第二章：血气弥漫的人生
我知道那个叫大头狗的死了之后，我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了。他们也没有在审问我，而是把我关进了看守所里 , 一个人，单间。
我从小到大很少独处，我在布朗山有一个喜欢的小茶女，我每天都会帮她采茶 , 我抠着指甲里的灰 , 回想着跟茶女的每一天 , 我觉得很美好。
人在一个人的时候 , 就会想很多。
我老是在想自己被枪毙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听说警察会拿着枪，从后脑勺打一枪，我听说后脑勺会被打出来一个大窟窿。
我想着想着就哭了。
我很后悔为了钱给别人代罪，我也恨。
我为什么要生在那个地方？
我两天都没睡觉，睡不着，也很害怕铁门发出来吱呀的声音，我十分害怕他们把我带走去枪毙。
我都不知道会有审判呀之类的事情。
在我最害怕的时候 , 庞正国来了 , 他从看守所把我提出来 , 把我带进了审讯室 , 我很害怕 , 害怕这是最后的审讯。
警察要给我手铐铐在椅子上，可是庞正国说：“没事 , 不要紧 , 不要把气氛弄的那么紧张，咱们这次非常规审讯。”
那个警察就把手铐拿走了，还给我倒了杯水 , 这让我十分的害怕 , 越是这种对我好的举动，越让我恐惧。
庞正国笑着说：“你也别紧张 , 今天来 , 告诉你一些事情 , 凶器化验了，与死者的伤口吻合。”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看着指甲 , 我想把里面的灰都给抠出来 , 我也想哭，可是我不想说话 , 人在这种绝望时候，特别难受。
庞正国挥挥手 , 那个年轻的警察给了我一张纸，我拿着擦眼泪，我抬头看着庞正国，他也看着我，笑着问我：“边寨很苦啊，这里是不是比你家还漂亮？”
我不说话，布朗山何止是苦？云南的雨季很长，总是下雨，又是在山村，住的木屋阴暗潮湿 , 养的牲口还有虱子，一个城市里的人，很难想象边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庞正国说：“我一年有九个月的时间在布朗山啊 , 我知道啊，那里的人都很苦，所以很多人为了活的好一点，就去做坏事 , 去背膏 , 可是 , 那是去送死啊 , 布朗山那么高，常年驻扎一千两百多扫毒特警，他们能活着出来吗？还有的人觉得用青春给别人坐牢换钱很值得，可是，人一辈子啊，给你算一百年，也就三万多天，用青春换钱真的值得吗？肯定不值得啊 , 不过我知道 , 你也是没出路的 , 是被人骗的。”
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 我哇一下就哭了 , 我委屈，十分委屈 , 我哭着说：“他们跟我说只是砍伤了人 , 我不知道人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边上的辅警看了一眼庞正国，表情很佩服的样子 , 庞正国不以为然，他说：“说说看吧？谁骗你的？”
当我说出来第一句话的时候 , 我就知道我没有办法在坚持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 , 庞正国真的是一个经验十分老道的警察。
他说的哪些话 , 比打我都有用。
我低下头 , 我说：“我爸爸叫我去的，中间人叫刀坤，在昆明景星街的一个发廊里 , 他跟我说 , 只是砍伤了人。”
庞正国敲敲桌子，辅警立马记下来 , 两个人都显得很严肃，我知道我失败了 , 可是当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觉得很庆幸，内心压着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辅警记下来之后，就快速的出去了，庞正国没有走，而是跟我说：“布朗山那边的边寨问题很严重，给我们的缉毒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们最近几年都在严厉整治 , 你这个事情，很严重，可是如果你能帮助我们抓住中间人或者说破了这个案子 , 到时候你在法庭做证人，你是可以戴罪立功的，我们会像法官求情的，至于你身份的问题 , 我们也会给你安排的。”
我哭的稀里哗啦的 , 庞正国给我画了一个饼 , 这个饼对我充满了诱惑。
其实对于钱 , 我没有那么多的渴望，因为我生活在那种地方，真的没见过多少钱，所以不是很想，反而对于身份，我特别渴望，我一直都想做一个有身份的人。
这样我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公民走在大街上。
可是我害怕，我说：“刀坤说 , 如果我说漏嘴了 , 他里面有人 , 会捅死我的。”
庞正国站起来 , 很不屑地笑着说：“相信人民警察 , 你在里面绝对安全。”
他说完就走了，随后就进来一个辅警 , 把我带上手铐 , 然后带回了看守所，我还是一个人单间，不过现在我放松多了 , 也没有那么多苦恼了。
我回想着庞正国的笑容 ,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看过那么自信的笑容 , 那种自信 , 给人一种力量 , 让人内心不由而然的就强大了起来。
他的话也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在边寨，有很多被骗来的女人 , 她们都有同样一个目的 , 就是嫁到中国来，做一个中国公民 , 可是百分之九十九，都做了妓女 , 为了这么一个身份，有无数人付出了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代价。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给我一个身份，我觉得我会拼搏一次的。
如果我能出去，能得到中国公民身份证，我就可以去昆明打工了，那边的工厂很多，有很多缅妹都会到昆明的工厂打工，一个月三千多呢。
或许我做一段时间 , 就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了。
云南人这边很少人真的愿意去打工一辈子，有了点钱之后，都会选择做生意。
我也有这点小愿望。
可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 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顺利。
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我刚刚睡着那会，铁门被打开了，辅警把我叫起来 , 然后给我带上手铐把我带到了审讯室。
来到审讯室 , 我看到庞正国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坐在审讯桌前 , 这个人我也认识 , 是布朗山派出所缉毒所的所长蔡宏立，他体型消瘦，眼角上有一道疤，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像是假肢一样，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他眼角的伤疤是弹片炸的，胳膊确实是假肢 , 这些伤听说是有一次他在边防做巡逻的时候 , 发现了一伙运毒的犯人 , 他在做抓捕的时候 , 那个毒贩直接引爆了绑在腿上的炸弹 , 蔡宏立为了保护其他同事把毒贩给扑倒了，付出的代价就是一条胳膊。
他看着我 , 表情很严肃 ,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知道，事情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美好。
蔡宏立严厉地说：“如果你是边寨的人 , 相信你应该认识我 ,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昆明这边的警察局已经把你的案子都转移到我们边防缉毒所了 , 现在我们边防缉毒所对你这件案子全权负责。”
他的话 , 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 每一个腔调都压的我喘不过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庞正国说：“菜头，别那么严肃 , 他只是山里面的孩子 , 被人骗过来的，不要给他心里压力 , 下面还是我来吧。”
蔡宏立点了点头，把卷宗给合上了 , 庞正国挠了挠自己的寸头，他说：“有件事很不幸，你说的刀坤，我们找到了。”
我心里很开心，我说：“那就太好了，我愿意做证人。”
庞正国表情依旧严肃，他威严的表情，让我本来欣喜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庞正国说：“很不幸，我们找到他的时候 , 他已经死了，这是现场的照片。”
辅警把照片拿给我，我看了一眼 , 看着照片上的人，是那个胖子，他躺在血泊里，整个地板都是血 , 他的头上挨了一枪 , 后脑勺真的有一个巨大的窟窿 , 我看着那花白搀着黑血的东西 , 就忍不住的捂着嘴。
他死了，我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后果。
我脑子发懵，不过我一直在找希望，我说：“我爸爸，还有我爸爸的狱友，他们可以证明的。”
庞正国低下头，辅警又把几张照片给我看，我看着照片 , 我捂着嘴 , 眼泪被吓的直接就掉下来了。
我爸爸也躺在血泊里 , 旁边还有他的狱友 , 我不敢相信 , 他们都死了。
蔡宏立板着脸说：“年轻人，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我可以告诉你 , 被谋杀的是我的战友 , 他在一个贩毒组织里卧底了八年，本来今年五月二十五是收网的日子，可是他被谋杀了 , 你这个愣头青来顶罪？现在所有能证明你清白的人都死了 , 你也活不了。”
我没办法反驳什么，本来话就说的不利索 , 加上这些讯息给我带来的冲击 , 让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绝境？
沉默 , 他们不再说话，我也抑制不住悲伤，我在想着刀坤 , 我爸爸还有那个赌友 , 他们的脑袋上，都有一个大大的窟窿 , 我想，很快我的脑袋也会被开个洞。
这不是我想要的。
沉默了许久 , 庞正国咳嗽了一下，他问我：“你想不想翻身？”
我看着庞正国，我哽咽着问：“还有什么办法吗？”
庞正国把卷宗合上了，说：“有。。。”
我立马把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希望，我问：“怎么办？”
他看着我，坚定的说了两个字。。。。
“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