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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开元盛世 1048 飞禽伤谷,囤积必刑

    开元以来长安坊民的日常生产、生活状态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往年生计选择不多有田者则耕无田者则或佃或奴。京郊田亩多收在私户小农的生存空间极小于是便有大量失地民众涌入城坊。

    但是京城之内繁华与贫苦也是两个人间能够提供的劳力岗位着实有限因此便有许多的无业游食流窜于坊曲之间造成了极大的治安隐患。一些达官显贵居住的富贵坊曲还倒罢了民坊里则就有些混乱不堪。

    长安的城坊格局极大但对民生的兼顾则就不够周全。城南一些坊区干脆就是无人居住的荒废状态并非民众不恋天子脚下的京畿繁华实在是连衣食供给都无从保证除了官府的各类差役之外还要忍受诸类豪侠恶霸的欺压盘剥。

    开元之后较之此前最大的改变就是大量官私工坊的涌现。四方物料集聚京畿总要经过工匠人手的操作才能变成畅销四方的商品。

    这些工坊只需要提供或大或小的场地、或精或简的工具以及各种各样的物料便可以收纳许多的劳力在中用工、换取钱帛。民众们也不需要再捆绑在桑田之中但有一技之长便可以常年留居、衣食有继。

    这种城居模式的改变也让长安城中长居人口激增原本闲废的坊居全都住满了坊民甚至都显得有些拥挤。

    大量城邑人口的增加又带来了日常消耗品的旺盛需求。虽然未必人人都能过上肉禽蛋奶的富足生活但基本的柴米盐布等生活物资那是睁眼便要消耗。城中众多的佣工匠户已经不再是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每日用工之后再用工钱换取基本的生活物资。

    城中的交易需求激增朝廷与州县官府也不得不顺势做出相应的规制改变。原本东西两市是要到午后才会开始如今市门与坊门齐开延长了行市营业的时间。

    但就算是这样仍显不足毕竟小户民家也难抽出一整个劳力每天浪费几个时辰的时间入市采买。所以除了固定的两市之外坊间及近郊各类草市也都纷纷涌现出来。

    长安城池虽然无作创建但围绕城池的周边地区也已经多有市邑出现。这些草市有的规模已经发展极大甚至不逊于一座州县小城。诸如城南杜陵的南菜市、城东灞上的果市。

    朝廷内部对于是否彻底放开民间市易管制还有争议如何设法监管也仍在磋商。但小民生活用度需求却等不得这些京郊草市已经经营的颇为兴旺。

    每天还在夜半时分京郊诸县那些农户们已经爬起床来整理好各种农园产出驱赶着牛车上路。诸类时货汇聚几大草市黎明前市场已经变得极为热闹。

    城中晓鼓声响城门、坊门、市门依次开启便有大量的商贩从诸门涌出直赴各个草市而去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还未过午已经满载而归或是前往两市或是直归坊曲。

    不同于城外草市的明目张胆坊内买卖还是不敢过分的放开尺度不敢直接当街叫卖或是逐户发送或是入宅直取。

    即便有武侯街徒盘问捉拿小民们也不失权宜变通的智慧只道彼此间钱债货抵自然也谈不上违规。当然这样的情况极少那些武侯不良人们也都是坊内的住客上司不令严查也犯不上因此见恶乡亲邻里。

    坊野私市滋生的问题朝廷并非完全无顾。只不过终究新世新变该要作何管制还须深作探讨。

    官员们坐衙畅谈民生但终究不能深入体会小民生活便利还是麻烦贸然设置法规或许更添繁琐不便这就有悖初议了。

    所以不乏朝臣进言与其仓促设法、劳伤民计不如放由发展待到民生习惯约定俗成再作令式的追定如此可以确保官民两便。因此眼下这些坊野私市眼下还处于一种官推民建、自由发展的状态。

    这一天草市繁忙如常各城门商贩进出有序但有一些守门的京营兵丁还是发现一些异常那就是商贩们货车上装载的农贸时货的包装居然有着许多的纸张包裹。

    “牛五看来走贩获利不浅啊!这满车的货品值不值包扎纸钱?”

    有门卒指着相熟商贩笑语打趣京城虽然百业兴盛但也并非所有的货品都能通贵贱像纸张这种文书用品便与多数坊里小民绝缘。而且看这纸张素白平整想来造价不低更不是能随意滥用之物。

    那商贩闻言后弓腰一笑:“早晚奔波赚一些吃尘脚力的辛苦钱哪比得上公门里旱涝常有!这些纸张也不是自己购来草市中有蠢人当市滥发想是一些应试痴狂的文客要凭此显摆文章。白捡的惠利张手便得稍后入市废纸总能卖得几钱!”

    门卒闻言后更觉好奇入前掀开翻看果然看到纸内写满了字迹但他也实在有欠文才瞧得见字体周正、却不知写的什么。

    “反常既是妖异哪有人当市发钱!不知书写的什么文书就敢往城内携带!”

    门卒斥骂一声直将车上包裹商品的一些纸张扯落下来反手丢在了城楼旁的竹筐里。

    那小贩见状自是心中暗骂但也不敢回嘴只能闷头引车行入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啐骂道:“真要邪恶阴谋敢当市作弄?贼丘八贪我纸料幸亏老子也不蠢!”

    说话间他拍拍衣内掩藏厚厚一摞的废纸这些纸料上品打成纸浆就能再造新纸两市常有商铺收购一斤便直数钱到手便是实惠。

    这小贩入坊后将坊人请托代购的货品逐一送罢时间才堪堪过晌想到稍后还有一桩高级的买卖归舍换了干净衣袍卷起那摞废纸便往西市去。打算入市看一看行情售价不错的话趁天色尚早再去城外草市收捡一波。

    西市一家规模不小的纸行门前此时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小贩许多都是前来售卖废纸。那小贩牛五走近过来后发现这么多的同行抬眼看到纸行铺门紧闭便忍不住低骂道:“一群狗才脚程倒快老子稍慢几分便被拒门外!这是关铺压价还是钱尽不收了?”

    此类喝骂疑问者不乏堵在纸行门口不肯散去但那铺门始终紧闭着哪怕被敲打得砰砰作响也都无人应声。

    有行人好奇入前询问自小贩手中接过皱巴巴的废纸摊开来看口中念诵有声:“这是一篇赋文啊!鸠鸟赋……啧啧文气壮昂倒不像是俗家手笔这是陈学士文法……不对不对……”

    小贩们多数不精文墨眼下废纸也卖不出索性凑上来寒暄询问:“这位郎君纸上文章写的什么?若真是什么高士美文老子索性不卖收藏自家增些文气!”

    “这赋文是丑骂恶鸟文辞的确辛辣有力鸠占鹊巢的典故你们想是不知。这么说吧自家辛苦筑造的巢穴本为繁衍儿孙结果却被恶徒侵占谋作了自家……”

    被众人如此围观请教那行人也颇有几分自得索性便逐句的讲释起来。

    “呸呸!还道是什么美文美事这样的恶行恶鸟道途听得都要洗耳值得浪费纸墨物料去书写!”

    闾里小民或是不通哲言经义但也都有分辨曲直的朴实善恶观听到这一番讲述便不乏人破口大骂只觉得述此丑劣行径都是浪费物料。

    “话也不可这么说恶不发、人不警!若然公义不能扬起人间此类恶行必然屡出不断!诸如早年……”

    市中议论声杂乱越来越多的行人看客也都加入到了讨论中来话题渐渐的便涉及敏感。

    人群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年轻人正探头向群众聚议处往来当中一个相貌俊朗的年轻人便是日前在临淄王邸定策的崔湜同宗兄弟名为崔液。而眼下在群众当中盛传的《鸠鸟赋》正是其人手笔。

    “坊人终究短智俗人千口尚且不能尽申文义!”

    听到市中坊人杂乱议论声许多解释论调不能直切他的文义根本崔液不免有些不悦。

    同行者闻言后便笑语劝慰道:“海子雄辞妙笔已经直追大家岂此市中杂流能体悟真髓?若非妖氛顽固、举世刁难禀直以论虽当世名笔亦需避一席!起码眼下已可探见民情待张来日事成何患明珠蒙尘啊!”

    且不说几人小声的计议西市市门处突然有一队兵众策马疾驰而来率队兵长行至此间将手一招厉呼说道:“凡所有持妖书者一概拿捕不准走漏一人!”

    甲兵们纵马冲围过来场面一时间大乱起来。

    隐在暗处的崔液等人见状后忙不迭抽身而走有人便不无忧虑道:“这些官奴反应倒是敏捷事出不足一日便已经有觉……”

    “要的就是他们草木皆兵、声势大张!小民乌合之类杂言有口皆可绝难指望他们仗义群起。但今官府警惕、大加搜捕自然群情不安、各自胆寒有了切肤之痛自然上下相疑!”

    崔液却不因为官府反应敏捷而感到心慌因为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且不说坊市间的乱象当金吾卫出动全城拿捕散播妖文之人的时候大量的伸冤奏告也向州县官府衙堂涌来。

    雍州长史王方庆见到众多相似的奏报心中也是警兆陡生同时又有些不满金吾卫的擅作主张连忙离开衙堂直往北内皇城的留守府而去。

    当王方庆抵达暂作留守府的外政事堂后金吾卫大将军陈铭贞也正在衙前徘徊眼见王方庆到来连忙迎上前来说道:“王相公来得正是时候卫府系捕罪人诸多亟需推问审断。我等职在抓捕但却无权审讯需要州县尽快接手!”

    “已经系捕多少?”

    王方庆听到这话后也来不及训斥陈铭贞行事草率只是沉声问道。

    “已近千众事发城外草市金吾卫警觉时相关人事已经蔓延坊间!”

    听到这回答王方庆神色又是一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另一名留守李昭德也从衙外匆匆行来未及入堂便指着陈铭贞说道:“即刻传令街徒暂停抓捕!”

    “李相公这……”

    陈铭贞闻言后便面露难色并有些不解。

    “我等职在留守、务在维稳圣驾远在东都岂可主动滋乱!”

    李昭德懒得详细解释抬手对王方庆招了招然后便直入衙堂。待到坐定之后他便掏出一份坊间搜得的文赋又读一遍眼中寒芒闪烁旋即便说道:“招有司文学诸笔再作数文鹤鹮雉雁凡所诸禽各作篇章略论飞禽伤谷一并路津暗作发散!”

    随同入堂的陈铭贞闻言后自有几分不解哪怕他这种文辞不精之人也能看得出这所谓《鸠鸟赋》是在借物讽事、中伤贵人李昭德不作捕拿不止居然还有闲情再作添乱。

    但王方庆在听到这话后心中便略有了然。

    李昭德又继续说道:“着令留守各司查验太仓、常平仓等诸仓随时准备开仓平准。州府并诸县张榜告民河津将随时令畅通、漕米不久便大举入关严禁行商坐贾囤积弄市!有滥行妖文、以飞禽伤谷而惑众牟利者查实捉实一概不饶!”

    王方庆也是从武周旧年走来的老臣早年在朝也眼见过李昭德掌权强势的气势凌人但在听完李昭德的应变策略之后心中还是不由得感慨李昭德的确有执政大才。

    他一路行来时也在思忖该要如何应对这样一桩意外突变只是脑海中还没有形成定计。但李昭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却已经有了一整套的谋略而且还能兼顾其他。

    妖文滥发于市用强拿捕无疑是下下之策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加重民情惶恐、激发官民对立。而李昭德则用鱼目混珠、曲解文义为禽鸟伤谷将黑锅扣在一些有意囤积居奇的粮商头上。

    如今关中粮食供应本就大仰外界的输入晚春时下正是青黄不接再加上北征大军还未完全撤回国中长安市中也的确有一些囤粮高售的苗头。李昭德这么做既解决了眼前的舆情骚乱又可借此对囤积商贾加以制裁。

    王方庆还在思忖李昭德的应变之计李昭德已经继续开口吩咐道:“州县官府另行榜文告有匪徒盗卖官仓铜铁废料京畿内外关津盘查民若查发举报于官得十抽一以为酬谢!”

    妖文传散必然事出有因最坏设想便是有奸人意图谋反。而若要谋反必然要调聚甲刀。若直接据此搜查必然会令群情惊恐。但若只是官仓铜铁废料失窃带来的惶恐氛围无疑要小得多而甲刀材料也无出铜铁都在官民搜探范围之内。

    待到诸事员各自领命告退王方庆忍不住对李昭德叹息道:“瀛国公老病不起京营两千甲士又随同王前往乾陵姚相公领使招抚届时也要自长安引众起行。东都归军有旬半空当此时发生这种妖事实在堪忧啊!”

    李昭德闻言后只是微笑道:“我开元满朝君臣奋力十年、造此新世若仍不支邪情滋扰那自我辈以下自当免冠请罪!”

    王方庆听到这话不免也是微微一笑心情略有放松但略作转念后倾身凑近低语道:“依李相公见永嘉坊邸……”

    “慎言、慎言!此非为臣者能作妄断唯具事以奏恭待圣决!”

    李昭德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变得有些不自然敲案正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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