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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第二十五章无名

    无名从梦中惊醒时再次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是真的不喜欢睡觉。

    无名惊坐而起时阳生也跟着醒了,两人一个睡房间内间,一个睡外间,只隔了一道屏风,阳生这段时间又时常被刺客造访,本就浅眠,无名一醒,他很难不跟着醒来。

    “又做梦了?”

    无名嗯了一声,同时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盏蜜水。

    “这次又梦到什么了?”阳生好奇的问。

    无名只要睡着了必做梦,但和寻常人不是噩梦就是美梦不同,无名的梦很难定义。

    她梦到的内容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诡异的是,这些片段并非完全是混乱,而是以某个视角为中心,无名整理过,如果不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其实很像是一个人的经历。只是,经历并不完整,并且,主角并不固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贵族有平民有奴隶,甚至还有非人族的智慧生物。

    想了想阳生近来的精神状态,无名终是开口道:“是一个游士,以前梦到过。”

    梦的主角不固定,但有的时候也会出现连续的情况,某段时间梦到了一个人的一段经历,很多年又梦到了后来的经历。

    这次的情况便是。

    以前梦到的内容是那个游士为了求学到处跑的经历。

    “我上次梦到他为了求学到处用各种手段到处学东西。”

    无名这么一说阳生也反应了过来,很久以前无名提过这个梦。“这回的内容是他出将入相?”

    “不,他是小贵族的庶子,血统低微,而且他的想法都没人理解,没人用他。”无名道。“我梦到他最终心灰意冷回了老家收徒专心办私学。”

    阳生说。“你的心情似乎很惊讶。”

    “我梦到他的一个弟子叫李起。”无名近乎梦呓的道。

    梦境的主角很少有活得长的,即便有活得长的,也因为太过破碎,难以辨别真假,但这回梦到的内容....不论是游士还是李起都是史册之上有记载的人。

    游士的姓名不知,但他是正史上有记载的最早搞私学的人,也正是私学的兴起导致了官学的没落,游士阶层的出现与崛起。

    李起,这个就更不必说了,冀州史册上数一数二的牛人。

    阳生也很快联想到了冀州的那位李起,莫名的,他想起了史册上记载过,李起曾言其师梦多,因而李起经常收集一些安神的香料,并且一些地方,李起的先生并未去过,却能对当地情况说得头头是道,李起相询,只答梦中曾游。

    “说不定无名你和李起的先生一般皆是天赋异禀的能人呢。”阳生开玩笑道。

    无名默了一瞬,她觉得,那可能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前世,虽然那是个男的,但这些年梦里的内容又不是头回出现男的,有一个梦的主角还是个雌雄同体的物种呢。

    不仅性别丰富,物种也很丰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我大部分的梦境中的视角都不长寿。”无名道。

    并非每次梦境的视角都出生好,而出生不好,很少有死得迟的。

    受困于频繁梦境的不止她一个,每一段梦境的视角拥有者都被梦境所困扰,严重者,甚至影响到了生活。

    无名莫名想起了防风侯出事那天的那个刺客。

    刺客认识自己,她看自己的眼神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她熟悉自己的术法。

    可自己不认识刺客。更新最快的网

    无名有点怀疑,刺客认识的是否那些梦境中的某一个。

    尽管刺客的皮肤非常年轻,从里到外透着年轻的蓬勃气息,对方应当与自己差不多年纪。

    可她也记得,自己的梦境中有一个视角的主角不知是抽了什么疯,在冰川上静坐思考人生,一直静坐到冰川退去。

    直觉告诉她,那人静坐的时间长度绝对惊人。

    不饮不食,冰川静坐至少百年,甚至千年....这本身就违反了常理。

    元洲最长寿的物种是羽族,而羽族也是需要吃饭的。

    无名试图将那个冰川静坐的疯子给画出来,却发现自己记不起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一双美丽而沧桑的墨绿眸子。

    阳生道:“说起来,这些年你对梦境的抗拒一点都没减呢,明明那些梦并未影响到你的生活。”

    无名道:“只是现在没有罢了。”

    “难道以后会影响你的生活?”阳生好奇的问。

    无名想了想,不太确定的回答:“我也不确定,只是有种隐约的感觉。”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都没有事。”阳生道。“甚至因为梦境的缘故,你无师自通了很多知识。”

    当年随着防风国嗣君婚姻的改变、后宫的充盈、庶嗣的陆续出生,他这个嫡嗣愈发的碍人眼。

    虽然防风嗣君广纳姬妾联姻,但也没想让嫡嗣去死,因而同意了嫡长子自请前往蒲阪为质和孝顺大父的请求。

    那一路并不太平,刺客就没绝过。

    阳生到了防风侯跟前便无法再下手,机会不多,自然要珍惜。

    保护他的人不断倒下,最终只剩下了寥寥数人荒野求生,可一群接受了贵族军事教育虽是身强体健身手过人,却也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懂什么荒野求生?

    荒野求生说的轻易,实际上想生,需要掌握的知识一点都不少,不然极可能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最终是靠无名才活下来的。

    无名的梦境中有不少视角的主角喜欢到处跑,荒野求生内容不少。

    无名无言。

    梦的确教了她很多东西,但这么清晰且实用的梦,太过不合理,而她也完全不明白这些梦的原理。

    无缘由的好处,受着总是让人不安心,尤其是这好处连拒绝都不行。

    饮了蜜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确切说是阳生说,无名听,她素来少言,阳生不问,很少给予回应,即便给予回应,很多时候都因为懒得说话而用手语回答。

    “你觉得卫辕如何?”

    “国士之才。”无名回道。

    阳生惊讶了下。“你的评价竟如此高”

    无名觉得自己的评价还是很可以的,礼崩乐坏,不知何去何从,很多人都思考帝国该怎么走下去,连向别的种族取经的都有,有说要学龙伯干脆各自立国,也有说学羽王风洲,分封与郡城并举。

    卫辕走的是第三条路,以法铸造一个耕战体系,再用这个耕战体系将整个天下给犁一遍,彻底重铸。

    没错,全天下给犁一遍,这也是没办法,卫辕构建的新秩序里没有血统分封制的生存之地,哪怕是国君的子嗣,若无耕战之功,也只能做一个白身,饿死都不是不可能。

    无名道:“因为他的想法可行性很高,就是过于极端了些。”

    “你是指完全废血统分封改以军功封爵?”

    “不是,他的构思里,只有农耕与战争才能得爵,但一个健康的文明,不应该只有农耕与战争。”无名下意识回道。

    阳生道:“但如今这个世道,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战争?”

    无名无法反驳。

    这战火绵延的世道,活着都很成问题了,哪有资格去追求别的?

    可她也始终觉得卫辕的学说理念很有问题。

    阳生很快便说着说着的睡着了,哪怕这会儿想他死的刺客数不清,但无名就在外间,他总归是能睡得安心的,自然睡得也快。

    无名躺在特别定制的长榻上睁着眼等待天明。

    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会练出不睡觉的本事来。

    无名心想。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这话仿佛在她身上应证着。

    因为不想做梦,所以一直减少睡眠,能不睡就不睡,最终身体竟然慢慢适应了,缺少睡眠对身体健康完全没造成任何影响。

    卫辕大抵是真的很闲,这段时间每天都会来拜访阳生,阳生亦无法拒绝。

    卫辕来寻阳生也不谈别的,只谈自己的以法治国理念与政策框架,有条有理还很接地气,户籍、土地制度、军功爵位、行政划分以及税赋....方方面面都有涉及,是真正的强国之道,阳生每回都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卫辕每回要走的时候,人还没走远他便已在盼望卫辕下一次的拜访了。

    卫辕第二天来拜访时,一夜未眠的无名好奇的问卫辕:“先生可曾与辛侯说过这些?”

    “说过。”卫辕神情颇为复杂的回答。

    凭心而论,没有人比辛筝更懂他了,可惜....

    无名有些奇怪,辛筝既然听过,怎还会让卫辕一天到晚的出门勾搭阳生?

    没错,勾搭。

    小一个月下来,不论是阳生还是无名都看出来了,卫辕似乎想投奔阳生。

    可卫辕与辛筝的关系似乎非常不错,没有转投他人的理由,阳生不免怀疑自己是否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对卫辕的才华心动,哪怕知道对方已经有主也忍不住对卫辕以礼,确切说是以他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的礼来招待卫辕。

    卫辕叹道。“辛侯是我的知己,但,这世上最懂你的人往往不是你的亲人,而是敌人。”

    阳生与无名俱是愣住。

    二位不是非常处得来的主臣吗?

    反正也无事,而且以后也要和阳生共事,卫辕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生得以后阳生疑心病太重给自己找麻烦。

    “我的治国主张分三类,分别为帝道、王道与霸道,我曾为帝子说过帝道与王道,不过帝子不太有兴趣。”卫辕笑道。

    阳生略尴尬,岂止不太有兴趣,若非卫辕是辛筝极为尊敬的门客,而辛筝那人不可能对一个普通人那么礼敬,确切说他就没见辛筝什么时候对一个人那么礼敬过,可能就睡着了。

    卫辕道:“后来我便为帝子讲霸道,帝子听得很有兴趣。”

    阳生点头道。“先生之言,阳生闻之如饮甘露。”

    卫辕叹道:“辛侯却与我打了起来。”

    阳生懵住,不是很能理解卫辕的意思。

    卫辕解释道:“辛侯有自己的治国理念,看似与霸道酷似,实则并非霸道,而是帝道。”

    帝道有两种理解,第一种理解是师法造化,更直白点就是无为而治,国君最好什么都不要管,放任发展就行,这种理解是很多人都推崇的,但哪个国君真这么干就等着被架空甚至人头落地吧。

    帝道的另一种理解可以称之为圣人之道,功在人族千秋万代,说是帝,不如说是圣人。但难度太高,帝国迄今为止哪怕是加上那些被废了不作数的人王也有一百多位王了,能够以功绩为帝的拢共才四个。

    阳生不会认为辛筝对帝道的第一种理解有兴趣,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

    但不管是哪种,阳生都很难想像。“辛侯的性情....”

    感觉遗臭万年更可能。

    卫辕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道:“辛侯以霸道行帝道,至于名声,她不在意的。”

    有时他也想不通辛筝的追求是怎么回事。

    不论是心性还是手段,辛筝怎么看都不应该与帝道沾边,然她追求的却是最圣人的路。

    霸道,或者说法的核心就是不拿人当人,辛筝却想让每个人都是人。

    很难不佩服,但也狠白日梦。

    有时想想,卫辕也觉得很讽刺。

    礼崩乐坏的混沌世道里,自诩仁义的王侯视人命如蝼蚁草芥,反倒是最将氓庶当豚犬的暴君心里最爱惜人命。

    无名瞧着卫辕,忽问:“你们的理念酷似,却能打起来,你们是理念核心有差异?”

    卫辕诧异的看了眼无名,无名大部分时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有时与人交流都是靠手语,他都要以为她是哑巴了。“是。”

    无名问:“差异在哪里?”

    卫辕沉吟了须臾,终是道:“辛侯,她所希望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人,无高低贵贱之别,每个人的生命有保障,不会有人饿死,也不会有人冻死,每个人都可以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自己想追求的东西。”

    阳生无言,这么天真单蠢的想法,很怀疑卫辕说的是不是另一个人,比如君离。辛筝...这几年辛筝的所作所为谁没看在眼里?仁这个字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无名有些恍惚的道:“很美好的梦。”

    卫辕点头。“是啊,很美好的梦。”

    美好的就像一个白日梦。

    辛筝自己大抵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不然也不会选择霸道,靠讲道理说服别人跟随是不可能的,干脆点,武力说服天下人追随她的意志。

    叹了口气,卫辕再次为辛侯惋惜。

    辛侯的追求但凡脚踏实地接地气一点,以辛侯的心性手段与才华,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他也不至于明明寻到了一个懂自己的知己,却根本无法共事。

    气叹完了,卫辕决定今天干脆摊牌好了。“帝子可想过归国后当如何?”

    阳生的处境不归国是不可能的,没有了防风侯的支持,他在王畿想更进一步根本不可能,留在王畿,这辈子最多就是一个王畿公卿,唯有归国,才可能走得更远。

    阳生闻言亦是叹息。“我终是父亲的嫡长子,父亲正值壮年,想来不会太忌惮于我。”

    立一个年纪小,但母族实力过强,有一定概率将自己给拉下去的孩子,和立一个名正言顺很有才华最大的弱点就是底子薄弱毫无威胁的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国君而言都是闭着都能做对的题。

    卫辕道:“帝子的想法很好,可曾想过您的弟弟妹妹还有庶母们会如何想?他们背后支持的贵族们又会如何想?”

    新任防风侯立嫡长为嗣君是不用怀疑的,可古往今来做不上国君之位的嗣君真不少,前脚坐上去后脚就被兄弟姐妹给砍了的更多。

    阳生起身对卫辕行礼道。“请先生教我。”

    卫辕坦然受了阳生一礼。“我倒是能教帝子,但我得知道,帝子志向如何,帝子是只想做防风国的国君,还是一方之伯,亦或是,王。”

    无名抬眸看了眼卫辕,说最后一个王字时,卫辕的眼眸深处充满了期待。

    阳生不曾想卫辕会给出这样一个问题,要问答案是什么。

    多年前来到蒲阪,防风侯便告诉了长孙,他以后要成为王,而非防风国的国君,让他不要过多纠缠防风国的事。

    如今防风侯已不在,他的人王梦已碎,阳生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这么多年,人王梦不仅仅是防风侯的野心,也是他的。

    咬了咬牙,阳生终是坦诚道:“自是王。”

    卫辕对阳生的答案很满意。“既然帝子志在帝国,便当清楚,如今的防风国无法满足您的志向。”

    “阳生当如何做?”阳生恭敬的问。

    卫辕回道:“大破大立。”

    “如何大破大立?”

    “在防风国推行新政是不可能的,远的不提,只提近的,辛侯如何被驱逐的,帝子当有所耳闻。”

    辛筝都成流亡国君了,自然是不能学她的,但卫辕在辛筝的失败经验与基础上有个更好的想法。

    先不管太远,许诺贵族们足够的利益,不需要在意对国君的权力有多少影响,贵族封君们本身就兵强马壮的,国君对他们的控制力....也就那样。

    总之,不惜任何代价让贵族们同意阳生为国君,并在国君之位更迭时杀死阳生所有的弟弟妹妹。

    置换封地,将国君的直属封地全部换到一起,再在完全属于国君没有别的贵族能干涉的直属封地上推行新政,训练新军,短则三年,多则五年,防风国最兵强马壮的就该换成国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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