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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做客

    离开云窟福地之前,陈平安带着裴钱走了一趟黄鹤矶,主动拜访叶芸芸。

    陈平安覆了一张中年男子的面皮,头别玉簪,青衫长褂,收起了狭刀和养剑葫,腰间只悬了一块斋戒牌。

    裴钱则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竟然还是一件法袍,用来稍稍遮掩拳意。

    她将马尾辫盘成了个丸子头,露出高高的额头,很清爽。

    崔东山跟着姜尚真乱逛去了,不知道在何处忙活些什么,陈平安就没喊他。

    腰系斋戒牌,无视山水禁制,在一处高楼以心神巡视四周的修士,确定斋戒牌无误后,就没继续打量那两人。

    陈平安带着裴钱走入那螺蛳壳做道场的黄鹤矶,宽阔的大街,连绵的高门宅邸,让陈平安有片刻的失神。

    找到叶芸芸的住处,陈平安捻起兽面衔环,轻叩三下,一位眉目婉约、眼神湛然的符箓美人开了门,与两位客人施了一个万福,柔声道:“两位仙师,请随我来。”

    她得了叶芸芸的授意,领着师徒两人一路穿廊过道,一步一景,移步换景,眼中除了美景,其实更是神仙钱。

    黄鹤矶大小府邸内,三百余位符箓傀儡美人,皆出自玉芝岗,据说光是这笔买卖,就曾经让玉芝岗赚了个钵满盆盈。玉芝岗遭遇那场灭长辈缘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院子极大,可以当演武场用,薛怀正在与郭白箓切磋,薛怀是远游境,所以压了一境。

    郭白箓弱冠之龄,跻身金身境不久,却是以接连以最强二字跻身的六境和七境。

    所以双方问拳,不存在谁欺负谁。

    叶芸芸站在檐下,在指点两人出拳。

    蒲山叶氏子弟的年轻女修,叶璇玑站在一旁,身穿一件龙女仙衣湘水裙,手腕上系着一串渌水坑虬珠炼化而成的掌上明珠。

    难怪姜尚真与蒲山云草堂关系好。

    陈平安在院门口那边止步,抱拳行礼。

    叶芸芸抱拳还礼。

    陈平安没有绕过院子演武的两人,去往檐下,而是就此停步不前,收拳后轻轻伸出手掌,示意叶芸芸继续为两位晚辈指点拳术。

    叶芸芸点点头,也不与这曹沫客气。

    至于说两个比郭白箓更外人的别洲武夫,会不会因此偷拳,叶芸芸还不至于如此小觑曹沫。

    裴钱没有仔细看那两人切磋,更多视线,放在风景上。

    陈平安倒是不去刻意回避双方问拳,机会难得,可以大致判断出武圣吴殳和云草堂的拳理。

    不过这终究还是境界高了的关系,不然搁在陈平安只是三五境那会儿,估计只要对方不介意,陈平安都能请求双方出拳慢些,不然自己看不清楚。

    所以陈平安留心的,不是双方的拳桩招式,而是纯粹武夫身上的那么“一点意思”,这一点意思,又分两种,一种是师传拳种的神意,源头活水从何而来,一种是武夫心性,好似一块心田,决定了一位纯粹武夫能够承载多少的拳意流水,以及脚下所走武道的宽窄,武学成就大致有多高。至于这点意思之外,无非就是武夫体魄的坚韧程度了,是否纸糊,其实挨上一拳,就知道答案。

    陈平安与裴钱心声言语道:“天底下武夫学拳,不过是打人与被打两事,最终的追求,无非是个‘我比你多出一拳’。”

    裴钱自然听得明白。

    陈平安笑问道:“若是让你压境,与那郭白箓问拳?”

    裴钱实诚道:“一拳撂倒。前提是神人擂鼓式,就相当于一拳。如果换成其它拳招,估计要两三拳。”

    陈平安刚要说话,裴钱赶紧补充道:“师父,我是说自己压境在六境,可没说看不起那武圣嫡传,掉以轻心就压境在五境啊。”陈平安微微一笑,故作镇定,云淡风轻很从容。

    其实他方才的意思是说让裴钱压境在金身境,与郭白箓同境切磋技击。

    难聊。

    喂个锤子的拳。

    以前在剑气长城,隐官大人对于自己万一能够返乡,最为心心念念的几件事情之一,就是一定要好好压境,在那竹楼二楼,为开山大弟子喂拳一场。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现在看来,好像只要自己敢压境喂拳,就是从哪里站起来,又从哪里跌倒?这怎么行。

    裴钱感叹道:“我又不是师父,压境与人对敌一事,总也做不好。”

    陈平安保持微笑,道:“那就再接再厉,不然还要师父做什么。你不用刻意不去看拳,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光明正大看就是了,叶芸芸不会介意的。说不定以后郭白箓会主动到落魄山,找‘郑钱’问拳的。”

    裴钱挠挠头。

    蒲山云草堂的拳法,极其玄妙,讲究一个走桩拳路如步罡踏斗,研习此拳,如同修行,蒲山祖师堂珍藏有十数幅阵图,诸多拳桩拳招,都是从仙人图中演化而出,出手要求拳打卧牛之地,一丈之内分胜负。与敌交手,狭路相逢,快攻直取,蒲山武夫的进退步伐,少且快,拳招简练,势大力沉,任何一个入门的拳架拳招,需要蒲山武夫反复演练数万次甚至数十万次,日积月累,拳意叠加,故而一旦出手,近乎本能,很容易先发制人,而且擅长与敌“换拳”,却是要我之递出三两拳,只换取他人一拳在身,作为云草堂武夫独有的“待客之道”。

    若是同境武夫之间的搏命,蒲山武夫被誉为“一拳定生死”。

    这也是姜尚真要求叶芸芸不可轻易与武圣吴殳切磋的根源所在,吴殳拳重到了几乎没有武德可言的地步,叶芸芸的拳脚,一样不轻,极其狠辣。

    北俱芦洲止境武夫王赴愬,就曾说雷公庙沛阿香打拳像个娘们,云草堂叶芸芸出拳像个爷们,阿香不嫁给黄衣芸当媳妇真是可惜了。

    裴钱稍稍用心几分,看过那场问拳后,忍了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与师父悄悄说道:“郭白箓出拳漂亮,对敌也老道,但是真心挨不了重拳,按照师父的说法,就是学拳只学了一半,若是碰上了略占下风的生死厮杀,郭白箓会有大麻烦的。而这个薛怀,拳太死了,竟然压境一事都做得八面漏风,以至于凝滞拳意。师父,武圣吴殳和黄衣芸是不是没有用心教拳喂拳啊?”

    陈平安无奈道:“多看少说。”

    裴钱哦了一声。

    郭白箓是吴殳开山大弟子,极有可能还会同时是关门弟子,所以尽得吴殳拳法真传。

    薛怀也是备受叶芸芸器重的嫡传,一场耗费半炷香的问拳,双方真正交手机会,其实就三次,而且双方拳路,质朴无华,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桩架,简而言之,就是都很不江湖武把式,不胡乱跳跃逛荡,不随意拉开身架,嘴上没有咋咋呼呼,落在看热闹的外行眼中,自然也就没啥看头,

    若是只学了两家拳架,不得其意,那么在江湖上开个武馆,保证会没生意,要穷得揭不开锅。

    叶芸芸说道:“都先休息一炷香,等下薛怀不用压境。”

    薛怀和郭白箓同时后撤一步,与对方抱拳致礼。

    进了府邸大堂,主客各自落座。

    薛怀和郭白箓依旧留在外边。

    叶璇玑备好茶水,是云水渡最著名的烂绳茶,茶叶的名字不好听,却好喝,是桐叶洲山上十大名茶之一。

    裴钱本来想要站在师父身后,却被陈平安赶去坐下。

    陈平安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裴钱。

    很多年前的裴钱,还是个只要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黑炭小姑娘,每次远游歇脚,只要给她瞧见了桌凳,都会撒腿狂奔,飞快抢占位置,不过那会儿她年纪小,往往坐在椅子上,双脚都踩不到地面。

    陈平安收起思绪,望向对面的叶芸芸,开口说道:“晚辈与青虎宫陆老神仙相熟,此次北游,应该会路过清境山天阙峰,到时候为蒲山讨要几颗坐忘丹,就当是与前辈赔礼道歉了。”

    叶芸芸摇头道:“礼太重了,曹先生不需要如此客气。”

    见那曹沫穿着,青衫长褂如读书人,叶芸芸既然不好直呼其名,就干脆以先生称之。

    青虎宫老元婴陆雍,如今是大名鼎鼎的炼丹宗师。

    尤其是青虎宫的坐忘丹,更是陆雍炼丹的看家本领之一。

    此丹能够帮助修道之人静心养神,温补心窍,祛除修士细微处的隐患,只是坐忘丹极难炼成,除了耗费大堆天材地宝,对天时、地利的要求极高,关键是需要消耗清境山独有的山水灵气,所以昔年桐叶宗祖师堂赏赐有功地仙,经常会有几颗坐忘丹。纯粹武夫不是不能服用此丹,而是实在太过暴殄天物,用陆雍当年与某位“陈公子”的说法,就是坐忘丹送给断头路的莽夫,牛嚼牡丹,太过大材小用了。

    对于武夫修士界线不那么明显的蒲山云草堂,一炉坐忘丹,不管是几颗,都是雪中送炭的大补之物。

    所以说眼前这个曹沫,确实很会做人。

    如果不是双方关系浅,以叶芸芸的脾气,绝对不会含糊,坐忘丹是山上有价无市的稀罕物,若是能够重金购买,溢价再多都无妨,多多益善,青虎宫有几颗,蒲山就愿意买几颗。

    只不过当年青虎宫雄踞北方,只会拿这可遇不可求的坐忘丹,去与桐叶宗、太平山这样的山巅大宗门,当人情半卖半送,哪里轮得到蒲山。

    何况陆雍是一洲地仙当中,公认最瞧不起纯粹武夫的一位地上真人。

    陈平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手托茶杯,抬头笑道:“前辈可能误会了,怪我方才没说清楚。晚辈只敢保证陆老神仙,会用一个青虎宫不挣钱也不亏钱的公道价格,卖给云草堂。我现在甚至不敢确定青虎宫就一定有坐忘丹,但是不管如何,只要此丹出炉,陆老神仙就会立即告知蒲山,至于云草堂愿不愿意购买,只看云草堂的决定。”

    叶璇玑眼睛一亮,如果不是蒲山叶氏的家法多规矩重,她都要赶紧劝说祖师奶奶赶紧答应下来。

    裴钱看似坐在椅子上神游万里,其实一直留心着师父的神色和言语。

    果然还是师父行事老道,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若是那叶芸芸一开始就点头答应下来,师父肯定就顺水推舟,白送给蒲山几颗坐忘丹。

    可既然叶芸芸有些客气,师父自有补救之法,各有各行云流水的台阶可走。

    是师父、蒲山和青虎宫,三方都有些香火情串联起来,所以只是做一件依旧比较在商言商的买卖。

    退一万步说,如果叶芸芸这点面子都抹不开,依旧不肯点头,那么今天师父主动登门的赔礼道歉,也就可以顺势点到为止。

    叶芸芸思量一番,点头笑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曹先生了。”

    陈平安看似随意道:“若是青虎宫暂时没有现成的坐忘丹,我也会恳请陆老神仙寄信一封给蒲山,大致说明情况。”

    叶芸芸看了眼对面的男子,笑了笑,“有劳曹先生,替我与陆老真人道一声谢,若是暂时没有坐忘丹,以后青虎宫炼此丹,先与蒲山打声招呼,我会亲自去清境山取丹,顺便为陆真人和清境山护道一二。”

    如果没有先前姜尚真的解释,叶芸芸真要觉得这家伙是在信口开河了。

    如今的天阙峰陆雍,绝不能以寻常元婴修士视之。

    一洲版图上,如今除了玉圭宗和万瑶宗,别说是云草堂和白龙洞,陆雍都可以完全不卖金山上恩怨,太容易风水轮流转,看人笑话的时候偷着乐就行了,就算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也别太大。

    叶芸芸点头道:“既然曹沫开了这个口,陆雍多半会答应的。”

    叶璇玑嫣然一笑,压低嗓音说道:“曹先生一看就是豪阀世族出身,行坐言谈之间,很风流蕴藉呢。”

    叶芸芸难得在蒲山晚辈这边有个笑脸,破天荒打趣道:“怎的,才下山游历没几天,就忘记山上的花前月下柳梢头了?”

    叶芸芸虽然平时不苟言笑,可到底是一山之主,她也不是什么只知道学拳的武痴,不然蒲山不会有今天的盛况。

    叶璇玑俏脸一红,试探性问道:“祖师奶奶,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心动的男子吗?”

    叶芸芸摇摇头,“男女情爱,无甚意思,不如学拳,屹立山巅。”

    陈平安离开这处府邸后,没有就此离开黄鹤矶返回云笈峰,而是为自己和裴钱都施展了一道障眼法,灵气涟漪萦绕四周,身形面容让人看不真切,然后带着裴钱去了同一条街上的另外一处仙府,在还没有离开叶芸芸府邸的时候,陈平安就已经重新覆上了面皮。

    此刻依旧是一位符箓美人开的门,陈平安询问此处是不是金道:“供奉真人是桐叶洲山上德高望重的前辈,曹沫久仰大名,不来此地,该去何地?就算是白龙洞两位祖师爷今天做客黄鹤矶,我也只当是没看见。至于误会不误会的,说实话,我还真不放在心上,谁该给谁道歉,谁该登门做客,其实暂时还两说。”

    芦鹰抚须而笑,轻轻点头,感叹道:“曹客卿是性情中人啊。”

    原来又是一个奔着自己金法,她觉得老话说得真是有道理,认了师父,她就像一个重新投胎做人的小姑娘,投了个好胎,天底下最好了。

    其实这些年,师父不在身边,裴钱偶尔也会觉得练拳好苦,当年如果不练拳,就一直躲在落魄山上,是不是会更好些。尤其是与师父重返后,裴钱连师父的袖子都不敢攥了,就更会如此觉得了。长大,没什么好的。但是当她今天陪着师父一起潜入府邸,师父好像终于不用为了她分心劳神,不需要刻意叮嘱吩咐她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而她好像终于能够为师父做点什么了,裴钱就又觉得练拳很好,吃苦还不多,境界不够高。

    等到裴钱回过神,发现师父已经搬了条椅子,与那芦鹰相对而坐。

    陈平安转头教训道:“大敌当前,这都敢分心?”

    裴钱挠挠头,“师父在啊,就偷个懒。”

    陈平安瞪了一眼。

    裴钱赶紧说道:“晓得嘞,师父,我下次一定注意啊。”

    不过说实话,哪怕裴钱站着不动,挨那元婴芦鹰一道杀手锏术法又如何,还不是她受点伤,然后他毫无悬念地被三两拳打死?

    真不是裴钱瞧不起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只谈体魄,哪怕是那玉璞境,真是纸糊竹篾一般。

    挨一两拳就喜欢直挺挺倒地装死,可劲儿坑她的钱。

    只不过裴钱哪里敢与师父说这种话,求啥都别求板栗,掌律长命这个上了岁数的女子,说话还是有点水准的。

    裴钱环顾四周,是一座剑气森严的小天地。

    师父是剑仙了啊。

    陈平安不知道裴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是拉着一位久仰大名的元婴老前辈闲聊谈心。

    一边听芦鹰讲那斐然流传不广的几个事迹,一边笑骂道:“狗日的东西,厚颜无耻,我可没他这样的孙子。”

    芦鹰心中悲凉万分,斐然剑仙你跟我演啥呢?事已至此,意义何在?

    陈平安倒是不介意芦鹰坚信自己是那斐然。

    最好金了一下金璜府的近况,都是她先前独自游历,在山下道听途说而来。那位府君当年迎娶的鬼物妻子,如今她还成了邻近大湖的水君,虽说她境界不高,但是品秩可相当不低。据说都是大泉女帝的手笔,已经传为一桩山上美谈。

    陈平安笑道:“正好,当年我与那位山神府君,约好了将来只要路过就去金璜府做客,与他讨要一杯酒喝。”

    崔东山在栏杆上散步,身后跟着双手负后的白玄,白玄身后跟着个走桩练拳的程朝露,崔东山喊道:“先生和大师姐只管去做客,渡船交给我了。”

    白玄身后背了一把竹鞘竹剑。

    纳兰玉牒和姚小妍有些雀跃,期待不已。

    山神府唉,多稀罕的地儿,她们都没瞧过呢。

    陈平安祭出一艘符舟,要带着裴钱和两个小姑娘御风远游。

    何辜和于斜回两个飞奔而来,嚷着要一起去长长见识。

    白玄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孩子气,幼稚得很啊。”

    结果被崔东山一把抓住脑袋,远远丢向了符舟那边。

    白玄大笑一声,拧转身形,竹剑出鞘,白玄脚踩竹剑,迅速跟上符舟,一个飘然而落,竹剑自行归鞘。

    看得何辜和于斜回羡慕不已,白玄这家伙不愧是洞府境。

    纳兰玉牒没好气道:“曹师傅说了,不许我们泄露剑修身份。”

    白玄嗤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有崔老哥在,山山水水,风里来云里去,小爷我百无禁忌。”

    裴钱笑问道:“百无禁忌?大白鹅教你的道理?”

    白玄赶紧掂量了一下“大师姐”和“小师兄”的分量,大概觉得还是崔东山更厉害些,做人不能墙头草,双手负后,点头道:“那可不,崔老哥叮嘱过我,以后与人言语,要胆子更大些,崔老哥还答应教我几种绝世拳法,说以我的资质,学拳几天,就等于小胖子学拳几年,以后等我独自下山历练的时候,走桩趟水过江河,御剑高飞过山岳,潇洒得很。崔老哥先前感慨不已,说未来落魄山上,我又是剑仙又是宗师,所以就属我最像他的先生了。”

    裴钱微笑道:“学拳好。”

    白玄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亡羊补牢,“裴姐姐,以后真要切磋,你可得压境啊,我毕竟年纪小,学拳晚。”

    裴钱点头道:“没问题,到时候我需要压几境,都由你说了算。”

    白玄哈哈笑道:“裴姐姐是习武之人,一定要一口唾沫一颗钉啊。不过裴姐姐不用太担心,我虽然学拳晚,但是我学拳快、破境更快啊,到时候咱俩切磋,估计裴姐姐不用压境太多。”

    裴钱嗯了一声,“肯定的。”

    陈平安瞥了眼白玄,眼神怜悯,这个自作聪明的小王八蛋,好像比陈灵均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白玄以心声问道:“玉牒玉牒,这个裴钱到底武夫几境?咱们可是同乡,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故意骗我。”

    纳兰玉牒说道:“裴姐姐一直没说自己的境界啊,小妍在云笈峰那边问了半天,裴姐姐都只是笑着不说话,到最后给小妍问烦了,裴姐姐只说她如果跟师父切磋的话,大概百来个裴钱才能勉强打个平手。”

    白玄看了眼那个年轻女子,怪可怜的,身为隐官大人的开山大弟子,资质天赋看来都很平常啊。

    距离那金璜府还有百余里山路,符舟悄然落地,一行人步行去往山神府。

    白玄问道:“曹师傅,闹哪样,两条腿走路多费劲,不够仙气,小心咱们在金璜府门口吃个闭门羹。府君大人,一听就是个有自己宅子的大官,崔老哥与我说过,在浩然天下,宰相门房三品官,牛气得很。”

    纳兰玉牒埋怨道:“就你话多。洞府的境界,剑仙的口气。”

    何辜点头道:“”

    于斜回补充道:“小小隐官这个绰号不太够,大大隐官才配得上咱们白玄。”

    白玄斜眼他们仨,“等我开始学拳,随随便便就是五境六境的,再加上个洞府境,你们自己算一算,是不是就是上五境了。”

    陈平安笑着摇摇头。

    裴钱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根绿竹杖,

    她想起一事,就是在这附近,她人生当中第一次拿到了符箓,一张宝塔镇妖符,一张阳气挑灯符,不过起先是师父借给她的,用来帮她壮胆子,后来才送给她。

    裴钱悄悄说道:“师父,在金甲洲那边,我碰到符箓于仙了。”

    陈平安有些惊讶,“那位被誉为独占符箓一道的于老神仙?”

    裴钱笑着点头,赧颜道:“战场上,于老前辈不但帮我打杀了一头玉璞境妖族,最后还送了我那头玉璞境的本命物,半仙兵品秩。”

    陈平安感慨道:“前辈果然仙气无双,就该于老前辈合道星河,跻身十四境。”

    裴钱嗯了一声。

    百余里山路,对于陈平安一行人而言,其实不值一提。而且相较于上次陈平安途经此地的崎岖道路,要宽阔许多,陈平安瞥了几眼,就知道是朝廷官府的手笔。

    路过一座横跨溪涧的石拱桥,陈平安蹲在桥头看那十分崭新的界记碑,微微皱起眉头。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拜访金璜府了。

    裴钱问道:“师父,怎么了?”

    陈平安起身道:“可能会有是非。”

    稍作思量,陈平安笑道:“没关系,我喝完酒就走。”

    距离金璜府三十里,山清水秀,溪水潺潺,临水建有一处行亭。

    有一队披甲锐士在路旁散乱而坐,小赌怡情,只是嗓门都不大,因为行亭里边还有一位盘腿吐纳的修道之人,手捧拂尘。

    一位年轻武将斜靠亭墙外,双臂环胸,闭眼屏气凝神。

    陈平安让裴钱他们停步,独自走向前。

    行亭内外两人,观海境修士,五境武夫。

    年轻武将睁开眼,淡然道:“如果你们是去金璜府,就可以回了,如今这边已经山水封禁。”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处,溪涧一处碧绿幽幽的稍深水潭当中,浮现出一颗脸色惨白的脸庞,一头青丝如水草散开,少女面容,身穿一件石榴裙,然后她坐在对岸石上,不过双脚所穿绣花鞋,依旧没入溪水,她好像故意与那年轻武将争锋相对,笑道:“封山?我们金璜府怎么不知道?这位先生如果是要去府上做客,我可以带路。”

    行亭里边的老神仙冷哼一声,轻挥拂尘,行亭外的溪涧如被筑造水坝,拦截流水,水位一直抬升,再无溪水流入那处小水潭。

    那女鬼也不介意,只是她身形稍矮,双腿入水更多,好像记起一事,与那青衫男子说道:“不用担心原路返回,会被某些人穿小鞋,咱们金璜府有路直通松针湖,泛舟游湖,风景极美,想要登岸,无需计较渡船会不会被蟊贼偷去,松针湖的湖君娘娘,本就是我们金璜府的夫君夫人哩。”

    陈平安这才开口笑道:“那就叨扰了。”

    那位施展水法截取溪水的老神仙,终于睁开眼睛,冷笑道:“小小水鬼,大放厥词,活腻歪了?”

    年轻武将好像改了主意,挥挥手,示意那些披甲武卒放行,还与那佩刀悬酒壶的青衫男子说道:“你们最好不要在那金璜府逗留太久,神仙打架俗子遭殃,不是一句玩笑话。至于游览松针湖,倒是可以随意。”

    陈平安拱手谢过。

    年轻武将点点头。

    陈平安走在溪边道路上,那头金璜府出身的女鬼则一手拎着裙角,行走水面上。

    行亭那边。

    名为郭仪鸾的观海境老修士走到门口,讥笑道:“刘将军,你倒是好说话,说放行就放行。”

    年轻人,名叫刘翚,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正五品武将,关键是还有个北晋国临时设置的五方山水巡检身份,也就是说一国北岳山水地界,年轻人可以指挥调动山君之下的所有山水神灵,各州郡县城隍,各地文武庙,都受年轻人辖制。

    刘翚是北晋国的郡望大族出身,不过却是靠军功当上的将军,道理很简单,家族早已覆灭在那场一洲陆沉的浩劫中。

    除此之外,传闻年轻人与北晋新帝,相逢于患难之际。

    而更有小道消息,说皇帝陛下那个联姻外嫁别国的妹妹,其实与这个年轻将军,是有故事的。

    年轻武将神色淡然,“一个不小心,真要与大泉王朝撕破脸皮,打起仗来,郭仙师可能比我更好说话。”

    老修士脸色阴沉,冷哼一声,返回行亭继续吐纳修行。

    金璜府的山水谱牒,其实早已“搬迁”到了大泉王朝,而金璜府却位于毫无争议的北晋国版图之上,所以再不挪窝,就会名不正言不顺。哪怕是吵到大伏书院的圣人山长那边去,也还是大泉王朝和金璜府不占理。

    现在比较微妙的事情,其实还是那座八百里水面的松针湖,这座大湖的归属以及划分,确实有待商榷。

    北晋皇帝的意思很明确,金璜府必须北迁,最好还能够拿下整座松针湖,若是大泉那边仗势欺人,那就去书院找圣人评理。

    北晋这边的底线,就是将松针湖一分为二,让那座湖君水府只占据约莫四分之一的松针湖水域。

    关于此事,两国已经其实吵了好几年,闹哄哄的,大泉王朝,庙堂上下,都极为强硬,尤其是一些青壮官员和边关武将,都已经嚷着要让北晋听一听马蹄声了。

    溪涧中,那女鬼转头望向岸上,微笑道:“客人瞧着面生。”

    陈平安笑道:“姑娘觉得我面生很正常,约莫二十来年前,我路过金璜府地界,刚好瞧见了府君大人的迎亲队伍,后来还有幸见过府君一面,当年没能喝上一杯兰花酿,这次路径贵地,就想着能否有机会补上。”

    那女鬼愣了愣,立即有了些疑心。

    因为当年她就在那山神娶亲的队伍当中,怎么不记得见过此人?

    陈平安其实先前一眼就认出了她,笑道:“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个黑炭小丫头,不小心犯了山水忌讳?你们非但没有计较,后来接到山神夫人返回金璜府,姑娘你当时手持灯笼,得了老嬷嬷的许可后,你还邀请过我去参加婚宴,只不过我当时着急赶路,错过了府君大人的新婚酒宴。”

    裴钱手持行山杖,会心一笑。

    那女鬼蓦然而笑,“是你?!那会儿你还是个少年……年轻公子呢!难怪我没有认出来。”

    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撞见山神娶亲的,要么就是个病秧子,阳气太稀薄,要么就是下山游历的修道之人了。

    只是女鬼心中幽幽叹息,眼前这位男子,多半不是什么山上高人了。

    不然才短短二十年,对方就面容变化如此之大,教她全然认不出。

    如今金璜山神府和松针湖君府,是一家亲,府君老爷和湖君夫人,比那山上修士更加神仙道侣。

    但当下山水两府,依旧是个多事之秋的处境。

    不然行亭那边,就不会有人说什么山水封禁的混账话了。

    一位观海境的老神仙,确实道法不俗,可一般情况下,哪敢与金璜府和湖君府犯横。

    说到底,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家老爷夫人是如此,那位老神仙也是这般。问题在于自家金璜府不在大泉王朝境内,而是位于北晋国境内。

    那女鬼伸手在袖口上一抹,双指间捻住一条寸余长短的青鱼,朝那尾小青鱼,她轻轻呵了一口气,对其“点睛”,再心声言语道数句,然后轻轻一丢,游鱼入水,一个摆尾,去势极快,倏忽不见。

    那尾传信青鱼很快就赶到了金璜府门房那边,山精出身的老人,不敢怠慢,立即将消息禀报上去。

    一位身穿金色法袍的男子,正是昔年北晋五岳山君之下的第一山神,金璜府府君,郑素。

    他得到那条青鱼密信后,立即动用大泉王朝赠予的一把传信飞剑,传讯坐镇湖君府的妻子,柳幼蓉。

    当年那场厮杀,如果不是那个过路人,一符一剑就截杀了松针湖淫祠水神,否则后患无穷。

    只不过这个内幕,除了妻子和几个心腹,郑素没有多说。

    郑素今天走到大门口,耐心等待那位有恩于金璜府的“少年仙师”。一位府君大人,流露出近些年少有的喜庆神色。

    去往金璜府的道路上,裴钱手持行山杖,突然喊了一声师父。

    陈平安转过头,“怎么了?”

    裴钱咧嘴一笑,没说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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