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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八章 李花太白虎头帽

    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离开桐叶洲最北端的渡口,施展神通,先后找到了赊月和斐然,一个在随便逛荡山野,在异乡和家乡接连吃过两个亏,那个棉衣圆脸姑娘愈发小心谨慎,开始勤勤恳恳收拢、炼化各地月色,一个正在那大泉蜃景城外的照屏峰山巅赏月,周密随手将两位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拘到身边,陪着他一起来此欣赏一座法相显化的建筑,以及一棵真相躲藏其后的梧桐树。

    绣虎崔瀺,擅长不与他人最强处争胜,喜欢先补齐短板,再将某些自身长处发挥到极致,这就使得宝瓶洲之争夺,周密再如何耍心机,使手段,意义不大了,只能以攻对攻。

    斐然和赊月都各自与周先生行礼。

    周密笑着点头,然后望向那斐然,微笑道:“终于舍得搬出师兄切韵的名头了。”

    斐然道:“让周先生看笑话了。斐然事后愿意主动去与戊子军帐赔罪,按照军功大小,交换既得利益。斐然自己不够,就与师兄借。”

    大泉京城如今得以暂时保全,不是蜃景城的山水阵法如何难以撼动,不是大泉边军聚拢收缩一城之后如何难攻,而是这个斐然先前离开桃叶渡后,临时起意,在那照屏峰异想天开,竟然飞剑传讯旧戊子帐,要求将大泉蜃景城作为他在桐叶洲的最新地盘,而且是斐然独自一人占据一城,甚至都不是斐然所在的癸酉帐索要此地,这就与驻扎在南齐旧京城的戊子军帐起了极大冲突,一个年轻十人之一的头衔,还不至于让整座军帐如何忌惮,最后双方之所以没打起来,是斐然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对方。

    “切韵是我师兄。”

    斐然都不用说什么拿师兄切韵的战功换取蜃景城。戊子军帐数位上五境修士就闭口不言,默默离去,一个字的狠话都没撂下。

    甲申帐剑修滩,是王座大妖仰止的嫡传弟子,雨四更是被大妖绯妃尊称为公子,加上斐然与切韵是师兄弟的关系,这些都是甲子帐的头等机密。

    在蛮荒天下,讲理最轻松。

    只不过既然周先生拿此事调侃,斐然当然也就愿意换一种法子讲理。

    在蛮荒天下,之所以讲理简单,当然是规矩太浅显了,道理有大小之分,对错是非皆可覆盖。

    周密摆摆手,说了一番让斐然不明就里的言语,“小事。回头我会亲自帮你算账。别说一座蜃景城,就是整个大泉王朝,都是斐然该得之物。”

    桐叶洲的上五境妖族修士,先前就几乎都察觉到了一洲天时变化。

    所幸谈不上太多心悸,稍稍宽慰几分。

    桐叶洲中部,出现了一座早该出现不出现、晚不该出现偏出现的雄威建筑,正是儒家文庙建造的九座雄镇楼之一,镇妖楼。

    压胜桐叶洲一洲之物。

    这座镇妖楼,圈画出一条囊括千里山河的圆形地界,周密刚好与赊月和斐然站在界线外,周密伸出并拢手指,轻轻抵住那天地禁止的阵法屏幕,涟漪微起,以至于千里之地都开始景象摇晃起来,斐然和赊月作为妖族修士,瞬间察觉到一种大道压道:“你要小心这座天下的大道针对。”

    宁姚转头望向这个缝衣人。似乎这句话,是有人在提醒捻芯,然后捻芯再来提醒自己。

    捻芯摇头道:“这件事情,我还是要信守承诺的。”

    宁姚点点头,“没有‘天真’,我还有‘斩仙’。”

    捻芯突然笑了起来,“能让他喜欢,果然只有宁姚。”

    当年在那牢狱,关于与宁姚的所有相逢和重逢,年轻隐官从不与谁提及,就像个……守财奴吝啬鬼,好像多说一句,就要少去好些银钱。

    倒是那头飞升境化外天魔霜降,因为与年轻隐官相互算计的缘故,得以知道些内幕,实在憋得慌,就与捻芯多说了些。

    霜降其实也不曾真切看清陈平安近乎迷宫的复杂深邃心境,只是与捻芯说了两个相对模糊的心相景象,一个是少年脚步沉重地走向陋巷小宅,天地昏暗漆黑,唯有祖宅屋内那边如有一盏灯火点亮,光明,温暖,草鞋少年在门口那边略作停顿,看了一眼屋内光明,他既不敢置信,又忍不住开怀起来,这让少年跨过门槛后,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少年却小心翼翼走得更慢,好像不舍得走快了。

    再就是少年独自走向一座廊桥,步履蹒跚,天地间愈发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当死气沉沉的少年缓缓抬头,见到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少年原本漆黑如墨、好似深坠古井深渊的一双眼眸,如蓦然瞧见日月光明。

    宁姚告辞离去。

    捻芯重新将那盏灯火放回桌上。

    龙虎山天师府。

    在老秀才离开摘星台后,赵说道:“有劳无累道友,走一趟扶摇洲。总不能教几座天下笑话我们天师府有剑等于没剑。”

    小道童点点头,化做一道剑光,率先去往扶摇洲。

    在那老秀才在那天师府现身之时,其实正是扶摇洲战场最为形势险峻之际。

    故而老秀才的离开穗山,故地重游天师府,当然不是无头苍蝇乱撞,只不过在老秀才火急火燎赶往龙虎山之前,至圣先师却给了个奇怪说法,到了天师府那边,先随便逛逛,不着急叙旧。所以就有了老秀才的奉旨找酒,喝你赵一点酒咋了,那副楹联写了多少个字?尤其匾额横批“天人合一”四个字,是能随便给的?

    文庙那边当年为此不是没有吵闹,觉得会分去一部分儒家道统文气,关键是于礼不合,尤其是那两位有重塑文脉道统之功的文庙正副教主,最终道理是听了老秀才的道理,可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所以老秀才不过喝你一坛桂花酿而已,都补不回来与人吵架的那几大缸口水。至于其余几十坛不小心忘了往回原处的桂花酿,当是帮你天师府余着啊,何况退一万步说,送谁喝不是喝,天师府贵客络绎不绝又如何,可这里边能有浩然山君第一尊的穗山大神吗?能有白泽吗?有至圣先师或是礼圣老爷吗?做人得讲点天地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什么好习惯,改改。

    在老秀才被赵丢出摘星台之后,扶摇洲战场一分为二。

    在那白也心相显化一部分的古战场天地当中,中土符箓于玄与枯骨王座大妖白莹,捉对厮杀。

    蛮荒天下十四王座之一,与浩然十人之一的对峙,撒豆成兵的符箓傀儡,与麾下白骨大军的厮杀无处不在,战场遍布天地。

    使得白也心相天地早已破碎不堪,只是被于玄以数以万计的符箓支撑而起,这等缝补天地的仙家术法,不可谓不神通广大,其实比那单独造就出一座小天地更加不易。

    白也依旧持剑太白,一斩再斩五王座,剑诗俱风流。

    当仰止终于说出白也的十四境合道所在,正是这位“浩然诗无敌”之心中诗篇。

    几乎同时,与符箓于玄正在一座小天地中的白莹,座下剑侍龙涧,手持那把以观照魂魄炼化而成的长剑,轻轻抖出一个剑花,一串金色文字震颤而出,化作灰烬。

    天地间却没有多出一丝一毫灵气。

    切韵无奈扶额,笑眯眯道:“我的亲娘唉,仰止妹妹你总算瞧出来了啊。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吗?不是猜一猜白也心中到底还剩下几篇诗文,剩下几句诗文?”

    十四境的合道。

    大致可以分为天时、地利、与人和三种。

    合道天下一地山河,属于地利,类似浩然天下的亚圣和文圣。

    荷花庵主,符箓于玄,则属于合道天时,与那亘古不变、仿佛不被光阴长河侵扰的日月星辰有关。

    白也合道十四境,则属于人和。

    此外剑修想要跻身十四境,大抵也是如此,天时根本不用奢望,地利则毫无意义。何况剑修本身追求的就是“天地无拘我剑”,岂会主动去与天地契合证道。

    白也出剑不停,不但无视光阴长河的凝滞万物万法,剑光反而无迹可寻,更重要是使得白也灵气消耗得极为缓慢,出剑次数再多,除了些许递剑消耗的灵气,真正消耗的,其实只能算是心中诗篇。

    有一条瀑布之水天上来,黄河落天走东海,落在人间与那仰止大道显化的曳落河,狠狠撞在一起,大浪滔天,一幅白描山河画卷当中,万里化水泽,声势不弱于仰止与绯妃的大道之争。

    白也一剑将仰止那尊不再维持人首的巨蛟法相,一斩为二。

    那袁首以万丈真身持棍杀至,距离白也不过百余里,成为最为近身白也的王座大妖之一。

    太白一剑横扫,以开天地一线的璀璨剑光,硬生生挡住袁首真身的一棍砸下。

    袁首手中长棍再次崩碎,右手抖腕作势一攥,手中又出现铭文“定海”的长棍,吐出一口血水,亏得白也心中诗篇无法重复祭出,不然这场架,不得打到地老天荒去?

    不但如此,白也剑意余韵,又有心相生发,让愈发凶性大发的袁首,挥棍乱砸,恨不得将天地一并打碎。

    至于那个最早近身持剑白也的五嶽,与那白莹处境类似。

    浮云落日,青泥盘盘,悲鸟绕林,枯松倒挂,磴道盘峻,砯崖万转……大道青天,独不得出。

    我白也尚且出不得,何况心相天地中的那头大妖五嶽,更不得出。

    这般天地异象让那五嶽三头六臂,法相巍峨,近乎法。

    不但如此,那个身在白也心相天地中的切韵,也刚好对那白也微笑道:“人间最得意,白也名副其实。”

    这“切韵”当然驾驭不住三把仙剑,但是“切韵”却能够掌控三重禁制和光阴长河。

    所以要那符箓于玄勘破了天机,也无法告知白也一部分真相。

    白也说道:“贾生。”

    替死之法,在那白莹。但是替身之法,却在切韵。所以目前这个切韵,说生说死都可。

    另外一个天地,或者另外一个“名副其实”的人间。

    四把仙剑齐聚白也身侧,白也先后手持一把太白,道藏,天真,万法,各自一剑倾力递出。

    四剑斩杀白莹、“切韵”之外的四位王座,四剑斩杀,让那五嶽、仰止、袁首和牛刀,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切韵身形消散,未曾挨上一剑,却是身死道消的那种大道消逝,周密微笑道:“以未来剑,杀现在人。白也只能去也。”

    周密最后说道:“以后再与我问剑一场,如果你我都还有机会的话。”

    一剑斩至。

    白也毫不犹豫以现在剑,斩眼前王座“切韵”。

    周密竟是任由剑光斩落在身。

    一洲天地翻转,光阴长河紊乱不已。

    仰止和袁首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理解为何自己还能活?

    牛刀和五嶽则神情凝重,望向那个不知为何大道突然崩散开来的白莹。

    最大的疑惑,则是白也何在?

    再者为何切韵气息与那白莹如出一辙,好似大道彻底断绝,却又稍稍藕断丝连,好像切韵莫名其妙变换成了周密?

    至于符箓于玄和那四把仙剑何去何从,更是让一群死而复生的王座大妖,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白也如何在周密眼皮底下,斩杀的切韵和白莹?

    刘叉收剑归鞘,神色复杂。

    浩然天下再无十四境白也。

    至于那把仙剑太白,除了剑鞘犹存却不知所踪,长剑本身已经一分为四,分散各地,去势如虹。

    其中一截太白剑尖去往倒悬山遗址处附近。

    灰衣老者好像被一巴掌拍在头颅,坠入脚下漩涡当中。

    中土神洲,邹子突然伸手一抓,从刘材那边取过一枚养剑葫,将其中一道剑光收入葫内。

    将养剑葫还给刘材,让这位嫡传剑修,向那位读书人作揖致谢。

    自认只是出于无聊才护住一座蜃景城的斐然,突然瞪大眼睛,只见眼前悬停有一截剑身。

    第三道剑光追随那把仙剑天真,破开第五座天下的天幕,一个急坠,最终轻轻落在一位青衫儒士身边,赵繇。

    最后那道剑光,看门的大剑仙张禄,对过门而入的剑光视而不见,守门只拦人,一截碎剑有什么好拦的,再说张禄自认也拦不住。

    那道剑光去往半座剑气长城。

    陈平安猛然抬头,虽然隔着一座甲子帐天地禁止,依旧察觉到那股剑气的存在。

    离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那一袭灰袍,第一次身形掠过北边城头,就为了阻挡那截仙剑的落入陈平安之手。

    陈平安一个踉跄,一尊法相屹立而起,竟是陈清都手持长剑,一剑斩向那一袭灰袍,“龙君接剑。”

    陈清都此生最后一剑,竟是在身死之后多年,为了剑斩龙君。

    离真蹲在城头上,双手捂住脑袋,不去看那已经看过一次的画面。

    中土神洲一处,李花白也,花开太白。

    树下,一个凭空出现的稚童,环顾四周,略显茫然,最后抬起头望向那树李花。

    一只虎头帽蓦然拍在孩子脑袋上,一个老秀才摸着那顶精心准备的虎头帽,大笑不已,“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白也老弟,我带你喝酒去?”

    剑气长城,陈平安好不容易坐起身,就看到一团灰白破布,裹着一截剑尖,悬停在自己眼前。这是什么情况?龙君老狗与离真小贼,都会用计谋了?瞅着本钱不小啊。

    一个老人身影出现在陈平安身边,弯腰一拍掌拍在年轻隐官的脑袋上,说了一句,“当是失约的补偿了。”

    陈平安转过头,却只看到老大剑仙的消散光景,不等陈平安起身,陈清都就主动坐在地上,双手叠放在腹部,轻轻握拳,老人笑问道:“这一剑如何?”

    陈平安想了想,管他娘的,诚心道:“厉害。”

    陈清都笑道:“真是张嘴就来啊,像我当年。”

    昔年河畔,年轻剑修说那“打就打啊”。

    陈平安说道:“放心。”

    陈清都点点头,“很好。”

    陈平安不再言语。

    陈清都就此消散人间。

    一袭鲜红法袍的年轻隐官,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片刻之后,陈平安身上法袍蓦然变作一袭白衣,站起身,来到城头上,望向对面那半座剑气长城。

    然后一个身影落在一旁,大髯背剑,剑客刘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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