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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6章 长策须当用,男儿莫顾身

    星夜返回和州,赶上了在城头喝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吟儿正奇怪着怎么味道和胡水灵做得那么像,转头就看到一个年已耄耋的妇人在散发食物、茶酒、药剂,抚慰将士,给大家鼓劲。

    吟儿听周虎称她娘亲,豁然开朗,原是何老夫人。老太太腰板硬朗,早先在老家得知和州被围,竟自己做了文书传达者,恳求宣抚司给予增援,由于言辞恳切闻者动容,当真求来了好几支援军。这几日和州战势稍一轻缓,她便毅然带着孙子赶到儿子身边。

    据说昨天周虎看见她来十分震惊、要她离开这危险前线,何老夫人却说:“如果和州失守,你死了,叫娘与你儿子到哪里去?要死我们死在一起。”年迈的何氏冒着刀光剑影为将士做饭送水,将士们如何不深受感动、士气大振?

    吟儿却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周虎的字是叔子,与晋代名将相同,早就说明了他有见识不凡的父母,果不其然,何氏对儿子的决意守城表现出“殊死支持”的态度,女中豪杰是也。

    吟儿见过何氏之后,急急去看积压了几日的信件,了解西线、中线各地在腊月初的战况。征衣未解来不及歇,血腥满手来不及洗,一边端着粥碗喝一边一目十行看一张销毁一张,陡然间她就吃得噎住,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吐的过程中好像呛着了,越咳越呛喉咙烧得难受,倒是可以找到借口掩饰,为什么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掉。卡Kа酷Ku尐裞網

    “吟儿阿姨,怎么哭啦……”周虎的孩子来一隅收碗,撞见这一幕,奶声奶气地问。

    她想过,此刻这满面泪水的样子,如果被人看见就解释成吃呛了,或者时说是惋惜战友的死也可以……可现在,发现只是个孩童,那就没关系了,放心大胆地哭出声,拽着他不让他去告诉别人她在角落,却一句话说不出地只是抽泣,许久,才答:“阿姨,没有父亲了……”

    “楚风流死于主公之手,完颜永琏怒极反攻”,那区区几个字短短一句话冰冰冷冷地告诉她,曹王彻底与你凤箫吟断绝了父女关系。可是,这不是应该的吗,早该发生也早就该料到,但她现在还是感到无比的恐慌,明明她不配,却还在奢望留住,连身体都在发抖,按住信纸坐在地上俯首掩面。

    “阿姨不哭,还有咱们。”那孩子乖巧上前、伸袖给她擦眼泪。

    吟儿顿然省悟,抬起头来,是啊,还有他们,哪怕只是为了眼前这些无辜老幼,自己做的抉择千万不要往后看!

    “爹爹……”那孩子却往她后面看,她一惊,大窘,才知自己适才那副哭爹喊娘的失态样子被周虎尽收眼底了。

    尴尬之余正待说话,陡然一箭从天而落……好在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会扎伤何人,然而却因箭上附火,才掉下就令吟儿心一紧,抱着孩子躲闪开来尚未回神,铺天盖地凌乱穿梭又,那是一种“山河滚到我屠刀下宰”的观感。

    所有的攻防任务都因为区区一人就被迫打乱和自觉交接,龙镜湖非人的战斗力打破了宋军原定的“尽全力斩杀仆散揆、纥石烈桓端”计划,仅仅一瞬他们心里的声音全部都是“先杀他!”

    杀他龙镜湖,谈何容易,岳离之上、曹王以下,当今天下有且只有林阡能单挑。周虎早在勉强接他第一枪时就不慎被枪锋扫到腰,还被他冷嘲了一句“哪里来的武举第一这般不经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轻敌如龙镜湖挥舞长枪,寒锋直刺周虎腹部,速力如飓风摧枯拉朽,其时李君前还未赶到,周虎被巨力笼罩眼看竟躲无可躲。

    武举第一岂是虚妄?躲不过那就接招好了!危难关头,周虎面不改色,不像旁人那样认败被打飞,而是抱元守一闭目静听枪路,最后一刻斜砍一刀以攻代守自救,说来也奇,龙镜湖那一枪威力和速度立竿见影削减了大死地前来救护……便是这短短的交睫之间,谁也没想到本该在躲手箭的凤箫吟,竟然宁可中箭也不躲地一剑逆斩,只因为认定了“这是和州胜利的唯一战机!”霎时红光四溅,连剑带手箭地乘风破浪直扑龙镜湖,便听砰的一声巨响,杀疯了的龙镜湖、周虎、凤箫吟、李君前四人兵刃总算可以达到平衡,可万万没想到一支被带回战局的手箭,那么凄厉地猛打在龙镜湖的胸口……

    纥石烈桓端救援不及,难测龙镜湖死活、生怕宋军再补刀,情急之下哀吼一声,风里流沙刀对准了凤箫吟狠劈,顷刻间黄沙四起如龙卷,李君前第一时间站稳来抗衡,身侧龙镜湖早被冲开一丈开外,而凤箫吟和周虎所在之地两人都杳无踪迹,再一瞬,仆散揆和叶文昭各自所率金军宋军、便已紧随着战局的打破冲宕到了一起,鼓角争鸣,金铁交响,风雷激荡,一时多少豪杰都尽作了烟尘。

     

    “镜湖……”仆散揆最先冲到阵前,几乎摔下马来将龙镜湖抱起,因为知道这手箭事先染过剧毒,一见他要害被伤,仆散揆便噙满泪水,怎能不怕,他要失去龙镜湖了,他还没来得及把龙镜湖带到王爷身边,还给王爷的高手堂!

    “你、总算不叫我鼠辈了……”龙镜湖看到军医摇头,就知道大限将至,苦笑,长叹,“那丫头是我的命中克星,我,想救她也不成,想杀她更不成……”

    “别认命!别死!鼠辈,你和王爷的裂痕还没修补,你和王爷的抱负还没实现,你还没有脸去见他,你,至少活到他原谅你的时候。”仆散揆从来就不是个相信天命之人,厉声制止龙镜湖继续说,慌忙要给他运气支撑。

    “你又叫我鼠辈。”龙镜湖连连咳血,断断续续地说,“唉,你……你要是早点杀了她,多好!可你,偏偏就是不肯!”

    “那日,我之所以留着她不杀,不是为了什么月儿,而是为了钓出转魄,更是为了用她反复提醒你,你龙镜湖,要正视和弥补自己的过失,尽可能多地为王爷戴罪立功!”仆散揆不禁泪流。

    “我可不信,哈哈,懦夫,不肯直面自己的心,还要嘲笑我。你听我的才是对的,杀了凤箫吟,毫不留情,东线必定由你攻克。”龙镜湖脸色苍白,惨淡地笑了起来,“临喜,我可不是鼠辈啊,我虽然愧对王爷,装死骗过了忧吾思,却也没完全逃避,我生的……好几个儿子,都从军了……名气最大的那个,你可能也认得,叫,叫盛屠龙……”

    仆散揆忽然记得集市上重逢龙镜湖时,旁人叫他“老盛”,也记起楚风流确实有过一个很看好的副将,早在陇右就为国捐躯,只怕就是他假死之前生的,怪不得叫盛屠龙,很可能还有盛宰龙盛灭龙之类,之所以这般起名,大概就是为了狠狠地洗刷他自己一把:“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我的‘遗言’就是前仆后继、报国杀敌,如今,也是一样的……”那一瞬龙镜湖精神一振,眼中分明有光芒闪烁,“不求王爷原谅,只愿王爷安康……”

    梦回昔年会宁,他进退帅帐禀报军情,看着高手堂的人抱着还没满月的女婴逗乐,棋局旁仆散揆嚷嚷着小牛犊撒了我满手都是尿,年轻的王爷事业爱情双丰收脸上洋溢着幸福,他那时候就很想加入他们了,可惜……

    “王爷他,不能再少人了……”仆散揆眼看他眼神渐渐无光,只觉天都跟着一起塌了,在这次南征中立功无数的龙镜湖,是东线宋军士气的最大来源,连上次被林阡挫伤都不可以更何况死!长远来看,不仅此番南征啊,还有曹王府需要抗衡林阡的未来——曹王才刚失了楚风流如何再经得起这样重的打击,他仆散揆原本肩负着要把龙镜湖带回西线物归原主的重责怎可以一借不还!

    “龙镜湖!”挥师南下又如何,河山万里又如何,再回不去,早已回不去,仆散揆心力交瘁,伏尸恸哭竟昏倒过去,他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冬至那日不杀凤箫吟!纥石烈桓端担忧他风寒加重,加上龙镜湖战死后金军受重创败相已露,不敢恋战,下令撤退,所幸宋军也群龙无首,此战才免于全军大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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