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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叛乱

    “所以,李将军真的有留下一份名单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看着公孙止那离去的背影,想着对方方才红了的眼眶,青竹皱起了眉头,有些困惑的看向李丹青。

    李丹青在这时耸了耸肩膀,说道:“老头子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若是真有这闲心早就吃肉喝酒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拟写什么名单。”

    “所以,你是骗公孙将军的?”一旁的夏弦音闻言面露不悦之色。

    她的性子的刚直,显然并不能接受李丹青这诓骗自己的做法。

    李世子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那时言道:“公孙止这个人,还算不错,有能力,也有一颗做实事的心,但缺少些许胆魄,不给他来一记狠药,他成不了事。”

    “我现在手上可用之人太少,确实得使些手段”

    青竹倒是对此并无什么异议,夏弦音眉头微皱,思虑了一会,也点了点头。

    转眼又是十天的时间过去。

    武阳城外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已过百万之数。

    但哪怕武阳城外的难民数量相比于十日前激增数倍有余,但朝廷每日开放粮仓给出的赈灾米粮数量却不见增加,之前所给的米粮数量本就不多,只够二十来万流民勉强果腹。而如今六十万流民,还是原来那点米粮,一天到晚,流民们领到手中的清粥之中几乎找不到几颗米的存在,只是些许熬成糊糊的米汤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便开始出现大批大批的流民饿死。

    而在这样混乱的关头下,流民的尸体无人理会,于是瘟疫开始蔓延,流民群里的状况愈发的糟糕。

    柴鸿云就是这百万难民中的一员。

    他本是望山郡一座武馆的执事,有些修为,但并算不得厉害,在小武馆中靠着执事的供奉,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妻子温良贤惠,一双儿女也聪慧懂事。

    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但却不想,辽人忽然到来,先是龙武关被破,四十万白狼军尽数战死,当这个消息传到望山郡时,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郡守仓惶间阻止起了四五万守军,但在辽人大军的攻势下,却节节败退,只抵挡了半日时间,便战死的战事,逃亡的逃亡。

    柴鸿云带着妻子儿女收拾起家当,也混在流民之中开始了流亡之旅。但辽人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大批的辽军,骑着战马一路紧随,流民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柴鸿云的儿子也在一场乱战中与家人失散,柴鸿云让妻子带着女儿先走,自己回头去找,在慌乱的人群中,柴鸿云方才看见自己的儿子,正要上前,辽人的铁骑忽然杀出,就在距离儿子不过数丈之遥的地方,柴鸿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了辽人的铁骑之下。

    那一瞬间。

    柴鸿云的双目尽赤。

    他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砍死那辽人,为自己儿子报仇的冲动。

    他是个武者,有些修为,这逃难的路上,人心惶惶,保不齐会不会有人做出些谋财害命的事情,故而柴鸿云长了心眼,随身带着自己的刀。

    他的手在那时已经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就要上前。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那时。

    周围辽人的铁骑不断的杀出,数不清的难民,在辽人的铁骑下哀嚎,但辽人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求饶,他们肆意屠杀,就像是在享受这人间炼狱一般。

    丧子之痛还未散去的柴鸿云,开始害怕。

    却不是因为辽人的枪戟

    他意识到,辽人会一直追杀他们这些流民,而距离武阳城,还有千里之遥,他此刻若是上前,或许有那么些许机会,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可结果却也是可以预料的。

    他会死在辽人的刀剑之下。

    如果这样

    他的妻女会遭受怎样的命运呢?

    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他强迫自己在这时冷静了下来。

    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与悲切。

    也放下了自己身为父亲的尊严。

    他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妻女的身旁,面对妻女的询问,只是说寻不到儿子,却如何都不敢将儿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告诉妻女。

    就这样他们一路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终于来到了武阳城。

    本以为,来到了天子脚下,日子总算可以安定下来。

    但却不想到了武阳城,却入不了城,只能被安顿在城外,靠着每日的施粥过活。

    所有人都在问,朝廷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夺回失地,又什么时候替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报仇雪恨。

    可柴鸿云没有等到这个回答,等来的却是武阳城外越来越多的难民。

    赈灾的米粮,从一开始的数量稀少,但勉强可以果腹,到后来越来越少,想要取得米粮就得靠争靠抢。

    有些修为的柴鸿云倒还可以应付,毕竟寻常的庄稼户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抢了旁人的粮食,旁人就得挨饿,可家中的妻女嗷嗷待哺,他又哪里顾得上旁人。

    可后来,妻子生病了。

    入不了城,看不了病,就只能靠妻子自己撑着。

    他想着多给妻子吃些,她身子骨就好些,说不得就能没事。

    于是,他把自己的饭大半分给了妻子。

    可自己吃得少了,就没了气力,流民也更多了起来,争夺也更加激烈。

    就仿佛陷入了恶性循环一般,妻子的身子越来越差,他就得分出更多给妻子,而自己吃得越来越少,能抢到的米粮也越来越少。

    在三天前的夜里,他的妻子撒手人寰,说是累了想睡上一会,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只是在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不断的说着,要照顾好女儿,要找回他们的儿子。

    柴鸿云泣不成声,却只是连连点头。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妻儿的死中抽离出来。

    他来不及去悲伤,来不及去难过,只是安顿好自己的女儿,然后想着办法弄来食物。

    这些日子为了让妻子的病好起来,他与女儿的口粮都分出了不少给妻子,如今女儿以及饿得面黄肌瘦,柴鸿云担心这样下去,自己的女儿也会熬不下去。

    他不无法接受再失去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三天,他都一大早便来到了施粥的地点,拖着疲惫的身子给女儿抢来一份份稀得可怜的稀粥。

    他将稀粥中的米粒都挑出来,给女儿吃下,自己只是喝上些米汤,再寻来些树叶果腹

    今天,柴鸿云也很早到了城门前。

    等着城门打开,官员施粥。

    今日,他很幸运,足足打到了两碗米粥。

    他一路上走得很急,又小心翼翼,尽可能的避开流民的队伍,毕竟在如今的情形下,百万流民之中大有人饿着肚子,两碗稀粥,在寻常时候根本无人在意的东西,此刻却很有可能让人拼上性命。

    但这目标着实太明显了一些,又或者说,路上虎视眈眈的流民着实太多了一些。

    柴鸿云终究还是被人盯上了。

    十来位流民围拢过来,就像是恶狼一般死死的盯着他。

    柴鸿云当然想过说些什么,譬如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将自己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嗷嗷待哺的事情讲述出来,以此博得同情。

    大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便被他否决。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他看清那时,那些灾民的眼睛。

    那猩红的目光,那麻木的脸色。

    哪里还有半点身为人的模样。

    饥饿,让这里的每一个人,一草一木都陷入了疯狂。

    柴鸿云与他们扭打了一阵,终究是双拳难敌四腿,败下阵来,加上周围闻讯赶来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柴鸿云害怕自己今日颗粒无收,他不得已之下,将其中一碗米粥扔了出去。

    米汤散落一地,那群流民,就像是恶狼一般在那时铺在了地上就着泥土,大口大口的舔食起地上的米汤。

    柴鸿云趁着这个机会,拖着带伤的身子回到了安顿自己女儿草棚外。

    虽然丢失了一碗米粥,但还有一碗得以保存,这也算得上是这七八日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了。

    “囡囡!看阿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还没走近草棚,柴鸿云便大声的朝着草棚中的女儿说道。

    以往这个时候,自家女儿就得蹦蹦跳跳的出来迎接自己了

    但偏偏今日,他连唤了三次,草棚也没有动静。

    柴鸿云的心头一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赶忙快步朝着草棚中走去,入目便见到了自己躺在草棚中的女儿。

    他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嘴里大声的唤着女儿名字。

    好一会的光景,女儿方才虚弱的睁开眼,看向柴鸿云,虚弱的说道:“阿爹我冷”

    柴鸿云醒悟过来,伸手去摸女儿的额头,她的额头滚烫,他再看了看女儿的手背,上面生满了红色的小点

    这

    这和他妻子之前的症状一模一样

    柴鸿云是忍着冷水,给女儿喂完这顿饭的。

    但女

    儿的胃口很差,一碗米粥只喝了一半,便又昏睡了过去。

    柴鸿云安顿好女儿,独自来到了草棚外,他的脑里在这时是一团乱麻。

    他想起了儿子死在辽人铁骑下的惨状,想起了妻子临死前拉着自己的手说过的话。

    他曾经也和那么多人父亲丈夫一样,曾对妻儿许下过那样的承诺——我会保护你们,有我在,你们什么都不要怕。

    但现在,那些承诺犹然在耳,但那些曾经他誓死保护的人,却一个又一个的离开。

    他放弃了那么多,妥协了那么多,只是想要保护好自己最后的依靠。

    但似乎上天,连这点怜悯都不愿意给他。

    他知道,女儿活不久了,进不了武阳城,看不了郎中,拖下去也只会与妻子一个下场。

    他伸手端起了那碗女儿喝剩下的米粥,饥肠辘辘的肚子告诉他,他应该喝下他,这样他才有力气明天去抢来米粥,可他的嘴却味同嚼蜡,香甜米粥到了嘴边甚至让他反胃

    是啊

    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他将端到嘴边的米粥又放了下去。

    “大哥你的粥还要吗?”而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这让柴鸿云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了出来,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何时,他的身前已经站着几道身影。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但无一例外,都面无菜色,身材消瘦。

    这儿是难民安置地的边缘,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些老人妇孺,亦或者与柴鸿云一般拖家带口的人。

    而相比于多少有些武艺傍身的柴鸿云,这些人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在流民增多后,时常数日都抢不到一口米粥,只能吃着树皮树根果腹。

    此刻他们看向柴鸿云手中米粥的目光写满了垂涎,可碍于柴鸿云那强壮的体魄,却不敢冒进,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意兴阑珊的柴鸿云此刻已心生死志,他苦笑一声,将手中的米粥递了上去。

    接过碗的一群人,在那时就好似换了模样一般,一群人趴在了地上宛如野狗一般抢食着碗里的米粥,整个过程中,免不了相互厮打,也免不了彼此怒骂。

    柴鸿云看着眼前的情形,他觉得可笑,觉得滑稽。

    这些人哪里还有半点人的模样。

    他这样想着,却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立场去这样说他们,毕竟自己也曾如此在那施粥的地方为了些许米粥与人大打出手

    可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来是武馆的教习,有着不菲的收入,有漂亮的妻子,有聪慧的孩子,有平凡却美好的一切

    可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他在心底这样问自己,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真实的噩梦,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但现实却不给他半点遐想的空间,耳畔在这时忽然传来阵阵轻吟的琴声。

    他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是武阳城。

    高耸的城门中,还是轻歌曼舞,还是醉生梦死,哪怕是到了深夜,他也偶尔能听见城里酒楼中的轻吟浅唱。

    一墙之隔,却恍如两个世界!

    可是

    这又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在这里食不果腹,自己的妻儿一个个惨死,武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还是可以轻歌曼舞!

    他们的铁骑呢?

    他们的大军呢?

    他们的圣山武君呢?

    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要待在这里等死?

    一切疑惑在这时涌上了柴鸿云的心头。

    他想不答案。

    而想不出答案,就意味着,这不公平。

    于是,这股不忿化为了怒火。

    他豁然站起身子,走到了那群正低头在碗里抢食的流民身旁。

    他伸手抓起了一位流民的衣袖,将之重重提起,然后一脚将那装着米粥的瓷碗踢开。

    “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你们看看,这些日子到底有多少人被饿死,被病死!”

    “可谁曾管过我们,过问过我们?”

    “他们可以在这高墙之后,大快朵颐,歌舞升平,凭什么我们就要这里为了一碗稀粥而打得头破血流!”

    “今天我们能吃到的是米汤,明天就是米糠,在后来,说不定就是一碗水就想把我打发了!”

    流民们愣在了原地,直愣愣的看着这忽然暴起的柴鸿云,神情迷茫。

    “我们要入城!城里面有的是果腹的米肉

    !只有那样我们才能活下去!”

    “你们要在这里像饿狗一样饿死在这儿,为了一碗寻不到几粒米的粥饭大打出手,就留在这里,想要吃肉,想要好好活着的,跟我一起,我们一起撞开那城门!”

    “入城!做人!”柴鸿云大声的怒吼道。

    或许是感同身受,或许是绝望之中所孕育出的愤怒积压已久。

    又或者只是因为想要填饱肚子。

    在短暂的迷茫后,人群中忽然有人站起,举起了自己的手,大声的吼道:“入城!”

    于是更多的人站起身子,他们大吼着:“入城!入城!”

    已过百万的流民,终于愤怒,终于汇集在一起,决定让武阳城里的大人物们,看看他们这些蝼蚁的命,够不够撞开这武阳城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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