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书库>冠冕唐皇> 第十卷 开元盛世 1045 篱墙筑定,打扫厅堂
默认背景
18号文字
默认字体 夜间模式 ( 需配合背景色「夜间」使用 )

第十卷 开元盛世 1045 篱墙筑定,打扫厅堂

    临淄王妃返回王邸时便见到夫郎正脸色阴沉的独坐堂中心内顿时便觉一慌垂首趋行步入堂中强作无事状的开口询问道:“大王还未入寝?”

    “你去了哪里了?”

    李隆基眼帘一掀看了王妃一眼语调低沉的开口问道。

    王妃虽然没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但也知大王困居邸中、心境日趋偏激对宗家亲员们都颇存怨念必是不喜自己自作主张的前往拜访大长公主所以便想着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与气氛才作告知却没想到归邸之后便遭到训问。

    于是她也只能垂首低声道:“大长公主归京已有几日妾邸居清闲午后便往拜访问候……”

    “邸居清闲?户中全无杂事供你操心让你散漫到无事生扰、去会见一些无聊人众!”

    果然李隆基在听到这回答后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我家纵非权势喧热也不是寒素平民人家。既享当家主妇的名分有什么底气狂言清闲无事?合家老少衣食用度你都已经料理得周全无缺?”

    王妃听到这训斥声眼眶不免微微泛红但也谈不上多么羞愧伤心。实在是过去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类似场景经历太多或遭迁怒、或是小题大做的训斥。

    虽然家庭氛围并不融洽但她能体会大王壮年幽居的苦闷只觉得夫妻共是一体是苦是乐自然也需要并作分担。她既然得享列籍宗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也需要承受身处逆境的忧苦煎熬。大王心中积郁向她发作总好过暴躁人前、人不敢近。

    于是她便又低头说道:“妾妇功拙劣纵容户中杂情滋扰大王受责应当日后一定加倍用心于家事大王请勿因妾愚钝伤动肝气。”

    李隆基心中自是愤懑不浅但见这娘子只是态度柔顺的低头认错、无所辩言申诉眉头皱了一皱后便又沉默不语。

    他同王妃本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的感情纯是受了姑母太平公主的游说才迎娶入门。只是当时计议此桩结亲的情事益处多无实现再作更换已非他能私计决定心里对于王妃也就越发的冷淡不喜。

    王妃见大王不再说话又低声询问仆员得知大王还未用餐连忙又欠身告退自赴厨下着人整备餐食然后又赶紧的趁热送入堂中。

    李隆基望着案上餐食也并不加箸沉默片刻后才又开口望着王妃问道:“去见大长公主她同你说了什么?”

    “只说太皇太后体中不和命数恐难再续。公主殿下悲伤嘱我归邸诵经祈福……”

    王妃闻言后便作回答并从身侧取出太平公主赠给的几卷佛经。

    李隆基闻言后嘴角颤了一颤看不出心情是悲是喜只是望着那几卷佛经冷笑道:“蕃法邪义只不过蛊惑一群愚昧痴迷的蠢物若神佛果有业力神通人间何至于正邪失序、善恶混淆!不准在我门中作弄这些邪说恶法!”

    说话间他直接抬手将一卷经文丢进了案侧的一座铜炉中多看一眼都觉得会遭玷污。

    王妃见状欲言又止也只在心底怅然一叹转又垂首说道:“只是恩长叮嘱不费工料妾也不便回拒。大王既然不喜妾便当无有此事。”

    “除了这些呢?还说过什么?”

    李隆基擦了一把手掌接着又发问道:“我今所遭厄大长公主亦不清白。此前恃宠脱身、随驾东去今既归京她难道无有表态?”

    讲到这一点他心中又有忿气滋生。人不患贫而患不均此前和亲计议并非他一人弄巧太平公主亦颇有涉计结果到最后他被夺职禁锢这个姑姑反而无伤分毫实在是让人感到不公平。

    “大长公主说世遭国丧宗家诸员也都不可侧身偷闲。她将递教留守府着令稍开邸中门禁希望大王能够集会在野才流……”

    王妃自不敢说是她一番哭诉央求只说是太平公主主动提议给大王一个事中表现的机会。

    然而李隆基在听完后脸色却陡然一变直将面前摆布餐食的桌案掀飞:“这恶妇、这恶妇!何样物料、逞此奸心?故事如何她难道不知竟敢逼我为老物……”

    一番愤怒咆哮戛然而止他突然转头死死盯住王妃那眼神阴冷又恐怖。王妃这会儿也被惊吓得呆若木鸡又遭这样的眼神注视脸色已是苍白至极深跪在地、瑟瑟发抖的泣声道:“大王息怒、大王……”

    李隆基驱退堂内侍员缓缓行至王妃身前抬手按在这娘子脑后冷声道:“太皇太后失势已久早已不能庇护你武氏诸人!若非入我门中你也只是闾里贫寒一民妇而已!今虽仍有妖氛顽固不散但除此户内至亲人间再无别者可以供你生机托庇!该说什么什么又不该诉于外人你自己该有权衡!”

    “既是夫妻生死有誓!妾怎么会、妾绝不会失言庭外为家门召祸……”

    王妃听到这话才意识到大王是顾忌自己武氏女的身份担心她会向外告密惊惧之余又觉得悲凉绝望竟直拔下髻上发簪反手便要刺入口舌。

    李隆基见状自是一惊眼疾手快的抬手按住王妃手臂又将这悲哭不止的娘子揽在怀内语调略转柔和:“我情忿失言不该怪罪娘子。唯今所遭刁难处境言行都需谨慎否则便要牵连妻儿……生死于我已经不称恫吓但一团精血凝成的孩儿尚在怀抱怎忍人间险恶加之……”

    讲到这里他也不免悲从心生泪水从眼眶里滚滚涌出。王妃再哭泣半晌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眼见大王英目垂泪心内既怜且痛啜泣哽咽道:“妾所愤懑大王不该贰怀度我……此身此命既系夫郎生死祸福俱在此内妾唯愿大王能有富贵长生却绝不许自己孤独苟活!”

    夫妻两抱头痛哭一番待到王妃情绪平复下来李隆基才着其归舍就寝自己则独坐堂内着员入内收拾一番又让人取来酒水独坐闷饮。

    “耶娘在上儿子无能、儿子不孝……碌碌经年、一事无成今又由得那祸国老妇得享善终!人生竟如此辛苦若我今便弃世寻觅耶娘你们会否怨我软弱无能、辜负养育……”

    夜深人静时人最心感孤独无依那遮天蔓延的黑暗深浸人心直将所有的光亮尽数吞没让人无从抵抗身心俱伤。

    李隆基一夜宿醉哭倒之后便直宿堂中。

    王妃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天还未亮便起身前来探望却发现大王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堂内斯文进食除了眼内密布的血丝瞧着有几分憔悴整个人已经不复昨夜的悲怆愤怒。

    见王妃狐疑畏怯不敢上前李隆基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指了指案左侧席并温声道:“在上有父母魂灵的殷切关注在庭有我娇妻幼子的生机托仰生而为人哪能常怀颓丧。人间悲苦并非独虐一人旁人可以负重而行我又如何做不到?长久孤僻避世并不是为人处事的常态故事不必多说今既姑母尚肯循情关照我自不能辜负这一份情义该要收拾身心、振奋前行。”

    王妃听到这一番话眼角又忍不住湿润起来、喜极而泣她入前坐定、素手调羹眼眸则痴望着又恢复精神与自信的大王忍不住便低声说道:“麸糠醋布、亦是一餐妾并不贪贵惧贱有我夫主支当门户妾共孩儿便能长乐无忧……”

    李隆基闻言后又是微微一笑抬手帮王妃理定几缕鬓角碎发然后便又说道:“君威吓世大长公主能作此关照并不容易。我终究不便出邸遐游请娘子你代我再往道谢。我已经着人整备礼品稍后娘子一并携往致意。”

    王妃听到这话后又是连连点头表示一定将大王的心意转达到位。

    因有夫郎的认同指使王妃这次出门自不需再轻车简从出行仪仗足以匹配身份两大车的厚礼跟随在后。

    李隆基亲将王妃一行送出邸门并走到京营驻守的街铺前告知车驾是为拜访大长公主甚至主动请这些军士们检查一番。军士讪笑着入内略作打量然后便摆手放行。

    及至返回自家邸中李隆基脸上的和气笑容才陡地收敛起来抬手招来了家奴王毛仲低声道:“蕃人所进诸货已经封进礼盒?”

    王毛仲闻言后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仆下做事大王但请放心。诸类物品密封当中若非仔细拆验检点绝难发现。”

    李隆基听到这话嘴角便勾起一丝冷笑。原本他对太平公主这个姑姑虽然略存几分怨气但却并没有什么恨意但这一次太平公主居然迫令他编拟诗文粉饰太皇太后丧事这便直接触犯到了他的尊严底线。

    过往他在京中表面上虽也一直困居邸中与外间人事无所交涉。但年前王守一等人收复了京营郎将权楚临之后已经让王邸周围的监察眼线出现了漏洞。

    如今长安京营留守万余众分由六名郎将领掌调度。监守临淄王邸并此坊曲的是一营三百人由一校尉营主负责每半月为一番值。

    权楚临作为京营郎将已经是眼下长安留守级别颇高的武官自不会亲入坊中盯守一个宗王。但每轮值到了他的部伍想要调度亲信于此遮蔽也并不困难自可以做得不露痕迹。

    临淄王邸看似监视严密但与外界人事也一直存在着藕断丝连的联络。特别在权楚临部属当值的时候近乎无作设防。

    眼下这身遭禁锢的处境对李隆基而言也是有好有坏。坏处自然不必多说世道时流几乎人人对他敬而远之。但好处则是在如此处境中仍肯向他靠拢的人事便不必再怀疑是否虚情假意起码都可与作共谋。

    “谁人心怀不存三分险恶?欲求不得难免就要铤而走险。人目我为奇货可居也是祸福相依只需力争造化!”

    李隆基自知这些向他靠拢的人事绝不单纯往常对此或还心存敬畏远之但如今的他既已退无可退若不甘于束手待毙对此也大可不必如遭蛇蝎的退避躲让。

    诸如他着娘子送往太平公主处的礼货中就暗藏着许多吐蕃人贿献的礼货。去年吐蕃使者中便有人逗留长安、访探他的事情但当时他方遭禁锢、身心颓废又无计可施彼此没有直接的会面交谈那蕃使便遭擒逐。

    一直到了年前将近年关之际李隆基才辗转由权楚临处知悉此事也才明白圣驾东行之后还要加派京营将士监视他的府邸原来是担心他里通外蕃。

    这无妄之灾自让李隆基愤慨不已他对圣人、对太皇太后虽然深存怨念但不至于数典忘祖、出卖家国。圣人以此设防可以察知其心境已经将自己视作十恶不赦之类。

    新年之前权楚临却主动将吐蕃暗藏坊间的眼线引入王邸相见李隆基羞恼惊诧之余心中却觉得有些可笑。圣人看似英明实则也是视听昏聩防他如贼、却根本不知所放置的耳目已经是逆骨暗生!

    吐蕃人所以厚礼贿结是想对他进行鼓动隐忧、作为搅乱大唐政治时局的一枚棋子。而权楚临肯于穿针引线这自然也是圣人虐害关中世族的余患流毒。

    这几方阴谋构陷已经逼得他无从躲避但李隆基却仍一直没有松口表态所恃无非事情一旦泄露众人俱是一死这些人也绝不敢逼迫太甚、把事做绝。

    吐蕃人所贿献礼货一直收存邸中这自然是一大物证祸根。权楚临反志甚坚其人党徒当值时也不给李隆基留下消弭祸根的漏洞至于其他京营将士当值他就更加不敢张示运出。

    太平公主既然敢逼他歌颂那祸国老妪那他也不妨稍借声势、祸水东引将罪证分摊给这姑母一部分。

    归邸坐定未久安平王李隆范便又匆匆入邸开口便说道:“三兄你知不知今早大长公主使员着令二兄前往乾陵辅助同王修备皇陵?二兄恐你怨忿不知该不该行。”

    昨夜一番崩溃放纵此类小事已经很难再撼动李隆基心防闻言后便说道:“既然亲长有使不妨直去。即便就此喧闹也只是让时流耻笑宗家伦情淡薄。”

    “既然三兄你无异议那我便归告二兄让他速行。”

    李隆范闻言后虽有些意外但也未再更作询问只是又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太皇太后总算遭天收拿从此以后便不会再有人情势之内刁难咱们兄弟处境可以大有宽松了。”

    李隆基本不欲多说听到这话后则忍不住冷笑道:“时至今日四郎你还觉得只是太皇太后厌恶咱们兄弟?她死了咱们便能宽心?”

    “我当然明白人事纷繁、利害复杂。三兄你所遭遇的刁难我又不是无眼望见……”

    李隆范听到这话后脸色一沉继而又说道:“但之前二兄也有劝说尊者虽有防备但也需要修饰表情只要咱们谨慎自守并不会赶尽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旧者家国新安躁不如静我兄弟齿龄稚嫩即便暂作收留也无称大害不值得因此败坏他苦心营就的大局。但今时过境迁我兄弟各自开枝散叶而其恩威愈炽、局势愈稳已经不能旧态视之……”

    讲到这里李隆基抬眼望向北面眼神深沉的凝声道:“日前北征军伍已经扫定突厥至此周边外患悉数镇定篱墙筑定常情惯理、接下来难道不该打扫厅堂?日前我已经遭受污名定罪今再引颈就戮内外又有谁敢置一辞?”

    “不会罢?不会真的……三兄你怕是想得太多往年尚肯收留今又何必再生波澜……”

    李隆范听到这番分析一时间也是幡然色变、坐立不安连连摇头不敢也不愿相信。

    眼见李隆范还心存侥幸李隆基一时间也生不出什么嘲笑或训斥的想法事实上他又何尝想面对这种必死的局面。

    但过去这段时间里圣人先是以张说做局、直接将他踢出朝堂、禁锢家中之后又担心他与吐蕃勾结、加派军士驻守。继而就连权楚临这样的关中世族余子都已经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主动招引蕃国奸细入他庭门他哪怕再乐观也已经深知死局已经织定退则万劫不复、进亦生机渺茫。

    当然他如今处境最大的凶险还在于不该让王守一去主动纠缠招惹权楚临这个京营郎将。当时只为求一方便从容却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竟有如此毒心包藏!

    “我不想死!三兄我……”

    见兄长只是沉默不语李隆范便越加的惶恐眼泪夺眶而出扯着李隆基的胳膊便悲声道:“三兄你满腹的主意一定要给咱们兄弟寻到一条活路!去求圣人、去……他总是咱们堂兄咱们生人无作大恶未来也决计不会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活路!”

    眼见李隆范如此惊惧惶恐李隆基心中也半是惭愧、半是懊悔他自不敢将真正的险恶所在告知只是拍着兄弟肩膀叹声道:“四郎不要惊怕我兄弟生则同荣、死亦同行。是生是死都不孤独。但只要还要人力可作回挽之处我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 上一章 给书点赞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