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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开元盛世 1041 颓志老物,不足兴邦

    清晨时分特勤杨我支从大帐中悠悠醒来。帐内炉火彻夜有人看护燃烧以至于杨我支起床后甚至感觉有几分燥热先着人呈上满满一瓮的酪浆痛饮一番这才恢复了几分精神。

    昨天直到天黑时分部众们也没能攻下山谷中唐军那个小小据点这自然让杨我支大为不满。

    大军出击时因为没有携带太多野营物料无奈下杨我支只能率领部伍再次返回北面几十里外的临时宿营地只在山谷中留下三千部伍继续围困并期待能在夜中唐军精疲力尽时一举攻克那座陋营。

    但是很可惜杨我支醒来后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入帐通报喜讯这不免让杨我支有些失望。但也谈不上有多强烈毕竟今天有一整个白天无论那谷中受困的唐军士卒们有多顽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这一场战斗必然也会在今天有一个圆满的结束。

    心怀笃定的胜算杨我支也并没有立即率部前往山谷只是着令部将先率两千人前往。而他则留在了营地中先是从容用过了早餐然后又开始清点此番外出围剿唐军前锋斥候们的收获。

    这一次外出迎战唐军除了杨我支本部人马之外还有众多前来归附的族中少壮豪贵们并其各自部伍足有近万之众规模自是不小。

    因为此前隐忍不发时便搜集掌握了许多唐军斥候前营的踪迹动向杨我支一行倒也没有跑了空军很是与唐军人马进行了几场遭遇战但是讲到实际的战获则就不如此前预想的那么可观。

    但这并不是因为杨我支所部战力低下而是敌人太过滑溜每有遭遇皆以游遁为主很少展开正面的交锋激斗。

    这自然让杨我支生出一种蓄满劲力的一拳挥打空处的无力感追随作战的那些族中少壮们倒是情绪激昂只觉得唐军避而不战、不过如此。

    但杨我支作为方面大将本身又是在漠南磨砺崛起自知事情绝不简单。唐军如此大势北进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到漠北进行一场郊游屡有避战之举只能说明背后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而且此境已经是深入漠北、接近牙帐的腹心地带换言之在此之前唐军已经经历了辛苦的长途跋涉但却仍然能够保持如此充足的机动力必然是已经掌握了非常丰富的补给渠道。

    事实上在几番追击的过程中加上接连扫掠两处唐军前部遗留的营地杨我支都发现许多唐军战马身上留有许多属于他们突厥部族的印记。

    无论这些战马是唐军在外围部族抢夺到的还是那些部族主动投降进献这都不是一个好现象。

    特别在唐军到来之前牙帐已经对周边部族进行连番的人马征取但唐军却仍然能从牙帐外围获得可观的战马补充这说明那些部族都在暗中抗拒牙帐征命、仍有留私牙帐对周边部族的控制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杨我支心中也是倍感无奈。早年在漠南起事、游击作战时他父亲默啜还能保持简朴作风与部伍士卒们同食同宿可是来到漠北后风格便发生了大大的改变常年游宿于几座华贵的大帐之间鲜有深入部族、查问部众疾苦。

    用默啜自己的解释是可汗乃大漠之主自当以威御众岂可长期混迹于下卒之中使尊卑混淆、人主无威?

    可汗越来越脱离底层竟日与叶护咄悉匐等沉迷于势力瓜葛的纠纷竞争中同时又受到那些西域胡商们所提供的物欲蛊惑对部族的管制越来越懈怠。

    但在杨我支这种壮志未已的人看来他的父亲、叔父包括那些部族大酋们都已经是志力颓废的老物其志向格局已经不足以再带领突厥走向更大的辉煌。

    这一次众多族中少壮主动前来归附于他便已经清晰可见突厥内部真正的人心向背。

    阿史那族的血脉从来也不缺乏继续制霸草原的雄心壮志只不过这些真正敢想敢做的年轻人们皆受丧志老物们压制不能绽放出自身的光辉。

    有鉴于此再加上身受父亲常年对他的提防打压杨我支心中那份抢班夺权的心意也越发的炽热。当然他也明白想要达成这一愿望终究还要靠实力说话。

    这一次唐军兴兵来犯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机缘转机。虽然此番迎战真正的战绩不多但这一行为足以让他风格鲜明成为族中雄壮强硬的代表获得更多部中族人的拥戴。

    点验了一番所缴获的唐军器杖旗帜诸物之后杨我支又去探望了一下所俘获的唐军俘虏伤员。近万军众转战数日结果却只俘获十几名唐军伤病卒员说起来虽然让人有些丧气但跟牙帐中那些连列阵迎战都不敢的老物相比已经足以值得夸耀一番。

    “一定要妥善照顾好这些唐军伤卒若因粗心有折一人我便要让你等殉葬!”

    此番迎战杨我支明显感觉到所面对的唐军风骨面貌俱不同于早年漠南凡所对阵之众。尽管他表面上在族众们面前喊打喊杀、势不两立但心里同样不想把大唐得罪到死、完全没有了转圜余地。

    表面的态度如何只是邀取部众人心的手段可若真的将此当真哪怕他能从父亲手中夺取到部族大权也绝难长久的享有。

    巡察一番眼见那些唐军伤卒们虽然态度不善但精神尚可杨我支便也放下心来折身返回大帐准备再动身前往山谷督战。

    只要拿下山谷那一部唐军这一次外出迎战便算有了一个还算可以的收尾便可引部返回领地凭此战功攫取更大的族中权柄。

    然而杨我支却不知道这已经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对未来怀有美好的畅想不久之后他的身心俱将是一片灰暗冰冷。

    当杨我支再次返回山谷中时战斗仍在继续进行着只不过攻势并不猛烈显得有些敷衍。

    这也无怪突厥士卒们不肯力战车阵外围那些被烧得黝黑的土坡石面以及尚未被完全焚烧干净的残骨都在述说着此前的战场画面是如何的残忍。

    车阵内唐军士卒们喊杀声都已经声嘶力竭但却偏偏有着钢铁一般顽强的意志每次以为他们已经油尽灯枯而赴前进攻时总会狠狠得被打退下来。

    到现在他们也已经不敢再随意估判阵中唐军究竟极限何在只知道不要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刻枉送了自己姓名。而且督战的将领又传达特勤的命令表示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尽量俘获更多生者一名唐军活卒可得五马十羊斩杀则大打折扣也让他们进攻起来颇感束手束脚。

    相对于阵外突厥军众的纠结阵内仍在坚持的唐军将士们心意要更加的纯粹。

    尽管寒冷的天气抑制了伤口的溃烂但肩后的箭伤仍让刘禺失温严重经过一夜的苦熬之后到了黎明时分他便失温严重半醒半睡间身躯不断的打着摆子。

    刘五郎这会儿状态同样算不上好虽然要害无受创伤但一些小伤积累起来也让他失血颇多眼下同袍们已经不再让他抵御最前且在阵内略作休养。

    不敢让兄长直受篝火的熏烤刘五郎将刘禺颤抖的身体紧拥怀中这会儿他已经没有了再向阿兄夸耀英姿的张扬恣意只是不断的贴在兄长耳边低诉道:“阿兄你要挺住……咱们兄弟多不容易才能重聚纵然此番注定难活你要睁眼看着你兄弟为咱们报仇!凭我阿兄势位十名胡卒人命来换都是有亏我仍有胆量气力继续杀戮只求阿兄你能亲口为我数算……”

    刘禺此际头脑已有几分昏沉听不清兄弟的话语但也在自说自话:“我若不归妻儿自有朝廷恤养无需五郎操累……你隐姓埋名、想是怨我当年未救但我并未忘记自家兄弟……早年行前俸料积攒京南置下十亩园业就是为你成家预备……旁人都劝五郎想是已死但我偏偏不信就连圣人召见垂询都不能阻我北行寻你是我赢了、赢了……”

    刘五郎听到兄长这一番絮叨已是泪如滂沱哽咽悲声道:“当年只知犯下大错恐怕连累兄嫂所以改名换姓哪里是在怨恨……却不想连累阿兄放弃京中繁华……我绝不让阿兄死在此处哪怕、哪怕……”

    正在这时候阵外攻势暂缓继而便响起了突厥人喊话招降声刘五郎听到那腔调怪异的言语再垂眼看一看脸色苍白的兄长鼻息渐渐变得紊乱起来。

    然而刘禺却陡地睁眼变得清醒起来抬手一把抓住兄弟前襟一字一顿道:“此身死则死矣不准投贼染污!我兄弟生而草莽逢此壮世罪而不死各逢际遇再造之恩披肝沥胆且不足报决不可……”

    “阿兄误会我……我虽不如阿兄名达天阙、圣人垂询的眷顾但这些年身在朔方也是凭弓刀砍杀一片立足之地!生则唐家壮士死则镇边恶鬼绝不会取媚胡膻苟活!胡狗以生死大欲诱降我需籍此敷衍回补士力才有底气临死反扑、杀贼更多……”

    刘五郎环顾一眼周遭业已疲累不堪的同袍们口中恶狠狠说道。

    “扶我起身我来交涉。区区一个行伍下卒岂得胡酋见重!”

    刘禺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开口说道。

    外间招降的胡员远在射程之外一遍又一遍的叫嚷说辞。刘禺在兄弟搀扶下行上车驾向外呼喊道:“某乃安北都护府司马岂尔等下贱杂胡能作召诱!阵中若有牙帐贵者着其来话!”

    对面胡人们听到这喊话声顿时不敢怠慢忙不迭快马转回通报。

    新赴营阵的杨我支闻听此言一时间也是惊喜不已他自漠南起家对唐国制度典章也有了解本以为所围困的只是一部运输辎重的杂伍却不想当中还有这么一条大鱼。

    安北都护府乃是唐国设在漠北最高官司司马更是三上佐之一的高官盛极时就连诸多部落大酋都要俯首听训若能生擒这样的高官可比歼灭一路别部杂军更有价值得多。

    担心部下们见识短浅、无能辨识对方身份真假杨我支亲自策马入前大声呼喊道:“我乃可汗长子、牙帐特勤身份可足与司马对话?府君空口无凭可有印信凭证具见?若此声言不假我自具宴款待绝不刀兵加害!”

    车阵内眼见突厥首领都亲上前线问话、可谓重视至极刘五郎心中既为兄长感到自豪同时不免有些吃味:“我等斥候骁勇不知诛杀多少贼部甲伍也无从得此重视。阿兄只将名号宣扬竟引得主将亲自来问……”

    刘禺听到这话便微微一笑:“唐家名位庄重虽阵列对战的敌国对手亦不敢小觑!但这一份敬重有礼也是全凭你们这些武贲强悍才营造出的大国威望!司职虽不相同但这一份大唐子民的荣耀却是宇内俱享人不敢轻!”

    说完这话后他又望着对阵喊道:“两部交触以来唯见特勤部属刀兵穷扰却未见丝毫礼宾之数。今势屈在辱特勤之宴实在未敢轻赴……”

    对面杨我支听到这话不免气得一乐明明是你们挑衅在先、大军入寇我家国我肯赴阵喊话招降已经给足你面子却还要被你埋怨礼数不周?

    但听对方声言谈吐倒也不像是寻常的部伍兵长杨我支生擒其人的打算更加强烈无论是不是安北司马生擒其人都比一具无甚奇异的死尸更有价值。

    “此番两国论战缺德亏义不在汗国!漠北之众久无南下滋扰更无何处挑衅上国。今临阵招抚只因敬重府君名位无需杂言其他。府君若出阵来见我自以礼相待否则和气无存唯有覆土礼葬、不辱大国名臣!”

    杨我支虽然急欲生擒对方但在下属们面前也要维持刚硬姿态所以喊话也是颇为强硬。待他话音落定周遭亲信部众们便纷纷振臂怒吼道:“不降即死!”

    刘禺并不回应那些喧闹杂声待到这些聒噪声略作平息才又笑语道:“某虽不才在国亦列居安北上佐。开元革新单于都护府并在安北共事论此势位旧单于都护府下曹亦需下席听命。今特勤引我同归将具何势位相待?”

    他这一番有关大唐边司的喊话那些突厥人众们听得自是有些茫然但杨我支听在耳中却是倍感羞恼。他们一族旧年俱是出身单于都护府下属降户这话便是在说就连可汗默啜都是都护府司马下席马仔杨我支又凭什么让他放弃现在的势位?

    “可汗漠北霸主府君刀下余魂浪言陈旧故事能无自觉羞耻?唐国不能善赏壮士所以勇士出走、创建伟业。今府君亦逢此缘数生死荣辱俱在一念!”

    对方的嚣张倨傲让杨我支耐心顿失便打算下令再攻一阵以作震慑。

    刘禺继续喊话道:“旧员之所出走的确北面经略失察。后续诸事屡有验见。今我新朝君臣痛定思痛于此深有检讨欲于此番征计修正旧失。某位列方职亦与谋计议特勤难道不想知此战之后漠北需作何种政治?”

    杨我支听到这番喊话心中的好奇顿时也被勾动起来。安北都护府乃大唐掌管漠北情势的边司刘禺身为都护府司马说他知晓接下来大唐对漠北的经略方针这是极有可能的甚至安北都护府本身就是最直接的执行方。

    “漠北牙帐之所覆领自有汗国法度上国谋善则两安、谋恶则两乱!”

    杨我支作此回应之后便策马归阵不再继续浪费口舌。

    但其实他心里想要生擒刘禺的念头却比刚才炽热了百倍眼下牙帐内纠纷不已、迟迟未有定计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猜不透大唐之后在漠北会奉行怎样的策略是要对他们阿史那部赶尽杀绝还是再循往年的羁縻故计?

    包括杨我支自己尽管心里看不起那些举棋不定的老家伙们但他对大唐之后的策略方针也充满了好奇。他眼下的主战态度主要还是为了邀取部众少壮人心却并不是要真的孤注一掷的同大唐死战到底。

    若能擒获安北司马、提前知悉大唐凡所相关计议那对他接下来的取舍选择无疑会有重大裨益也能凭此先知拉拢到一批族中真正掌权的豪贵向他靠拢。

    怀揣着这样的思量接下来再下令发动进攻的时候杨我支便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嫡系担心那些满腔热情但却不知轻重的少壮们真的失手干掉那名安北司马还是用自己的心腹人马更加稳妥。

    “这是谈崩了?”

    刘五郎见杨我支策马归阵开口问了一声又担心阿兄有什么心理压力便又连忙说道:“略得喘息便已经极好了若真长时罢战气力涣散更难奋起……”

    刘禺闻言后则笑着摆摆手:“生机大在杨我支已经不舍杀我。你等也不需一味死斗只要力拒贼众于阵外不让我遭贼所执情势便有可维持余地甚至熬到援军抵达!”

    刘五郎虽然骁勇凶悍但讲到视野眼界终究不如刘禺这种镇边上佐实在想不通随便几句阵前的对话怎么就能达成阿兄所言的那种效果。

    但出于对兄长的信任他也不再狐疑小心翼翼将刘禺搀扶送归阵内后便再次披甲提刀与同袍们并肩拒战。

    接下来的战斗也的确如刘禺所言那般虽然突厥精锐尽出、连番攻战但实际的战斗强度较之此前却大有逊色。那些突厥军众们虽然喊杀声激烈但更大的注意力似乎还放在阵中的刘禺身上。

    甚至在某一次冲击过程中一名突厥兵长一边佯作劈砍着一边往阵中抛去一物。刘五郎等还以为突厥人用出了什么奇异的破阵之物打退敌人进攻后退回一看竟然是一包治疗刀箭外创的伤药!

    眼见此幕刘五郎等人不能说是大惑不解只能说是目瞪口呆。如果眼前这不是自家亲兄刘五郎只怕要怀疑是不是阿兄阵前同杨我支的对话隐藏着什么私通暗语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约定?

    刘禺也不便同众人深作解释只看着杨我支贴心使人送来的伤药时有些哭笑不得。

    人的势位越高所面对的权衡取舍就越多无论在外表现是个什么模样但下意识的举动也都充满了利害对冲的考量。许多看似纠结矛盾的行为背后其实都有一个核心目的那就是尽可能多的给自己争取有利因素。

    有了敌方资来的这些伤药刘禺与几名重伤战士们才得有及时诊治情况略有好转。

    不说唐军将士们不理解杨我支的态度行为就连杨我支那些心腹部将在接到充满矛盾的指令后心中也是大惑不解。

    杨我支同样也不方便向部将们解释眼下情势中安北司马这身份奇货可居的价值在将生擒对方的任务吩咐给心腹执行之后自己则返回了行帐中一番畅想甚至抬手唤来书令吏员就案拟写书信要传递给几名部族大酋告诉他们自己擒获唐国安北都护府高官若想知后路如何计定便速来同他商讨。

    然而这些书信还没有拟写完毕突然有卒员快步冲入帐内脸色惶急的颤声道:“特、特勤唐军、唐军……”

    “唐军营地已经攻破?那安北司马可还生存?”

    杨我支听到这话后连忙起身神情紧张的发问说道。

    “不、不是谷中是东方、东南方大批唐军、大批唐军正向此来……”

    那卒员语调颤抖讲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几分惊吓所致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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