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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开元盛世 1021 游戏坊曲,豪取万缗

    长安坊市中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一众车脚铺子这些铺子常备车脚马力穿梭于百坊之间送人送货。有一些资本雄厚的铺业连周边县乡的业务都已经开辟出来甚至于穿州过府的长途运送。

    运通社便是京中实力与资本最为雄厚的车脚铺业之一整个关内诸多州县的人货往来都有覆及甚至在河东以及东都都有着分铺据点。

    然而这还只是人眼能见的一点浅相运通社真正的覆盖范围远比群众们所见到、所猜估的还要更加的广阔从河北到江南、从陇右到辽东其实都有线程涉及。

    这么广泛的业务范围当然不是寻常民间商贾能够经营起来。运通社背后所依靠的乃是故衣社庞大的人力资源而在最上层也有照拂其另一个身份就是内卫的外延组织。

    昨夜田少安睡得懵懵懂懂便被宫使从帷中拉起来入宫拜受圣人指令。他对此自然不敢怠慢面圣之后便在禁中内卫衙堂调度人手天色刚刚放亮便换了一身民间时服自大内穿过整座长安城来到了位于城南通济坊的运通社总铺。

    运通社表面的东主乃是曾经担任圣人亲卫的苏三友随着年龄渐长、技力已经不如壮年赐给一个五品游击将军的散职归坊生活其实是捡起了故衣社相关的组织工作把原本零散的车脚据点组织整理建立了运通社。

    “时久不见三友你可是越发的有京中豪客的富家翁姿态啊!”

    见面之后略作寒暄望着中年发福、一身团锦袍服的苏三友田少安忍不住笑语打趣道。

    彼此虽然都是圣人最亲近的心腹但田少安官面身份过于敏感寻常时节是不会入坊同故旧直接接洽。只不过这一次是圣人亲自做的叮嘱而且态度也颇为严肃田少安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出动要在第一时间拿到最准确翔实的讯息。

    市井间历练数年苏三友已经不复早年时的木讷寡言变得精明干练闻言后拍着日渐发福的腰腹叹息道:“往年饮食油水寡少发迹之后唯口欲一项收敛不住让二郎见笑了。”

    说话间两人便步入了堂中抬手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之后苏三友便指了指墙角几个挂着铜锁的箱笼说道:“昨夜得讯便连忙收捡杂报相关事则便在这几箱之内。”

    见苏三友办事得力田少安也满意的拍拍他肩膀可是入前打开箱笼之后往里一瞧便傻了眼只见箱子里塞着满满当当的文卷几个箱笼全都如此、无一例外。

    “你这、这就让我如此向主上呈报?”

    瞧了瞧这繁多的文卷田少安一脸无奈的回望站在一旁的苏三友。

    苏三友见他这神情已经忍不住乐起来另从身后取出一个小一些的文卷递了上去:“流言泄出的几个源头已经初步的审察圈定。但社里文吏并不足用担心有所遗漏所以尽数收聚起来让你再着员审察一番。也让你们这些高贵官人见识一下坊曲下员日常办事的劳累……”

    “都是为主上效忠尽力你若羡我风光转日取代也可。”

    田少安闻言后便嘻嘻一笑抬手锁起几个箱子并用内卫专用漆条封起运回内卫衙堂后自有专员审阅检录。

    他也并没有急着离开直在堂中便展开已经经过总结的资讯发现消息的源头主要来自东西两市、平康坊三曲以及大雁塔附近的社戏场子等等。

    这倒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几个地方都是人事汇聚、品流复杂的热闹地区最适合聚集传播一些资讯。眼下相关的舆情早已经在坊间发酵流传开来单单圈定源头区域意义也不大关键还是在这些地方准确的摸查出起点人事。

    这一点运通社也并没有让人失望东西两市铺业太多、社戏场子出入频繁唯在平康坊这风月地查找出了一个准确的源头据点。

    “金窟?这是怎样的名号?莫非馆里营业不是皮肉物事都是镶金嵌玉?”

    田少安看到这里忍不住低笑一声说了一句荤话。

    苏三友入前看了一眼便摇头道:“这金窟铺子可不是什么伶人馆堂是一座经营斗鸡的寮社。声势很不弱的几场诸坊联斗的头筹都是这家鸡寮拔得京中许多豪贵子弟都在这里寄养、挑选斗鸡。”

    唐人好胜爱斗凡所事物几乎都要分定出一个高下斗鸡这项戏闹也是源远流长、经久不衰。所以京中出名的几座斗技场言之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直接号以金窟倒也名副其实。

    “这金窟斗鸡场明在的主人名叫葛禄长安县人氏旧是甘泉府的老府兵。但其暗在却另有主家是一个坊号城南王六的少壮。”

    苏三友主持着坊间耳目组织对坊间人事自然极为熟悉只要入了运通社视野、需作留意的人事少有不被查个通透的。

    “城南王六这不是王仁皎家中长丁?作此坊号还是自诩冯五后继呢。”

    虽然王仁皎自以为于世中寂寂无名但田少安等从微时追从圣人发迹的这些故旧老人们对他这个半道相弃的叛徒还是印象很深刻只是平素乏甚交际也全无来往。但像田少安这种专司内卫刺探情报的对其亲党家事也并不陌生。

    王仁皎这个儿子很能折腾在坊里颇成气候只从这个坊号就可见一斑。冯五冯延嗣乃是市井坊间几十年一出的传奇人物不知被多少坊间少儿游侠视作人生偶像其人作此对标也是很有一番雄心的。

    但对熟悉王仁皎际遇的人而言听到这些事迹也不免心怀感触愧叹。若当年王仁皎不是意志不坚定、急功近利到如今必然也是朝中显在的大员其家门长丁嫡子又何须对标坊中的豪杰哪怕在京中最顶级的纨绔子弟中也是一个风云人物。

    但眼下田少安却无暇杂思感慨运通社这里查出了王仁皎的儿子似乎有涉于事他顿时便意识到这件事似乎不简单。

    内卫当中最核心的机密里有关临淄王一家人事专设一档王仁皎父子也一直列在档中。此事唯最机密几人知晓哪怕苏三友这个执掌外司的头目都无知此事。

    眼下田少安也不便向苏三友解释略作沉吟后他便说道:“有没有门路安排我去这斗鸡场亲自走上一遭?”

    “此类坊间热场都有耳目插视只要你自己不露出破绽、为人见知去看上一眼也无不可。”

    苏三友闻言后便点了点头。

    “那还是要装扮一下!”

    田少安听到这话便又说道他作为执掌内卫圣人亲信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虽然直接交际往来的俱为朝中势位显赫的高官并不会现身坊间戏闹场所但也保不住一些权贵子弟窥见行踪。

    内堂一番收拾田少安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虬髯半掩脸庞的粗豪壮汉一身华丽到俗气的锦袍并诸佩饰对镜自望都觉得迥异平日。

    “这一身装扮用过之后记得还回来价值百十缗呢!”

    苏三友见田少安还在埋头往手指上套着玉环忍不住发声提醒道。

    田少安闻言后不无尴尬指了指自己脱下的衣袍忿声道:“我这一身也是外苑出产的精装不比这身披挂价廉!老子已经是这样显赫人物还会贪取你些许衣料!”

    “这可说不准你们内卫侵取了社里多少车马?每次催要只是推诿……”

    苏三友却不相信田少安的诚信并顺势说道:“年中盘库的时候如果再不交割清楚可不要怪我要直奏主上!”

    “如渊似海的交情全被你这守财奴给败坏了!走了……”

    田少安自知理屈待回头见苏三友正捧着图标细心记录他所借用事物更是一脸的忿忿摇头摆手便往门外行去。

    再从通济坊抵达平康坊时间已经将近正午。平康坊风月戏闹俱在三曲而北曲则是一些杂戏主要聚集所在。

    此处格调不似中南两曲那么雅致伎女们凡所营生主要便是纯粹的皮肉劳累尽管还是大上午时分街巷间已经站满了揽客的妇人。

    田少安平日都要谨慎言行极少有机会出入这样的场所眼见到街曲内莺莺燕燕、左右傍道热情的入前招揽讨好顿时便感觉自己的青春仿佛又回来了。

    如果不是随从两人低声提醒他怕是要忍不住移步街旁的馆堂中、尝一尝内供的茶酒甘不甘甜。

    好不容易用极大的克制力走到街尾抬眼便见到一个用五彩缤纷的羽毛所装饰的华丽门脸正是此行的目的地金窟斗鸡场。

    尽管还没到生意最兴隆的傍晚入夜但这斗鸡场门前已是车马众多足见行情之火爆。田少安抬眼望去已经见到几个有些面熟的纨绔子弟被豪奴簇拥入内。

    他并没有从正门进入其中而是在侧方小门等候片刻自有场中一名管事将他接引入内。这管事自然就是运通社安插在此的耳目接引间便将内中人事情况讲述一番。

    田少安这一身浮夸装扮哪怕在豪客云集的斗鸡场也颇为醒目一望可知是又爱面子又不差钱的客人。但见身边已经有了引路者其他管事仆员们也只能止步退让。

    这斗鸡场门面不大内里却有乾坤乃是几座宅邸联通扩展。按照客人的财力地位斗鸡场也分为不同的等级。

    那管事将田少安引到一处下以围墙、上覆毡帐的场中便小声说道:“仆所能引送最近内堂便是此处左侧有曲廊可以直通内里观见人事……”

    他这里还未介绍完毕周遭一些仆员们已经往外奔走起来还有人呼喊道:“六郎来啦!”

    田少安见赶场正巧便摆手吩咐管事不必再理他趁着众人出迎之际带着随员们来到管事指定的位置坐定由此探身俯瞰正能见到内堂里的人事出入。

    这会儿场上正有两只斗鸡在激烈缠斗田少安刚一坐定便有人上前招徕投筹他往腰囊间一摸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光顾着打扮装上一把挥金如土的豪客却连随身的一些财物都落在了通济坊里。

    眼见那斗鸡场仆员殷勤中态度已经透出几分古怪田少安自觉尊严受到了触犯抬手直抓随员腰囊甩过去。那仆员细细一点又抬头不失尴尬的微笑道:“敬告贵客知晓此处斗场落筹需满百缗……”

    三人凑了一番浮钱尚且不满百缗最终还是仆员贴心提醒道:“贵客如此气度笔写落筹之后再着家人会账、入柜拿取筹彩即可。”

    田少安少时不过坊间寻常人家自没有机会出入这种豪奢场合显达之后就更加不会折节入此一番精心装扮却不想在此时露了怯一时有些气恼提笔写了张一千缗的筹码落注并解下腰间佩饰作为信物。

    待到那仆员惊喜离开他才忍不住望着两个随员抱怨道:“内卫显赫武营禄料支给丰厚你们却如此寒怆百十缗浮钱都拿不出累我丢脸!”

    两人闻言后只是干笑内心里有无吐槽便不得而知而田少安仍忿忿道:“归去一定要进言主上正该京中此业百缗资财已经足支五口之家一季料用在此却连一筹都落不下实在过分!”

    且不说田少安这里忿忿计议外间王守一已经在群众簇拥下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内堂。田少安落下重筹正紧张的看着场上斗鸡情景被随员手臂捣了一把后这才醒悟过来转头望去一望正望见王仁皎正同儿子一起入堂。

    今天来的正巧父子两人竟都入此田少安心里暗喜已经开始盘算稍后再着那眼线仔细打听讯息。正在此时刚才劝他落筹那仆员又入前说道:“恭喜贵客落筹得中!下一场将要开始贵客要不要专选斗鸡?”

    “不必继续替我去下。”

    田少安入此当然不是斗鸡赢了一把后算是小具本钱欣喜之余直接撸下手上一枚金指环丢给仆员着他代替打理脑海中却仍思计正事。

    不说场棚中暗窥的田少安等人王仁皎父子入堂之后便屏退了其他闲人只留下了几名亲信。

    这会儿王仁皎才说道:“我新往大王府上拜会他对坊间热情很是欣喜赞你办事得力。”

    “本就几桩寻常的小事我若办不好的话那不是自打自脸。阿耶你也不用劳累腿脚的勤走近日我要勤练武艺、补一补韬略策论才能从容应举。今年武举要在东都进行眼下各事都要赶程起来。请阿耶你回告大王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务也不必再来烦扰我……”

    听到儿子大大咧咧的回答王仁皎不免摇头苦笑转而又正色道:“你可不要以为这是一桩小事事关通连外蕃的边略大计不知多少显赫人物用心关注否则大王也不会这么上心!今次来寻除了转告大王嘉许之外还是要告诫你切记隐在事后不要浮露在表面上被人察知是你在操控舆情……”

    “阿耶放心吧我有轻重分数。如果今天不是要接待几位新识的朋友我都根本不会入此。至于凡所受命者也都是能托性命的义气儿郎。别说根本不会违触大忌就算有涉官非他们也不会把我招认出来毕竟不久后我便要应举官身了!”

    王守一环顾堂内众人一脸自信的说道。

    留在堂中的几人包括刚才接引田少安进入斗鸡场的那名管事这会儿也都将胸膛拍得砰砰响一再表示绝不会将门内的秘密滥说于街曲之中。

    父子两还在共亲信们继续对话又有仆员入前禀告道:“六郎交代要款待的宾客已经入场了。”

    王守一闻言后便站起身来对父亲笑语道:“日前奚王邸中我结识一个身份不俗的趣人。他并不是坊里的闲汉乃是京营在职的军官。我想着应举之后、同为官身或许就是未来同司的伙伴所以同他约定后续交际阿耶要不要来见上一面?”

    王仁皎也欣喜儿子开拓人面交际再听到乃是京营的将官顿时也一脸兴趣的点头说道:“那倒可以见上一面。”

    一群人又起身出堂那名管事特意绕道场馆中视线寻找见田少安正安坐看席中微微颔首、打了一个眼色后便又匆匆行出。

    来客三人俱身材高大、胡态浓厚其中一个正是王守一在奚王府上结识的靺鞨人祚荣。王仁皎虽然一同迎出但在得知祚荣的准确身份后脸上的热情便淡去许多。

    昔年契丹作乱东胡诸部皆深受连累除了一个逆势上扬的奚族外其他的势力都有削弱特别是靺鞨人此前更险些被宋璟灭了族。当然靺鞨人在朝还有大将李谨行一脉但其他族裔却都式微哪怕祚荣家世曾经是靺鞨大酋如今也早已经风光不再。

    祚荣一个小小的京营别将已经难入日常出入王邸的王仁皎法眼。但跟随同来的两人却也各自有些身世让王仁皎又恢复了热情。

    两个人一个是党项羌拓拔部的族子另一个则是铁勒同罗别部的沙陀人一个进京参加武举另一个则就要不日之后跟随征北大军北出碛口。各自族裔众多势力不失都是入唐的实力胡酋同祚荣的落魄自不相同。

    原本祚荣也是很难同这两人搭上交际虽然都是入唐胡人但一个东胡、一个西蕃彼此人脉风俗殊异很难玩到一处。

    但他当日求告奚王无果却在奚王府上结识了王守一因此隐隐的与临淄王扯上几分瓜葛。借由这一点才同两名胡酋少壮有所往来此番应邀来见王守一把两人一并拉过来介绍结识也是从两方都给自己涨了面子。

    得知那党项人拓拔承野也和他一样将要参加洛阳武举王守一自是一脸欣喜拉着对方交流起筹备应举的心得交流的氛围很是欢快热闹一行人便直往另一处斗鸡场而去。那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是王守一招待亲朋至交的场所。

    一行人坐定后少不了斗鸡戏乐。王守一一边介绍着斗鸡的心得言语中也不无卖弄自己在坊间、在官面的人脉影响虽然说平日里他并不以攀附临淄王为意但在讲到与临淄王的交情时看到新朋友们羡慕的眼神也是不免洋洋得意。

    一行人言谈正欢突然有人入前汇报道:“六郎别场有一客人实在妖异次次落筹都中已经积得博彩八千余缗!”

    “没见到我在招待客人?什么样的事情不能自己处理!”

    王守一闻言后便有些不悦皱眉呵斥一声但王仁皎听到这数字则有些肉疼连连说道:“还是去看上一眼吧下事者不是自己营生处事总不够用心机灵。”

    祚荣等几名客人也连连劝告王守一则仍老神在在道:“开场纳筹输赢凭运。每日鸿运客人不知几多总不能只见人冷脸、不见人笑颜。小弟我这处场馆能够常年营生自然不怕运势刁邪之类。只怕他不肯落筹入场却不怕他连赢豪取!”

    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转头吩咐道:“给那豪客安排一场专斗一定要让他尽兴!”

    所谓专斗也是一种术语安排一些表面看似光鲜、实则实力马马虎虎的斗鸡供其挑选进行赌斗往往客人自觉运势正旺盲目相信自己的运势眼光一旦继续下去往往都是赢走多少全要吐回来甚至还要搭上更多。

    “还是我跟去看一看罢。”

    王仁皎并不清楚儿子的经营细则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跟随报信者一同走出来往那连赢的客人所在行去。

    场馆中当听到仆员来告自己已经赢了近万缗的时候田少安也有些发愣。他久坐半晌一直在思忖事情连看都没认真看过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赢的。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自己赢了这么多必定会受到特殊的关注心里便生出了去意特别在见到王仁皎正在仆员引领下向此匆匆行来更是心中一警直接起身道:“今天只是随性玩耍也没准备拿取重货。给你一处地址明日去新昌坊一馆邸交付。一笔外财散去有益支你两成利水作脚力钱。”

    那仆员听到这话更是欣喜不已连连躬身道谢。类似的情景也是惯常毕竟能参与这种豪赌的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没有必要强求当面钱货缴清斗鸡场如果想赖账只需招惹上两三个不能轻松摆平的客人这名头也就臭了。

    当王仁皎来到这里的时候只见到田少安扬长而去的背影他劈手夺过仆员紧握在手中写着地址的纸条冷笑道:“有根脚去处那就最好邪运也罢、阴计也罢总要探明了根脚这彩钱送出的才甘心!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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