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One.
“约瑟芬，你这个乡下蠢货。从蒙彼利埃跑来的混血猪，你应该死在垃圾堆里。所谓的全法兰西最好的医学类学校？就连臭水沟里的老鼠都不愿到那去。你的医术是哪个没脑袋的老师教的？你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名医生？带来死亡的恶魔！”侮辱的言语从一个比约瑟芬高大许多的男人口中吐出。身旁站着许多怒目的人，他们的表情狰狞而又可怕，下一秒就要吞吃了约瑟芬，几近于咆哮的声音约瑟芬已经听不清了，就像一只凶恶的大狗要抢走那剩下的骨头。约瑟芬被推搡着，脸色苍白，被人们扯出又丢过，像小孩的玩具皮球。
但约瑟芬始终一言不发。哪怕那些字眼再肮脏，超出了她二十岁生命的想象。有些人掐住她的手臂，指甲划破她的皮肤。甚至有人拿出了小刀，留下不浅的伤口。
但她连嘴都没张开过。她能说什么。这就像是伽利略没有做实验时的众口纷纭，甚至是单方面的压制。而约瑟芬没有机会实验。
“你是个罪人！你应该下地狱！就算你死一万次都无法弥补我丈夫的死去！”
“我的儿子德雷才十岁，却永远闭上了天真美丽的蓝眼睛。他这个属于阳光的孩子变得冰冷，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你要来到马赛？难道那小破地方没有你这只臭虫呆的地方吗？死刑，你判处绞刑也没有任何用处。地狱都会因为你而变得更加阴森。”
三个小时前
玛丽亚医院大门前聚集了哄闹的人群，有人在悲不自胜地哭喊有人怒火中烧地谩骂，有人把天使与路西法相提并论。医院大门紧锁，连围墙都加上了荆棘网。死亡带来的悲伤与苦痛包裹住了这片土地，就连地中海的风也吹不散灰白的气氛。
一个病房，十位病人，在这个星期内都成为了死亡证明上曾鲜活过的名字。“曾经”成为了最可怖的词语。就连白发苍苍坐着轮椅的老人也都泪流满面，苍老的声音诉说着难言的悲痛和愤怒。讨伐声折断了了向日葵的腰肢，最后的灿烂变成虚无。
“我是玛丽亚医院的院长伯特让李赛尔。我的道歉想必不会赶走大家一丝的悲伤，但是我仍然要表达我的歉意。”说罢，李赛尔院长深深地鞠躬，二十次，最后一次持续了两分钟。人群并没有平息，仍然如同燃烧的火焰向周围喷发。一片火海。
“我想大家不想再听到我任何的哀词，各位一定只想要一个解释。十位病人的死亡需要的同一种药物，因约瑟芬奥罗拉夏尔——也就是这个病房的负责医生在状态不佳却并未向主任请示或请假的情况下将错误的剂量注射进病人的体内… …”死寂，空气似乎都不能流动，变成固体，压碎每一个人，“导致了十位病人的死亡。对夏尔医生和我院的失职，我以及全体医护人员表达最深的歉意。”语罢，李赛尔院长以及身后的医护人员鞠下一躬。有人捶打着，有人将烂掉的鸡蛋和番茄砸去，有人拿出了铁锹，却被身旁流泪的亲人按住。
所有的愤怒渐渐指向一个人——约瑟芬。
众人才发现罪魁祸首原来就站在院长的身后，她是如此的苍白脆弱，和一个星期前笑容明媚健康活泼的女医生判若两人。她就像是患上了厌食症，眼底的乌青和难看的唇色无声地表现出几夜未眠。她的眼底情绪复杂，恐惧和愧疚混成丑陋的颜色。约瑟芬知道，她即将成为所有群众众矢之的杀人凶手。她会被拖去法庭，然后判处死刑。正在巴黎度假的以她为荣的父母将会在回到蒙彼埃尔的时候收到她的死亡判决书和无数人的讨伐信，即将从被人敬重的医生夫妇变成杀人犯的父母。
如果一切是她做的。
“本医院将会开除约瑟芬夏尔，并且以医院与约瑟芬夏尔的名义向每位病人的家属赔偿五十万法郎。而约瑟芬夏尔将被送往市法庭进行审判，本医院也将重新考核。”李赛尔院长的声音充满了无穷的歉意。
如果一切是她做的。
“再次，向各位以及各位去到天堂的亲人、朋友致歉。”
她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一个男人指着发抖的约瑟芬说：“这个他*妈的杀人犯怎么不说话？难道她不该下跪反省吗？”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注射错误的剂量。”约瑟芬的声音比起李赛尔和现场的其他人要微弱许多，但格外坚定。她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退缩。约瑟芬虽然恐惧甚至歉疚，这只是她面对十条人命在她的眼前死去的阴影，她无法入睡，一合眼就是那些病人的脸。她无法吃任何东西，这会让她想到那十条生命永远不能和亲人围坐一圈吃着食物。她在昏沉的四天后，被医院告知所有的错都是因为她不可原谅的失误。
尽管约瑟芬这几天都过得艰难，但她时时刻刻回忆着她对这十位病人的治疗。
不。
不可能。
约瑟芬清楚地记得她注射的剂量，绝对没有任何错误，一丝一毫都不会差。她以她的姓氏和家族发誓。但那收走药物的护士却证明剩下的药剂量比本该剩的要差许多。法医的检验报告也表示死亡原因都是因为药物的注射不当导致。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相信她，而不是指责她唾骂她或是想要杀死她，她都不会有恐惧，和逐渐产生的自我怀疑。
万一… …真的是她的错呢？真的是她精神恍惚注射错了剂量呢… …真的是她让十个鲜活的人失去人生，让这十个人的家人朋友的未来彻底蒙上黑暗呢。
杀人犯——
你这该死的杀人犯——
比垃圾还肮脏可恶的东西——
把血流尽、肉碎成泥、骨磨成粉也无法弥补你的过错——
即使你在地狱里也将被丢入不灭的火焰中永远被烈火炙烤，承受无比的痛苦却无法解脱——
约瑟芬奥罗拉夏尔。哪怕万劫不复也不为过的约瑟芬奥罗拉夏尔。
“夏尔女士，莫拉约克斯护士的证词和市法医以及本院医生的证明清楚地昭示了你的罪过。请忏悔吧。”李赛尔院长的眼神变得斥责和悲悯起来。浓浓的，重重的，变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约瑟芬的心脏。莫拉、法医和辅助解剖的医生站在另一侧，发声阐述了约瑟芬的过错。
眼神的利箭千万支，穿透了她的血肉之躯。和曾经美好善良的灵魂。
即使那口若悬河的律师也无法在法庭帮助她。任何法官都会无情地判处她死刑。
她听见有人说：
“你本该死千万次。但你那所谓的无意，只让你死亡一次。但你永远不会重生，因为你肮脏丑恶的灵魂任何躯体都容不进你。”
最后，约瑟芬听见李赛尔冰冷的声音——
“夏尔女士，市法院已经通知警署来押送你了。”
毫无感觉。像灵魂破碎似的。但在马车上，一个肥胖的警察却在中途把她拉下马车，狠摔在凹凸不平的石子地上。她这几天本来就没进食没睡觉，此刻眼前一片黑。
约瑟芬隐约听见：
“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了… …”
“嗯… …好… …“
“到时候我们就说是我们威胁你们，然后用暴力手段抢走了她。”
等她恢复了视线，那些死者家属的脸——不，那些五官全被情绪扭曲，明明约瑟芬才是那个恶魔，但他们却看起来不像人类。或许，是她成为了怪物。
那是一个不大的湖泊。真的，一点都不大。被葱郁的树木包围。沐浴在马赛常年阳光下的美景。翠绿色的湖水，只有微微的涟漪波动。约瑟芬这几日的折磨在这一刻慢慢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就连那每分每秒纠缠她的有关死者的记忆都在她的脑海里消失。
杀人犯落到了被害者家属的手里会发生什么？
约瑟芬被踢打，她还感受到了某种坚硬的工具在伤害她。这才迷迷糊糊地认识到，她从一个天才医生，变成了杀死十个病人的罪犯。她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够。
生命随着折磨一起被抽离。
约瑟芬听不见声音，她知道，她曾经认为最美丽的法语此刻肯定是无数肮脏词汇的载体。她也看不见，血糊了眼睛，将她爱护有加的铂金色的头发粘在了脸上。眼前的风景在马赛或是她的家乡蒙彼利埃都随处可见，却好像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湖泊。
母亲和父亲，此刻在做什么呢？约瑟芬想。他们有没有想起我？有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回复的书信？出门前，她才给心爱的花浇了水，或许撑不到父母来了。幸好布鲁姆——约瑟芬收养的小黑猫寄养在了朋友家中。这样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牵挂花儿谢了还会再开，枯萎的草明年又会心声，人死去了下一代又立刻接上来。新陈代替，生命交隔，□□的结束永远不会是永远。但这一次——
一切都该结束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