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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勉强

    楚留香的脸色变了变。

    他想杀人?

    苏珩手下能人众多,且楚留香一生手上从不刃血,必不会是让楚留香去杀人。

    难道他想杀人还用跟楚留香请示?

    三年来苏珩坐在这皇位之上攻城略地,征战杀伐。

    不知多少不愿臣服的小国被焚为焦土,不知多少不懂政治权策的无辜百姓被进攻的铁骑踏得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一年之前,那永安城的年轻将领带着百姓死死守城。

    本计划十天之内便拿下的小城成了刺在脚心的顽刺,虽能勉强往前走却不能忽略掉的刺痛。

    谁能想到一座方圆不足百里,人口不到两万的小城竟在无粮食补给的情况下,关紧城门,顽强抵抗了三个月之久。

    三个月于进攻的大军来说却是致命的消耗,尤其是军粮军饷的供应。

    陈国本就不是什么基业雄厚的大国,军粮眼看就要供应不上,军队中人心惶惶。

    攻,则艰难重重,不知时日。

    弃,则万分可惜,虚耗甚多。

    苏珩气极,亲自披挂上阵,在阵前许下了承诺,摔碎了出征酒碗与战士一同拼杀。

    不知是上天对天子的眷顾,还是城中人已实在坚持不住,那一战居然攻声震天,出乎意料地顺利。

    城墙破开,兵器相接,内外一片烽烟火海。

    空气中混合着硝烟与鲜血的味道,与沙子一齐漫了开来。

    年轻的将领虽赤胆忠心,却哪里抵得过苏珩自小修习的精湛武艺?

    奔走的流民虽一腔热血,却哪里抗得过万千战马铁甲的鞥风□□?

    苏珩当即命令关起城门,将那年轻的将领斩首,接着便是实现阵前对将士们的承诺。

    ——屠城。

    三天之内,原本安乐的家园被烧成目不忍视残垣。

    两万人被屠得干干净净,连尚在襁褓的婴儿,无力反抗的妇女,病弱佝偻的老人都没有放过。

    最后开启城门之时竟有一条血河漫出,漫入护城河,染得河水也变了颜色。

    苏珩身穿铠甲,挺直腰板骑在战马上。

    马蹄就踏着血河一步步走出城门,溅起滴滴血花。

    他是王。

    他没有选择。

    这是他做王的职责。

    为自己的国家扩充疆土,征战杀伐是他应尽的责任。

    因为他若不做,原本就不甚强大陈国就会被别国吞并,他的百姓就会像永安城一样被他国屠杀。

    弱肉强食的世界本就是如此,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好得多。

    虽然在他的治理下陈国实力日渐壮大,却仍抵不住杀伐的损耗。

    永安城这根顽刺拔出,国库也空了大半,便是屠城也抵消不了这场战争的损耗。

    苏珩终于暂停了对外攻伐的脚步,决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发展着农田水利,往来贸易。

    休息着,酝酿着,却不知是福是祸。

    但于楚留香来说,这仍是不可接受的。

    他憎恨暴力,憎恨血腥,憎恨杀人。

    看着一张张征兵皇榜,一声声金戈铁马,一封封远处的战报。

    楚留香越来越觉得他与苏珩的距离逐渐变得那么遥远。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山中打了野兔却放生,宁愿和自己一起烤土豆的苏珩;

    再也不是那个一到雷雨天便抱着自己的臂弯不愿撒手的师弟;

    更不是那个泡久了温泉就会晕倒,被楚留香多次抱回去呵护照料的孩子。

    他已是王。

    刚毅果决,心神坚定的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淡淡道:“陛下要杀什么人,是不用和我说的。”

    他第一次叫他“陛下”,凉凉的称呼冰的苏珩心里一紧,道:“那无论要杀谁,师兄都不在乎么?”

    楚留香隐隐觉出有些不对,却猜不出苏珩的意思,只得道:“望陛下为,可为之事;杀,该杀之人。”

    苏珩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道:“这可就难了,有些人觉得不可为之事,在朕看来确是可为;有些人认为不该杀之人,朕眼中却是非杀不可。卿言这该怎么办呢?”

    他从不叫他“卿”。

    二十年来,不见面便罢,见了面便亲亲热热地叫他‘师兄’。

    ‘卿’即是‘你’,一言既出,不知生分了多少。

    见楚留香不语,苏珩继续道:“此人本也没犯什么国法,只是偏偏抢了我心爱之人。朕虽富有天下,却失了那个最看重的人,卿说此人该杀不该杀?”

    楚留香饮了一口酒,道:“这人是谁?”

    苏珩沉声道:“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

    楚留香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说什么?

    花满楼抢了他心爱之人?

    楚留香是了解花满楼的,花满楼是何等洁身自好且不说,一旦认定了谁就不会改变的性子更是绝无出轨的可能。

    这三年来两人虽不是日日相伴,确是互通灵犀,无比信任着对方。

    他对他的照顾,对他的温柔,那万般浓情蜜意怎是假装能假装的出来的?

    那么苏珩的心爱之人是谁?

    楚留香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哑声道:“陛下说笑了。”

    苏珩盯着酒杯上凝起的水珠,低声道:“朕若没开玩笑呢?”

    楚留香不语。

    苏珩叹息道:“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后山的温泉泡晕了,是你把我抱回去的,还照顾了我一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次?”

    苏珩道:“第一次。”

    楚留香道:“是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喜欢去泡。”

    苏珩道:“我为什么总去,难道师兄你不明白么?”

    楚留香:“......”

    “师兄,这么些年来难道你一直都感觉不到我的心意......”

    “自我六岁时你教我读书用剑,带我打野兔,发烧时照顾我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

    “真的喜欢你,简直不想再过一天没有你的日子。”

    楚留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声道:“陛下已有中宫。”

    “那是我的责任而已,”

    苏珩叹了口气,似在向楚留香撒娇,又像在喃喃自语地抱怨,道:“无论征战还是立后还是绵延子嗣什么的,都是我作为国君的责任。但,我的心还是我的。”

    楚留香实在是无法,他当然知道君主是多么的不易,每日面对繁多的政事已是殚精竭虑,身边看似嘘寒问暖,百般爱慕之人众多,却有哪一个不是为了名,为着利?

    就算不除去父母,也连一个完全不考虑其他,单纯是因为爱他而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可悲。

    浪迹江湖这些年,楚留香多少次体验着座广人稠的孤独,体验着枕边虽有人,却仍然觉得空荡荡的感觉。

    更何况为王的寂寞?

    楚留香尚可三更半夜把朋友从被窝里拖出来喝酒,苏珩可以么?

    对于苏珩来说,皇后要防着,因为怕外戚干政。

    兄弟要防着,因为怕篡权夺位。

    朋友,他真的可以交朋友么?

    他当真有这样的福分?

    作为一国之君他虽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满库的金银,身边却连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又有谁来可怜他?

    想到这里,楚留香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陛下也是知道,情这个字,是勉强不来的。”

    “是,我知道,自那次.......我就知道。”

    苏珩抬起头凝视着他。

    “可是我要勉强,朕偏要勉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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