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血脉》 来自埃罗尔世界的角色征集邀请 事先声明,虽然看着很像龙套楼,但这不是龙套楼。卡Kа酷Ku尐裞網 . 本来想在书评帖里写的,后来想到和创世都有书友,所以干脆写在作品相关里。 之所以说这不是龙套楼,是因为我不想把任何人物归结为可有可无的“龙套”。 在我所构想的世界里,人物就是人物,角色就是角色,像现实生活的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真正活在埃罗尔世界中的人,一言一行均与世界的发展息息相关,你有世界,世界有你。 所以这是“角色征集邀请”,埃罗尔世界正式邀请各位,进入这个世界来,扮演活生生的人物角色,而非无关紧要的龙套。 有兴趣的各位书友,可以留下你想要扮演的角色信息。 可以详细到衣服尺寸,乃至你直接贴照片上来,也可以简略到只有性别名字,甚至你只写“某人”或者“废材”俩字也可。 无剑会根据你们提供的,有限或过多的人物信息,去发掘、创造、增添与之相关的人物故事和背景,贴合到(目前仅仅是冰山一角的)埃罗尔世界之中,原则是“他与世界合理相融”。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会将其嵌入到世界线中,如果是贴合度很高的角色,甚至可以成为至关重要的剧情配角,乃至副本boss。 当然,根据与世界贴合度的高低,我会做适当的选择和修改。 例如有人写了个吊炸天的“创世神”,那我也许会写“在这个领地自古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创世神牺牲自己创造了世界,然而这个故事的细节,早已失传在两千年的历史变迁中。”作结(==)。 请各位勇敢地成为埃罗尔世界的居民吧! 在或创世的书评区留言给我即可! 随便你怎么写,怎么奇葩都行,看看无剑能不能把故事圆回来!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ps:群里各位,催更前、以及逼问作者剧透前,请三思。哪天我被催、被逼得活不下去了,真的会把泰尔斯切了,写成变身文的! 宣传一波群号:397147168,王国秘科secretagency。 番外一逆转寒风 “我们要赢了。 .” 夕阳映照的山峰下,带着温婉笑容的少女,静立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山下血流成河的战场。 “你就是喜欢说废话。”一个身材瘦弱的白皙少年坐在不远的石头上,一边狞笑,一边开心地看着一队全副披挂的重骑兵,碾过一个方阵的剑盾兵,在马蹄后留下无数血泥。 混乱而血腥的战场上,几万人在厮杀与死亡间挣扎,但无论是哪一方,都刻意地避开这个小小的山坡。 “我们注定要赢的——但不觉得他们很勇敢吗?见识过你的那种力量,居然还没双腿发抖地跪下!”白皙少年兴奋地大叫:“踩啊!踩碎他们!” 笑容可人的少女没有回答他。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只是,魁梧的身材总让人觉得,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满脸严肃地,把右手上扼住的一个人猛地抛落地面。 那是一个浑身发光的男人。 他连身上的甲胄,都是金灿灿的,逼得人不得不转移开视线。 只是此刻的发光者,却是遍体鳞伤,盔甲零落,有的伤口处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流出微微闪烁的液体。 像是某种急剧流失的能量一样。 “这是?”白皙少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 “这个神灵想要绕到我们的后方,”魁梧的年轻人嘟着嘴,严肃地道:“我就把他抓来了。” 白皙少年满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神灵,嘀咕道:“但是你都快把他玩坏了啊。” 这个身受重创的神灵比想象中要平静。 “灾祸们,”神灵虚弱但淡然地道。 “你们邪恶的计划已被圣日侦知,”神灵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他平静地陈述着,仿佛他并非身陷囹圄,闭目待死,而是做着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们注定要失败。” “你说什么?”少年笑嘻嘻地把耳朵伸到神灵的嘴边:“你是谁?我听不见!” “听好了,无知无畏的灾祸。” 神灵默默地道。 “吾乃圣日座下……”神灵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他身上的光芒闪烁得越来越急促。卡Kа酷Ku尐裞網 “吾乃……吾乃……”神灵似乎疑惑着某事,没有把话讲下去。 “吾乃……”神灵抬起头,双目放出金光。 “灾祸,你们动了什么手脚,”他急促地道,似乎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魁梧的年轻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严肃地回答: “因为你根本没有存在过。” 下一刻,神灵身上的光芒猛地增强! “存在?”神灵的脸色变了,他惊慌地出声:“你是——” “你是……”但他又开始停顿了,几秒钟后,神灵绝望地抬起头:“我应该知道你是谁的。” “但我现在却不知道。” 白皙少年嬉笑着。 魁梧的年轻人抱起双臂。 微笑着的少女则一如既往。 神灵坦然地闭上眼睛。 “看来,我已不存在了。”他如此道。 下一瞬,神灵浑身上下,爆发出极强的光芒! 就像一个小太阳。 照得这个小山坡一片亮堂! 光芒黯淡下去。 神灵刚刚躺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物。 魁梧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两个同伴。 “刚刚更新的资讯。”他肃穆地说。 “未来正在南边,一步步地清理那个组织,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罪魁祸首。”魁梧者顿了一下,“而权已经肃清了叹息山脉的人类和精灵——他不喜欢拖沓。” “至于梦魇,挖了个洞,钻到地下去了……他说正在追杀渊之君主,只要逮到那家伙,就能问出那种武器的关键。” 白皙的少年明显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他又转过头,关注战场去了。 “圣日和诸神呢,”微笑着的少女回答了他:“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也没用,除了托罗斯,我们无所畏惧。卡Kа酷Ku尐裞網”魁梧者肃然道:“何况,权已经腾出手来了,他可以去处理此事。” 就在此时。 “咦?那队骑兵——不抢着逃跑就算了,居然还敢直接冲着我们来了!”少年惊喜地一跃而起,向着远处一队冲破战场,向着他们冲来的零落骑士,兴奋地招手: “嘿!我们在这儿!快来啊!” 那队骑士们已经伤痕累累,但仍无怨无悔地跟着最前方,那个左手持枪、右手擎旗的年轻骑士,一往无前。 骑士们展开冲锋。 少女和少年隐约听见他们的口号,似乎是“帝国万岁”。 少年犹豫着,看了看魁梧的年轻人,随后果断摇了摇头。 白皙少年又露出希冀的眼神,转头看向少女:“吉萨!吉萨!能拜托你出手吗!你知道我的风格,根本就没什么观赏性,b又太严肃太无聊——你来出手嘛,这样我可以看得久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少女微笑了一下,无所谓地站起。 魁梧的年轻人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疯狂地鼓掌,大声喝彩。 微笑的少女,走向那群越来越近的骑士。 直到为首的年轻骑士,手里那柄决绝的长枪,穿过她的胸膛。 “啊——” 少女痛苦地惨叫着,胸膛喷射出鲜血。 风声中,长枪借着马匹的惯性,把少女从地上带起。 为首的年轻骑士看见少女痛苦的表情和喷溅的鲜血,心中一震。 为什么—— 直到他身后一位满身鲜血的壮年骑士,疯狂地怒吼,把他从恍惚中喊醒: “托蒙德殿下!” “别被她骗了!” 年轻的殿下随即清醒过来,疾驰间,双手把住长枪,银色的超凡之力如流光转动,从皮肤上渗出,把他映照得光彩夺目。 他怒吼道: “去死!灾祸!” 超凡之力下,少女的躯体被抛上高空,鲜血洒落。 不远处,那个山坡上的少年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血雨落下。 托蒙德只觉得眼前被一片血色笼罩。 这是——那少女的血? 似乎有些,太多了吧。 他被迫闭眼。 下一刻,托蒙德被一股巨力猛地击飞。 当他在短暂的眩晕中爬起来时,已经没有什么骑兵队了。 周围已成一片血海,残肢断臂,散落无数。 托蒙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认出不少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或者他们的一部分躯体。 马萨,昆恩,莱托多…… 热泪不可抑止地,从年轻骑士的脸上滑下。 不。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那帮女巫不是说…… “殿下!” 一声怒吼传来。 前方,壮年的骑士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右臂,脸色痛苦。 托蒙德清醒过来,他猛地爬起身来,大叫道:“法肯豪兹!” 法肯豪兹抬起头,扭曲的脸孔上尽是鲜血。 “殿下!她在——里面——”法肯豪兹的右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不正常地膨胀。 “杀了我,杀了我!”法肯豪兹撕心裂肺的痛嚎,打击着托蒙德的心。 托蒙德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找到一把武器。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满身鲜血的清癯骑士,挣扎着爬起。 他一剑斩落法肯豪兹,那已经是常人五六倍粗的右臂! 右臂摔落地面,却还在不断扭动、膨胀。 在法肯豪兹的怒吼中,清癯骑士吃力地拖动着他的身体,来到托蒙德身边。 “亚伦德骑士……”托蒙德看着清癯的骑士,眼里又是一阵热泪涌出。 清癯的亚伦德苦笑一声:“殿下,如果您还能活着回去——告诉那群女人。” “第六十二号武器原型——试验失败。” 话音刚落。 地上,法肯豪兹被斩落的右臂,膨胀到无法再大的程度。 然后轰然爆炸。 血滴向着四面八方,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托蒙德再次被震飞。 这一次,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把他紧紧护在身后,抵挡了不少冲击。 托蒙德醒得很快。 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倒在不远处,晕死过去。 托蒙德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那个诡异的少女,覆盖着满身满面的赤色鲜血,浑身赤-裸地向他走来。 她的身后,一个满脸兴奋的少年,和一个魁梧的年轻人,缓缓跟上。 托蒙德咬紧牙齿,抽出腿上的匕首。 “来啊,灾祸!” 他大叫道。 但少女没有做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前蹲下,露出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 “刚刚真的很痛,”她轻轻地道。 “但这才是生命,不是吗?” 托蒙德疯狂地怒吼,他刺出匕首,穿透少女的胸膛,又一次。 鲜血四溅。 少女痛苦地闷哼。 “别装了!灾祸!”托蒙德流着泪水,在绝望与疯狂中大吼:“你根本就不会死!” 少女沾满血液的粘稠双手,温柔地覆盖上年轻骑士执着匕首的右手。 “但是,”少女竭力挤出笑容: “会痛的啊。” 她举起手,覆盖上托蒙德的脸。 托蒙德疯狂地挣扎着,但少女的手像是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叹出一口气,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 白皙少年和魁梧的年轻人,包括浑身鲜血的赤-裸少女,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三人露出各异的神色。 血色的少女放开了托蒙德,她一步一步走回另外两人身边。 托蒙德喘着气,逃过一劫的他,疑惑地向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夕阳后的无尽云层中,传来一阵低沉但轰动的雷鸣之音。 “吼——” 雷鸣声越来越大,几乎与空气发生共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吼——吼——!” 战场上厮杀着的部队,几乎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武器。 “吼——吼——吼——吼!” 连地面都开始被这股雷鸣所震动! “b!这是……什么……”白皙的少年摸摸头发,露出疑惑之色。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云层之上,夕阳的赤红之光,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黑影覆盖住了。 黑影急剧扩张。 直到覆盖住此方天地的一整片云层。 阳光被遮蔽。 天地昏暗下来。 “吼——吼——!” 伴随着雷鸣声的,还有奇怪而不规律的风声。 “扑——呼——扑——呼——” 昏暗之中,托蒙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血色的少女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看向魁梧的年轻人,催促地道:“b!到底是什么?” 魁梧的年轻人这才转过头,露出凝重之色。 “龙。” 年轻人简短地道: “龙群。”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番外二拥抱力量 这是一个幽黑的雨夜。卡Kа酷Ku尐裞網 . 终结之塔的锋刃谷里,钟声已经敲了十二下,丘·克拉苏依旧紧阖双眼,纹丝不动地跪在巨大的骑士石像前。 他的全身已经被大雨打湿,但他若无所觉。 克拉苏的双手正搭在一柄镶着银钻的十字剑上,剑身流畅而优美,在正反两面的剑锋上,镌刻着两行古帝国语写成的话: 【吾辈挣扎不休】 【真理永恒不灭】 他的脸紧紧抵在剑柄上。 克拉苏的双眼越阖越紧。 为什么。 我们那般高尚的存在目的——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我们竭尽全力要战胜的敌人,居然是…… 为什么。 “湖光流刃”,特里斯塔布正率领着整整一百五十名终结剑士,在大雨的浇灌下,往锋刃谷的方向策马疾奔。 当血迹斑斑的信使,在他的怀里留下最后一句遗言的时候,他本能地感到了一阵心悸。 “锋刃谷…剑…死…” 作为终结之塔最大的试剑山谷,锋刃谷拥有着无比坚实的防卫力量,超过二百位凡级的终结剑士学徒,五十余名超阶的终结剑士在此修业,数名极境的终结骑士在此守卫。卡Kа酷Ku尐裞網 甚至还有着,终结塔十几年来,最富盛名的剑士,骑士圣殿的守卫人之一,拥有“真理捍卫者”称号的极境传承者——丘·克拉苏的驻守。 这样可靠的力量,居然已经到了,需要派遣信使求援的地步了? 快点,再快一点! 特里斯塔布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一次次地甩动着马鞭,马蹄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终于,特里斯塔布和他的剑士们,在不惜马力的狂奔下,冲进了锋刃谷。 特里斯塔布心下一沉。 即使在大雨的冲刷下,他依旧闻见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 一道闪电落在了锋刃谷顶的骑士巨石像上,一瞬之间,将整个锋刃谷,映得如白昼一般。 所有的剑士都被惊呆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血红色。 他们胯下的战马,已经开始躁动,四蹄不安地在红色的雨水里来回践踏。 无数的尸体,以不同的姿势,铺满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有学徒,有剑士,有骑士,有医者,甚至还有着参访而来的各国使节和随从。 特里斯塔布狠狠在马鞍上砸了一拳。 可恶…… 我们还是,来晚了么。 特里斯塔布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剑士没有多余的话,也整齐利落地翻身下马,掣剑合盔,两人一组,组成一个巨大的扇阵,以特里斯塔布为前锋,缓慢而谨慎地前行。 战斗,已经是他们的本能了。 特里斯塔布是唯一没有装备头盔的人,甚至连剑都没有掣出,他脸色凝重,侧身移步,右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雨渐渐小了,广场开始变得寂静,只听见一百五十一名终结剑士的脚步,与盔甲摩擦的声音。 特里斯塔布微微转头,借着一丝微露的月光,看到了左前方的一具尸体。 从他的装束判断,那是一名重甲的终结骑士——单膝跪地,仰头向天,双手还握着精钢重剑的他,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特里斯塔布翻开他的头盔,露出一个远东人的面孔。 特里斯塔布叹了一口气。 是秦。 八名极境传承者之一,“镇剑士”,来自夙夜的秦莫仰。 死于刺透眉心的一剑。 骑士们已经逼近了山谷的中心——骑士巨像。 特里斯塔布突然止步,向着身后挥出一个手势。 一百五十名剑士,从前到后,同时止步。 气氛显得越发地诡异与沉重。 随着特里斯塔布的第二个手势,剑士们井然有序地散开,朝着山谷的左右各分出一队,以骑士巨像为中心,隐隐成包围之势。 特里斯塔布越发地紧张起来,因为他看见了,在巨像下的那个身影。 “克拉苏!” 特里斯塔布喊出了声,随着这一声,周围的剑士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至少,终结之塔里传奇般的极境传承者,骑士圣殿的终身守卫,“真理捍卫者”——丘·克拉苏还在! 只有特里斯塔布越发不安。 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这样想道。 骑士像下的那个身影,终于缓缓地回过神来,右手,还紧握着那把震烁古今的名剑——“永恒真理”。 剑身所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克拉苏的脸庞。 特里斯塔布知道哪里显得不对劲了。 遍地尸体的锋刃谷,没有一具外敌的尸体。 但“永恒真理”那闪烁的剑锋上,却沾满了鲜血。 特里斯塔布一咽唾沫,把心底里,那个最可怕的猜想,拉出水面。 不。 “克拉苏!” 特里斯塔布带着略略的恐慌,再次出声。 但他在腰间剑柄上的右手,却更紧了。 “发生了什么事?” 克拉苏终于回过头来。 而此刻,这位“真理捍卫者”的脸上,居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落寞。 “特里斯塔布,‘湖光流刃’,”克拉苏恍惚地笑道:“你说,我们竭尽全力地练剑,都是为了对抗那个灾祸,是吧?” 特里斯塔布皱着眉头,剑刃出鞘——他看见了,克拉苏身旁的那具尸体。 那是克拉苏的老师。 “末日”穆莱克哈。 “怎么回事,克拉苏?”特里斯塔布脸色生寒:“穆莱克哈大人,应该在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没有去世,”克拉苏轻笑一声:“他只是换了份工作。” “而我刚刚砸了他的饭碗。” 特里斯塔布脸色凝重,举起长剑。 虽然同为极境,但他离克拉苏的水平还有段距离。 但他不能退缩。 剑士没有后退之路。 周围的剑士们看懂了特里斯塔布的手势,虽然难以置信,但都齐齐围上,把克拉苏包夹在中心。 “特里斯塔布,你说,”克拉苏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他神经质地大笑道:“如果我们所恐惧的,所敌对的,才是我们追逐的,我们最想要的——那怎么办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克拉苏。”特里斯塔布冷冷地道:“把剑放下,跟我们回传承之屋。” “我们恐惧力量——所以对抗力量。”克拉苏张开双臂,抬起头,任着大雨洗刷他身上的血腥。 几秒后,他睁开眼,看向头顶的骑士巨像, “但是,我们怎么可能用力量对抗力量呢?” 克拉苏露出疯狂的笑容,抓起膝盖上的“永恒真理”。 “我们只能拥抱力量。” 他缓缓站起,看向如临大敌的特里斯塔布,微笑道: “你,想要拥抱力量吗?”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番外三生意 这是一条漆黑的下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 . ) 数百年前,立国未久,当“智相”哈尔瓦·卡拉比扬提出,要仿照两代帝国的首都——凯旋之都的样式,越早越好地,在刚刚建都,城建未固的永星城下,开凿下水网道的时候,年老的托蒙德一世考虑了整整一天,便开始了这项当时让六大豪门叫苦连天,后世臣民则交口称颂的伟大工程。 托蒙德只有一个条件:正在修建的复兴宫地下,是下水网道的禁区。 也许之后很多代国王,都会欣慰于托蒙德的这个条件,因为仅仅在约翰一世时代,王都地下交错纵横的下水道,就成为了王国的非法地下世界里,最方便快捷的通勤与掩藏手段——每一任王都守备官和警戒厅总长都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中,两个穿着紧身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翻落这条下水道。 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两人缓缓起立,所站的位置和视野,刚好能掩护住彼此的死角。 问题是,在暗无天日的漆黑里,他们真的能看得清吗? “啪!啪!啪!” 鼓掌声从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转向掌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真是艺高人胆大!” 带着远东口音的通用语,从深处的黑暗传来:“不愧是最富盛名的萨里顿兄弟!潜行到了铁蝠会最中心的区域,而他们到现在都一无所觉!” 第三个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他穿着西陆少见的东方袍服,掌声似乎颇有韵律,嗓音尖细,柔和好听。 三人对峙了几秒。 “我见过你的画像。”其中一个男人冷漠地道: “你是腾,夙夜王廷的掌印宦官。” “是前任掌印宦官。”腾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修正男人的说法: “我三年前就失业了。” 腾在心底暗暗提高警惕:在黑暗中,自己靠着“心眼”的能力才能行动自如,而对方居然如视白昼,看清了他的样貌。 “我听说,新登基的瑶王辰歆,”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他的声音特别凄清,令人不寒而栗:“为你开出了天价的赏格,而你只能逃来西陆,托庇在诡影之盾里。” 他身边的兄弟,惜字如金地,重复了一遍前者的重点:“天价!” 腾瞳孔一缩。 该死的刺客。 “牝鸡司晨,哀哉,”腾先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了句萨里顿兄弟听不懂的话,然后即刻转换成笑颜:“夙夜让一个女子来统治——此乃亡国之兆啊,若你们拿了我的人头,漂洋过海,却发现夙夜已是一片火海,又找谁拿赏金呢?” “少说废话,”先开口的男人冷漠地道:“诡影之盾点亮圣约,约我们来此,影主本人呢?” 腾绽出特别友好的笑容。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提起,向着两人微微点头,行了一个远东的揖礼。 “区区不才,”腾抬起头,用带着远东特色的修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诡影之盾,当代影主。” 他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深深皱眉。 沉默。 两个男人迅速而无声地交换着震惊与凝重的眼神。 一会儿之后,先开口的男人冷冷地道:“诡影之盾又换了主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腾很有耐心地回答。 萨里顿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自终结之战以来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正掌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远东人手里? “乌衣卫把你的必杀级别提高到‘子’,”先开口的男人缓缓道:“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乌衣卫”三个字,腾小心翼翼地掩盖住眼里的仇恨和怒火。 “唉,蔺指挥使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永远也娶不到心爱的女人了,”腾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也要相应地,在诡影之盾,把瑶王的必杀级别提高到‘s’才行。” 腾毫不在意地议论着夙夜王朝当权的大人物,但眼前的两个男人似乎连一点兴趣也欠奉。 “为什么选在永星城?”先开口的男人问:“星辰跟夙夜是盟友。瑶王登基未久,艾迪二世还有莫拉特,都会很乐意逮住你,作为她的登基礼物。” 真敏锐,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腾轻嗤一声: “相信我,星辰王国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腾阴险地笑着,道:“当然,莫拉特的走狗们鼻子很灵,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血瓶帮跟我们的关系很差……”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在地下与我见面了。” 两个男人听出了腾话里的意思,对视一眼,瞬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果然,你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先开口的男人轻哼一声:“在东陆祸国害民,来了西陆也想煽风点火。” “过誉了,”腾轻笑一声: “请问您是大萨里顿,还是小萨里顿?” “巴安奈特。卡Kа酷Ku尐裞網”先开口的男人道。 腾又是一声长笑:“喔,原来您就是声名在外的‘飞蝗刀锋’!那另一位一定是大萨里顿,‘血色咏叹’洛尔丹了?您之前在诺顿公国的出手……” “你知道吗,废话连篇的阴阳人,”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真的很想砍下你的头,去换赏金。” 腾顿时一滞。 惜字如金的大萨里顿,洛尔丹,冷冷接过他弟弟的话:“说正题。” 腾的表情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冷,然后马上换回笑脸:“诡影之盾,想和贵家族合作一笔大生意。” 小萨里顿直接摇头否决: “你们占有绝大部分的市场与客源,而我们专接冷清艰难的大生意——这是在两败俱伤之后,第二十八代萨里顿与第三代影主,在冥夜神像前,定下的《刺客圣约》,不容违悖。” 大萨里顿沉默地补充道:“刀与影,莫相侵(shado_and_bde,_none_crosses_the_boundary.)。” 腾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们远东人不信神,何况是那个消失了无数年的冥夜!” 他低下头,狡黠地道:“而时至今日,既然第七十三代影主是位远东人,那刺客圣约也不妨变通一二。” “远东人?”小萨里顿不屑地轻嗤一声:“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你们只是奴隶。” 而腾眼色一冷,低沉地道:“但帝国从未征服过远东,无论经历多少次围攻,麒麟圣城至今矗立——远古帝国能贬作奴隶的只有战俘而已。” “够了。”大萨里顿打断了两人:“若无他事,后会有期。” “等等!”腾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兄弟两人。 腾深深叹了口气。 “萨里顿家族,源自帝国时代之前,炼金之塔里,战斗法师的‘破法者’一脉。” 他的声音悠扬地传布在下水道,仿佛在给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萨里顿兄弟同时变色! 用心眼感受着兄弟俩剧变的脸色,腾轻笑起来: “千多年前,远东虽然屡受远古帝国的侵攻蹂躏,苦不堪言,但若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东虽然王朝轮换,但文明从未间断。光是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的兴亡阁,古史记录就汗牛充栋……比如萨里顿家族的详略。” “所以呢?”小萨里顿冷冷地道:“你打算用书本来压死我们吗?” 腾在心底轻轻点头:看来抓到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 “在帝国时代,你们以‘法师噩梦’、‘不畏魔法的刺杀者’而闻名,是少数能突破宫廷法师们层层防卫,直击目标的刺客家族,所以才有‘刺客之花’的凶名。” 腾又走了两步,“啧啧”两声,似乎在赞叹:“你们曾经那样威名远播,闻者不寒而栗,听者动魄惊心,你们甚至接过横跨大陆的生意:晨曦王朝著名的‘哀君’便是死在你们的刀下。” “你们的族语是什么来着?”腾挠了挠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哦,对了!” “魔若破,命即殁。(death_calls_hen_magic_falls.)” 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摇晃着脑袋,深深蹙眉,脸露痛苦,话锋也随之一转: “可惜啊……灾祸出世了。” 小萨里顿轻轻捏拳。 “三大魔法塔相继毁灭,法师们零落一片,传承断绝。” 腾摇头晃脑地,一边漫步一边道: “而终结之战后,魔法更是被严令禁止,区区数十年,当最后一个法师,在严密的看护下死去,魔法便彻底灭绝。” 大萨里顿的瞳孔开始慢慢缩进。 腾继续叹息道:“从此啊,贵族的座上宾里不再有法师,王族的基本课程中也不再有魔法,军队里的法师编制消失无影,大人物们,也不再有以魔法为前提的,有效的反刺杀和反潜藏手段。” “于是刺杀的难度大大下降,刺客的条件大幅放低,连不谙魔法者,若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成功的暗杀。” 大萨里顿微微皱眉。 “所以终结之战以来,各色不同的刺客杀手层出不穷,连最业余者的人,只须不要命,兼且手里有把刀,都敢去做杀手,喔——我们诡影之盾也由此崛起,囊括了大部分的刺杀生意。” 小萨里顿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哥哥,然而大萨里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腾。 “可怜的萨里顿家啊,多了我们,多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刺客杀手,能接的生意越来越少——反正法师都没了,既然能以低廉的成本刺杀对象,还为何要高价雇用刺客之花呢?” 腾转过身,嬉笑着: “也是,当龙群消失之后,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呢?” 萨里顿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惜啊,数百年的时间里,萨里顿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人数越来越少,技艺也越来越荒。” 腾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也难怪,没有生意,就没有钱……而没有钱,就没有传承嘛。”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刺客之花,到了这一代,还能执刀的刺客,”腾抬起眼,看向洛尔丹和巴安奈特: “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腾轻笑一声,摇摇头:“两个人的家族,啧啧。” 萨里顿兄弟久久没有反应。 但腾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标。 “不知道以贤昆仲的年纪,还能执刀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腾用着远东特色的称谓,啧啧摇头:“当我回顾史书,看完一世王朝,一代家族的兴盛与消亡,总是令人感慨不已。” 腾的眼里露出神秘的色彩:“好戏连台,却到了落幕时分,风景无限,可偏偏夕阳已至,这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久久的沉默。 “萨里顿家的传承,不必你多嘴。” 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按捺不住,果断出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怒意:“我们每一代都有最出色的刺客种子,都能在未来,绽放为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巴安奈特紧紧捏拳,眼中如有火焰燃烧。 萨里顿,不会亡在我们这一代。 绝对不会。 绝对。 看着弟弟的模样,洛尔丹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以贤昆仲如此出色,我相信你们的下一代,也必是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腾微笑着点头:“你们的‘破法者’技艺用不上了,但论起刺杀所用的刀法,依旧是举世最强,所以我们的《刺客圣约》,才会让你们负责最高端的大生意。” “但是啊,”腾的话随之转折,语气古怪: “如果买家们不像我这么喜欢读史书,不知道萨里顿的威名,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小萨里顿轻轻呼出一口气,大萨里顿依旧一动不动。 腾一拍脑袋,转身道: “所以,我在想啊。“ “一次举世闻名的刺杀……” “一次亘古未有的出手……” “一次震惊世界的行动……” 小萨里顿的呼吸渐渐加重,大萨里顿的眉头越皱越紧。 腾缓缓走近,话语里充满了蛊惑: “会否为萨里顿的不世名声,锦上添花……” “使刺客之花的赫赫声威,重震于世呢?” 腾哈哈一笑: “是时候该提醒一下,世上那些因为魔法灭绝,而安份得太久,以至于不长眼的买家了。” 刺客兄弟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腾轻轻拍了一下手,眼中深邃无比:“究竟谁,才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刺客?最可怕的杀手?” “最重要的是,提醒他们,”腾眼中精光暴闪,语气幽然,给眼前的刺客兄弟,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历史最久远,传承最精深,世上最可怕的刺客家族……” “不但仍未灭绝。” “且必将再起。” “兴盛如昔。” 萨里顿兄弟的呼吸紊乱起来。 腾松下严肃的神情,开眼一笑: “想必到了那时,萨里顿家族的生意,也会门庭若市,顾客盈栏吧?” 他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兄弟。 沉默。 比任何时候更久的沉默。 在这段长久的沉默里,洛尔丹与巴安奈特对视了无数眼,交换了无数的信息。 直到最后,兄弟二人终于错开了眼神。 小萨里顿转向一脸期待的腾。 带着萨里顿千年的尊严,和再起的希望,“飞蝗刀锋”向前一步。 “最好是门不错的生意。” 巴安奈特冷冷地道。 腾从鼻子里舒爽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刚刚吸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香气。 他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掌声不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保证,绝对是门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萨里顿兄弟的眼中,只见笑够了的腾,慢慢摊开双手,目露凶光: “大得你们不敢想象。”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章乞儿 “所以,鲍德里亚认为“物”及“需求”都是虚假的符号,他批判马克思的使用价值一说,认为后者也落入了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陷阱,从而提出自己的符号政治经济学。卡Kа酷Ku尐裞網请” 吴葺仁做完了自己的报告,点开最后一张幻灯片,向着老师和十几位同学点头致谢,在老师的示意下离开讲台,等待下一位同学的报告。 “泰尔斯!” 下一刻,曾经的研究生吴葺仁,就从梦中醒来。 他蜷缩着,趴在一个冷冰冰的废旧墙洞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的空隙吹来的寒风。 吴葺仁叹了一口气,穿越五年了,他还是会做前世的梦,穿越前的生活固然无聊,却总也好过眼前的凄惨境遇。 “泰尔斯,泰尔斯!”一只大手从墙洞外伸来,揪住吴葺仁的耳朵,粗暴地把他抓出这个小破窝。 这是一间破屋,透过塌了一半的房顶,可以看见夜空里璀璨的星辰,只是星河的排布和形状,对吴葺仁而言无比陌生。 吴葺仁无法反抗那只粗暴的手——一个才七岁的孩子能做什么?他被拖在粗糙的砖地上,膝盖擦得生疼,但他还是咬着牙不吭一声,因为残暴的奎德对孩子的哭喊尤其不耐烦,据说他曾经把一个想用眼泪换取食物的六岁女孩打得双腿瘫痪。 “我问了里克,你这周的例钱比上周少了五个铜子!你私藏了?”发怒的奎德就像一只赤色毛发的狮子,凸出的鼻子让他越发凶恶。 吴葺仁被掼倒在地上,他灰色眼眸里的余光瞅见周围的墙洞,和他同住一屋的五个乞儿,从四岁到十岁不等,都在奎德的怒吼声中瑟瑟发抖。 其中,最里面的墙洞里,一个最小的短发女孩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脸色发红,正恐惧地看着地上的吴葺仁,她旁边的洞里,六岁的男孩尼德甚至吓得叫出了声。 那是科莉亚,吴葺仁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事实上,吴葺仁这周的运气不错,他,乞儿泰尔斯——吴葺仁目前的名字——本周得来的铜子足足有三十七个,比上周还多了十八个。 但他只上交了十四个铜子给奎德——黑街兄弟会里专管乞儿生意的头目——把剩下的铜子,连同自己两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跑去格罗夫药剂店,在好心的帮工燕妮手里,以成本价“购买”了一副伤寒药剂。 泰尔斯把药剂喂给了四岁的科莉亚——在她这个年纪得了伤寒,没有药剂,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卡Kа酷Ku尐裞網 穿越来的五年里,泰尔斯重新经历了从两岁到七岁的记忆形成期,从懵懵懂懂的幼儿,逐渐找回前世点点滴滴的记忆,在这其中,孩童的记忆显得零碎而散乱。即使如此,在这懵懂到清醒的两年里,每次亲眼目睹他人的死亡,都让泰尔斯印象深刻。 从病死、摔死、淹死、吊死,到被活生生地打死(甚至有一次,泰尔斯亲眼看见一个哭闹的乞儿被人用异能在十米外窒息而死),专营人贩生意的黑街兄弟会从来就没有什么底线和原则——就算是黑帮,也需要时间来沉淀出规矩与秩序,而发源自黑街的兄弟会,从兴起到壮大,前后才不过十年出头的时间。 何况,哪怕是兄弟会的死对头,有九十年历史,被誉为“黑帮里的贵族”的血瓶帮,手里的人命血债也不见得少了。 大部分时候,目睹死亡的泰尔斯都无能为力,就连他自己,也是借助一个成年人的智慧和老成,才避过不止一次的杀身之祸。 比如现在,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奎德,眼里正露出一个黑帮虐待狂特有的残暴和狠毒。 “我没有私藏!这周入冬了,路过下城三个区的人都少了很多——”泰尔斯从地上爬起来,脑筋飞快地转动,吐出编好的借口。 “啪!” 迎接他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把泰尔斯打得跌回地上。 “交出私藏的钱,然后我揍你一顿!或者我先把你揍一顿,然后你再交出钱!自己选!” 显然,奎德不想听他的解释,这个兄弟会头目可能只是想搜刮点酒钱,也可能只是单纯想找人揍一顿。 “但你也可以嘴硬——我最喜欢嘴硬的孩子了。”奎德狞笑着活动着拳头。 看着眼前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泰尔斯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奎德也不会放过自己。 而上个月,奎德才活活虐待死一个第五屋的乞儿。 泰尔斯捂着红肿的脸颊,迅速地思考。 平日里,奎德并不管账目,一入夜就去地下街落日酒吧厮混或者抱着酒瓶闲晃的他,也很难分得清一个闵迪思银币能换多少米德尔铜币,更别说他手下的乞儿们交了多少例钱——那都是他的副手,看上去踏实稳重的里克负责的,而哪怕是精明如里克都知道,乞儿们每人每周七八个铜子的例钱浮动简直是太正常了。 有人告密。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是唯一的结论。 泰尔斯瞄过一圈周围的乞儿们,自己从女贵族手里讨到了钱,就直接回了废屋,一定是同屋的孩子们看到了,而在严酷的环境下,孩子们的心肠会变得比大人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奎德又是一脚踹来,泰尔斯隐秘地用手肘护住腹部,稍微卸开力道,装出疼痛难忍的脸色,像是被这一脚踹得痛苦不堪——他不能出声,奎德最喜欢孩子们的惨叫了。 “我说!”泰尔斯的脸上露出恐惧,“别打我!” “那得看我的心情!”奎德环顾了一圈,看到其他五个乞儿都在恐惧中瑟缩,这让他很满意,自己的权威得到了尊重。 “我周三早上,碰到了个贵族女士,她给了我快十个铜子!”泰尔斯躲在墙角,颤栗出声道。 “我就知道!乞讨?一定是偷来的吧?没人能瞒过我,尤其是你个小毛贼!”奎德狠毒地搓了搓手掌,准备下一轮的毒打:“把钱交出来!” 没等奎德的眉头挑起来,泰尔斯又补了一句:“但我去的是红坊街!” “红坊街?”奎德举起的手掌又放下了一点,“你去了血瓶帮的地盘?” “是的,我们的地方实在讨不到更多钱了。”除了兄弟会的人,技艺高明的游侠,以及某些有特殊目的家伙,有谁会不长眼地在黑街附近的三个废旧区里逡巡?连携剑带盾的城防队,都不愿靠近这个罪恶累累的地方。 “我第一次搞到了那么多钱,血瓶帮的人也没有出现,然后我就想,第二天可能还有机会。” “蠢货!”奎德狠狠踢了泰尔斯一脚。泰尔斯看到远处的科莉亚抖了一下,只听奎德破口大骂道,“也不想想,血瓶帮的地盘,有那么多便宜可以捡吗?” 泰尔斯的身体缩了一下,颤抖地道:“对,第二天下午,血瓶帮的人就抓住我了,他们把我吊起来,我说我迷路了,他们不相信,我把钱都交出去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 “废物!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奎德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后,我说我是奎德老大的人,他们,他们就哈哈大笑。” “什么?”奎德捏紧了拳头,他一把抓住泰尔斯破破烂烂的粗麻布衣领,把他从墙角提起来,“他们笑什么?” 泰尔斯疑惑地摇摇头:“我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 奎德恶狠狠地盯着他:“快说!“ 泰尔斯装出被吓怕的样子,抖了一下,颤巍巍地道:“他们中间有一个光头,他说,既然是奎德手下的孩子,那就给他留一条命,因为奎德太需要孩子了——” 泰尔斯还未说完,就被奎德狠狠地摔向墙壁! 他尽力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胸腹,用背承受住墙面的冲击,然后立刻把背转向奎德,迎受他暴怒下的重重打击,同时感受着重击的力道,时刻转换背的角度,缓冲打击的力度。 “婊-子养的——你这个——光头——斯宾——他怎么知道——杀了你——杀了你——废物——蠢材——” 奎德狂怒地大叫,一脚接一脚地踹向泰尔斯,嘴里嘶吼着只能分辨出几个单词的话。 墙壁的破洞里,几个孩子惊惶地看着泰尔斯被毒打,但都紧紧地捂着嘴不敢出声。 泰尔斯承受着奎德雨点般的狂踹,松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奎德不会再问多余的钱去了哪的事情了,而且,虽然看着可怕,但暴怒发狂的奎德,远比心情愉快地折磨孩子时的奎德,要安全得多。 他说的话里半真半假,泰尔斯的确去了红坊街,但他一直躲在暗巷的角落里,谨慎地观察着周围,他也的确遇到了一位穿着鹅绒华服的贵族女士,但她身边跟着二十位终结剑士,这也是他从巷子里跑出来乞讨时,血瓶帮没有打断他的原因,在那个鹅绒女贵族的手上,泰尔斯的确讨到了十二个铜子(他当然不会蠢到在二十个终结剑士面前动手偷窃),但他不等女贵族的队伍走远,就在人群中迅速消失,再也没有回去。 至于光头斯宾,泰尔斯从来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血瓶帮收黑账的打手头目。而奎德以前也是兄弟会里收黑账的打手——直到有次奎德惹错了人,被打坏了下半身,这则消息则较为隐秘,是泰尔斯趴在兄弟会大屋的墙角下,听房间里杀手莱约克和贝利西亚两人妖精打架时,私下里嘲笑奎德才知道的。 等奎德发泄完了怒火,一边诅咒着血瓶帮的光头斯宾,一边从怀里掏出酒瓶,骂骂咧咧地离开时,泰尔斯的背部衣物都已经碎裂开来,背上青紫一片。因为泰尔斯为避免正面打击而刻意侧身的缘故,有些地方还擦划出了血,疼痛一阵阵地袭来。 血液流到地面,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揍了,他觉得自己的肌肉像是在燃烧着。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挨揍和饥饿,病痛和寒冷就是家常便饭,但在逐渐找回属于研究生吴葺仁的记忆后,凭着小心谨慎和曾经的经验,泰尔斯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狠毒地揍过了。 奎德的声音隐隐消失后,屋里另外的五个孩子才爬出自己的破洞里,熟练地把无力动弹的奎德抬到院子里,十岁的“大个子”辛提抓起一片有弧度的破碗碎片,到水缸前舀水。跛子莱恩跟黑脸凯利特两人都是八岁,吃力地收集着枯枝和野草。用打火石努力生起火来。六岁的黄头发尼德跟最小的科莉亚则摘下几片形状奇怪的野叶子,放在口中嚼烂,轻轻抹在泰尔斯伤痕累累的背部。 泰尔斯强忍着疼痛,想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看着泫然欲泣的科莉亚,转向垂头丧气的黄头发尼德,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没事的,尼德,我不怪你。” 尼德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恐,其他的四个孩子也把目光转向他。 “你怎么知道的?”六岁的孩子藏不住心事,愧疚和惊恐都写在脸上。 刚刚,泰尔斯在被奎德毒打的时候,稍大的三个孩子虽然恐惧,但都死死地盯着这边,只有科莉亚和尼德,一个把脸藏在手中不敢抬头,另一个看着墙里,偶尔转头惊恐地瞥一眼。 科莉亚的伤寒药是那些铜子的最终去处,她当然不会告密,但泰尔斯依旧不敢确定就是尼德,现在则再无疑问。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奎德不会再管这件事。” “我,我,”尼德的脸红得不像话,他看着泰尔斯的背,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我这周没有讨到钱,也不敢去偷,”他啜泣着,“里克没说什么,但是奎德很不高兴,他说再这样,就要把我卖去大沙漠,给荒骨人当饭吃,我好害怕,就告诉他,说泰尔斯,泰尔斯你有天拿回了好多好多铜子……我以为他们这样就不会把我……奎德就把我赶回来,说他晚上会过来……” 科莉亚的脸也红了起来,她抹着药草的手猛地一颤,几滴鲜血又从泰尔斯的背上滴下地面。泰尔斯默默地呻吟一声,那种燃烧着的疼痛感才消减下去,这下又被科莉亚的动作刺激起来了。 莱恩愤怒地盯着尼德,让后者的头更低了,凯利特则惊讶地看看尼德,又看看泰尔斯,只有辛提默默地一言不发,继续把水端过来。 “没事的,尼德,科莉亚,”泰尔斯觉得背上的伤似乎好了不少,他轻轻握住尼德的手,“下次,你们谁再讨不到钱,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尼德哭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的话有点模糊:“泰——泰尔斯,对——对不——对不起——” “现在没事了,尼德,别怕,我总是有办法的。”泰尔斯笑着接过辛提手上的破碗,喝了一口水。 他转过头,轻轻吸进一口气,相比起穿越无数世界的无数前辈们,他的运气无疑糟糕得多。 但是,即使如此。 他看了看周围的五个孩子,特别是伤寒初愈的科莉亚,她晶莹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恐。 明天要想办法多讨些钱,他想。 —————————————————— 永星城的落日神殿中,结束了落日时分的祝祷,一名正在收拾神坛的实习生祭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惊讶地看着石制神坛下,一盏装着永世油的祭灯。 这盏从她开始照顾神坛,就再也没有点过,没有用过,也就谈不上亮过的不起眼祭灯里,突然燃起了明黄色的火焰。 火焰又突然变红,变赤,就像血的颜色,越发旺盛。 一名年长的祭祀注意到了实习生的失态,她不满地呵斥了一声,实习生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神坛上。但直到祭祀自己也看到那盏不同寻常的祭灯,年长的她才惊叫起来。 “妮娅,快,快通知主祭大人!” 年长的祭祀的惊讶无法掩饰,她颤抖着扑到祭灯前,举起右手掌,左手掌上翻,准备祈祷式。 这是怎么了?实习生妮娅第一次看到尊敬的祭祀大人如此失态,以至于她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是我犯错了吗?但我没有碰那盏灯啊。 “可是,可是,该告诉主祭大人什么呢?有人偷偷点亮了,点亮了神坛旁的一盏灯?”妮娅慌张地问。 “不。” 年长的祭祀死死地盯着那盏灯,手上的祈祷式不停变换。 “这盏灯,哪怕穷尽整个埃罗尔世界的两片大陆,无数岛屿,也只有一个人能点亮。” “那个人,将决定王国的未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章紧张的里克 “他怎么又喝成这样。卡Kа酷Ku尐裞網 . ” 下城第二区的废旧民屋,奎德的副手——纳尔·里克厌恶地看着眼前抓着酒瓶,醉成一滩烂泥的奎德,挥挥手,让两个年轻的兄弟会成员把他扶下去。 “把他关上一天,清醒了再放出来。” 喝成这样——看来他没把那个孩子怎么样——里克(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姓氏而非名字)露出神秘的笑容。 纳尔·里克,不同于实力退步,从打手头目沦落到乞儿生意,从此一蹶不振的奎德,他是个有野心也同样有能力的兄弟会成员。 他曾经在王国南部的修卡城会计学院进修,如果不是因为当抄写员的父亲犯了事,里克现在就可能是某个城市部门甚至某个家族的会计师了,乃至于更进一步,成为某个行业生意的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再花钱买个勋爵,他就能迈入星辰王国上层社会的第一阶——三百年前,以朝阳花为标记的修卡德尔家族不就是这样出身的么,现在不也是王国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 但即使沦落成黑帮,永远断绝了贵族的路途,里克也认为,自己比那些脑子里满是肌肉和女人的同行们,更有资格成为兄弟会里有权说话拍板的人物。 当兄弟会的生意扩展到王国南部海岸,身为南方混混的里克便被吸收进来,发挥他的特长,策划了几次从南部到首都的人口贩卖链,并大获成功,于是兄弟会的高层注意到了他,将他提拔调度到永星城——王国的首都,星辰的心脏,西部大陆璀璨的明珠之城——并让他管理兄弟会在首都的乞儿账目。 是的,里克知道,高层虽然让自己做奎德的副手和管账,但无异于将兄弟会在永星城的所有乞儿生意托付给了自己。看看他的“上司”奎德,一个在旧时下城三区用刀斧砍出名声的可怕打手,现在成了只会在乞儿身上找尊严的废物,如果不是因为奎德是某个兄弟会高层的儿子,他早就被踩在永星城贫民窟的污泥下淹死烂掉了。 更何况,大部分乞儿的损耗都是他造成的。 当然,也幸好如此,奎德的父亲每月才会给他不少的打点,里克自己才能从中获利。 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奎德的父亲不是负责军火交易的巨头,他早就在会里失势了。 一个黑帮大佬失势会是什么结果? 里克摇摇头,目送着奎德离去。 而乞儿生意,比起走私毒品和军火,比起永世油和沥晶矿交易,哪怕比起收黑账和管街,也显得不起眼且卑微低下。 但里克认为,这才是他的机会。 兄弟会崛起得很快,但人口贩卖一直是主要的利润来源。兄弟会的人口贩卖链条是完整的,从婴儿到老人,人类到精灵,甚至遥远的魔法女皇领地里的智慧生物也有涉猎。但最关键的,其实是兄弟会自己的成员来源,这其中,婴幼儿由“黑心寡妇”贝丝负责收集和养育,同时卖出一部分,稍大一点的则会送来里克这里,“摔打”成乞儿,再大一点,十几岁的乞儿,才会送到负责训练打手的“铁皮”洛克,训练娼妓的“花心”贝利西亚,以及其他一些特殊头目的手里,再磨砺成为兄弟会的一员。卡Kа酷Ku尐裞網 所以,管理乞儿的里克,认为自己处在兄弟会人口生意的根本链条上,同时也是兄弟会未来血液的输送节点,还附送首都街面上的小道情报网。想想看,自己是未来所有兄弟会新成员,在初有记忆时就见到的兄弟会头目,他能在童年时,就看到哪些人是有前途的苗子,再适时施恩,日后…… 看,所以说,我纳尔·里克,是个有野心的人。 而且,而且,里克想到这一点总是非常激动:而且这里是永星城啊!星辰王国——西部大陆第二大王国的首都,黑街兄弟会的起源之地,能在这里做事,就代表兄弟会里的大佬们总是能看到,能看到,就代表你总有升迁的机会。 当然,肇祸的机会也不小就对了。 幸好,里克背着手,看着远去的烂醉奎德,挑了挑眉,幸好有这个家伙顶着祸事。 月光下,里克转过头继续走,看着眼前的二十几座废屋,他知道,每座废屋里都有不少的乞儿,而这些,就是他未来向上攀爬时,最重要的苗子和筹码。 比如第六屋的那个黑发泰尔斯,两年前,管婴儿的贝丝把他送来时,就对那孩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 果然,时至今日,这个小孩虽然只有八岁(八岁还是七岁来着?)但机灵而狡猾,他一周前居然想出演戏乞讨的法子——一个可爱的孩子被其他的大孩子揍了一顿,抢走了钱和食物,于是,当他躲在墙角独自垂泣的时候,路过的女士们总是忍不住给他更多补偿——里克心想,相比那些哭得声嘶力竭,让人烦闷不堪的乞儿们,黑帮里太缺这种会动脑的人了。 这个孩子,长大后,一定会向上爬得更高。 自己该给他点奖赏,好赢取泰尔斯的感激,当然,没有反差的奖赏,是不会让人心存感激的。 这就是为什么,今晚泰尔斯同屋的那个男孩,告诉他泰尔斯可能私藏了钱时,里克会撺掇奎德去找他算账的原因。等到奎德把泰尔斯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再出面阻止,甚至为此不惜和奎德对立(那个废物也就只有这点用处了),那泰尔斯就会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当成靠山。 里克才不在乎每个乞儿的例钱有没有交足呢,这都是目光短浅的人才会在意的事情,相比起几个铜子的例钱,里克知道,人情才是更重要的财产。 但那个男孩——泰尔斯还是太聪明了些,里克知道,无论泰尔斯有没有钱给奎德,后者都会把他折磨到死(如果泰尔斯真的拿出了钱,那只会更糟),但显然那个男孩想法子逃过了这一劫——按照平常理解,兴致高昂的奎德都会“精心”炮制这些不听话的孩子来助兴才对,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听话。 没关系,该做的还是要做,哪怕效果不好,大不了,再找个由头,让奎德打他一顿就是了。 里克走到第六屋,跨过破败的门板。 他看到野草丛生的院子里,泰尔斯喘着粗气,趴在地上,旁边的几个孩子在给他涂抹着什么——天哪,几个七八九岁的孩子居然会在院子里种乌尔德龙叶?一般只有经验丰富的黑帮成员和活过好多年头的贫民,才知道这种野外的植物,能用做方便快捷而廉价的外伤治疗药草。 “啊!里克先生!”跛子莱恩最早发现了里克的到来,被打断一条腿的经历,让他对周围的环境更加敏感。 奎德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院子里的恐惧还未散去,尼德——那个告密的男孩脸上泪痕未消,凯利特捂着自己的黑脸,而大孩子辛提则畏缩地后退一步。 特别是那个最小的女孩,甚至吓得叫出声来。 当初贝丝吩咐过,这是个有遗传的贵族后代,有很大可能是个美女胚子,可别把她搞坏了,以后贝利西亚再调教一下,能获取不少的利润呢。真可惜,自己的乞儿到十岁,最多十二岁之后就要转交给会里,要是能留她到十五岁……之后再送走就好了,不然十三岁也行。 “里克先生!”泰尔斯打断了里克微妙的思绪,只见他艰难地转过头,牵连到背部的伤势,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唉,对不起,泰尔斯,”里克叹了一口气,露出怜悯的表情:“我拦不住他——奎德——我毕竟只是他的副手,也得罪不起他的后台。” “我只能在事后悄悄过来,”在几个孩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下,里克蹲下来,忧心忡忡地查看了一下泰尔斯的伤势,“幸好他今天没有下重手,否则——” “里克先生,我没事的,”泰尔斯挣扎地道,“只是很抱歉,我上周的例钱确实——” “忘了例钱的事吧!”里克接过辛提手里的破碗,倒掉里面的水,摘下几片乌尔德龙叶,拿起一块石头开始研磨,“你们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送来我这里,几年里,我看着你们从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变成粗手粗脚的毛孩子,对我来说,你们远比几个铜子重要得多,”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你们这个年纪,本来就不该上街乞讨,但这是兄弟会的规矩——” “里克先生,”泰尔斯似乎有些感动,他紧了紧自己的拳头,“我——” “来,用石头把药草磨开,比用嘴嚼效果更好,”里克抹了抹碗里的药草,亲手给泰尔斯涂上,旁边的凯利特咬了咬嘴唇,呜咽了一声。 “谢谢你,里克先生,”科莉亚细声细气地道,“要是你来管我们,而不是奎德就好了。” “这话可别让奎德听见,”里克无奈地笑笑,“说实话,我很怕他的。” 几个孩子也会心地笑了笑——里克知道,适时地表现出共同点和幽默感,是让人接受自己的好方法。 “十分感谢你,里克先生。”泰尔斯郑重地说,他知道,在许多人眼里,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因此没有必要表现得过于孩子样。 里克点点头:“保护好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 “对了,”里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碗交给尼德,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递给一脸茫然的辛提:“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这里是三十个铜子,去格罗夫药剂店——就是暮光区和下城区交界那一家——买点伤药吧,这些钱应该够了,如果药钱没有涨价的话。” 这些钱当然不够——里克心里想着,自己一周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恰好刚刚涨价,这样当孩子们发现钱不够的时候,也会以为是临时涨价的缘故。 要是钱不够,他们能怎么办?当然是从乞讨来的例钱里拿啊,这样他们下周的例钱肯定又不够了,那时—— “买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让别人——特别是奎德知道了。”里克笑着说道,站了起来。 当然,里克心想,奎德一定会知道的。 如果他们不去买药,那更好,奎德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藏了钱。 里克嘴角微翘。 那个时候,自己就能收获他们最后的忠诚。 “里克先生,”科莉亚看着辛提手里的钱袋,快要掉下泪来,“你,你真是个好人。” 一边的尼德咬着嘴唇,猛点头。 就连大孩子辛提也有些触动,他摸着手里的钱袋,掂了掂重量。 里克叹了口气,摇头摆摆手:“不,是我该道歉,我只能为你们做到这些。” “里克先生,”泰尔斯趴在地上,却一脸犹豫地看着里克,“不知道——” “嗯?”里克挑挑眉毛,“怎么了?” “我听说我们长大之后,要被分去其他地方训练,”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似乎生怕冒犯了里克,“那——我们接受完训练,能到你的手下做事吗?” 听到这话,一边的凯利特、尼德和科莉亚也希冀地看着里克。 啪,里克在心里打了个响指。 得分。 比想象中要快。 “呵呵,这一点么,”里克绽放出一个微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在兄弟会里,我可是个有理想的男人呢。” 里克笑着弯下腰,摸了摸泰尔斯的头发,显得他更为亲和:“我的手下小子们,将会是整个兄弟会里最好、最强的!” 这可是我的实话呢,里克心道。 “所以啊,你们想当我的手下,可要努力了!” “嗯!”孩子们充满希冀地齐齐点头,泰尔斯也不例外。 “我走了,泰尔斯,还有孩子们,”里克转过身,把头偏过来,露出侧脸,“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偷偷地来告诉我吧,虽然我不能直接阻止他,但找些麻烦,不让他接近你们,总是可以的。” 说完,里克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第六屋的院子。 “里克先生人真好。”尼德脸上的眼泪干了,“不像那个坏奎德。” “嗯。”科莉亚点了点头,满眼开怀,像是吃到了糖果。 “可是,”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跛子莱恩犹豫着,出了声:“我总觉得,里克先生比奎德还让我害怕。” “所以你是胆小鬼嘛!” “胆小鬼莱恩,你这幅样子怎么要到钱的!” 只有泰尔斯,在里克离开之后,眼神渐渐变得平静。 当看到辛提,一枚一枚地数着钱袋里的三十个铜子时,泰尔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背部还在痛,他知道,正规的外伤药,对他的伤势更好。但泰尔斯昨天早上才去过格罗夫药剂店,在后门从燕妮的手里拿走了伤寒药,听她抱怨过,自己的小气老板,把药都提价了,连外伤药都涨到三十五个铜子——恰好比里克给的钱多五个铜子。 然而,他还从落日酒吧老板的女儿娅拉那里,知道了关键的一点。 奎德在酒吧里的不菲花销,都是里克在负责。 可是—— “我每个月都要上缴,自己的钱也不多……” 里克刚刚的话,回荡在穿越者的耳边,他忍不住看了看手边那袋铜子。 乞儿们已经忘记恐惧,相互打闹。 只有泰尔斯皱起眉,艰难地转过头,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背部一眼后,叹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垂下。 这该死的世界。 —————————————————— 里克走到第十屋,盘算着这里有个叫卡拉克的八岁孩子,是个小小年纪的狠角色,该敲打敲打然后拉到自己麾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脖颈后一凉。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异能。 在绝对平静的时候(绝对平静,稍微转移开注意力都会失效),一旦周围五米左右的距离里,有生物接近,他就会后颈一凉。 就这样了。 但别说他不是战士,就算他是战士,跟王国那些战力超群且五花八门的异能部队,以及强悍的终结剑士、骑士,甚至和神秘的魔能师相比,他这点异能简直不值一提,甚至各大神殿里的实习生们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但里克觉得,总有一天,这个异能会救自己一命的。 比如现在。 里克快速地回头,在月光下搜寻周遭的情况,同时左手伸进衣袋里,捏住小巧但致命的迷你伸缩弩。 皎洁的月光。 空旷的街道。 无遮无掩 但空无一人。 里克深吸一口气,保持自己的绝对平静。 他感觉到了,脖子后的冷意还在持续。 难道是脚下的下水道里,爬过了一只老鼠? 里克拐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快速奔跑了一段,只是依然存留的脖颈冷意,让他把这个猜想去除。 哪只老鼠会在他正下方,跟着他朝三个方向跑了二十米? 里克心里越发惊恐。 他不该一个人出来的,即使这里是废屋,是兄弟会的地盘。 他该带上二十个打手,每人手里一把魔能枪,不管那该死的玩意儿有多重。 就像兄弟会负责毒品交易的大佬拉赞奇·费梭一样,出入都有三十个人跟着。 甚至,如果钱够的话,他应该雇佣上两个终结剑士,或者一个异能战士,乃至魔能师——算了,魔能师太可怕。 纳尔.里克,你要冷静,他告诉自己,你可是要在日后掌管整个永星城,甚至星辰王国地下世界的男人,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强作镇定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仿佛刚刚只是在做健身慢跑。 自己得罪了谁吗?有谁想要自己的命吗?这片街区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吗? 他走出了好几百米,月光下,周围空旷无人。 但他的后颈,凉意依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章鬼魂 “若果消息确实——”一位发色灰白的中年贵族右手微微颤抖,他按着自己的左胸,深深鞠了一躬。卡Kа酷Ku尐裞網 . “——请容我亲自去,为您办妥这件事。” “还没有最终确认,但落日神殿里的那盏灯确实点亮了,看样子,距离非常近。” 熊熊的炉火旁,一个健壮的身影放低支在下巴上的右手,沉沉地说道。 “我已经派出了约德尔,他比埃达更适合秘密行动。” “你知道这个消息多么的——重要,李希雅她甚至第一时间以神谕的名义封锁了内坛,所以更不能冒着无谓暴露的风险,只有到最终确认的时刻,我才会秘密派遣你去。” “当然,当然,”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难掩激动,“若到彼时,我愿竭诚为您效劳。” “唉,”健壮的身影叹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我听闻这个消息,本该比你更加激动。” “但现在,我却如此平静。” ——————————————————— 里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兄弟会本部的。 那股脖颈后的冷意一直都在。 当他看到兄弟会的黑街本部,看到门口两个玩着扎手指游戏的精锐,看到屋外影影绰绰的明岗暗哨,走进大屋里,看到铁桌后方,细细查看着账目的莫里斯老大,看到背靠廊柱的贝利西亚鄙夷的目光时(今晚贝利西亚增加妓馆经费的提案被拒绝了),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就连一直跟他不对盘的杀手莱约克,在餐桌的烛光下也显得和蔼可亲。 不知不觉中,他脖颈后的凉意也消逝无踪,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连里克自己都怀疑,是不是他神经太紧张了。 当他跟专管人口生意的莫里斯老大说起,怀疑有人在跟踪自己时,莱约克笑喷出一口麦酒,直接喷灭了桌上的烛台,贝利西亚打了个呵欠,把自己硕大无朋的胸紧了紧,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鄙夷。 而莫里斯老大,在看到满头冷汗的他时,也神色古怪,拍拍里克的肩膀,让他近期不要太劳累,少看一些冥夜神殿的话剧,等怪医生拉蒙出差回来,让他开个安神药方。 见鬼! 里克知道,连他这个异能的存在,别人都很难相信,更别说一个从废屋跟到黑街,跟了整整一公里,无影无形,目的不明却毫无动作的刺客——但里克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家伙的存在是真的! 但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来,细细回想了一下今晚遭遇跟踪的各种细节时,连素来多疑的他,也不禁有些怀疑,真的是自己过于紧张了吗? 里克又静下心来,重新试了试异能,一切正常,顶在绒枕上的脖子舒服得很。 好吧,也许是我多心了。 但下一刻,那种惊心动魄的凉意又再度袭来! 我草! 这觉没法睡了! 里克猛地从床上翻起。 他拉出床底的一个箱子,在箱子里翻出一柄重得要两只手才能拖动的西格尔六型魔能枪,紧张得贴在实心的墙面上,慢慢蹑着步子走出走廊,仔细倾听。 走廊上满是燃着永世油的不灭灯,照得无比亮堂,但依旧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一个值守的哨卡兄弟上完厕所回来,似乎在抓痒,拉扯着裆部黑红相间的皮甲,走过里克身旁。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按照惯例传来莱约克和贝利西亚放荡而疯狂的嘶吼声。 “妈的,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最好用力过猛折断掉。”里克大声诅咒道。 刚刚走过的哨卡兄弟很有同感地转过身来,对着里克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碰,顿生知己之感。 然后,里克看见对方正痛苦地抓挠着裆部的皮甲,而对方则看着吃力抱着魔能枪靠墙的他。 两人都尴尬地转过头去,回岗的回岗,回房的回房。 里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妈的,一定是这该死的异能失灵了。 再说了,如果对方摸到高手如云的兄弟会本部,还没被一个人发现,那自己抱着魔能枪肯定也屁用没有,就算莫里斯老大的异能也没用。 睡觉,睡觉。 ——————————————————— 泰尔斯的背伤看起来糟糕,但似乎也没多严重,因为才第三天,他就能站起身来走路了。 鸣人属性,天赋异禀啊,泰尔斯排着队,叹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破屋和破墙,接过打手皮尔森递来的黑面包和野菜,咬进嘴里。 可惜生在了这么个地方。 “你旁边就是尖树枝,一定是你偷偷割伤了我的手!” “不是我!我的手昨晚也被割伤了!” “我们全屋人的手都被割伤了!一定是第八屋的人!他们嫉妒我们昨天的收获!” “原来是他们!我们第十四屋的人也在夜里被割伤了!他们不想让我们上街‘摸羊’!”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听着好几个别屋的乞儿,从吵架发展到打架,旁边的乞儿们甚至还在起哄,直到打手们过来制止。他叹了口气,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早餐,拍拍手叫上第六屋的乞儿们。 开工了。 当天是周二,第六屋的乞讨比较顺利,他们为了更多的生意,直接来到西城门靠近哨卡的地方。最近一周似乎是落日之神的庆典,但听说神谕降下,落日神殿封锁了内坛,导致许多信徒都在这周里从西门进城,登上城墙,对着落日祈祷,以弥补不能向着落日女神在人间的代言者亲祷的遗憾。 在守卫们把怒目而视转变成出手阻止之前,泰尔斯甚至在莱恩和科莉亚的协助下,成功地从一个肥胖的蔬果摊贩身上,顺到了一个黑木雕刻的皓月神像。卡Kа酷Ku尐裞網那个摊贩太注意自己怀里的钱包了,所以在莱恩和科莉亚,跟他为一颗苜宿讨价还价的时候,泰尔斯把手伸向了他身后的包裹。 这个皓月之神雕像,市价应该值至少五十个铜子。当然,这种赃物不能见光,只能在兄弟会的渠道里出售,兄弟会的老手们知道他们只是乞儿和偷儿,更会死命压价(遇到值钱的甚至会强抢),能换到五个铜子就不错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当泰尔斯和大家回到废屋时,看到像往常一样来巡视的里克,没有了一贯的和蔼和淡然,反而神色匆匆地叮嘱了打手几句,就消失在视线里。 “里克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饥肠辘辘的科莉亚咬着手指问道。他们走得远,回来得也晚,幸好泰尔斯跟负责送饭的打手皮尔森关系不错,时常贿赂一点小礼物,后者才答应给他们留饭。 “可能是奎德,那家伙最会惹麻烦了。”凯利特道,他的肚子也在叫。 听到这个名字,尼德跟莱恩齐齐打了个寒颤。 “小子们,今晚没饭了。”六个孩子进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领饭院落,远远看到他们,负责打饭的皮尔森就摆了摆手。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面对六个孩子愤怒但颇有些底气不足的质问,皮尔森只是不在意地摇摇头,“里克下了命令,今晚要早些休息,作息时间都提前了。” 最后,泰尔斯好说歹说,并且以那个皓月神像作为代价,才从皮尔森手里换来他本来准备截胡,留给自家两条猎犬的四个半黑面包和半碗黑松菜。 “最近里克和奎德都有些神经质,”当其他五个孩子都吃开的时候,皮尔森在临走前,跟泰尔斯透露了一则消息,“奎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一天到晚都在骂什么“死光头”——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但里克就变得很奇怪,尤其这两天开始,听本部的人说,” 说到这里,皮尔森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地在泰尔斯耳边低语道:“他被一个鬼魂缠上了。” 泰尔斯看着远去的皮尔森,咬了一口平时难吃,但肚子饿时变得格外好吃的黑面包,默默地思索着。 不知道里克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撞鬼。 但让奎德脾气变得越来越差的事情么,泰尔斯咽了一口面包,看来自己最近要低调一点。 —————————————————— 里克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异能出错了。 直到今天早上,他为下一批的乞儿准备物资,翻开名册时,才真正确认,自己的异能没有错。 里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而他认为,要实现自己的野心,就要从小事做起,如日常一些小心的习惯,例如从来不把行程和规划写在纸上,例如在抽屉、箱笼和重要文件里,他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夹上几根头发,以防被人偷窃和偷看,例如从不把钱藏在一个地方等等,他一直以自己的小心谨慎自豪,也认为总有一天会为这样的谨慎而收取应得的回报。卡Kа酷Ku尐裞網 例如现在。 里克翻开了乞儿的名册。 名册上,每一页夹着的头发都在同样的位置上。 这本该是好事,意味着名册无人翻动。 但里克是书记抄写员的儿子。 他的父亲教过他,要是有心,每一个优秀的盗贼和游侠都能轻易地避开这类“夹头发”的保密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开想要的文件。 于是里克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个更谨慎的办法。 要在书页里夹了头发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翻阅文件,秘诀当然就是保证在翻阅过后,头发依旧在原来的位置。 最快的方法,就是在原位把头发摁住,翻页时,用手夹着上下两张书页的形式,继续把头发夹在原位。 要如何破解这种方法? 像贵族一样,直接用火漆封印当然最快也最保险。 但里克有一种他父亲专用的,青豚鱼油制的轻干凝胶,这是住在河边的穷人专用的凝胶,这种干凝胶的特性(缺点?)是粘合力不强,只要不是太重的书册,在涂上书页后,即使合上书本,涂胶的地方也不会黏合,必须要用外力紧摁涂胶的两侧一小段时间,书页才会黏合。 当里克翻开名册时,就发现头发都还在原位,只除了一点。 这些头发,都紧紧黏在了书页上。 有人看过了自己的乞儿名册,用手夹着这些头发翻的页。 里克心中一凉。 而且,绝对是高手,才能把夹在书页不同却不显眼位置上的四根头发毫无痕迹地留在原位。 幸好自己有父亲传授的秘诀,才能发现。 四天前,因为看到了泰尔斯所演的乞讨戏码,为了找那个男孩泰尔斯所在的屋,自己才翻看过名册,那时一切都是正常的。 但到今天为止,这中间的四天时间里有人来过自己的房间,翻看了乞儿的名册? 里克头皮一凉,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连滚带爬地翻开抽屉暗格,拉出最重要的人口交易账本、自己在王家银行的秘密存款本。 账本和存款本都是安全的,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书页中的头发也很自然地落下了。 里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些暗格中的东西还没被——等等。 如果是高手,又怎么会错过暗格? 里克颤抖地拉出整个暗格,拆开,把手摸向暗格上本该夹着头发的地方。 随后他瘫倒在了椅子上。 头发,正被他里克家独有的轻干凝胶,牢固地粘在暗格的合缝处。 当里克失魂落魄地走进餐厅,对正打情骂俏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视而不见的时候,反倒是一直以来不对盘的莱约克,幸灾乐祸地喊了他一句。 “会计师,听说你最近撞鬼了?” 里克没有理他,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落座,拉过桌上的一瓶墨水,当成酱汁,倒在自己的牛排上。 “别理他,”贝利西亚嘴角含笑地坐在莱约克怀里,满带风情地瞥了杀手一眼,把一杯红酒喂进他的嘴里,“今晚还来我房间?” “当——当然,当然,”莱约克不等咽下红酒,就急急忙忙地回答到,“我今天才知道,老大一周前就把哨卡都撤到屋外了,所以我们今晚不妨——嘿嘿——疯狂一点。” “哎呦,你真坏——” “当啷!”里克手里的墨瓶摔到了桌上,墨汁蔓过桌面,流到另一边那对男女的身前。 他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一脸不悦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一周前,一周前——本部的大屋里就没有哨卡守卫了吗?” “废话,”莱约克掸了掸身上被沾到的墨水,不爽地扔来一个面包,打在里克脸上,“最近对血瓶帮那场大行动,老大说要保密,人越少越好,所以哨卡都被撤到屋外了,连进屋上厕所都不行——但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还有个形影不离的鬼魂在保护你嘛。” “那,那走廊里,”里克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声音都显得颤栗不已,“走廊里,走廊里也不会有哨卡的咯?” 莱约克跟贝利西亚,早已经把他抛在脑后,旁若无人地吻在了一起。 里克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天在废屋被莫名其妙地跟踪,那天晚上本部走廊里本不应存在的的哨卡兄弟,房间里被细细翻看过的乞儿名册。 很好,一切都连得起来了。 现在,纳尔.里克,他对紧张得发抖的自己说: 你被盯上了。 对手可能很强大,强大到在岗哨重重的黑街本部来去自如,强大到连莱约克这样可怕的杀手都没有察觉,莫里斯老大这样经验丰富的异能战士都一无所知。 只有我运气好,托过世父亲的福,发现了这一点。 他可能就在我身后。 我必须自救,自救! 我要找到他的目的! 里克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 对方在这两天里,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但却只是细细地看过了那本乞儿名册。 对更重要的账本却弃如敝履。 对方想找的东西,在乞儿名册里!对了,自己是在废屋附近被盯上的,那里正好是乞儿们的居住地! 他要找的是某个乞儿! 但是,里克头疼地想,自己手上有一百多个乞儿,下个月,贝丝那里还会再送来一批,这些都是来历不明或者没有后患的孩子(重要有价值的孩子,如某些掌权人的后裔,某些大富商的孩子,早就赎的赎杀的杀了),他要的到底是哪一个乞儿? 他这样高明的身手,这样可怕的实力,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我们直接给你就是了! 自己宁愿一项项地配合他,哪怕把所有一百多个乞儿一个个拉出来,脱光搜身,乃至于全部杀了解剖,总好过这样日日提心吊胆的被一个“鬼魂“远远地吊着! 等等,自己好像想到了关键。 他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对兄弟会提出要求呢? 那当然是,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是黑街兄弟会! 是兄弟会的竞争对手吗?不对,血瓶帮要是有这样的实力,黑街兄弟会早就被翻来覆去灭掉几十次了。 那就是,他既没有正式的渠道,也不屑来跟下城区的黑街兄弟会打交道! 这样可怕的人物,层级当然不会低到跟贫民窟出身的黑帮打交道。 他又为什么要对这些早就遗世多年的孤儿感兴趣? 寻找失踪儿童,直接去警戒厅报案不行吗?而且这种层级的人物和势力,警戒厅不敢怠慢,就连兄弟会也只能低头。 等等!里克脑中一亮,自己似乎抓到了重点。 实力高明,来去无影,秘密行事,对某个孩子的来历感兴趣,层级远远高过黑街兄弟会。 实力是要用金钱和资源堆出来的,秘密是因为这件事的公开会对他不利,不跟兄弟会打交道是因为他本身层级就太高了,对兄弟会从各渠道不同来历搜集来的孩子感兴趣嘛... 本人实力可能在极境以上,背后是掌握权势、财富的高位者,却避开从兄弟会到警戒厅的任何耳目,秘密地搜寻着某个重要的孩子——孩子? 里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脑中一根弦似乎瞬间贯通! 他这是卷进了某些大家族的血脉继承斗争里了! 我草! 里克狠狠地盯着对面,已经开始上下其手的莱约克和贝利西亚。 只是他的思绪,早就离开眼前这对男女了。 也许整个星辰王国的一千五百万人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天,一件足以撼动王国上下,震荡东西大陆局势的秘密真相,曾经离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帮小头目如此之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章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娅拉!黑松酒!再——再来一打!” 嘈杂而昏暗的落日酒吧里,奎德喘着粗气,趴在吧台上,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自己的嘴里送。 . “嘿,大个子,没钱给小费,就没有黑松酒!” 站在吧台后的娅拉,一脸不爽地把两大杯黑松酒端上来,毫不客气地掼在吧台上,“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是最后两杯!给你三十秒喝完,然后赶紧给我滚出去!你坐在这里每多一小时,我们酒吧,不,是整个地下街的利润都会下降一成!” 奎德已经喝得有些晕了,但即使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娅拉泼辣的嗓音还是传出很远,感受到周围酒客们的目光,和他们心里可能的哂笑,奎德心里就冒出一股火。 自己当年可是让整个下城区闻风丧胆的“血斧”奎德·罗达,要不是,要不是那件事——现在又怎么会,连一个吧台妞儿都敢欺负到我头上? 连出道比自己晚两年的光头斯宾,都敢对着乞儿嘲笑自己,笑自己的下面那话儿—— 草! “不长眼的小妞!”奎德咬着牙,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抓住娅拉的手,隔着吧台把她拖到自己面前,恶狠狠地吼道:“我说了!一打黑松酒!” 整个酒吧都静下来了。 下城区是永星城有名的混乱之地,而地下街则是下城区有名的混乱之地——在十年前黑街兄弟会接管之后尤其如此,而落日酒吧,则是这个混乱之地的运转中枢,在落日酒吧里的,基本上不是隶属黑街兄弟会的人,就是来找黑街兄弟会的人。 所以当奎德抓着娅拉的手咆哮的时候,酒吧里的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止。 奎德的头越发昏沉,不过他依然感觉到,被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腕,是如此滑嫩,如此柔软,而娅拉身上的暗香幽幽地传来,在酒吧烛台的昏黄灯光下,近距离的娅拉,棕色的短发显得干净利落,顺滑的面部和精致的轮廓显得比往常清晰,于是奎德一时间胡思乱想了许多。 娅拉似乎也被他吓到了,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的金牌打手,现在的落魄酒徒。 当耳边的酒客嘈杂声消失时,晕乎乎的奎德隐约觉得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受到了应有的关注。 但很快,当他把目光转移到娅拉身上时,他的酒渐渐醒了。 于是刚刚不顾一切的快意,逐渐变成恐惧和颤抖。 娅拉·萨里顿,奎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她全名的人。这个漂亮的女人——奎德大脑里回想起,父亲让他“离她远点”的话,以及好几次在落日酒吧的所见所闻。 而这个泼辣而诱人的“吧台女”,此刻正以玩味的目光盯视着他。 奎德的下巴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娅拉,那个,我不是...” 但在奎德反应过来之前—— “嗒!” 他那只抓着娅拉的手,就被后者死死地反手一扣! 下一秒,奎德那只手的中指和食指被反向一折! 随之传来钻心的剧痛。 “啊啊!” 奎德痛叫出声,脸庞都变形了。 但还没完,娅拉一脸狠厉地扣住他伸出的手,往肘关节相反的方向重重一扳! “喀啦!” “啊啊啊!不!娅拉!娅拉大姐!我——我错了——我不该——啊!” 肘关节错位的声音,跟奎德的惨叫同时发出。 奎德求饶的话还没说完,这个利落的女人借力一翻,穿着超短皮裤的修长左腿跨上吧台,狠狠砸在奎德的颈部! “干得好小娅拉!没给老板丢脸!” “这身手可以去申请终结剑士训练了!” “居然穿了安全裤!” “我发誓我看到了!我打赌,她穿的是黑色!” 周围的酒客们一瞬间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一个接一个地为娅拉起哄。 “听着,你这头大猩猩!” 娅拉狠狠地盯着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奎德,她单脚站在吧台后,左腿压在吧台上,右手反扣着奎德伸出的手臂,曼妙修长的身材一览无遗。 她缓缓从左腿靴子上的皮套里,抽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刀——刀身和刀柄不在一条直线上,远远看着就像一条狼腿。 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直扎在奎德的手掌上! 刀尖钉进了吧台。 酒客们的起哄声更响了。 “呜呜!”奎德疼得眼泪都挤出来了,但颈部被压的他只能发出类似猪叫的声音。 娅拉缓缓地低下上半身,把她完美的柔韧度施展开来,靠近奎德涕泗横流的脸,吹了声口哨,笑一笑。 然后满脸转为狠厉与凶煞,用富有韵律(但让人不禁心寒)和风情的嗓音,吐字出声: “奎德·罗达——” “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也不管你是什么乞儿头目,或者什么收黑账的打手——” “但你他娘的,给我听好了——” “从现在起,直到世界末日——” “你要是再敢,在老娘的酒吧里出现——” “我就把你,下,面,那,话,儿——” “一片一片——” “剁碎成肉渣——” “调进酒里——” “一口一口——” “给你灌下去——” “听懂了吗?废物!“ 当奎德哭喊着,在酒客的哄堂大笑和娅拉的鄙视眼神下,护着被刺穿的右手掌,逃出落日酒吧后,娅拉才拍拍手掌,一脸厌恶地擦干净狼腿刀上的血迹,仿佛上面沾的不是血,而是地狱恶魔的黏液。 娅拉不爽地转头,看到那些依旧盯着吧台的酒客,其中不乏别有用心的目光和充满欲望的眼神。 “看什么看!谁敢再看,酒钱付两倍!” 丢下一句泼辣的话语,把酒客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回酒里后,娅拉才恶狠狠地把抹布扔下,走进后厨。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样就够了吧?我按照你说的,特意说了他‘那话儿’的事儿。” 娅拉抓起一瓶白葡萄酒,左手心里突然出现一柄多用小刀,利落地挑开瓶塞。 “当然,当然,娅拉小姐。”后厨里,奎德的副手,乞儿生意的实际管理人,纳尔·里克轻轻托起头上的黑色礼帽,微笑着点点头:“希望他此后能收敛一点,从无节制的酗酒,到无底限的虐打乞儿,兄弟会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 “你想说的是,你不能一直给他擦屁股吧。”娅拉飞快地灌了一口酒,里克突然觉得,这个粗鲁的动作,在娅拉的身上显得更为恰如其分,清新诱人。 “这么说也没错,因为兄弟会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里克笑了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你确定这么做真的管用?我怎么觉得,他这样的人,回去后会找更大的麻烦?比如找你的乞儿出气?” 你真是了解他,里克心想。 “其实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因为我也不了解他,但是,”里克无奈地摇摇头——这已经是他表现无辜和衷心的招牌动作了——道:“他最近变本加厉,三天前,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把我看好的一个苗子,毒打了一顿,如果不是那个孩子还算比较聪明,死在奎德手上的苗子就又要多一个了。” 我可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宽厚正义,娅拉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说到这里,里克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所以我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必须受到警告——否则,他迟早会把我辛苦经营的生意害惨的。” “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我是迫不得已才要干掉我上司’的理由。” 娅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里克离开。 “我可没说要干掉他——” “话说回来,说好的酬金赶紧付,我只收现金,”娅拉打断了里克,她慵懒地喝完了白葡萄酒,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把瓶口处的最后一滴舔进嘴里——这个动作让里克心中一荡——“还有,他今天欠下的酒钱,你还是要照付。” 特别是——娅拉微微眯了下眼睛,看着脱帽致敬后远去的里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把奎德的酒调包了。 别人认不出来,但我,落日酒吧的娅拉可是清清楚楚,奎德喝进去的都是高浓度的查卡烈酒。 跟那些喝得人烂醉的酒不同,查卡酒往往是给西线战场上,戴着镣铐准备冲锋的死囚犯灌的,醉的人行动无碍,只是脑子不清醒。 所以啊,纳尔·里克——你确定是自己钱多得没处花,而不是真的想干掉他? ——————————————————— 当奎德满怀着耻辱和痛苦,还有酒意回到废屋前的大石门——他不住在黑街本部,奎德觉得里面任何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见到他时都像是在盯着他的下半身——时,两个形色匆匆的打手,正巧从墙后经过,他们的闲聊远远传来。 “你听说了吗?乞儿们都在传着一个谣言,说是奎德老大已经不是个男人了——” “什么意思?他还能变成女人不成?” “笨蛋,意思是说奎德被阉了!听说是好几年前在卡里玛街道收账时,在一间凶宅里——就是诺福克伯爵跟他的家人被吊死后留下的那间——遇到了很奇怪的事情,大家都说是一个红衣的女幽灵把他下面割掉了,干干净净。” 那么一瞬间,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头部。 下一刻,失控的他就怒吼着,从墙后扑了出去,紧紧扼住其中一个打手的脖子! “谁!是谁这么说的!哪个混蛋!” “哪个混蛋!” “我要去杀了他!” 另一个打手惊慌失措地连退了几步。 奎德狠狠地把手上的人压倒在地上,越扼越紧,只是被刺穿的右手掌有些吃不住力。 他当年毕竟是兄弟会有名的打手头目,在凡级里也是顶尖的好手,即使多年来的颓废让他体能下降,技巧退步,只要不是对上刚刚萨里顿家的那个女飞贼,他还是能完胜一般的打手,尤其是现在,奎德觉得全身上下的怒意,都变成了使不完的劲力。 “奎德老大——刚刚都是谣言,我们都不信的——啊!”奎德像野兽一样,猛地抬头! 辩解着的打手,被狠狠地吓退了一步。 但他马上看到,另一个同伴已经脸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 不住退后的打手顶着奎德的凶光,脸上满是恐惧:“啊,是,都是那些乞儿在传的谣言,老大,真的不是我们的错,你,你去问那些乞儿就知道了!” “咔嚓!”这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那个被奎德扼住的打手已经没气了。 而奎德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眼里满是择人而噬的凶光,今晚的酒后劲之大,让他连最后的一点理智都在渐渐丧失。 仅余的打手浑身都在颤抖,见状不妙,一边呼号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开。 奎德想要追,但醉意浓重,步子不稳的他根本跑不起来。 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看着脚下的尸体,觉得不解气,又踢了好几脚,才甩甩脑袋,朝着二十几间废屋走去。 奎德没有思考为什么今晚巡逻(这对于看紧乞儿是非常必要的)的打手完全没有出现,他只是脑里有一股劲,只想找到那些嘲笑他的人。 然后,一个个地折磨死他们。 刚刚杀了人的奎德,感觉像是从脑里打开了一道久违的枷锁,又回到了过去那段刀口谋生的日子。 这些该死的小贼,他恶狠狠地想,既然敢传谣言,就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该死的小贼。 那个逃脱的打手,颤抖地爬出了废屋的大石门,在门外的树下撞见了里克。 “里克先生!”打手见到里克,仿佛见到了救星,“奎德老大——奎德他疯了!你不是说,不是说我们一定跑得掉的吗?结果,我们连话还没说完,奎德就——”打手已经恐惧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了。 “皮尔森没能逃出来?他,他被奎德给?”里克像是吃了一惊。 在得到打手哭诉般的确认之后,里克才黯然地摇摇头:“是我的错,我还以为,奎德听到这个消息,会羞愧地躲起来——没办法了,你去关上大石门,把奎德锁在废屋区里面,然后准备马车,我们立刻出发。” “好的——里克先生,我们去哪儿?”惊魂未定的打手听到要离开,连连点头,甚至都没有想,那些同样在里面的乞儿该怎么办。 “去本部,找莫里斯老大。” 看着打手扑到大石门旁,伸手把双开的大门关上,插上石锁,里克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这下,奎德一定会找遍所有的乞儿,其中肯定有那个“鬼魂”想要的人。 自己提早了今天的作息时间,天色还没有很晚,奎德有大半夜的时间,料理那些乞儿们。 无论是虐打还是杀死,都是那个鬼魂,那个刺客,要关心的事情了,他既然对乞儿们感兴趣,那当这些乞儿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他会怎么办呢? 首先,肯定无暇来找自己。 如果他是来找某个乞儿的,那奎德就会被他干掉,这样黑街兄弟会明天就会接手这里,自己就没有麻烦了。 如果他是来杀某个乞儿的,也许会看着奎德(这是很有可能的,永远不要低估贵族家里的龌蹉)把乞儿们都干掉,那自己的麻烦也就解决了。 总之,那个麻烦,那个大人物家的问题,自己后颈的冰凉,都会在今夜解决掉。 否则,总有一天,那个找不到目标的鬼魂,会正面找上自己,里克可不认为,这些大家族的走狗们会有好脾气,也不认为,在跟对方打过照面之后,自己还能完整地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里克不是没想过,装上一个月的病,或者干脆请调到其他地方去,逃开那个可怕的鬼魂越远越好,直到它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然而前一天还一切顺利的里克突然蹊跷生病或远离,岂不是向鬼魂说明“我知道你的存在”,然后再把自己的生命赌在那个鬼魂“不涉无辜”的善心上吗? 必须要有另一个安全、不惹人怀疑的替罪羊,去戳破那个鬼魂的企图。 奎德老大——这次又要麻烦您了!里克淡淡地想。 可惜这批乞儿了,那个泰尔斯,还有那个卡拉克。而自己事后,也有机会会因看管不力而吃挂落,但这跟自己的小命与前途比起来—— 此时,侥幸逃出来的那个打手,把马车从远处赶来。 里克对着他点点头,给出一个鼓励和安慰的微笑,走到马车旁。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那柄迷你伸缩弩,将浸了蔓蓝草剧毒的弩箭,准确地射进,那个惊讶的打手张大的嘴巴里。 —————————————————— 当里克做出那个——永不为世人所知,却依旧深刻地影响了王国命运的——决定的当夜,因为提早休息的缘故,第六屋的乞儿们都在泰尔斯的带领下,坐在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炉火旁边,清点着今天的收获。 “那个黑衣的女人给了八个铜子——听说她小儿子不久前因为伤寒刚刚过世,难怪这么慷慨。” “耷拉着耳朵的米拉拉,把买菜剩下的铜子都给了我们——噢,只有两个。” 辛提脸带笑意,一个一个铜子地数出来,堆到左手边,泰尔斯点点头,抓着一片尖石,在地上划出两个“正”字。 “那个穿着高地靴子的瘦子不肯给钱,所以我和莱恩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凯利特摸出一张卡片,苦恼地看着上面的字:“可是他怀里就只有这张卡片,但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是国立科学研究院,璨星大图书馆的出入证,那是上城区的地方,离我们有五个街区呢,”泰尔斯端详了一下这张卡片后说道,“那个瘦子肯定是从外地学院来的学者——不知道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不过,看他那么落魄的样子,说不定是文艺学家。” “哇!泰尔斯你居然认识上面的字!”科莉亚和尼德都一脸崇拜地看着泰尔斯。 “怎么可能!”泰尔斯耸耸肩,看着两个孩子眼里隐约的希冀,“从来就没人教过我们认字和算数——我是看到卡片背后,那个书本的徽记才知道的。” 不过,泰尔斯心想,他已经在自学文字了,比如“落日酒吧”、“格罗夫药剂店”、“国立科学研究院”这些招牌上的字,而他曾经的记忆,让他对知识产生莫名的尊重和崇拜,由此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和积累的机会。 能够自由地坐在书桌前汲取前人的智慧——泰尔斯抬起灰尘遍布的双手,看着上面因终日操劳而过早磨出的茧子,摸摸根本就没吃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真的是一种幸福呢。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穿越来的情景了,确切地说,那些穿越前的记忆,是随着幼儿泰尔斯的逐渐成长,大脑的逐步成型,才一点一滴被找回来的。 他两岁到三岁的记忆是零乱而稀疏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两岁孩子一样,只记得一片粘稠的血红(他也不知道为何颜色可以用“粘稠”来形容),一间充斥了婴儿哭声的黑石屋,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黑心寡妇”贝丝,一个负责抚育兄弟会里新进幼儿的女头目。 泰尔斯在三岁时被送到废屋,也是那时起,他前世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大脑里闪回得最多的情景,是他坐在一张书桌前,目光在书本和电脑间来回逡巡,或者在坐教室里,与十几个打扮各异的年轻人(或者加上一个中年或老年的教授)讨论着什么。 但那都已经是虚幻了。 四年来,在下城区乞儿们充斥着毒打、欺凌、黑暗、罪恶和死亡的生涯里,泰尔斯勉力维持着第六屋乞儿们的生存。 相比起前世那个大脑比身体发达的研究生,四年的乞儿生涯带给泰尔斯许多新的技能,例如博取同情的演技、神不知鬼不觉地扒窃、巧妙而不动声色地偷听打探、通过街头合作来嫁祸竞争对手等等。 期间,泰尔斯也做了许多超过一个乞儿范畴的准备,如与不同阶层的人(在下城区,“不同阶层”大概也就是“下等人的不同阶层”)搞好关系,偷偷打探兄弟会的秘密,安排好几个秘密地点,私藏一些库存(这一点上,奎德还真没搞错)等等。 没错,泰尔斯不准备乖乖接受这个世界赋予自己的命运。他不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乞儿,也不会成为兄弟会的打手或窃贼,更没兴趣在永星城上演什么“黑帮风云”。 他要逃走。 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做一个自由的人。 至少比现在更自由。 只要一步一步,随着自己制定好的计划——泰尔斯看向屋角,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石板。 我就能—— “不!卡菈!” 就在此时,隔壁的第十七屋,突然传来夹杂着恐惧和慌张的惊叫。 很快,泰尔斯就会学到他穿越后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5章疯狂的奎德 废屋不是一间屋子,而是永星城的一个地名,坐落在下城二区,毗邻臭名昭著的黑街,总面积大概也有一条街道那么大。请 泰尔斯曾听兄弟会里的老人说,废屋据说是星辰王国的王廷,在一百年前出资筹建的,也曾经有个比较体面的名字(只是没人再记得了,只有市政厅里才有记录),亦曾住满了王国首都庸庸碌碌但熙熙攘攘的市民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废屋变成了黑帮之间接触谈判,偶尔也开仗火并的地方。 于是,热闹的街区住屋,就在鲜血和刀斧的陪伴下,变成了空无一人,只余石墙砖瓦的废屋。 据说,废屋还一度被当成抛尸地,以至于时至今日,沐浴着首都的阳光快乐成长的孩子们,都会被这样告诫:“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去废屋。”废屋的名声,也由此仅次于可怕的黑街。 当黑街兄弟会崛起并夺得了下城区地下世界的霸权后,废屋就被当做兄弟会城内乞儿生意的大本营。 为了方便管理并防止乞儿趁夜逃跑,在布置了每个屋对应监视的打手之余,兄弟会把废屋四面都凿出了宽十尺,深十五尺的壕沟,沟里布满了削尖的木桩和锈钉,只在废屋的正面留下一座可以用大锁反扣的石门。 传言,在无数的尸体和试探后,终于有人在深沟里挖出了密道并逃了出去,但起码泰尔斯在废屋的四年里,没有乞儿能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密道,反倒是深沟里的尸体,随着兄弟会的生意扩张,每年都在增加。 据说,每年都会有不长眼的孩子试图越过深沟逃跑,所以兄弟会也每年都要清理一次沟内的尸骨。 废屋地如其名,是由一间间废弃已久的石屋组成,总共有二十三间(本来还有更多,一部分倒塌在多年前的黑帮战争里,一部分被兄弟会拆除挖出了壕沟),不规则地坐落在大石门的后方,有的石屋“离群索居”,有的石屋则连得较近。 运气好的乞儿,分配到的废屋有井水,运气不好的,如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就只能从其他屋里打水灌满水缸了——而这通常不是毫无代价的。 水源和食物也常常引起乞儿间的斗争,像是第六屋的水缸,就是泰尔斯到废屋后的第二年,通过各种手段,和隔壁的十七屋达成协议,每周打一次水得到的。 此前他们——那时候尼德和科莉亚还没来,只有辛提、莱恩、凯利特和另外两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乞儿——连喝水都成问题。 而现在泰尔斯他们听到的,就是隔壁十七屋里,源自他们的“头儿”,迭戈的叫声,泰尔斯还记得自己当年争水的时候,在迭戈的头上砸了一块石头,那时他的叫声也跟现在差不多。 “卡菈!来人啊!我们没有!不是我们!” 迭戈的叫声显得惨痛而恐慌。 以至于第六屋的乞儿们,连带泰尔斯在内,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泰尔斯毕竟拥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他的第一反应,是把院子里的大家,都赶回屋里的破洞——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泰尔斯都对这个决定追悔莫及——躲避一下。 泰尔斯自己则瞄了一眼屋角那块不起眼的石板,躲在十七屋对面的墙下,死死地盯着连通十七屋和第六屋的一个狗洞,这在当年,是两个屋的孩子们结盟的象征。 “迭戈他们怎么了?打架了吗?”尼德躲好后,好奇地问了一句。 乞儿之间也并非其乐融融,像是第六屋这样和谐的屋子,在废屋里也不是多数。 许多乞儿的伤残乃至于死亡,除了奎德之外,事实上是乞儿们自己造成的,不到十岁的孩子们下手不知轻重,像是尼德和科莉亚到来之前,泰尔斯之前的两个室友之一,就是这样过世的。 但十七屋也算是废屋里的少数,迭戈是个棕色皮肤,小眼睛,黄头发,大大咧咧但顽固的孩子,九岁半的他显得比辛提和泰尔斯都更有领袖的气质,至少十七屋的乞儿们都听他的话,这也让当年第六屋和第十七屋的争水之战波折再三。 “不像是打架,难道是别的屋在欺负迭戈他们?肯定是第十屋的卡拉克!他最爱欺负别的家伙了!”凯利特像是想通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说道。 “那我们要赶紧去帮忙啊!我们可是跟他们说好要互相帮助的!” 跛子莱恩闻言就要从破洞里跑出来,往狗洞里钻,但在月光照上他半身之前,莱恩就被泰尔斯一把拖了回去。 “不要急,不是卡拉克!是别的事情!”泰尔斯脸色凝重地听着隔壁的惨叫声。 “不,迭戈!” 随着一声钝响,像是某个沙包被甩到了墙上,但这次传来的是另一个孩子恩索拉的哭声。 泰尔斯记得这个八岁的孩子,当年争水的时候,恩索拉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站在迭戈的身旁。 两边开打的时候,也是他死死抱住了辛提的大腿,不让他靠近迭戈和泰尔斯的斗争,要不是泰尔斯猛攻迭戈的膝关节,又眼疾手快捡了一块石头,第六屋到今天有没有固定的水喝,还不知道呢。 “不对劲!” 身为屋里最大的孩子,辛提脸上的疑惑逐渐变成凝重,作为第六屋跟泰尔斯合作得最愉快且默契的乞儿,辛提沉默的时间占了大多数,但每当他开口讲话,不是重要的事情,就是关键的话语。 很快,孩子们脸上的疑惑、凝重,就统统都变成了惊恐。 “求饶啊!你求饶啊!继续啊!我最喜欢听你们这群人求饶了!” 隔壁传来了一个浑厚但是疯狂的声音。 废屋的每一个乞儿都不会忘记这把声音,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比地狱恶魔般可怕——至少恶魔不会一寸一寸地打断乞儿的骨头,不会一刀一刀地划开乞儿的脸庞,更不会把乞儿头朝下浸在水缸里,美其名曰“给你解解渴”(恶魔真的不会吗?至少乞儿不知道)。 是奎德。 奎德·罗达,黑街兄弟会的乞儿头目,也是乞儿们的梦魇和灾星。 “不!奎德老大!我们错了!我们——啊啊——” “看你们还敢不敢乱说话!敢不敢背地里骂我!该死!红发的女人!该死!光头!该死!娅拉·萨里顿!你们全都该死!” 随着奎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咒骂,隔壁传来一阵一阵的击打声,有时是拳头,有时是石头,有时是人体和墙面碰撞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迭戈!卡菈!马里塔!你们快起来!快救救我!” “快跑!快朝——呃——” “天啊!守卫呢!里克先生呢!天啊!他要杀了我们,他要杀了我们全部——” “不!不要!” 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从不止一人的嘴里发出来,月光下的废屋,此刻在泰尔斯的眼里,竟显得惊心动魄! 泰尔斯用了三秒钟的时间,反应过来,奎德到底在做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第六屋的大家,尼德和科莉亚正在墙洞里瑟瑟发抖,刚刚还要冲出去帮忙的莱恩已经吓呆了。 凯利特跟辛提也好不到哪去,前者急切而恐惧的目光在几人间来回,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后者则是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砰!砰!砰!喀啦!” “你们这群该死的渣滓!连你们都敢嘲笑我!嘲笑‘血斧’奎德·罗达!连你们都敢——” “哈哈,你们叫啊!怎么不叫了呢?给我叫!” 耳边疯狂的咆哮和痛苦惨嚎并行,伴随着每个人都不愿去深思的碎裂声。 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恐慌已经在第六屋中蔓延开来,他疯狂地运转着脑筋,思索着目前的境况。 奎德在第十七屋毒打着乞儿——不,听奎德的样子,和他揍人的频率跟力度,今晚不仅仅是要出气这么简单! 而且,奎德虽然混蛋,但也不会一次把整间屋子的乞儿全部——对了,里克呢?废屋的守卫和巡逻的打手呢?隔着石墙,每座屋子之间虽然不一定能相互听见,但走在路上的打手是一定能听见的啊! 泰尔斯当然不会知道,今晚废屋的守备力量被人为地减低到两人,而且,那两个打手已经永远不会再来了。 “泰尔斯,怎——怎么办?”听着隔壁的惨剧,辛提本能地觉得不对,他苍白的脸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只是一个劲地问着泰尔斯。 “安静,每个人都不许出声!我们——”泰尔斯皱着眉,苦苦思索着对策,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第六屋和第十七屋之间的狗洞里,冷不防钻出一个乞儿的身影。 科莉亚吓得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泰尔斯的眼很尖,一眼就看出来,从第十七屋钻过来的,是满头鲜血的恩索拉。 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没等泰尔斯扶起他,恩索拉就急喘着,一把扑倒在地上,完全没有去管满头满脸的鲜血。 “快跑!快逃!我们快——” 泰尔斯和辛提紧张地把他扶起来,耳边的惨嚎声和怒吼声依旧,只是恩索拉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怎么问都不开口,只是神情恐怖地嘟囔着“快逃”。 直到泰尔斯用一个耳光让他清醒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奎德来出气了?” 恩索拉的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奎——奎德——他疯了!他要——我们不是唯一的,他,他全都要——一个屋子隔——着一个屋子进去,见——“ 恩索拉已经语无伦次,但足够第六屋的乞儿们听懂发生的事情,六张小脸顿时一片煞白,连泰尔斯都不禁在心底冒出恐惧。 ”——见人就揍,见——人就打,直到断气为止——我听见有哭声,就出去偷看——结果见到奎德拖着第三屋的拉里,血——血——都是血地走出来,然后看到了我——” “他抓着卡菈——卡菈,往地上砸,迭戈——迭戈想要阻止他——然后——他打了好几百拳,迭戈一动不动——还——还有马里塔,奎德把他往火堆——呜呜——火堆——” 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是没见过奎德打人的样子,但很多时候,都会在即将出人命前,被复数的打手阻止——至于那些被揍的孩子是不是会留下永久性的伤残,兄弟会没人关心这个。 “第三屋已经完——完了,我们屋也——他刚刚在打米德兰——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屋——” 只是,一边哭泣一边诉苦的恩索拉话还没说完,就被泰尔斯一把捂住嘴巴! 这时,通过泰尔斯的动作,大家才意识到,隔壁的哭喊和咆哮声都已经消失了,第十七屋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几个孩子都沉沉睡去。 只剩下一个粗鲁的喘气声,还在缓缓地移动着。 没人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 第六屋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开始发抖。 就在那一瞬间,泰尔斯猛地转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听着,我们快——” “彭!” 一声巨响。 第六屋的大门被踹开了。 门口,奎德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地靠近,那张凶悍而又布满狞笑的脸,正朝着瑟瑟发抖的七个孩子望来。 “跑——跑到哪儿去啦?咦,你——你有点——有点面熟啊——” 第六屋的所有人都被吓呆住了,泰尔斯也不例外。 奎德搓了一下鼻子,泰尔斯看见他的脸上一片鲜红,那是酒醉的颜色。 而他的手上也是一片暗红。 那是血的颜色。 奎德端详了一会,正紧紧捂着恩索拉嘴巴的泰尔斯。 “我,我记得你!” 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渐渐地由狞笑,变成了凶狠和仇恨。 “你是那个,那个被死光头抓住的小鬼——” “是你!一定是你在背后笑我的,在背后多嘴的!对不对!” “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 泰尔斯的心一片冰凉。 —————————————————— 里克一边小心地驾驭着马车,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感受着脖颈后的温度。 幸好,一切正常。 那个鬼魂没有出现。 大概在为奎德头疼吧。 眼前,黑街兄弟会本部的大屋逐渐靠近。 里克轻轻松了一口气。 “会计师!” 莱约克的声音传来,这个兄弟会的杀手,在二十尺外就喊着里克。 莱约克的脸庞出现在远处,似乎是在火把的光亮下出现的,只听他不满地问:“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这可是动刀子的生意!就你那双算账的手,也想凑热闹?” 里克愣了一下,随着马车的行进,他看到,大屋前的小广场上,布满了影影绰绰的火把。 那都是一个个静静站立的身影,每个人身上,无一不绑缚着黑布。 属于兄弟会的黑布。 至少有好几百个人。 里克突然意识到,黑街本部的人手,几乎都在这里了。 里克连忙靠边下了马车,快走几步,借着月光,看见他的上司,身形肥胖的莫里斯,同时也是永星城人口生意的大佬头目,正和另外几个轮廓各异的身影——一个身高两米的黄发巨人,一个暗红色长袍的神秘身影,和一个胖大憨厚的家伙——商讨着什么。 里克吓了一跳。 他认出来了,那是另外几位会里的大佬。 甚至还有几位,平常不会住在永星城的大头目。 穿过一队队全副武装,从斧头、短刀、匕首到镶钉棒,整理着装备的黑布打手,里克径直走向莱约克。 “莱约克,很高兴见——算了,我不说废话了——今晚要干什么?” 里克不喜欢莱约克,正如他也不喜欢里克,大家只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不得不常常碰面,对此两人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这里,知道内幕最多,而又最快能问到的人,也就是莱约克了。 “老大没跟你讲吗?” 莱约克轻蔑地翘起嘴,瞥了他一眼。 “老规矩,面对血瓶帮,除了魔能枪和步兵强弩,什么武器都能用……” 这个以效率和狠厉著称的杀手,扶了扶腰后横插的弯刀,似乎在感受鞘内的锋锐。 里克心中一震:对付血瓶帮…… 杀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嬉笑着舔舔嘴唇。 “今晚,我们要拿下红坊街!” ——————————————————— “约德尔还没有消息吗?落日神殿那边呢?” 头发灰白的中年贵族在火炉前,对着一张华贵的椅子,神情凝重地问道。 “耐心,我的朋友,我们等了十二年,无所谓再多等一会儿。” 健壮的身影自椅子上起身,抓起一柄镶着亮蓝色晶石的权杖,细看之下,那柄权杖上的晶石居然在缓慢,但却有规律地闪烁着点点的星芒。 “我们在这里的无谓猜测,只会是对约德尔能力的怀疑。而且,他带着那盏灯的子焰不是么?我相信,他距离目标已经近了,只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健壮的身影缓缓道。 中年的贵族深深鞠了一躬。 “我并非怀疑约德尔的能力,也从未低估他的忠诚,只是——”他顿了一下,叹息道:“——约德尔太冷静,也太冷酷了,相比起他对...毫不动摇的忠诚,其他一切他都毫不在乎,就像十二年前一样,我担心他...” 中年贵族没有继续说下去,而健壮的身影也没有立刻答话。 健壮的身影提着权杖走到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远处,那一座灯火通明,华光璀璨的大神殿。 连月光都无法与这样的光芒争辉。 “那你就去准备吧,即刻秘密前往神殿——有了消息就马上出发,不用等约德尔的信号。” 半晌,健壮身影才缓缓道,“我没有理由怀疑约德尔,他该出手时一定不会犹豫。” “但是,多一手准备,也是好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6章第一滴血 警告:本章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重复,本章前方高能,非战斗人员迅速撤离。卡Kа酷Ku尐裞網 . —————————————————— 当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奎德扼住喉咙,提在了半空。 泰尔斯挣扎着,紧紧抓着奎德扼住自己颈部的手,但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使不上劲。 他死命地张大口,但就是吸不到一点空气。 双脚不住踢打。 头部开始发晕。 耳边,一切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厚布一样传来,科莉亚在哭喊着,莱恩瑟缩在墙洞里不住发抖,凯利特吓呆了一样坐在墙洞前呢喃。 辛提和尼德则怒叫着,无畏地冲了过来,一个抱着奎德的大腿,一个用小手击打着奎德的肚子。 辛提飞了出去,撞倒了水缸,水流得整个院子都是。 尼德被奎德狠狠地一踹,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起不来。 泰尔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惊讶于尼德的勇敢和凯利特、莱恩的怯懦(辛提的举动他心中有数),他死死地用手指甲抠着奎德的手,从脖前抠到颈后。 他想要挣脱,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 突然,指甲在奎德的右手背上陷了一下,像是抠到了一块空洞的伤口。 泰尔斯没有犹豫,脸部已经憋红了的他,双手指甲死命地抠了进去。 “啊!” 奎德痛叫了一声,松开铁箍一般的双手,把泰尔斯狠狠地甩飞到墙壁上。 泰尔斯只觉得头晕目眩,喉咙剧痛,扶着破墙,忍不住地咳嗽。 奎德抓着自己的手掌,上面,被娅拉用刀钉穿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该死的娅拉·萨里顿!该死的小鬼!” 奎德强忍着疼痛,怒吼一声,恼怒和酒意同时上涌。 “啪!” 狰狞的奎德猛地回头,只见十七屋的恩索拉,正连滚带爬想要逃出门外,只是刚刚被奎德踹塌的门板,支撑不住他的重量,断裂开来。 “哈哈,你想跑?” 奎德狞笑着,大步扑上,抓住恩索拉的左腿。 “不!不要!” 恩索拉哭喊着,被奎德倒提起来。 “小鬼,你打过铁吗?有?没有?哈哈,没关系,我教你啊!” 泰尔斯痛苦地爬起身,只来得及看见奎德用双臂,抡着恩索拉的左腿,把他的头部向着自己背靠的墙壁砸来。 泰尔斯只来得及本能地侧过头一让。 头顶一声闷响,像是泰尔斯有一次见过的,一个卖艾尔伦瓜的蔬果摊贩,把瓜果砸开的声音。 对了,就是那个被他们偷走皓月神像的摊贩。 科莉亚的哭喊变成了刺耳的尖叫。 泰尔斯呆住了,他来不及把眼睛闭上。 红色和白色的液体,远远地溅上泰尔斯的脸,温热,也寒冷。 从地上爬起来的尼德目睹了这一切,他崩溃得大叫,然后向着通往十七屋的狗洞跑去。 奎德张开嘴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就像他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上品的黑松酒似的。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转过头,扔下恩索拉剩下的部分,怒笑着看向尼德的方向。 那一刻,泰尔斯心里想的是,尼德个子小,很灵活,他一定能在奎德之前,钻过狗洞去的。 钻过那里,一切都会好的。 钻过那里,就安全了。 钻过那里。 钻过去。 钻啊。 但在尼德半个身子钻进去之前,奎德就抓住了尼德的双腿。 “你是那个什么钱都交不出来的小鬼?” 奎德嘿嘿笑着:“那要你有什么用呢?” 尼德哭喊着大叫,被奎德从洞里拖了出来。 “叫啊,叫得不够惨--可惜啊,可惜水缸坏了——嗯,不能玩抓鱼了。” 奎德摇摇头,驱散脑里酒精带来的眩晕,看着刚刚从地上醒转的辛提和他身边的水缸,嘟囔了一声。 “那就简单点吧。” 在尼德的哭喊和踢打中,奎德把他面朝下,摔到地面,然后抬起右脚,向六岁乞儿的背部中心,狠狠地踩下。 “不——!” “咚!喀啦!” 与泰尔斯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而来的,还有让人心碎的清脆断裂声。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咚!” 这是奎德的第二脚。 “咚!” 第三脚。 辛提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大叫着,抓起一片水缸的碎片,冲向奎德。 奎德只是哈哈大笑着,一腿踢飞了辛提手上的碎片,然后抓着辛提身上粗麻衣物的衣领,把他也提起来。 原来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低下了头。 墙角,恩索拉的身体还在无声但是怖人地抽搐,尼德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我在保护这些孩子们。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辛提一边怒号一边踢打着,奎德越来越高亢的笑声则变本加厉。 “小鬼,你叫嘛,继续叫啊,我最喜欢听你们叫了,没准我心情一好,就会放过你们了。” 泰尔斯的眼前一片昏暗,一个熟悉的场景回到他的大脑里。 “偏差行为,这是我们对于有悖社会规范的人类行为的称呼,一般人习惯称之为犯罪。但我们必须知道,犯罪只是偏差行为里很少的一部——我们关注的不是行为本身,而是这种行为在社会层面,在集体层面上的意义和理解——涂尔干是很早提出社会规范一说的学者之一,也是从功能主义角度看待偏差行为的——” “有这样一种观点,对于偏差行为者的执法和惩罚,是权力主体形塑人民,塑造社会结构的基本手段之一——” 这是泰尔斯前世的记忆碎片,就在刚刚,他又找回了一部分。 “恶魔!你这个恶魔!” 就在这时,辛提一边怒号一边踢打着,把泰尔斯眼前的景象又驱散了。 “对!我就是恶魔!”奎德嬉笑着,“你说,恶魔会怎么炮制你呢?”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该死的混蛋。 他的脑筋正前所未有的清楚明晰。 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应该这么做。 他咬紧了牙,反身冲向屋角。 他知道的。 泰尔斯抓起屋角的一块石头,狠狠掀开,把手伸进石头后一个隐蔽的洞里。 快点。 快点摸到啊。 “算了,看你这么有种,就把你留到最后好了。” 奎德笑得两边嘴唇都不对称了,他狠狠地拉着辛提的右腿,直到对方嘴唇苍白,直到—— “咔啦!” ——直到脱臼。 奎德扔下辛提,还在对方已经脱臼的腿上,狠狠踩了一脚。 辛提压抑但是依旧强忍不住的惨嚎,传到泰尔斯的耳朵里,让他加紧了搜索的速度。 奎德离开院子,朝着屋里走来。 半塌的屋顶,落下皎洁的月光,照在奎德的笑脸上。 莱恩抱着双臂,眼睛死死盯着身下的地板,尽力把身子往墙洞里再缩一点。 凯利特颤巍巍地爬出墙洞,想要把已经无声嘶哑的科莉亚,拉出来一起逃跑。 但科莉亚像是已经吓瘫了,啜泣着,一动不动。 凯利特不敢看辛提那边,只是哀求一样,拉着科莉亚。 但科莉亚下一刻猛地抬头,发出小羊也似的哀叫。 凯利特意识到了什么,他一回头,见到了奎德狞笑的脸庞。 他只觉得自己裆下一阵湿润。 抓到了! 泰尔斯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狠狠地往外一抽。 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被神情愉悦的奎德,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右臂。 “你以为我会漏过你吗?小鬼?我就知道,你是这群小混蛋里最狡猾,最奸诈的那个!哈哈!”奎德的手逐渐用力,得意地狞笑。 不。 泰尔斯感受到右臂被收紧的疼痛,奋力想要转身,同时想要把左手上的东西刺向奎德。 “看啊!”奎德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样,身体一避,让开泰尔斯的刺击。 然后,从男孩的左手上,夺过来一件东西。 “一把——匕首!哈哈!小鬼,你居然想用一把匕首来对付我?哈哈哈哈哈,你准备怎么做?扎我的大腿吗?” 奎德一把将泰尔斯拉起来,狂笑着。 不! 不! 泰尔斯绝望地想,匕首,那把自己从落日酒吧里偷来的无鞘匕首。 那是最后的希望。 “哟!” 奎德惊奇地看向了泰尔斯身后。 那里,是泰尔斯从洞里抽出匕首时,用力过猛,而带出的一枚钱币。 “看我找到了什么?” “一枚银币?” “银币!哈哈哈,果然是该死的小鬼!你私藏了一枚银币!” 泰尔斯想用左手挣扎,但一个七岁孩童的力气完全不够,只能在奎德硬得跟铁皮的腹部上一下一下徒劳地砸。 那枚银币,是红坊区那名女贵族的馈赠,泰尔斯想说自己没撒谎。 铜币,那位鹅绒的夫人的确只给了自己十二个。 银币,一枚。 泰尔斯绝望地胡思乱想着。 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自己失败了。 “作为你敢撒谎的代价——” 奎德没有理会泰尔斯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只是狞笑着,用匕首把那枚银币挑起,在半空中甩了个面,然后用匕首的另一面接住。 这枚王国的闵迪思银币,份量十足,即使在今天也少有。它的正面刻着闵迪思三世国王——这位星辰王国历史上,甚至是东西大陆历史上都少有的贤君——的头像,以及一句用古体花纹字镌刻的铭言。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这行字泰尔斯根本看不懂,它的真正意思,还是泰尔斯大胆地问那位女贵族,而得到的回答。 呵呵,泰尔斯心里默默地想,自己还想要学认字,学读书,学这个世界所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呢。 结果。 奎德又用匕首托着银币,甩了几个刀花,他点点头,很满意自己玩刀的手艺,看来还没退步。 接着,他把泰尔斯往外拉了几步,把银币扔进了靠着院子的火堆里。 “作为撒谎的代价——那就赏你这枚银币吧。” 泰尔斯看着火堆里逐渐发黑的银币,突然意识到奎德要做什么了,他越发疯狂地踢打着。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用余光瞟到,跛子莱恩,那个一贯以来都怯懦,胆小的莱恩,正颤巍巍地摸到奎德身后,举起一块石头。 不。 泰尔斯悲哀地想。 莱恩没怎么打过架。 那块石头。 太小了。 太小。 “嗒!” 莱恩的力气不够,石头只砸中了奎德的后颈。 但足够引起奎德的注意。 “跑!莱恩!” “快跑!” 泰尔斯,和另一侧痛苦地抱着自己右腿的辛提,都大喊出声! 但莱恩是个跛子,他的腿在乞讨时,被一个脾气不好的盗贼打断了,缺医少药的乞儿之后就成了跛子。 莱恩惊惶地后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奔逃。 泰尔斯被奎德拖着,跟着他追向莱恩。 莱恩很快就被奎德追上了。 奎德怒极反笑。 “瘸子!”奎德张大嘴巴,野猪一样狠狠地喘着气,“刚刚砸得真痛快啊。” “扑通!” 莱恩被他踹倒在地上,眼里满是恐惧和后悔。 “我——我——” 没等惊惧到极点的莱恩说完话,奎德就飞起手上的匕首,狠狠扎在莱恩的右手腕上! “啊啊啊啊——” 莱恩的惨叫震耳欲聋,连泰尔斯都颤抖了一下。 “你不是瘸子吗?断了一条腿!”奎德疯狂地大喊道:“那怎么也该上下对称一点啊!” 然后,奎德抽起匕首,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 他一手把泰尔斯推倒在地上,转过身专心对付莱恩。 只见他狠狠一膝盖,砸到莱恩的肚子上,举起匕首,对着他已经被刺穿的手腕。 像锯木头一样。 开始。 切割。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不!啊!啊!别!那!啊啊!” 莱恩的惨叫,已经变成了无节奏的持续哀嚎。 辛提的怒吼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没有去看依然在啜泣的科莉亚,也没有去看悄无声息的凯利特。 求求你,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快结束啊。 等到莱恩不间断的哀嚎,变成痛苦的呻吟,已然麻木的泰尔斯,感觉到自己又被奎德抓起了衣领。 一阵滚烫袭来。 泰尔斯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是那柄匕首,上面托着那枚银币。 被火烧得滚烫发黑的银币。 烧灼的火气袭来。 “张开嘴。”奎德狠厉而冷漠地道。 边上,莱恩抱着血淋淋的右手,眼珠里已经没有了感情,只是木然地侧躺着,身子时不时颤抖一下。 他的右手掌,只剩一点皮肉,连在手腕上。 泰尔斯收回目光,冷冷地看着奎德。 “不肯吗?” 奎德摇摇头,嘿嘿一笑:“那眼睛也是可以的。” 言毕,他就抓着匕首,以及托在匕首上,烧得发黑的银币,贴近泰尔斯的眼睛。 烧得乌黑的闵迪思国王,离他的眼睛越来越近。 那行铭文也越发清晰。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就在即将贴上他眼珠的一刹那。 “啊!” 泰尔斯怒吼一声,猛地一挣,咬住了奎德抓着匕首的手掌小指! 奎德痛得嘶了一声,身子后仰,银币从匕首上落下,落到泰尔斯裸露的胸口处。 一阵滚烫从胸口袭来! “啊——不!” 剧烈的烧灼感!甚至引起了剧痛! 泰尔斯被银币烧得忍受不住,松开了咬着奎德的牙齿,伸手就去捞胸口的银币。 “混蛋!”奎德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指,怒意勃发。 “那就给你留点纪念!” 他一拳击倒男孩,然后猛地扑上去,压倒泰尔斯,用匕首死死地压着烫黑的银币,抵在泰尔斯的胸口。 “嘶——”这像是烙铁被急速冷却的声音。 只是冷却的材料,是血肉之躯。 “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怒号着,随着胸口烧心灼骨的温度,还传来一阵焦味。 他浑身的肌肉,又开始燃烧一般的疼痛。 奎德压着银币,整整按了有五秒钟,盯着泰尔斯不断痛苦变形的脸庞,才感到解气,松开了泰尔斯。 泰尔斯一挣脱,就猛地扯住已经黏在胸口的银币,不顾还烫手的温度,连皮带血地扯落。 带着烧焦的皮肉,以及被泰尔斯扯出的鲜血,银币滚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泰尔斯的血液落到地面上,很快干涸。 而他则躺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可恶,他明明是成年人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也忍不住想哭? “可惜,吞下去或者按在眼皮上多好。” 奎德小心翼翼地挑起银币,继续扔进火堆,“没关系,我们下一轮再来。” 泰尔斯狠狠闭眼,胸口的烧灼感似乎没有减弱,而是增强了,越来越烫。 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涌动。 在积累。 只要让我,让我,让我割开奎德的喉咙,就好。他在心底里默念着。 当泰尔斯再睁开眼时,只是冷冰冰地盯着奎德。 奎德看着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喂,小鬼,不想玩了吗?”奎德踢了一下泰尔斯。 泰尔斯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来吧,他想,这次,无论是眼皮还是鼻子。 随你烫。 反正,自己穿越过来,什么也做不了,不是么? 奎德望着泰尔斯的眼睛,确认了对方眼里的冷漠。 奎德讨厌这种冷漠,他当年在收黑账的时候,最烦就是这样的债务人。这意味着无论他怎么折磨对方,也什么钱都收不上来。 无聊。奎德啐了一口,恶狠狠地想,趣味都被破坏殆尽了。 浪费太多时间了。 但他转头看见墙洞里另外两个乞儿时,眼前又是一亮。 在科莉亚的哭嚎声中,以及凯利特的恐惧目光下,奎德把手伸向了第六屋其中的一个墙洞,伸向那个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孩。 泰尔斯的瞳孔瞬间聚焦了,辛提惊惶地看着这一幕,连莱恩也放下自己的断手,抬起了头。 不。 不! 那是科莉亚。 那是他们最小的孩子。 那孩子! 他胸口的灼热越发烫人,身体的肌肉也像是烧灼起来一样。 科莉亚只是嚎啕大哭。 她只有四岁啊。 混蛋。 你怎么敢! “科莉亚!” “恶魔!朝我来!” “你敢!你不能!” 泰尔斯、辛提、甚至抱着断手的莱恩都疯狂地爬向奎德,却只是被他一腿一个,扫开在墙角。 “你不许伤害她!”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死死地挡在墙洞前。 那是刚刚,被吓回了破洞的凯利特。 此时,他勇敢地扑上来,想要护住科莉亚。 但泰尔斯只是痛苦地摇摇头。 不,你不够的。 凯利特的拳头被奎德轻易地抓住。 “别打扰余兴节目。”奎德呵呵笑了一声,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阻碍地,割开了凯利特的脖子。 凯利特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泰尔斯瘫倒在地上,莱恩开始神经失常也似的又哭又笑,而辛提,只是狠狠地锤击着地面。 奎德把气管破损,动脉喷血,说不出任何话的凯利特,推倒在一边。 科莉亚哭得越来越凶。 “别!别抓我!我很乖的!我没有伤寒!我没有!” 奎德抓住科莉亚的头发,把不住号哭着的女孩,像拎宠物一样,拎出破墙洞。 然后他伸出匕首,从火堆里挑出那枚银币。 “混蛋!该死的混蛋!” 泰尔斯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吼出声。 他痛恨自己。 痛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然后。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奎德。 在女孩绝望而疯狂的挣扎中,把第二次烧黑的银币,用匕首按在了科莉亚的脸上。 耳边是孩子们的啜泣声。 科莉亚的哭声甚至已经不连贯了。 怎么会这样? 泰尔斯死死地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一动不动,眼里尽是灰蒙蒙的绝望。 只有胸口,那被烫伤的地方,一阵阵灼热传来。 奎德把匕首和银币都从女孩的脸上挑起,带起女孩的一阵尖叫。 他喘了口气,环顾一圈,突然觉得有些无聊了。 赶紧解决这边,去找其他的小鬼吧。 等等,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兄弟会,不太好? 奎德的酒意开始渐渐消退了。 管他的呢,既然里克和他的打手们没出现,就是没问题。 他闭上眼,摇摇头。 然后想双手并用,来拗断手上女孩的脖颈。 咦? 举起左手的时候,奎德突然觉得奇怪,自己刚刚不是拿着匕首,把银币压上女孩的脸的吗? 匕首? 他没有多想。 奎德继续抬起左手,抹上科莉亚的脖颈。 就在此时,趴在地上的泰尔斯,已经绝望的他,右手似乎摸到了一件东西,让他微微一颤。 匕首? 他也没有多想。 泰尔斯颤抖地爬起来,把手藏在身后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在辛提的眼里,只见前一刻还在地上颤抖着的泰尔斯,猛地扑起。 “去死!” 七岁的穿越者,奋尽两个世界,两种人生的疯狂,朝着奎德的脖子,一捅,一扭。 “烦死了!” 奎德早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只是不在意地反手一肘。 然后,泰尔斯就被不耐烦的奎德,一肘击飞。 “砰!” 泰尔斯的头磕在一处破洞的边上,眼冒金星,但他还是顽强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里,握着那把从落日酒吧偷来的匕首。 刃锋带血的匕首。 一切都好像静止在那一瞬。 奎德愣了一下,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被击飞出去,在地上不住咳嗽的泰尔斯。 奎德惊讶的眼神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他突然松开科莉亚,然后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自己的颈部。 入手一片温热、湿润和粘稠,这感觉,顺着锁骨往下蔓延,快速传导到胸膛、腹部。 在奎德的眼里,那个该死的小鬼——泰尔斯吃力,但是坚定地,从地上缓缓爬起,握在手上的匕首,随着右手在微微颤抖。 但却是频率稳定地,颤抖着。 那一刻,奎德有些慌了。 他双手胡乱扑上自己的脖子,惶恐地摁住颈部那个喷涌鲜血的大洞。 但颤抖的手和下巴像是都在反抗他的意图,鲜红得像颜料一样的动脉血,喷涌而出,势不可挡。 奎德咬紧牙齿,只觉得腿下有些发软,于是后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让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胸口上的灼痛还在持续,但是泰尔斯抬起头,在科莉亚和辛提恐惧而震撼目光下,在莱恩分辨不出情绪的笑声中,冷漠,但是坚定地看向奎德。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下地狱去吧。” “废物。” 奎德的牙咬得更紧了,他的怒火重新涌起。 但是与之前不同,随怒火而来的,是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在变暗,变糊,变远,变小,都在——土崩瓦解。 他的眼珠凸出,似乎要瞪出眼眶般,死死瞪着泰尔斯。 然后,他把微微颤抖的手,那只被娅拉刺穿的手,一顿一顿地,伸向泰尔斯的方向,嘶哑地开口。 “该死的——小鬼——” 带着血的手,掠过泰尔丝冰寒的脸庞。 这就是“血斧”奎德·罗达,在埃罗尔世界最后的遗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7章逃亡计划 “咬紧这片柴,你会好受一点,对不起,我——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 泰尔斯皱着眉头,跪在莱恩身前。 这个跛子乞儿,靠墙半躺在地上,举着“藕断丝连”,血液缓缓流出的右手,木然地看着正在一块钝石上打磨匕首的泰尔斯,任他把一片木柴塞进自己的嘴里。 泰尔斯的身后,女孩科莉亚神情呆滞地坐在院子和屋内的台阶上,左脸上那个被银币烧伤的地方,已经处理过,上了药,此刻正覆盖着一块布。 而那枚焦黑的银币,此刻正紧紧抓在她的手里。 女孩瞪大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一会还抬头看看月亮,神经质般地笑了一声。 在她身后,奎德死不瞑目的尸体斜倚在破墙上。 一阵恶心向着泰尔斯袭来。 那种触感,那种把金属扎进血肉的触感,时不时地在泰尔斯执刀的手上,隐约出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强忍着第一次杀人的不适感,胸前的烧伤依旧在疼痛,为他分担走不少的注意力。 他必须杀死奎德,这点泰尔斯毫不后悔。但毕竟,他夺走的是一个生命,无论奎德做过什么,是否该死,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跟自己同类平等,双足行走的生命。 而自己把匕首扎进了他的脖子。 更重要的是——泰尔斯转过头,望向科莉亚,手上的匕首却越磨越快。 这些孩子,大概经历了他们人生里,最关键的一幕吧。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幕虚幻的场景,投影仪的光线和幻灯片的文字像破浪一样浮现。 “...我今天这堂课所报告的论文,其文献回顾主要集中在心理学领域。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儿童和青少年时期,是一个人心智和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bloom的跟踪研究发现,这个阶段所经历的环境、互动、行为,都与将来的人格和心理发展有强相关关系。许多理论研究也认为,这种影响甚至可能伴随终身...” 泰尔斯摆摆脑袋,把又一片被找回的记忆深藏在心底。 乞儿们的心理健康是其次,但眼前要解决的,是如何存活下来的问题。 泰尔斯按下心底的恶心,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上的匕首。 这柄匕首还没有成年人的小臂长,单面开刃,刀尖有偏向刃侧的微小弧度,木质的刀柄上缠着防止滑手的黑色皮麻带,刀锋的两侧则光滑——嗯? 泰尔斯突然发现,在鲜血的洗刷下,刀锋一侧上,出现了镌刻着的“jc”两个字母。 jc? 泰尔斯眼神微变,心下一动。 呵呵,再多的伎俩,再多的策划,再多的聪明,泰尔斯心想,也不如这柄“jc”的匕首管用。 然后,泰尔斯的眼神化为寒冰,上一刻还在打磨的刀锋,下一刻就出现在莱恩的断手边上! “嗤!” 泰尔斯毫不犹豫的一刀切下! 刀刃切断了莱恩手掌和手腕间,仅剩的一点皮肉。 “嗯!嗯!——哼哼!” 莱恩的浑身,像落入开水瞬间的亚希尔河虾一样猛烈痉挛起来。 他紧紧咬着木柴,从喉咙里闷出吓人的声音,双眼痛苦地紧闭着,脸部扭曲成夸张的形状,眼泪和鼻涕不住地流下。 泰尔斯赶紧拉过上好药(其实仅仅只是一些乌尔德龙草)的布条,缠上莱恩的断手,来回狠狠地打了个节。 希望这样能管用,能止住血,不要感染,否则——泰尔斯看向火堆,摇了摇头。 莱恩还在痛苦地抽搐,泰尔斯一手紧紧按住他的断手,一手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坚持住,莱恩,很快就过去了,坚持住!”泰尔斯闭着眼睛轻声安慰着他,自己胸前烧伤被莱恩的头发擦过,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泰尔斯看向另一边,凯利特、尼德和恩索拉,正静静地躺在月光下。 像是睡着了一样。 莱恩的呼吸渐渐规律下来,但科莉亚又开始轻声地啜泣。 “泰尔斯,呜呜,我好怕,科莉亚明明没有得伤寒,科莉亚已经好了——” 泰尔斯放下莱恩,转过身,把科莉亚抱在怀里,小心避开她脸上的烧伤,轻轻拍打着她。 “没事了,科莉亚,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 是我没能保护好大家。 “泰尔斯!” 泰尔斯睁开眼睛,看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辛提,冷静地问:“外面怎么样?” 辛提是第六屋的孩子里受创最小的,在泰尔斯帮他接续完脱臼的腿后(乞儿们的生涯,让他们掌握了很多自救的知识,例如接骨——或者拆骨),便被泰尔斯派去外面打探消息并放风,对可能到来的兄弟会成员做出预警。 “上面没有人来,没有里克,没有打手,没有任何兄弟会的人,好像废屋以外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辛提年纪最大,跟泰尔斯也默契已久,直接说了泰尔斯最关心的部分。 “奎德好像去过了不少人的屋子,有些人成功逃出来了,但是,不算上我们和第十七屋的话,至少六七个屋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泰尔斯的眼神一黯,第六屋并不是最靠近大门的废屋,而他大概能猜到那些屋子里乞儿们的命运了。 “现在乞儿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在传,说兄弟会要把我们全部干掉。有些人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但更多人都跑到街道上去了,还有人想要逃走。” 泰尔斯眼前一亮:“等等,你说打手们都不在了?” 辛提知道泰尔斯在想什么,他摇摇头,苦涩地道:“没用,大门从外面被反锁了,卡拉克带着他们屋子的人在门口大叫,但是一个人也没叫来。除非能跨越壕沟和里面的尖刺,否则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们,”莱恩挣扎着,抱着右手从地上坐起来,脸色苍白地道:“我们一定要逃吗?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早上,等到里克和其他的人来了,告诉他们是奎德自己发疯——” “不行!”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莱恩,“奎德死在废屋,他们找到凶手的话,我们必死无疑,就算找不到凶手,他们也会拿乞儿们出来交代的。更何况,奎德的父亲是兄弟会里的一个老大,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而且,”泰尔斯冷冷地看着莱恩,道:“你还想等他们派来下一个奎德吗?就算下一个头目不是奎德那样的人,等他知道自己的前任是死在乞儿手里的,你还指望他好吃好喝供着你,然后跪下来,求你不要杀他吗?” 这一串话说出来,莱恩、科莉亚包括辛提都听不太懂,三个人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明觉厉的样子。 泰尔斯看着三人的眼神,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简单来说,我们必须要逃走就对了。” “哦。” 三个孩子这才“恍然大悟”般地齐齐点头。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一道场景。 零散的街道上大雪纷飞,一个窈窕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而他则在喃喃不休。 “——所以,韦伯用他的观察和史料总结,就资本主义在欧洲的发源一事,在书里对老马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说,冷嘲热讽——” “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呢。” “唉——简单来说,就是韦伯在用智商碾压老马。” “噢,是这样啊,那我们去吃小火锅吧!” “明明是你在问我今天上了什么课,话题可以不要跳得这么快吗?而且为什么转得这么自然啊喂!” “那就决定了,韩式烤肉!强袭自由,出击!” “刚刚不是还小火锅——哎你别推我——还有什么是强袭自由啊——都说了不要推我——” 泰尔斯紧紧闭上眼,把这段从虚空里回涌而来的记忆幻觉驱散。 最近的记忆回涌越来越频繁了,“往事”一件件地浮现。 但别是现在。 不能是现在。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泰尔斯睁开眼,发现三个孩子都在等自己的决断。 他轻轻站起,把莱恩也拉起来,深吸一口气。 “首先,在外面没人的时候,把奎德搬出第六屋——虽然很重,但短期内,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死跟我们有关。” “然后,辛提,你去大家中间偷偷地传话——一定要偷偷的,别让人知道是你故意传的。告诉他们,第四屋左边的壕沟底下,有五根尖刺是松动的,拆掉它们,用石板或者什么东西盖住剩下的两根尖刺,就可以逃出废屋。” 辛提一惊:“你,你找到了那条深沟里的密道?” “密道?”莱恩和科莉亚也像是被吓了一跳。 泰尔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辛提的肩膀,“去吧。” 那不是某位神通广大的乞儿前辈挖的密道。 所谓的密道,是自己利用每周两次去西城门乞讨,所以可以夜归的理由,拿着匕首、树藤、亚麻布,和药剂店顺来的腐蚀剂,在四年里,偷偷挖出来的。 简直就像是埃罗尔世界的“肖申克的救赎”。 至于那个传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幻想。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不是么? 泰尔斯又拍了拍辛提的肩膀,后者点点头,正要转身,却挠挠头,想到了什么,疑惑地开口道: “为什么要告诉大家?我们自己逃不行吗?人越多,大家都会抢着跑,我们就逃得越慢啊。” 不,泰尔斯在心底说,兄弟会不是吃素的,下城三区的每条街,每条路,每个转角都有他们的眼线,西门郊外也布满了他们的走狗,对于几个十岁不到的乞儿而言,就算逃出废屋,也很难逃出兄弟会。 泰尔斯原本的逃跑计划里,还要再半年的时间。他就能完全摸清下城第三区到红坊街之间,兄弟会放置眼线的规律和节奏,再从落日酒吧跟格罗夫药剂店里准备好物资,那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大上升。 只要能逃到红坊街。 但现在,现在根本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为了生存,他们又必须要逃——意外总是突然而至,不是么? 所以,他必须把第六屋的私自逃离,变成乞儿的集体骚动。 只有第六屋失踪,那太明显,兄弟会很快就会找上来。其次,人越多,他们逃是得越慢,但也越安全,越不起眼。 但是,要把这些理由一个一个讲出来的话—— 泰尔斯仰头看着辛提,刺目的眼神让后者有些难受。 “辛提,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四年前的约定吗?” 辛提愣了一下,低下头,略略思索。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当然。”辛提看着泰尔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缓缓道:“你负责想,我负责做。” 泰尔斯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一起逃出去!” —————————————————— 娅拉·萨里顿百无聊赖地看着最后一个客人走出落日酒吧,然后懒懒起身,把他的杯子收起来。 今天的酒客不多,尤其是兄弟会自己的人,许多都被调去参加那场“大行动”了,就连厨子艾德蒙也提着砍刀去了,据说,是要去还个人情债。 老家伙也好久没回来了。 无聊。 娅拉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有点早。 然而那个钟也有点慢。 那个钟已经很旧了,娅拉心想,连装永世油的后槽都生锈了,铁锈混进永世油里,大大降低了工作效率。 得想点办法,让老家伙出点血,换个时钟了。 落日酒吧这么多的生意,既没有市政厅的税务官来收税(“看在国王的份上,我会给他两根中指!”——娅拉),也没有不长眼的家伙来要保护费(“每人一百个铜子,我就能保护你们的手指,不被我剁掉,怎么样?”——娅拉),就连进货都是从黑街兄弟会自己的渠道里拿的优惠价(“纳尔·里克,你是管账目的,快跟这些地上的兄弟,也跟我的刀说说,进货时该给我什么价格?”——娅拉),出点钱,换个酒吧里的时钟总是可以的吧? 那个吝啬的老家伙。 关上大门,处理完吧台的事务,娅拉撂下围裙和抹布,紧了紧短皮裤,把前台的不灭灯(取这个名字还真是讽刺)熄灭,走进后厨。 今天时间有点早,按照老规矩,做完锻炼的话还有—— 下一刻,娅拉的脸色就变得冷漠而狠厉! 她的身子瞬间伏低,膝关节弯到便于发力的位置,腿上闻名黑街的狼腿刀,瞬间来到左手。 刀锋电射一般飞出! “咚!” 狼腿刀凶狠地扎在一个酒桶上! 只有一小半的刀身露出,刀柄还在不断颤抖。 “啊!”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惊恐尖叫。 娅拉缓缓地直起身子,把右手上的另外一把狼腿刀扎回靴子,然后点亮身侧的不灭灯。 灯光照亮了昏暗的后厨,几个小小的身影露了出来。 “娅拉——那个——”被狼腿刀吓得惊魂不定的穿越者——泰尔斯,咧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不自然地摇了一下:“嗨——是我。” 娅拉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犀利而可怕,科莉亚害怕地把身子朝着泰尔斯缩了一下。 娅拉突然拔步走来。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三个乞儿都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娅拉冷冰冰地说道,“否则,我瞄的就不是酒桶这么简单了。” 娅拉走到他跟前,从距泰尔斯左耳两寸的酒桶上,拔出狼腿刀,示威也似的在他面前挽了个刀花,才插进靴套里。 “还有,你个小鬼——” 泰尔斯心里翻了个白眼,本能地迅速抬起手,想要护住额头。 但一根纤细的手指已经狠狠地戳了上去! “啊!痛!” “要叫我——娅拉姐姐!” ——————————————————— “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艾德蒙,就想来后厨看看——” 他们现在在落日酒吧的地窖里,除了泰尔斯之外的三个乞儿,靠在装食物的大麻袋上,坐立不安,艰难但努力地啃咬着手里的白面包——他们好久没吃到这么好的食物了。 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泰尔斯坐在高他一倍的酒桶上,平视着前方双手抱胸,单腿靠墙,慵懒却不失飒爽的娅拉·萨里顿。 如果换做前世,泰尔斯大概要抱着欣赏的眼光,把她细细地从头看到脚,然后抬头望天,在回味的同时,感叹这个世界的美好。 哈?你问之后泰尔斯会做什么?废话,当然是自个儿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至于现在么——抱歉,这具身体还年轻。 “直说吧,为什么来找我。”娅拉依然是那副冷漠的神色,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但泰尔斯已经习惯了,从他四年前,第一次在落日酒吧后的垃圾堆里,遇到这个当时才十六七岁的“大姐姐”,对方就一直是这样的口气和风格。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奎德发疯了,他把废屋里差不多一半的乞儿都杀了。” 泰尔斯一脸凝重地道,同时默默握紧双拳。 他-妈-的。 娅拉从看到这几个伤痕累累的乞儿开始,就对今天早些时候的事情,隐隐有了怀疑。 娅拉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开始咒骂着里克,这个管账的,就知道你给奎德灌查卡酒,肯定没安好心。 我怎么就为了那十个金币,答应他了呢?十个金币,十个金币啊! 这种肯定会触怒兄弟会的事情,十个金币——最少也该收他二十个! 而且—— “没有人来阻止他,也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己逃出来。”泰尔斯心情灰暗地道,几个小时前的那一幕似乎又再次出现。 ——而且,唉,一半的乞儿啊。 娅拉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们在这里躲一天吧。放心,有我在,那个大猩猩不敢来,如果他来了,我就把他下面那——咳咳——他的手给剁下来。” 娅拉看了看另外的三个乞儿,皱起了眉头,她认得出哪些是新伤,尤其是那个右手被布包裹着的孩子。 “等艾德蒙回来,我就让他去找里克和上面的人。奎德干出这样的事,他逃不掉——这家伙,怎么不早点死掉。” 娅拉有些意兴阑珊,她把靠在墙上的腿放下,站了起来。 泰尔斯的眼色一黯,他看着三个乞儿,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看向娅拉。 “今天兄弟会有大任务,所以守备和巡逻才会松懈吧。你们能逃出来,一定——唉,算了,我去拿药,如果要医生的话也——等等,小鬼,你怎么了?” 娅拉正自顾自地说着,突然意识到对面的泰尔斯不太对劲,他的身上也全是伤痕,胸前的衣物被扯得七零八落,右手袖子甚至溅满了鲜血。 不对,这小鬼的眼神—— 娅拉突然走到泰尔斯跟前,把他拖下酒桶,然后蹲下来,双手握住泰尔斯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 娅拉的眼神突然变得很严肃,也很急切。 “小鬼——你,难道你?” 泰尔斯有些不敢看娅拉的双眼,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就调整好自己,然后坚毅地抬起头。 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毫无颤抖地响起。 “娅拉,奎德被我宰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8章JC 五小时前。卡Kа酷Ku尐裞網 . 洛比克·迪拉今年四十三岁,是隶属于城防队的一级警戒厅长,手下管理着负责永星城西面安全的西城警戒厅。 二十个巡逻队的士兵,一个厅的大小警察,无数的文职人员,都任他差遣。 一百多名带着电击棍,迷你弩,防冲盾牌,迷雾弹、雷暴弹这样精良弹压装备的警务人员,近三百名装备着陨魔剑、弧光盾、永新甲胄以及破能弩箭这种反魔武装的高素质士兵,以及二十个终结剑士作为巡逻队长的精锐军备力量,听命于他一人。 这对于一个出身低级贵族——洛比克的父亲不过是王国西部凯拉郡的一个小勋爵——的人而言,是十分罕见的。 要不是他攀上了凯文迪尔家族的高枝,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王都永星城的西城警戒厅长。在这段他向凯文迪尔家族输诚,然后得到官位回报的美妙关系里,只有一点小小的美中不足。 那就是,他在永星城所负责的巡逻区域,总共有六个区,分别是西环三区,以及下城三区。 对,就是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血腥斗争的最前线。 小小的美中不足。 美中不足——? 啊呸! 国王在上,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倒霉! 噢,他还负责西城门前的巡逻和街道安全。 这是他那位白发苍苍的前任在交接时的告诫: “你要嘱咐好手下的人,即使带队从营房出发,穿过西环区、下城区,前往西城门的时候(对,他的前任认为,对巡逻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可能巡逻的地方,对于警察而言,西城门才是唯一需要执法的地方)——” “为了你的钱着想,经过西环三区时,要客客气气,和气友好; 为了你的命着想,经过下城三区时,要提心吊胆,步步为营; 为了你的职位着想,到达西城门时,要兢兢业业,精神抖擞!” 洛比克很快弄清楚了这是为什么。 扎根西环三区的血瓶帮,树大根深,历史悠久,跟朝中的许多大人物关系不明不白,但定期会向城防队缴纳不少的“份子钱”,所以为了钱包着想,经过西环区时,要警民友好,鱼水欢乐,有事没事都睁只眼闭只眼。 盘踞下城三区的黑街兄弟会,心狠手辣,疯狂暴戾,王国里至今未破的刑事悬案一半都跟他们有关,对官方的人下手也毫不容情,所以为了生命着想,经过下城区时,要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一路小跑没事别停留太久。 西城门则是永星城的对陆门面,更是许多外国要人、大小贵族、诸神殿掌事官、各路冒险者到访永星城的必经之门,许多外交纠纷、贵族斗争、宗教对立、民间冲突都发生在这一块,也是宫廷大佬们盯得最紧的地方,所以为了职位着想,在西城门治安值守、执法巡逻时,要公正严明,勤业敬业,铁面无私为人民服务。 综上所述,洛比克厅长接掌警戒厅的三年间,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半,皱纹多了三根,因为回家时间不定,还时常被妻子以床上冷战的方式抗议,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此时,洛比克坐在办公桌里,看着窗外的月光,脸色发愁。 他也不想加班的啊——实在是今晚有大人物打了招呼,不得不加班。 还有。 他愁的不是工作,而是眼前这个为他工作的愣头青。 二十五岁的科恩·卡拉比扬,作为两个月前新晋的巡逻队长,凭借着即使在终结剑士里也高人一筹的身手(要是能打败米兰达那个变态就更好了——科恩),本来就不错的出身(“唉,老头啊,如果你是国王就更好了呢,那我也能混个王子——哎呦,你干嘛打我!”——科恩),以及年轻贵族里难得一见的从军经历,在退伍后(“死老头!我明明没有签字,怎么就‘被退伍’了?一定是你不知羞耻地——哎呦,你干嘛又打我!”——科恩),成为西城警戒厅二十巡逻队的第一王牌(“他们都说是因为我有个好爹,但老头你一定最清楚,我才没有个好——哎哎,老头你再打我,我就翻脸了啊!”——科恩)。 此刻的科恩,扣着工整而威严的军官帽,几丝颜色好看的金发从帽檐后露出,一身剪裁得当的蓝色流星制服,把他强壮而不失匀称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脚下踏着毫不反光的乌黑行军筒靴,加上那张坚毅而英武的脸庞,简直是王都毫无争议的“少女杀手”。 可惜啊,自己要是再年轻二十年,再早一点调来到永星城,大概也是让王都贵族少女们尖叫的存在吧——以上是洛比克厅长走神时的空想。 因为,那位年轻英伟的“少女杀手”科恩,正在义正词严地滔滔不绝,坚决地向着洛比克厅长阐述自己的观点,他的手在胸膛上坚决地拍了又拍,似乎要让上司知道自己的决心。 “大人,综上所述,我认为绝对不宜净空在红坊街的守备力量!特别是今晚!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之间极有可能爆发剧烈的冲突!另外,我收到手下的线报,黑街兄弟会在本部大屋前——” “你在黑街还有眼线?”洛比克厅长打了个哈欠,打断了他。 “哈,兄弟会那帮疯子的眼线确实很难安插,”科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翘起嘴角,“但是在我精明而强干的——” “蠢货!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洛比克厅长的咆哮很突然,掀起一阵波澜,把刚刚抱着文书经过门外的秘书,漂亮的红发乔拉小姐,都吓得滑了一跤。 “你以为,自己是一级终结剑士年终考核第三名,兄弟会就不能动你了?你以为,自己出身卡拉比扬家族,血瓶帮就不敢动你了?最重要的是!你以为——” 愤怒的洛比克厅长,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把本来滔滔不绝的科恩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长得比我帅,就可以指挥你的顶头上司了?” 门外,正在地上捡文件的乔拉小姐手一抖,已经捡好的文件又散了一地。 “额——厅长,有点跑题了,虽然我长得帅但是兄弟会那边——” “闭嘴!蠢货!” 恼羞成怒的洛比克突然觉得,这个老同学的儿子天天被他父亲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洛比克顺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热血过,三年前调来的时候,也想着终有一日,要把下城区和西环区的罪恶和黑暗,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市民们安心地走在街道上,不必提心吊胆。” “但你就真的以为,血瓶帮和黑街兄弟会,仅仅只是上不了台面的黑帮?我派出二十个以一当百的终结剑士,加上四百人的警备部队和巡逻队士兵,就能一举扫除?血瓶帮的两名魔能师,八个异能战士,十二位至强者,兄弟会的三大——或者四大杀手,六大巨头,十三大将,你知道光是这些人里就有多少超阶,甚至极境的家伙吗!还有他们遍布王国上下,势力波及西大陆的打手、盗贼、游侠、冒险者们,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根深蒂固的关系网,体量可观的商业网,牵发动身的利益网,关键要害的秘密网,你以为都是吃素的吗!你以为这是在西线战场上跟荒骨人和兽族打仗吗?你以为我的警员、城防士兵都是没有家人孩子,没有社会关系,没有牵挂负累,你扯一扯嗓子就能去为你把命送掉的敢死队吗?” “就算两大黑帮被扫除了,那跟他们有关的贵族阴私怎么办?靠着他们的威胁才能生存的行政部门油水和拨款怎么办?他们每年给宫廷里大人物们的供奉怎么办?失去黑帮的约束及庇护,而生计无着的贫民、暴民、无业游民们怎么办?没了黑帮的压迫,人们不再去神殿祈祷和捐献怎么办?没了黑帮制造的血腥事件,城里的药剂市场、炼金市场、农牧市场,只能通过黑帮走私进来的稀有药品和战略物资断货怎么办?还有失去生计蠢蠢欲动的冒险者、雇佣兵、异能战士怎么办?没有本地黑帮跟我们明里暗里的合作跟配合,王国秘科的人不能掌握外国间谍的地下行动怎么办?” “这些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又不能不考虑的事情,你都想过吗?” “你以为今晚我把红坊街净空是为什么?没错,我告诉你,因为某位大人物直接跟我打了招呼,今晚那里会变成最血腥的战场!无论谁接近,都是不妙的下场!所以我不但要净空那里,还要贴宵禁告示,更要警告所有人不能靠近!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加班?是为了到早上,我们的人能够联合市政厅的医务、消防以及地政部门,去为战争的失败者收尸,为战争带来的废墟收场!” 洛比克停下了咆哮,喘息着,扯开害自己有些呼吸不畅的领口。卡Kа酷Ku尐裞網 科恩已经沉默了,他的拳头紧紧捏在身体的两侧。 “现在,科恩·卡拉比扬队长——”洛比克缓了一下,用正常的语气道:“你可以出去了,好好反省一下,思考一下,为什么你父亲把你送来整个星辰王国里,整个西大陆上都最难待的警戒厅。还有,记得帮门外的乔拉小姐把那堆文件捡起来——那都是你的错。” 门开了,科恩缓步走出,但此时他的眼神却黯沉下来,落寞而无奈。 看得在旁边捡文件的乔拉小姐好生心疼。 这些——洛比克厅长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科恩默默地想。 他把手伸向厅长室外的剑架,想要拿回他的佩剑。 但是,如果连最年轻的警戒厅长都如此老成谋算,如果连隐藏在地下世界里吸血的黑帮都不敢直面。 那这个王国,还要怎么改变? 科恩慢慢地把手放下。 他走到蹲下身子收拾文件的乔拉小姐跟前,秘书小姐感觉到了科恩的逼近,脸一下就红了,正在想着要用什么语气感谢他的帮忙。 热血么? 科恩在心里暗暗苦笑。 从西线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这个词,就不属于我了。 这不是热血。 科恩低下头,握紧拳头,落寞的眼里闪出坚定和怒火。 这是正确的事,是必须要做的事。 乔拉小姐的脸更红了,她突然意识到,从科恩的角度,可以把她职业制服内,堪比孤老山峰的傲人风光一览无遗,而且——这很重要,要说三遍——他很帅,他很帅,他真的很帅! 红坊街么。 科恩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只见他神色冰寒,看也不看,右手捏着的拳头突然一翻,厅长室门前就像刮起了一阵疾风! “呼!” 等到疾风散去,科恩已经不见了。 随之不见的,还有他在剑架上的佩剑。 只留下咬牙切齿的乔拉小姐,狠狠地撕扯着自己因这阵风而打乱的红色长发。 她的身边,那堆散乱的文件,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被风刮成了一叠,整整齐齐地立在地上。 —————————————————— 厅长室里,洛比克无奈地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相比起红坊街—— 那位大人物,对他还有个更麻烦的请求。 从那些进出西城门的落日信徒身上,查清楚,落日神殿究竟为什么封锁内坛。 那些信宗教的疯子啊,洛比克摇摇头,有关神谕的事情,自己怎么敢招惹? 尤其是落日女神那个泼妇。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出脑子外。 换作三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念头,就会被落日女神的神殿祭祀,打进裁判所吧? 就这样看来,两位魔法女皇虽然也是脾气差的泼妇,但还是做了点好事的嘛。 呸呸呸! 洛比克摇摇头,也把这个想法扔出脑子外。 换作一百年前,自己光是有这个想法,就会被女皇领地的皇国魔卫,打进魔威狱吧? ——————————————————— 时间回到现在。 “你说你杀了奎德?”娅拉震惊地望着泰尔斯,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是的,而且,”泰尔斯无比冷静地,向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年轻女人,提出一个看起来很过分的建议: “请你帮我们四个,逃出下城三区。” 泰尔斯并不是在碰运气。 在废屋乞讨的四年时间里,他的世界也不只是黑暗,除了同屋互助的几个孩子之外,格罗夫药剂店的帮工燕妮,还有眼前这个看似难以亲近的女酒保——话说她真的只是酒保吗——就是泰尔斯在这个世界找到的,为数不多的暖色。 三年前,要不是她,自己早就在落日酒吧外的垃圾堆里找食物的时候,被莫里斯豢养的那只怒狼犬给咬死了。 莫里斯在那之后嘀咕了好久,怎么自己养了六年的怒狼犬都养不熟,居然自个儿跑了,不见了。 “你再说一遍?”娅拉像是听到了最不能相信的话,比如地狱恶魔重回人间或者天上诸神降临人间之类的话。 “我是说,我想请你——” 但娅拉打断了他的话。 “你刚刚杀死了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黑街兄弟会负责永星城乞儿生意的头目,军火老大‘铁心’山达拉·罗达的独生子,奎德·罗达。” 娅拉一口气说完,脸色铁青地伸出纤细的食指,在泰尔斯的额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然后,你还想请我保护着你,背叛那个‘星辰王国地下世界最可怕的势力’,在黑街兄弟会肯定会到来的搜捕和追杀下——逃跑?” “额,不太准确,”泰尔斯揉揉额头上的指印,在娅拉杀人的目光下讪笑着道:“但,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对这个消息,娅拉消化了半响,泰尔斯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默默地等待着。 娅拉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但她的表情迅速恢复冷漠和冰寒。 “哼,为了你,对抗整个兄弟会?你觉得我像是这样的好人吗?不,应该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吗?” “你不需要跟兄弟会的人打照面!”泰尔斯急切地道。 “我们有自己的逃亡计划,你只用给我们一些食物和物资,从下城三区到红坊街的路上,帮我们瞒过兄弟会的耳目就行!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求求你!”泰尔斯郑重地道,“我们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娅拉姐姐!” 然而娅拉似乎并不买他的账。 “哼,你只是个小乞儿而已。” 娅拉冷笑一声:“我好歹也算兄弟会的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立刻把你这个杀害了兄弟会头目的凶手,还有那几个帮凶一起交出去?” 泰尔斯沉默了一刻。 娅拉撇着头,似笑非笑地等待他的回答 “因为我相信你。” 娅拉愣住了,没赶上泰尔斯的逻辑。 “什么?” 只见泰尔斯一字一顿,坚定地道: “因为我相信你,想做个好人!” 娅拉懵住了。 剧本拿错了吗? 这么——额,用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语来说,这么“中二”的傻话,他居然也说得出来? 这小鬼,不是一直挺成熟的吗? 而且好歹是兄弟会,乞儿窝里摔打出来的人吧,怎么突然——是最近冥夜神殿的话剧看多了吗?英雄萨拉与先知凯鹏的友谊故事? 还是被奎德打坏了脑袋? 但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让她半晌难言: “我知道,兄弟会里几乎都是人渣和恶棍,都是是带着血债的变态,披着人皮的狂狼和恶魔,同情和善意,良知和怜悯对他们来说,连阴沟里的污泥都不如。” ”他们把家破人亡的少女卖到妓院,把走投无路的小孩打成残废,把毒品卖给十几岁的少女,把勤勤恳恳的商人勒索得身无分文,把遭遇天灾卖儿卖女的农民逼得饿死,把还不起黑账的人抓到大沙漠当奴隶卖掉,和堕落的贵族共同经营最丑陋不堪的秘密。“ “但我也知道,他们很多人都是迫于生计,都是迫不得已,都是从小耳濡目染,都是身在其中无法自拔,都是为了生存,都有‘我不能不这么做’的理由,才成为兄弟会最恶毒的爪牙,最狠辣的打手。” “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要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下,在生存之外,还能坚持,坚持一点同情,一份怜悯,一道善意,一念良知,坚持做点好事,做个好人,能放弃以一手刀法挣黑钱、快钱的想法,能给哪怕最落魄的酒徒一杯免费的麦酒,能给被虐打的妓女一件披风,能在寒风瑟瑟的垃圾堆里,为了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性命,不惜杀掉兄弟会大佬的爱犬,并且在之后的四年里,一直帮助他、支持他、关心他——” 娅拉紧紧皱起了双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紧咬下唇。 说到这里,泰尔斯抬头看着娅拉,目光里是真诚和希冀: “能做到这些,我觉得,要比在兄弟会里做个纯粹的坏人,做个抛弃信条和良知,恶贯满盈,做个天天快意而舒心的坏人,要更艰难,更危险,更——” “停!”娅拉脸色不甘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小鬼,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怎么,你怎么敢——” 但她的话被泰尔斯毫不在乎地打断。 “娅拉·萨里顿!” “我见过你一刀把狗劈成三段的刀法,也见过你砍掉来闹事家伙的手指,也知道落日酒吧里的酒客都很怕你,知道连奎德和里克,甚至连莫里斯老大,都对你客客气气,知道你压他们的进货价时,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我不知道萨里顿这个姓氏在兄弟会里的意义,但我想你大概也曾经满手血腥,甚至杀人盈野,可能你的家族和周围都是兄弟会的人,可能你的父兄姐妹都是罪行累累的家伙。” 娅拉没有打断他,而是表情落寞,陷入仿佛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算不算一个好人。” 泰尔斯默默地掏出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是我从你的酒吧里偷来的,但我知道,那天我只不过跟你说了一句‘我又没有刀,怎么可能砍得开柴火’,然后那天下午,这柄匕首,就自己出现在了杂物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我一直都知道的。” “这柄匕首,我之前一直以为是别人落下的,也许是艾德蒙,直到今天,这柄沾了血的匕首,才从刀刃的一侧,浮现出‘jc’两个字。”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娅拉,眼里隐约的星芒让她心里一抖。 “那是你的姓名缩写吧,jc。” “我刚刚才从奎德的嘴里听到你的全名。” 娅拉咬紧牙。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为什么一个从来就没机会读书识字的下等乞儿,会看得懂匕首上面的字母,还拼得出她的名字。 “娅拉·萨里顿,jc小姐,我想让你知道,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今天,你送出的这柄匕首,救了我的性命,救了那边那三个,连普通的白面包都觉得像是国王大餐的三个孩子的性命。” 娅拉捏紧双拳,眼神逐渐聚焦。 这可恶的小鬼。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总是觉得,觉得——” “——你是想要做一个好人的!” “jc!”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9章向命运出发 凌晨四点半,红坊街。 . 兄弟会的可怕杀手,莱约克那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一座民宅的房顶,下一刻又出现在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再下一刻,又扑向宽阔的大道。 鲜血染红的地上,躺着几十具尸体,有缠着黑布的兄弟会精锐,也有绑着红头巾的血瓶帮中人。 莱约克又怒吼一声,身形消失,再一次出现时,已经是对面商铺的招牌上了。 就像——就像他在尽力摆脱着,什么跟在他身后的东西一样。 远处厮杀声不断。 突然,莱约克原本焦急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冷静和狠厉并存的神色。 下一个瞬间,莱约克的弯刀以诡异的角度穿过左腋下,如阿曼巴蛇捕食一样,雷霆般刺向自己左后方! 那里空无一人,然而—— “撕拉!” 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传来! “一刀命中。” “‘随风之鬼’,罗尔夫。” 莱约克抬起弯刀,抹了一下刀尖上的鲜血,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隐蕴癫狂的冷血。 “‘静谧杀手’莱约克,是你运气太好呢,还是真的感觉到我的位置了?”一声陌生的阴柔嗓音从四面八方飘来。 莱约克只是静静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声不吭。 “你这样的杀手,在兄弟会太可惜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身影出现在莱约克面前的道路上。 一名穿着灰色紧身服,脸上刻着刺青的青发男子,嬉笑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边锁骨,那里,一道伤口正慢慢流出血液。 莱约克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一击,本该完美刺向对手的心脏,然后在扎破心房血管后的一瞬抽出,结果,自己的刀居然仅仅擦过对方的锁骨? 莱约克惊讶了一瞬,但迅速回复冷静的状态,默默准备下一击。 一个杀手,永远都要对自己的下一击,有必杀的信心。 如果里克在这里,一定会对莱约克“静谧杀手”的外号不以为然,那个烦人的杀手,用来讽刺他的废话最多了不是吗? 就算穿越者泰尔斯,也会点点头:和贝利西亚上演妖精打架时的莱约克,可不算太“静谧”。 但此时的莱约克,眼神阴鸷,浑身一动不动,像雕像一样立在招牌上,确实充满了“静谧”般的可怕。 但下一刻,被称为“随风之鬼”的罗尔夫就脸色一变。 “算了,”罗尔夫哼了一声,“没想到啊,喀尔卡那家伙,居然被莫里斯干掉了,该说,死胖子不愧是兄弟会的六大巨头之一吗?” “我躲一躲去。但别误会,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呢,‘静谧杀手’。” 下一刻,罗尔夫消失了。 与此同时,莫里斯——黑街兄弟会的六大巨头之一,人口生意的掌薄人——就带着一队精锐,满脸凶狠地出现在转角处。 “老大!”莱约克瞬间从招牌上飘下,向着莫里斯致敬。 “是‘随风之鬼’罗尔夫。” 胖大的莫里斯点点头,把手上一具尸体抛落地面。 这是一个壮硕的男人,只是死前似乎极为痛苦,要是兄弟会的专属黑医——怪医生拉蒙在这里,很快就会分析出,那个壮硕的男人死前嘴唇发紫,眼角充血,指甲呈粉红色。 来自东大陆基瑟里草原,游牧部落的异能战士,“战狼”喀尔卡,死于窒息。 “找到其他人了吗?”莫里斯脸色凝重地问,丝毫没有除掉一个强敌——尤其对方还是异能战士——的喜悦。 莱约克脸色沉重地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在好几个地方遇到了疑似‘空气墙’的阻碍,根据过去听见的描述,”杀手顿了一下,无比凝重和担忧地道:“我怀疑,可能是‘气之魔能师’出手了。” “气之魔能师?空气墙,草!” 莫里斯恨恨地啐了一口,无论是哪个异能者,听到自己所面对的敌人,是一位魔能师,又恰好是克制自己能力的一位魔能师,都不会太开心。 为了这次万无一失的突然袭击,兄弟会聚集了永星城本部的几乎所有精锐,编排成组,务求出其不意,一击致命。但兄弟会的精锐们却在进攻的一开始,就被数股巨力和狂风给击散开来,红坊街的有些地方甚至不再能通行,本来强大的精锐部队力量,瞬间分裂成首尾不能相顾的多头蛇。 在吟游者传唱的诗篇里,怪物多头蛇基利卡,最终是被英雄耐卡茹,一个头接一个头砍下而死的。 现在看来,分散他们的,是“气之魔能师”无误了。 那个可怕的家伙,希望别正面碰上他。莫里斯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厮杀声,辨认着方位。 “本该是我们聚集精锐,袭击红坊街的血瓶帮分部,结果到头来,却变成了他们埋伏我们——妈-的,真是丢人丢到冥夜神国里去了。” “对方仅有的两大魔能师都出动了一个,我们还傻傻地往前送死!脑子简直比冥夜之神还钝!” 莫里斯用亵渎神灵的话语咒骂着,脑筋却在不住转动。 “一定有内奸!回去之后我要把兰瑟的肺给挤出来!这糟老头子,怎么做情报的!” 莱约克低下头,聪明地没有跟着身为“六巨头”的上司一起,咒骂兄弟会的另一位“六巨头”。 莫里斯深吸一口气,很快下了清晰的判断: “既然敌人是魔能师,我们又没有极境以上的高手在——袭击红坊街的行动,已经全面失败了。你们分散出去,对着所有的自己人传令:放弃目标,回返原路,全力突围!” “我们回黑街!” ——————————————————— 娅拉看着泰尔斯,脸上的表情逐渐隐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但泰尔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直到对方呼出一口气,轻轻低下头。 “臭小鬼。” 娅拉面无表情,只是望着地窖里昏暗的地面。 害得泰尔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随后,年轻的女酒保,很快默默道: “你啊——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泰尔斯专心致志地听着。 “——你很早熟?” 这次轮到泰尔斯愣了一下。 早熟? 这个——穿越者嘛——哈哈。 赶紧想想,穿越者前辈们,遇到被本地人怀疑的时候,都是怎么混过去的? 然后,这个穿越者摸摸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 “嘿嘿——我很早熟吗?哈哈,那个,娅拉啊,你的意思我懂,但是呢,我还是很享受目前的单身生活的,暂时还不想——” “叮!” 表情瞬间扭曲的娅拉,一指头狠狠地戳在泰尔斯的额头上! “小鬼,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还有,叫我娅拉姐姐!” 泰尔斯痛苦地揉搓着额头,却在眼前淡出一片记忆。 那是一个暖阳的下午。 “吴葺仁!dota2不是没了你就运营不下去!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 “怎么你最近老是在说同一句话啊。” “喂喂,这可是二次元里的名言啊,当然要——你怎么还在排下一场啊喂!” “哎呀,朋友拉我开黑,不好意思不去嘛!” “就你的dota水平?啊呸!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 “又是同一句话——喂,我的游戏鼠标!” 泰尔斯揉揉脑袋,把这段记忆埋进大脑深处。 最近是怎么了?记忆闪回越来越多了。 虽然是好事,可以找回许多前世才有的知识和智慧,但是,总不能老在关键时刻闪回吧? 他摇摇头,看着脸色已经不一样的娅拉,清楚而明白地说道: “我要求的不多,我们只要穿过红坊街,就能逃到血瓶帮的地盘,从那之后,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没人会知道你,你不会惹上麻烦的!现在是黎明前的夜晚,最是黑暗,从下城区到红坊街,瞒过兄弟会的眼线对你而言应该不是问题。”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甚至,我们一出现就会被兄弟会注意到。但是红坊街,红坊街是兄弟会跟血瓶帮的交界,在那里,是我们几个逃生的唯一机会!兄弟会一定会花时间在抓捕四散而逃的乞儿上面,等他们反应过来,也不可能再追过红坊街!” 这一刻,自信而坚定的泰尔斯微微翘起嘴唇。 “呼!” 娅拉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其他乞儿都四散而逃的时候,你们直奔红坊街,不错的计划。凭我的身手和经验,引开兄弟会的耳目,也不是没有机会。” 再睁眼的时候,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而精明,凌厉而可怕,仿佛在瞬间化身回曾经的女杀手。 连泰尔斯也很少见到这幅样子的娅拉。 “但是,你们到了血瓶帮的地盘,就安全了?你这手能把黑街兄弟会耍得捉襟见肘,但却只是一时的。” “兄弟会能人无数,战力超群,连跟他们对台的血瓶帮也落在下风,找到真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且之后呢,你们还能去哪?只要还在永星城,黑街兄弟会就总会找到你们的。” “就算出了永星城,你又怎么知道,兄弟会的势力,不会比在永星城里更可怕,更肆无忌惮?” 娅拉的话仿佛瞬间击中了泰尔斯的软肋。 泰尔斯面色苍白地晃了晃。 对,他的计划还没有到那么远,能力有限,智慧有穷,红坊街之后的事情,他根本无从猜测。 但他们无路可走了不是吗? 只有去红坊街。 “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嘴硬地说道。 娅拉,一副精明狠厉模样的杀手娅拉(而非之前那个慵懒冷漠的女酒保娅拉),摇了摇头。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娅拉还在摇头,泰尔斯急了。 为了争取娅拉的帮助,自己浑身解数尽出,从搏感情到拉关系,连正义之嘴炮都发动了,还能失败?不带这样玩的啊! 又不是玩足球经理! 没办法了,作为小牛,团战关键时刻,不能因为贪心、贪多、贪钱,就吝惜放大的机会! 撼地神牛,果断跳大! “我知道,相比于提供饮食,相比于送我匕首,这样的请求过分了。但是,请看看那边的三个孩子,他们的希望都在这个酒吧里了!娅拉,请你帮帮我!而且——” 泰尔斯艰难地说道。 娅拉挑起眉毛。 穿越者很不愿意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因为这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赤裸裸的逼迫和折磨。 “而且——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不是吗!” 泰尔斯语气坚决地道。 “哈?” 娅拉的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惊讶,但随即,她失声一笑。 女酒保把腿上的一柄狼腿刀,摆到泰尔斯面前。 “人情?你是说,你曾经建议我把武器改成这个样子,就觉得这是一个人情?好吧,那也算,但这个人情你也占太便宜了吧。” 泰尔斯看到了狼腿刀。 脑子里面顿时想起来,和娅拉曾经的回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娅拉娅拉,我想到弥补你出刀力量和速度的办法了!”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娅拉姐姐!去去去,一个不懂战斗没有异能没有神术更不懂魔能的小鬼头,别打扰我锻炼。” “娅拉!就是这个!看看这张图!” “咦!这种刀的样式和弧度——小鬼,哪来的?好像挺有趣。” “这叫狗-腿-刀!不管你信不信,可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武器呢!” “呸呸,什么狗-腿,就算要用,也换个好听点、威风点的名字好吗!还有,叫我娅拉姐姐!还有,什么另一个世界,少去冥夜神殿看话剧,那里的人都神经兮兮的!” 泰尔斯想到这里,摇摇头,把回忆赶走。 他坚定地,一字一句缓缓说出下面的话: “不,凭的不是这个人情,凭的是——是你把奎德刺激成这个样子,让他失去理智发疯,害得乞儿伤亡惨重,害得我们只能出逃的人情。” 泰尔斯沉重地说完这句话。 话音落下。 娅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睫毛不停抖动。 “你——你怎么——” 泰尔斯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但看着娅拉的表情,心里终于下了判断。 “是的。” 泰尔斯点点头,心里竟有些沉甸甸的。 “是你之前割伤了奎德的手吧?他一边诅咒,一边叫着你的名字。还有,奎德最大的耻辱被提及的时候,他也许会愤怒,但更多的是羞愧,怎么会疯狂到虐杀乞儿呢?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奎德之前肯定是来落日酒吧喝酒,惹到你了,然后,他就不知道怎么的发疯失智,冲进废屋里来,宰掉了——宰掉了一半的乞儿。” “是这样的吧。” “那一半乞儿的性命,其实也是跟你有关的吧。” 这一刻,泰尔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娅拉眼里的颤抖。 该死的小鬼。 娅拉心里咒骂道,但手上拿着的狼腿刀不断在颤抖,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太聪明了点。 不就是几十个乞儿嘛,娅拉心里颤抖着,又不是我亲手杀的,跟我无关。 都是那个里克,那个该死的管账的。 跟我无关的。 无关吗? 娅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包裹在一块名贵的毛毯中,然后,自己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似乎有些沉重得运不出血来。 “所以,请你帮帮眼前剩下的这四个乞儿吧,因为这是你——这是你欠下我们的人情。” 泰尔斯心里极度不适,但还是痛苦地说出这句话。 娅拉紧紧闭上眼,把狼腿刀插回靴筒。 “当然,如果狼腿刀的版型也算人情的话,那就算上好了。债多不愁嘛。” 泰尔斯似乎觉得气氛太压抑,又再笑了一下。 只是,非常勉强。 好半晌,娅拉才睁开眼睛。 她轻轻抬起头。 “泰尔斯,你真是个,特别的孩子。” “总是能一击命中,别人的要害。” “奎德大概也是这么死的吧,被你一击致命。” 她的语气竟有些有气无力,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泰尔斯的心情如同直落冰窟。 “但是,没用的,就算我肯帮你们,牺牲性命保护你们——你也是不可能穿过红坊街的。” 娅拉一字一顿。 每一次停顿,都像要了泰尔斯的命一样。 “因为,今晚,兄弟会将要袭击红坊街。” “已经开始了,红坊街,会变成永星城今晚最可怕的战场。” 周围的时间好像痉挛了一下,花了好久才回到正常的时空。 “你说什么——”泰尔斯颤抖着双唇,失色地问道。 “所以,放弃吧,你也知道,既然红坊街已经是战场了,我再怎么厉害,哪怕拥有‘王国之怒’那样的实力,也是不可能,带着四个伤痕累累的孩子,穿过两大黑帮巨头的战场。“ 娅拉黯然道。 泰尔斯震惊地望着娅拉,又看看远处三个已经把面包消灭得差不多的孩子。科莉亚看到他看过来,还高兴地挥挥手,四岁的女孩总是容易忘却伤痛。 “放心吧,”辛提舔干净手上的面包屑,拍了拍依旧在惶恐的莱恩:“泰尔斯会带我们逃跑的。” “嗯,泰尔斯最聪明了,他什么都做得到!”科莉亚举起小半块面包,高兴地补充。 但地窖的另一边,娅拉面前,寄托着乞儿们信心和希望的穿越者,却绝望把自己的脸,埋进双手。 “怎么会这样……” “兄弟会怎么会在今天袭击红坊街……” “为什么是今天晚上……” “不应该啊……” “哈哈,意外,意外……。” “哈哈……” “其他地方,我们根本去不了啊……” “除了红坊街以及之后的西环区,兄弟会都有耳目眼线……” “除非我们直奔下城一区,从那里去下水道,去诡道,那里是铁蝠会的地盘……” “不行,铁蝠会早就臣服于黑街兄弟会了……” “回去废屋?把奎德毁尸灭迹……” “不可能,别的孩子早就知道了……” “总会查到我们的……” “怎么办……” “怎么办!” 泰尔斯脸色铁青,嘴唇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 娅拉有些不忍心,但也只能摇头,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留在我这里吧,”娅拉叹了一口气,“我有信任的人,能把你们藏上至少一个月。” “我可以去找老家伙,”娅拉顿了一下,难堪地道:“兄弟会里很看重老家伙的面子,你们——至少不会死。” 但是肯定生不如死——无望的泰尔斯在心底里补充道。 “有时候,”娅拉看着泰尔斯颓废的样子,感慨着这个聪明的男孩,也要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刻,“我们总要认命。” 泰尔斯眼前突然又模糊一片。 “葺仁,唉,她已经走了,你,你,你要节哀。。。呜呜呜。。。” “我。。。我没事,放心好了。。。放心吧,伯母,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知道的,葺仁。呵呵,有时候,我们总要认命的。她既然走了,这就是我们必须迈过的一道坎,谁也不例外的,呵呵。” “伯母。。。你。。。她。。。” “要认命的。。。呜呜。。。认命啊。。。呜。。。” 认命。 我的命是什么? 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来,然后被宰掉吗? 我就活该接受它吗? 可笑。 读了那么多的书。 做了那么多的研究。 写了那么多的论文。 我又怎么会认命! 怎么会相信所谓命运!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把娅拉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里,此时都是决绝和怒火。 “小鬼,你——还好吗?”娅拉试探性地问道,不知何故,此时的她,竟然有些怕这个七岁的男孩。 “他们留在你这里。” 泰尔斯突然吐出一句话。 “他们三个,都留下,你也要留下,才能保护他们。你就说,就说你抓到了这三个乞儿。” 泰尔斯毫无感情地道,仿佛眼前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什么?”娅拉有些惊讶,但泰尔斯没有理会她。 “我会跟三个孩子串好口供,我才是,才是单独杀害奎德的凶手。” 泰尔斯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特别强调“单独”一词,“兄弟会来了,你就这么告诉他们。” 娅拉皱了皱眉:“那你怎么办?让我把你交出去吗?” “我自己一个人走。“ 不知道怎么,娅拉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他的决意,没人可以违背,遑论阻止。 但她不能让他这么去送死。 毕竟他。。。 “你连下城区都走不出去的,小鬼。天一亮,兄弟会肯定就发现端倪,他们的眼线就会把你抓回来。到时候,你只会后悔,为什么没求我现在就杀了你。” 娅拉神情复杂地说。 泰尔斯转过头,眼里冷得让人害怕。 “是啊,”泰尔斯冷冷地说,穿越以来,在兄弟会郊外基地待了一年,在下城区待了四年的他,深知兄弟会的手段和能力,“我大概是逃不掉了。” “但他们可以活下来,可以不用承受奎德留下的痛苦。” 不,奎德,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永生永世难以忘却的痛苦,他默默地道。 娅拉伸出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却把自己的脸转到了一边去。 泰尔斯却感受到娅拉的双手,这一对以稳定精准而见长的,杀手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不,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唯一的地方。 而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泰尔斯噗嗤地笑了出来。 命运啊,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它在玩弄你。 你也可以玩弄它。 他看了看刚刚吃完面包,希冀地望着这边的三个——他们已经不是乞儿了——孩子。 穿越者转过头来,坚定但平静地看向娅拉。 看着脸色阴沉,双目通红的娅拉,泰尔斯轻轻地开口了。 “四点半了,过一会就天亮,到红坊街还有段距离,你把该注意的眼线地点都告诉我“ “我该出发了。” “向着红坊街,出发。” —————— 注: 1.足球经理——即“football_manager”系列的球队经营游戏,玩家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战术、心理、阵容还是舆论,我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但无论我存档重来多少次,怎么就是踢不赢对手呢! 面对娅拉的拒绝,泰尔斯也产生了同样的无力感。 2.小牛——即“撼地神牛”或“撼地者”(earthshaker),dota2游戏中的可选英雄,其大招是纯粹的伤害技能,一定范围内敌人的集聚数量越多,大招伤害越高。在足够数量的人群中放大,甚至能扭转一场必输的团战,因此小牛切入战场放大的时机十分重要。因想要最大化伤害量,而谨慎地等待人群集聚,迟迟犹豫或太晚放大,就可能错失团战良机;而因心情急切,在稀疏的人群里过早放大,又可能是徒然的浪费。 面对娅拉的拒绝,与两难的小牛一样,在犹豫/谨慎,与冒险/果断之间,泰尔斯选择了后者。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0章娅拉的刀(上) 几个小孩的口供不难串,在他们的印象里,泰尔斯本来就是击败奎德的英雄。卡Kа酷Ku尐裞網请泰尔斯编了个借口,骗他们说娅拉会安排好一切,而无论是谁来询问,都要一口咬死在“泰尔斯从背后捅破了奎德的脖子”,这样,风头过了之后,他们就会安全。 “他们抓不住我。”泰尔斯微笑着这样说。 作为四岁和八岁的孩子,科莉亚和莱恩鲜有怀疑,在他们的眼里,泰尔斯总是无所不能的。 只有辛提,在泰尔斯离开时略有疑惑,但穿越者想法设法让他遵守了那个“你来想,我去做”的约定。 然后,就该上路了——呸呸——就该出发了。 在满不在乎地朝孩子们挥挥手,接着踏出落日酒吧后门的时候,泰尔斯觉得自己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悲壮的。 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们了呢,孩子们。 希望我运气不错,日后再见吧。 真是沉重的告别。 毕竟自己也算是挺身而出啊,颇有些风萧萧兮——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娅拉,甩着修长的双腿,从背后全副武装地超过了他。 “诶!你不是应该留在酒吧里,照顾他们三个的吗?没有你在,他们——” “不用担心,我把他们藏在暗室里,留了字条给艾德蒙。” 穿着暗灰色紧身衣的娅拉,从额头上拉下一个透明的挡风护目镜,戴在脸上,然后一脸不爽地按住泰尔斯的肩膀,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可是——” “没有可是!小鬼!”娅拉不容置疑地打断他。 “既然你决定要一个人揽下罗达家的怒火,然后去红坊街找死碰运气,那至少我该送你一程——看在这个的份上。” 娅拉拍了拍靴子上的狼腿刀。 “而且,兄弟会设在下城区的暗哨,不是七岁小鬼能避开的,我就算巨细无遗地讲上一百遍,你也混不过去。” 泰尔斯傻傻地盯着娅拉,一秒后才挤出一句话来: “但红坊街正在战——” “少浪费时间了,上来,我们出发!” 娅拉没有更多废话,也不屑解释,高傲的表情把泰尔斯的犹疑逼回了大脑深处。卡Kа酷Ku尐裞網 只是,上来?上哪来? 泰尔斯看着单膝跪地的娅拉,这个短发飒爽的姐姐在紧身行动衣的衬托下,原本就火辣的身材,更显错落有致,正面的胸部更是——咳咳——如果自己坐在她手臂上,攀着她的脖子,那岂不是——想到这里,穿越者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摸摸脑袋。 “咚!” “啊!痛!” 娅拉又是凶狠的一指,点在泰尔斯的额头中央,戳得他的世界观都震了一下! 像是看穿了泰尔斯的想法一样,娅拉恶狠狠地半拉出狼腿刀,一股“我不好惹”的眼神在护目镜后射出,凶道: “臭小鬼!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趴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你走!” ——————————————————— 月亮逐渐西沉,但天色尚未变亮。 但这点光线,对瑞德摩而言依旧亮如白昼。 “守好岗位,今天大部精锐都去了红坊街,所以大人对我们抓得更紧了——我们这里是前往红坊街的最后一个路口。” 也是兄弟会撤退会经过的第一个路口,瑞德摩默默地想道。 作为专业的暗哨,瑞德摩将身子隐藏在一个暗巷的转角后,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一个通往红坊街的十字路口概况,只是今夜的宵禁让这里空无一人。 他的同伴,另一个兄弟会暗哨,则在他的身后,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另一个转角。 “没有问题,我状态正好,一只黑蝇都飞不过去,一只灰蚣也爬不过来。”同伴阴仄仄地道。 “很好,我的警戒期快到了,等会我直接去交班,把纳斯里换过来——他应该一小时前就醒了。” 瑞德摩对同伴点点头,保持着警惕和观察,从隐蔽的巷口离开。 离开的一瞬间,他突然怔了一下。 就在刚刚,他似乎感觉到,在对面空旷的巷子里有东西。 不,不可能,他的耳、目、鼻都经受过兰瑟大人的训练,连变色、折光等异能都认得出来。如果有入侵者,只要不是罕见的综合异能(如精神影响),就无法逃脱他的视野和听力。 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等到瑞德摩在对面的巡视一圈回来,才放心下来。 大概是警戒期过了,产生了错觉。 他摇摇头,回去换班了。 在瑞德摩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短发女子,轻轻地走出,背后还趴着一个孩子。 她看着瑞德摩的背影,然后俯下身子,足尖轻点,安静但极速地向着巷子外,通往红坊街的方向跃出。 他们自然是正前往红坊街的女酒保娅拉,和逃亡乞儿泰尔斯。 “黎明未至,长夜未尽的时候,普通人的守备和神经最松懈。这一点,就连一个普通的王立军事学院肄业生都知道。” 不知为何,娅拉在疾行中依然能开口说话。 泰尔斯紧紧扒在娅拉的背上,后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梭在小巷中,疾行如风的她,偏偏落地无声。 迎面刮来的风,让攀着娅拉脖子的泰尔斯只能紧闭双眼,把头按在娅拉的颈后,鼻子里都是娅拉的体香,丝毫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但娅拉的声音,还是清晰无比地传进他的耳朵。 “所以负责兄弟会情报搜集的六巨头之一,‘无眠之眼’科比昂·兰瑟训练了一支特殊的暗哨部队‘不眠者’。” “他们并非真的不睡觉,只是作息时间与常人不同。” “我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数量,但他们的所有人,作息时间都是错开的,从暮息夜起,朝息夕起到午息晨起,什么时段都有。所以兰瑟的这队暗哨,能以轮班的方式,保证每个当值的暗哨,都处在他们精力最旺盛,警觉性最高的作息时段,兰瑟称之为‘警戒期’。” “从感官到经验,配合到跟踪,兰瑟把他们训练得比警戒厅的纯种鲁铎警犬还出色。” “他们有一支分队,负责驻扎本部,白昼则以伪装的形式混入人群,在入夜时分,则化为暗哨观察、监视下城区所有的关键出入口。” “刚刚我们经过的那两个人,应该就是‘不眠者’在红坊街前的最后哨位。”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已经被娅拉的潜行技能所震惊了。 瑞德摩不是他们经过的第一个不眠者。 每次娅拉跃至不眠者的哨位,都会从疾行状态转为缓步行走。卡Kа酷Ku尐裞網最让泰尔斯惊讶的事情也在此时发生,娅拉的行动会一种进入极其奇怪的节奏,她安静地蹑在不眠者的身后,将影子和身体同时藏进那个不眠者视觉的死角(有时候是两个不眠者的死角)——而所有不眠者都对他们毫无察觉。 泰尔斯不知道的是,娅拉对他的表现也很惊讶,从头到尾,哪怕跟在一个不眠者的身后,那怕对方一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情况下,泰尔斯依然是一动不动,心跳平稳,连呼吸都保持得若有若无。 以一个七岁男孩的控制力而言,这显然有些过份出色了。 当然,如果不是娅拉用奇怪的行动节奏,恰到好处地遮蔽了泰尔斯的呼吸声,他自以为‘若有若无’的呼吸也早就被听见了。 但这也很不容易了。 这个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啊。是异能还是血脉?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总不能是天生的吧? 泰尔斯原本的计划,是让娅拉引开这些暗哨(泰尔斯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不眠者’的消息,他先前对兄弟会的估计还是太浅薄了),还要冒着一定的暴露风险。现在看来,是自己太低估这个女酒保了,她不仅仅是是身手敏捷和会用刀而已。 “到了。” 路口旁的一个角落里,泰尔斯从娅拉的背上(恋恋不舍地?)轻轻地滑下。 他的眼前,是夜色里的红坊街,几天前,在这里碰到那个鹅绒女贵族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红坊街的面积和体量丝毫不比黑街小,顾名思义,是西环区著名的寻欢作乐之地。事实上,不少贵族,上至到访永星城的堂堂一领公爵,下至永星郊外某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勋爵,也都会或隐姓埋名或明目张胆地来到这里,与某些可爱而迷糊的少女(们)或少男(们),发生某些自愿或非自愿的超友谊关系,当然,这是与永星城贵族与血瓶帮多年以来的默契。 今晚,黑街兄弟会的手伸向了这里。 可惜,迎接这只手的,是险恶的陷阱。 “情况不妙。”娅拉低声道。 这一点,泰尔斯也看出来了。 红坊街入口的路上,稀稀疏疏地躺着一地尸体,断手的,断头的,扭曲的,肠子外流的,胸骨外翻的,鲜血将黑夜里的红坊街染得暗红一片。 远远看去,至少有三十人倒在这里。 饶是刚刚杀过人的泰尔斯,看到这遍地的尸体以及各种各样的死法,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想它。 而远处甚至还传来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娅拉则很镇定地伸出手,压上泰尔斯的肩膀,把他按蹲下来。 “上一次杀人,好像还是遇到你之前了。”娅拉道,语气有些落寞。 泰尔斯看不清她护目镜后的眼神,只是突然觉得娅拉有点严肃。 “小鬼,从现在开始,是你欠我的人情了。” 泰尔斯一呆,就看见娅拉伸手摸向腿上的刀。 接下来,女酒保用极细微的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叮嘱起泰尔斯。 “不要说话,不要动弹。” “前面有真正的高手,并非不眠者那些哨戒。” 泰尔斯的寒毛渐渐竖起,大气不敢出一口的他有些沮丧,自己还想着一个人趁乱穿过红坊街,逃离兄弟会,但如果仅仅是第一站就有——唉,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下一秒,娅拉突然从左腹下抽出一条不薄的黑布,轻轻覆盖上泰尔斯的口鼻。 “用这个呼吸,掩盖声音。” 娅拉没有多话,带着护目镜的她也认不出表情,缓缓将腿上的刀抽出。 泰尔斯紧紧压着口鼻上的黑布,真是好东西——在这块黑布下呼吸没有不畅的感觉,而原本的呼吸声也被掩盖住了。 放在游戏里,绝对是“潜行+20”的高级装备! 泰尔斯自动忽略了上面还带着的,娅拉的淡淡体香。.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轻松不起来了。 “我找到他了。” 只听娅拉这么说。 然后她整个人就电射而起,在旁边的墙上一踏,如离弦之矢,向着路口的尸体堆扑去! 唯一比娅拉快的,是她掷出的一柄狼腿刀。 此时,捂着黑布呼吸的泰尔斯惊奇地发现,在那堆三十几人的尸体里,竟然有一具肠子外翻分离的尸体,动了一下。 “叮!” 一道寒光从尸体后突然划出,磕偏了那柄狼腿刀! 但第二柄狼腿刀,已经在主人的手上,随着娅拉疾驰而至。 她的右手反握刀刃,瞬间斩向那具尸体! “嗤——当!” 泰尔斯认得前面的声音,那是金属利刃刺入血肉的音色。 但他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就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那具尸体后扑出,紧接着,一柄刺剑当啷落地。 娅拉已经轻巧地落地,她左手按地半蹲着,右手的刀上布满了血迹。 而那个从尸体后扑出的身影,已经摇晃着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 女酒保反手捡起飞出去的那柄狼腿刀,默默站起身来。 短短几秒钟,泰尔斯看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泰尔斯知道娅拉很强。 但除了当年宰狗之外,直到今天,看见她这一轮兔起鹘落的奔袭斩杀,才真正理解女酒保的强大。 泰尔斯依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他隐约感觉,此刻的娅拉,唯有更凝重。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在凡级里,你也算是出色的刺客了吧。”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块头巨大,却秃顶无发的凶恶男人,架着一柄夸张的五面钉头锤,从远处走来,他看也不看脚下已经死去的同伴,只是死死地盯着尸体中间的女酒保。 “你也知道,你们兄弟会完蛋了吧?所有人都在陷阱里,你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我们的任务是警戒——或者截击兄弟会可能的增援,但怎么也没想到,堂堂黑街兄弟会,仅仅来了一个玩刀的小女孩。” 大块头的秃头男子走到西沉的月光下,不知为何,在如此深沉的黑暗中,泰尔斯竟然清楚地看见他的样貌,这是一个少了半截鼻子的男人,鼻孔可怕地翻出,看起来就像一个骷髅。 泰尔斯突然认出来他是谁了。 是光头斯宾。 血瓶帮的黑账生意头目。 外界盛传的血瓶帮“十二至强者”之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1章娅拉的刀(下) 自从十二年前,在王国大乱,血腥遍地的那些岁月里,那位可怕的剑手,用他毫无原则和感情的剑锋,在黑街斩出一片地盘开始,初生的黑街兄弟会,与悠久的王都血瓶帮,就像两头不死不休的恶龙,为了永星城乃至星辰王国地下世界的霸权,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卡Kа酷Ku尐裞網请 随着时间的推进,特别是近年来,黑街兄弟会渐渐从一头幼龙,长成獠牙尖锐,指爪凶猛的巨龙,与原本稳占上风的血瓶帮不相上下,分庭抗礼。在长久的斗争里,两大黑帮也聚集了一批在王国视野之外的可怕人物,掀起黑暗世界中鲜血堆出的巨浪。 这其中,黑街兄弟会的十几名强者与血瓶帮的十几位高手,成为两大黑帮斗争的最前线,代表了两大黑帮最有希望的青年人与最有前途的后进者。相比起兄弟会神秘的三大传奇杀手,鲜有出手的六大巨头,血瓶帮可怕的两位魔能师以及诡异的八名异能战士,这些年轻的强者名字,即使是乞儿们也耳熟能详。 光头斯宾,就是被称为“十二至强者”的血瓶帮十二高手(目前仅仅剩下了十二个)中最神秘的一个。他负责收取血瓶帮的黑账,鲜少在大规模的战斗里露脸,所以也没人传说他武艺和战力有多高,但他在大浪淘沙般的血腥帮派斗争里,整整屹立了五年而不倒,而与此同时,与他对敌过的,许多能力高强的兄弟会强者们,已经成为皑皑白骨了。 娅拉什么也没说,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 “多尔诺是个蠢货,用尸体埋伏的主意也很恶心,但还是要多谢他的死,否则我还不知道,我们有位不请自来的贵客呢。” 斯宾难看地笑着,把他那柄大得吓人的五面钉头锤自肩上卸下,双手把着它转了个来回,似乎毫不费力。 娅拉突然消失在原地。 光头斯宾毫不在意地一笑,接着凶狠地转身一挥! “叮!当!” 常人手臂两倍粗的五面钉头锤,正面撞上两柄狼腿刀,将从突进到左后方,准备突袭的娅拉扫得失去平衡,向后飞去! 泰尔斯的心猛地一紧! 幸好,娅拉在空中掌握住了平衡,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在了地上。 光头斯宾咬了咬牙齿,甩了甩自己的武器,活像在挥击一根泰尔斯前世的棒球棍。 真是可怕的巨力——泰尔斯突然有些奇怪,如果仅仅是巨力,那为何斯宾会被传得如此神秘? “真是可怕的速度,但是啊,要是知道了你的存在,凭着战斗的直觉,要拦下你也不是那么困难嘛。” 斯宾狰狞的鼻子,随着他的笑容一抖一抖的,甚是吓人。 娅拉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地消失,下一刻,矮身出现在斯宾的左脚前。 双刀递出。 但斯宾只是脚步一点,侧开身子,随后利用身体的惯性,又是一锤砸下! “砰!” 钉头锤砸在石地上,溅起一阵碎石! 而娅拉险之又险地侧滚而出,避开了这致命一砸。 “居然有长得这么歪的刀,真是少见的武器——来吧,小姑娘,不管你是刺客还是杀手,对付有防备的敌人时,你引以为豪的突然偷袭,就不管用了吧。” 娅拉蹲在地上,似乎在思考对策。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会怎么办呢?该不会正面冲上来吧。” “毕竟,想进红坊街,这里是唯一的路嘛。” 斯宾一直在用语言干扰着娅拉。 泰尔斯心中越发紧张,他知道就目前来看,娅拉是他或者穿越红坊街,逃离兄弟会的唯一凭靠,但他此刻更担心娅拉自身的安危。 以及斯宾那神秘的名声。 娅拉的表情隐藏在护目镜后,只是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地站起,双手上的狼腿刀同时一翻,变成正手持刀。 这么多年了——娅拉在心底里苦笑一声——还是要用出这一刀么? 泰尔斯紧张地吞咽了一口,他见识过了娅拉的灵活鬼魅和可怕的速度,但面对一看就是力量见长的光头斯宾,她的狼腿刀还管用吗? 然后。 娅拉没有再消失。 她迎着斯宾的正前方,正面冲了上去。 泰尔斯几乎要叫出声来。 双刀一前一后,前刀直取斯宾的咽喉,后刀若有若无地偏向钉头锤的方向。 “正面突击?少来找死了!”斯宾兴奋地吼着,大锤挥向娅拉! “呼!”钉头锤带着风声,朝着急奔中的娅拉腰部袭来! 待会,要好好炮制这个身侧还不错的妞——嗯? 斯宾的惊讶地看见,这一次,娅拉不挡也不退! 锤头及体前的一刻,她柔韧的身体以不可能的角度舒展开来! 迎着前方的钉头锤,娅拉以一个惊掉泰尔斯下巴的前空翻,堪堪避开来袭的钉头锤! 连斯宾也愕然了。 这种身法——她是怎么做到的? 进攻没有结束。 女酒保将后刀轻轻按压在钉头锤上,借着斯宾的巨力,跃至秃头男人的左肩膀! 然后前刀猛然下砍! 改造过的刀刃弧度,让狼腿刀比寻常刀锋更快、更有力且更致命地砍向斯宾的左颈。 “撕拉!” 斯宾怒吼着后退,关键时刻避开要害,但一阵鲜血仍然从他的左肩飚射而出。 这家伙,是完全放弃了防守,用冒险的闪避来正面进攻? 她不知道,只要一个闪失,就死定了吗? 但娅拉得势不饶人,脚下一点,继续突击! 只见她又一个侧空转身,差之毫厘地闪过斯宾的锤尖。 双手狼腿刀跟随着主人,旋转劈向斯宾。 又是一道血光,这次,娅拉斩开了光头的右肋! 然后下一刀再至! 正面突进的她,完美地展现了身体的灵活和柔韧,迎着斯宾可怕的攻击,每每在即将中锤的一刻,腾挪闪跃,有几次,泰尔斯看着她的鼻尖惊险地掠过钉头锤上的锈钉。卡Kа酷Ku尐裞網 与此同时,娅拉进攻的节奏和速度则丝毫不减,甚至比偷袭时更为致命。 反倒是斯宾,在她持续不懈又惊险万分的进攻下,虽然连连怒吼,声势惊人,却连泰尔斯也看得出来,身体不断负伤见血的他,已经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斯宾惊慌地想着——这种差之毫厘的闪避,她怎么就是不会出错呢? “当!” 斯宾怒吼着,用尽全力挡开一次进攻,以一个狼狈的侧滚(想象一个熊一样的大块头,被一个身高只有他三分之二的苗条姑娘,逼着在地上侧滚的情形),避开这一轮的进攻,然后迅速拉开差距。 “这,这是疾杀刀!” 这一句话,像是击破水面的石子,阻断了娅拉连绵的攻势,让后者停下脚步。 “而你之前杀多尔诺的招式,大概就是狙杀刀和瞬杀刀!” 斯宾剧烈地喘息着,一脸惊恐,不可置信地吼道:“疾杀刀,我很久以前只在‘血色咏叹’洛尔丹·萨里顿的手上见到过!你——你是‘刺客之花’萨里顿家的人!” 娅拉单膝跪地一言不发——这似乎是她很喜欢的发力姿势——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大块头。 “这不可能!”斯宾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萨里顿家的人,都已经在凯瑟尔五世继位后,逃出星辰王国,消失在国外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站在兄弟会的一方!” 他难以置信地道:“通缉和悬赏早就贴遍整个西大陆了!背着杀害王室成员的血债重罪,你们居然还敢到永星城来!不怕被军队和王室卫队围剿吗!” “哪怕萨里顿家再强,黑街兄弟会再强,难道还能承受住‘铁腕之王’和整个星辰的怒火吗?” 但光头斯宾前一刻的愤怒语气,下一秒突然变软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你的身份一定会暴露!王国秘科明早就会收到,弑君家族再回星辰的情报!” “凯瑟尔五世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会铲除掉每一个萨里顿家的后裔和血脉!” “你可以放过我,”他低声道,语气里已经是苦苦哀求,“我不管什么血瓶帮的任务了,你直接过去吧,只要放过我,我保证明天就离开星辰!” “你的秘密我也不会暴露!我知道你们的能耐!” “我可不想惹上萨里顿家!” 但下一刻,娅拉就再次突进到他的面前! “叮——嗤!” 这一次,斯宾挡住了第一刀,但那柄刀像是有生命一样,以诡异的急速变向,在磕上他的锤头后,竟然毫不受力地绕了开去! 娅拉的头部和胸部,也像柔软的丝带一样扭转变向,绕开眼前的钉头锤。 简直就像人体漂移一样——泰尔斯心里暗道。 怎么回事,斯宾震惊地想着,这一刀的轨迹怎么——挡不住? 女酒保右手上的刀却没有停歇,变向之后再度回到原轨道,更为致命地突前到斯宾的颈部! 直到砍进他的咽喉。卡Kа酷Ku尐裞網 血流遍地。 斯宾吃惊地看着娅拉好整似暇地,在斯宾的衣服上把刀刃上的血擦干,然后默默地收回她的刀。 光头斯宾,手上的钉头锤轻轻落下。 “这是什么——刀法——” 斯宾挣扎着,想要在倒下前问出一句话。 但斯宾再也没能把话问完。 那一瞬间,泰尔斯似乎回到四年前,落日酒吧后的垃圾堆里,眼前一个满不在乎的女子,挥舞着手上的刀,对着目瞪口呆的他道: “连杀刀,用来宰条狗,可惜了——喂,小鬼,你想吃狗肉吗?叫我一声姐姐,就有狗肉吃了哦!” 连杀刀,泰尔斯知道,这是连杀刀。 上一个享受到这刀法的家伙,是一条跟泰尔斯有些小矛盾的大型怒狼犬(“关于怒狼犬的食谱里是否该有人类一事,我们刚刚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同时我很感谢姐姐你支持我的观点——所以,狗肉?”——泰尔斯)。 娅拉的技艺再一次让他吃惊。 但更让泰尔斯震惊的,是光头斯宾所说的,那个有关“刺客之花”萨里顿家的真相。 杀害王室成员? 刺客之花? 弑——弑君? “废话真多。” 娅拉看着斯宾的尸体,冷冷地道。 “所谓‘十二至强者’,不过如此。” 说罢,她招出躲在暗处的泰尔斯。 “走吧,小鬼。” 泰尔斯走过光头斯宾的尸体,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是不明白,为何仅仅只是力气足,块头大,还有少个鼻子的斯宾,会是十二至强者里传得最神秘的存在。 是娅拉太强了? 他摇摇头,走向娅拉。 两人一起,继续向血瓶帮和兄弟会的战场而去。 看了看女酒保的侧脸,泰尔斯聪明地没有问她,萨里顿家的事。 反正我也有秘密,穿越者这么想道。 而且比你的秘密更大。 —————————————————— 与此同时,落日神殿内坛。 灰白头发的中年贵族,此时正看似镇定,实则胸中忐忑地,等候在内坛下方的石椅上。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神坛上那盏一直在燃烧的小小祭灯。 似乎生怕那灯里的火焰,突然有所变动。 他身边则坐着一位潜心祈祷的年长祭祀,安静而虔诚。 这让中年贵族心里想起了约德尔,那个同样安静,甚至犹有过之的可怕男人。 尽管陛下对约德尔很有信心,认为他“该出手时一定不会犹豫”。 但约德尔,那个成天隐藏在紫沥晶面具后的家伙,自己年轻时曾经跟他合作过一次——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以他的效率,应该早就找到目标了吧。 那家伙,是个有着自己信条的家伙。 毕竟,自己服务于陛下的意志,而约德尔·加图,那个深不见底的男人,服务于陛下的利益。 天壤之分,云泥之别。 约德尔,他真的知道,或者理解,陛下希望他出手的时机吗? —————————————————— 过了不久。 光头斯宾的尸体突然动弹了一下。 然后,只见他脖颈跟四周的伤口,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 直到这个男人艰难地爬起来。 “可恶!” 斯宾咒骂着,摸向自己的钉头锤。 “萨里顿家的人出现在永星城,光是这条消息,市政厅就会给我十个金币,但是——” 斯宾摸了摸自己脖颈上刚刚愈合的伤口。 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幸好那个女人急着赶路,没有回头察看。 斯宾之所以是血瓶帮的十二至强者之一,他的战斗本能和技巧自然不用赘述,但更关键的,还是他这份不为人知的自愈异能,让他往往能在敌人松懈的瞬间,反败为胜。 “只要头部——确切地说,是大脑不被破坏,你就能从死亡中回返,”这是血瓶帮里真正的巨头,血之魔能师对斯宾讲的话: “恭喜你了,不死的斯宾。” 还有那个男孩,不死的斯宾心想,自己在假死状态的时候,看见街角里出现了一个瘦弱的男孩,跟着萨里顿家的女人走了。 这也是一个奇怪的点,能跟着萨里顿家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 是某个天才?拥有某种能扭转战场的能力? 某件生物兵器?大范围杀伤? 还是某类非人的长生种?那男孩看着年轻,说不定已经几百上千岁了? 斯宾扛起钉头锤,皱起眉头来。 等到把消息报告给气之魔能师之后,我就—— 但他的思索被打断了。 因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 突兀地出现在斯宾的面前。 “你见到那个男孩了。” 奇怪的面具人说道,沙哑难辨的嗓音,发出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是什么人? 自己完全没有发现。 潜行匿踪,难道也是萨里顿家的人吗? 那个奇怪的面具,似乎是一种暗紫色的硬金属材料制成,棱角分明,只有眼睛的位置,钻出两个圆孔,覆盖着圆形的沥晶镜片,镜片后似乎还有铜黄色的机械装置。 斯宾之所以还能想这么多,是因为他除了想,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这个戴着暗紫色面具的人,右手上握有一把交叉剑镡的短剑。 这一柄短剑,在主人的操作下,又一次割开斯宾颈部才痊愈不久的伤口。 斯宾甚至连“躲开”的意识都没有生出,就被活活割颈了。 “当啷!” 连同他的钉头锤一起,斯宾又倒了下去。 真倒霉——斯宾这么想着,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死亡和苏生。 但斯宾在假死后的感知里,却惊讶地发现,那个戴面具的人没有离去。 那个戴面具的怪人,在面具后面,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只见他缓缓蹲下来,细细盯着斯宾的伤口。 片刻后,面具怪人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在斯宾的感知里,他绝望地发现,那个戴面具的人,右手上的短剑轻轻舞动,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不。 不! 斯宾在心底里无比惶恐地大吼着! 然后,斯宾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怪人,把短剑沿着太阳穴,轻灵而致命地,刺进他的脑袋里。 剑锋抽出。 光滑的剑刃甚至没有沾上一滴血。 “只要头部——确切地说,是大脑不被破坏,你就能从死亡中回返——” 恍惚中,斯宾似乎又一次听见了血之魔能师的话。 从此,血瓶帮十二至强者之一,光头斯宾,即血瓶帮内部所称的“不死的斯宾”,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戴面具的怪人蹲下身子,右手拂过地上的一道刀痕。 那是狼腿刀飞扎进地面的痕迹。 他站了起来。 然后消失了。 就像一个鬼魂。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2章魔能师 清脆的碎响。卡Kа酷Ku尐裞網 ( . ) 一扇门上的玻璃,被一道身影撞得破碎。 穿着薄丝睡衣的莉莉安举着烛台,惊讶地看着从外面摔进来的身影。 那是个颇帅气的男人,一头金色的短发,穿着星蓝色的——警戒厅制服? 警戒厅的人会在——莉莉安看了看头顶的时钟——凌晨四点五十的时候,从三楼的窗户闯进民宅吗? 说是民宅也不恰当,毕竟,莱雅会所是红坊街数一数二的著名“会所”,处在红坊街和临河街(西环区著名的商业街道)的热门地段之间,莉莉安更是会所里出名的美人,哪怕是伯爵级别的贵族,或是宫廷高官,要莉莉安作陪的话,起价也要一小时二十个金币呢。 所以,当西城警戒厅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科恩·卡拉比扬队长,从三楼扑进莱雅会所的私人卧室时,在床上被惊醒的莉莉安,才会持着烛台前来查看。 “这位小姐,真是抱歉,打扰了您的安眠。” 科恩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把手上的佩剑藏到身后,对着风情万种的莉莉安鞠了一躬,但他伸手想要脱帽致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军官帽已经跌落在刚刚的战斗中了。 “见鬼。”科恩嘟囔了一声。 都怪老头子把我的夜行衣给丢了,大半夜的想出去买都不行。 莉莉安大胆地看着这个有礼貌而且帅气——这很重要,否则莉莉安就会直接一个烛台砸过去了——的警戒官,漂亮的大眼睛轻轻一转,伸手撩了一下柔顺的黑色秀发,手指若有似无地在傲人的胸前掠过,咯咯一笑道: “尊敬的警官先生,我们今晚不营业。” 科恩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放在平常,此时正是莱雅会所热闹的时候。 但面对眼前的美人,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丝毫没有被莉莉安动人的风情迷惑住。 “这么说,你们受到了关照,今晚歇业?” “当然,血瓶帮打通了关节,也承诺会补足损失。否则,你知道红坊街停业一晚,会给那些为王国呕心沥血、辛苦操劳的大人们,带来多大的损失吗?他们要是因为工作疲乏、身体困顿和精神无聊,无法为西部大陆第二大国的正常运转做出贡献,那星辰王国的一千多万人民该怎么办呢?” 莉莉安眨眨眼,狡黠地一笑。 科恩看着这个成熟诱惑的美人,眉头微微一紧。 看来,自己通过线人收到的情报并不完整,原本以为是黑街兄弟会主动袭击血瓶帮的红坊街分部,现在看来,似乎是血瓶帮提前在红坊街设下了陷阱,反将一军。 那自己今晚过来,试探两大黑帮的侧重点,就要从兄弟会身上转移了。 毕竟是将近百年的血瓶帮啊。 “喂,那个金毛的青皮狗!”楼外的一把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快点下来领死!按规矩,我们不能进到任何房子里。” 莉莉安好奇地走到破窗前,看见楼下一个满身是血,穿着皮甲的女人正甩着手上的鞭子,怒气冲冲地对着楼上。 科恩对着莉莉安又鞠了一躬。 “感谢你的告知,美丽的女士,请恕我此刻,要去赴另一位女士的约了。” 金发的警戒官兼巡逻队长转过身,轻轻地跃下街道。 “亲爱的柏妮丝小姐,不必过于心急。” 科恩的微笑突然变得冰冷,眼眸里射出杀意。 “国王在上,以神圣星辰约法的名义,对可能危及王国利益和国民生命的嫌犯,作为二级警戒官,我拥有直接击毙的权力——别急,我马上就送你,去和你的哥哥团聚。” 楼上的莉莉安捂住了嘴,她认出来,那是血瓶帮十二至强者,恶名昭彰的莱顿兄妹中的妹妹,“蝎鞭”柏妮丝·莱顿。 她的哥哥,“毒刺”普利莫·莱顿,昨天才来过莱雅会所,喜好特殊的他,差点将一位新来的女孩,用一盏不灭灯里的油活生生烫死。 按照那位警官的语气,似乎“毒刺”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 “青皮狗!就算你的上司,都不敢不给血瓶帮面子!你——你怎么敢——”柏妮丝怒斥道,作为十二至强里较特立独行的人,她剃掉了左侧的头发,把剩下的头发向着右侧梳理,让她整个人的线条都显得硬朗许多。 “我会把你身上的每一片肉都抽烂!” 话音刚落,柏妮丝的鞭子就甩开一个圆圈,向着科恩卷来,鞭身上的倒刺,像是有灵性般活了过来,飞射而出,齐齐袭来! “原来如此!” 科恩的身影突然模糊起来,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出,那是他以凡人肉眼看不清的动作速度,迅速地变换身位。 “叮!叮叮——叮!” 长剑的幻影疾翻,将近身的鞭刺削落! “要是你哥哥还活着的话,凭借他控制这些鞭刺的能力,你们两个合作,说不定还能制造些麻烦。” 但柏妮丝的鞭子如蛇般灵活多变,鞭梢和翻飞的鞭刺形成无死角的进攻,连绵地攻来。 “要是我早到十秒,普利莫就不会死。”柏妮丝充满仇恨地道。 “而你,青皮狗,会被我们一起撕碎!” 科恩面色不变,闪电般削落五根鞭刺,但鞭子已经抽到他的眼前! 就在此时,科恩突然神色一肃,疾冲而前,看也不看抽向他的鞭子! “不要命的蠢货!” “刺啦!” 柏妮丝狞笑着看着冲来的科恩,鞭子毫不留情地撕开他的右肩!同时,三根倒刺又是激射而出! 我的鞭刺可是上了放大痛觉的毒药,带着不少的倒钩,倒钩里还有刺,一旦擦中,那种痛楚可是——咦? 科恩做出了出乎柏妮丝意料的举动。 只见警戒官的身影急袭,迎着三根鞭刺,来势不减,举起左手,生生挡下飞来的鞭刺! 鞭刺深深扎入了警戒官的手臂,其中一根甚至刺穿了他的手掌,但他脸色丝毫不变,仿佛刚刚只是被蚂蚁咬了一口。 柏妮丝惊讶地看着科恩——曾经不少的敌人,都在那种带着毒药的鞭刺下疼得动作变形,脸孔扭曲,哀嚎着在她的身下翻滚。 可是他——他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难道没有痛觉吗? “街头卖艺,就到此为止吧!”科恩冷冷地道。卡Kа酷Ku尐裞網 柏妮丝吃惊地看着迅雷之势冲来的科恩,连忙反应,手上鞭子急甩,想在身前构建起一道防护。 但是一股沛然的力量,瞬间从科恩的剑上爆发! 柏妮丝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不! 刹那间,科恩的佩剑就仿佛锋利了无数倍一样,星芒闪烁,将甩来的鞭子斩成数段! 柏妮丝的眼前,科恩冷酷的脸和剑都越放越大。 下一刻,那柄朴素而锋利的佩剑,就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左胸,剑尖从后背刺出! 此时,她的话才吃力地从嘴中冒出。 “终结之力!你是超——” 但她没能说完。 “执法完毕。” 科恩轻轻把满脸惊诧的柏妮丝从剑上推开,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给你个建议:下次有什么底牌,在一开始就用出来吧。” 他轻轻地把鞭刺从手上拔下,那股沛然的力量重新涌上手掌,把几滴青色的液体逼了出去。 “如果我穿着甲胄,哪怕只是轻甲,你早就死了一万遍了。” “在经历过战争的人眼里,连超阶的强者都幼稚得像街头打架,而你们,简直就像孩子们的游戏。” 柏妮丝闭上无神的双眼,永远地倒在了地上,前方不远处,她的哥哥半靠在墙上,被一剑穿喉。 科恩对着楼上惊讶万分的莉莉安鞠了一躬,然后,向着红坊街的更深处前进。 这个男人,虽然看着绅士礼貌,莉莉安捂着自己的嘴,心想: 但还真是,不会对女人容情呢。 —————————————————— 红坊街的另一条巷道里。 娅拉冷漠地把手上的狼腿刀,从眼前最后一个红头巾的打手腹部里抽出,厌恶地甩了甩上面的鲜血。 泰尔斯尽力说服自己不去想娅拉的杀戮,这总让他回忆起奎德死前瞪大的双眼。 那些人都有觉悟了,他们加入黑帮,并清楚地知晓其后果。 这样一想,他的心情才好受许多。 泰尔斯紧紧压着覆盖口鼻的黑布,看着娅拉刚刚把一个小队,大概七八人的血瓶帮打手屠戮殆尽,然后熟练而默契地从藏身处爬出,趴上娅拉的背部。 “你是怎么克服的?” “嗯?” “那种杀害人命的——恶心和负疚?” 娅拉叹了一口气。 “我从小就被教导,”她背着泰尔斯,脚下轻快地移动着,语气生寒:“能被我所杀的,都不是我的同类。” “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泰尔斯不再说话,只是把娅拉的脖子搂得更紧。 他们从越过斯宾之后,在红坊街的路上,到处都是尸体伤残,刀光剑影。好几处地方传来连娅拉也头皮发麻的打斗气劲。 两人一路小心,但混乱的局势下,即使以娅拉的匿踪之能,也艰难无比。 遍地的尸体和随处可闻的厮杀声下,尽管尽力掩盖行藏,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正面碰到了两队打手,兄弟会一队,血瓶帮一队。 娅拉都毫不留情地全力出手,不留活口。 然后迅速离开。 不知为何,泰尔斯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血腥场面了。 这不是好事——他这样提醒自己,心理上的麻木不仁,几乎必然带来行为上的偏差。 “这是第五个路口了,依然过不去。”停下来的娅拉皱着眉头,摸了摸前方的空气。 泰尔斯落下地来,把手摸向前方。 明明是一片虚无,但入手的却是一道无形而坚硬的壁障。 “这是异能?”泰尔斯惊讶地问道。 迄今为止,泰尔斯见过的异能者不多,但也不少,如兄弟会里,管人口贩运的莫里斯就是其中一个,他当年曾经只用眼神,就让一个逃跑的乞儿窒息而死。 “不是,异能者没有这么强大的能力。同时封堵这么一大片街道的五六个交界口——我怀疑剩下的路口也差不多,就连异能战士也很难做到。” 娅拉把脸上的护目镜推上去,神情凝重地道。 女酒保仔细“观察”着眼前的透明屏障,她想起了老家伙和那个男人——娅拉想到这里时,心绪不禁停顿了一下——告诉自己的那些可怕传说。 她重新戴好护目镜。 “现在开始,我们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一切战斗,免得暴露行踪。” “据我所知,这极可能是魔能师的杰作。” “希望我们的运气,还没有糟到正面碰见他的地步。”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魔能师。 五年的街头生涯里,他不止一次地从落日酒吧的酒客、红坊街的嫖客、黑金赌场的赌客以及兄弟会的打手口中听到这个单词。 穿越者初以为,这是类似于他前世的那些奇幻里,“魔法师”“巫师”般的存在,但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没有人会给身为卑贱乞儿的泰尔斯,补充世界常识,就算有,他所能接触到的,也大多是村夫愚妇般的道听途说和恐怖怪谈。 但凭着他所找回来的,前世里专业做田野调查的经验,泰尔斯还是通过观察,获知了不少常识,以下是他关于“魔能师”一词的观察笔记: 第一点,几乎所有谈论“魔能师”的时刻,谈话人都伴随着恐惧、痛恨以及诅咒等负面情绪,与之同时出现的关键字还有“强大”“可怕”“该死”“地狱”“非法”等等。 其次,在这个世界上,魔能师相当罕见(这里的罕见,并非前世yy里,声称“罕见”,却满街乱走的那种“罕见”),泰尔斯判断,五年里,在谈论过“魔能师”的无数人中,只有一位酒客、一位嫖客的话具有一定的真实度,显然他们间接或直接地接触过有关魔能师的资讯。 其三,从未听闻有任何魔能师的组织、势力哪怕聚会,但坊间盛传,血瓶帮的最高首领里,有两位魔能师。 其四,负责西城门警戒巡逻的警官和巡逻队员们,所装备的军器被称为“反魔武装”。 其五,魔能师,和大家都津津乐道的“异能者”“异能战士”“终结剑士”“终结骑士”完全不一样,后者可能是天生或后天锻炼而来的能力。至于魔能师,泰尔斯从未听闻他们那些让人恐惧的能力是如何获取的。 其六,除魔能师之外,还有种武器,有个可疑的名字,叫“魔能枪”,而它仅仅被允许在王国军队中使用,任何非法持有者,都会被判以重罪。 以上就是泰尔斯关于魔能师的全部情报。 泰尔斯设想过无数种遇到魔能师的状况,但根据已有的情报来看,似乎哪一种状况都不会太乐观。 比如现在。 泰尔斯把黑布塞进口袋里,重新趴上娅拉的背部。 —————————————————— 几刻钟前。 红坊街中心,一间棋牌室的地下仓库里。 一个身着蓝衣的俊俏男子,披散着深棕色的卷曲长发,静静地坐在一张古代行军盘的桌子边,行军盘上摆着一张地图,上面放着若干游戏用的棋子,分黑色和红色两种,从骑士、剑士、投石弩、盾战士到近卫、宰相、国王不等。 这是自埃克斯特王国流传过来,取材自历史典故和战争常识,时下贵族们最热门的棋类游戏——“帝国的兴衰”,模拟人类诸王以及远古帝国前后时期的两军对阵,对于养尊处优而身份尊贵的贵族们,当然是最能体现男子气概,吸引女性目光,又不必亲冒危险下场的消遣。 当然,也有少数爱好独特的大贵族,据闻喜欢用真人当棋子。 在不灭灯的照耀下,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行军盘中间的那张地图,是红坊街的街道图。 俊俏男子轻松地用右手移动着棋子,一枚枚黑色或红色的棋子被他移除出图外,但在移除的棋子里,分散摆放的黑子,远远多于兵力集中的红子。 两枚黑色的宰相正在图中,周围放着不少黑色的近卫或剑士,几枚红色的骑士正在牵制他们。在更外围,不少黑色的骑士、盾战士正被数量占优的两枚红色宰相,带领着剑士和近卫各个击破。 地图的正中央,鹤立鸡群般地摆放着一个深红色的国王,旁边是一个红色的近卫。 蓝衣俊俏男子正在愉悦地玩着自己的游戏,贴近一看就会注意到,他空闲的左手上,正聚集着一股浅蓝色的能量球体,像是有生命一般,缓慢地呼吸,而能量球里,似乎在蕴藏着一股风暴。 蓝衣男子时不时张开口说着什么,在他的嘴边,居然可以清晰看见空气震动的轨迹,化成波纹消散在空中。 但却奇怪地,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这幅景象,在黑暗而孤独的寂静里,更显得诡异万分。 就在此时,蓝衣男子突然眉头一皱。 接着他面不改色地伸出手,把地图边缘上的一枚红色投石弩拿掉。 但过了几分钟,蓝衣男子的眉头又蹙了一下,他缓缓伸出手,又把那个位置仅存的一枚红色剑士拿掉。 蓝衣男子左手的蓝色能量球闪烁了一下,里面的风暴颇有些不稳的迹象。 他深吸了几口气,第一次开口讲出有声音的话语。 “谁负责下城区方向的警戒和截击?” 他像是在问空气。 吓人的黑暗中,传来诡异而肯定的回答:“变形者多尔诺,和不死的斯宾。” 蓝衣男子闭上眼摇摇头,接着把两枚别处的红色剑士,移动到那两个被吃掉的棋位上,把其中一个移动得更深,仿佛要抓到那个吃掉他多尔诺和斯宾的东西。 他的嘴边又扩散出空气的波纹,嘴唇无声无息地开合了一阵。 然后才渐渐地,对着虚空,讲出有声音的话。 “塔伦兄弟和摩瑞亚,一小时前已经被我们吃掉了吧...” “所以是增援么...”他喃喃道。 他犹豫了一下,又把地图上唯二的两枚红色宰相,移动了一个过去。 “这下就好了。” 但下一刻,蓝衣男子的脸色又变了。 他把右手移动到地图另一端的边缘,几乎同时拿掉了两枚红色剑士。 蓝衣男子的脸有些不好看。 “负责内西环区方向,警戒任务的,又是谁?” “是莱顿兄妹,毒刺和蝎鞭。” 这一次,那个黑暗中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蓝衣男子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在地图的两端来回逡巡,脸上显现出疑惑和不满。 “是外面进场的棋子吗?真头疼,不是跟警戒厅打好招呼要宵禁了吗。” 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是太久没有玩这些人类的游戏了,所以水平都下降了吗? 唉。 蓝衣男子轻轻抬起头,脸上神情复杂。 “古拉顿,你知道吗。” “陷阱和迷宫的意义,就是堵死出入口,把自投罗网的老鼠困在里面。” “但如果陷阱的入口和出口都被打通了。” “那还抓个屁的老鼠啊。” 然后,蓝衣男子脸色一冷,果断地把地图中央,红色国王旁边的那个近卫,移到了两个红色剑士出局的地方。 黑暗中,一记风声响起。 就再也没有传来声音。 只有蓝衣男子手中的能量风暴,逐渐稳定下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3章刀与剑的齐鸣(上) “可恶!” 杀声遍地的夜里,突兀的狂笑声不断传来。卡Kа酷Ku尐裞網请 血红的街道上,兄弟会的巨头,莫里斯靠着一间杂货店铺的门,喘着粗气,艰难地把肩膀上的一把无托匕首拔出。 在他身旁,一名兄弟会的精锐已经倒下,后脑插着一柄同样的无托匕首。 莫里斯,这位兄弟会的人口贩运巨头,喘息着挥手,拦下正要冲上屋顶的杀手莱约克。 “不能追!克斯就是想让我们疲于奔命。” 远处,血瓶帮的‘飞刀小丑’克斯,在屋顶飞窜而去,留下一路的狂笑。 “但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他骚扰到死的——小丑是异能战士,比一般的异能者强出太多。” 莱约克跃下街道,看着身边仅存的五名精锐,个个带伤,皱着眉头道。 莫里斯深吸了一口气,头脑清晰地做出分析:“他,还有随风之鬼,都是精心挑选出来,借着能力的独特在牵制我们,阻碍我们去回合其他的人,方便他们的超阶强手痛宰我们的精锐,而且——就算被小丑用飞刀玩死,” “也总比被他引到气之魔能师面前的下场要好——那些人都是不能招惹的灾祸。”莫里斯站起来,摆摆手。 “撤退令应该已经传出去了,琴察那边大概也会下同样的命令,我们的人能活下多少,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莱约克看着莫里斯,向着精锐们招招手,一行人继续出发。 “因为这些‘空气墙’,我们一直在绕路,其他人大概也是一样,要是遇上魔能师本人——” 说到一半,莱约克的话就被莫里斯打断了: “他不会轻易出手的!而我们也别妄想着去找那个灾祸!魔能师要维持这样的‘空气墙’并不容易,可是既然选择了分割包围,他就要依靠自己手下的走狗们来狙杀我们,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莫里斯咬紧牙,露出狰狞的表情。 “就让那群自以为高贵的伪君子,看看兄弟会,看看我们这些‘下等人’的实力!” “从尸山血海里杀出的我们,可不是血瓶帮那群大老爷们能比的!” “就算我们都走不出去,黑剑他也会为我们报仇的!” “即使仇人是魔能师!” ——————————————————— 一间漆黑的房子里,只有一盏旧式的蜡烛在燃烧。 “你是说,我们的人全部陷在红坊街里面了?到现在,除了几个打手,一个能负责的人都没能出来?” 纳斯里点点头,单膝跪地的他,恭谨而恐惧地对着他的顶头上司,“无眠之眼”科比昂·兰瑟报告道: “我刚刚接过暗哨的轮班不久,第一批冲出来的人就到了。据他们所说,莫里斯大人下令撤退后,前几批想要冲出来的人,都被光头斯宾和多尔诺带着埋伏队截杀了。直到刚刚,光头斯宾和多尔诺都死在红坊街的入口,他们才安全冲出来。” 没人知道“无眠之眼”科比昂·兰瑟今年究竟多少岁,只知道从黑街兄弟会建立之日起,他就是负责情报收集的巨头,神秘且诡异,是黑暗中的黑暗,秘密中的秘密。 他永远将自己藏在一副暗红色的斗篷下,仅仅露出干枯而瘦削的下巴,可被他盯着的人,无一不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兰瑟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问道: “斯宾和多尔诺都是十二至强,斯宾的韧性极强,而多尔诺擅长伪装偷袭,要杀死他们两个,至少也是十三大将级别以上的人才能做到。是莱约克?是摩瑞亚?还是艾德利昂萨或者塔伦兄弟?或者干脆是琴察和莫里斯两大巨头?就没发现能负责的人吗?” 兰瑟的话虚无而缥缈,像是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一样。 纳斯里摇摇头,竭力遏制住心里的恐惧。 真是失策啊,莫里斯大概会对我很不满吧——兰瑟默默地想道,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是该清理一下会内的老鼠了。 兄弟会,跟十二年前一帮老家伙组成的小队,毕竟不同了啊。 兰瑟诡异地笑了一下,挥手给纳斯里传令。 “唤醒、激活下城区的所有不眠者!不管他们警戒期到了没有。” “把第二哨、第三哨的人全部派上红坊街口去!从屋顶到下水道,就连每一只飞过的黑蝇腿上长着多少毛,我也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 “让那些逃出来的家伙仔细回忆街道上的细节,挑选第一哨的好手逐一潜入红坊街,不计牺牲地设立哨点。飞鸽、信号弹、火把,不管你们用什么,至少要联络上琴察和莫里斯!我要一条从黑街到红坊街,传递消息畅通无阻的渠道!” “是!” “再派第四哨的人到其他的地盘上去,从黑街到废屋,臭沟到下水渠,大集市到西城门,全力警戒!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松懈本部的戒备!” “是!” “第五哨分成两队!一队通知会内的其他巨头,一队立刻赶往埃克斯特王国,把拉蒙那个老家伙拉回来!他如果不愿意,就说这是黑剑的意志!” “是!” 琴察和莫里斯都在六巨头之列,可不是吃素的,血瓶帮想不花一点代价就把他们陷在里面,不可能!兰瑟低下头,抚摸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 那个死胖子,当年毕竟也是能为黑剑殿后的人物呢!至于琴察那个大高个儿,哼,比他拳头还硬的东西,大概只有他的性格了。 还有,兰瑟心里暗暗地想,还有艾德蒙那个死厨子... 胜负,还未定呢。 兰瑟斗篷下的表情突然一动,他发现了属下的不正常。 “你还有什么话没说?” “是!”纳斯里冷汗涔涔地趴倒,咬牙道: “巡哨的兄弟刚刚发现,发现废屋的乞儿,全都逃跑了!” “我们只抓回来一部分,现在关押在水牢里,准备上刑拷问。” 兰瑟的下巴微微一动。 无眠之眼语气平静地问道:“拷问什么?” 纳斯里捏紧了拳头,把头猛地一垂,艰难地吐出雪上加霜的消息: “奎德·罗达,死在了废屋里!” “他的副手,纳尔·里克此刻正在外面,求见大人您!” ——————————————————— “下去,躲着。”娅拉的口气又变冷了。 “这场战斗躲不开。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迅速滑落,趴倒在一个隐蔽的石墩旁,掏出黑布盖在鼻子上。 尽管周围已经都是血腥味了。 泰尔斯刚刚呼吸了两口,旁边的娅拉就身影急窜,直跃上房顶。 女酒保一个后空翻,上半身后折,双手按上地面,像是在躲避一件暗器。 “咻!” 随着娅拉翻身而起,泰尔斯听见一阵急促的风声响彻街道! 紧接着,娅拉从房顶落下地面,腿上的双刀早已来到双手上。 狼腿刀接连斩出! 几阵风声,急急而去。 不辨东西的风声中,泰尔斯只听见“呼呼”两声衣物翻飞的声音,也不知道娅拉斩中了没有。 然后,一个灰色瘦削的身影就出现在街道上。 “哟哟哟,这不是落日酒吧的女酒保吗,戴着护目镜,是要来游泳吗?别那么惊讶,毕竟我也曾经隐藏容貌,到过黑街喝过酒呢。” “你今天穿的也是灰色?真可惜天色不好,不然我们就是情侣装了呢。” 阴柔而怪异的嗓音,轻佻而不逊的语气。 娅拉在战斗时从来不多话,她轻轻地单膝蹲下,泰尔斯知道,这是她要发力的前兆。 那个灰衣的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在隐约的月光下,勉强看得见脸上的刺青。 “也许我该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米迪拉·罗尔夫,你也可以叫我——‘随风之鬼’。” 泰尔斯心中一紧——又一个十二至强。 “顺便问一句,酒保妹妹,是你做掉了多尔诺和斯宾吗?” “别误会,其实我也很讨厌那俩祸害,不过大人有命令——” 娅拉毫无征兆地启动加速! 下一瞬,不言不语的娅拉,已经疾驰到他面前。 角度怪异的双刀,同时切出,同时变向。 连杀刀! 泰尔斯在心里兴奋地喊出来,看着娅拉打了这么多场架,在人群中杀进杀出,要说心里没有燃起一丝对变强的希望,和对力量的渴求,那是骗人的。 但罗尔夫却消失在空气中! 双刀斩空。 没有奏效?泰尔斯心中一紧。 娅拉没有丝毫停留,一个旋步急转,右手的狼腿刀急切向半空!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 罗尔夫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娅拉的右手边,向后急退两步。 “喂喂,你怎么跟莱约克一样,”罗尔夫轻轻弹了一下左手背上的袖剑,无奈地道:“难道你们兄弟会的杀手,都能感知到我的位置?还有,你怎么也不喜欢说——” 但他话还没说完,一柄狼腿刀就向他飞射而去! 瞬杀刀。卡Kа酷Ku尐裞網 “呼呼呼!” 罗尔夫周围风声大作,半空中的狼腿刀被吹得飞行不稳。 “当!” 随后被他一剑击飞。 可是娅拉的身影刹那间杀到了随风之鬼的面前,几乎不比飞刀慢! 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女酒保左臂反手一刀,横掠罗尔夫的胸口! 斩中了吗? 泰尔斯兴奋得目不暇接,等着这一式“瞬杀刀”建功。 但他失望地看见,罗尔夫身上的灰衣鼓动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逆着重力往上飘飞。 险之又险地错开这必杀一刀! 但泰尔斯觉得,这次罗尔夫的闪避有些狼狈,因为他的身影居然模糊可见,不复之前的无影无踪。 娅拉再想继续突击,脚下却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绊了一下,没能持续她连绵难挡的进攻。 风的力量么?泰尔斯低下头,默默回忆起前世的知识。 女酒保默默地退后一步,挑起地上的另一把狼腿刀,等待下一次机会。 “真是好险啊,兄弟会的一个酒保都有这种实力了?” 罗尔夫轻轻抹了一下腰腹部的一道划伤,脸色不愉。 这伤口,比想象中的要深,那柄刀的角度有古怪——劈来的速度和力度都超乎预测。 连超阶高手都能威胁到的刀法吗?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呢。 娅拉扶了扶护目镜,正手持刀,单膝蹲下。 “喂,酒保,”罗尔夫看见对方准备突击,突然阴仄仄地开口: “我来星辰之前,也在大陆上游历过一阵子,曾经在瑟拉公国见到过一次刺杀。” “那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直接,最冒险,却也最难抵挡的刺杀。” “刺客用的是双刀,从屋顶发力,疾驰而出,攻势连绵,不可抵挡。” 罗尔夫低下头,阴柔的嗓音里,充满了凝重和严肃: “所以,‘飞蝗刀锋’巴安奈特·萨里顿。” “是你的什么人?” 娅拉没有回话,但泰尔斯本能地觉得不妙。 巴安奈特·萨里顿? 下一瞬,女酒保曼妙的身影已经疾驰而出,刹那攻到罗尔夫的眼前! 泰尔斯有种错觉,沉默不言的女酒保,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情绪也为之一变! 只听沉默已久的女酒保,状若疯狂地咆哮道:“陌生人!” 娅拉·萨里顿,含怒出手! 到现在为止,泰尔斯见过很多次娅拉出手,一贯都是安静、低调、直接而致命的。 但这次不同。 这一次,泰尔斯前所未有地听见,娅拉的刀,如迅雷般爆响轰鸣!。 “轰!” 罗尔夫神色剧变。 ——————————————————— “铿!” 两柄剑雷霆对撞般交击在一起! 两道的人影的身上都爆发出闪烁着微光的能量,一方星蓝色,一方微红色。 前途无量的贵族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正吃力地咬着牙,感受着从敌人剑上传来的力量,对方不比他弱,至少也是超阶的剑手——他有多久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了? 自从离开同兽人厮杀的战场? 还是那一次,自己挑战米兰达? 两股力量交织纠缠,但科恩知道,自己已经略落下风。 星蓝色的力量在他银白色的剑上开始闪烁,科恩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是失败的一方。 于是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带起的振动,错开了正在拼剑的两人。 两道身影倏然分开,就着惯性向前几步。 科恩踏了六步才将身体稳住。 而他的敌人,用两步把握住了平衡。 科恩神情凝重,开始觉得,有必要重新思索洛比克厅长的话。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眼前棘手的敌人,出声质问: “你也是终结剑士,曾在终结之塔受训,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去处。” “却为何甘心屈身在血瓶帮里,做一個混混,为非作歹,欺凌弱小?” “终结塔授予你的剑之心,难道是为人走狗,欺软怕硬的觉悟吗!” 他的敌人则缓缓转过来,左肩上装备着黑色的半身甲,右臂绑缚着红色的绷带,在红黑相间的衣饰下,隐约可见清晰的肌肉线条。 这是一个脸色白皙的男人,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清雅或是秀气,因为那双眼睛里的眼神,此刻实在是杀机毕露。 红黑色衣物的剑手,默默地将警戒官从头到脚,打量完毕。 就是这只青皮老鼠,打通了大人的陷阱? 这个青皮,这种站姿和起手式——是军队出身的人? 只听这个红黑色的剑手,转动着手上那把只有单侧护手的青色长剑,毫不在意地淡淡道: “喂,青皮。” “什么时候,警戒厅也敢管血瓶帮的事情了?” 科恩踏前一步,与剑手的距离拉近,冷冷地道: “我现在不是以警戒官,而是以终结剑士——科恩·卡拉比扬的身份,在质问另一柄剑!回答我!” 场面安静了几秒钟。 直到红黑色剑手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我的剑之心,是不羁的意志和自由的选择,以及对力量的追求。” “只要满足吾之所求,血瓶帮,兄弟会,诡影之盾,王国秘科,王室卫队,或者终结之塔,对我都没有区别。” “所以,你的问题简直毫无意义。” “至于你,青皮,甘心做一国走狗的你,从那个守旧的塔里,得到的才是走狗的觉悟吧?” 听出了对方身为终结剑士,却对终结之塔毫无敬意甚至略带敌意的态度,科恩的脸色终于肃穆起来,带着惊讶和震撼。 他想起在塔里受训时,老师曾在喝酒时告诉过他的故事。 那个兄弟阋墙,手足交战的悲剧。 科恩难以置信地咬牙出声: “你是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 “你是‘灾祸之剑’一脉的人!” 他话音刚落,红黑色的剑手就动了! 微红的终结之力,像是潮水般涌动在他周身,聚合成凶猛的波涛,随着他的青色长剑,声势惊人地斩落! 剑意狠厉而暴烈! 科恩只觉得浑身都落入了一个赤红色的漩涡里,周身的终结之力支离破碎,无法调动。 剑手的狠厉跟随他的长剑汹涌而来,直扑科恩的胸口! 他白皙的脸上也布满了霜寒,不复之前的淡然。 “‘灾祸之剑’!灾祸?把我们和那群怪物相提并论?” “你们就是这么称呼克拉苏大人的剑吗?” “他的剑,我们的剑,才是真正的终结之剑。” “我们当然是灾祸,对你们这群过时、守旧、娘娘腔的学院派来说,我们就是你们注定的灾祸。” “终有一日,我们会覆灭终结之塔,证明你们的荒谬。” 语气冰寒,充满杀机。 与他汹涌袭来的青色长剑一样。 科恩的剑挡在青色长剑前方,但只在瞬间,闪烁着蓝色星芒的佩剑就被弹开! 科恩咬着牙,狼狈地连连后退,但青色的剑像是如影随形的杀机,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腾挪闪躲,都似乎避之不及! 年轻的警戒官心下一横,银白色的佩剑闪烁着再次递出,这一次,直接刺向剑手的咽喉。 但他的敌人依旧疯狂而不顾一切,对即将来袭的剑视而不见,只是催动着手上赤色红潮里的青剑,向着科恩的心口卷来! 赤红色的终结之力,随着剑意爆发,将科恩胸口的衣物撕裂。 科恩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剑意,却无望地看见,两柄剑交错而过,在终结之力的摩擦中,各自向着对方的心口和咽喉刺去! 见鬼! 这就是“灾祸之剑”一脉的风格吗? 这样疯狂狠厉的剑式,无可匹敌的力量,不惜一切的意志,两败俱伤的觉悟。 难怪会被放逐! 科恩苦笑着,迎向他的死亡。 两柄剑,一青一白,一柄引动着疯狂难挡的红色赤潮,一柄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微弱星芒。 胜负将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4章刀与剑的齐鸣(下) 泰尔斯从来没有看见过娅拉的刀如此愤怒,如此声势迫人。卡Kа酷Ku尐裞網 . 他隐约感觉,此时的两把狼腿刀里,蕴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罗尔夫奋起全身的气力,两把袖剑齐齐交挡在胸口,身形急退! 女酒保则越发暴烈地冲来,转瞬之间,雷霆般的双刀劈出! 两人的身影像交谊舞般同步移动,但远远谈不上优雅和文明,只见罗尔夫的袖剑化成幻影,刹那间迎上娅拉持刀的双臂。 “叮叮当当!” 交击声不断。 袖剑无数次地阻拦住劈向罗尔夫的双刀。 双刀也无数次地击开刺向娅拉的袖剑! 两人都在极致的移动中,街道旁的招牌和门面飞速地闪过,双方对于彼此却像是静止一般,全神贯注地拆解着对方的招式。 看得泰尔斯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快忘却了。 但攻守之势极为明显:娅拉的双刀意在攻击对方的要害,罗尔夫的两把袖剑仅仅为了拦下对方的攻势。 一攻一守,却是速度和灵巧的竞争。 但下一次金属的交击声后,娅拉左手的狼腿刀,在主人一往无前的气势中,突然爆起一阵雷音,像是在空气中震开一圈波纹,弹开了罗尔夫阻拦的一剑! 娅拉意外的底牌,让罗尔夫大吃一惊。 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剑的拦截失败,让罗尔夫来不及收回另外一剑,把他的胸腹要害暴露在娅拉的左刀下! “划!” 这是狼腿刀划破衣物,划破胸膛的声音。 性命攸关的一刻,罗尔夫没有丝毫犹豫地全力发动异能。 “随风之鬼”并非浪得虚名,只见他嘴唇一抿,脸上的刺青微微发出白光,一阵狂暴的旋风便两人之间的空隙里生成,将娅拉和自己向着不同的方向刮开! 罗尔夫脚下一踏,竟然轻巧地借着狂风,凌空腾跃起来,只在原地留下几丝血迹。 而女酒保则被迫停下脚步,收回双臂调整身躯,适应突然而来的狂风,她雷音呼啸的双刀之势也被掐断。 在远处的泰尔斯没有直接感觉到那阵狂风,但这不影响他的判断:两个人同时受到了风的影响,罗尔夫向着后方飞起,而娅拉则被阻断了脚步。 风势没有停下,反而持续增大,罗尔夫的身影像风筝一样,在半空踏风漂浮着,他脸上刺青的光芒则越发耀眼。 女酒保不得不弯下膝盖,以抵挡越来越大的风势,同时借机回复自己的体力。 罗尔夫没有再嬉皮笑脸,胸口的疼痛让他惊魂不定: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棘手程度,恐怕不下于任何一位兄弟会的十三大将。 想起刚刚那两把刀的气势,随风之鬼决意,不能再给她出刀翻盘的机会, 幸好,她那轮攻势的消耗也不小。 随风之鬼脸色发冷,双手一翻,两把袖剑在身侧摆开。 风起。 在狂风的掩护下,罗尔夫再次展现出他那鬼魅般的身形。 下一瞬间,罗尔夫出现在娅拉的头顶! 娅拉咬着牙,第一时间挥刀上格。 “铿!” 但罗尔夫一击即退,他的身形像是流风一样远去消失,丝毫不给娅拉反击以及连成攻势的机会。 “锵!” 罗尔夫的袖剑再次出现,这一次是娅拉的左下方,同样一击不中,则飘飞后退! “只要打断了你那突然的暴起,和连绵的攻势,萨里顿家闻名数百年的刺杀之刀,便无法再奏效了。” 罗尔夫的声音再次从风中传来。 娅拉艰难地抵挡着对方的游击,而身侧不时袭来的狂风,让她不得不消耗很大的精力在保持身形动作上,同时还要预测罗尔夫下一次的进击方向。 观战的泰尔斯一阵紧张——怎么办? 罗尔夫阴柔的声音又在四周响起。 “不过,只要告诉我,你们萨里顿家为何会潜伏在兄弟会里,或许我们还能坐下来谈一谈?” 娅拉神情一肃,竟然在此时闭上了眼睛。 似乎做出了决断。 只见她倒持双刀,狠狠地把刀刃插进脚下的土砖中。 罗尔夫的袖剑再次出现,依然是头顶! 但是这一次,娅拉一个原地转身,插在地上的双刀猛地跟随手臂急转一圈! “轰!” 在一阵雷音中,地上的土石被娅拉挑飞,震起数米! 土石翻飞,挡住了罗尔夫的视线。 刀光在土石中隐隐闪现! 罗尔夫怒号着,身影后退,脸上的刺青却越加光亮,空中的狂风倏然加速,旋起可怕的力量,将土石刮散四方! 狂风中,土石向着四方激射! 此时,在隐蔽处露出半个脑袋,观战正入神的泰尔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嘶哑难辨的嗓音: “低头。” 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泰尔斯本能般地伏低。 “哗!” 激射的土石从战斗的中心袭来,急速掠过泰尔斯的头顶! 几道土石撞在泰尔斯身后的店铺侧门上,将木质的门板打出一处凹陷! 泰尔斯看着身后的门板,冷汗涔涔地拍着胸口,要是自己刚刚没有低头的话—— 但他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苗条飒爽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藏身处。 “你快走。” 泰尔斯有些傻眼。 眼前的娅拉绝对称不上“好”,原本英姿飒爽的女酒保此刻显得疲惫,微微喘息的她,左臂竟然在略略颤抖。 “他找到了我的弱点,形不成连绵的进攻,我就打不过他。” 女酒保把手臂搭上泰尔斯的肩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发现的,我去引开他,然后你一个人走!” “沿着左侧的巷口低着身子走,用黑布遮掩呼吸,遇到任何声音都马上转身换路。” “兄弟会没有攻得太深,只要越过红坊街的中心,人就会越来越少。” “小鬼,即使是一个人,你也要活下来!”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突然道别的女酒保。 直到她身影射出,迎向街道外狂风的中心。 泰尔斯不自觉地伸出手,抓向她的背影。卡Kа酷Ku尐裞網 娅拉。 穿越者听着远处重新响起的打斗声,眼前浮现那一夜,落日酒吧后厨里的狗肉。 “吃慢一点!小鬼,这只狗怎么也是我拿下的!” “酒保怎么了!我娅拉·萨——我娅拉可是训练有素的酒保!” “这只狗腿不能给你!你咬不下的!” 再见了。 娅拉姐姐。 再见了。 jc。 泰尔斯毅然转过身来,往着红坊街深处进发。 要活下去——我还欠着娅拉的人情呢。 身后的激斗声越来越远。 —————————————————— 一片狼藉的战场。 科恩拄着剑,扶着左手的墙壁跪着,狠狠地咳嗽。 警戒官的胸口在滴血。 他的左肋被刺穿,肺部受损,伤口差一点就波及心脏。 而且,敌人那狂暴的终结之力,还在他的伤口处徘徊不去。 连科恩引以为傲的终结之力——“群星之耀”也抵挡不住。 而他的敌人——科恩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面不改色的红黑色衣物的剑手。 红黑剑手的左肩甲被科恩的“芒剑”刺破,肩部也在流血,左下巴、左边脖子旁也各有一处划伤。 但远比科恩的情况要好。 在两把剑都即将刺穿对方的瞬间,两个人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战斗素养。 科恩激发了一部分的群星之耀,凝结成“星盾”,护住心脏,偏移开直取要害的要命一剑,然后再尽力刺出手中的剑。 而红黑剑手,则不管不顾刺向咽喉的银白剑锋,反而在剑刃即将及体的刹那,更冷静、却更疯狂地送出手上的剑,快了科恩一线,把剑送入对方的胸肋。 然后再趁着科恩长剑一颤,低头避开喉咙要害,只在下巴和脖子旁留下一道划伤,然后任着科恩刺破他的肩甲,也要把手中的剑再送入一分。 高下立现。 “你是一个出色的剑手。”红黑色剑手突然开口道。 “面对那样的剑,许多人都是避其锋芒,再图反击。” “而你却执意要刺出那一剑。” “至于凝聚防护的举动,是军队教你的做法吧?“ 科恩狠狠咳出一口血,嘿嘿笑道:“一个老兵跟我说过:战场上,要留好保命的一手——才能活得比敌人久,伤得比敌人轻。” 红黑色的剑手沉默了一阵,然后也轻笑了一声:“他一定没做过敢死队。” 科恩喘息着,眉头一皱:“西线战场,向荒骨人和兽人冲锋的敢死队——你做过?” 剑手点点头: “三次。” “哪个卫队的?” “头骨卫队,第十七敢死队。” “法肯豪兹的敢死队,三次?看来你得罪了大人物啊。” “你呢,警戒官?” “乌鸦卫队,第二突击队。” “‘迅雷的乌鸦’?第二突击队?哼,我说卡拉比扬怎么这么耳熟,看来是个贵族。” 科恩吐出一口血,苦笑着道: “其实我总想问问,冲锋前的查卡酒好喝吗——父亲一直不让我喝。” “难喝。该死的军需官,连死人的买醉酒都要克扣。” “是么。” “是啊。” 两人的对话突然一窒。 红黑色的剑手收起疯狂和暴戾,科恩也收起无奈和喘息。 “古拉顿·雷默,头骨卫队,第十七敢死队,剑盾兵,”他说道,“这是我的名字,很荣幸与你一战,警戒官阁下。” “科恩·卡拉比扬,乌鸦卫队,第二突击队,作战队长,”警戒官惨笑道,“这荣幸是我的,额,黑帮小混混阁下?” 两人都严肃而认真地注视彼此。 科恩的剑上,群星之耀忽明忽暗。 红黑剑手古拉顿的右臂上,暴戾的力量涌起,刺得血管突出。 分出生死的最后一剑——这是属于终结剑士的时刻。 光荣、神圣,不容亵渎。 但下一刻,两人的脸色都遽然一变! 隔壁突然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 一个苗条飒爽的身影,持着双刀,从空中翻落在街道上! 这个距离,应该够了。 女酒保喘息着,看向一跪一立的两人。 直到她看到科恩的穿着。 但愿那小鬼能——咦?王国警戒官? 这是黑帮的战争,为什么青皮会在这里? 科恩和古拉顿也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另一个黑帮的人吗?科恩心想,希望不是血瓶帮的。 这个女人,似乎没听大人说过啊,古拉顿暗道,是外面进场的棋子? “你跑不了的!酒保妹妹。” 风声呼啸,伴随着阴柔的嗓音,罗尔夫出现在街角,他也看到了两位剑手。 “古拉顿?你应该守护在大人的身边才对,”罗尔夫眉头一皱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一个——青皮?” 很好——科恩心念道,然后转向女酒保,既然这个女人是自己敌人的对手,那就应该不是血瓶帮的人。 “专心清理你的老鼠。”红黑剑手,古拉顿冷冷道,似乎不想与罗尔夫多话,“我来做好我的工作。” 古拉顿言毕,冷酷地对着科恩举起了剑。 科恩也缓缓站起,咬紧牙,银剑横胸。 罗尔夫撇撇嘴,身侧的风继续鼓荡起来。 娅拉深吸一口气,单膝跪下,调整着角度。 四人都明白了场上的局势。 两个血瓶帮,一个兄弟会,一个青皮——哦,是警戒官。 下一刻,四人都动了起来! 古拉顿的长剑红芒闪动,无情地追向科恩的心脏! 科恩脸色一白,面对古拉顿,长剑挽出防守专用的剑环! 罗尔夫的身影再次消失,但风声扑向娅拉! 娅拉身形暴起,双刀在前进中划开空气,却出人意料地冲向了—— 科恩! ——————————————————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捂着黑布,隐藏呼吸奔逃着,绕开两队正在死拼的打手精锐。 人群里,一个身高近两米的身影煞是出彩,他铁拳所到之处,红头巾的血瓶帮人便顺势飞出。 大概是兄弟会的哪位高手吧,不知道是十三大将还是六巨头。 反正不可能是三大传奇杀手。 但泰尔斯只是悄悄地绕过。 这不是他的战斗。 他要逃走。 为了自己,也为了娅拉。 为了第六屋的乞儿。 泰尔斯转过一个街口,却迎面碰到了一面空气屏障。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在高手中大名鼎鼎的“空气墙”。 他不爽地对着这道屏障砸了一下。 该死的魔能师。 又要绕路了。 希望不会碰见人。 想起人,泰尔斯不禁想到刚刚提醒他“低头”的那个声音。 他本来以为那是娅拉,毕竟后者立刻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他后来才意识到,那把声音不可能是娅拉的。 那是一把嘶哑难辨的嗓音。 刚刚在场的不止自己、娅拉和罗尔夫。 那是第四个人。 泰尔斯头皮一紧,他突然想到,如果刚刚出声提醒他低头的,是在场的第四个人。 那为何娅拉和罗尔夫都毫无所觉? 明明娅拉在土石激射后,第一时间出现在泰尔斯的面前。 毫无疑问,泰尔斯结论道:他的实力要比娅拉和罗尔夫更可怕。 但是,既然他对自己没有敌意,那为何不出手帮忙呢? “碰!”泰尔斯又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屏障。 他懊恼地拍拍头。 这种鬼玩意儿越来越多了,不要钱不耗蓝的么! 泰尔斯转过一个方向,向前奔跑。 “崩!” 居然又是一堵屏障! 这一次,泰尔斯没能收住脚步,他砸倒在地上,左额头在旁边的屋脚处磕了一下。 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揉捏着摔破的脑袋,抬起流血的头,看着眼前。 有点不对头。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虽然周围漆黑一片,但按照他的记忆,大概已经靠近红坊街的中心了。 连厮杀声都渐渐远了。 泰尔斯向着另外三个方向,轻轻移动着步伐,伸出手去。 然后,他在不远处的两个方向上,摸到了两面屏障。 泰尔斯心下一惊。 真是兼具了恐怖片的诡异和暗示呢。 穿越者沉默了一阵,转向唯一没有屏障的一个方向。 他默默伸出手,果然,这一次,他毫无阻碍地,连续走了十几米。 泰尔斯心底越来越沉。 没想到啊,明明都走到这里了。 哎。 命运,命运,你真是个碧池。 他猛地甩下捂着额头的右手,任着鲜血不住滴落到地上。 穿越者毅然决然地在空旷的街道上再走了十几步,直到靠近一间房子。 房子中央,是一扇半掩的双开大木门。 泰尔斯抬起头,门上有个很大的招牌,不识字的穿越者只能勉强认出一个词,那是因为他以前曾经在黑金赌场乞讨才认识的。 那个词是: 棋牌。 泰尔斯回过头,看向另外三个方向,想起额头上流血的痛楚。 无路可走了么。 “这封请柬,发得真是粗陋。”泰尔斯喃喃道。 但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停下了犹豫,大力推开那扇半掩的门,走进这个红坊街中心的棋牌室。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有些许光亮,像是老式的蜡烛。 真是会塑造气氛。 “欢迎来到我的游乐园,我的小朋友。” 走过一张张棋牌桌(还撞到了不少)时,泰尔斯的耳边传来一把愉悦轻松的声音。 “在下艾希达·萨克恩,同行都习惯称呼我:气之魔能师。” 良久。 泰尔斯竭尽两辈子的全力,平息心中的惊慌。 眼前的黑暗中,只有一道烛火在微微闪烁,那里是棋牌室的地窖入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走下地窖,然后屏着呼吸,强按着狂跳不止的心脏。 眼前,一个俊俏、深棕色长发的蓝衣男子,坐在一张长桌旁,正对他微笑地点头。 “至于请柬的问题,我下次会注意的。” —————————————————— 落日神殿,内坛。 灰白头发的中年贵族,此刻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的眼前,神坛上那盏负荷着王国未来的灯,其火焰正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赤。 他一把提起那盏灯,大步跨出神殿内坛。 身后那位年长的祭祀一惊,伸手想要阻拦,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半空中的手突然一滞。 祭祀叹出一口气,看着贵族的身影远去,缓缓地坐下。 半晌后,年长的祭祀唤来尚且睡眼朦胧的实习生妮娅。 “你准备一下,从明天起,开放内坛。”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5章艾希达·萨克恩 即使在艾希达·萨克恩的漫长生命里,那个男孩给他的第一印象也是特别有趣且可笑的: 昏暗的蜡烛下,黑发男孩颇有些狼狈不堪,他的额头在滴血,小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脖子有着被掐过的红印,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是破破烂烂的粗麻衣物,腿部则死死地绑缚着一柄匕首。 . 在听闻了自己的身份后,他的神情显得不知所措,按着胸口的他略有些紧张,似乎隐约知道“魔能师”这个词的含义,体内各处的压力急剧变化,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浑浊了不少。 但是,他那双眼真是特别。 对,那双古怪的眼,里面充满的不是恐惧和陌生,也不是慌乱和警惕,而是布满了——好奇和兴奋? 泰尔斯此刻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在听到“魔能师”的一刹那,在惊讶过后,他突然从心里冒出一股冲动,想要问清楚魔能师到底是什么东西。 算是职业病吗? 就在这时,泰尔斯在余光里,看到黑暗的角落中,三个不规则的球体静静地摆放着,每一个球都有一个人那么大。 直到泰尔斯认出来,那些球体上,隐约露出人的手和脚。 穿越者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想,你已经见过兄弟会的塔伦兄弟和摩瑞亚了,”魔能师艾希达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咧开嘴道:“他们很有野心,一上来就直扑红坊街中心。” “抱歉,我不习惯像莫里斯那样,用窒息或抽压的方式,事实上,我更喜欢简便的方法。” 把活人捏成球,真的是比较简便的方式吗?泰尔斯心下一量,默默腹诽道。 “来,孩子。”艾希达温和地笑笑,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而且温文儒雅,“过来看看我的棋盘。”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转过头,把刚刚的几个人肉球体赶出自己的大脑,迅速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然后,他在看到艾希达左手上那个特别像3d效果(但他知道绝对不是)投射出来的蓝色能量球后,果断地把“拔出匕首撂上他的脖子”之类的想法给清除出脑外。 泰尔斯按照前世论文答辩时的方法,缓和但有规律地呼吸三口,然后缓步走了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艾希达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男孩貌似大人的举动,待得他走近棋盘,正要开口,却惊讶地看见这个男孩毫不犹豫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又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满意椅子的视野,于是下来把椅子往艾希达的方向移动了一点,然后再爬上来坐下。 “额,腿有点酸。”泰尔斯对着艾希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不小心扯到额头的伤口,痛得他狠狠“嘶”了一声。 “是我的疏忽。” 艾希达饶有兴趣地扭过头,右手轻轻一点,泰尔斯额头上的伤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血液不再流出。 “这是——你提高并固定住了空气的局部压力?”泰尔斯惊奇地摸摸额头,发现一层无形的膜,隔绝了他的手触碰伤口。 艾希达收起笑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不错,你的家庭教师教过你物理科学?” “额,没有。”泰尔斯不好意思地放下手,看来艾希达把他当成某个贵族或富家子弟了。 艾希达点点头,转向桌上的棋盘。 “认得这是什么吗?” 泰尔斯细细地看了一遍桌上的地图。 “以红坊街为地图的棋盘游戏——不,这是现在外面的战况图!红方是血瓶帮,黑方是兄弟会!”泰尔斯恍然道。 “当然。” 面无表情的艾希达右手一伸,两个黑色的棋子和一个水晶棋子从远处凌空飞来,被他抓入手中。 “这本该是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我会在短时间内,把兄弟会从莫里斯到琴察,全部坑死在这里。” “但是事情总是不如人意,不是么。” 三个棋子在空中飞舞起来,像小鸟一样,绕着提尔斯的头顶转着圈。 魔术,魔术,当成魔术表演就好,泰尔斯强自镇定地看着艾希达的表演。 “首先,我手下的那批家伙一个比一个没用,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围攻莫里斯和琴察,不惜一切代价袭杀这两人。但他们却胆怯地绕开强敌,先用游击来剪除羽翼,典型的欺软怕硬。” “其次,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会的增援,总知,意外进场的棋子,太早打乱了我的部署。” 随着艾希达不带感情的叙说,泰尔斯头上的棋子突然一个个地落下到地图上。 “这个,是跟你一起,从下城区上来的那位同伴,速度快得吓人,一个照面就放倒了多尔诺和斯宾,罗尔夫到现在还只能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身为追踪型异能者的怒美诺甚至连他脚后的尘土都吸不到。我只能说,兄弟会还有这样的后进高手,真是可喜可贺。” 空中,一枚黑色的剑士落入地图,和另一枚红色的剑士刚好一前一后,更远处,是一枚红色的宰相。 泰尔斯知道他说的是娅拉,只能在心底里打了个鼓,但愿她平安无事,特别是远处还有一枚红色宰相的情况下。 “这个缺口真是致命,逃出去了不少棋子,虽然都是些杂鱼,但是——”艾希达叹了一口气,“透过他们,黑街兄弟会本部比我预计的还早一个小时,就知晓了这里的情况——我能感觉到,兰瑟和他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了入口。” “捕鼠笼——破了。” 他萧瑟地低下头,满带遗憾与悲伤,那一刻,泰尔斯差点以为眼前是一位悲天悯人的神殿祭祀。 但艾希达随即抬起头,哀伤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挥手指,空中的两枚棋子又开始转动。 “这个,是另一个方向进来的,不知道什么阵营的家伙,他宰掉莱顿兄妹的时间,比宰掉两头猪的时间还短。这家伙一路突进到附近都无人能挡,我只能把身边的古拉顿派出去,弄得我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艾希达似有不满地道,空中那枚水晶制的骑士落下来,和一枚红色的近卫摆在一起。 “大概是其他势力的棋子进场了,不是贵族就是官方——这也是意外吧。” 泰尔斯又咽了一口唾沫。 “最后,就是你了,小朋友。因为无人可用,所以我不得不亲自来邀请你。” 艾希达歪过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泰尔斯头上最后那枚黑色的小卒,突然落下地图的正中央。 落在一颗红色的国王棋旁边。 泰尔斯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告诉我,你又是什么来历?” 艾希达倚上椅背,脸上的表情难辨真假。 “为什么兄弟会的人要一路把你送到红坊街的中心?” “你是某件可怕的武器?送到我身边来刺杀我?” “还是重要的情报和包裹,需要跟另外那个棋子交接?” “我希望你能自愿而友好地为我解答,而非大喊着‘魔能师去死’然后冲过来——说实话,那纯属自杀。” 艾希达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布满真诚。 和里克眼中那种显然别有用心的真诚不一样,艾希达眼中的真诚是毫无感情的,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冷静,泰尔斯,冷静。 穿越者提醒着自己,脑中不断回想几次论文发表会和研讨会的情形,怎样用听众所熟知的语言,带他们进入所不熟知的领域。 我很擅长这个,不是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艾希达·萨克恩先生,你是说,你坐在这里,就能知晓整个红坊街区所有的风吹草动吗?” 他首先要收集齐情报。 “不尽然,”艾希达毫不在意地答道:“我能知晓整条街上哪怕最细微的空气状况,从人体内各处的气压变化,到体外的空气流动,换言之——红坊街所有呼吸着的生命,都在我的监控之下。” 这就是他的能力?所以说,不愧是气之魔能师吗?泰尔斯暗暗道。 难怪兄弟会被揍得那么惨。 “那您自然会清楚,”泰尔斯开始梳理自己的话语和逻辑,在言语的交锋里,寻找生还的机会: “一路上,我和我的同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一处交锋,只有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不论兄弟会或是血瓶帮。” “我想这可以证明,我们并不是兄弟会的人,至少今晚不是为了兄弟会而来,也无意涉入战场。所以我们无意与你为敌。” “有道理。”艾希达点点头,依然一副感情欠奉的样子,但语气没有丝毫变软:“但是你们依旧吃掉了我的棋子,我并不在乎那些杂鱼的生命,但我在乎我的计划和目的被打断——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再堕落的审判官,也不会对过失杀人视而不见不是吗?” “而且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那么重要?” 泰尔斯闻言迅速调整自己的话语:“我是兄弟会的敌人!” 只有这句话让艾希达微微抬头。 泰尔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由,决心说出一部分真相。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乞儿,得罪了兄弟会的高层而出逃,下城区到处都是兄弟会的耳目,只有与血瓶帮毗邻的红坊街是我的机会!” “但我和我的同伴,没有想到今晚发生的帮派战争。所以,无意中——” “我为我们的鲁莽道歉,我也能做出——我是说,在我有能力之后做出补偿。” “我相信我未来的价值,绝对值得您今天放过我的性命。” “我已经注定要与兄弟会为敌,哪怕再弱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血瓶帮没有必要为兄弟会铲除潜在的敌人不是吗?” 艾希达的眼睛眯了起来。 真是个口才不错的孩子。 “就这样?” “就这样。” 艾希达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体内的气压没有大的起伏,呼吸虽然紧张但是很平稳,唉,虽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但你没有说谎。卡Kа酷Ku尐裞網” 魔能师苦笑着摇摇头,真诚地道: “所以啊,你的出现,棋局的打乱——看来都是巧合。” “唉,其实我不在意那些被你们吃掉的棋子,毕竟那些都是小棋子。所谓的十二至强,十三大将,什么异能战士和六巨头,除了琴察一个人以外,都只是‘凡级’、‘超阶’的存在而已。” “连血瓶帮,也不过是一枚比较大的棋子,甚至连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打通了我的陷阱,我也不怎么在乎的。” 艾希达脸上露出苦笑,看向泰尔斯。 “只是,没想到啊,我的计划居然是被偶然,被巧合给破坏的。” “这让我很沮丧呢。” “偶然,偶然——呵呵,我开始明白黑兰女皇的力量所在了。” 真是个奇怪而诡异的人,泰尔斯紧张地观察着气之魔能师,心里补了一句。 “世界真是奇妙。” 艾希达突然失声发笑。 “孩子,你知道吗?魔能的诞生,也纯粹是个偶然呢。” 泰尔斯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从表情奇怪的魔能师身上,他莫名地感觉到危险! “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魔法,没有魔能。”艾希达的脸上露出向往和复杂。 “法师探寻着世界的真理,以各种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着世界的资源和能量,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务。” “直到有一天,一位资质低下的法师学徒,在偶然中发现,自己的魔法不太稳定。就像,就像是魔法自己有了生命一样,开始失控,开始反抗它们的主人!” 泰尔斯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凌空漂浮起来! 慌张的他想要扒住桌沿,却发现自己越飘越高,手臂已经够不到桌子了! 他连忙看向艾希达,却恐惧地发现,魔能师此时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和疯狂! “是啊,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一个法师学徒的偶然失手!”艾希达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同时把一地图上那枚刚刚落下的黑色小卒子,轻轻地拿起。 泰尔斯看着那枚卒子被拿走,心下一凉:他知道魔能师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从不稳定,到彻底失控,到被其支配,你所熟悉的世界开始坍塌,恐惧和慌乱袭来,没有人可以救你,除了你自己!” 泰尔斯痛苦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空气流动开始加速,气压开始改变! “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他重新回到世界上的时候,人们发现,他已经不是法师了。” “他甚至不再是人类,不再是凡人了。” “也是一次偶然的失手,他无意杀死了两位神灵。” “就像无意踩死了两只蚂蚁。” 艾希达的话语冷酷无比,他缓缓转过头,翘起嘴唇。 这个疯子! 泰尔斯放开紧咬的牙关,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完全穿不透自己的喉咙! “这就是第一位魔能师,也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能师。法师们恐惧地发现,跟他相比,自己的咒语和术法就像是小儿科的戏法和骗术!诸神慌乱地发现,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力和神性如此不堪一击,可笑不已!” “五彩缤纷但幼稚可笑的法师时代由此终结,新生的魔能师,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泰尔斯开始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挤压! 他的四肢被挤压地靠近自己的身躯,全身也缩成一个球状,在半空中漂浮,煞是惊悚。 就像是被塞进了前世的洗衣机里! “恐惧,当然,人类当然会恐惧!毫无禁忌,不受束缚的力量,却只能由少数人享有,他们怎么能不恐惧!” 半空中,泰尔斯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开始脱力,却不禁注意到,艾希达的语气,已经把他自己放在了人类的范畴之外。 “于是战争开始了。” 艾希达轻轻站起来,左手的能量球依然在转动。 “然而,大概也是因为偶然吧。” “我们输了。” 艾希达落寞地低下头,举起右手,看也不看半空中的泰尔斯,狠狠一握。 轰! 泰尔斯的全身关节开始啪啪作响,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碾过一样,全身的血液激荡起来! 这就是“谈笑杀人”? 我要被捏死了么? 泰尔斯无望地想着,他的脑子此时已经不清楚了。 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他额头上被艾希达封好的伤口,猛然又迸发出鲜血。 这就是魔能师么? 感觉跟异能没什么两样啊? 泰尔斯在临死前,余光看见艾希达的左手,那里,一个蓝色光球不断旋转,内里仿佛转动着无限的风暴。 他突然感觉到,胸前被银币烫伤的伤口开始灼痛,浑身上下的肌肉,仿佛开始燃烧。 越来越烫。 越来越烧。 “所以啊,我们魔能师,还有魔能,都成为了禁忌。” 艾希达说出最后一句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他的最后一句话,理应伴随着目标的死亡才对。 是我的控制力下降了?魔能师没有多想,只是面无表情地再次合紧右手。 但是此刻的泰尔斯,却在如同燃烧一般的错觉中,感到了一丝快意,被空气挤压的痛苦好像也消减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泰尔斯艰难地张开口,看向艾希达手中那个能量球。 最讨厌, 拿着一个球装逼的, 家伙了。 “去你的,魔能。” 泰尔斯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一股热力从他的体内传出。 艾希达的眼中露出惊奇。 黑暗的棋牌室里,突然布满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红光。 艾希达震惊地四处张望,但随即,他发现了红光的源头,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里,那枚蓝色的能量球里,一丝红色的光芒露出。 开始侵蚀里面蓝色的风暴! 一丝。 一点。 一线。 一面。 红光蔓延开来。 直到侵蚀掉整个能量球。 “不!这是——这是——”艾希达喃喃着,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美景。 艾希达手上的半透明能量球,突然停止了转动。 然后,变成红色的能量球就消失在他的左手中。 气之魔能师猛地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泰尔斯。 那里,泰尔斯的右手前,红色的能量球静静悬浮着。 艾希达的眼中出现了兴奋。 “你是——” 然而,还没等魔能师说完,对泰尔斯而言,世界仿佛就此破碎了。 “轰!” 能量球猛地炸开! 无形的能量从里面传导出来! 如果说,棋牌室的地窖像一个气球,现在,就好像那颗气球被从里面吹破! 门窗、玻璃、棋盘、蜡烛,所有一切瞬间被炸飞,然后粉碎! 房子从横梁到立柱,猛地爆炸开来! “轰隆!” 艾希达也像是被一股巨力重重锤了一下,往后击飞!撞破墙面! 泰尔斯也被巨力推飞,狠狠撞在天花板上,但天花板、墙面随即也被炸裂! 但那股束缚、挤压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跟他的意识一样。 —————————————————— 一处街道。 “轰隆!” 莫里斯放下两个被他的异能窒息而死的血瓶帮众,惊奇地听着耳边的爆炸声。 这个爆炸的程度... 至少也是“极境”的战斗! 难道是琴察,琴察他碰见了气之魔能师吗? 他身边的精锐们也惊疑不定。 “老大!” 杀手莱约克满身是血,飞速地从远处掠来,面色喜忧参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空气墙——” “空气墙消失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6章约德尔·加图,为您效劳 极致的速度中,娅拉的身形和古拉顿同时射向科恩! 如果说科恩是一个点,那娅拉和古拉顿两人冲来的方向,便恰好以科恩为顶点,画出一个直角,古拉顿在左,娅拉在右。 . 古拉顿低吼一声,血管贲突,赤红色的剑意刺向科恩! 不见敌血,誓不罢休。 科恩甫始还愣了一下,但奔袭中的娅拉只是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左肩,又点了点右肩。 正准备出剑迎向古拉顿的科恩,看清了娅拉护目镜后的眼神。 警戒官瞬间明白了娅拉的意图。 科恩感受了一下自己沉重的伤势,没有想太多。 他知道,自己肯定挡不住古拉顿的这一剑。 那就干脆不守了。 女孩,科恩想着: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科恩眼神清澈,无视眼前越来越近的青色长剑,果断将银白色的佩剑换到左手,反手持握,放弃了防守剑式,专心等待着女酒保的到来! 果然,下一刻,娅拉朝着气势汹汹的古拉顿,射出右手的狼腿刀! 飞驰的狼腿刀从左侧面,射向红黑剑手的胸腹。 娅拉的右手空了出来,却其势不减地朝着科恩奔来。 下一刻,古拉顿的剑锋到达科恩的胸腹前。 青色长剑正面刺进了科恩的腹部。 但娅拉在空中的狼腿刀,也划过古拉顿的左胸部! 古拉顿怒吼一声。 科恩则痛哼一声。 因为狼腿刀的干扰,这一剑刺得略偏,避开了他的重要器官。 科恩体内的群星之耀迅速涌起,集聚到受创的肌肉附近。 看着眼前红黑剑手凌厉的眼神,科恩顽强地忍痛转过头,看向右侧的女酒保! 他选择了相信对方。 而对方呢? 会相信自己吗? 古拉顿冷哼一声,瞬间抽剑。 他转身,迎面朝向来袭的娅拉。 他的身前,警戒官强忍着胸腹的痛楚,群星之耀闪烁而起,左手的佩剑轰然而落。 刺入脚下的大地。 看上去,就像一个伤重难支的剑士,在最后挣扎。 古拉顿神情冷漠,与群星之耀截然不同的暴戾终结之力,再次涌起。 他已经剑式齐备。 只需要一剑,就能刺穿这个小姑娘的眉心。 你不可能救得了他。 鲁莽的结果,就是连你也要一起死。 但娅拉只是冷冷地瞥了古拉顿一眼,身形掠过科恩。 甚至绕开古拉顿! 奔向科恩的背后。 古拉顿一瞬愕然。 她不是要救人? 娅拉没有选择顺势袭击古拉顿,她知道,古拉顿已经准备好反击。 她的背后,罗尔夫挟着风声袭来。 女酒保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下一步,她冷静地伸出右手。 自己的生死,都在科恩的手上。 警戒官咬着牙,群星之耀加持下的右手,猛然后摆。 就是现在! 只见刚刚掠过他的娅拉,在半空中,被他一把扣住了右手! 就像接力赛跑交棒一样。 “啊!” 科恩怒吼着,全身上下仅余的群星之耀,汇聚成蓝光点点,蔓延上他的右臂,将背后的娅拉狠命回拽! 警戒官左手扎在地上的长剑,充当了固定点的作用,因为巨大的冲力,拉出难听的摩擦声。 下一刻,随着警戒官的拄剑回拉,轻盈的娅拉,在半空中像链锤一样,划过一个半圆,在瞬间被科恩荡到古拉顿的另一侧。 瞬间变向! 娅拉像情人一样紧握着科恩的手,左手的狼腿刀居高临下,冷厉的刀锋劈斩而下! 红黑剑手的脸上爆发出震惊。卡Kа酷Ku尐裞網 她的目的——原来如此,是为了获取青皮的配合,合两人之力,瞬间攻向我没有防守的一侧。 他淡然地抿唇:想法很好,不过终归是凡级,太小看超阶剑手的能耐了。 他手臂上的终结之力迅速发酵,青色长剑速度猛增,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摆向右侧。 我能在你来袭之前,就一剑……嗯? 古拉顿的眼神瞬间一凛。 只见身前的科恩咬着牙冲来。 用身躯堵住了古拉顿的剑! 电光火石。 “克啦——噗嗤!”这是古拉顿的肩骨被斩裂,继而胸腹被斩开的声音。 狼腿刀锋从古拉顿的右肩往下,生生撕开他的右胸。 “咯啦——嗤啦!”这是科恩的右臂脱臼,以及右肋被划伤的声音。 大量的鲜血,从古拉顿的右肩处冲天而起! 喷了娅拉一脸! 此时,罗尔夫的风声才袭到科恩的身侧。 古拉顿张开嘴,不可思议地吐出一口血。 然后他解脱一般地笑了一下,瞬间倒下。 好刀。 好配合。 古拉顿轻轻地闭上眼。 兔起鹘落间,红黑色的可怕剑手,被科恩和娅拉陌生又默契的合作,生生斩杀! 随风之鬼见到了古拉顿的下场。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气之魔能师身边的那个可怕的超阶剑手,前一刻还占尽上风,下一刻就被轻易斩杀!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震惊了。 因为科恩怒吼着,脚底一踩,左手拔出地上的佩剑,不顾脱臼的右手,转身向他冲来! 剑光闪烁。 罗尔夫轻笑一声,这种速度,怎么可能拦截得到随风之鬼。 即使在高速对冲中,我也是能随时变向——什么? 罗尔夫惊奇地看到,科恩身侧的娅拉,单膝跪下,狠狠地撞进科恩的怀里! 警戒官在痛苦的闷哼声中实现了转身,但他向罗尔夫冲来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倍不止! 可恶! 这种速度,我根本就不可能—— 罗尔夫怒号着,全力发动异能! 狂风呼啸间,罗尔夫袖剑齐出,堪堪架住了警戒官的致命一剑。 但是,警戒官的长剑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绞一刺,死死压制住罗尔夫。 剑锁。 终结剑士的招牌剑式之一,专用于锁敌兵刃。 罗尔夫随即绝望地看见,科恩怀里的娅拉,脸色冷峻地露出头来。 不。 在他无法挣脱科恩长剑的时刻,女酒保伸出右手。 轻松愉快地捏碎了他的喉咙。 两人一尸,同时倒在地上。 幸好——警戒官想道:这个异能者,终究没上过战场。 如果他第一时间不是退后,而是进击……那我们就完蛋了。 科恩狼狈地吐着血,胸腹的剧痛和右臂的脱臼,让他无力起身。 “你——你是谁?” 警戒官有气无力地问着怀里的女孩。 强弩之末的娅拉,则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躺在警戒官宽厚的怀里,扭着脸,在后者的制服上擦着满脸的鲜血。 女酒保微微颤抖,但仍露出解脱的笑容。 “关你屁事。” 年轻的女酒保笑着回答,只觉眼睛有些酸楚。 小鬼,你应该能跑掉吧。 轰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 “葺仁,做研究都需要热情,不能怠惰,学术是一辈子的兴趣和用心。” “到最后,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自己变得跟人群格格不入,变得孤僻、冷漠、难以动心。你就会发现,真正支撑你走到最后的,不是虚荣,不是成绩,不是满足,而是早初时,最纯粹的那一点执着。” “所以你要理解陈教授的偏执和疯狂——那大概,是他一辈子仅剩的执着了。” 泰尔斯摇摇头,把又一片记忆收回脑中,将自己从废墟里拔出来。 当穿越者从废墟中,满身是血地爬出来的时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神色复杂的艾希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气之魔能师的衣物和长发依旧亮丽如新,就像从来没有经受过爆炸一样。 疯子,偏执狂。 泰尔斯腹诽了一句,疲惫至极的他已经无力再反抗。 他干脆一个翻身躺在废墟里。 他有点厌倦了这个毫无法度,力量为尊的世界。 “你——魔能师,爱怎样,就怎样吧。” 穿越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 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疯子。 难怪魔能师输掉了战争。 艾希达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泰尔斯,眼神古怪。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诡异地轻笑起来:“哈哈哈,这也是偶然么。” 只见这个诡异的魔能师轻轻一挥右手,泰尔斯便被空气托举起来。 但艾希达没有再下杀手。 他再一挥手,泰尔斯身周的气压同时开始流动,瞬间止住了穿越者所有的伤口流血。 泰尔斯被魔能师托立起来,双足落地。 但穿越者依然面色不善地望着蓝衣的魔能师——他已经不再对与艾希达理性沟通,抱持任何的希望。 “孩子,你刚刚用某种力量,打破了我的魔能屏障——那些你们称之为‘空气墙‘的东西。”艾希达轻声说道,语气里蕴藏着某种兴奋感。 “只有同为‘极境’的高手才能做到这一点,而你却——还有,你体内的那股力量,能干扰并影响我的魔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连什么是‘极境’都不知道,”泰尔斯有气无力地答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想跟一个刚刚准备杀掉我的疯子说。” 艾希达收起笑容,眼神深邃地望向他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孩子。” “不过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失控,我们都是从懵懂之中起步的。” 谁来把这个疯子——嗯? 泰尔斯平复了一下情绪,思索了一下艾希达话里的意义。 随即,他惊疑地抬头,望向刚刚还要杀他的魔能师。 “第一次失控?” “我们?” 艾希达看着这个孩子,眼中放射出狂热。 “对,我们——魔能师们。” 看着魔能师眼中的热切,泰尔斯突然开始无来由地恐惧。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惊惧地摇摇头。 但魔能师紧逼着踏前一步,语气里布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热切和疯狂: “对,孩子。你刚刚说得对,你未来的价值,绝对值得我放过——不,值得我竭尽全力来引导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自从被那两个***背叛,输了终结之战后,我们就越来越少了!” 艾希达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好像生怕一松手,泰尔斯就会跑掉一样。 “不。” 泰尔斯喃喃道,后退一步,但是艾希达的手依然死死抓着他不放。 这种精神不正常,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这种世界上人人喊打的禁忌存在。 开什么玩笑!谁来把这个疯子带走吧。 埃罗尔世界仿佛听见了他的祈祷。 “你可以说‘不’,但你无法拒绝,这只是第一次失控,而每一个——呃!” 兀自言语不休的艾希达,突然神色一滞。 只见,艾希达的胸口处,突然戳出了一截光滑的剑刃。 艾希达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的剑刃,放开了泰尔斯。 泰尔斯也吓了一跳,他往后连退几步,绊了一处木板,摔在地上。 但泰尔斯没有从魔能师的眼中看见恐惧、惊惶、慌乱等情绪。 仿佛他刚刚不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而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在惊疑着“怎么会有蚊子”。 那个样子,就好像他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一样。 明明是被戳穿了心脏啊——泰尔斯惊恐地想道。 艾希达奇怪地盯着胸前的剑刃。 “不可能。”艾希达皱着眉头,抬起头仔细地思索着,对着他身后的人道: “就算你是极境高手,也不可能不呼吸,移动时不可能不带动空气,体内不可能没有气压,只要有呼吸,有空气流动,有气压变化,就不可能逃脱我的监控!” “你来了红坊街多久了?你是怎么瞒过气之魔能的?” “不,你也无法突破空气墙,否则刚刚在屋里你就会出手,对不对?” “告诉我。” 没有回答。 艾希达神情阴戾地转过身,不顾剑刃还插在他的后背,对着他身后的偷袭者冷冷道: “告诉我。” 这一次,泰尔斯看清楚了,艾希达背后的那个偷袭者。 偷袭者静静地站着,穿着一袭连帽黑衣,从手套到靴子都是黑色的。 更诡异的是,偷袭者脸上带着一个暗紫色的面具,而这个面具只有眼睛的部位装着两块暗色的镜片。 他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鬼魂。 那一瞬间,愤怒掠过艾希达由魔能组成的思绪。 愤怒,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毕竟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所以他体内的魔能涌动,很快帮助他回复了冷静和理性。 “我想你肯定很耐心。”艾希达低声道。 “才等到我魔能不稳,感知下降的机会,来偷袭我?” “很好,你做到了,偷袭一个魔能师。”艾希达毫不在意胸口的剑刃,而是死死盯着戴着奇怪面具的偷袭者。 “所以,你是谁?” “是专门来对付我的?” “是哪一个家族的人?” 连续好几个问题,戴面具的怪人还是一动不动。 艾希达皱了皱眉头,问出那几个问题之后,他完全居然感知不到怪人体内的气压流动,难道他既不惊讶,也不得意,对这些问题什么反应都没有? 过去百试不爽,如读心术般的气之感知,居然失效了? 只能来硬的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艾希达走近了一步,轻轻举起左手,眼中仿佛没有感情和思绪。 随着他手指一动,空气也开始流动,面具怪人周围的空间开始被空气所挤压。 不能波及出红坊街以外——艾希达心想,否则,王国之怒和黑剑提前发现并赶来,今天的行动就失去意义了。 先调动一小部分魔能好了,只需要把眼前这个面具解决。 这一次,戴面具的怪人开口了: “不,魔能师无法被杀死。” 他的声音穿透了面具,隐隐传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或聋子。”艾希达看着面具上的两个镜片,但他除了镜片后复杂的机械齿轮,却什么也没看到。 泰尔斯却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这个怪人的声音,是一把嘶哑难辨的嗓音。 是在娅拉和罗尔夫大战时,那把让他“低头”的嗓音。 面具怪人轻轻迈步,越过艾希达。 仿佛身周可怕的气压都无法阻挡他半步! 在气之魔能师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面具怪人瞬间伸手一摆,只见短剑已经从艾希达的背部消失,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把交叉剑镡的光滑短剑,色调偏暗。 艾希达眉头阴沉不定,他却出奇地没有反抗的举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计较考量着眼前的局势。 他在倚仗什么?根据昨天更新的情报,裁决枪在西部前线,不动弓在郊外,星辰之杖在王宫里,至于无上剑盾,一半仍处于冷却中,一半则在断龙要塞,其他永星城现有的普通反魔武装,都不足以封印一个极境之上的魔能师。 这个面具,他为何如此平静?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具把艾希达背后的短剑抽走——艾希达的胸膛,本应流出鲜血的伤口里,竟然放射出微微的蓝光。 然后蓝光化为他的衣服,亮丽如新,就像他从来没有被一把短剑刺穿过胸口一样。 魔能师——泰尔斯开始相信艾希达之前的疯言疯语了——魔能师到底是什么怪物? 可泰尔斯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就被一个身影笼罩住了。 面具怪人走到泰尔斯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瘦小的男孩抱进怀里。 泰尔斯正要挣扎,却被面具怪人轻轻地按住了后颈,穿越者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慢慢消失,软倒在他怀里。 恍惚中,泰尔斯的余光瞅见艾希达的双手举起。 “喂,小心他的——”男孩想要说话,却被面具怪人一把捂住了嘴。 但艾希达还在身后,他已经不准备再观察了。 这个男孩太重要。 “你既然知道魔能师杀不死,为何还要出手?”艾希达魔能涌动,将周围五十米的空气全部调动起来。 “你不可能是‘真界’级别,但至少也应该是‘极境’里最巅峰的高手。” “甚至有着能瞒过魔能的手段?” 艾希达眼神不善地挥动了一下双手,泰尔斯顿时感到周围的气压不一样了。 气之魔能师要动手了。 “但无论你是谁——” 然而,艾希达的话,被他自己惶恐的发现打断了。 “这!这是什么!” 随之打断的,还有周围的气压。 泰尔斯抬起头,越过面具怪人的肩膀,看见艾希达的眼中都是惊恐。 魔能师颤抖着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被面具怪人戳破的洞里,此刻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那是泰尔斯第一次,在魔能师眼中看见惊恐。 面具怪人低头靠近泰尔斯,嘶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魔能师无法被杀死,但魔能师并非无敌。”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安下心来。 他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个怪人,要比背后那个疯子,安全得多。 艾希达此刻已经是惊慌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仿佛那股紫色的光芒,就要从他胸口爆炸。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具怪人,语气里恐惧和恨意俱存! “这是——皇国的——传奇反魔武装!” 面具怪人伸手捂住了泰尔斯的双眼。 “那两个*********泰尔斯没能听见气急败坏的艾希达剩下的话。 因为在艾希达不忿地咬着牙,化成上百束光芒,爆射出无限能量的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切声音和光线都消失在他的感官里。 泰尔斯知道,他已经远离了红坊街。 这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 娅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扛在一个敦实的肩膀上。 两侧的街道在缓缓后退。 她醒悟到自己的处境后,便急急地拍打着这个熟悉的人: “喂喂!艾德蒙!放我下来!我还要回去——” 胖胖的厨子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放你回去找那个小白脸情人?还是个青皮?大姐要是知道了——嘿嘿——” 娅拉脸上一红:“那个青皮不是我的情人!” “我明明看到你躺在他怀里,那一脸的幸福啊——” “你就没注意我们周围的环境吗,喂!” “有啊!夜黑风高,夜深人静,花前月下,无人知晓,幽会——” “你重点搞错了啊胖子!” “错没错,以后就知道了——” “欸,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还要去找个人——” “都这幅样子了,不用指望我放你回去,“ “死胖子!破厨子!放我下来,我要挑战你!” “就凭你?你也就是在‘凡级’里比较出色而已,到了‘超阶’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欸,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人要去找啊——” “别说是一个青皮,就算你要找的是王子也没用!” “死胖子,又拿这件事刺我!哎呦喂,你就放我下来嘛,好不好嘛,艾德蒙舅舅——” “都二十多岁了还撒娇?还以为自己是少女?羞不羞啊。” “哪里,舅舅你都四十多岁了,不也是年轻得跟三岁小孩一样嘛?” “哼,我心态年轻——咦?这句话哪里不太对头啊?” —————————————————— 于此同时,远处街道的另一边,科恩被人用巴掌拍醒过来。 懵懂中的他,发现眼前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洛比克·迪拉警戒厅长! 只是厅长此刻正脸色不渝地,给他严重的伤口上着疗药,见他醒过来,便怒气满满地开口道: “英雄,醒了?逛了一晚上,除掉兄弟会和血瓶帮没有啊?” “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公然违令,孤胆英雄!是不是很得意啊?” “但——” “但是什么!要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毙了!还会在看到剑芒之后,好心过来找你?” “可——” “可是什么!有你这样的下属我真是倒了天大的霉了!你以为自己是冥夜神殿的话剧男主角呢,然后刚刚那个是女主角是吧?” “她——” “别提那个女孩!要是你老爹知道你半夜三更来红坊街找女人——” “不——” “你还有脸说!连莱雅会所的红牌,莉莉安小姐都来报案,说你半夜去拜访她的卧室啊喂!” “这——” “巡逻队长、二级警戒官,公然违令,半夜寻欢!我告诉你,回去你就准备停职吧!” “唉——” 就在此时,红坊街的中心,再次传来第二声巨响! “轰!!!” 整个永星城都听见了这声可怕的爆炸! “轰隆!” 这一次,空气爆炸的冲击波直冲云霄! 被爆炸弹起的高温尘土,猛地从远处袭来! 洛比克厅长和垂头丧气的科恩都震惊地看着红坊街中心的方向! “这——糟糕,”厅长喃喃道,“刚刚批下来的城建经费啊——” “厅长你搞错重点了吧!” “不管钱不当家的人,你闭嘴!” 街道的另一边,厨子艾德蒙和他肩膀上的娅拉都吃惊地看着爆炸的余波。 “小娅拉啊,”艾德蒙喃喃道:“幸好咱们跑得快,离得远。” “这是重点吗?” “大姐不是说了嘛,安全第一啊。” “你——果然是我三岁的舅舅啊!” “诶诶怎么说话呢你!” ——————————————————— 当泰尔斯的双腿再次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他忍不住趴在地上咳了起来。 浑身上下的伤口,似乎此刻才开始疼痛起来。 面具怪人则静立在一旁,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艾希达——那个魔能师死了吗?” “没有,”嘶哑的嗓音回答:“但他至少十几年内,都不会再出现了。” 泰尔斯起初心中一紧,随即放下心来。 魔能师的疯狂、异常以及诡异,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十几年,足够自己想出对策了。 泰尔斯突然抬起头,想起了什么: “我还有个同伴,她保护我时——” “她没事,”嘶哑的嗓音像是知道他的心意,立刻回答:“正在回xc区的路上。”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但他随即想起极为关键的一点。 “你——这位先生,”有了先前接触魔能师的不良案底,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谁?” 泰尔斯本来并不奢求一个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人会友好地回答他。 但下一幕,差点让他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只见这个戴着面具,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怪人,突然间工整地退后一步,右手抚上左胸,左臂摆到腰后,单膝下跪低头,恭敬而严肃地回答道: “吾名,约德尔·加图,为您效劳。”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7章黎明、血与灯火 当第二声更巨大的爆炸,从红坊街的中心传来时,莫里斯和莱约克等人,已经在因指挥混乱而无法凝聚的血瓶帮众中杀出,远远看到跟小丑克斯周旋的琴察。卡Kа酷Ku尐裞網 ( . ) 琴察身高将近两米,但同时却不显得瘦削,而是强健稳重。偏黑的肌肤、发黄的直发和冷峻的面容让他看上去颇有些严肃,但兄弟会的老人们都知道:“无冕之拳”琴察·迈伦,六大巨头之首,是会内除了三大杀手外,最靠得住的人——不,大多数时候,他比三大杀手还靠得住。 “你管这个叫异能?” 琴察冷冷地看着在屋顶上高来高去,不断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空间口袋里射出飞刀的“飞刀小丑”克斯,轻蔑地道。 莫里斯、艾德利昂撒、莱约克,一个‘超阶’,两个‘凡级’里的好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血瓶帮的八位异能战士之一,蹲在屋顶的“飞刀小丑”克斯,脸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兄弟会高手聚集,默默想道。 他手下血瓶帮的精锐们已经被屠戮一空。 还有琴察这个接近“极境”的家伙。 而血瓶帮的增援不见踪影,宋、鲁贝这两个“超阶”,还有罗尔夫,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索洛在十分钟前就失去了联络,廷克那个懦夫隐藏在暗中,多半是在观望,至于怒美诺,他才是负责琴察的家伙,既然琴察完好无损,那他大概已经在狱河旁,见到摆渡人了吧。 更糟糕的是,随着那场爆炸,空气墙消失,但气之魔能师的指令,迟迟没有从耳边传来。 克斯的考虑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琴察的身后,兄弟会的十三大将之一,北地人“钢锥”艾德利昂萨咬着牙,把琴察刚刚猎杀到的,来自东大陆的超阶异能战士,傀儡师,外号“乱神兵”的夙夜国人——宋的头颅,随意地丢在地上。 小丑沉吟了一会,从自己的异能空间里,摸出两把飞刀,将一根氧气管(为了防备莫里斯的异能)咬进嘴里,同时下定决心,马上离开。 这种情形下,就是气之魔能师也不能指责他的选择。 但克斯在下一刻,就惊讶地看见琴察的拳头,朝着他的面上轰来。 琴察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了! 但他跟着就看见了琴察背后,一个肥胖的身影,那是紧紧咬着牙,发动异能的莫里斯。 他没有抽空我周围的空气,小丑惊愕而绝望地想,而是——抽空了琴察周围的空气? 当第一次爆炸,空气墙消失,莫里斯就知道今晚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而当远处第二次惊人的爆炸响起时,莫里斯则反应过来:反击的机会到了。 他不声不响,果断抽空琴察与克斯之间路径的空气。 琴察感觉到周围的变化,这个和他有多年默契的拳手,瞬间闭气出击,在无视空气阻力的情形下,以超越平时数倍的速度,一拳轰出!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 当琴察毫不费力地捏住克斯的两把飞刀,并用不间断、不减速、不落空的可怕铁拳,轰破他赖以为生的异能空间(小丑靠着这个异能空间挡下远程进攻,并早有准备地储存好氧气和飞刀,让莫里斯一直拿他没办法)时,莱约克已经默默落在他的背后。 使用过异能的莫里斯弯下腰,扶着膝盖喘气,肥胖的肉在脸上抖动。他没有再看已经确定会变成死人的小丑,而是转向琴察道:“第二次——第二次爆炸是从红坊街深处传来的,一定有我们——我们不知道的意外发生了。” “但无论如何,空气墙失效,气之魔能师肯定——肯定出事了!而我们已经撤得足够远,人手也聚集——聚集得差不多了。”莫里斯平复了呼吸,老辣地判断道:“宋和克斯都折损在这里,若是用来引我们上钩的饵料,那这饵料的香甜,也足够我们拼一把了!” 莱约克不顾克斯的求饶声,冷酷地割开他满是油彩的颈部后,也点点头:“道路通畅后,有前方的回报,发现了‘随风之鬼’罗尔夫的尸体,后方兰瑟大人则发来斯宾和多尔诺死亡的情报,加上克斯,对方在永星城里能用上的战力已经折损大半了。” 对此,琴察放下冒烟的拳头,他的回复很简短: “那就打回去!” 于是,红坊街的黎明,是用血色来迎接的。 当纳尔·里克作为兰瑟指定的后勤指挥者,在xc区与红坊街的交界处,看见莫里斯和琴察浴血归来的场景时,天色已经快亮了。 莫里斯拍拍他的肩膀,吐出一口气,笑道:“虽然过程有些起伏,但是——” “——红坊街是我们的了。” “早有预料,理所应当。”里克微笑答话,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回报废屋的乞儿出逃以及奎德死亡事件。 至少那个鬼魂不会再来了。 里克想道,眼神越过人群,看向远处一个神秘斗篷里的身影。 而且,有着兰瑟大人的承诺,我不会被贬得太惨。 “静谧杀手”莱约克则看也不看里克一眼,越过他,也不顾满脸的血污,把里克身后迎面而来的“花心”贝利西亚抱了个满怀。 “你还没死啊?”贝利西亚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咳咳笑道。 “除了你,谁能让我死?”莱约克狞笑道,狠狠吻住女人的嘴。 “谁看见艾德蒙了!”琴察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没有他,我可没法那么容易拿下‘乱神兵’!” “死厨子,”琴察看见没人回应,只得狠狠地骂了一句,“一到喝酒的时候就跑!” 埃罗尔世界,终结历672年11月16日凌晨,西大陆第二大王国,星辰王国的地下世界两大霸主,在红坊街爆发了血腥残酷的“一夜战争”。 这是场不对称的战斗,黑街兄弟会从一开始,就迈入了血瓶帮的埋伏和陷阱,但血战的结果却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是役,黑街兄弟会死亡214人,伤367人。十三大将中,参战者9人,折损7人,莫里斯和琴察两大巨头则血战至最后,安然存活。 而“黑帮贵族”血瓶帮,则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溃败,死亡445人,伤290人,十二至强者参战10人,战死8人,八大异能战士参战的5人全部战死。卡Kа酷Ku尐裞網甚至有传言,指挥行动的、十几年来第一次公开出现的气之魔能师,亦去向不明。 此夜,红坊街中心的爆炸几乎震醒了每个永星城的王都居民。红坊街的无辜平民,受波及者1229人,其中275人在爆炸中死亡,438人受伤,516人无家可归。 红坊街,特别是中心街区亦损毁严重,这件事甚至被王都总守备官在第二天的御前会议上提及,议程安排仅次于《边郡开拓免税案》的讨论以及如何接待埃克斯特王国使节事宜。最终,御前会议责令西城警戒厅迅速行动,“平息民间矛盾、制止民间私斗”。 红坊街从此易手,标志着兄弟会的势力全面侵入西环区,星辰地下世界的势力天平,开始彻底倒向黑街兄弟会。 ——————————————————— 然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与此夜同时发生的,还有一件扭转星辰王国未来命运的大事。 泰尔斯难堪地被约德尔——面具怪人,面具怪人,面具怪人,泰尔斯总是在心底连念三遍——抱在怀里,以极限般的速度,掠过他完全不认识的城区。 泰尔斯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你再说一遍,来找我干什么?”看着远处蒙蒙亮的天色,穿越者痛苦地问道。 “带您与您的父亲重聚。”约德尔恭敬地道,矮下身子,在一条河的水面上一点,带起一圈涟漪,穿过一个桥洞。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又是哪位?” “您父亲的秘密护卫。”约德尔恭敬地道,越过一座高高的哨塔。这么大的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掠过,而哨塔里的那个卫兵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只是逃跑的乞儿!” “绝对没有,这是神的旨意。”约德尔恭敬地道,踏上一块金铺招牌,用铁链吊着的招牌甚至连晃都不晃一下。 泰尔斯觉得自己要疯了。 “我父亲到底是谁!” “一位我极其尊敬的大人。”约德尔恭敬地道,闪过一只正在捕食飞燕的白雕,那速度把飞燕和白雕都吓了一跳。 泰尔斯彻底绝望了。 这种完全不透露一点关键信息又让人觉得“哇塞好礼貌,不好意思再难为他”的辞令到底是要闹哪样啊喂! 泰尔斯放弃了。 等他们发现自己搞错了,泰尔斯默默道——应该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穿越者偏过头,等着看日出,同时百无聊赖地问: “约德尔。” “是。” “你不会是搞外交出身的吧。” “不是。” “那真是可惜了,你说话的方式,真挺适合的。” “感谢您的认可。” 约德尔仿佛听不出泰尔斯的讽刺,依然恭敬地道。 他翻过一道高墙,如蜘蛛般无声无息地在一条两侧都是精美花坛的大道前落地。 然后,出乎泰尔斯的预料,约德尔这就停下来了。 他们的眼前,停着一辆朴实但厚重的马车。 马车前,一位灰白色头发的中年人提着一盏灯,缓步向着他们走来。 约德尔轻轻地把泰尔斯放下。 穿越者落到地上,突然扭头看了一下约德尔,感觉他有些——嗯,不开森? 中年人走近了,借着他手上那盏灯的光亮,泰尔斯不禁注意到,他的身上都是素净无华,但古朴厚重的衣饰。 中年人有一个宽阔的下巴,让他显得亲切,唇上是护理地整整齐齐的短须,表露出恭敬,但两颧高耸,看着有些严厉,鼻梁稍软,又似乎很温和。 这大约是个很复杂的人,泰尔斯默默道。 他抬起右手——上面是黑色的手套——将自己的圆筒礼帽抬了一下,微微一躬。 “晨安。”不同于约德尔的嘶哑和静穆,这把嗓音听上去踏实而让人安心。 这是个贵族,大贵族——泰尔斯下了结论。 难道他就是? 但身后约德尔的一句话让他收回了这个想法。 只听带着面具的男人语气平静,但语意不逊地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中年的贵族轻轻点头,微笑了一下,丝毫不以为忤地回答:“为了万无一失。” “他不相信我?”连泰尔斯都听出来约德尔的不满了。 “他很相信你,甚至愿意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中年贵族缓缓地道出下一句话: “但我不相信你,而你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流动的闪电,在约德尔和中年贵族之间流过! 约德尔沉默了一刻,出乎意料地没有再答话。 中年贵族没有再看约德尔,而是缓缓蹲下来,脸上泛出适中的笑容。 “孩子,”他对泰尔斯说,“我知道你一路来辛苦了。” 中年贵族看着泰尔斯身上的伤痕和流血,抽出右手的手套,伸出手抚摸着他的伤口,每摸过一处,眉头就是微微一蹙。 “很抱歉,但请相信我,孩子,再有一道程序之后,你的不幸就到此为止了。” 有些不习惯的泰尔斯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中年贵族放下手中的灯,抓住了穿越者的右手。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带鞘匕首! 泰尔斯想要本能地往后缩,右手却被中年贵族牢牢抓住! “你想要做什——”泰尔斯着急地问,中年贵族只是坚定地望着他,不放开他的手,同时缓缓抽出匕首。 “啪!” 是约德尔。 他弯下腰来,伸手死死按住了中年贵族的肩膀! 隔着面具,看不清约德尔的面容,但泰尔斯却无来由地很感激这个“父亲的秘密护卫”。 无他,他今夜已经见过太多的鲜血和刀锋了。 “约德尔!”中年贵族似乎很不满意,他抬起头,蹙着眉头低声、但是不容置疑地道: “你知道这是必须的!” 泰尔斯抬头看向约德尔,心里有些许的慌张,虽然他隐约知道,中年贵族并非要做对他有害的事情。 “那就用他自己的匕首!”约德尔冷冷道。 中年贵族凝视着约德尔,那一刻,他的眼神里似乎聚满了冰霜。 良久,中年贵族妥协了,他点点头,把怀里的匕首塞了回去。 约德尔这才放开中年贵族的肩膀。 “别慌,孩子,”中年贵族把视线转移回泰尔斯的身上,语气重回温和,“只是取一点血样。” 泰尔斯看着他。 中年贵族的眼神很温和,但也很坚决。 于是穿越者点点头。 等待自己的命运。 中年贵族伸手将泰尔斯腿上,用布包裹着的无鞘jc匕首取下,抽出,在灯上烫了一下。 然后,泰尔斯没怎么感觉到疼痛,中年贵族就用jc在他的右手中指上挑出了一滴血。 这是要干什么?以这个世界的科技程度,还能做dna检验吗? 万一验出来我的正身怎么办? 在泰尔斯好奇而忐忑的目光下,那滴血却被中年贵族,轻轻滴落在地上。 下一刻,泰尔斯就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烧灼感,从心口,从血管,从肌肉,从全身上下涌来! “啊!”他不禁叫出声来。 但中年贵族的眼神却没有在他的身上。 泰尔斯转过头,跟着中年贵族激动的眼神,看向旁边那盏被他放下的灯。 “哗!” 只见原本平静的灯火,此刻急促、爆裂地燃烧着!火焰越来越大,焰心从橙黄变得鲜血般赤红! 火焰向着他的方向歪斜。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滴落到地上的鲜血。 变红、变大的灯火焰心。 泰尔斯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恐惧,他求助一般,转头看向约德尔。 只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一簇小小的火焰。 那是一个火种。 此刻,玻璃瓶里的焰心,如血赤红,焰心微歪。 泰尔斯转头看着地上灯,又看看约德尔手上的火种,再看看地上的血液,脸色发白。 火焰许久才回复正常。 “不可能...”他喃喃道。 “直到红坊街,我才确定是您。”约德尔嘶哑地道。 中年贵族似乎很是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手上的jc匕首,恭敬地道:“现在——” 但穿越者用行动打断了他。 泰尔斯一咬牙,左手猛地握上右手中指,把小小的伤口再用力挤出几滴血,落到地上! “噗!” 地上的灯焰,再度变大,变得赤红。 “这是李希雅大主祭在十二年前布下的神术,只要你的鲜血滴落在王都的地上,血脉之灯就会从黑暗里燃起。”中年贵族颤抖着道。 泰尔斯突然懂了。 被奎德殴打那天,他的血滴落地面。 奎德屠杀乞儿那天,他的血滴落地面。 在空气墙里碰壁时,他的血滴落地面。 被艾希达用魔能谋杀时,他的血,也滴落地面。 泰尔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他突然很想大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8章卷末王国的血脉 意外——泰尔斯低下头,心里有一股沉沉的无奈冒出——意外总是突然而至啊。 . 那一瞬,泰尔斯仿佛看到气之魔能师不辩真假的笑容,在大脑里浮现,对他说道:“看啊,这就是偶然。” 约德尔默默地把火种收回。 中年贵族平复了激动,他看着泰尔斯,温和地拍拍他的头。 “孩子,没事的。” “我是基尔伯特·卡索,你可以相信我,就像你父亲相信我一样。” “来,孩子,我带你回家。” “去见你的父亲。” 泰尔斯缓了整整一分钟。 这期间,无论是约德尔还是基尔伯特,都耐心地等着他。 “我们走吧。”泰尔斯抬起头,眼里已经是平静。 基尔伯特点点头,眼里露出赞许,他站起身来,向着马车的方向伸手示意。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约德尔: “约德尔,你也会跟着我,对吗?” “当然,”约德尔嘶哑的嗓音响起,此刻听在泰尔斯的耳朵里,却极为安心:“请您先行,我就在您身旁。”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马车。 “基尔伯特先生。” “是,小先生,有何吩咐?”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外交事务,我的小先生。” 外交事务? 泰尔斯轻轻地回过头,在基尔伯特看不到的角度,对着身后的约德尔翻了个白眼。 泰尔斯转过头。 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约德尔好像在面具后笑了一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到了马车前,这是一辆朴实,但是一看就很名贵的马车,黑色车厢门上的玻璃,是用沥晶来装饰的。 两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安静地咬着嚼子,其中一匹亲昵地凑向基尔伯特。 看着高高的踏板,泰尔斯比量了一下自己七岁小孩的身高,有点犯愁。 但是还没等他转头,身边的基尔伯特就拉开车门,将他抱了进去,放在深红色的厢内沙发上。 “真抱歉,没有登车凳。”基尔伯特歉意地笑笑,关上车厢门。 “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泰尔斯一个人坐在宽阔的沙发上,沙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虽然很舒服,可他却有些坐立不安。 车厢四角有夜光的涂料照明,他能勉强看清楚车里的装饰,只见车厢的后方,一个框在圆圈里的星星图案,牢牢地镶嵌在上面。 一、二、三、四、五...九,九个角的星星。 泰尔斯心里默默地想:这是一个九芒星。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马车就启动了。 泰尔斯爬到车窗前,天色蒙蒙亮,车窗外的景致还看不清楚。 于是泰尔斯又无聊地坐回沙发上。 “约德尔,你在吗?”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耳旁立刻传来回话: “是。” 泰尔斯吓了一跳,支起身子东张西望,但车厢内外,除了驾车的基尔伯特,一个人影也没有。 算了,反正习惯了。 泰尔斯坐回沙发上,继续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前方就是闵迪思厅。”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 闵——闵——闵狄——闵第四?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认识。卡Kа酷Ku尐裞網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废屋里为了生存而流血,在红坊街上为了逃命而受伤,而现在? 泰尔斯拍拍屁股下的沙发,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是什么人。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魔能师这种不会死的诡异存在都遇过了,还有什么事能吓到我? 穿越者呼出一口气,觉得有些热,扯了下胸口破破烂烂的衣物。 不小心牵动了胸膛的伤口。 泰尔斯“嘶”了一声,看着胸口的烧伤。 被奎德烙出的伤口边缘,似乎隐约可见一圈反印的古体花纹字。 这是——王者不以血脉为尊——泰尔斯想起了那块银币上的字。 他突然一拍脑门。 闵迪思——闵迪思银币? 那不是,那不是星辰王国的一代贤王吗? 等等,闵迪思厅? 马车突然停了。 泰尔斯还在混沌和懵懂中不知所措,就被基尔伯特恭敬地请下车。 车下,是一座精致的小花园,铺着硬实但不辨材质的地砖,花园正中是一坛精细的喷泉,泉水从一头仰天长啸的石龙口中喷出。 泰尔斯怔怔地转过头,看向花园的黑色大铁门,黑色铁门上似乎刻着浮雕,上面的场景泰尔斯一个也不认识,但铁门左右各立着一面大旗,迎风飘扬。 旗帜上,是白边蓝底的银十字双星:一大一小的两个银色十字星叠在一起,小十字星在大十字星的偏右下方。 泰尔斯认得它,西城门上,飘扬得最高的旗帜,也是这个图案。 白边蓝底,银十字双星。 星辰王国旗。卡Kа酷Ku尐裞網 花园里的这两面旗帜,则在大银十字星的左下角,多绣了一颗金银相间的小九芒星,金角四个,银角五个。 那是马车后镌刻的图案。 泰尔斯回过神来,他的面前,是一间三层式的华美屋宇,八根雕刻精美的廊柱,支撑着二楼的大阳台,顶层的正中,一个窗户里亮着灯光。 屋宇的正门是杉木制的——泰尔斯曾在西城门侧的大集市,见到过家具商人在叫卖一件杉木大方桌,要价五十个金币。 当然,后来他“自愿”将方桌以一个金币的优惠价格,卖给了黑街兄弟会。 泰尔斯懵懵懂懂地跟着基尔伯特,拒绝了约德尔张开双臂的示意,坚持忍受着满身的伤口和疲惫,艰难地走进了巨型杉木雕出的大门。 门口和大厅,包括走上旋转楼梯的走廊,在燃着永世油的华丽大不灭灯座的照耀下,站着一个个装备齐全,目不转睛的守卫,每个守卫似乎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高平齐,剑盾弩齐备,金属盾牌上全是金银九芒星的标志。 泰尔斯扶着楼梯侧的扶手,缓步走上二楼。 二楼,面对屋宇正门的墙壁上,挂着三幅肖像画。 正中间是一位雄姿英发,持长枪冲锋的年轻骑士,骑士的容貌英挺而表情壮烈,头上戴着一顶银色七星的冠冕,在惨烈的战场背景里无畏向前。 左边是一位身形健壮的剑盾武士,盾上是全银角的九芒星,头戴九星冠冕,面容坚毅,英武不凡,背景是一颗茂盛葱荣的参天大树。 右边是一位慈祥和蔼的中年人坐像,背后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左手持着一柄镶亮蓝晶石的名贵权杖,右手是一本厚书,上面是五个不同的太阳星星月亮之类的图案。 三位贵人的气质各不相同,但画师似乎很好地抓住了三人各自的神韵,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画像,仿若真人亲临。 看来真是传承已久的大贵族。 可惜泰尔斯一个也不认识。 等等,那位中年帅哥怎么这么眼熟? 泰尔斯正想掀开衣物,看看自己胸前被烙出来的那个头像时,一个沉着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托蒙德一世,最终帝国的最后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国者,‘复兴之王’(king_of_renaissance),终结之战里,他的英勇至今传颂。” “左边是米迪尔四世,英雄萨拉和先知凯鹏的战友,圣树的保护者,‘守誓者’(oath_keeper),自他和他的精灵王后而始,璨星王族有了精灵的血脉。” “最后是闵迪思三世,‘贤君’(the_ise_king),从贵族到祭祀,商人到乞丐,无不称颂他的贤明之治。” 这把声音沉重而威严,低低传来,却有如蕴藏在乌云的之雷霆,隐隐震动。 身后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齐齐单膝跪下。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轻轻抬起头。 一个健壮的身影,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威武刚毅的面容,总让穿越者想起墙上左边那位剑盾武士。 这是一位体魄强健,黑发高鼻,深目阔面的壮年贵族,天蓝色的瞳孔锐利如剑,贵族的左手拄着一柄权杖,站在泰尔斯的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泰尔斯有些傻眼地,回望着面前的贵族。 他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两世为人的经验里,也没人教过他,这时候该怎么办啊。 健壮的贵族端详了他好久,久得连泰尔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让泰尔斯觉得亲切,或是安心,反而是让他压力重重,有些透不过气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艾希达·萨克恩的疯狂眼神,都比这好受。 但穿越者突然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健壮贵族,头上戴着的,有点像画上那位剑盾武士所戴的九星冠冕,而他左手上的那柄权杖,怎么看怎么像右边画上那位中年人手里的镶晶权杖。 基尔伯特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孩子,这是你的父亲。” “父亲?” 泰尔斯垂下双目,看着对方身后的星蓝色披风,不禁喃喃道。 上一世的父亲面容,缓缓倒映在他的脑海里,却有些模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将眼神重新对焦。 “您是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平传出。 健壮贵族没有答话,只是微蹙眉头。 就在这时,基尔伯特抬起头,用充满权威和肃穆,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庄严地开口: “此乃凯瑟尔·闵迪思·艾迪·璨星,家族中第五位凯瑟尔。 最终帝国的帝室正统遗脉,复兴王托蒙德的继承者。 西方大陆路多尔人与北地人的共主,龙骸王座和漠神祭坛的征服者。 圣树与瑟拉公国的保护者,钢之城与自由同盟的守卫者。 铁腕者(the_iron_fist),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 泰尔斯只觉得心中一寒,呼吸加速。 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有如实质般压来。 凯瑟尔看着泰尔斯,眼神深邃。 半晌,他转过头,看向两边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 健壮的国王,凯瑟尔五世,用他沉重而厚实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道: “他就是我的后代,王国的血脉?” “整个星辰王国,最后也是唯一的血脉?” —————————————————————— 第一卷结束,感谢创世站(还有,我还是被人提醒,才注意到原来在创世发文,上也会有同步的,但好像看不到“作者的话”)上各位读者老爷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章父亲与国王 黎明已至。 . 闵迪思厅里,正上演着整个王国最重要,也是最尴尬的父子相见。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贵族,自己的父亲。 他略带惶恐和无措地转向基尔伯特和约德尔,但两者都沉默地低着头。 他又看向廊厅周围的守卫们,但装备精良的士兵们将眼神掩盖在覆面头盔之后,一动不动。 直到耳朵里传来凯瑟尔五世厚实的声音: “他看着像个瘦泥猴。” 泰尔斯现在的情况确实算不上太好,乌黑的短发剪得坑坑洼洼(辛提的手艺),布满了灰尘,小脸上满是泥印和手痕。虽然魔能师艾希达用神秘的手段为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止了血,但那些在废屋和红坊街留下的擦伤、划伤、淤青依然稀疏地挂在身上。同样满是灰尘的身上,那套乞儿的粗麻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胸前扯开一大道口子,差点将胸口的烙伤露出,在进到闵迪思厅之前,他甚至还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相信你们不会弄错。”凯瑟尔的声音在廊厅里回荡。 泰尔斯又抬起头,看着凯瑟尔。 他的国王,他的父亲。 但凯瑟尔已经转过头,不再看他了。 泰尔斯心里涌起淡淡的违和感,但他随即把这种不适按压下去。 凯瑟尔厚重的声音继续回荡: “你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现在,知道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当然,我会调姬妮过来,他需要合格的照顾,所以知情人是我们四个——等莫拉特回来后,我再亲自告诉他。” “从现在起,闵迪思厅全面封闭,对外就说是丢了一件王室秘宝,我震怒不已。” “按照之前的准备,五十名终结剑士,全部是璨星家族的私兵,将守在这里整整一个月,他们都能保守秘密。而约德尔,谨慎起见,你也守在这里,我这一个月的安全,由埃达跟王室卫队负责。” 约德尔没有说话,只是戴着面具的头微微一点。 “基尔伯特。”凯瑟尔依然没有看泰尔斯一眼,他抚摸着权杖上的晶石,沉吟着开口,语气里尽是威严。 “你凌晨到访闵迪思厅的理由,想好了吗?” “当然,陛下,借口是现成的——xc区和西环区交界的黑帮火并,死伤无数,我连夜赶来陛下暂歇的王室行宫,上报此事。”基尔伯特恭敬地回答。 “不够,我明天就回去复兴宫,但你之后一个月,还必须频繁地到访这里,得有个更好的理由。”凯瑟尔王摇摇头。 “那就说,那件王室秘宝消失得太神秘,陛下您专令我彻查此事?” “有些生硬,但一个月的时间,也够用了。”凯瑟尔王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然后,星辰的国王,终于将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泰尔斯。 他的眼神锐利,刺得泰尔斯不自觉向后一步。 那感觉,丝毫不像是一位父亲在看他的儿子。 但国王似乎完全不在意泰尔斯的样子。 “一个月的时间,基尔伯特,一个月。” “在他的身份被正式承认之前,基尔伯特,你就是他的私人教师,负责他的一切教导事宜。” “是,陛下。如您所愿,我将克尽所能。”基尔伯特恭敬地回话。 泰尔斯的心沉了下去。 凯瑟尔放心地点了点权杖,沉吟了一阵。 “你必须把他准备好,他不能这个样子出现在整个王国和六大家族面前,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节们。” “从礼节到气质,知识到外表,得有个过得去的样子。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体面的王国继承人,不是一个落魄的街头乞丐。” 街头乞丐? 听完这话,泰尔斯微微捏紧双拳。 “以埃克斯特使节团的欢迎宴会为标准,我希望他那时候就能亮相——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做好。” 泰尔斯心里微微颤抖,但还是沉默地听着凯瑟尔国王不容置疑的命令,一步一步地规划着他的未来。 但泰尔斯的未来里,似乎没有他自身意愿的容身之处。 怎么会这样? 他刚刚逃出那个自己曾咬牙坚忍的苦难地。 他心里还有好多问题,好多疑惑。 但眼前的凯瑟尔王,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一句一句地发布着自己的命令,讲述着自己的意愿。 “没人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如何,但终究要有个说法,基尔伯特,为他的出身编个故事。” “只要能确认他的血脉——这一点我去和李希雅商量,神灵也不是不能交易——我们就不怕闲言细语。” “在贵族名单里选择好他的同龄人,以及继承人的教导者和侍从官们——在他被承认之后,这些都是焦点,必须有提前的备案,我要在下周之前看到名单。” “保险起见,基尔伯特,你要去重新确认《神圣星辰约法》里王室传继的条款,以及璨星家族里像他一样的先例,若有引起争议的地方,我们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泰尔斯皱起眉头,听着他们继续策划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 就像操线木偶一样。 “至于他的婚约,我有个想法,之后我们再讨论,埃克斯特——”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却带着恭敬的表情,出声打断了国王。 “陛下,现在还有时间,”这位灰白色头发的中年贵族,似乎感受到了不妥,但他还是竭力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如果您需要和这孩子单独相处,我们可以——” 但凯瑟尔猛地一挥手,止住基尔伯特的话。 那一瞬间,泰尔斯看见国王深邃的眼睛一颤。他 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情绪,正从凯瑟尔的表情中浮现。 泰尔斯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 我——我该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呢? 一个初次见到父亲的七岁小孩,该说什么。 嘿,初次见面的父亲,我能说句话吗? 你也许该听听我的想法,而不是自说自话? 太怪异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凯瑟尔似乎想把头转向泰尔斯,但却在半途又猛然转回,只见他双手搭着权杖,看着墙上三位先王的画像,久久不言。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一个人。 好一会儿,凯瑟尔才转过身来,他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独属于星辰国王,凯瑟尔五世的威严嗓音重新响起。 “总之,你们身上的任务很重,星辰王国已经十二年没有继承人了。而就在上周,廓斯德在信里有意无意地提起埃克斯特王国的选王制度——你们知道六大家族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出现是变数,却也是我们意外的筹码和优势……计划该修改了,确保我们比对手们提前一步。” “确保他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效用。” 泰尔斯一愣。 这就是——他的父亲? 变数。 筹码。 优势。 最大程度地……发挥效用? 这是一个父亲,在素未谋面的儿子面前该说的话吗? 泰尔斯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根本不像是父子相聚啊——更像是一个棋手,在习以为常而若无其事地移动一枚棋子。 泰尔斯显然不是惟一一个感受到这种诡异的人。 基尔伯特表情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最后只是低下头,在国王看不见的视度,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是依然有人不顾气氛地打断了国王的话。 “陛下。” 泰尔斯惊讶地回头,却是沉默的约德尔开口了。 这位秘密护卫,面具后的表情不得而知,但嘶哑的嗓音却无比坚定: “他首先是您的血脉,您的儿子!” “最后,才是您的继承人。” “而您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凯瑟尔五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国王闭着眼睛,紧紧抓握着权杖,沉闷地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 “我把他交给你们了。记着,一个月。” 凯瑟尔五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约德尔面具上的镜片停顿了片刻,最后他还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股淡淡的疑惑和惊讶,蔓延上泰尔斯的心头。 国王点点头,看着单膝跪下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又用不辩情绪,复杂难明的眼神,望了发怔的泰尔斯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缓缓站起。 而健壮的背影则缓缓步下楼梯。 脚步声沉重,却带着威严。 国王的威严。 什么? 这就——结束了? 泰尔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离去的“父亲”。 这不对。 这个所谓的父亲……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不是吗? 但为什么。 他显得这么……毫无感情? 而且。 关乎着我未来的事情…… 就这么决定了? 我连说话的机会都…… “等一下!” 泰尔斯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他受够了做一枚无力的棋子。 健壮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过身来。 基尔伯特惊讶地看着泰尔斯,约德尔的表情则依旧隐藏在面具后。 看着逐渐转身的国王,承受着他犀利的目光,泰尔斯竟觉得后槽牙有些沉。 但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我,虽然我们从未见过……”泰尔斯吞吐着,他伸出双手在身前无措地挥舞着,斟酌话语:“但既然你是我的……我是说,既然我们是……” 国王扶着楼梯扶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向泰尔斯望来。 泰尔斯紧紧闭眼然后再度睁开,呼出一口气: “我想……”他艰难地咬着字,平素的伶牙俐齿消失无踪。 该死…… 我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和用词来面对……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国王的人? 孺慕? 冷漠? 木然? 惊喜? 哪个都不对。 旁边的基尔伯特,向着泰尔斯伸出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泰尔斯呼吸加速,他蹙眉道:“我其实有些困惑,也许你作为我的……可以帮我解答。” “毕竟我们是……血亲。而你说了那么多,继承人、王国、婚约,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许对你而言不重要,你也不怎么在乎……” 凯瑟尔五世紧紧地抓着权杖,却一句不回,只是双眉慢慢蹙起。 泰尔斯咬着嘴唇,觉得胸前的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恶。 连最失败的论文发表都没有这么尴尬。 他轻轻挥舞着双手,组织起语言: “可这是我的未来,如果你已经决定……至少应该让我稍作了解。” “而且,你说没人需要知道我的过去……但至少我要,我的意思是……” “至少我需要知道我的过去。” “我真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我将会走的路。” 凯瑟尔看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打量、审视和检查的目光。 好像第一次认识到,泰尔斯是一个人。 而且是他的儿子。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睁开眼,直直地看向“父亲”。 “对,我想知道我的一切。” “我想知道我的由来,比如……母亲是谁,在哪出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还有,我的身份,我的未来,我能有的选择……” “像这样的答案……” “而不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棋子,一件物品……”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儿子的话。” 泰尔斯咬着牙说出那个词。 虽然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父亲该有的样子。 即使你是国王。 泰尔斯觉得有些头晕,今晚的消耗,已经让这具七岁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国王终于正眼看向他,深邃眼眶里的天蓝色瞳孔里放射出精光。 那一刻,凯瑟尔五世的目光相当复杂难解,泰尔斯读不出更多的东西。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星辰的最高统治者,用他那厚重的声音问道。 泰尔斯盯着凯瑟尔。 “泰尔斯,”他听见自己说道,“我的名字是泰尔斯。” 现在才想起来问儿子的名字吗? 老天。 泰尔斯在心底轻轻摇头。 “泰尔斯,你仔细听好。”凯瑟尔眯起眼睛,语气寒冷: “很多事情你不用知道。” “也不必关心。” “你的路已经决定好了。” “照着走就行。” 什么?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冷。 “如果还有疑惑。” “去问基尔伯特。” 然后,凯瑟尔五世,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闵迪思厅。 他的披风消失在穿越者的视野里。 该死。 泰尔斯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名贵的黑色地砖,紧紧皱眉。 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确定不是仇人? “孩子,泰尔斯。”他身后的基尔伯特忍不住,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陛下只是事务过多,其实他——。” 基尔伯特还未说完,约德尔便突然走上前来,在泰尔斯面前蹲下,将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的,泰尔斯的jc匕首(基尔伯特脸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眉头蹙紧),轻轻地塞进泰尔斯的手里。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一惊。 只见暗紫色的面具微微一点,嘶哑的嗓音缓缓传来: “放松。” “您是他的儿子,血脉所牵,命运相连,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大概误会了。 觉得我因为“父亲”的忽视而失望? 他收起匕首,捏紧了双拳,勉强露出笑容。 “放心,”他强压下心底的不满,淡淡道:“感谢你们。” 看着打断他的约德尔,基尔伯特不满地从鼻子吐出一口气,也在泰尔斯面前蹲下,柔和地说: “泰尔斯,我的小先生,今晚你已经历了够多。” “现在你需要休息,也许还有医疗。” “泰尔斯,请跟我来吧。约德尔,我等会再来找你,我们得谈谈。” 泰尔斯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基尔伯特走了。 只有约德尔,他抬起头,看向远处走廊里的一尊花瓶。 他用锐利而可怕的目光观察到,那尊花瓶上,出现了不可见的细微裂纹。 约德尔面具后的眉头微微一蹙。 他知道,当泰尔斯怒吼出声之前。 那尊花瓶还是完好无损的。 是巧合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章异常与新生 吴葺仁坐在教室里,双手在键盘上翻飞,飞快地记录另外两个同学的讨论。卡Kа酷Ku尐裞網 . “启蒙,即摆脱自身所招致的不成熟状态,如懒惰和怯懦。康德阐述启蒙时,强调人人都有理性,即普遍理性。” 另一位同学用好听的声音答话道: “由启蒙而生的普遍理性,被最大限度地发掘并利用了,所以才造就了我们这个时代——理性是至高的,无限的,永恒的,它能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 吴葺仁听到这里,放下双手皱了皱眉头,平素温和礼貌的他直接打断了对方,抬起头道:“这位同学,我想你可能没有读过福柯谈论权力与真理的关系,以及海德格尔论技术——”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当他看清自己面前坐着的人时,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吴葺仁的对面。 坐着棕色长发、蓝衣俊俏、温文儒雅的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 对方此刻正温和地看着他,用好听的声音道: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受限制的力量和全能全知的理性,泰尔斯,你就真的——” “——不想要吗?” 泰尔斯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 黑暗中,他紧紧抓着枕头下的jc匕首,冷汗淋漓地喘息着。 泰尔斯一个翻身跳下床,赤脚触碰到名贵的保温地砖,鼻腔里尽是好闻的安神香水,才醒悟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胸口和其他伤口上缠着的绷带和胶布下又痒又痛,让他清醒了不少,这才平息了呼吸,将jc塞回枕下。 他惊魂未定地向后一倒,躺回那个足够二十个泰尔斯睡下的大床。 丝绸制的睡衣摩擦在身体上,让泰尔斯很不习惯,而多道弹簧作芯的床面则柔软轻滑,顺服地随着他的轮廓凹陷下去,丝绸覆盖着的北地鹅绒棉被将他紧紧包裹,从南部海岸进口的光滑丝织枕则从下面抵住他的头和肩膀。 这一刻,泰尔斯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头到脚地挤压着一样。 就像气之魔能师把他包裹在空气里,慢慢地压缩一样。 想到这里,泰尔斯心里一阵烦闷,他掀开轻若无物又光滑舒适的被子,重新落到地上,摸索着找到一个墙角,蜷缩着躺了下来,坚硬的地面和厚实的墙面给他一种安全的熟悉感。 泰尔斯这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笑出声来。 没想到我也有今天,他敲敲坚实的地砖,自嘲地笑了笑。 真想念第六屋的几个小家伙啊——希望娅拉能照顾好他们。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刚刚在梦里找到的那块记忆碎片,则让他才放下的心情,突然又紧绷起来。 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前世的记忆,大概是在他潜意识里隐藏得最深的片段,但这一次,连艾希达·萨克恩都在梦中出现了。 “果然,我还是很在意那个疯子的话吗?”黑暗中,泰尔斯喃喃道。 几个小时前,与魔能师的短暂相遇闪过他的心头,魔能师时而理性时而随性的举动,神秘莫测的威能和近乎非人的不死身体,都让他心里发冷。 还有他的那句话。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孩子。” 这句话又在他生疼的大脑里浮现。 泰尔斯强迫自己赶走那些烦闷和恐惧的多余情绪,冷静下来分析魔能师的话。 按照艾希达的意思,自己跟他一样,都是魔——不,仅仅是有潜力成为魔能师的人。 看艾希达的表现,有这种潜力的人相当稀有,这对我而言是好事。 但是目前来看,这个世界上的魔能师似乎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角色。 艾希达说的话,主观色彩太浓,但如果艾希达所说有一部分是真的,即所谓魔能师和人类的战争,那魔能师就几乎是人人喊打,见光就死的存在了。 而且,泰尔斯担忧地想,艾希达的那副身躯——心脏被刺穿后,伤口里投射出的蓝光,果然,他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吗? 还有,约德尔·加图,按他的说法,他应该很早就赶到废屋了,那他也听到艾希达的话——泰尔斯握了握拳头——他也知道我在魔能师面前“失控”的事情了吗? 如果约德尔知道了,那基尔伯特,还有凯瑟尔王也会知道吗?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比如那个神经兮兮又冷淡异常,万分可疑的国王父亲。 比如自己明明七岁,但那盏神术加持的血脉灯,居然是十二年前的。 比如自己的来历、姓氏和对于王国的意义。 比如为什么自己归来的消息要如此保密——约德尔和基尔伯特两人,简直就像是做贼一样把自己偷回来的。 比如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中世纪生态?高魔世界?蒸汽朋克? 泰尔斯拍了拍脑袋。 不行,什么都想不通——我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还是太少了。 需要从基础知识开始的全面儿童启蒙啊! 泰尔斯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但他的眼神却马上变得凝重。 启蒙、学习,这些事都可以慢慢来。 但是。 有一件事,必须解决。 事关自己的生命和身体。 他重新开始回想魔能师的话: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孩子。” “不过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失控,我们都是从懵懂之中起步的。” 泰尔斯在黑暗中交握着双手,回想所谓的“失控”。 艾希达用魔能将自己压缩在空气里,准备捏成球。 自己的全身,像燃烧一样沸腾起来。 我看到了他手上的那个能量球,应该就是所谓的“空气墙”。 能量球变成了红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然后—— 等等! 泰尔斯好像抓住了一线关键。 血液,还有燃烧感! 泰尔斯缓缓地坐起来。 奎德。 这个名字闪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也曾经体会过血液沸腾的感觉,恰好就在奎德前后两次毒打、虐待他的关口,那两次的共同点,甚至与艾希达的相遇,是自己都有流血! 泰尔斯之前以为,自己体内的那种燃烧感,是因为那个基尔伯特所说的“神术”,自己的血液落到地面所引发而导致的。 现在看来,艾希达所谓的“失控”,也恰好是那种燃烧感出现的时刻。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艾希达面前,不是第一次所谓的“失控”。 他真正的第一次失控,依然是奎德。 当奎德试图杀死科莉亚时,那个混蛋手中,应该拿着自己的jc匕首才对! 那把匕首,是怎样突然出现在自己手上的呢? 就跟那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能量球一样诡异! 奎德 流血。卡Kа酷Ku尐裞網 燃烧感。 匕首。 艾希达。 能量球。 约德尔和基尔伯特 血脉灯。 泰尔斯闭上眼睛,他发现自己无法厘清这些纷乱的元素。 太杂了。 太乱了。 但他没有气馁,反而从心底冒出一股久违的兴奋感。 归类纷乱复杂的现象,设定好假设和理论框架,剔除无关变量,归纳因果逻辑,最后验证理论的完备性。 还有——那永远不可证实的“不确定性”,永远无法排除的“内生性”,永远没法趋近完美的“准实验法”“反事实分析”。 这不就是社会科学那些永远无法完美解答的诱人谜题,也是曾经的自己最喜欢玩的游戏吗? 而且,这次面对的,不是无从下手、没法验证的多因果性社会现象,而是我自己身上的单一问题,同时可以反复验证! 泰尔斯再睁开眼睛时,黑暗中的瞳孔里,已经是满满的挑战欲。 他试着静下心来,厘清自己所面对的现象。 样本少,变量过多,机制简单,太复杂的质性比较分析法(qca)不可取, 直接用最基础的密尔(mill)归纳法就够了。 首先,以流血和失控作为关键字,选取案例和事件。 他缓缓闭上眼睛,熟悉的感觉涌回泰尔斯的大脑,各种纷杂的元素和因素迅速地在他的意识里排布。 按照研究目的还有时间顺序,对每个样本,厘定出不同“条件”(而非“原因”)、“结果”出现与否。 一个个事件飞快地在他的眼前闪过,去掉缺失值过多的事件样本,组合每个事件的条件与结果,再在层次和种类上加以区分。 一个清晰有条理的的表格浮现在他的大脑中,四个可观察比较的事件样本排列其中: 样本一: 条件1.1:奎德第一次毒打自己。条件1.2:流血。结果1:没有任何异象。 样本二: 条件2.1:奎德第二次毒打自己并准备杀害科莉亚。条件2.2:流血。结果2:失控,匕首凭空到了自己的手上。 样本三: 条件3.1:艾希达准备杀害自己。条件3.2:流血。结果3:失控,他的能量球出现在我面前。 样本四: 条件4.1:自己在约德尔和基尔伯特,还有那盏灯面前验证血脉。条件4.2:流血。结果4:没有任何异象。 列举完毕,开始比对。 求同求异,归纳总结。 表格慢慢地简化、归一,合并组成一段文字。 泰尔斯轻轻地睁眼。 结论:在流血时遇见杀害事件,有几率伴随所谓的“失控”——周围物品或能量,会发生不同程度的位移。 不,这个定论还太初步。 首先,样本量还是太小,其次,某些干扰变量无法排除。 然后,“杀害事件”看上去太远了,可能是虚假机制,是不是杀害事件引发了某件事情,那件事情才是引发失控的真正原因? 另外,要想办法把那盏灯也纳入考量。 最后,只能证明几件事的相关度,因果推论上还是不足。 不管怎样——泰尔斯翻身躺下——对于“失控”,至少有初步结论了。 那下一步的研究方向——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突然感觉到大脑一阵疲劳。 果然,他狠狠地揉搓着两侧太阳穴,想这些事情对于一个七岁的大脑而言,还是负荷过重了么? 但他随即惊奇地自觉出不对的地方。 刚刚这些逻辑归纳和演绎,至少也该拿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来。 但它实际在自己大脑内的执行过程——几乎只是一瞬间? 半晌。 泰尔斯一拍地板,感受着脑部的疼痛。 果然,从魔能和失控,到所谓的血脉,再到这怪物般的思维效率——这具身体,这副大脑... 有异常。 泰尔斯这么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 泰尔斯被基尔伯特礼貌地叫醒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正整整齐齐地盖在被子里。 “泰尔斯,我尊敬的小先生,日安。” 基尔伯特恭敬地拉开落地窗帘,下午的阳光从巨大的窗户中照射进来,将这个奢侈而舒适的房间照得通明。 带着星辰图案的华美保温地砖、巨蜥皮制的休憩沙发、宽阔的铜制四柱床,房顶的沥晶大吊灯,覆盖式的壁炉都在泰尔斯的眼前呈现出来。 这一切都不断地提醒着他,自己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了。 难以置信,几个小时前,他还是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黑帮小乞儿。 而现在,他居然是整个星辰王国,最高统治者的血脉后裔。 “现在是下午两点整,我衷心地建议您,此时起床并进餐,能有效促进您身体的恢复和保养。”中年贵族用不温不火的语气道,但泰尔斯能够感觉到他的催促之意。 “还有,”基尔伯特友好地眨眨眼,微笑道:“出于陛下的愿望,我们的第一堂课将在下午开始。” “我想您也肯定有许多疑问,而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泰尔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脱下难受的丝绸睡衣,摸索着,胡乱套上那件基尔伯特准备好的贵族常服。 “很好,”他眯着眼睛懒懒道,“我最喜欢上课了。” 还有,泰尔斯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睡得好好的,是谁把我从地下又塞回床上了? “泰尔斯先生,您想必很喜欢这条裤子。” “啊?” “因为你正把它往头上套。” “什么?长成这幅德性,居然是裤子?” “泰尔斯先生,你看来对那件纽扣外套也是情有独钟啊。” “哦,它是穿在外面的外套啊。” “泰尔斯先生,我想你会需要左手边的那根皮带。” “嗯,谢谢,我说怎么老是掉下去。” 半晌。 “基尔伯特先生。” “是?” “请你帮助我,穿上这身该死的衣服吧。” “非常乐意,尊敬的小先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章血色星辰(上) 阴谋和诡计,罪恶与丑陋,许多都是在黑暗中的密室里诞生的。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但阴谋也能在光天化日下造就。 例如现在。 在冬日将至,11月16日的中午,一座宽阔的马场里,一位身宽体胖的老年贵族,身着厚厚的貂皮披肩,在遮阳伞下,低头皱眉。 他一边看着场中几位驯马手的训练,一边颤巍巍地听取着左手边另一位贵族的话。 半晌,他才悠悠地叹出一口气,看着远处一匹不听话的马,嘴角折起。 “什么样的王室秘宝失踪,才值得我们尊敬的陛下无限期封锁闵迪思厅?真可惜啊,我还打算下周去闵迪思厅,参观一下科尔文大师的遗作呢。” 他身边的贵族较为年轻而苗条,神情自在,自然而轻松地抓起手中的沉香木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 “还有,基尔伯特连夜赶到了闵迪思厅,向陛下汇报xc区的黑帮战况。”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愉快地道。 “真的?尊敬的铁腕王陛下,什么时候关心过xc区贱民的死活了?要是陛下对他的子民,有先王艾迪一半的仁爱和慈祥——”肥胖的老年贵族痛心疾首地摸了摸大腿——那匹难驯的马摔了前蹄。 “——那我们又何必在驯马场见面?” “拥王党肯定在谋划什么,我敢保证绝不会是什么小事——也许是能一举翻盘的动作。”抽着烟斗的年轻贵族眼神奕奕。 “闵迪思厅真的是个好地方呢,丢了王室秘宝——但愿别是科尔文大师的画作——想必那儿一定提高了警戒。”老年的贵族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年轻的贵族却意会地点点头:“而且我有消息,基尔伯特受命查清失窃案的真相,最近会频繁勘察闵迪思厅——有那个男人在,就算是那只白鹰也无法下手。” “我们可以试探,但不能过火——我们得用别的方法,打乱他们的阵脚。” 年轻贵族再吸入一口每年只产六百磅的顶级费索拉烟草,陶醉地感受片刻,然后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埃克斯特使节团下个月就会抵达国境内,”此时,老贵族脸上显现出真诚的担忧,“唉,星辰和埃克斯特的和平毕竟来之不易。” “是啊,”相比他的前辈,年轻的贵族毕竟沉不住气,锋芒和意气都在他身上显现出来:“要是使节团在国境内出了意外,面对国内和国外的压力,想必我们的陛下也会很被动。” “陛下若是处置不当的话,”老贵族看着远处的马爬了起来,松了一口气,喝下一口清茶,无奈地道:“唉,果然我们这种世袭王位的国家就是落后啊。”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老年贵族挪了个身子,漫不经心地问:“西环区是怎么回事?” “别问我啊,老大人,你知道我最讨厌魔能师了。” “嗯,那就谈谈黑街兄弟会?” “那帮家伙依然不松口,”年轻贵族的脸色突然变得不悦,“才十年上下,就有这么大的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想必,他们对自己背后靠山的信心,比对我们‘新星’的信心还要足吧。” “别小看年轻人啊。” 老年人无奈地咧咧嘴,眼里冒出精明和锐利: “小孩子吓起人来——那才叫可怕啊。” —————————————————— 相比起昨夜到黎明的匆匆一瞥,泰尔斯在下午时分所见的的闵迪思厅,显得更大、更华美,当然,也更空旷。 一楼是大会客厅、大宴会厅和露天花园,配备着规模不小的后厨与地下室库存,甚至还有军备储藏。 除了能将室外花园尽收眼底的露天阳台(“出于您的安全考量,我不建议您在一个月内的时间里出现在阳台或室外。”——基尔伯特),偌大的二楼有着三个不同功能的大型房间,贵族宴会厅、议事厅、游戏室以及大大小小的房间。 虽然一楼到二楼的走廊和各个出入口,按照十步一哨的规律,站满了威严的甲胄守卫,面孔藏在覆面头盔后,每个人都如雕塑般吓人(“尽管他们是璨星家族私有的终结剑士,但我依然不建议您去捅他们的腹部,小先生。”——基尔伯特),但远远看去,闵迪思厅还是清冷空旷得吓人。 但泰尔斯的起居室和卧室,包括用餐室和上课的书房,却在三楼。从二楼到三楼仅有一条狭窄的楼梯可以通行,而八个终结剑士全副武装、全神贯注地二十四小时守卫着这里,每六小时轮班。至于窗外和厅顶,听说也有露天站哨的守卫(“有约德尔在,请您不必担心来自窗外的威胁。”——基尔伯特)。 每一道菜,从椰菜、面包到牛肉、清水,都是从同样把守严密的后厨和早就配备好的地下储藏库里取出的(“请原谅,我没法保证它们的新鲜度。”——基尔伯特),从烹饪到送餐,都经过严密的祛毒、试毒和验毒程序。 这还真是,超乎想象的安保措施啊。 看来我比我想象中要重要许多呢。 该说不愧是掌握权力的统治阶级么。 不知道以娅拉的身手,能否溜进来?如果是魔能师呢? 说起这个…… “不,不行,恕我拒绝,小先生。”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基尔伯特,露出疑惑的神情。 “您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是绝密,”基尔伯特坚决地摇头:“恕我直言,我们封锁了闵迪思厅,与外界的联络仅限几个可信任的保密人——这种情况下,王室派人前往xc区寻找三个躲藏的乞儿……无论是查探也好,帮助也罢,对你们双方都极其不利。” “不要小看那些有心人的能力。”他沉声道:“至少也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把最后一口又甜又腻的黄油面包咬紧嘴里,赶紧端起杯子喝一口红茶。 至少伙食好了许多。 “如果您对下午茶还算满意的话,”基尔伯特用无可挑剔的礼仪,从手忙脚乱的泰尔斯手里接过他的茶杯,微微鞠了一躬道:“我们就要开始下午的课程了。” 事实上,基尔伯特维持着不变的笑容,在心里默念道:也许我们该从餐桌礼仪开始? “约德尔呢?他在哪?” “他是称职的护卫,自然时刻守在附近。” 泰尔斯忍住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的念头。 知道约德尔在附近之后,他莫名地觉得安心许多。 于是泰尔斯扯了扯胸前紧得他不舒服的领结,在基尔伯特微蹙的眉头下,跟着后者进入了书房。 “首先,泰尔斯,我昨晚跟约德尔谈过。”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把自己塞进一张皮椅,好奇地张望着书房四周的装潢,特别是三面书架上满满的藏书。 “你是个特别的孩子,从约德尔的判断,和我遇到你以来,这短短几个小时内的相处,我都能看出来。” 来了。 泰尔斯脸上还是一副好奇的样子,但心里提起了警惕。 “但这理所应当,星辰的继承人自然是特别的。”基尔伯特背过双手,缓步向雕刻着九芒星标志的书桌走去。 他灰白色的两鬓此刻显得肃穆。 “我相信,既然命运把你送回星辰,她就必然有所安排。” 泰尔斯看着这位中年贵族,一言不发。 “我大概了解你的过去。在街头的日子必然不好受。“ “但请你忘记这段曾经的过去。” 基尔伯特从黑色沉香木制的书桌上拿起一本早就准备好的书,转过身正色道: “你会有新的身份,新的人生,甚至新的名字,但真正重要的,是你将要面对和担负的未来。” 基尔伯特炯炯有神的目光射向泰尔斯那双灰色的瞳孔。 忘记过去。 泰尔斯默念道。 他看着基尔伯特锐利的双眼,神色郑重点点头。 怎么可能。 泰尔斯心中哂道。 “我明白了。所以,”泰尔斯斟酌着自己的用字,慢慢开口道: “现在的我,需要对我自己,对我的过去,知道些什么?” 基尔伯特表情不变,心里却微微地颔首:慌张、恐惧、无助,这些七岁孩子在当下该有的情绪,在这个孩子身上都没有出现。 有的只是冷静和慎重,连兴奋都很少。 他果然不一般。卡Kа酷Ku尐裞網 是在兄弟会的历练吗?约德尔不肯细说,可那个刺客很推崇这孩子的表现,但在xc区的黑帮真的能有这种经历? 还是说,自远古帝国传承而下,近三千年的星辰王脉,果然有不凡之处? 又或者,是他身上的另一半…… 想到这里,基尔伯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但这位称职的贵族还是微微一躬。 “泰尔斯,尊敬的小先生,请允许我暂且如此称呼你。” “你今年7岁,665年7月25日晚,你生于星辰王国王都永星城郊外的曼恩庄园。”基尔伯特不疾不徐地道: “您的生母是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贵族小姐,生产时因大出血去世。在去世前,她以至明星之名,为你取名泰尔斯。” 泰尔斯眉头微弯。 “你在璨星家族的秘密看护下,在曼恩庄园长大,我和另一位宫廷女官会时不时地去探望你。” “在这期间,你一直以曼恩勋爵在外狩猎时,所收养孩子的身份长大,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去年12月,曼恩勋爵战死在西部荒漠边境,因为没有继承人,他的财产和领地被王室收回。与此同时,我将你带回暮星区的闵迪思厅。” 泰尔斯沉默着,听完了这一段叙述。 “而在下个月,”基尔伯特捏紧手中的书本,“你将作为国王凯瑟尔五世的私生子,星辰王室正统、璨星家族仅存的唯一血脉后裔,宣称自己生来即有的权利,被王室、落日神殿、星辰高等议会共同承认为——” 基尔伯特眼中的神色凝重又严肃,还有微微的担忧与哀伤。 “——星辰至高国王的继承人。” 良久,泰尔斯才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呢。 “我知道了,有些地方还不清楚,但我会牢牢记住的,我以前是曼恩庄园的泰尔斯,也是曼恩勋爵的养子。”泰尔斯眼神闪动,搭起双手。 他的思维在迅速排布,结合已有的情报,从基尔伯特的说辞里,组合出一个个元素,化成有效的情报。 基尔伯特点点头,在泰尔斯对面的一张皮椅上坐下来。 “剩余的部分,我会总结出细节让您背诵熟悉。” “目前您的任务就是这个,您也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果然,尽管他很尊重我。 但骨子里还是觉得,对一个七岁小孩没必要讲太多么。 泰尔斯眼神闪动。 “下面我需要了解您的相关基础——” 正当基尔伯特思考着下一步要为泰尔斯提供什么课程,是基础礼仪还是文字语言时,星辰未来的继承人突兀地开口,打断了他。 “所以,我们定好了对外的统一说辞,”蜷缩在皮椅里的泰尔斯把下巴从双手上抬起,眼神里闪烁着精光:“那就应是时候,告诉我真相了吧?” 基尔伯特微微一愣。 “比如我生母的身份,以及她的身份为何如此——不可告人。” “还有星辰王国的艰难现状,特别是王室继承引发的一系列问题。” “加上国王所处的困境,以及那些明里和暗中的,我们共同的敌人与盟友?” “以上这些,也许你该详细地告诉我,这样我在接下来的课程里便不再有疑惑,也更能选择和偏重所要学习的知识。我想这是对星辰,对你的国王而言最好的选择。” 话音落下。 中年贵族下巴微张,惊讶地回望着泰尔斯。 约德尔有跟他说过这些么。 不,不可能。 泰尔斯收起双手,表情平静,淡然但坚定地等待着基尔伯特的回答。 在那一瞬间,基尔伯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凯瑟尔·艾迪·璨星。 那时,凯瑟尔王子眼里的星辰依旧,温暖的光芒尚未化为刺骨的北风。 基尔伯特只是略略失神了一瞬,便马上回过神来,微叹一口。 不凡的孩子么。 下一刻起,中年贵族开始真真正正,恭敬而尊重地回答他这位小主人: “我明白了。” “我马上为您解答。” “为了节省不多的时间,您还有什么问题,可以一并提出。” 泰尔斯轻轻皱眉。 “很好,”他从舒服但总是不习惯的皮椅上支起身子:“那我就直接点。” 穿越者放开大脑里超凡的思维,拉出所有情报和资讯,像过去整理文献一样,将重点归纳出来。 “你说过,那盏血脉灯是十二年前所下的神术,但我明明只有7岁,你们为何从十二年前就开始准备寻找血脉后裔的手段?我想这大概跟我那位不可告人的生母有关,她到底是谁?七年前生下我之后,为何将我留在黑帮的手中?这些问题,可以归结为‘我自何处来’。” “还有,凯瑟尔——我的父亲明明还在壮年,那星辰王国十二年没有继承人的原因是什么?为何继承人的所有希望,都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身上?我父亲对我的态度不对劲,如果不是个人性格问题,那我就必须问:他和我母亲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我的身份为何要如此保密?这些问题,大概就是‘我是谁’?” “最后,我的存在与否,对星辰王国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继承人的星辰会面临怎样的问题?哪些人是我们的敌人,哪些人是盟友?听你们的说法,落日神殿在我的事情里有重要的作用,他们是什么情况?如果我的身份被承认,或者仅仅是在王国亮相,将面对什么境况?作为私生子,我的权利为何?作为继承人,我到底要继承什么?这些问题,总结起来就是‘我要往何处去’。” “我自何处来,我是谁,我要往何处去。” “基尔伯特先生,请你为我解答,这三个问题。” 时间好像静止在了这一刻。 基尔伯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无来由地,他的心里冒出诡异和恐惧。 上古的先君,星辰的先王啊。 他在心底里感叹道。 这个男孩,就是你们的后裔吗? 你们的血脉,到底蕴藏着什么样的力量啊! 好半晌,中年贵族才从嘴里冒出来一句话。 “泰尔斯先生,”他有些艰难地吐着气,组织自己的语言: “您可真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泰尔斯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的不妥。 但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也罢,一个通晓世事的神童,怎样也比一个懵懵懂懂的傀儡好吧?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过,要讨好我的话,您可得换个有创意的说法,基尔伯特先生。”为了缓和基尔伯特的表情,泰尔斯难得幽默一回,脸上绽出笑容。 基尔伯特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久久不移。 就在泰尔斯怀疑时间是不是停下来的时候,雕塑般中年的贵族才突然开口,开始解答他的疑惑。 “尊敬的泰尔斯先生,首先,你从哪里来呢。” “一切从十二年前开始。” “660年的3月,那时先王艾迪二世虽然年老,但依旧在位,他的统治悠久而稳固,人称‘常治之王’。” “但突然之间,整个星辰王国,因为一场愈演愈烈的叛变,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中,甚至将整个西大陆都牵连进来。” “战争,灾变,饥荒,这就是那一年的主题。” “许多人将那一年称为‘血色之年’。” “在这样的混乱和血腥中,艾迪王被弑,整个璨星王室几乎被屠戮一空。” “所有正统的王室成员里,唯有他的第五个儿子,35岁的凯瑟尔·璨星王子幸存下来,最终加冕为王。” “那便是你的父亲,凯瑟尔五世,人称‘铁腕之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章血色星辰(下) 托罗斯,帮我。请 「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能做到,你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而且我还有意识,说明这个封印并不完全…… 「为何。」 因为你必须帮我。我必须马上还原回实体态,回到星辰。 「恕难从命。」 托罗斯,你不是世界的意志,也不是那些愚蠢的神灵,为何要跟它们一样固执? 「无知。」 求求你,托罗斯!我遇到了一个孩子,他可能是一千年来,唯一的新生魔能师了。 「与吾何干。」 你为何不能理解?他,我,你,我们十四位——加上他是十五位——魔能师,我们都是浑然一体的! 「浑然一体?」 托罗斯,相信我,我们共存共生,彼此维系,纵然路途不同…… 「血棘黑兰,曾记否?」 那不一样,那两个——她们背叛了我们! 「人皆有选择,如此而已。」 我们不是人类! 「选择无关族类。」 那我早就做出了选择!我选择魔能师!你就不希望我们能自由地屹立世间吗? 「吾亦有选择,如彼而已。」 托罗斯!那孩子需要引导!否则他迟早会…… 「命运如此。」 灵魂塔三等学徒,托罗斯·密尔!别忘了!当初是你先杀死群山和牧海的!你才是战争的肇始者!你是我们的第一个榜样!如果不是你,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 托罗斯,帮我。 「...」 帮我。 —————————————————— “等等!”泰尔斯举起手,打断了基尔伯特略带悲痛的陈述。 “璨星家族的血脉几乎被屠戮一空?” “谁干的?” 基尔伯特却只是眼带悲哀地看着他。 泰尔斯眯起眼睛。 单单前两句话,里面就有问题。 “你说艾迪二世——我的祖父,他的统治悠久而稳固,人称‘常治之王’?” “那‘血色之年’的叛乱又是怎么回事?” “大治反而带来了叛乱?这根本不合逻辑。” 泰尔斯看着基尔伯特,但对方只是在手上的书本上拍了一下,微微蹙眉。 灰白头发的中年贵族平静地道: “血色之年的原因有很多,也很复杂,有些甚至是高层才能看到的绝密。这些您会在之后的课程里学到,甚至等您成为正式继承人后,拥有了接触这些秘密的权力,再来研究也不迟。”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陛下已经把能报的仇都报了。隐患已经基本解决,剩下的仇,不是报不了,就是做不到。” 泰尔斯的眼睛眯了起来。 基本解决? 他有一种预感,十二年前的事件,对于他而言无比重要。 基尔伯特略带着悲悯和痛苦,继续他的叙述: “那一年里,中部五领遭遇天灾而绝收,西南六城叛乱,平叛军失利哗变,荒骨部落造反,埃克斯特入侵,北线告急,海上封锁,王都到南部的补给线断绝,叛军甚至一度围困永星城,城里的贵族还曾经联合逼宫,一切发生得如此突兀。” “宫廷里每一天都传来坏消息,领地陷落,敌人进犯,军队失利,盟友毁约,贵族被杀,惨遭屠戮,人人惶恐不安,祈祷着明天,却在第二天收到更坏的消息。” “城内的百姓衣衫褴褛,在军队的弹压下挣扎求存,不当兵的人根本连粮食都很难领到。伯爵以下的贵族下贱得跟乞丐一样,曾经的权威如同粪土,再多的金币也换不到哪怕一个面包。” “小偷、抢劫、暴民层出不穷,连军队也弹压不住。而军队里,病死、饿死和战死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甚至堆得护城河都堵塞发臭了。王都外的国民则更惨,许多人沦落为难民或暴民,随风飘荡,无所依靠,野外强盗出没,罪犯横行。” “许多领主在自己的领地里被吊死,有的官员甚至在政务厅里被扒皮,人们不拿起武器就活不下去。我听一个出城报信的骑士说,野外每隔几步就是成堆的尸体,马儿连自由地奔驰小半刻钟都不可能,出行的骑士少于五人,难民和暴民们就敢一拥而上。” “那是狱河般的一年。” 基尔伯特看着窗外,语气平静,但泰尔斯听得出他语意内的凄凉和愤恨。 “璨星王室的不幸,是其中最大的注脚。” 穿越者没有说话。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国王一日又一日地摸着自己的白发,坐困愁城,御前会议的灯油几乎没有停过,璨星家的每一位王弟和王子都被赋予了任务,或者督战后勤,或者拉拢贵族,甚至派上前线领军作战。” “直到他们被无情地屠戮一空。“ “先王陛下在王座上被斩首,公主们在睡梦中被勒死,王子妃们在城堡中被烧死,王孙们甚至死在襁褓之中,先王后陛下则——唉。” “英勇的王长子独力持剑,不退一步,最终和他的护卫们战殁在宫门前。王弟约翰公爵最不幸,他在西南战场上,即将胜利的前一刻,遭遇了来自背后的可耻偷袭。” “前线的王子们,一位从城堡里最高的房间被推下,一位在贵族的缔约宴会中被毒杀,一位带兵踏入埃克斯特的重围,整整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全军覆没,力战而亡。凯瑟尔陛下甚至在野外赶路时,‘恰好’遇到了五百人的职业军队,而那时只有约德尔在他身旁。” “那一年的死亡和流血,遍及全国,上至王公贵族,累世豪门,下至骑士商人,平民百姓,都伤亡惨重,那是星辰最不愿揭开的一页历史。” 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我穿越之前,这个国家,经历了如此可怕的动荡么? 基尔伯特平复一下呼吸,正色道: “所以,血色之年的答案,请您日后亲自追寻。” “同时也请您做好准备,血色之年只是冰山一角——星辰的历史,从来不乏血色。” 泰尔斯点点头,按下好奇和兴奋,把血色之年的疑问编好号码,塞进心里。卡Kа酷Ku尐裞網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的慎重神色,也微微颔首,转头继续说: “泰尔斯,有关您的血脉找寻,从此而始。” “您的父亲,如今的凯瑟尔陛下虽然幸存,却也在那一年里失去了他所有的亲人,包括一双子女,也就是您的哥哥与姐姐。” “其中,1岁的卢瑟·璨星在襁褓中横遭不幸,刺客被当场发现,混乱中,4岁的莉迪亚·璨星被当做人质掳走。” 说到这里,基尔伯特带着深意,复杂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孩子,”只听中年贵族缓缓道:“那盏灯,起初并不是用来寻找你的。” 泰尔斯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原来如此。 “陛下加冕之后,落日神殿的李希雅大主祭亲自施展了神术,能够寻找到世上任何一个带着陛下血脉的活物。” “只是,当我们找到莉迪亚公主时——” “总之,陛下和璨星家族失去了所有的正统继承人,就这样持续了十二年。这十二年间,陛下没再诞生新的血脉。” “十二年来,星辰只有至高国王,没有王子或公主,就连对外的政治联姻,也是挑选六大豪门的子女。” “直到有一天,那盏血脉灯重新亮起。” 书房里沉默了很久。 泰尔斯心里浮现昨夜的一幕。 他必须要确认一件事。 “陛下大概在执政后的第五或第六年——” 于是,当基尔伯特继续时,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中年贵族。 “——王室被如此计划周全地屠戮,”泰尔斯轻轻地道:“最直接的凶手是谁?” 基尔伯特眼睛一闭,沉默半刻,但还是开口道: “是萨里顿家,还有‘诡影之盾’。” 泰尔斯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是在黑夜里传承千年的刺客家族,另一个是黑暗中横行数百年的刺客组织。” “他们与背后的黑手们,联手策划了名为‘星坠’的谋逆行动——这是王国秘科事后的调查。” “先王艾迪二世的两名秘密护卫被有心人引开,精锐的王室卫队由于先王的仁慈,随王长子一起被派出,以弹压突然聚拢在宫殿前的暴民。虽然守在先王身侧的四十名城防队士兵都是凡级到超阶的好手,可以从宫门排到后殿,但那个传奇刺客一路杀来,他们却连半刻钟都抵挡不住——先王就这样,被洛尔丹·萨里顿割下了首级。” 是啊,泰尔斯默默地想:我亲眼见过,那种一往无前,不可抵挡的刀法。 “凯瑟尔陛下的几位兄长,包括王长子殿下,都被诡影之盾的杀手用不同的方法、计谋刺杀。而陛下的一双子女留在宫廷中,则和几位王子妃与长公主一道,死于巴安奈特·萨里顿的手中。” 巴安奈特,真耳熟。 泰尔斯从鼻子里吐出一口气,是娅拉所说的那个“陌生人”呢。 他强忍着去摸取jc匕首的冲动,也强忍着马上回房询问约德尔的冲动。 “请继续吧。”泰尔斯马上扭转情绪,点点头道:“请说说我的部分。” 基尔伯特整了整因情绪激动而稍有错位的领结,继续道: “您的生母,我略有所知。据您的父亲,尊敬的凯瑟尔陛下所言,她的名字应该是瑟兰捷拉娜(therrengirana),至于姓氏——陛下没有谈起她的出身,大概不是贵族。从这个名字来看,我甚至怀疑她是外国人。” “但仅此而已,连她年纪如何,是什么时候遇到陛下的,现在是否在生,我也不得而知。” 泰尔斯皱起了眉头。 “我至少是在七年前就被送到黑街兄弟会手里的,”泰尔斯低下头,沉吟道,“也就是说,在665年,我的生母遇到了国王,你能不能——” 但基尔伯特此时却摇摇头。 “一直以来,陛下都有过许多或明或暗的情人,有短至一两月,也有长达十年的,她们的具体情况,恐怕只有贴身跟随陛下的约德尔才知晓。” “但她们都一无所出?”泰尔斯怀疑地问道:“只有我那未见面的的母亲,恰好生下了我?然后在我的血液滴落地面时,被血脉灯发现?这难道不是太可疑了点吗?” “我的父亲——国王陛下也对他的私生子不冷不热,看上去也没有要跟我讨论我母亲的样子,你确定我真的是他们的孩子?”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我既不方便,也无法置喙陛下的行为。” “至于您的母亲,只能说这是命运的安排,”中年贵族略有不适地道:“还有,我不得不提醒您,刚刚那种想法,对您日后的身份很不利,还请您不要再提起。” 基尔伯特的眼神非常严厉,让皮椅上的泰尔斯也不禁往后一缩。 “毕竟,落日女神神力下的血脉灯不会错,而陛下也坚持那位——瑟兰捷拉娜女士,就是您的生母。” “所以请您牢记这一点,然后把它埋藏进心里。也许有朝一日,陛下会为您解答这个疑惑。” 脑海里闪过凯瑟尔五世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泰尔斯转过一个方向,翻了一个白眼。 “以上,就是您自何处来,以及您是谁的问题解答。” 基尔伯特脸色严肃地道。 “那么,关于您要往何处去——” 就在此时,书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无声无息地落在他们的面前! 基尔伯特脸色一变,在一瞬间迅捷起身,从脚边踢起一根手杖! 等手杖被他抓在手里的时候,中年的贵族已经死死地挡在泰尔斯的面前。 泰尔斯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似温文儒雅的中年贵族,手上的功夫竟然丝毫不差! 但中年贵族随即呼出一口气,跟泰尔斯一起放松下来。 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全身覆盖着黑色的兜帽和紧身衣,脸上是一个暗紫色的面具。 “隐蔽。” 至高国王陛下的秘密护卫,约德尔·加图用他嘶哑的嗓音短促地道。 “有人正在高速接近这里,二十个!” 在那一刻,泰尔斯脑海里闪过基尔伯特刚刚的话: 星辰的历史,从来不乏血色。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5章密室逐仇 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这么快又要倒霉了吗? 这个想法瞬间掠过穿越者的脑海,他看着基尔伯特冷静地招来几位附近的终结剑士守卫。卡Kа酷Ku尐裞網 . 约德尔拍拍泰尔斯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面具后表情不得而知,但泰尔斯脑补了一个“笑脸”,给沉默的护卫。 几位终结剑士极有效率地逐一领命而去。 原本空旷寂静的闵迪思厅,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五十名卫兵在统一的指挥调度下,井然有序地移动着,口令和汇报声此起彼伏。 “第三队,正在前往二楼和三楼主要出入口。” “大厅两侧,布防完成!” “厅顶哨位增援,正在就位!” 基尔伯特最后沉着地给一位看着像是卫兵首领的终结剑士留下几句话后,便转身回到书房,顺便把扒在书房门口露头偷看的泰尔斯拎了进去。 而约德尔早已消失在空气中,一如既往。 中年的贵族熟练地用手杖撬开一处书架后的挡板,将一面书架拉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来的是什么人?是敌是友?”泰尔斯被基尔伯特抱着进入密室时,挣扎着问了一句。 基尔伯特点亮密室里的不灭灯,同时关上暗门,颇有深意地反问道: “我猜您是要问,什么人会选择在下午5点,毫无预兆地闯入守备森严的王室产业?” 显然,他已经不再把身后这位小主人当做一般的孩子了。 泰尔斯讪笑了一下,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抱歉,委屈您在此等待片刻,但保密仍是第一原则。”昏暗的灯光中,基尔伯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处帘布,一个不小的方形铁板露出来,上面有六个不同的滤镜小孔。 泰尔斯好奇地凑上去,在小孔里见到了六个不同的地方——闵迪思一楼大厅、花园、二楼阳台、二楼走廊、三楼楼梯、三楼门廊以及室外厅顶。 “这是用镜面的反射而做出的监视镜,可以将闵迪思厅内不同的关键区域收归眼底。”基尔伯特笑着道。 这——这不就是潜望镜吗!泰尔斯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 “来了,第一队交手中。” “剩下的家伙分散出去了。” 约德尔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泰尔斯马上把脸贴到其中一个监视镜前。 那是一楼外的花园里,一队十人的璨星家族终结剑士,正组成默契的阵势,剑盾齐出,围攻着五个打扮各异,却全部蒙头覆面的入侵者! 只是那五个入侵者似乎也是配合默契的团队,两人持着灵活的弯刀,游走在剑盾之间,寻找机会,并提陷入险境的同伴解围,一人用臂盾和链锤,每每在密集的剑盾中,砸得其中一个守卫连连后退,另一人则持手半长剑欺身而上,试图在阵势的豁口中突进,最后一人则也是剑盾在手,似乎在指挥间查漏补缺! “是受雇的游侠和冒险者!”基尔伯特在监视镜前看了一眼,随即道:“看来是个长期配合,默契已久的团队,在战争和领主的暴力请托之间过生活,猎人、士兵、保镖、斥候乃至杀手,他们无一不做。” “我昨夜才到达闵迪思厅,这么快就有拜访者了?”泰尔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王室的威严就如此廉价吗?” “我向您保证,泰尔斯先生——王室的威严绝非廉价,恰恰相反,正是王室的反常,让我们的敌人感到了不安与恐惧。”基尔伯特轻轻地道,语气中没有一点紧张与凝重,仿佛这仅仅是一场游戏。 “敌人?”泰尔斯转过头,面上若有所思。 “是的,请不必担心外面,训练有素的卫兵和约德尔会处理好一切。” “而现在正是向您解释第三个问题的最佳时机——我们的敌人和盟友们。” 中年贵族在退后几步,在密室里的暗色沙发上坐下,微笑着道: “就目前而言。您的存在,是我们要保守的最高绝密。” “尤其是对星辰的领主和贵族们。” “守卫国境的六大豪门,与支撑王国的十三望族,是组成星辰高等议会的中坚成员。尽管汰换不断且矛盾重重,但他们毕竟代表立国之初与璨星王室誓约共治的勋贵势力。” 所以,至少在表面上,这是一个国王与贵族共治的国家,泰尔斯在心里记下了笔记。 他需要更多情报。 “贵族——是分封在国内各地的大小领主们吗?全面统治他们各自的领地?” 基尔伯特点点头:“那是自远古帝国到最终帝国,最初的贵族权力来源。演变到星辰王国,虽然有许多贵族已经仅仅剩下名号和荣誉,但真正把握国家命脉的,还是拥有广阔领地的六大豪门与十三望族。” “他们依照誓约和王敕,奉命守卫四方领土,向国王臣服并纳税,王室所能直接控制的领土则是璨星家族传统的中央领地。” 比中世纪不遑多让的国家——与我所见到的国家生产力严重不符啊。 就在这时,极为突兀地,约德尔的声音又从两人耳边响起: “来自厅顶的入侵者——哨位的人正在阻击。” 看着眼前不动声色的基尔伯托,泰尔斯忍住了去看监视镜的欲望。 “这些领主虽然有自己的合法私人军队,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选择雇佣外人来清理一些杂务——特别是一些需要撇清干系的活计。权势越高,地位越重的领主尤其如此,比如我们外面的客人们。“基尔伯特弯了下嘴角。 “那这群领主和贵族所组成的高等议会,存在的意义,和所拥有的权力是什么?”泰尔斯敏感地问道。 “高等议会是‘贤君’闵迪思三世治下的产物。在代价沉重的第三次大陆战争中,贤君号令国内有权势的领主贵族、官员、祭祀、商人学者们,共同组建了高等议会和国是会议,前者是领地贵族专属的议事场,后者则面对整个星辰有名望和身份的人士。闵迪思三世以高超的斡旋手段,消弭了重重的矛盾和障碍,分派赋税,调配资源,借还贷款,让星辰得以在重创两岸诸国的战争里保留了宝贵的元气。” 一个由国家公权力出面,处理上下矛盾,达成妥协,凝聚出阶层共识的平台,泰尔斯在心底又记下一笔注记。 “国是会议暂且不论,星辰的贵族高等议会却在贤君之后保留下来,星辰的国家大事,如涉及全境的王令律法,都会由至高国王与一众贵族达成共识,再行发布,这形成了一个惯例。事实上,在高等议会组成后,王国过去上下不睦,贵族相争,阳奉阴违的现象好转了许多。”基尔伯特平静地道。 代议制的雏形?不,不可能是那么先进的东西,倒是有点像等级制国家转变为绝对主义国家的途中,由领主组成的封建结构,但却已经初步成为地方势力与中央权力角逐的舞台了么。 “但随着血色之年的到来,六豪门与十三望族,跟璨星王室的矛盾也越发明显。在先王艾迪二世被弑后的十三天里,尽管贵族间矛盾不断,但高等议会治下的星辰王都,竟然决议锁闭城门,收束部队,直到凯瑟尔陛下的归来,才与他达成协议,为陛下加冕。” 独立运作的封建议会——封建领主团结向君主发声的组织,却是对我而言的坏消息——泰尔斯心下一凛。 议会的运作,竟然已经可以排除王室的作用了。 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只要时机到了,就可以成为推翻王室的惊涛骇浪。 “而十二年没有继承人的凯瑟尔王——六大豪门看在眼里。” 基尔伯特的眼神充满了警惕,神秘但复杂地回答道: “恕我直言,我们的北方强邻,英雄耐卡茹和英雄萨拉的国度,被誉为‘西大陆之刃’的埃克斯特王国,采取的是领主选举的选王制度——王者在有权参选的各大领主之间产生。” 说话间,约德尔的嘶哑嗓音又一次响起: “二楼敌袭!第三队和第四队正在应付。” “还有五人。他们接近三楼了。” 泰尔斯这次没有任何动作。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他伸手指了指外面: “现在,泰尔斯先生,您明白自己的敌人在何方了吗?” 泰尔斯沉默不言。 星辰的世袭之王。 外国的选王制。 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 敌人。 基尔伯特等于直接把答案告诉了他。 但泰尔斯觉得这些情报远远不够。他此时的心里,各种可能的推测都在心头闪过。 他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提取有效的元素,同时继续问道: “如果王脉断绝——守卫国境的六大豪门,当然是继承王冠的第一选择,只是,这也意味着,新生的王者,会继承璨星家族的所有领地、财产、附庸、影响力么?” “如果原本实力均衡,平起平坐的六大豪门,其中一支突然成为王室,迅速膨胀,且拥有正统的至高权力——星辰,会怎么样?” “六大豪门,变成了一大巨兽和五大豪门,于是像以前璨星还是王室的时候一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 基尔伯特已经习惯了小主人的随时出言打断,但是这次,中年贵族不言不语,只是凝重地望着他。 泰尔斯也回望着他,心里越发沉重。 “为了齐心协力争取那个王冠——他们,六大豪门与十三望族之间,”泰尔斯的眼里泛出精光:“想必也经历了复杂头疼的讨价还价与利益分割吧,至少要商议出,王冠究竟由谁来戴。” 特别是经历了整整十二年,没有继承人的时间,可能许多人眼里,璨星家族血脉的断绝已经无可避免了吧。 呼——泰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看来,自己的生死存亡,还真是影响到一国平安与动荡啊。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心底。 泰尔斯愣了一下。 “基尔伯特,”穿越者从沙发上站起,皱着眉头,缓缓道:“血色之年里——这些大领主们,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似乎听你说过——逼宫?那王室的灾难——” 基尔伯特只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但他的目光却复杂无比。 一股寒意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陛下在王座上被斩首。 公主们在睡梦中被勒死。 王妃们被烧死在城堡里。 王孙们甚至死在襁褓之中。 王长子独力持剑,战殁宫门。 王弟在战场上遭遇背后的偷袭。 还有四位王子。 泰尔斯张大了嘴巴,愣愣地倒在沙发上。 穿越来后,他头一次觉得人生也如此复杂——要知道,哪怕在兄弟会里最艰难黑暗的日子里,曾经的穿越者也毫不气馁。 密室之中久久地沉默。 直到约德尔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 “看来是最后的精锐团了。闯到三楼,接战中。” 但泰尔斯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心思,正飘飞到暗门外那些入侵者可能的雇主身上: 为什么会有这么窝囊的王室?居然被手下的领主杀得一干二净! 那我从兄弟会逃出来简直就是自杀啊! 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还能端坐钓鱼台?还能戴着他的王冠安然坐在王座上?是什么,是谁给他这样的自信? 魔能师吗? 等等——我所谓的父亲,父亲到现在还是国王?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国王?还能做国王? 这说明—— “不!” 下一刻,泰尔斯随即坐起,脸色凝重,但他坚决地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首先,血色之年是从上到下,从外到内的全面灾难——而秘密刺杀一位公认贤明的国王,对贵族们的混乱现状没有任何帮助。” “其次,基尔伯特,你说过,高等议会曾经在国王遇刺的情况下独立执政十三天——没有国王的十三天!究竟是他们分赃不均,达不成统一的意见,来拥立新王,还是说,其实他们也心中惶恐,根本连国王的死都措手不及?” “关键的一点,是我的父亲,凯瑟尔陛下是与高等议会达成协议后加冕的——这说明他得到了大领主们足够的支持,难道那时,就有人预见到正当壮年的凯瑟尔王子,今后十二年再也没有子嗣,好让领主们做了一个十二年后才能兑现的王冠美梦?什么样的异能才能做出这样的保证?” “最后的疑点是——你说过,我的父亲,已经把该报的仇都报了。隐患已经基本解决,剩下的仇,不是报不了,就是做不到。也许六大豪门确实很可怕,但如果他们真的是弑杀王室的幕后凶手,那在十二年的时间里,被称为‘铁腕者’的凯瑟尔陛下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而且从本质而言,王室和六大豪门的领主们一样,都不过是一支历史悠久的大贵族而已。” “如果他们真的准备坐上王位,就知道绝不能——至少不能共谋之下开这个先例。顶尖豪门对王室的弑杀和屠戮,若是他们有朝一日得享王位,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六大豪门,不是屠戮王室的凶手!” “是吗?基尔伯特?”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中年的贵族,仿佛要从他的脑海里挖出什么东西。 只见基尔伯特向上一挑,随即露出感叹的笑容。 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点头道: “原本,我的打算,就是将您的思路,引导到作为对手的六大豪门,这就足够了。但看来我还是小看了您,我亲爱的小先生。” “您能想到这一点,想必陛下也会为此骄傲。” “但他们,当年在宫廷内的领主们,也绝非毫无责任——至少,在王室惨遭屠戮这件事情上,他们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乐见其成。” 基尔伯特眼神黯然,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坚持开口: “璨星家族的灾难,背后确实另有其人。” “但真正的真相,我也所知不详。” “唯有陛下,他知道所有的细节——这是属于璨星的悲剧,也该由他来亲口告诉你。”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基尔伯特。 但随即,他大力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充满气的球体突然瘪了下来一样,摔上身后的沙发。 “切——”泰尔斯顾不上仪态,翻了个白眼:“早说嘛!” 基尔伯特笑了。 中年的贵族微微一鞠躬,默认了小主人的说法,想道:泰尔斯,这孩子——也许星辰会因此而不一样呢。 虽然,你们——璨星王室真正的敌人,可能比所谓的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更加可怕,也未可知。 极为突兀的声音再次出现: “全部解决了。”约德尔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留活口。” 基尔伯特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点点头,站起身缓缓道:“很好。”。 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瞪大了眼睛。 这就解决了?一顿饭的功夫? 石头刚刚落下去,怎么连个响都没有,就沉了? 基尔伯特在暗门旁,一边向着泰尔斯示意,请他出去,一边道:“请勿担心,泰尔斯先生——仅仅只是来试探的。” “这些杂事有我们解决就好。” “您的战场,要比我们的更加危险和险恶百倍。”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6章短生种 11月16日下午,红坊街中心。请 本该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街区,此刻却都是星蓝色制服、轻甲的巡防队士兵,以及黑蓝色制服的警员,在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房屋与道路上,带着担架、物资和记录本等,来来往往。 “这边还有一具!”一位巡防队士兵招了招手,和闻讯赶来的同僚一道,从一根倒塌的横梁下,拖出一具已经变形的人体。 “这个还有呼吸!”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市政厅雇来的医生和治疗者,包括从一些神殿志愿而来的祭祀,都急急忙忙地凑上前去。 西城警戒厅的一级厅长洛比克·迪拉,正站在一处塌屋堆出的小山上,脚下踩着一片血迹侵染的建材。 他刚刚用笑容送走了几位衣着与后台同样光鲜亮丽的市政厅政务官,礼貌地听取并虚心接纳了他们诸如“你看看这本该是你们的责任怎么就搞成这样你知道我们市政厅也是要上班为人民服务的吗哪有空来这里浪费人力”之类的愚蠢抱怨。 洛比克的后方,是一道大遮蔽伞拉出的空地,这是临时清理出来的停尸处,此刻正摆放着近百具尸体,有无辜市民的,也有黑帮的。不少官员们戴着口罩,拿着纸笔在尸体周围来来往往,尸体时不时被闻讯赶来或急寻已久的家属们认出,随后自然是一阵撕心裂肺。 有些家属认出了官员的制服,情绪激烈的甚至直接冲上来,却被一旁早有准备的士兵和警员们拉开。 洛比克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好是冬天,苍蝇还未聚集。 洛比克踩着一块裂成五六瓣的招牌——看样子似乎是某个棋牌娱乐室——一脸僵硬地走下去。 一枚精致的剑士棋子,从血迹下的废墟里掉出。 洛比克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弯下身子,捡起这个棋子,拍掉上面的灰尘。 但棋子上的血迹已然凝结,擦拭不去。 这帮混蛋。 洛比克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上的棋子。 这枚剑士棋子,刚好缺了那只拿剑的手,像是在突然的大力下折断的。 厅长转过头,看向废墟一侧,那里,一个披着暗红色皮制外套的男人同样看着这一切。 红色外套的男人转过身子,也看向厅长不满的表情。 “我不会同意的!”洛比克斩钉截铁地道。 “你确定?”红色外套的男人露出脸来,瘦削的脸庞上布满胡渣,语气却充满不善之意:“这可是血瓶帮和那位大人的请托。” “涅克拉!这可不是我们原先说好的!即使那位大人,也不会同意你们把红坊街炸成废墟,还带走了——快两百条人命!”警戒厅长咬着牙,几乎是强忍着愤怒,一字一顿地吐出话来。 “然后你们现在还想要——他们的尸体?” 洛比克觉得,自己的不满快要突破天际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是那个被他称为涅克拉的男人,虽然脸上充满了冰寒之意,却毫不在意地道: “这可不准确——毁坏的仅仅是街区中心的十几幢房子不是吗?” “而且我真不知道,原来整整一夜都袖手旁观的西城警戒厅长大人,也具有正义感与怜悯心啊——说起来我们昨夜也损失了不少人不是么。” 人渣,你们黑帮火并,难道还指望我出人手去帮你吗?洛比克愤怒地想。 “这是我们血瓶帮的损失,也是那位大人的损失,当然也就是厅长大人您的损失。”涅克拉继续道。 这个人渣,西部前线为什么要驱逐他?应该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洛比克在心底咒骂了一声。 涅克拉语气不善地道:“所以,为了那位大人的利益,不过一些尸体,您还是可以做主的吧?” 但洛比克没有按他的预期服软。 厅长踏着重步来到涅克拉面前,距离近得几乎快碰到他的鼻子,满眼怒火地道: “我才不管你们这群血瓶帮的渣滓死了多少人——我是遵从那位大人的命令,但他也没说你们这帮渣滓会玩出这样的祸事!今天早上,所有王都人都知道了,你们在红坊区没事炸东西玩!连御前会议都在讨论西城区的黑帮械斗!” 涅克拉的眼神变了。 他毫不退缩地向前一步,抵上洛比克的额头,死死盯着厅长的双眼,满具痛恨与怒火地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怒火丝毫不比你少!血瓶帮从不苟且,血债自有偿还!” 洛比克也被涅克拉挑衅似的回答激起了怒火。 “少提你们的那档子破事!尤其你们这帮没用的失败者!”他破口大骂道: “血瓶帮从不苟且?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把警力和巡防队都撤走,你这个人渣根本连红坊街都走不出去!” 涅克拉不忿地皱起眉头,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洛比克则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周围的巡防队成员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默默地往这边靠近。 有两位身为终结剑士的队长,已经神色一冷,把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涅克拉的余光扫到了这些士兵们,心下一凛。 这个大青皮,真是有种。 他同时注意到,在警戒线外看热闹的居民中,几道别有用心的目光也一直盯着这里,时不时消失掉,又换几道新的目光,重新冒出来。 该死的兄弟会。 红坊街毕竟已经不属于血瓶帮了。 考虑到警戒厅的力量和兄弟会的威胁,涅克拉强压下心里的不满,退后一步。 气之魔能师已经失踪了,至少在血之魔能师回来以前,我们必须服软。 该死的大青皮,还有那个该死的大贵族。 “我为我的言行道歉——洛比克·迪拉勋爵,”他把重音咬在“勋爵”上,瘦削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垂下头鞠了一躬,好像之前的愤怒都是假的一样。 这个鞠躬不太标准。 “我们确实不应该为您带来这样的困扰——我这就离开,去向公爵大人请罪。” 涅克拉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直到背后传来预想的应答。 “等等!” 洛比克紧紧捏着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冲动。 可恶。 该死。 果然,当初那一步踏出去,我就不能回头了么。 洛比克无力地摇了摇手,将正要围上来的手下们挥退。 涅克拉的嘴角得意地弯了上去。 只见洛比克厅长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颤抖着嗓子,低声道: “该死——好吧,你们可以拿走尸体,但不能超过二十具!而且必须是无人认领的!” 涅克拉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诚起来。 “遵命——勋爵阁下。” 他再次热情地称呼洛比克的爵位。 无人认领的尸体?涅克拉心里轻蔑地笑道:既然是血瓶帮要的尸体,那自然是“无人”认领的。 不是么? 真是愉快的警民合作。 涅克拉又不标准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洛比克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力地问道: “你们究竟要那些尸体干什么。” “替大人物们招待几个老朋友,”涅克拉头也不回,却语气悚然地道: “要准备宴席。” 涅克拉消失在视线里,同样消失的,还有人群里几道监视的目光。 洛比克低下头,在脚下的一滩血迹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皱纹沧桑的无助中年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洛比克心里一阵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棋子,只见那枚独臂的剑士,向着他微笑。 警戒厅长脸色悲哀地松开手,转身离去。 那枚没有佩剑的剑士,则摔落在血水中,取代了洛比克的倒影。 ——————————————————— 下午六点,闵迪思厅。 “四个五人团,分工明确,配合默契,都是超阶的首领,率领凡级的好手——尽管身手不凡且经验丰富,但从装备和身份来看,确实是雇佣而来的。” 基尔伯特从一具尸体边上站起来,挥挥手让守卫们将其抬下去。 “敢于袭击王室产业的雇佣兵和冒险者——如果不是雇主许诺的报酬丰厚,就是有自己信心能规避风险。” 中年贵族背着双手,站在一楼的大厅内,压下心里对合作者的厌恶,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道: “作为曾经的冒险者,你怎么看?” 虚空之中传来嘶哑的声音: “兼而有之,且后者居多——雇主没告诉他们实话,‘你们不会遇到超阶以上的高手’或者‘守卫不会超过二十人’之类的。” “或者他们的雇主也未想到,我们的守卫力量远远超乎寻常的产业——而且还有你在。”中年贵族答道。 一具具尸体被从楼梯、厅顶、走廊上抬下。 基尔伯特看着守卫们将入侵者抬出,并清理血迹,低头沉思着。 “但还是太简单了。” 他喃喃道。 “尽管我们加倍了闵迪思厅的守卫人数,尽管有五十名训练有素的凡级乃至超阶的终结剑士,尽管他们只是被雇佣来试探——我们还是处理得太轻松,太简单了。” 身侧抬着尸体走过的守卫们没有理会自言自语的基尔伯特。 仿佛这位中年贵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一样,直到约德尔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们并没有决死的觉悟,也不打算对守卫造成杀伤。”带着面具的秘密护卫低声道: “如果我再晚一点出手的话,他们应该就要撤退了。” 基尔伯特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不对,就算只是试探,他们这样的态度和手段也太轻率了,简直就像——” 约德尔恰到好处地答话道:“——就像找上门来送死一样。” 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点点头道: “如果他们的雇主真的是我们所预想的那几位,则他们必然清楚,若我们真有重要的秘密,那这样的配备根本无济于事。” “那他们究竟为何?掩护其他人?” 约德尔摇摇头:“我没感觉到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的话——”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同时抬起头,看向门外。 夕阳下,一架普通马车踏在通往闵迪思厅的大道上。 基尔伯特听完一位守卫的汇报,点点头道:“是姬妮到了。“ “那个女人,”基尔伯特皱着眉头,“原本最讨厌坐马车之类的狭小车厢了——看来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克制了自己的好恶呢。” 听完这句话,约德尔猛地抬起头! 基尔伯特起初还在奇怪这个看不到表情的秘密护卫,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但随即,他也脸色大变,吃惊地回望约德尔。 掩“人”耳目—— 不会吧? “你不是说没感觉到其他人吗?”基尔伯特脸色铁青地问。 约德尔转头看向楼上,身形闪烁。 “我留了八个终结剑士在楼上——”但没等基尔伯特的话说完,约德尔就消失在了眼前! 等等,没感觉到其他“人”的话—— 基尔伯特狠狠地一拍脑袋! “所有人!全速向三楼集合!保护目标!” —————————————————— 泰尔斯冷汗淋漓,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就在刚刚,面前这个身着华丽褶袖衫与名贵皮靴的白脸成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他和八名终结剑士之间! 无风,无声,无气,无痕。 然后,泰尔斯身边的八名终结剑士,就先后从颈间飙射出鲜血! 穿越者不是没遇到过强大的敌人,例如魔能师艾希达就是一例,但他却真的没有遇到过如此突兀出现的敌人。 突兀得泰尔斯的视觉神经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他完全没有看到对方是如何移动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想大叫,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右手! 这个穿着品味不错的男人,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泰尔斯还是看不清他的动作。 就连“随风之鬼”罗尔夫那样的高手,动作虽然迅捷猛烈,但至少也有轨迹和残影啊! 但眼前这个男人移动右手的动作——则完全没有。 就好像动画跳帧一样。 挣扎无果的泰尔斯放弃了浪费体力。他冷静下来,竭力平复着心脏的跳动,看向眼前的男人。 这个身材略高于约德尔的男子,整齐的金发疏平在额头后,碧色的瞳孔颜色清澈,尽管脸色是病态般的苍白,但他真的——泰尔斯只能这么形容——非常英俊。 跟艾希达偏阴柔的俊俏比起来,这个男人可谓是“阳光潇洒”那一类型的,加上他简单但高雅的衣饰品味,出门必然能迷倒一片女孩。 可惜,泰尔斯在他的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男人的身上传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哪怕土鳖如泰尔斯,也认得出来,这完全不是那些集市上的小市民们抹的廉价香水。 现在,这个英俊的男人,咧开苍白的嘴对他笑道: “本来只是活动活动筋骨——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短生种的幼崽。” 短生种?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特别的用词。 “你身上的味道——啧啧,真是美味呢。” “果然,美食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但下一刻,神色轻松的金发男子突然脸色一变。 他捂着泰尔斯的手再次闪烁变幻,下一刻,泰尔斯就被他捂着嘴挟持在了怀里。 “发现得真快——那个面具,我又对付不了,”英俊的金发男子喃喃道,“打包回家再吃好了。” “还好太阳快下山了。” 这是泰尔斯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他的眼前就被血红色所包围,一阵天旋地转。 闵迪思厅里的景象像是旋转起来,而且越来越小。 在意识消失前,泰尔斯隐约看见,约德尔的面具,出现在那八具终结剑士的尸体中间。 —————————————————————— 最近在寻思着开个qq群,但是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在看这本书,要是我开了群,然后常年小猫两三只,岂不是尴天下之大尬(挠头)~ 有在看这本书的书友,不妨在书评区里吱个声?也算是给我点信心嘛~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7章长生种(上) 洛比克拘谨地在一张古朴的会客椅上坐下,神情拘束,丝毫没有身为一级警戒厅长的做派和威严。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他的余光望见书房一侧的三色鸢尾花标志,以及一幅和蔼老人的画像。 洛比克深知,即使是握有一城一领,掌握实权的领主伯爵,也无法轻易地坐在这里,同他对面那个威势逼人却又优雅万分的年轻贵族说话。 何况是小小的警戒厅长? “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抽空见我。”洛比克恭谨地低下头,轻声说道。 “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以您的资历和身份,做我的老师简直绰绰有余——这可是先父的话。”一头铁色卷发,圆脸厚唇的年轻人友善地一笑,开玩笑也似地道:“虽然在对酒的品味上,我和他简直势不两立,但论对迪拉勋爵您的尊敬,我们可谓父子同心。” 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洛比克连忙点头:“老公爵是位德高望重、宽厚仁爱的大人,在这一点上您也毫不逊色。” 年轻人闻言一滞,看向书房里的那幅肖像画。 老公爵的笑容慈祥和蔼如昔。 过了几秒,年轻人才从沉思里恢复过来。 “非常抱歉,两年了,我还是——但愿我没让他丢脸吧。”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带着略略哀伤的笑容一闪即逝,他幽幽地看向远方,悠悠地叹气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父亲还在——” “我倒宁愿听他骂多我两句。” 洛比克有些尴尬,一方面他也很想念那位仁厚的老公爵,一方面他又觉得小公爵这样的真情流露是很私人的事情,自己不应该乱插话。 幸好小公爵及时转过身来,收起缅怀,用一个玩笑解开了老公爵的尴尬: “——只要他不提到酒的事儿就行。” 听闻此言,洛比克和年轻人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众所周知,老公爵喜欢豪饮埃克斯特的黑麦醇烈酒,小公爵偏好细酌瑟拉公国的精酿葡萄美酒,两人为了此事,不止一次地在三色鸢尾家徽前面红耳赤,甚至闹到差点拔剑决斗的地步。只有老公爵夫人和可爱的希莱小姐,能用杀人的目光和撒娇的眼神,让两人在餐桌上消停下来。 年轻人两句话的功夫,刚刚屋里的拘束和尴尬便荡然无存。 笑声中,年轻人放下手中名贵的沉香木烟斗,走到一边的酒台,拿起一瓶没有标签的葡萄酒。 “真抱歉,我并不嗜烟,但刚刚去了马场,跟几位老前辈谈事情。卡Kа酷Ku尐裞網”年轻人苦笑着解释道,“所以希望,拿着烟斗能显得老成一点——他们宁愿去注意一匹失蹄的马,也不愿意听一个毛头小子兜售他的剿匪计划。” 眼尖的洛比克注意到,酒台上各色的葡萄美酒里,突兀地放着一瓶黑麦醇烈酒,尽管从未开封,却被精心保存得一尘不染。 想到过世的老公爵,洛比克心里不禁有些感动。 这是在老凯文迪尔公爵去世后的两年里,他第一次私下跟新任公爵见面,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平易近人而举止得体的小公爵阁下,却已让警戒厅长印象深刻。 不愧是传承千年的六大豪门,不愧是“宁因友故,不以敌亡”(rather_die_for_friends_than_foes)的三色鸢尾花,不愧是老公爵的儿子,看来凯文迪尔家后继有人。 警戒厅长微微一躬,随即肯定地回答道:“唯有缺乏才能的人,才会拿资历说事。我相信,公爵大人您的品行和才能,足以弥补这一点。” “感激不尽,”小公爵苦笑着端起两杯红酒,向洛比克递来一杯,“这句话从最年轻的警戒厅长嘴里说出来,真是让我宽心许多——知道库伦公爵是怎么鼓励我的吗?” 洛比克愉快地接过红酒——他的拘束不知在何时起已经无影无踪——啼笑皆非地看着小公爵模仿那位大腹便便的东海岸公爵的语气和体态。 “别担心,小詹恩!你知道,我和你的父亲都是被先王打着屁股长大的——”小公爵扭曲着表情,学着库伦公爵,红着脸粗着嗓子道:“——所以,要是有谁质疑我们的资历,我们就给他露露我们的屁股!” 洛比克和小公爵又是一阵开怀大笑,随后愉快地碰杯,一饮而尽。 高位者的低姿态,总是能最大限度地收获下位者的好感。 亲切而友好的寒暄后,终于聊起了正题。 小公爵终于皱起了眉头。 “需要大量尸体?老朋友?宴席?”年轻的凯文迪尔公爵疑惑道:“那个人真是这么说的?” 洛比克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他说是奉了大人您的命令,但据我所知——” “我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凯文迪尔公爵脸色严肃地放下酒杯,果断地挥手道。 看见小公爵的举动,洛比克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我不过是一个对政务不熟的新手,也很久没有关注对血瓶帮的联络事宜——但您却是经验丰富,久谙世事的警戒官,对此怎么看?”小公爵抬起头,认真地问道。 小公爵的谦卑和恭谨都让洛比克很是受用,于是他全心全意地提供自己的意见: “据我所知,需要消耗尸体的情况并不多见。卡Kа酷Ku尐裞網神秘的魔法师们消亡已久,邪神或恶魔的祭祀也久未出现,而血瓶帮也总不可能是为了发展医学和治疗学事业——所以剩下的就是那些以尸体或血素维生的种族了。”洛比克仔细地分析道。 詹恩·凯文迪尔缓缓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十几秒,才猛然睁眼,转头盯着洛比克,难以置信地道: “长生种?” 洛比克肯定地点点头。 小公爵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警戒厅长不再说话,他知道,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这个年轻有为,又位高权重的贵族,给出最后的决断。 “以收买和笼络的方式,有序而渐进地,将地下黑帮纳入王国的体系和法度——”年轻的公爵脸色不善,他双手背后,开始在房间里缓慢地踱起步来,这让洛比克不禁想起老公爵,“——这是自凯瑟尔四世在位时,就勒令我的曾祖父着手施行的治理政策,数十年来,血瓶帮就是一个卓有成效的例子。” “但现在看来,他们一旦陷入黑帮倾轧,也无法避免地暴露出无法无天的本性,”小公爵拧着眉头,谨慎地选择用词:“固然有新兴的黑帮挤压他们生存空间的原因,但一味纵容当然不是长久之计。” “利用红坊街设伏,无端危及王国居民的生命和财产,甚至惊动御前会议,让陛下动怒责问,就已经非常过分,乃至恶行昭彰了——” 小公爵的脸色肃穆而威严,话语坚定而凛冽,一字一句都恰到好处地敲在洛比克的心头上,让他心生敬服: “——而在内斗失败之后,不收敛脾气舔·舐伤口,居然还想狗急跳墙,利用外部、外族的力量翻身,乃至借我的名义威胁王国警戒厅,索要国民的尸体。” “简直是荒谬!” 洛比克低下头,等待三色鸢尾花的最终裁决。 “阿什福德!”小公爵厉然高声道,应声进来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正装老管家。 洛比克认得,这是老公爵生前最信任的管家阿什福德,连忙点头致敬。 老管家一丝不苟地回礼,然后聆听小主人的命令: “跟血瓶帮的联络,最近是谁——算了,不管是谁,你等会都让他到我的书房来解释!” “派出一队人,举三色鸢尾花旗,去问问血瓶帮说得上话的人——威胁我父亲的爱将,王国的警戒官,这笔账他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另外再派个小队,带个极境的终结骑士,去把他们的新客人,那些亵渎尸体和血液的野狼或吸血鬼给我翻出来!如果发现有违反《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的行为,不用查问,直接拎着它们的脑袋来我——算了,太脏——拿去喂狗!” “准备一下马车和服装,我的行程提前,下周就去复兴宫。唉,毕竟是黑帮和草民的事情,也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听我讲——” “知会一下王国秘科,莫拉特大人是该关注一下盛宴领与野茫山了!长生种在王都享用尸体?哼!上次他们齐聚王都是什么时候?血色之年?要是让我知道,那些吸血鬼和野狼又准备干涉内政,颠覆星辰——” 洛比克听到这里,知道他不能再听下去了,连忙鞠了一躬,在公爵友善而鼓励的目光下退出了书房。 身后,小公爵依然在不满地嘱咐着他的管家。 警戒厅长迈出凯文迪尔家族庄园的大门,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今天晚上,他问清了公爵的意图,也不会因与血瓶帮的龃龉而遭殃。 最重要的是,他见到了詹恩·凯文迪尔公爵本人,并真诚地觉得—— 这个腐朽的老旧王国,还是有希望的。 —————————————————————— 确认洛比克已经离开庄园后,管家阿什福德默默地关上书房的门。 詹恩公爵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 “我真的很佩服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还有这么多的热血——”詹恩揉捏着自己的鼻梁,动作优雅地解着乏,一脸的疲倦:“好像他真能改变什么似的。可惜啊,照顾臣属的自尊心,又是上位者的必修课。” “老大人很看好他的才能——况且,也许他更多的,是担心与血瓶帮的不睦会影响您的观感,我的大人。”阿什福德不动声色地为主人倒了一杯美酒,然后走回到酒台,开始擦拭不少的酒瓶,特别是那瓶黑麦醇酒。 “说起血瓶帮。”詹恩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甘醇。 但他随即摇摇头,露出无奈的表情道:“公开地找警戒厅去拿尸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魔能师都是魔法学徒出身,我以为他们会有相应的智慧。” “他们的首脑人物,气之魔能师在昨夜的战斗里失踪了。”阿什福德默默地提醒自己的主人,“而且,血瓶帮的惨败,让他们在人手方面也捉襟见肘,想必连招待科里昂家的血食都凑不齐了——因而出此下策。”阿什福德看也不看詹恩一眼,只是专心地擦拭着这瓶老公爵生前一直没舍得喝的烈酒。 “输掉这种必胜的战斗,代价确实很大。”詹恩沉吟着,轻轻晃了晃手上的高脚杯。 “但是,自己的错误,总是要自己弥补的。” “埃克斯特使节团下个月就进国境了,恐怕预定从血瓶帮抽调的人手不能到位了。”詹恩低头观察着杯里的酒,面带忧色地吸进酒香。 他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松开领口的扣子,又轻抿了一口酒。 酒入咽喉间,詹恩抬头了看见自己父亲的画像。 那和蔼的笑容,让詹恩更感负担深重。 “至少科里昂家最快响应了您的邀请,给其他人的信也已经秘密发出去了,按照他们与鸢尾花的关系,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阿什福德淡淡道。 “哼,科里昂家——夜之国度里‘下七支’之首,却仅仅来了三个人跟一些血奴。”詹恩皱着眉泼掉杯底的酒,闭上眼,轻柔地揉搓自己的太阳穴:“这可不像他们历来的作风。” 阿什福德低下头,示意他正在听。 “一个盛产血裔公爵的累世血族豪门,要起血来,竟然跟下城区的乞丐类同。明明吸收尸体的血素就够了,居然还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活人血,而且还要凡级和超阶的好手。”詹恩慢慢地睁开眼。 詹恩的眼神越发晦暗深沉,他接过阿什福德续上的酒,幽幽地道: “真是遗憾啊。” “毕竟您是‘邀请’他们来的人,是提供‘食宿’的主人。”阿什福德默默地在语句上加重音,提醒自己的主人。 “他们隐瞒了真相——科里昂家族近况的真相。”詹恩面无表情地道,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睁开眼的时候,目光里已经都是冰寒和冷厉:“而任何意外都可能破坏我们的计划。” 只听他沉沉地道: “让塞舌尔和卡西恩两人,带着四队骑士,去一趟蔓草庄园。“ “首先找涅克拉谈谈,敲打一下血瓶帮,只要他们不作怪,鸢尾花保证他们的存续。“ “既然是败者,那为何还上蹿下跳呢?” “然后是那帮东大陆来的三个吸血鬼。” 詹恩·凯文迪尔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圆脸上的表情明明很平静,却又无端地可怕。 “找出他们掩藏的秘密。” “如果他们不配合——” “起草一份正式信函给曦日神殿,凯文迪尔家族始终忠诚于曦日大君,随信附上三个吸血鬼头颅并问好。” “传讯给东大陆的情报线——我要知道,夜之国度最近的所有大事。” “这三个血族已经不能用了。那件事情,我们找其他人做吧。” 詹恩公爵把手上的杯子轻轻放下。 相比起这个,凯瑟尔王明年就满四十八岁了,先代诸王都是在这个岁数节点(洛尔星在星空里轮回四次的时间)选立继承人的。这是王位更替的关键时刻,跟另外五大豪门的拉锯与较量才是关键。 如果璨星注定要绝嗣。 那就由始终战斗在托蒙德一世身侧的伦斯特·凯文迪尔,让他同样出色的后裔,让他的三色鸢尾花旗,接过复兴王的誓言。 那样,我就能拥有足够的权力,去…… 想到这里,詹恩感觉自己的双肩更加沉重,也更加有力。 但一想起库伦公爵那个胖子,詹恩的瞳孔就微微一动,他轻笑起来,眼里却没有一丝温暖。 阿什福德放下手头的酒瓶,不辨表情地鞠了一个完美的躬,领命而去。 “对了,虽然是小事,但还是让塞舌尔问问涅克拉。” 詹恩抬起头,只见三色鸢尾花下的凯文迪尔公爵,眼色深邃地补充道: “闵迪思厅的事情,试探得如何?” ———————————————— 虽然之前cm就提醒过我,上有书友留言,但我真正去看了之后才发现(to鸢尾花纹的荣耀:对,我有在关注上的书评区!),原来上有这么多书友在看书收藏并留言,居然还有打赏(感谢阿诺哟你和神上之神a?o两位老爷的打赏)! 妈呀好感动,一本我自己都对签约不抱希望的慢热型西方奇幻,居然还能吸引到不少读者大大们~(我把书发在创世上,但好尴尬的是,我查了一下,上的收藏,是我在创世上收藏的两倍orz~泰尔斯大概是投错胎了!) 感谢这么多书友!无剑顿时感觉动力满满!可惜无剑的作者号没法在上共通,貌似没办法回复或加精~伤脑筋啊~ 看来开qq群什么的还是有希望的嘛~ 晚上还会有一章。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8章长生种(下) 红色。请 血的颜色。 他晃晃脑袋,只觉得一片眩晕。 我这是——在哪里? 胸腹部一片剧痛袭来! 他慌乱地呻吟着,茫然地睁眼,眼前依旧只有一片血色。 “葺仁,再坚持一下!救护车快到了。”就在此时,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平静了一刹那。 但下一刻,他胸口的剧痛和头部的眩晕就越来越剧烈。 “吴葺仁!”那个声音越来越慌乱,“你不能死在这里!你——对了,你还没有改变这个世界呢!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你都没有改变世界,怎么有资格跟我生猴子啊!” 改变世界?生猴子? 他的大脑清醒了那么一瞬,大口地吸进一口气,好受了许多。 在一片血红中,他强忍着剧痛,拧起一个笑容。 “中二是病——得——治——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喜极而泣起来。 他在剧痛中笑了笑,想要叫住那个声音,像平常一样跟她开个玩笑。 然而,他迷茫地张开嘴。 却发现自己叫不出她的名字。 眼前还是一片血红,只有全身上下越来越烫。 “噗!” 泰尔斯摔落在一片草丛上。 他睁开眼,从血色里彻底清醒过来。 “该死!怎么回事!”他的身侧,那个金发的苍白男子惊怒地咒骂着。 “怎么消耗了这么多血液?”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惊疑和不满。 只有泰尔斯知道,在金发男子化成血水,带着他极速飞离的时候,泰尔斯找到了一块记忆碎片,在碎片的梦境里,穿越者似乎又“失控”了一次。 这次,发生位移的,似乎是金发男子化出的部分血水? 泰尔斯像是刚刚从过山车上下来一样,趴在地上干咳着。 幸好,晕车——额,晕“人”的经历嘛,之前在约德尔那里也有过。 他心想着,摇摇头,把那一片令人不安的血红色赶出大脑。 “明明都快到了——是伤势还没好吗?血影之舞都不熟练了。”那个英俊的金发男子喃喃道,粗鲁地一把抓起泰尔斯。 原来已经是黄昏了,果然太阳下山了么? 有点冷,这是室外? 泰尔斯这才看清,他们正落在一条昏暗的小道旁的草丛上,眼前是一座宽阔的庄园,和附属的大花园。 花园到小道之间的铁门上,也飘着一面旗帜,但总体,这幢庄园看来似乎野草丛生,好像业主都没有在专心打理。 要不是精致程度上不如,简直就可以跟闵迪思厅相媲美了。 那面旗帜——泰尔斯眯起眼睛,看见一朵奇怪的三瓣花,有着红、蓝、绿三种颜色。 泰尔斯认出了这朵花——那是吴葺仁的第一任女友最喜欢的花。 这是,鸢尾花? 贵族的纹章? 恐怕,这就是基尔伯特所说的“敌人”之一吧。 真是糟糕,我这是直落敌巢了。 “快走!短生种的小崽子!”金发的英俊男子不耐烦地推着他,往庄园前进。 泰尔斯的脑子,开始疯狂地运转和推理。 看来,这个金毛小白脸会说话,不是什么兽性难驯的怪物。 而且从他掳走我时留下的话判断: “本来只是活动活动筋骨——” “还好太阳快下山了——” 幸好,是个有理性的家伙——泰尔斯思索着对策,他的jc匕首插在腰间,但显然依旧不能指望什么“把匕首撂上他的脖子”之类的。卡Kа酷Ku尐裞網 也不能突兀地割伤自己,给约德尔和基尔伯特报信,太明显了,太刻意了。 那就只能先收集情报了。 “喂喂!”泰尔斯回头,不满地甩脱金发男子的手,“看你一身大贵族的风度和气质,不是应该言行合一才对吗?注意礼貌!” 金发男子被这话说得停下了脚步。 “礼貌?风度?”他微笑着咧开嘴,刻意露出两对狰狞的獠牙:“对注定要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何须礼貌?” 金发男子特意把尖锐的獠牙,在空气中磨了一下。 果然,跟我记忆里的那种生物很像啊。 然而泰尔斯只是偏过头,观察了一下两颗獠牙,就轻蔑地撇撇嘴道:“对待食物的态度都这么糟糕,可见你完全没有美食家的天赋——心理情绪和身体状况都会影响食物的素质,你这么粗鲁的做法,万一影响食材的口感怎么办?” 金发的英俊男子愣了三秒钟。 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刚刚做到一半。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以你的个头,算是很有胆量了,短生种的小崽子,”他随即嘿嘿一笑,“但你不是第一个有胆量的食物,不用心存侥幸,你逃不掉的。” “所以我的血肉真的很好吃?”泰尔斯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出人意料地抬起腿,往着庄园的方向走去。 男子刚刚准备一把挟起幼崽前往庄园,就看见幼崽走在了前面。 对着貌似完全没有逃跑意图的食物(他甚至不屑称之为“猎物”),疑惑的金发男子想要伸手挠挠头,举到一半又觉得这样不太得体,只得放下手,用人类看得到的速率,快步跟上泰尔斯。 “不是血肉,只有血而已——你应该最近才受过伤吧?血液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啧啧,好香,真想先咬上一口啊。” 两人继续向前走。 “那你准备怎么吃我?生啃还是直接吸血?从哪个部位开始?调味料怎么说?” “图瓦尔家的人才喜欢生啃——他们享受猎物的嚎叫。我们一般都是直接吸食血液,分为颈食和腕食两种。调味的话——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短生种的小崽子!” 金发男子停下脚步,一脸疑窦地看着言行明显不像一个七岁孩子的泰尔斯。 “我注定是食物了对吧?对于自愿牺牲的食物礼貌一点,不也是一种美德嘛?而且心情不错的食物,也许血液的味道也会比较好哦——” “你——作为食物真是古怪——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过你吧?” “难得的美食嘛,当然是世界稀有的了。来来来,不要停,我们继续走嘛。请问先生您的名字是?” “小崽子,你问这个做什么?想报仇?”金发男子又停了下来,他对眼前这个诡异男孩的怀疑和警惕越来越高。 “你的身手,想找你报仇也不容易吧。还有,既然都要被你吃掉了,总该让我知道名字吧?喂喂喂的乱叫不觉得很粗鲁吗——额,你不是没有姓氏的私生子吧?至少也该有个名字?” 金发的男子更像是被最后一句话刺痛了自尊。 只听他骄傲而自豪地回话:““吾名伊斯特伦·凡·莱卡·李斯特·科里昂,夜之国度,七支之首,科里昂家族的一等血裔骑士。” “来来来,继续走——所以你为什么叫我短生种?” “寿命不足一百二十年的人类,不是短生种是什么?哪怕像你这样年幼的崽子,最多也就剩下九十多年可活了。”伊斯特伦轻蔑地道。 “所以你们是,额,‘长生种’?寿命比我们长很多?” “当然,血族的寿命无穷无尽,岂是下等的短生种可以想象!” 泰尔斯默默地将各种信息纳入脑海中。 伊斯特伦·科里昂 长生种,短生种。 夜之国度,科里昂家。 优越的血族。 而且——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似乎对我为什么出现在闵迪思厅,并不感兴趣。卡Kа酷Ku尐裞網 这可能是唯一的生机——哦,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打算“吃”掉我。 泰尔斯和伊斯特伦走进了庄园,穿越者眼睛一眯:门口处,两个戴着红色头巾的凶狠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血瓶帮?他们怎么在这里? “话说为什么要停在这里?直接飞进去不好吗?” “要不是因为血影之舞——咳咳——” 英俊小生伊斯特伦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短生种幼崽可以理解自己的话,于是他颇有风度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淡然地继续道: “哼——要不是因为这里并非我们的地盘,我也是准备直接飞进去的。但我们毕竟只是客人,自然需要保持对主人的尊敬和礼貌。” 是个注重风度的长生种,泰尔斯默默道。 血瓶帮的两位帮众上走前来,脸色不善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什么人——” 但伊斯特伦拧着眉头,冰起脸,不屑地打断了他们: “滚开,劣等的短生种!” 泰尔斯脸皮抽搐,决定收回刚刚的话。 —————————————————— 几分钟前。 “一夜战争”惨败之后,作为血瓶帮为数不多的,日夜兼程赶回王都的掌权人之一,八大异能战士之首的“红蝮蛇”涅克拉,战后的整整一天,都是在焦头烂额中度过的。 至少在另外三位异能战士,以及神隐已久的血之魔能师紧急赶回王都之前,他必须撑住大局。 首先是“一夜战争”的善后。 除了一场宏大的爆炸表演,气之魔能师消失得不留一点踪迹。他的私人护卫,那个用剑的疯子跟罗尔夫躺在一起,上半身都快被剖开了。为此只能推断艾希达是被人干掉了,所以涅克拉必须确认兄弟会的三大杀手——尤其是黑剑本人——是否在王都内,才能放心出行(事实上,从红坊街逃回来的廷克一直觉得他多心了,黑剑就算在王都,也多半不会看上他的)。 廷克和努美诺是少数逃回来的血瓶帮十二至强(“他-妈-的,果然懦夫才能活到最后。”——涅克拉),他们都对红坊街发生的事语焉不详,除了恐惧就是惊慌,涅克拉直接放弃了查明真相的企图,至于气之魔能师的仇,等血之魔能师回来再决定吧。 丢失了油水众多,经营已久的红坊街,血瓶帮的士气大挫,许多普通帮众都开始动摇。主顾们——无论是贵族、商人还是暗中的同行者们——都在表示“与血瓶帮的深厚友谊坚决不动摇”的同时大幅减少生意往来,甚至撤走资金,居然还有做了一半的生意毁约食言的(“我草他——冷静,要冷静——血债自有偿还!”——涅克拉)。 在王都的其他城区,士气低落的血瓶帮,面对势如破竹的兄弟会“下等人”更是节节败退,可以想象,当消息扩散到全国,各个分部的斗争都会呈现相同的面貌。 其次,血瓶帮背后的主要支持者之一,以三色鸢尾花为家族徽章的凯文迪尔家,即使在知道他们惨败之后,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既没有增援也没有安抚,连安慰的铜子都不见一个。涅克拉最愤恨的是,亏他们平时在全国上下为对方干了那么多的脏活,到了关键时刻,那个叫塞舌尔的终结骑士连公爵庄园的门都不让他进去!就这样,还在中午给了涅克拉一个任务,让他“查清楚闵迪思厅的失窃案”——失窃案?草,他身上到底哪个器官看着像警戒官和私人侦探了?他切掉还不行吗? 说起警戒官,涅克拉更是怒不可遏:妈·的,西城区警戒厅的那个大青皮,叫洛比克还是洛克比来着,平时看着笑眯眯的,一夜战争的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派人增援一下,说好的‘警民合作’呢?这就算了,涅克拉强忍着不爽,跟他要几具尸体,还推三阻四,最好笑的是居然装着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收了他们这么多油水,现在来维护正义?早干嘛去了!在涅克拉面前谈正义?他身上哪个器官看着像好人了?他切掉还不行吗?妈-的,换做以前,涅克拉今晚就敢到他家去,把他老婆剥光了吊在西城门上当门铃用! 还有,涅克拉现在就要去解决这件事——凯文迪尔家的那三个吸血鬼,居然就被鸢尾花丢在他们血瓶帮的东城区分部(其实蔓草庄园也是凯文迪尔家的产业)“好好招待”?你以为是招待走失的小狗吗!他们一天就要十个人的血量啊!还索要超阶以上的高手!好啊,干脆找到黑剑,一闷棍敲晕,绑起来给他们送过去算了!自己已经把许多平时看不顺眼的血瓶帮众都送过去了,还嫌不够,害得自己要低声下气地去跟那个大青皮求要尸体!他身上哪个器官看着像动物饲养员了?他切掉还不行吗?最讨厌的是,那帮吸血鬼人数不多,脾气挺大,颐指气使,看涅克拉的眼神,好像他才是小狗一样! 带着这样的坏心情,涅克拉带着随从,在入夜时分走进蔓草庄园,向着脸色同样不佳的血瓶帮众,随便挥了挥手就当作打了招呼。 他走进庄园主建筑的石梯里,隐约从地下传来的哭号和惨叫声,让红蝮蛇本来就糟糕透顶的心情越发烦乱不堪。 强忍着不去想地牢里的“血食”(尤其有不少还是他过去的同僚和属下),涅克拉脸色铁青地走上二楼,一把推开主厅的木制大门,脸色不悦地看着眼前的几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以及他们的食物。 一个容颜姣好,皮肤白皙,红色马尾,性·感而诱惑,穿着贵族骑马装的三十岁女人,温柔地推开一个双眼迷茫的男人。 诱人的她,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对着涅克拉勾起一个迷人的笑容,然后伸出食指,抹了抹嘴角流到下巴的血迹。 那个被推开的男人似乎只是一个被掳掠来的平民,这时双目失神、皮肤惨白地倒在地上抽搐,呼吸越来越弱,眼见不活了。 而大厅里,倒着至少七八具这样失血过多而死的尸体,干涸的血迹遍地都是。 鲜血滴落在地上和桌上,悉悉簌簌,无比瘆人。 大厅的落地大窗前,一位同样衣着华贵的白发老人,背着双手,似乎在等待月亮升起。 “哎呀呀,”温婉的声音从女人的嘴里发出来,她眼睛一亮,“给我们送来好吃的啦?有没有二十个人?有没有超阶?有没有处女?有没有幼崽?” 这帮该死的吸血鬼! 又出去猎食活人了吗! “罗拉娜小姐!克里斯先生!我正要告诉你们,”涅克拉强忍着心下的不快和恶心,对着这两位血族不满地道:“今天下午送来的二十具尸体就已经是极限了,我们的血库存量没有那么多!” 说到“血库”的时候,想起地下牢房里的哀嚎声,连涅克拉都不禁恶心了一下。 “哦?”诱人的罗拉娜吃吃笑着,随着她弯起的嘴角,眼里逐渐化出危险的目光:“那些尸体的血也能吃吗?我们需要的,可是活人血呢。” “不然,看着你们血瓶帮的人来来往往,人家总是忍不住啊——”罗拉娜露出唇下的獠牙,摆出一个妩媚的姿势,她的食指轻轻地点上獠牙,在不灭灯的照射下,配合血腥的背景,竟然有种怪异狰狞的美感。 “请三位贵客理解,永星城毕竟是王都,我们能力有限——”涅克拉忍着怒气,低头轻声道。 “唉呀,可是那个年轻可爱的鸢尾花公爵不是这么说的呢:人和血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他知道自己忠诚的狗狗居然这么招待客人,会不会不给你骨头吃啊?呵呵——” 忠诚的狗狗? 骨头? 我草! 听着这阴阳怪气的羞辱和居高临下的讽刺,再联想到鸢尾花公爵在红坊街之战失利后的态度,以及一天里所受的气,涅克拉只觉得有一股火在心头灼烧。 “他m的臭婊-子——没有什么活人!” 涅克拉不顾满桌的血迹,猛地一掌,狠狠拍上餐桌,失控地吼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吸血鬼只需要死人的血素也能活!根本不用活人的血!现在早就不是五百年前了!” “老子拼死拼活,送来这么多活人和尸体,甚至还有一个超阶在里面!还他m的嫌不够!” “爱吃吃不吃滚!老子也不是吓大的!大不了一拍两散!我们拉出人马干一架!” “我们是星辰王国‘血债必偿’的血瓶帮!可不是什么‘为朋友去死’的凯文迪尔!” 一阵寂静。 大厅里只有红蝮蛇怒意难消的喘息声。 连涅克拉身后的随从都被吓得后退一步。 下一刻,罗拉娜表情一变,伸出獠牙,面色狰狞,原本撒娇也似的诱人嗓音,亦变得凌厉而狂野: “下贱的短生种!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我才客客气气!” “尸体的血?你每天喝水吃素、吃腐肉也能活下去啊,为什么还要吃肉喝酒!” “‘拼死拼活’?牢里那个半死不活的超阶,根本就是你公报私仇,要我们帮你解决的内务吧!” “跟科里昂家谈‘血债必偿’?我马上就可以让你‘血债现尝’!” 涅克拉眼中怒火更烈,他咬着牙,猛地拉开猩红色的外套,狰狞的罗拉娜则娇斥一声,瞬间跃上头顶的吊灯,像猫科动物一样张牙舞爪!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关头,一直看着窗外的老人终于回过头来。 “罗拉娜,注意仪态。” “涅克拉先生,不必如此,我们翻脸了,尴尬的人还是詹恩公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大厅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克里斯·科里昂——白发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涅克拉的眼前。 在这位血瓶帮的大头目回神反应过来之前,白发的克里斯就毫不在意似地伸出手,拍了拍红蝮蛇的肩膀。 这一手把红蝮蛇的满腔愤怒憋了回去。 罗拉娜降落到地面,回复了诱人的少妇形象,轻笑一声,眼里却依旧是狠厉。 “抱歉,他们都还年轻,不知节制。”克里斯眼神晦涩,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阴暗和沉寂。 年轻?涅克拉在心底咒骂着,不知道几百岁的怪物也好意思说年轻? 但他还是压制住了心底的愤怒。 形势不饶人。 眼前这个老怪物,虽然看着病殃殃,但刚刚露的那一手……以自己的能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 “这样吧,这几天辛苦各位了,接下来的食物,我们自己解决。” 如他毫无生机的语气一样,克里斯死人一般的眼神动也不动。 自己解决?按照这帮吸血鬼的个性,出去猎食,早晚会惹出祸来!但那不是正顺了自己的意吗? “我们走!”涅克拉不忿地挥手道:“把所有兄弟都撤走!” “哦?一个人也不留下来吗?人家还想好好道歉的呢~”罗拉娜诱人地躺在血色的餐桌上,回复了撒娇般的口气。 “不必了!”涅克拉转过头狰狞地道:“免得罗拉娜小姐再‘忍不住’!” 血瓶帮的打手跟在涅克拉的身后,齐齐踏下石梯,没人对离开这个恶心的庄园感到惋惜。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罗拉娜诡异的笑声,以及血滴声。 涅克拉走远了。 罗拉娜猛地从桌子上落地,脸上尽是寒霜与肃杀。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 克里斯摇了摇死人般的头,远看就像一个白色的棋子晃动了一下:“这家伙没有。但凯文迪尔肯定感觉到蹊跷了,毕竟那么大的需血量,已经足够养活一个卫队的血裔骑士了。” 罗拉娜低下头:“但还是远远不够——刚刚为了演戏又浪费了一个,我等会再去狩猎。” “幸好,我们按计划把血瓶帮赶走了。这能在暴露之前,为我们争取点时间。” 克里斯的头突然诡异地向后偏转了一百度,朝向窗外,他的鼻子动了动: “是伊斯特伦回来了。” “还带了个——啊,这味道真香,是优等以上的血源呢。” 他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窗前。 月亮出来了。 ———————————————— 涅克拉带着血瓶帮众们怒气冲冲地踏出庄园。 这帮该死的吸血鬼——嗯?那个小白脸吸血鬼回来了。他下午不是跟那几队佣兵去闵迪思厅找秘宝了么? 原来他们也会用腿走路,走正门么? 涅克拉还以为,血族赶路的方式,就像之前看到的,变成一滩血水然后“嗖”来“嗖”去呢。 那个小白脸还带着一个小的?妈的,他也去猎食了么,看这穿着,像是贵族家的小孩,但是满身的伤——不对,那孩子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他们俩的步伐,看着倒像是一伙的。 对了,得问问闵迪思厅失窃案的事情。 涅克拉还在思量的时候,伊斯特伦跟泰尔斯就并排走进了庄园。 穿越者远远就看见了这一队走出来的血瓶帮人。 想想头顶的鸢尾花旗帜,泰尔斯心底暗叫不妙。 但他也知道,此刻必须保持镇静,才能在狭路之中,寻找生机。 伊斯特伦倒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把身边这队血瓶帮人放在眼里。 涅克拉一挥手,血瓶帮的人停在原地,等着伊斯特伦过来。 但英俊的金发血族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把头偏转向一边,毫不客气地从红蝮蛇的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但金发的血族随即不爽地发现,他身边那个还不到他腰部高的人类小崽子,居然也昂首阔步,“哼”了一声,跟他同步地把头偏转一边,然后鼻孔朝天地走过涅克拉! 这什么情况?狗仗人势? 伊斯特伦决定回去要好好炮制这个喜欢装蒜的小崽子。 只有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的他,正强压着心跳,故作镇定! 涅克拉的怒火再次上窜。 “喂!小白脸!”红蝮蛇不爽地拦在了伊斯特伦面前。 “公爵大人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涅克拉语气不善地看着眼前的英俊血族。 公爵大人? 泰尔斯暗暗叫糟。 伊斯特伦抬起眼神,厌恶地看着这个拦着他去路的人类。 “闵迪思厅的失窃珍宝!还记得吗?你还带走了四队佣兵!”感受到伊斯特伦的目光,涅克拉怒气满点,毫不客气地走到他鼻子前面,大声道: “总该有所收获吧,小白脸?” 小白脸? 可恶的短生种——伊斯特伦心里涌起恼怒,他原本的打算是将那二十个佣兵骗出去,然后一个个分头猎杀,当作优质血源带回庄园的。 谁能想到,他们全部折在闵迪思厅里那个面具怪人手上了呢? 但闵迪思厅的失窃案么——毕竟是那个三色鸢尾花公爵的请托。 还是要说一声的。 伊斯特伦把头转向泰尔斯。 没人知道,泰尔斯此刻的心情,犹如冰雪般寒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穿越者对自己说道:我必须要自救。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转动,一个个情报和元素飞快地闪回并重组! 伊斯特伦低下头,看向穿越者,寻思着怎么向涅克拉开口,才能不丢面子地回复这个该死的短生种。 涅克拉不爽地看着伊斯特伦高傲的头颅,也跟着后者的眼神,转向他身边的小男孩。 “喂,小子……”伊斯特伦不以为意地道。 所有人都向着泰尔斯望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按照那个中二病所说,我可是要改变世界的男人呢。 怎么能死在这里? 然后。 然后,所有在场的人,就看见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色一冷,在伊斯特伦说出下一句话以前,大喊了一声: “是,大人!” 伊斯特伦愣了一下,这小鬼,怎么这么恭敬了?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又有了变化。 只见泰尔斯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像一个忠诚的护卫一样,挡在了伊斯特伦和涅克拉中间。 接着,在明亮的月光下…… 所有的人,都听见那个表情欠扁的小男孩,对着血瓶帮此刻的掌权人,八大异能战士之首,“红蝮蛇”涅克拉,操着童稚的嗓音,用目空一切的高傲口气,厌恶满满地大喝道: “滚远点!下等的短生种!” “高贵的伊斯特伦·科里昂大人,他的事务不需要你这种卑贱的野狗来多嘴!” ———————————— 八千字的大章节,断哪里都不好,干脆不断了,全部发上来! ps:建了个的小号,叫“霸者恒强”(被cm说这名字好中二orz),以后就用这个号在跟大家交流吧!欢迎评论!雷霆雨露,砖花俱收!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9章谈判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齐齐愣住了。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你——”涅克拉还在震惊中,却意识到泰尔斯是在对自己喊话。 野——野狗? 这位红蝮蛇的表情从疑惑变成吃惊,最后转化成羞恼和愤怒。 “你说什么——该死的小混蛋!” 一个血瓶帮众捅了捅身边的同僚,做了个“事情不妙”的表情。 英俊的伊斯特伦反应过来,表情变得十分精彩丰富,抽搐与颤动齐飞,难堪共尴尬一色。 这小崽子,太能演了——难道是冥夜神殿话剧里的角儿? 涅克拉捏紧了拳头,他感受到身边的属下都在互相交换眼神——他们的老大,被一个吸血鬼,指使着一个小孩当面羞辱了! 这个混蛋! 他怎么——怎么敢——连以残忍凶暴著称的血之魔能师,都没有当面这么侮辱过他! 怒火蔓延上涅克拉的大脑,他狠狠地盯着伊斯特伦,仿佛要在他脸上挖下一块肉来! 在涅克拉看来,他履行自己的职责,代公爵询问任务的进度。 然而,那个小白脸做了什么? 这个该死的吸血鬼,转头出声,示意了一下他的小跟班。 接着,那个小混蛋就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 用那副欠揍的神情,让涅克拉“卑贱的野狗滚远点”? 而那个吸血鬼,在听完那个小混蛋的话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根本就是在愉快地狞笑。 在享受侮辱他的乐趣! 被大青皮威胁,被三色鸢尾花拒绝,被该死的吸血鬼逼迫,然后还被眼前这个小混蛋—— 泰尔斯看着眼前那个血瓶帮大佬逐渐变化的表情,还在考虑,要不要再加点料的时候,就看见眼前一花! 他已经被红蝮蛇用迅雷般的速度和身手,单手抓着脖颈,原地提了起来! 泰尔斯马上感觉到了呼吸不畅。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扼喉了! 泰尔斯憋着脸,像上次一样,伸手扒着扼颈人的右手,但这次,他只觉得抓到了一片钢铁般的皮肤! 涅克拉那沧桑的胡茬在他的眼前放大,狰狞的表情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颤动着。 红蝮蛇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吸血鬼。 “小白脸!你的小宠物——” 但他没能说完,一记手刀就突兀出现在眼前! 涅克拉不得不松开手,瞬间后退! “咚!” 两人站定。 涅克拉一脸阴沉地,扣住了伊斯特伦侧面袭向他头部的极速手刀! “既然知道是我的宠物,就别乱动,”金发的伊斯特伦一脸厌恶地道:“短生种!” 泰尔斯凭空摔落在地面上,习惯性(?)地开始干咳。 他暗暗发誓,不再让任何人扼住他的咽喉。 那感觉太痛苦了。 周围的血瓶帮众都紧张起来,不少人都神色不善地按上腰间的武器! “小白脸,”涅克拉此时已经面无表情,但泰尔斯也感觉得到他阴沉的情绪,正在慢慢升腾,只见红蝮蛇松开血族的手,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 “你试试看,再叫一次那个称呼?” 这个短生种,速度不快,战斗的本能和经验都不差啊,居然拿住了我的右手。 对付这样的人,就算我能在速度上压制他,也必须谨慎一些,看不出来啊,居然已经是接近极境的高手了——伊斯特伦心下一沉,思量着下一招要如何出手。 “那一副不爽的表情是怎么了?”伊斯特伦眼神一厉:“难道我说错了吗,你这个——” 下一秒,金发的贵族遽然怒喝道: “——短生种!” 话音未落。 涅克拉的拳头和伊斯特伦的掌心,在空中相遇。 泰尔斯眼里,拳掌交错的那一瞬间,世界似乎静止下来。 但下一刻,声音和空气仿佛同时泛过一道可见的涟漪。 “碰!” 当时间好像重新流动起来的时候,两人交手带起的疾风才突兀袭来,刮过泰尔斯的面庞,逼得他闭上了眼睛! “嘣!彭!” 又是两道疾风刮过,泰尔斯闭着眼翻滚着,向后挪了几米,才避开伊斯特伦和涅克拉周围的劲风! “你就用这种速度?”金发血族诡异地发笑,身形再闪! 知道自己不够快的涅克拉,咬着牙将下一拳击出! 只见伊斯特伦的身影像鬼魅一样,从一个定格转换到下一个定格。 而涅克拉的身形则如连贯的机械转轮,高速运转,且越发凌厉。 双方都神色狂热,瞬间交拼了六记! 拳掌带起的劲风,让周围的血瓶帮众都不得不举臂遮挡,无从插手! 泰尔斯想起了娅拉和罗尔夫在极限移动中的交手,但那时是迅捷与灵巧的对拼,眼前这对敌手,则更像是爆发与力度的决战。 伊斯特伦的身影往后闪现了一步,涅克拉的左脚则后拖一步,狠狠盯视着彼此。 不对!这个黑帮的短生种,动作为何越来越快?最后居然跟上了我的速度?这是皱眉的伊斯特伦。 哼!还真是滑不溜秋的吸血鬼,下一招就让你躺下!这是面目狰狞的涅克拉。 双方此刻都神色凝重,感觉出对手的难缠和韧性。 下一记交手,毫无预兆地到来。 “吸血鬼!” 涅克拉怒嚎着,红色的外套披散落地,身体均匀地转动,随着他的右臂血管贲张,向血族的胸腔位置,送出气魄和迅捷同样惊人的右拳。卡Kа酷Ku尐裞網 “短生种。” 伊斯特伦不屑地一啐,随即獠牙怒张,周身泛起血雾,身影在虚实间闪动,右手手指化出可见的尖爪,全掌张开,划破空气,抓向涅克拉的喉咙。 泰尔斯心下一凛,学着周围血瓶帮众的举动,连忙举起双臂挡在身前,准备迎接下一次,也可能是威力最强的交手劲风。 双方的蓄力一击,在空中交错! 泰尔斯紧紧闭上眼睛。 但预想中的劲风和巨响却没有来! “既然都打过招呼了,”一道苍老的嗓音悠悠传来:“那就散了吧。” 泰尔斯慢慢地睁眼。 只见伊斯特伦的利爪,和涅克拉的重拳,都被一个场中突然出现的,一个脸孔如死人般苍白阴沉的贵族老人,死死抓在双手中。 之前的力度和劲气,似乎就这样,无声也无息地消散在老人的掌心里。 这不对啊?就算抵挡住两人的交击——总该有个缓冲和惯性吧?那种程度的力量交错,怎么会无声无息? 泰尔斯惊骇地想。 老人的头颈左右一转,分别看看两人,只见伊斯特伦的表情是心有不甘,涅克拉则是忌惮中带着惊诧。 极境,红蝮蛇心中默念,而且是极境里的高手!这是血裔伯爵,甚至侯爵级别的血族才具有的实力!这样的人,即使在盛宴领的血族“上六支”里也不多! 老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瞬间松开手,打斗的两人不用提醒,都默契地退后一步。 “涅克拉先生,不必跟年轻人较劲,请就此离去吧。”他干涩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木偶一样。 涅克拉看了看周围的属下,只见他们的脸色布满了惊惧和紧张。 妈的,今天算是倒霉透顶。 他有点明白了,血之魔能师不回来,血瓶帮的一切都不会顺利。 看来要亲自去一趟钢之城,不惜一切代价,把她请回来了。 涅克拉狠狠地“哼”了一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还在用眼神挑衅的伊斯特伦,咬牙出声道: “好,好,好啊。” “希望公爵大人,跟他手下的终结骑士们,也跟我一样好脾气。” 涅克拉脸上的潮红还未消失,但他没再说什么,他猛一挥手,带着其他人离开。 “小混蛋,当他们吸干你全身血液的时候,” 涅克拉走出庄园时,回头狠狠地看了泰尔斯一眼,语气里尽是狠毒:“可别叫得太惨啊。” 他接过手下递来的外套,随手一披,血瓶帮众人就离开了庄园。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混过去了。 闵迪思厅的事情,他混过去了。 他暂时安全了。 但那个诡异老人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落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所以,这位小朋友……我猜你应该跟他们在闵迪思厅的任务有关……对吗?” 克里斯·科里昂像木偶一样转过头颅,咧开布满皱纹的嘴唇,笑道:“三色鸢尾花和血瓶帮——似乎都对你很感兴趣?” —————————————————— “所以你是说,在把他接来的第二天。你,国王陛下最信任的侍从官,前外交大臣,《要塞和约》的主导人和签字人,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还有你,国王陛下最可靠的秘密护卫,连我都不知道底细的‘无名之人’约德尔·加图——” 这是一把成熟的女声,于太阳落山之后,在闵迪思厅的厅顶上响起: “——就这样,把陛下唯一的孩子和继承人,给弄丢了!” 在这个成熟而稳重,穿着一等宫廷女官,标准的青蓝色制服的四十岁黑发妩媚女人面前,基尔伯特和约德尔,都微微地低下了头。 虽然对这一位的到来已经有所准备,基尔伯特心想,但真的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跟对方见面的。 一想到对方特殊而尴尬的身份,基尔伯特就头疼。 想必旁边的约德尔也是一样。 “是的,姬妮女士。”基尔伯特默默地道,语气里满是痛恨和后悔。 约德尔一声不吭,但左手的拳头慢慢缩紧。 “你们在周围追索了一小时,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是的,姬妮女士。”基尔伯特羞愧地道。 约德尔面具上的齿轮转动了一下。 “然后,我们唯一的依靠——”姬妮女士指着自己手里的一盏灯,用带着讽刺和怒意的口吻,悠悠地道:“——就是这盏破灯,和约德尔怀里的那个小火种?” “是的,姬妮女士。”依然是可怜的基尔伯特。 姬妮没有再说话,盯着他们,表情不悦,盯了很久很久。 基尔伯特心里越来越沉。 良久,姬妮才从鼻子里冒出声来: “哼。” 她闭上眼,缓缓道: “陛下的四十八岁生日在即,我敢肯定,六大豪门在全力运作。他们想迫使陛下同意,以养子也好,过继也罢的形式,从贵族中册立王-储。” “而那孩子,是我们在黑暗中的唯一希望。” 姬妮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一字一顿: “结果,你们把他给——弄!丢!了!”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的头更低了。 “男人真是靠不住。” 姬妮把血脉灯在厅顶放下,不屑地呼出一口气:“来吧,发动所有人手,我们从那孩子失踪的现场开始找起!” “即使那个孩子真的像你所说,那么聪明——我们也不能干等着那盏灯,这只能证明我们的无能和怯懦!” 夜空下,妩媚的成熟女官猛然回过头来,用训斥下属的口吻,怒意勃然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从雕塑状态解封,走上前去。 “你们这两个没用的男人,最好给我——用——点——心!” —————————————————— 泰尔斯被伊斯特伦按坐在庄园内厅的座椅上。 他狠狠咽了一下喉头,把屁股往边上稍挪了一下,离开一片粘稠的红色。。 如果忽略这个大厅里随处可见的干枯尸体,餐桌和地上干湿都有的血迹,以及眼前三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人的家伙——这里还是蛮不错的。 穿越者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一老,尴尬而友好地露出牙齿笑了一下。 “真的是优等的血源!这种香味,天啊,伊斯特伦,看来表姐以前小看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跟那群人类出去散散步呢。” 那个红色马尾的性·感女人,兴奋得双眼放光,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泰尔斯。 泰尔斯只是张开嘴傻笑着。 直觉告诉他,除了展示友好和配合,现在的他,做任何举动都不合适。 他也想过偷偷割开自己的手。 但他肯定,这三个家伙,对血的嗅觉,必然比莫里斯的那头怒狼犬还灵。 听了表姐的话,伊斯特伦心里一窒,幸好身为血族,他是不会脸红的,但他还是犹豫着伸出手,把口水都快流到泰尔斯身上的罗拉娜拉回来一点。 在他心底,已经把那个小崽子的可疑程度和危险程度,提升到了晶壁城的鲛人,以及曦日神殿的祭祀同一级别的了。 “罗拉娜,小心些,这个幼崽有问题——最好别跟他多话,要我说,直接接上取血器和输养管,关进棺材里就是了。”金发的血族尴尬地道。 “鸢尾花公爵特意追索的目标,住在守备严密的王室产业里,把科里昂家的一等血裔骑士,支使得团团转还不自觉,”脸色死寂的老人默默开口,一边的伊斯特伦则尴尬地转过脸,“这个幼崽当然有问题!至少,我们要从他嘴里把该有的秘密挖出来。” “这个我擅长,”罗拉娜趴上泰尔斯左手边的餐桌,对着他舔舔嘴,“手腕上开个小口子,倒吊起来,审讯的同时,还能解解馋,一滴都不会浪费——听我母亲说,洛里罗亚家都是这么做的。” 伊斯特伦犹豫了一下,管家克里斯曾经在他成长的经历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而刚刚老人毫不留情的训斥,更是让他自信心严重受损,但伊斯特伦还是喃喃地开口道:“我觉得还是直接干掉吧。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总感觉这个崽子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闭嘴,蠢货!”老人克里斯粗暴地打断了伊斯特伦。 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这副性格,凭借他的身手,又怎么会三百年来,还是科里昂家区区的一个血裔骑士?聪明的人,像罗拉娜,早就是血裔男爵了! 老人的积威所致,金发贵族畏惧地后退一步。 但已经晚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泰尔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信息。 这么说,他们的情况不太好? 首先,如果他们是那个“公爵”大贵族的雇佣兵或盟友,完成了任务,至少佣金和报酬是雇主提供的吧?怎么会不太好? 其次,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交给血瓶帮,这可能被解释为,他们跟血瓶帮,是在共同的那位“公爵”面前争功。 但从伊斯特伦的话来看,他们甚至连把自己交给“公爵”的打算都没有! 所以,他们是打算从自己嘴里问出秘密?自己享用? 那剩下的解释就不多了。 他们不是“公爵”的雇佣兵或盟友,而是另一股自主的势力! 这也许是自己的生机所在。 老人在呵斥了伊斯特伦后,没有发言,只是死死地盯着泰尔斯,给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穿越者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既然这样,依据着先前的推理,试一试吧。 “我说,”泰尔斯嘿嘿笑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然后交换一下彼此的情报,说不定会巧合地发现,我们其实是盟友呢?” 克里斯的脸色更加阴沉,双眼像跳帧一样一闪,然后就突兀地站在了泰尔斯身前一寸的地方! 连风都没有带起。 泰尔斯心里隆隆作响。 就当在看鬼片好了。 还是4d的呢。 “这是个好提议,小先生,我们来交换情报吧。”克里斯又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他的称呼让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而话语则让泰尔斯心下一松。 直到老人的下一句话: “然后,我们的情报就是:你的小命,正捏在我们的手上。” 泰尔斯心里长长叹出一口气。 真倒霉,遇上不按套路出牌的了。 克里斯不怀好意的死寂眼神慢慢抬起。 “那么请问,你的情报呢?” 正在泰尔斯疯狂地思索着下一步的时候,异变陡生。 “咚咚!” 大厅的顶部,突然传来重物叩击的沉闷响声! 三位血族的神情齐齐一变!连老人克里斯也不例外! “咚咚!咚!” 又是一阵沉闷的钝响!从天花板传来! 三位血族交换了一个眼神,既有惊讶,也有兴奋。 好像什么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样。 泰尔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 建了个书友群:397147168 人不多,正好适合各种无节操,一起来玩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0章“老朋友” “事发时守卫泰尔斯先生的八名剑士,他们的遗体都在这里。 .一方面出于尊重,另外也是事情紧迫,我们没有动他们一下,还保留着原状。” 基尔伯特在闵迪思厅三楼的走廊上,对着眼前八具尸体,向神色严峻的姬妮说道。 约德尔则静静地立在一旁。 “六个身手出色,战斗经验丰富,有希望突破到超阶的凡级剑士,以及两个货真价实的超阶高手,全部被不规则的利器划破了颈部动脉。” 基尔伯特踱步到一具尸体前蹲下,按上尸体的颈部,一道丑陋而可怕的伤口显露出来,伤口已经变色,连血液也已凝固了。 “我们初步估计,对方可能是极境的高手,要在一瞬间击毙这八人,非有精妙的技巧以及不可测度的力量不能做到,而他的速度连约德尔都追之不及。” “还有那种可怕的潜藏能力,入侵发生时,我们明明把守住了全部的出入口,还是被他溜进来了,约德尔却根本没感觉到任何人。” 基尔伯特脸色沉重地说着他的猜测,他掏出怀里的一块机械表,盯着上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 连月亮都升起来了。 姬妮紧蹙眉头,颇有韵味的嘴唇也紧紧抿住,凸显出她嘴边的那颗美人痣,只见她双手抱臂,沉沉思索了一阵,突然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把他们的头盔摘下来。” 基尔伯特一个眼神,旁边的几位守卫齐齐上前,摘下死者的头盔。 姬妮走上前去,踏着女官的优雅高跟靴,单膝蹲下,细细观察每一个人的面孔。 “颈部动脉大出血,死前的时间不会很多,只够他们在地上挣扎一段。这段时间,就是他们各自对凶手的目击时间。” “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姬妮一边俯身观察,一边谨慎地道:“都有细微的差别。” “这四个是趴着的,死前的表情非常一致,愤怒,痛恨,不甘,咬牙切齿。他们可能是根本无从反应,就面对了重创到死亡,到死都不明真相的人,才会有这种不甘和愤恨。” “这两个则是侧卧,表情惊诧,难以置信且疑惑,他们应该感知到了凶手的致命一击,且竭力反击却不能奏效,这让他们非常吃惊,疑惑不解,躺在地上挣扎的这段时间,让这种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最后两个,应该是实力最高的,一个仰躺着,一个靠墙斜坐,表情比前面六个微妙许多。躺着的那个是悔恨和痛苦,坐着的那个有解脱和无奈,他们也努力反击了,但依旧失败。但他们应该是最后死亡的人,所以挣扎着看见了凶手,所以才会有死前的追悔莫及以及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对他们两个而言,只要预先知晓了敌人的身份,就能做出有效的应对。” 姬妮冷着脸站起来,抱起双臂,看着旁边有些无奈的基尔伯特,斩钉截铁地道: “凶手不是极境的高手!” “如果是极境那种无法反抗的强大,最后两个人就会是绝望和恐惧。凶手应该是利用了一种特殊的技巧、异能或者机关。他巧妙地从强者先下手,再到最后六个稍弱的人,所以最强的两个人在倒下后,才有机会和时间看见凶手和他的杀人手法。” “虽然未到极境,但他的速度很快,也许已经接近乃至超过一半的极境高手了,但也因为未到极境,所以杀起人来依然有先后次序之分。” 约德尔走上前来,在尸体前蹲下,似乎在验证姬妮的话。 基尔伯特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看到二十年前,那个在审判庭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女孩。 以及,常常站在她身后的,那个青涩、阳光的年轻人。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姬妮女士,我知道您曾经是王都最出色的警戒官,甚至参与过血色之年的王室刺杀案调查,追踪过气之魔能师,连王国秘科都经常借调您。”基尔伯特背过双手,平静地道: “您的推理也十分精彩,一如昔年犀利。” “但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那个孩子。” 姬妮沉思着,看了他一眼。 最出色的警戒官? 她的拳头无意中捏紧。 狗屁的警戒官。 但这位妩媚的女士没有表露任何情绪,而是用架在另一条手臂上的左手,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唇左的美人痣,无言地轻笑一声。 “男人,果然就是粗心和大意的代表。” 基尔伯特眯起双眼,将头上的礼帽微微一抬,以示疑惑。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姬妮放下双手,不客气地大步踏前,指着眼前的尸体,信心十足地道: “这两个超阶守卫是最强的,也是站在一起,最先遭遇袭击的。这两个人其次,另外四个人才是最后遇袭的。但他们死亡的顺序,却是相反的:最强者挣扎到最后,且看到了凶手!” “我只要确定他们遇袭前的位置,就能顺着轨迹,找到凶手入侵的位置。” “虽然出血的量太多,以至于血迹都混在一起了,很难找到守卫们死前挣扎移动的痕迹。” “但是,按照动脉出血的时间,和人倒在地上挣扎的速度,以两个最强者为圆心,就能画出两个圆,这是他们遇袭前,到死亡期间的移动范围。” “别忘了,这两个最强者,是几乎同时,被同一种武器袭击,也就是说,他们遇袭前是站在一起的。” “所以,这两个圆的交叉点,就是他们遇袭的位置!” “两个圆,有两个交叉点,其中一个才是答案,是两人真正遇袭的位置,也就是凶手入侵的位置。”姬妮神情专注,一步接一步地用脚步划出形状,话语里的内容,更是让基尔伯特和约德尔都严肃地看过来。 “依照这两个最强者死前的最后目光,凶手杀光所有人后,在这个位置现身,我猜也是那孩子站立的地方。” “从凶手最后的现身开始,”姬妮站到那个位置,一步一步地后退,“按照他们遇袭的顺序,大略找到凶手移动的路径,”姬妮缓缓走过几具尸体,又走回两个最强者的尸体,“路径的最后,连接回这两个圆的区域,最靠近的,是这个交叉点!” 姬妮一路走过东倒西歪的尸体,目光凌厉,最后站定在一处地方: “这里,就是两个最强者最先遇袭的位置,换言之,是凶手入侵和最早出手的位置!” 基尔伯特快步走上前来,环顾一圈。 “你是说,凶手是在这里突然出现的?”他缓缓道:“佣兵小队确实攻到了这里。但不可能,这里离楼梯还远,在我们收拾残局的时间里,他无处藏身。” 姬妮又轻蔑地轻笑了一声。 唯有约德尔却默默地走上来,指向了旁边的一个小装饰花瓶。 这种花瓶在走廊上很常见,只有这一个,离姬妮的位置最近。 在基尔伯特不解的目光下,姬妮快步上前,抓起那个花瓶,毫不犹豫地砸碎了它! “砰啷!” 她默默地蹲下来,抓起一块花瓶碎片,仔仔细细地观察一遍之后,用手指在碎片内壁上轻轻一抹,亮给两位“没用的男人”。 基尔伯特惊讶地发现,姬妮的手指上,是红色的血迹! 约德尔也蹲下来,拿起几片碎片。 花瓶内壁里,也都是点点的微小血滴。 “无处藏身?”姬妮讽刺地笑了一声,让基尔伯特有些尴尬。 “所以,”基尔伯特接过花瓶的碎片,脸色一变:“这是——” 姬妮站起身来,干练地道: “受害者:八人。死亡原因:颈动脉出血。” “凶手:超阶的血族,即吸血鬼。凶器:血族利爪——” 姬妮说得兴起时,却突然怔了一下,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 于是,她咬着牙,把接下来的话吞回嘴里。 我毕竟,已经不是警戒官了啊。 姬妮摇摇头,把无关的情绪清除掉。 “所以,他是靠着天生的化血天赋,潜入藏身,靠天生的瞬间速度,杀人掳掠——而不是自身的实力。”姬妮抬起头,白了基尔伯特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极境高手?” 基尔伯特非常尴尬,但他知道这不是置气的时候,于是和和气气地问:“真是大开眼界,所以,那孩子?” 这就算大开眼界了?姬妮轻蔑地想道。 真是眼界狭窄的高位者啊——你要是见过星辰的“秘科”,见过埃克斯特的“暗室”,见过夙夜王朝的乌衣卫和翰布尔王朝的“昆塔那”,见过他们的手法,就会知道台面下的黑暗里,有多少可怕的人物,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的一切秘密。 然后,她眼神一厉,断然道:“案发——事情发生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他只能用化血藏身的方式,躲在那几队雇佣者里!” “不到极境的血族,化血的程度只能是血水,而且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这说明,那几队雇佣者,是在半小时内赶到这里的!” “一队雇佣者全速赶路,到暮星区半小时的距离,就只有贵族庄园林立的东城区、市政厅和商业聚集地的晨星区以及复兴宫所在的中央区!” 姬妮呼出一口气,这位成熟的美人结束了她的推理,习惯性地探手到腰后,却捞了个空。 她又是一愣,随即在心底苦笑道:是呢,已经不是警戒官了,就连烟瘾,也早就戒掉了。 那个常常跟在身后,递火给她的实习生,不也早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吗? 她叹出一口气。 精明的女士收起回忆,看向基尔伯特。 “下决定吧,伯爵大人。”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派人来试探的肯定是贵族们,而东城区的面积不小,庄园里又是最适合藏匿血族的!虽然那边的庄园有不少——” 约德尔的身形一晃,已经消失了。 基尔伯特被同僚不客气的举动噎住了剩下的话,他只得叹了一口气:“好吧,至少缩小了搜寻的范围。” 基尔伯特看向姬妮,对着后者轻轻点头。 后者却只是轻嗤一声。 基尔伯特也不为忤,而是重新点起人员: “打开备用军械库,全员整备,换上驱魔银剑!” “挑选最好的三十个好手,随我出发!目标,东城区!” “带上那盏灯!” —————————————————— “咚咚!咚咚!咚咚咚!” 天花板上的闷响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急! 克里斯猛地回头,第一次露出略显焦急的表情,眼神不善地看着泰尔斯,对着伊斯特伦吩咐道:“把他送回地牢!好好关着!” 然后,不等伊斯特伦和泰尔斯有所反应,老人和罗拉娜就齐齐消失在眼前! 伊斯特伦也是一副惊喜的表情,他一把提起泰尔斯,不顾后者的挣扎和叫喊(“诶诶,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要交换情报吗?伊斯特伦阁下?”——泰尔斯),向着石梯飙射而去! 下一秒,眩晕还没过去,泰尔斯就头朝下摔在了潮湿的石地上! 咚! 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崽子!好好呆着!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听得见!”只听一声锁钥的脆响,和伊斯特伦焦急的留言,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这才懊恼又庆幸地爬起来。 伊斯特伦已经消失了。 于是他默默把手伸到腿上,装作挠痒,无意地在绑缚着的jc匕首上,划了一下。 疼痛袭来。 他的血液落到地面。 来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迎接浑身的滚烫感。 这样,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就会知道我的位置了吧?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彻底松下劲来,浑身的疲累感突然袭来。 穿越者颤抖着,摸到一面墙上,靠边坐下。 今天的经历,丝毫不比昨天的红坊街一游要逊色啊! 现在,泰尔斯才有时间,观察周围的情形。 昏黑的光线,来自两只小小的火把。 石质的地面,潮湿,阴冷,坚硬。 斑驳的墙面,是无数的刮痕和刻印。 金属制的狭窄栅栏,以及手臂粗的大锁。 脚边踢到一道生锈的锁链,叮铃作响。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下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牢房,潮湿、浑浊,血腥。 血腥? 泰尔斯闻见了空气中的腥咸味。 与昨夜在红坊街闻到的,如出一辙,唯有更加浓郁。 他心下一紧时,牢房外就突然传来吓人的惨嚎和呻吟声。 “啊——” 泰尔斯吓得站了起来! 穿越者在前世,对于恐怖片从来就没有什么耐受力,从来都是那个想不起名字的中二病晚期患者,强行拉着他去看的。 美其名曰“练胆”。 在鸡皮疙瘩的刺激之下,泰尔斯的大脑再次开始自动疯狂运转! 地牢。 血腥。 血族。 惨嚎和呻吟。 泰尔斯突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是血族们的“食品柜”。 一阵恶心袭来。 泰尔斯又叹出一口气,他这两天叹出的气,大概比喝进去的水都要多了。 但就在他正要坐下来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的粗鲁喘息声! “呼——呼——啊——” 吓得他往相反的方向爬了好几步! 能别再吓我了吗。 泰尔斯惊魂不定地拍着胸口,这才意识到他的牢房,不是豪华单人间。 泰尔斯慢慢地往那个方向靠近. 在昏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戴着重型枷锁,躺在地上痛苦喘息着的人体。 “呜呜——” 黑暗里,囚禁者似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喘息着,声音里布满了痛苦和煎熬。 他被锁紧在枷锁里的腕部,似乎插着一根管子,连到牢房之外。 泰尔斯知道那是什么了。 “要我说,直接接上取血器和输养管,关进棺材里就是了”——这是伊斯特伦曾经的话。 看来,这就是取血器了。 唉,泰尔斯低下头,无奈地又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个可怜人,被血族掳掠到这里,成了他们的食品来源。 “呜呜——”似乎感觉到了来人,这个囚犯挣扎并呻吟着。 泰尔斯又是一阵恶心。 这股恶心,也让他决定了必须做点什么。 “对不起,可能有点疼。” “请你忍受一下。” 他对那个可怜的囚犯低声道。 穿越者伸出手,摸上他的腕部,抹上那根粗糙的取血器,狠狠用力,把深入血管好几寸的一根针,猛地拔掉! “啊——呜呜——”囚犯挣扎和呻吟得更厉害了,只是依然吱呀着不明意义的声音,好像一个哑巴。 泰尔斯按住他手腕上的伤口,幸好,血出得不多。 当然,也可能他本来就没剩多少血了。泰尔斯苦闷地想。 刚刚跟三个血族的交锋,泰尔斯的心情,虽然紧张而恐惧,但从来没有沉重一说。 然而,现在看着这个被锁着取血的“血源”,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感觉到了沉重。 也许是怜悯心吧——他自嘲地想。 泰尔斯摸了摸那个枷锁,这才注意到,这是个暗黑色石质的机械锁,上面刻满了繁复的花纹和文字,沉重而巧妙,将囚犯的双手交叉锁紧在胸前,往上还延伸出两道夹锁,把被囚者的两腮紧紧夹住,连左右摇头都做不到。泰尔斯使劲推了推,发现这道厚重的机械石锁,似乎被死死地固定在地上——要么就是重得跟固定在地上没两样。 似乎是专门为高手准备的重锁具。 泰尔斯摸到了锁扣的位置,是特别的金属所制,穿越者用力试了试,不出意外地发现,他对开锁无能为力。 囚犯的挣扎慢慢减小了。 泰尔斯看着他痛苦的挣扎和煎熬,心情无比难受,却只能默默地退到一边,靠墙坐下。 随着他身形的移动,牢房外的火把光芒失去了遮掩,直接照射到囚犯的脸上。 泰尔斯看清了这个可怜的人。 这是个伤痕累累的人,身上的灰色衣物尽是破损和污秽。 而且身带残疾。 他的双腿,齐膝以下,空无一物。 更可怕的是他的颈部,只见那里的血肉虬结成一团,显现出可怖的紫黑色,仿佛喉咙受了很重的伤。 大概也是因此而说不出话了吧。 泰尔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想起两次被扼颈的经历,想起那种痛苦,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这个囚犯,默默地想:可怜的人啊,伤残满身,却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 这个囚犯表情夸张,喘息之中,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却只能发出“呜呜”也似的粗鲁呻吟。 青色的短发,覆盖着一半的脸。 另外一半的脸上,是一个古怪的刺青。 “呜呜——”他继续痛苦地呻吟着。 等等。 泰尔斯突然愣住了。 他认出了对方脸上的那个刺青。 穿越者突然意识到,跟自己同在一间牢房的,这个喘着气说不出话来的人,居然是个“老朋友”。 一个昨夜才在红坊街,跟他,跟娅拉刚刚见过面的“老朋友”。 米迪拉·罗尔夫。 血瓶帮十二至强中的佼佼者。 擅长控制风力的异能者。 超阶高手。 “随风之鬼”——罗尔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1章第一次魔能试验 绝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罗尔夫觉得,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 喉节被那个兄弟会的女酒保(他还不知道娅拉的名字),用重手法捏碎、撕裂的剧痛,仿佛就在五分钟前。 而在那之后,他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那种痛苦。 血液从喉咙倒灌进肺部。 剧痛从咽喉传递到大脑。 连呼吸道都被阻断了。 无法说话。 无法呼吸。 无法动弹。 他像一只重伤垂死的野狗,被随意丢弃在红坊街上。 无论痛死,窒死,呛死,他命不久矣。 唯有童年时,在康玛斯联盟里流浪的经历,所逼迫出的求生欲,催使着他苟活下来。 他,驭使风的异能者,却一次又一次地运用异能,像挤海绵一样,将满含着尘土、血沫与污秽的空气,一口又一口地,从裂开的喉部,压进自己的肺部。 又把呼出的口气,从脖颈的另一个伤口挤出。 呼。 吸。 呼。 吸。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非人的剧痛,都像是来回狱河与人间也似的煎熬。 用异能来苟活续命,他大概是第一人吧——罗尔夫悲哀地想。 罗尔夫觉得,自己像极了扒在阴沟里捞垃圾维生的野狗。 那个女酒保走了。 那个青皮走了。 几队打手路过他重伤垂死的身体。 一个探子把他翻过来,试探他的口鼻。 一阵惊天的爆炸传到他的耳边。 罗尔夫都不管不顾。 他只是本能般地,一口又一口地,在剧痛中用异能“呼吸”。 直到天亮。 直到慌张撤退的努美诺,扛起他的“尸体”。 努美诺,那个乡下猎手出身,十二至强里公认的懦夫——罗尔夫从来都看不起他,在帮里嘲笑、羞辱、欺负他,更是随风之鬼的业余娱乐。 最讽刺的是,居然是这个自己唾弃的懦夫,在最后时刻,替自己“收尸”。 罗尔夫是被双腿传来的剧痛,活生生痛醒的。 他被紧紧绑缚着双手,在警戒厅的停尸房里睁开眼。 然后看见了涅克拉。 血瓶帮八位干部(他并不知道,在红坊街已经损失了五位)之首,“红蝮蛇”涅克拉。 但涅克拉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厌恶而狰狞地摇摇头。 “你是血瓶帮少数活下来的人了。”红蝮蛇幽幽地道。 罗尔夫挣扎着,想要出声,忍受着喉咙里的剧痛,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膝盖的剧痛袭来! 膝盖以下,却毫无知觉。 “看看你,罗尔夫,十二至强里的最强者,唯一的超阶高手。” “那个优秀的、高傲的、骄横的、前途无量的——随风之鬼,罗尔夫。” “被凯萨琳大人骄傲而自豪地推荐给气之魔能师,风光无限的年轻人。” 红蝮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脸,眼里依旧是复杂和厌恶,讽刺地道: “现在却像尸体一样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不能呼吸,不能动弹,不能进食。”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 红蝮蛇的眉毛拧起,脸色变得难看而疯狂。 “为什么是你活下来,而不是克斯、宋、斯宾或者多尔诺?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凯萨琳的人活下来了,而不是我的人活下来?” 罗尔夫圆睁双眼,愤怒而痛苦地挣扎着,但双重的剧痛和伤残却阻止着他的行动。 红蝮蛇收敛起愤怒,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很开怀,很快乐,也很病态。 “血瓶帮损失惨重,我的势力也受损颇多,”他轻轻地说,“如果人员齐备的话,也许凯萨琳能够因此踩着我上位,也说不准呢。” 但涅克拉的表情狰狞起来。 “但是,一个不能说话,没有双腿,还重伤垂死的随风之鬼,要怎么为她效劳呢?” “所以啊,”涅克拉说着伸出手,脸容扭曲地一把捏上罗尔夫的膝盖,被火焰强行烧止血的伤口! “你不如战死失踪好了!” “呜呜——”罗尔夫在剧痛中紧闭双眼,奋力挣扎着因重伤而无力动弹的身体,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为了减轻一点膝盖的剧痛。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赖以“呼吸”的风力异能,都差点被打断! “我今天心情很坏,收拾首尾,处处碰壁,”涅克拉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但解决了你,剪除了一个凯萨琳看好的天才,我觉得还是很愉快的。” 看着罗尔夫眼中的愤恨、痛苦和狂怒,涅克拉露出歉意和无奈,笑道: “没办法啊,‘他们’指定要个超阶高手,还强调要留下手腕取血,不然的话,其实我想砍掉的,是你的手而不是腿。” 他最后拍了拍罗尔夫的脸,在他耳边低声道:“祝你和吸血鬼们,相处愉快啊。” 涅克拉的脚步远去,走上来两个血瓶帮的打手,其中一个拿起一根三寸长的带管铜针,另一个,则抓起罗尔夫无力的手腕。 那一瞬间,罗尔夫深刻地,感受到了绝望。 ——————————————————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罗尔夫。 他有股冲动,想要问问他,娅拉后来怎么样了,他们的战斗结果如何?娅拉逃脱了吗?罗尔夫为何为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是血瓶帮的人吗? 但泰尔斯犹豫了。 因为他看到了此时此刻的罗尔夫。 看到了这个目光涣散,只能以无意义的乱呼来表达情绪,眼里糅杂着绝望、痛苦、悔恨和哀伤的无腿男人。 他还记得昨晚的罗尔夫。 轻佻,自信,高傲,身手不凡。 在无尽的狂风里来去自如,留下招牌式的笑声。 而现在? “呼呼——呜——”罗尔夫又开始闭紧双眼,痛苦地呻吟起来。 曾经那个随性,毒舌,无所顾忌的随风之鬼,已经不再了。 他的嘴唇青黑干枯,明显脱水严重,但泰尔斯找不到水,也无法肯定以罗尔夫的状况,是否还能吞咽。 泰尔斯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呼吸的。 穿越者只是怔怔地坐在一边,看着痛苦煎熬,挣扎苟且的罗尔夫。 他穿越来的第二年,一个女乞儿被奎德打断了双腿,那可怜的女孩,在死前足足哀嚎了一个晚上。 泰尔斯那时还懵懵懂懂,仅仅找回了寥寥几片记忆,他惊骇、恐惧于现实的可怕,只能躲在墙洞里瑟瑟发抖。 所以,他在睡梦中,朦朦胧胧地,听着那个女孩哀嚎了一个夜晚。 跟现在,好像。 后来,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何当时没有多一些勇气,为那个女孩了结痛苦。 泰尔斯看着罗尔夫不成人形的样子,心底沉甸甸的。 无论犯下多大的罪责,没有人该受这样的折磨——他对自己说。 终究,穿越者还是叹出一口气,爬到罗尔夫的身边,轻轻地道: “罗尔夫。” “米迪拉·罗尔夫。” 虽然神智已经渐渐涣散,但那一刻,罗尔夫的双眼瞳孔,还是本能地聚焦起来。 是谁? 谁还会记得我? 这样一个等死的废人? 泰尔斯轻轻地抽出jc的匕首,慢慢贴上罗尔夫的脖子。 “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和煎熬。” “而我可以结束你的生命,帮助你解脱这一切。” 罗尔夫通过喉咙和异能进行的呼吸,猛地紊乱起来。 折磨。 煎熬。 解脱? “但我必须严肃而谨慎地问你,米迪拉·罗尔夫,你愿意让我,就此解脱你的痛苦吗?” “愿意的话,眨一下眼皮。” “不愿意的话——” “我只问这么一次。” 泰尔斯一脸沉重地,等待罗尔夫的反应。 昏暗中,罗尔夫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模糊的轮廓。 解脱。 罗尔夫感受着喉咙到膝盖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在扯开喉咙的伤口,每一次挣扎,都会牵动膝盖的断口。 他口渴,饥饿,寒冷,痛苦,最可怕的,是绝望。 他想起风在身边飘动的感觉,想起第一次用异能杀人,第一次进入帮会,第一次从上头手里拿到奖赏,第一次在那个瘦弱女孩的身上成为男人,第一次朝圣也似的见到气之魔能师。 他想起敌人畏惧的目光,想起同伴服从的眼神,想起“她”赞赏的表情,想起听见关于“十二至强”的窃窃私语时,自己嘴角上翘的得意和满足。 那是曾经的风光。 而他已经,永远失去这一切了。 不是吗? 下一瞬,罗尔夫目光坚定,他竭力驱动起大幅下降的异能,为半残的身体猛地“吸”进一口气。 然后,随风之鬼就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拼着摩擦两侧夹锁的痛苦,竭力将头抬起,认真地注视着泰尔斯。 他准备眨眼。 眨一下就够了。 一下! 于是泰尔斯看见,罗尔夫的上下眼皮抖动了一下,颤抖着,慢慢朝着中间合起。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一声,缓缓捏紧手里的匕首。 但罗尔夫的眼皮,却只是颤抖着,停在了眼睛的中线。 差着最后一线,没有合上。 良久。 良久。 曾经的随风之鬼,眼前闪过一片熟悉或陌生的景象,荒芜的田野,以及脏污的泥路,野狗遍地,苍蝇丛生。 那是他的小时候,在康玛斯联盟的乡下,苟且求生。 那一次,他跟一群野狗,抢着一片快被苍蝇堆吃完的黑面包。 那些野狗真凶啊——地牢里,罗尔夫静静地想。 它们震耳欲聋的咆哮,不惜一切的撕咬,疯狂的力度,然而——罗尔夫下意识地舔了舔上齿。 那面包,味道真糟啊。 泰尔斯眼里,罗尔夫的面容,颤抖着扭曲起来。 他的眼皮缓缓地放松,张开,回复之前的角度。 “咚!” 在两片夹锁中,罗尔夫好不容易支起的头颅,泄气一般地猛然后倒,后脑砸在了地上。 他终究没有把眼皮眨下去。 泰尔斯默默呼出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 但罗尔夫对后脑的疼痛,两颊的刮伤,都恍若不觉。 只见他扭曲的面容,随着头部,开始微微抖动。 “呜呜——呜——” 这不是呻吟。 泰尔斯不禁一愣。 他看见罗尔夫痛苦地闭上双眼,面容颤抖着,任由透明的液体,从双眼不停地滑落。 “呜呜——” 声音很压抑,也很悲苦。 他在哭。 随风之鬼,这个曾经强大而风光的异能者,男人,战士。 居然在垂泪哭泣。 不知是为自己的懦弱,还是当下的痛苦。 像一个平凡人,一个正常人,甚至一个有点软弱的小市民一样。 不堪重负般地。 哭泣着。 泰尔斯只能愣愣地看着。 看着这个无法言语,无法正常呼吸的男人,在放弃了解脱的机会之后,倒在地上,狠狠地痛哭起来。 泰尔斯黯然地别过头,手上的匕首,却越握越紧。 恩索拉,尼德,凯利特。 那些在第六屋里死去的,连姓氏都没有的乞儿们,一个个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想了想基尔伯特和约德尔。 穿越者折起眉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新割开的伤口,就跟身体刚刚的滚烫灼热一样,似曾相识。 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里落下。 泰尔斯第二次贴近了罗尔夫的耳朵。 “我明白了。” 他轻轻地说。 罗尔夫依然在不堪地哭泣着。 “那么,你愿意挣脱这副枷锁吗?” 罗尔夫的哭声顿了一下,没有停,但渐渐小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眼前浮现出那个断腿哀嚎的小女孩,浮现出过去四年,几乎每一个在废屋里死去的孩子们。 牢房外又传来惨叫和哀嚎。 这操蛋的世界。 穿越者不知道地牢里究竟有什么,但他看着罗尔夫的目光,却越来越简单,越来越清亮。 然后,穿越者认真地看着,已经不能再随风而起的随风之鬼,斩钉截铁地继续道: “挣脱这副枷锁,然后,带着这副残破的身躯,再在这个世界挣扎下去,苟活下去。” “看看它还能有多残酷。” “你愿意吗?” 罗尔夫停止了哭泣。 他的头无法动弹,只能转过目光,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孩。 只听这个男孩,一字一顿地道: “这也许不是自由。” “也许代价很大,你甚至可能马上就会死。” “而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泰尔斯低下头,缓缓道: “但我可以试着,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离开这副枷锁,再挣扎一次。” “你愿意吗?” 罗尔夫的双眼,死死地看着男孩的双眼。 尽管双眼中还残留着泪水,但此刻他的心里,突然想笑。 他似乎觉得咽喉和膝盖的痛苦,都渐渐麻木了。 那些野狗。 那些跟他抢面包的野狗。 那些野狗的下场——罗尔夫勉励“呼吸”一口,竟从心里冒出些莫名的快乐——他们的下场: 可真惨啊。 躺在地上的罗尔夫,重新颤抖着抬起眼神,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下一刻,随风之鬼慢慢地,却清晰无误地。 眨了一下眼。 每个人一生中都要眨无数次眼。 毫不起眼。 但就在刚刚,罗尔夫也许眨下了,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一次眼。 罗尔夫慢慢地把头放下。 泰尔斯笑了一下,把心底的阴霾驱散了不少,穿越者轻快地点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 “原本以为是殿下提前苏醒了。” “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蔓草庄园三楼,一间昏暗的房间里,克里斯紧蹙眉头。 他的正面,是一副连接着无数输血管,花纹繁复,而体量巨大,足足有一人高,三米宽,六米长的棕黑色石制棺材。 此时此刻,那副巨棺里,不断地传出震动。 “我试着连接殿下的意识,反馈依然是一片混沌,只有饥渴和杀戮的本能——无论怎么安抚和沟通,都是一样!”克里斯放下手上的一道血管,脸色越来越沉重。 “这样下去,殿下只会提前耗光仅存的能量和血液!” 罗拉娜脸色惊骇,这个红发血族紧张地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殿下,但我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 克里斯眼里精光闪烁,丝毫没有之前的那副死寂和干枯,老人果断地道:“不是我们!” “殿下在五分钟前才有这种反应,那时——” 只见克里斯脸色一变,想起了什么的他突然回头,对着身后脸色凝重的伊斯特伦大声道: “那个幼崽!” “他的血气香味,我们隔着两层楼都闻得到,而以殿下的嗅觉就更——那个幼崽呢?” 心神不定的伊斯特伦,看着神色激动的克里斯,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刚刚似乎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然后拔了那个半残超阶的取血管,又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仔细听,然后他——” 面无表情的克里斯没有再听伊斯特伦的解释——可疑的巨棺依然在不断地传来震动和闷响——老人粗暴直接地打断伊斯特伦的话: “把那个幼崽提上来——不,伊萨,你留在这里,让罗拉娜去。” 看着震动越发频繁的巨棺,克里斯眼中闪过异常的火花:“殿下渴望的,正是他的血。” —————————————————————————————————————— “这个方案很冒险,”泰尔斯冷静地对着地上的罗尔夫陈述道,他仿佛回到了第六屋,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保护那些无邪、无错、无罪,却生来就在狱河中煎熬的乞儿们。 “但坐在这里等待奇迹,束手就擒,显然更加不智。” 罗尔夫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眼神明显异于常人的男孩,费力地“吸”进一口空气。 他那副认真的样子——罗尔夫心里笑道:不比大姐头差呢。 随风之鬼没有意识到,在经历过生与死的抉择之后,他已经释然了许多。 泰尔斯继续平静地阐述着,仿佛说话的不是他自己: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剩多少力量,但我预估不会很多,而且那个老头的实力——” “所以,鲁莽的冒险和被动的等待,都不适合现在的境遇。我们最好也是最佳的时机,是等到我的援兵到来,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 “你等不到援兵了,短生种的小崽子。” 一道冷漠的女声打断了泰尔斯的话。 罗尔夫的脸色瞬间一紧。 泰尔斯则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向牢门的位置。 栅栏外,一身俏皮骑马装的罗拉娜·科里昂,一边用纤细而柔美的右手食指,诱惑地刮过自己的嘴唇,一边用化成可怖利爪的左手,狠狠抓开了牢门的锁! “伊斯特伦说过的吧,你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听得见哦。” “戏弄了伊斯特伦的小先生,”仿佛要嘲弄他一样,罗拉娜轻笑着,摇曳着诱人的纤瘦腰身,一步一步地,从打开的牢门,优雅而性·感地迈入牢房:“可惜啊,也许你再长大几岁的话,连人家也会被你迷惑呢。” “但现在,你就要变成殿下香醇而浓郁的充能饮料了——也许可爱的罗拉娜,还能尝上一口呢?” 看着随时突然现身的罗拉娜,泰尔斯明白,她可以随时制服他。 穿越者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真诚,而遗憾。 “罗尔夫,”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慌张:“我需要十秒钟。” 十秒钟? 罗拉娜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她想起了被愚弄的伊斯特伦。 他还能有什么底牌?那个半残的,被困死在夜翼石锁里的超阶短生种? 但心眼颇多的罗拉娜不愿冒险,她的神情转眼变得凌厉和果断。 故弄玄虚的小鬼。 她诱人的身姿,瞬间闪烁到泰尔斯眼前! 等到殿下把你吸成干尸一具,你还能—— 可就在此时一阵古怪的狂风,就在狭小的牢房里猛地卷起! “呼!” 火光急急摇曳,几度阑珊! 狂风将罗拉娜吹得倒推三步,大吃一惊的她连忙抓住身侧的栅栏,死死地站住。 这是——异能? 不可能,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异能者。 那就是——罗拉娜吃力地看向泰尔斯身侧,那个被夜翼石锁死死地锁在地上的超阶高手——是他! 都这个样子了,居然还留着一些力量。 没用的,罗拉娜松了一口气,愉快地想,被锁成这个样子,又重伤在身,就算是你的异能,又能持续多久? 倒是那个耍花招的幼崽……待会拼着克里斯的斥责,我也要先尝一口 一定让你印象深刻!罗拉娜恶狠狠地想。 “那就,开始咯。” 泰尔斯看着眼前被疾风阻碍的罗拉娜,神色安详地倒转过匕首。 十。 他在罗尔夫不解的眼神里,用完好的那只右手,握上刃尖。 九。 “祝我们彼此好运。”他道。 八。 我的,第一次魔能试验。 七。 开始。 六。 泰尔斯盯着罗尔夫身上的黑色石质枷锁。 罗尔夫则涨红了脸,死死地盯着罗拉娜,狂风不断。 罗拉娜寒着脸抓紧身侧的栅栏,左手开始变形,化成一只赤红色的可怕利爪。 五。 我要打破他的枷锁——泰尔斯默默地想。 解救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男人。 四。 如果真如我所预想——穿越者在脑海里,回忆起一幅幅生死间的画面: 奎德的手,扼上自己的脖颈。 艾希达的手,轻轻地握紧。 还有,那遥远记忆里的一片血色,以及那个叫不出名字的,温柔的中二病。 三。 泰尔斯闭上眼睛,右手猛然用力。 罗拉娜感觉到了什么,她吃惊地转头,发现手边抓着的栅栏,竟然在震动! 怎么回事?女血族慌张地想。 那个半残的家伙——难道是多重异能? 二。 “哧——” 栅栏随着罗拉娜的手,粉碎成无数小块! 立足不稳的罗拉娜捂着手臂的断口,尖叫着,被异能形成的狂风瞬间吹出地牢之外。 一。 耳边,传来罗拉娜尖利疯狂的咆哮声。 滚烫感袭来。 零。 光——意识模糊的泰尔斯想。 好多的光。 —————————————————————— 三楼停放着巨棺的房间里,克里斯突然神色奇怪。 “罗拉娜这是要干什么?”他冷冷地道,看向闷响不断的巨棺。 “也许想先试试嘴,”伊斯特伦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感觉到了这位大人的紧张感,继续道:“她对手边的美食向来——不对!他们在——” 伊斯特伦的话,随着两人齐齐惊愕的神情,被外界打断了。 “轰!” 只听地下的方向,传来爆裂也似的巨响! 门外的方向,猛地刮进来一片尘土。 一老一少两位血族的神色齐齐一变,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地牢出事了。 下一刻,他们的身影就出现在庄园外! 伊斯特伦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瞬间,惊骇而失态地张大嘴巴。 只见,月光之下。 那个脸上带着刺青的,没有双腿的超阶短生种。 曾经的随风之鬼,米迪拉·罗尔夫。 已经摆脱了一切束缚。 他正紧紧挟着那个短生种的小崽子,借着狂风,脸色坚毅地—— 飞翔在半空。 ——————————————————— 不远处,正在马上,带着三十名终结剑士飞速骑行的基尔伯特神色一变! “血脉灯。”疾驰的风声中,他对着身边的宫廷女官低声道。 在马上颠簸的姬妮,一脸凝重地看见了基尔伯特怀里的灯。 灯焰变红。 偏向一边。 “那个方向——”基尔伯特回忆了一下,神情凝重: “是凯文迪尔家的蔓草庄园!” 宫廷女官怒吼一声,一鞭子抽在坐骑身上。 “管他谁家的!” “哪怕前面是埃克斯特的沃尔顿家族——” “——也要杀进去!” 基尔伯特点点头,脸上浮现坚决和凌厉: “全员随我转向!” “不必顾惜马力!” “加速前进!” “准备战斗!” —————————————————— 如果本书还对您的胃口,不妨点个收藏,投个推荐,支持一下新人作者,支持一下打怪升级之外的小众奇幻文。 有任何意见或疑问,欢迎来书评区指点,或加群讨论。——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2章棺材里伸出的手 自从艾希达消失之后,穿越者还没有真正试验过自己那股“失控”的力量。卡Kа酷Ku尐裞網 . 他不知道魔能师们是如何控制它的,他甚至根本不理解那玩意儿,他只能根据之前的归纳和推理,模拟出与“失控”体验最类似的场景,然后试着去运用它。 在泰尔斯的计划中,这股力量,本该是自己在平静、安全的生活环境中,在基尔伯特的课程里多多少少地了解“魔能”和“魔能师”的由来之后,在考量过周围的人对自己“失控”的反应之后,才秘密地、安全地、一步步循序渐进地开始探索和研究。 但眼前即将大难临头的境遇,罗尔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惨状,都让他下定决心,提前开始这个有可能引发危险的“魔能试验”。 前两次“失控”时,以血为媒介,作为实物的匕首,作为能量的神秘球体,都莫名其妙地移动到自己的眼前,所以他初步猜测,那股力量,是否跟空间转移有关? 只要把那个石锁的锁扣,转移到我的手边——泰尔斯在心底默念。 试验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加简单。 体内越来越强的烧灼感,眼前越来越大的石锁,脑海里越来越多的景象。 然后泰尔斯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就照到了月光,听到了风声,感觉到了寒冷,并看见了地上无比惊诧的血族们。 而他自己,已经被罗尔夫挟在了怀里,脚下是逐渐飘远的大地。 虽然过程有些奇怪——泰尔斯疲惫地想——看来试验是成功了。 罗尔夫虽然狼狈而痛苦,但已经摆脱了沉重枷锁的负担,他强行御使着风力,向上飘飞。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克里斯更加震惊。 “怎么可能...” 血族的老人双目无神地喃喃道。 伊斯特伦和罗拉娜还年轻。 因此只有他知道,地牢里,那个锁住超阶高手的“夜翼锁”,是科里昂家流传近千年的秘宝,血族公爵专属的刑具,只能用上锁人的鲜血,才能开锁。 那是用来困住极境高手的啊! 它本来是为防止意识混沌的殿下发狂而准备的,后来殿下的情况稳定下来,才用在了那个超阶血源的身上。 连世界最先进的魔能枪都无法破坏的枷锁! 他们是怎么打开它的? 在重伤之前,罗尔夫是风的宠儿,他甚至能够在风力的作用下,在十米高的空中,四脚朝天地躺上五分钟。 但现在,被抽走不少血的他虚弱无比,又累又渴,骤然失去的双腿也影响了他的平衡,喉间的剧痛分散了他的精力,他引以为傲的异能,大部分都要用在维持喉部到肺部的“呼吸”上。 他知道自己对上三个血族没有胜算,也知道泰尔斯启动的似乎只是权宜之计的备用计划,所以罗尔夫在挣脱锁链之后,只想不断地借着风力升腾,到他们所不能及的高度,如果血族追来,就竭力用狂风把他们刮下。 但他还是低估了数百年前就成为极境高手的克里斯。 克里斯没有被惊讶拖慢他的动作,千年的岁月让他老而弥坚,只见他干枯的脸色一沉,身形瞬间拔起十几米,向着空中的两人扑去! 为了殿下,必须要夺取回那个幼崽! 他一瞬间就接近了罗尔夫,眼前狂风扑来。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被狂风吹得衣发翻飞的克里斯,居然面无表情地化作了血色的雾气。 不是伊斯特伦那样的血水,而是血雾。 血雾在泰尔斯的眼中,被罗尔夫吹得稀散开来,却依旧向上蔓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罗尔夫建立的狂风屏障! 血雾渗透到罗尔夫的前方,在两人凝重的目光下,逐渐变回那个脸色晦涩苍白的老人,重新开始下落。 “啊——”罗尔夫口不能言,只是愤怒地嘶吼着,举起左手,奋起异能,想要将这个老人自空中吹落。 但没等他嘶吼完,克里斯·科里昂的手,就捏住了罗尔夫的左腕。 “不生羽翼者——”克里斯的语气比高空中的温度还要寒冷得多,只听他瘆人地道:“莫妄想飞翔。” “喀嚓——” “呜嗬——” 二十几米的空中,同时传来罗尔夫的骨折声和痛苦支吾声。 然后,地面上的伊斯特伦,和灰头土脸,捂着生长了一半的独臂,从地牢里冲出来的罗拉娜,就看见挟着泰尔斯的罗尔夫,被克里斯拽住了左手,被后者以可怕的力度,向着地面拉扯而去! “啊——” 罗尔夫状若疯狂,奋力地催动着风力向上吹腾,简直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却依旧摆脱不开,克里斯那只刺破他手骨,牢牢扣死他手腕的利爪! 泰尔斯甚至被狂风刮得睁不开眼,浑身脱力的他,已经底牌尽出。 穿越者早已无能为力。 终于,奋力挣扎的罗尔夫,无可避免地,被克里斯从高空中拉下。 罗尔夫失去了平衡,体能几乎耗尽的他竭力运使着风力,但克里斯的巨力让他无从再次升空。 “为了殿下,那个幼崽要活的!”紧紧扣着罗尔夫,在空中坠落的克里斯,冷冷地道。 罗拉娜脸有恨意地舔了舔牙齿,甩了甩刚刚长出来的手臂,随即露出笑容,做好了接住那个崽子的准备。 她旁边的伊斯特伦,感知力要略强于前者,则脸色一变,突然看向庄园大门之外。 那里,一股密集的震动,越来越近。 “罗拉娜——”伊斯特伦略带焦急地道,但罗拉娜全副身心都在空中的两人身上。 泰尔斯不敢睁眼,然而,耳边越来越快的风声和加速的失重感,都昭示着情况不妙。 这步棋,因为突然的意外,还是走得太早了么? 罗尔夫已然放弃挣脱克里斯的手了。 他看着越来越远的月亮,越来越近的地面,眼里渐渐变得纯净、清明和释然。 那一瞬间,罗尔夫突然发觉,原来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腕骨骨折,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疼痛。 随风之鬼的嘴角,扯出一道久违的笑容。 可惜了,孩子。 感谢你,给我的机会。 至少,我挣扎过了。 而那些吸血鬼,不会有碰到你的机会的。 时间似乎慢下来了。 接着,地上准备接住泰尔斯的罗拉娜,就惊讶地看见: 半残的罗尔夫,在即将坠地的瞬间,嚎叫嘶吼着。 他单手将泰尔斯,奋力地朝着庄园大屋的方向扔出! “不!”克里斯毫无风度地怒吼着,却被空出一只手的罗尔夫紧紧扣住腰部,向着地下摔去! 泰尔斯只觉得下坠的势头一变,全身不由自主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卡Kа酷Ku尐裞網 一瞬间,眼前就出现了大屋的石墙,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撞上他的头颅! 泰尔斯只能紧紧地闭上眼睛。 就此结束了吗? 但出乎穿越者的意料,想象中头颅破碎的惨状并未发生。 他的冲势突然一滞,头部一阵眩晕,就落到了一个平稳、安全的怀抱里。 “咚!” 罗尔夫和克里斯狠狠地摔落,巨大的力度甚至砸破地面,庄园的空地上顿时尘土飞扬! 罗拉娜脸色大变,她朝着正往大屋方向飞去的泰尔斯,身形闪烁,瞬间赶至。 但伊斯特伦,则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庄园大门,闪烁而至,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里,响彻庄园。 “敌袭!” 泰尔斯带着眩晕,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里,慢慢地睁开眼。 眼前,一个暗紫色的面具上,两个暗色的镜片,在月光下朝他看来。 “放心吧,泰尔斯,”站在庄园大屋的三楼阳台上,王室的秘密护卫,约德尔·加图,嘶哑地开口,嗓音竟然隐约间有些颤抖: “你安全了。” 泰尔斯疲惫而安心地一笑,闭上眼睛,彻底放下心来。 一股密集的震动声,清晰地从外面传来。 “砰!” 蔓草庄园的大门被撞开了。 无数的马蹄声涌入! “以星辰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的名义!” 基尔伯特·卡索伯爵,他那稳重而浑厚的声音,从尘土气和马蹄声间传来: “蔓草庄园的所有在场人员,涉嫌盗窃、窝藏王室秘宝!” “立刻束手就缚,不得反抗!” “违者就地格杀!” —————————————————— 一间空洞的暗室里,连火把都没有。 只有无边的黑暗。 和两个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真可惜,这大概是我们十二年来,离气之魔能师最近的一次了。”一个苍老而尖刻的嗓音这样道。 “但所有的情报都显示,艾希达被人干掉了。”一个轻快明亮的男声。 “那我猜猜看,觉得他‘被人干掉’的你,也肯定读过,关于魔能师永生不死,永世不灭的资料咯?”苍老尖刻的嗓音讽刺道。 “别这么严肃啊,老师,”那个轻快明亮的男声继续道:“他至少是被封印住了嘛。” “问题是,现在的永星城里,谁有能力封印艾希达,谁又有武器封印艾希达?”嘶哑的嗓音悠长地继续问题。 “无非就是那几个罢了。”轻快明亮的男声俏皮地道。 “是啊,唉,”嘶哑尖刻的嗓音似乎略带失望地传来:“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罢了。” “红坊街的真相,不必再查了,所有档案——包括对中心区的大爆炸,以及那个背着小孩的女人的目击报告——全部封存,期限设为永久。” “至于艾希达·萨克恩,依旧让边境的人做好准备,无论是十年或二十年,气之魔能师终将回返。”嘶哑尖刻的嗓音阴沉地下达命令。 久久的沉默。 “别这副表情嘛,老师。从好处想,我们少了一个大敌,从更好的好处想——我们说不准能引出血之魔能师呢。”轻快的男声慵懒地道。 “别装着你好像能看得到我的表情,”嘶哑尖刻的嗓音不满地道,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血之魔能师——唉,这该死的命运,王都,大概很快就又要乱起来了吧。“ “十二年前,我身边至少还有兰瑟,有姬妮,有提森,以及兰扎尔·诺福克,现在,我身边能用的人手,却只有你一个。”嘶哑的嗓音叹息道,充满了寂寥和寂寞。 “但也正是十二年前,哪怕有你们这群人,先王陛下不也是驾崩了吗?可见实力不是关键——运气才是。”轻快的声音似乎毫无顾忌,谈论着十二年前的悲剧。 黑暗中,两个声音都沉默了很久。 “对,哪怕是十二年前,”嘶哑的声音终于答话,这一次,语气里似乎充满了悲愤和不满:“先王,依旧驾崩了。” “对了,”轻快的嗓音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生硬地转折道:“‘暗室’派人传了封无头信过来,说昨天有一个黑帮的人物,正在离开埃克斯特,启程向星辰,向永星城而来——那个老婆子还说了,这是还你之前的人情。” “啊,秘科与暗室,久违的合作。”嘶哑尖刻的嗓音似乎被挑起了兴趣:“这个时候往王都来的?血之魔能师?” “不是,我派人查过了,似乎是一个黑街兄弟会的医生,叫拉蒙。” “他有问题?” “有人在乡下的小路上,见到他施展了一个‘小把戏’。” “小把戏?”嘶哑的嗓音终于凝重起来。 “是啊,一个‘小把戏’,”轻快的男声玩世不恭地道: “但据我看遍整个璨星图书馆,上下二十层的深厚知识储备,所下的结论是:这个能把伤口瞬间治好的‘小把戏’,在一千年前俗称——” 他轻快的嗓音瞬间低沉下来。 “魔法。” 话音缓缓落下。 这片黑暗,才真真正正陷入了死寂之中。仿佛夜半时分的墓地。 良久之后。 “那个老婆子——”嘶哑的嗓音居然轻笑了一声:“居然把这个消息,当作人情还给我。” “还真是狡黠奸诈,一如往昔。” —————————————————— 基尔伯特一马当先,由终结剑士组成的卫队,骑在马上,齐齐杀入庄园。 将三个血族团团围住! “银剑出鞘,准备迎敌!”基尔伯特没有再废话,他知道,先前“投降不杀”的宣称仅仅只是走个过场。 而真正奏效的,往往只有力量和武器! 正如外交一样。 “罗拉娜!”伊斯特伦敏捷地闪烁身形,避开两道直取他头颅的马上剑锋,不无焦急和怒意地大喊道: “呼唤暗影卫队!” 罗拉娜在二楼的一扇窗户上落下,无比恼怒的她——无论她无与伦比的身形还是无坚不摧的利爪,都对抱着泰尔斯,身影时而隐没时而显现的约德尔·加图毫无办法——也知道目前的境况,于是她张开双臂,向着地牢的方向,发出一道韵律古怪的无声嘶吼。 隆隆! 地牢的方向,突然传来密集如雷雨般的震颤声。 基尔伯特脸色一变,手上的长剑果断一挥,身侧的剑士们齐齐大喝一声! 但已经晚了。 地牢的入口处,猛然爆发出一片黑潮! 向着三十名终结剑士组成的马阵冲来。 “结环形阵!”基尔伯特看清了冲出来的东西,铁青着脸色大吼道::“是血奴!” 三十名至少在凡级以上的终结剑士,也看见了冲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血红双目,面若疯狂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卫士,他们知道眼前的生物是什么。 那是最初阶,也是最卑贱的血族,由人类或其他种族接受了血族的精血转化而成,饥渴、疯狂、忠诚、而不惧死亡的——血奴。 数十个血奴,潮水一般涌向马阵! 基尔伯特看清了形势,知道泰尔斯已经安全,而盲目依仗马力,冲击这些毫无畏惧的生物,只能徒增己方的伤亡。 “守御!”他大声命令道。 “嗬!” 三十名终结剑士怒喝着,翻下坐骑,迅速结成圆形的阵势!每人左足踏出,右剑倾斜,护卫着身边的人! 这是星辰赖以成名的守御阵势——回芒阵! 就在此时,罗尔夫和克里斯所砸出的坑里,慢慢地站起一个身影。 然后,这个身影瞬间闪烁、消失! “劳您在此稍待片刻,略事休息。”约德尔轻轻地把泰尔斯放在三楼的阳台里——他看见了从灰尘里露出身形的克里斯,以及对方身影的消失。 “剩下的由我们处理。” 然后,约德尔也消失在泰尔斯的眼前。 下一刻,约德尔那柄颜色灰暗的交叉剑格的短剑,就在半空中出现,与向三楼疾驰而来的克里斯的一双利爪,交错而过,闪出一片火花! “锵!” 刺耳的锐响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却出奇地没有任何空气的碰撞。 约德尔和克里斯,两个在西大陆也算是人间顶尖的极境高手,教手一招,便大致了解了对方的实力,分散开来。 “这是穿梭阴影的能力!”克里斯脸色冰寒,他的右爪深深扎进二楼的墙壁,将自己固定在墙上。 “作为极境巅峰的你,哪怕在星辰王国,也不应该籍籍无名才对——是‘王国之怒’的光芒太盛,被掩盖住了吗?”老人冷冷地道,血奴和守卫们的战斗完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全副精力,似乎都在三楼的泰尔斯身上。 约德尔一如往常,不发一言也不辨情绪,他诡异的身影,轻盈而虚幻般地立足在二楼一扇窗户的窗格上,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未坠。 庄园下,血奴与圆阵终于短兵相接! “砰!”第一声闷响,来自一名血奴和一名守卫的激烈碰撞! 守卫身边的利剑,双锋怒斩开血奴的躯体,而血奴的利爪与指甲,则不计成本地划破的战士的甲胄。 同样的场景迅速出现在圆阵的每一点上。 场面顿时混乱成一片。 泰尔斯在这混乱里注意到,罗拉娜·科里昂狂怒地吼叫着,向着他的方向腾跃而来! 但她人还在半途,就被一道蜿蜒在半空中的银色金属长链,逼退两步。 “你的战场在这里,吸人血的婊·子!” 随着怒意盎然的话语,泰尔斯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黑发女人,身着可疑的浅蓝色宫廷女官制服(那时他还不认识),狠狠地一链子抽在罗拉娜面前! 罗拉娜冷笑一声,身形闪动着,想要跃出金属链剑的范围,但就在她身形晃动的瞬间,就被牢牢缠住了脖子,脖子上被链子缠住的地方,居然在“咝咝”地冒着青烟! “这是银质的链剑,婊·子!”宫廷女官,姬妮一脸不悦地怒吼道:“为了你们,我可是下足了老本呢!” 此时此刻,伊斯特伦则双目血红地化作血水,飞腾至半空,也向泰尔斯袭来! “铿!”伊斯特伦怒吼着,双爪交错,格开一柄直刺他胸口的银剑。 “这位先生!”下了战马,正和三名终结剑士配合着冲过血奴,稳稳守在一楼门前的基尔伯特,神请不满地看着伊斯特伦,举起手中的银剑,抖出一个标准的邀决斗起手式:“请离那孩子远点。” 血奴与剑士们的厮杀,仍然在持续着! 但泰尔斯却在疲惫中,看着一次次向自己扑来,不断被难缠的对手所阻止的,三位血族。 穿越者突然懂了! 他们要的不是我,他默默道。 而是三楼的什么东西。 那里,一定是他们的软肋。 血奴与剑士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三位血族与三位战士,依旧激斗正酣。 想到这点,泰尔斯带着怀疑、恐惧的目光,但依旧坚决地,猛然地推开阳台的门! 他虚弱的身体在推开门后,马上软倒在了房内。 “咚!” 但一声沉闷而诡谲的钝响,吸引了穿越者的注意力。 泰尔斯轻轻喘息着,抬起头,在阳台外的月光下,慢慢看清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尤其是中央那副连接着无数血管,花纹繁复,文字艰涩的—— 黑色巨棺。 “咚!咚!” 像是被什么东西惊醒了一样,黑棺里传来的钝响,越来越激烈。 越来越暴戾。 “咚咚!噔!噔!”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他推开大门冲进房间的举动,多多少少,有些鲁莽。 直到—— “砰!” 一声无匹的巨响! 泰尔斯被震得向后倒去,耳膜嗡嗡作响。 黑棺的盖棺木,像是从内部发生了可怕的爆炸般,猛地向上一震,然后砸落在地上! 泰尔斯捂着生疼的耳朵,咬着牙爬起来。 只见,失去的盖板的黑棺棺沿上,不知何时起,伸出了一只—— 干枯、焦黑,充满不祥意味的—— 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3章极境之战 约德尔本能地觉得不妙。请 因为在短时间的对峙和试探之后,那个白发苍苍却攻势猛烈的血族,连同他的两位后辈,突然变得消极起来! 他们不再疯狂而危险地攻击、突进、闪烁,不再用无法侦知的声音操控血奴。 直到基尔伯特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约德尔!” 虽然平素不太合拍,但约德尔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戴着面具的神秘护卫抬起头,看见泰尔斯推开阳台到室内的大门,消失在屋内的黑暗中。 泰尔斯,为什么? 随着沥晶镜片后的机械齿轮转动起来,约德尔的视野向着三楼迅速拉近,然而那个房间是如此黑暗,他根本没办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约德尔的心里躁动起来。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灰白世界里,一个灰白色的月亮逐渐浮现出来,接着,一道灰白色的铁门凭空出现,随后,是与之相连的灰白色花园,灰白色外墙,灰白色的窗户,灰白色的大屋等等。 不多时,一幢除了诡异的颜色,便与现实中的蔓草庄园一模一样的灰白色蔓草庄园,在这个世界里凭空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天空被拉扯了一下,虚空中的一个点,像是被蜻蜓点过的水面,突然泛起层层可见的涟漪,向着外部扩散! 终于,一个颜色正常的约德尔,轻轻地从虚空涟漪的中心,出现在灰白色的世界中,踩在同样灰白色的蔓草庄园里。 踏着形状结构几乎与现实世界一模一样,却毫无人烟生机的灰白色死寂之路,戴面具的护卫熟练地在阴影的世界里,跃上一扇扇窗户,向着蔓草庄园的三楼极速攀升。 他要从阴影的世界里,赶到三楼的房间里! 然而,在只差几米,便将踏上三楼阳台的石质扶手时,约德尔突然顿了一下。 因为约德尔明显地感觉到,在前一刻,这方灰白的阴影之径,像是被人从每一个角落里,狠狠地敲了一记重锤! 共振。 约德尔的心里,冒出这两个字。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他微微皱眉,随即放弃了继续攀登。 下一个瞬间,约德尔的左足,迅雷般向着灰白房屋的灰白外壁发力一蹬,如飞燕般凌空而起,向着后方翻滚而去! 只见灰白色阳台下的几米距离内,约德尔刚刚踏足的地方,诡异地泛起一阵空间的涟漪,震撼地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灰白色房屋外壁统统震塌! 这道涟漪,呈现出惊心动魄的血红色。 这股血红,瞬间泛过整个灰白的阴影之径! 翻滚在空中的约德尔,不为人知地叹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竟然也泛起透明的空间涟漪。 这道约德尔的空间涟漪,抵消掉来袭的血色涟漪。 没出几秒,他的身形就没入虚空之中。 而在现实的世界里。 蔓草庄园,三楼的瞭望台下方,一道血雾笼罩着半空中的大片空间,一收,一缩,像是在有规律地——振动着! 约德尔就在这股诡异的振动中,突兀地显形! 现身的约德尔翻滚着,望着身周弥漫的血雾,在半空中皱起眉头——十二年了,而他再一次,被人为地逼出了阴影之径。 用的,与当年一样的方式。 等待他的,是早有准备的埋伏。 血雾停止了振动,一股窒人的气息,卷动着无数血滴疾速袭来。 血雾在空中凝聚出一只苍老的血色右手,向着半空中无从借力的约德尔,击出看似轻盈的一掌。 直奔胸腹。 但那一掌还未靠近,约德尔的胸腹衣物,便发出“滋滋”的不详响声,在空中逐一粉碎! 如果仔细地观察,就会发现,那只血色手掌的周围,布满了细小的血雾,腐蚀着所遇到的一切阻碍! 比如约德尔的心脏。 而他停滞半空,无法闪避。 阴影路径也不能再给他庇护。 半空中,即将大难临头的约德尔,只能冷静地回收着胸腹,将身体卷成一个奇异的形状,拉开了与那只手掌正面相遇的时间。 一秒多的时间。 很多事情就在这一秒多一些的区间里发生! 约德尔的右手,瞬间出现了那柄颜色晦暗的短剑。 眨眼的时间里,约德尔手上剑华闪动,连斩三击! 三剑里,没有一剑击向那危险的血色手掌。 但约德尔的沥晶镜片后,齿轮飞速转动,漫天的细小血雾,在他的眼里无处遁形般地显现出来:只见这股吓人的血雾,被约德尔的短剑挥舞,震出三道常人不可见的波纹! 血手掌毫无阻碍地袭来,只差一秒。 约德尔镜片后的齿轮瞬间换了一个方向运转,沥晶镜片颜色一变,他的视野也随之一变:三道波纹震动了周围的血气,而血色手掌之后,一点特殊的血滴,在震动中不规则地转了一下。 下一刻,约德尔的短剑,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划出残影,刺向那点不规则的血滴。 “哧!” 剑尖在血雾组成的手掌上轻柔地一点,随即迅捷地收回,一丝气力也没有浪费,却也一点能量也没有吝啬。 血雾所组成的手掌中,一颗不大也不小的血滴,震碎开来。 接着,原本气势汹汹的血色手掌,在零点几秒内便会印上约德尔胸口的瞬间,瞬时崩散无形! 约德尔轻巧地落地,他的左侧胸腹间,一块被血雾腐蚀破损严重的衣物,化成飞灰,露出一道隐蔽的肌肉,表面的皮肤早已腐蚀殆尽,流出鲜血。 而漫天的血雾,则随着崩散的血手掌,向后聚集,在约德尔的面前,重新聚合出克里斯·科里昂死寂的身影,却没能凝集出他的右手掌。 约德尔看也不看胸腹间的伤口,任由上面的鲜血,沾湿他的衣袍下摆,直到他的肌肉自动收缩,止住被腐蚀的伤口继续流血。 克里斯则皱着眉头,一甩右臂,一只赤红色的新生手掌骨,从他丢失的右手腕上长出,混合着血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结出肌肉和皮肤。 约德尔的胸腹伤口看似严重得多,而克里斯的右手重新长出,毫发未损。 但克里斯的心里,却如漫过一道阴霾:他知道,在刚刚极境高手一瞬决生死的险恶之战中,骄傲的长生种,已经输给了这个面具后的短生种。 起初,约德尔没入了他独有的阴影之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却在世界的另一面,继续前进。 但紧接着,克里斯用无所不在的血雾,化出数以万计的血滴,以猛然爆发、整齐有力的共振,生生将高明的面具护卫,震出他单人独享的阴影之中。 被遽然截断路径的约德尔,在半空中陷入克里斯的陷阱,布满微弱腐蚀之力的血雾,借着源血的吸引,凝结成浓度更高的手掌,袭向约德尔。 无从借力,无从闪避,无从没入阴影,约德尔陷入绝对的劣势。 但只在瞬间,约德尔用身形的急转,争取了一秒多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一秒多一点的时间里,约德尔在千万的小血滴里,确认了源血的位置,生生毁灭了它,顺便震碎了克里斯的右手。 极境高手的胜负,由此而分。 约德尔只是丢失了一块巴掌大的皮肤和一些静脉血管外壁。 克里斯,则在约德尔的剑下,生生损失了一滴代表血族旺盛生命的精华,百多年才能凝集出一滴的源血。 克里斯叹出一口气,真是出彩的年轻人,可怕的后来者啊。 “真是漂亮的身手,和惊人的直觉——我之前拿‘王国之怒’来和你比较,看来是我的无知。” 克里斯在说话间,身形再次闪动,避开约德尔鬼魅般的一剑。 “即使‘王国之怒’,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约德尔没有理他,只是猛地踩地,冲向二楼的一扇窗户。 但克里斯再次挡在他面前。 “但你无力回天了。”克里斯身形晃动,避开约德尔的攻击同时,拖住他前往三楼的脚步。 长生种老人话语不停,却充满了长寿者令人心寒的洞见:“以那个男孩的年纪,他大概是我六百多年的寿命里,见过的最聪明和冷静的短生种了。” 失去一滴源血的克里斯,已经不指望杀死、乃至击败这个对手了——极境高手都是力量浩瀚,境界高远,偏偏收发自如的危险人士,仅仅数招之间,彼此便对战局的走向了然心中。 但他不能让对方打扰殿下的进食——尤其是那个短生种幼崽,可能是殿下苏醒的关键。 “可惜,他的好奇心和危机感实在是太旺盛了——即使知道援兵在即,他也忍不住主动出击,自救自卫——他大概无法忍受,命运操诸他人之手的感觉吧。” “我们才佯攻了几次,他便敏锐地注意到,三楼可能是我们的软肋和弱点。” “好奇和危机感,让他忍不住推开那道门。” “殊不知,那里才是我们希望他去的地方。” “殿下需要他的血液,需要他的力量。” “年轻人,你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短生种的男孩,已经在此时此刻,”克里斯眼中精芒闪烁,称呼泰尔斯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敬意和叹服:“成为殿下的力量了。” 约德尔的短剑,微微一颤。 ——————————————————————————————————————— 当泰尔斯看清那只,从诡异的黑棺里伸出的焦黑枯手时,他整整愣了五秒钟。 强烈的记忆闪回,再次侵袭着他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从虚空里抓回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画面,: 只听见,还是那个娇俏温柔的声音,却在此时毫不客气地道: “吴葺仁——你抓疼我了!只是重温经典,你至于吓成这样吗!” 在泰尔斯的耳朵里,前世的他,那时的声音则满布着恐惧和颤抖: “我本来以为是《教父》什么的——结果谁想到你三更半夜要看《咒怨》啊!” “这才是传世经典好吗,你看伽椰子多萌啊——唉你轻点!我皮嫩着呢!” “卧槽她她她她她她她出现了!你胸大,快帮我挡着点!” “这时候觉得我胸大了?平时怎么——哎呦你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嘛!” “总是忍不住嘛,话说咱能把灯打开吗——欸她她她她她她爬下来了!” “吴葺仁!你给我乖乖坐回椅子上去!” “我去,姑奶奶你别在这个画面点暂停啊喂!我每天都要上下楼梯的好吗——” 月光被乌云遮蔽,黑暗中,无故闪回的前世记忆,被一阵悚然的嘶吼打断了。 “嗬啊——” 听这声音,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从假死中醒来一样。 但在被前世记忆荼毒已深的泰尔斯看来,这怎么听怎么像是,千年厉鬼,一夜苏生的凄厉嚎叫! 泰尔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愣愣地发现,那只抓在棺沿的鬼手疑似物,随着这声可怖的嘶吼,竟然猛地向外扒出! 干尸般枯烂的手腕。 被狱火灼烧过也似的焦黑小臂。 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咬过的残缺肩膀。 逐一随着那只手,露出在黑棺之外! 这只鬼手,以及和它所连接着的,那个几乎不成人形的“主体”,竟似在缓缓地爬出黑棺! 直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在微露的月光下,缓缓地冒出棺沿! 这个枯瘦的“头颅”,带着枯白萎顿的长发,整副脸孔焦黑枯烂,不成比例的黑色巨口,鼻子所在的位置,居然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从头皮开始,细细传布到指尖。 在白发的遮掩下,“它”张开了那只漆黑色的“嘴”,黑色的巨口,一直裂开到耳下! “嗬——” 凄厉的嘶吼,正面传进泰尔斯的耳朵。 穿越者头皮一麻,差点就要软倒在地上! 这个怪物没有停下,它缓慢,却极有节奏地爬出黑棺,像是在摸索着周围。 从头部到半身,从左臂到右臂,那个“头颅”终于越过棺沿,整个上半身,向着地面倒去。 终于,那只干枯如鬼的左手,轻轻地摸到了地面。 泰尔斯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他微微颤抖着,慢慢吸进一口凉气。 这时,贴到地面的头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它顿了一下,对着泰尔斯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干枯的白发落向两边,它的“正脸”轻轻露出,正对着泰尔斯。 而原本该是眼眶的地方。 泰尔斯却看到了—— 两个不规则的黑色大洞。 穿越者几乎要吓晕过去了。 这像是,一具没烧完的,干尸? 但似乎是穿越之后,丰富的街头历练,让他的胆子增大了不少,泰尔斯尽管害怕,但还是颤抖着,从大脑里捡回了所剩不多的理智。 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泰尔斯打着寒颤,默默地道,我必须逃跑! 虽然样子吓人,但它的速度不快,我只要—— 泰尔斯竭力不去想前世那些恐怖片的情节,脚下一转,扭动着基尔伯特为他准备的舒适儿童皮鞋(虽然已经在奔波中大幅磨损),准备靠着速度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只要等到约德尔的救援——泰尔斯这么想着,但就在他皮鞋转动的一刹那,那个恶鬼般的怪物,居然猛地扑出了棺材! 像是盲目游动的无头恶鬼,突然觉醒! “嗬——啊!”凄厉的嘶吼再次响起! 惊吓值满满的泰尔斯,吓得转头就要跑! “踏踏——”泰尔斯脸色苍白,迈出两步,向着阳台跑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4章小妹妹? 有个问题。卡Kа酷Ku尐裞網 . 看着伽椰子,开着快进键,爬下楼梯是什么感觉? 此时的泰尔斯一定边怒飙着眼泪,一边细细地回答: 就是我这个感觉! 因为身后的厉鬼、干尸、怪物(“管它是什么呢!这很重要吗?”——事后惊魂甫定的泰尔斯),正四肢着地,拖着残缺而焦黑的躯体,却无比迅捷诡异地,向着他爬行而来! 卧槽! 泰尔斯亡魂尽冒,他根本就没去想什么“这个生物有没有理智会不会说话能不能沟通是否能'talk_it_out'不用打架”的问题。 此时此刻,在小小的房间里亡命奔逃的泰尔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眶里的液体,正在无节操地向外喷洒! 但泰尔斯很快就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无他,那具怪物也似的干尸,速度远超泰尔斯! 只见它嘶吼着一蹬一跳,将泰尔斯从背后扑倒! “咚!”泰尔斯和那具干尸一起滚动着,翻倒在地上, 两天来的不(倒)凡(霉)见(经)识(历)似乎起了效果,泰尔斯下意识地反手拔出jc匕首,颤抖着向着干尸捅去! 狠狠地戳进干尸的心脏——如果它有的话——位置! 但泰尔斯惊恐地发觉,这具被匕首刺穿的干尸,丝毫没有受影响地,趴上他的身子,向着他的脖颈,张开黑色可怖的巨口,露出同样焦黑的不规则尖牙! 难道是因为过于害怕,手抖了,根本没刺中?泰尔斯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奇怪,居然不重?),恐惧地想着。 但他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哧!” 随着一声败革洞穿般的钝响,泰尔斯绝望地感觉到,那只干尸,咬破了他的脖颈。 剧痛袭来,泰尔斯痛苦地张嘴,体力不支的他,却只能发出嘶哑的闷叫。 在压力的作用下,泰尔斯全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地涌上破口的动脉。 完了,泰尔斯绝望地想道。 杀人者,必有被杀之觉悟。 他想起这句话,想起捂着颈部,不甘地死去的奎德。 泰尔斯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报应不爽啊。卡Kа酷Ku尐裞網 奇怪的是,他本该喷涌而出的血液,居然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 涌向那具干尸的口中? 被咬住脖颈的泰尔斯,惊骇万分地用余光瞥见,那具干尸,正像一条被不规则水压冲挤着的水管一样,从“口腔”到脖子、胸腔、腹部,躯体的各部位,都持续地在微微膨胀和收缩间鼓动着。 像一个饥渴的旅人,疯狂地啜饮着甘霖般的泉水。 那具干尸似乎在——吸血? 几秒的时间里,随着失血增多,泰尔斯身体的意识开始麻木,但心底的意识却越发清晰! 清晰得大脑里的一切,都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吴葺仁,像你这么怕鬼的人,要是真的碰到鬼,要怎么办呢?” “你能不提这茬吗?前天晚上看完《咒怨》,我到现在都不敢天黑后自己上楼梯好吗!” “别怕!要是真碰到了,你就咬它,对着脖子咬!如果是那些没有脖子或者断了头的——” “神经病!你打住!打住!” “在你写累了论文,抬头舒展的时候突然出现在——” 曾经的吴葺仁恼羞成怒地向前一步,用最习惯的方式,堵住了那个人的嘴。 然后,他在满嘴的甘甜中,窥见了她充满笑意的眼睛。 睫毛修长,眸子清亮。 真是——狡猾又阴险的家伙——吴葺仁恨恨地闭上眼睛,继续啄食着属于他的战利品(或者,向真正的战胜者奉上他的贡品?)。 又一片记忆,归入泰尔斯的脑海中,只是这一片记忆,似乎格外不同,在进入他的记忆库后,并没有安分地与它的同类们一起沉睡,而是瞬间扩散、变大、震动着,将彻底沉浸在前世记忆里的泰尔斯,猛地推出这一方虚幻的意识! 泰尔斯的双眼倏然睁开! 那一瞬间,他像是突然有了力气。 那具干尸还在不顾一切地吸食着血液,似乎不吸干他决不罢休。 直到七岁男孩的手,果断而有力地,扒上它的肩膀和脖颈! “要是真碰到了...” 穿越者咬紧牙,扒着干尸的身子,竭尽仅余的力气,死命抬头。 “你就咬它...” 他张开嘴巴,露出小小的牙齿。卡Kа酷Ku尐裞網 “...对着脖子咬!” 他像一个没有理智的生物一样。 狠狠地咬上那具干尸的脖子! 就像两个交颈而吻的情人。 时间好像又静止了,直到一道“喀拉”声,凭空响起! 焦黑枯干尸的脖颈,似乎没有想象中硬实,居然被泰尔斯这一下,咬崩了一块! 一片不知什么质地的“肉”,被泰尔斯在激愤之下,猛嚼两口,吞入腹中! 一句不合气氛的话,突然闪过泰尔斯的脑海。 鸡肉味,嘎嘣脆。 然后,他继续疯狂地、热切地,大口咬噬干尸的“伤口”。 就像图瓦尔家的吸血鬼一样。 直到一股腥咸的液体,突兀地涌进泰尔斯的嘴里。 这股赤色的液体,随着穿越者不顾一切的吸吮,大口大口地流入他的咽喉。 就像他自己的血液——如装了抽水泵一般,急速地流入那具干尸的体内——一样,干尸体内的腥咸液体,也急速地被他所吸入! 但那具干尸似乎没有理智,也一无所觉,正如神智疯狂,大脑空白的泰尔斯一样。 不过,仅仅几秒之后。 他跟那具焦黑枯烂的干尸,齐齐一颤! “嗬——” 紧接着,那具干尸像是颤抖了一下,突然松开饮血的口,凄厉地叫喊一声,猛地推开泰尔斯! 泰尔斯在被推开后,在劫后余生的情绪中,愣了两秒,然后他第一时间伸起手,摸向颈部动脉的伤口! 奇怪的是,本该血流遍地的颈部,居然毫无鲜血流出,伤口处只有两个温热麻木的小口子,黏黏糊糊的。 昏暗的房间里,那具干尸似乎找回了名为“恐惧”之物。 只见它推开泰尔斯后,就捂着同样被咬伤的脖子,胸口处还插着那把泰尔斯的匕首,一瘸一拐地,朝着它所爬出的黑棺而去! 泰尔斯没有发愣,他从地上颤巍巍站起来,居然发现,刚刚几乎损耗殆尽的体力,又恢复了一些。 就是嘴里的味道——呸呸,有些恶心。 等会,那具干尸,这是怎么回事? 尽管无数问号从脑海里生出,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扑向那具狼狈奔逃的干尸! 风水轮流转。 我们有账算。 泰尔斯怒吼着,伸出手,堪堪拉倒了它。 滚落地上的干尸没有停下,在泰尔斯重新用牙齿跟它沟通之前,它就惊人地一跃,跳出夸张的高度,一把扒上黑棺的边缘,以一个难看的姿势,将自己翻了进去。 而抓住它一只腿的泰尔斯,则随着它,一同坠入那副巨大的黑色石棺里。 “扑通!” 泰尔斯像是落到了一片水池里,温热湿润的液体涌上他的全身。 这种味道? 腥,咸。 是鲜血? 泰尔斯从背后,紧紧抱着那具不断挣扎扭动的干尸。 在他彻底因为溺“血”而失去意识以前,泰尔斯在血下露出了笑容。 幸好——他模糊地想道: 幸好这家伙还有脖子,头——也没断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 泰尔斯在已经莫名其妙干涸了的黑棺里,醒来。 一睁眼,泰尔斯挣扎地坐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猛烈地咳嗽,把血和水一起咳出体内。 “咳咳——咳咳——” 泰尔斯舔到了嘴里的一块异物,瞬间反应过来,在一阵恶心中,呸呸呸地吐掉。 他又喘息着,恢复了几十秒。 泰尔斯的右手,第一时间摸到了身侧,那是一片冰凉的焦枯触感。 那具干尸? 泰尔斯继续摸索,直到确认,那具把他追得像狗一样奔逃的干尸,已经碎成了好十几片,散落在巨型的棺材里。 穿越者呼出一口气,把那股嘴里的恶心感赶了出去。 黑棺里一片黑暗。他继续在冰冷的棺材底摸索着,摸到一片类似台阶的东西,勉强垫着脚,爬出了一人高的黑棺。 这东西,不像棺材,倒像是——儿童游泳池?泰尔斯想道,明白那具小小的干尸,是怎么爬出这么高的棺材的了。 他终于手脚并用的爬出了黑棺,扑通一声摔落地面。 耳边传来熟悉的交战声,不乏女子的轻叱和伯爵大人的高声号令。 脸朝下的泰尔斯,揉着摔疼的肩膀,辛苦地支起上半身——也不知道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然后,泰尔斯才刚抬起头。 他就愣住了。 只见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小人。 确切地说,是一个银色长发垂肩的小小身影,看上去,可怜兮兮地站在月光下,迈出蹒跚不稳的脚步。 用力,一步。 用力,再一步。 小小的身影,一步一顿,还摇摇晃晃地,对着刚刚爬出黑棺的泰尔斯,走来。 直到吃力地站定在他身前。 她有着红色的瞳孔,苍白的脸色,娇嫩的肌肤,纤弱的四肢,还有,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可爱脸庞。 可是这个“小人”,此刻却正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甚至高傲地,望着地上的泰尔斯。 泰尔斯愣了好久,也想了好久,这才满腹疑惑地,从地上爬起身来。 然后,他看清了对方的全身。 对方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冷厉地望着他。 良久。 泰尔斯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七岁的不正常男孩难得红了红脸,挠着头尴尬地笑了一声。 “小,小妹妹。” 只听他有些羞耻地低下声来,犹豫着,支吾着,弱弱地问道: “那个。” “你为什么。” “不穿衣服啊?” 那个不穿衣服的小妹妹,孤零零地站在地上,比七岁的瘦弱男孩还要矮上一头。 她眼神不善地看着穿越者。 得不到回应的泰尔斯觉得很尴尬。 幸好,尴尬的气氛紧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因为泰尔斯突然看见,在那个“小妹妹”的胸口处。 正插着一柄匕首。 匕首上的血迹还没流干。 刃锋上铭刻着两个字母: jc。 泰尔斯正在挠头的手,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穿越者不是傻子,更何况,就算是小白文里有智障光环护身的反派们,到这个地步,也该智商上线了。 他当然记得,自己刚刚是怎样把匕首捅进那具干尸的心脏的。 但那位身无片缕,却丝毫不觉有异的“小妹妹”,依旧冷冷地盯着他。 她一言不发,圆滚滚的小脸表情静默,血红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泰尔斯的身影。 泰尔斯轻轻地放下手,调整好呼吸,视野在眼前的可爱诡异小妹妹,与记忆里可怕的厉鬼干尸之间来回切换 真是——邪门啊。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 赤-裸的红眼女(干)孩(尸),依旧用那种眼神盯着他,像雕塑一样。 换了是谁,被这种东西诡异地盯了这么久,都该开始感到毛骨悚然了。 泰尔斯强自咽下一口唾沫,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思量再三,把那句“这什么牌子的防晒修复霜”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现在可不是试探的好时机。 虽然看似可爱,但如果她就是刚刚那具干尸的话,则多半不可能有理智—— “你是谁?” 一个幼稚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嗯,尽管那位小妹妹的眼神没有变。 但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语,还是比较清晰,明白和理智的。 相比起之前厉鬼复生般的嘶吼,显得甜美、可爱而—— 等等! 泰尔斯惊奇地圆睁眼睛,细细观察着这个诡异到极点的,银发赤瞳的小女孩。 她会说话。 她有理性。 她不穿衣服——呸呸! 她能沟通! 然后,泰尔斯在惊吓之中久违了的大脑,开始熟悉而顺畅地运转起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5章Friendlyfire! 东城区在很久以前,甚至在托蒙德王子带领着最终帝国的遗民,指着头顶的群星立誓,在此建立星辰王国之前,仅仅只是永星城东北部的郊区。卡Kа酷Ku尐裞網请 随着星辰王国国力的上升和疆土的扩展,王国上层的权力机构开始膨胀,领主、贵族、官员越来越多,王都的要人们不愿与俗气的商人,平凡的市民乃至那些肮脏的娼妓、小偷、暴徒们住在同一片区域,于是纷纷在东北部的郊区兴建家园。 渐渐地,这个区域变成了贵族们建立王都庄园的聚集区,很快被市政厅纳入永星城的治下,成为继中央区、晨星区之外最重要的城区。守御四方的领主、王都宫廷的红人,乃至于外国流亡的政要,都喜欢在这里建立自己的别墅和庄园。 这里满布着大大小小的贵族与官员的产业,几乎没有平民的住处和集市,连来往的人都多是各家族和势力的仆人与属下。除了高昂得离谱的地价,东城区还有不成文的规定:购买土地者,选定的地段必须匹配相应的身份资格(你应该不会想要知道,那些违反这条规则的人现在下场如何),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这一级别的家族,即使都各自有在王都郊区的庄园,却也在东城区兴建了各自的产业,自然也都坐落在最好的地段——不管这些家族的贵人们是否常来。 也恰恰因此,本来就面积庞大的东城区,不同的庄园别墅都相距甚远。倒是庄园与庄园间的草丛、树木等被市政厅维护得茂盛茁壮,主干道也修建得宽阔大气,四平八稳,每隔二十米,都有一盏由市政厅负责供给的大型不灭灯照明。 而在这条大道上巡逻的警戒官和城防队,一则要谨慎小心,得罪这些这些大人物的后果连他们的上司也无法承担,二则也轻松自在,一般情况下,遇到需要警戒厅和城防队介入的事件,那些贵族们往往都有自己的方法处理,不劳费心。 作为常年巡视东城区主干道的城防队长,杰纳德身上的剑和弩,在这十年里几乎没有用过,倒是头盔和甲胄亮丽如新——路上遇到大贵族的马车,都习惯了整理甲胄,然后退到一边脱盔致敬(要东城警戒厅长的话来说,他们早该把沉重的头盔换成帽子了,脱盔行礼实在是太滑稽了)。 杰纳德很珍惜自己的这份工作,他知道当年的战友们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本应随军队解散,自谋生路的他,调度到王都城防队里来,而且是安稳、平静、时不时有小费可拿的东城区。 作为南方道伦郡乡下出身的农民,杰纳德多姿多彩的经历绝对值得吟游者们传唱一曲。 十几年前,差不多是十九岁吧(杰纳德自父亲死去后就不再记得自己的生日),全村遭遇天灾,继而被啸聚的强盗攻破掠夺,活不下去的杰纳德,报名响应了南下的约翰公爵所征召建立的星辉军团。 作战勇敢而头脑灵光的他,经历了险恶的翡翠城守卫战,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曾冒险地抱着两袋面粉,居然跟上了沃拉走廊大撤退的大部队,英勇地随公爵的亲军冲破了獠牙地包围圈(“在跟其他部队汇合之前,我们都欠你两袋面粉的钱。卡Kа酷Ku尐裞網”——约翰公爵); 在上头的号令下,他也曾跟着部队冲进戴尔伯爵家的欢迎宴会现场,看着身为客人的公爵,怎样面不改色地收编他们的私兵; 他甚至在决定性的走火平原战役里,冲过魔能枪的轰击,生生砍崩了一把战斧; 他也曾在公爵的九芒星旗下,带着小队,顶住了叛军在刀锋豁口最后的拼死反扑。 直到最后的索达拉攻城战——杰纳德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咒骂着那胜利与悲伤同存的一天,接着朝队员们挥了挥手,给对面持着鸢尾花旗帜的骑士们让出通道。 凯文迪尔家的骑士,三十四人,没有马车随行,大概是为主人家办事的属下们。 领头的两个似乎有超阶以上的实力,至于其他人,看他们在马上的动作和武器的位置——都是花架子,杰纳德不为人知地撇撇嘴,退到一边。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普通辎重兵提升到作战征召兵,再升职成刀斧兵、步兵作战队长,到最光荣的公爵亲卫,杰纳德从连剑也不懂拿的农民,变成身经百战的优秀军官。难得的战场经历更让他变成凡级里也难得一见,只要有三五同伴结阵,则遇上超阶战士也丝毫不怵的好手。即使星辉军团解散后的日子里,杰纳德也谨记星辉军团里,那位尊敬的公爵亲卫长官的指教,从来不曾落下训练。 他曾经在最险恶的日子里见过无数骑士,这些以冲击力闻名的马上战士,既有英勇壮烈、身手不凡的高贵勇者,也有胆小如鼠,欺软怕硬的纨绔渣滓——当然,在约翰公爵的手底下,前者远远多于后者。 所以杰纳德一眼就看出来,那两个领头的骑士,神情镇静而动作流畅,微伏的身姿随时能在马上发力,腰侧和马鞍上各有一把剑,离惯用手非常近,明显是多多少少经历过战场的高手。这些超阶以上的高手,在战场上绝对是一支作战中队的军官,无论是冲锋、突袭、守御、预备队,甚至是指挥官亲卫,这些人都是必不可少的中坚乃至核心,比如王国里,鼎鼎大名的阿尔卡·穆男爵。 现在,那两位带着二十多人,本该越过他们的骑士,却有一人勒马停下,朝着杰纳德骑来。 “城防队!”这是个头发稀疏的骑士,三十余岁,青绿色的轻型描纹板甲一看就是手工精制的贵族传家宝,正板着脸,居高临下地叱问着领头的杰纳德:“我们在路上看见了大队的马蹄印迹,这个时间,东城区不该出现这么多的骑兵——你们遇到他们了吗?” 难道你们就该出现了吗?杰纳德看着这个三色鸢尾花旗下的贵族骑士,心里轻蔑地道。 但经历了十年城防队工作的他,早已被现实磨去了棱角,只见前公爵亲卫谦恭而顺服地低下头,回答道:“尊敬的大人,东城区能调动大批私兵的,都是领主们。他们的事务,我们并不敢过问。” 塞舌尔,这位詹恩公爵的心腹骑士眉头一皱:“你们遇到这些骑兵了?他们是哪个家族的?打着什么旗帜?” 杰纳德沉默了一下。 十几分钟前,所经过的三十二骑,从凡级到超阶都有,领头的贵族身手利落,但明显不是军人,而他的身后甚至跟着一个女人,但杰纳德没看到他们打起旗号。 可是,曾经在约翰公爵旗下效力多年的他,又怎么会不认得那些士兵的动作、装备、盾牌样式呢?当年的公爵亲卫队里,有不少人都曾经是公爵从家族里带出来的私兵,随着公爵南下而成为他的亲卫。 那些人里,有的人救过他的性命,他也救过他们的性命,几乎全是足够交托后背(不要想歪,也不要污。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的好汉子——噢,还有一个好女子——不愧是九芒星旗下的战士。 是的,杰纳德再一次告诉自己:那三十多位骑兵,是璨星家族的人,是王室家族的私兵。 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发誓为之效死的,那位约翰公爵家族的人。 “是的,尊敬的大人,”杰纳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遇上他们了,就在刚才。” “他们没有亮出任何旗帜,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向哪里。” 这位约翰公爵的前亲卫行了一礼——真讽刺,当年在身为国王弟弟的约翰公爵麾下,没人教他怎样向贵族行礼,而到了王都的第二天,一个市政厅的低级官员就气冲冲地让他去学习标准的行礼姿势(“他们是贵族,知道吗?”——杰纳德的城防队前上司)。 但这位普通的城防队长恐怕不会知道,他所隐瞒的信息,将为他自己以及为整个星辰的未来,带来多大的影响。 塞舌尔皱了皱眉头,伸手到钱袋里抓了一把,把两个无意间抓起来的银币和金币丢回袋子里去,然后把剩下的铜币,撒给城防队的士兵。 “你们的小费。”他说道,然后转过马头,追上自己的同伴们。 “别想太多,也别管其他家族的事情。把公爵吩咐的事情办好就可以了。我们两个都在,只要不是去闯复兴宫,那王都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那些吸血鬼如果不配合,也只有死路一条。”塞舌尔回到骑队前方,听着身侧的另一位贵族骑士,一脸沉静的卡西恩轻轻地道。 “如果是其他家族,那为什么不亮旗帜?三四十人,不明身份的骑兵队在晚上驰入东城区——多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塞舌尔依然小心地道,在东大陆的夙夜战乱中游历过的他,向东方先贤的子民们,学来了谨慎和精细。卡Kа酷Ku尐裞網 “陛下的四十八岁生日快到了,这个生日太关键,各地的贵族信使、领主特使、各国各邦的使节团乃至间谍,终结之塔,诸神教会的代表,还有暗地里里大大小小的势力,可以说,整个世界的目光都会聚焦王都。” “而国内的各大家族也都在多方动作,或明或暗,再正常不过了,我们不也是这样吗,而且正在为之努力。”卡西恩转过头,淡淡地说:“如果你实在担心,办完事情之后,回去报告一声就是了——这跟我们的任务没有关系。”。 “但愿吧……”塞舌尔摸了摸腰间的剑,想着刚刚那个眼神锐利的城防队长,又出神地道: “但愿不是其他家族的动作。” “安心,塞舌尔勋爵。”卡西恩悠悠地道:“这个当口,除了与王室的角力,所有面向十九家贵族的举动,都会被视为背叛。” “贵族的背叛者,又怎么可能成功‘选王’呢?” ———————————————————————— 姬妮目中精光一闪,避过两个疯狂冲来的血奴,手中银质的链剑一抖,将他们绑缚起来,另外两个璨星家的终结剑士配合着上前,将手中的银剑刺入它们的心脏。 但宫廷女官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她一个跪伏翻滚,避开突然闪现的一道利爪。 女血族罗拉娜一击不中,恨恨地转身招架住两柄银剑,随即尖叫着,在“咝咝”声中闪烁身形疾速退去。 刚刚长出来的右臂还很生疏,限制了我的实力——罗拉娜恨恨地想——那个该死的半残异能者。 “吸人血的婊-子,下次找准一点!城市里的吸血鬼犯罪——老娘看得多了,还亲手抓过一个奥拉斯家族的血裔伯爵!”姬妮泼辣地坐起来,修长的双臂一抖,链剑瞬间锁住罗拉娜的左腿。 只见她将链剑卷上右臂,一股莫名的沛然巨力汹涌而出,狠狠一拉! 避开一道剑光的罗拉娜一个趔趄,直接被拉倒在地上!在尖叫声中被不断拖行。 这个雌性短生种的力气——她是怪物吗? 罗拉娜怒吼着抓紧地面,抗衡着姬妮的怪力,可还没等她稳住,又是一柄银剑刺来。 这该死的剑阵!罗拉娜在心底咒骂着,面对这样的敌人,她的超凡速度和特殊能力完全发挥不出来。 星芒阵是圆形的守御阵势,阵势的主体,每个外沿都能突出几个人数略少的小队,充当整个阵势的触手和试探,在混战中,也能灵活地突进和撤退。 而血奴——罗拉娜小心翼翼地避开银剑,一边抗衡着姬妮的巨力,一脚踢开那个袭击她的剑士——血奴在剑阵的配合围剿下,越来越少了,毕竟,没有理智的怪物,怎么可能敌得过身经百战的剑士? “基尔伯特!”姬妮一边怒吼着,拉紧手上的链剑:“那个孩子呢?我们被这两个家伙和一堆疯子拖了这么久,你最好有个说得过去的计划!” 阵势的另一边在大屋的门口,那里,基尔伯特一手持剑,一手持杖,跟几个终结剑士配合默契,围攻着金发的伊斯特伦。 “约德尔被对方缠住了,那个家伙也是极境!”基尔伯特皱着眉头道:“但既然我们被拖在这里,就只能相信他了!” “你们——真是没用的男人!” 基尔伯特没有去管姬妮的叱骂,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向眼前的伊斯特伦,正是这个速度非凡的血族,在八个守卫眼皮子底下掠走泰尔斯,顺便带走他们的性命。 伊斯特伦的特殊天赋是远超普通血族的速度,尚在超阶的他,在速度一项,就足以超越大部分同侪,但仅仅在今晚,他就在短生种中遇到两个同在超阶,但是完全不畏惧他超凡速度的对手。 一个是血瓶帮的涅克拉,那家伙的前几招,伊斯特伦看得很清楚,涅克拉根本没法与伊斯特伦比速度,但不知为何,几招过后,涅克拉的速度和反应力竟然越来越快。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涅克拉的拳速和身法反应,竟然与血族堪堪平手,要不是克里斯的突然介入,伊斯特伦甚至觉得对方的速度终究会超过自己! 第二个,伊斯特伦头皮一紧,就是眼前这个看着优雅高贵,却让他心生畏惧的中年贵族!跟涅克拉一样,基尔伯特也跟不上他的速度,但这个贵族用自己的方法,生生克制住了伊斯特伦引以为傲的高速。 基尔伯特右手的银剑非常平稳,脚步间充满了贵族决斗的优雅,但伊斯特伦担心的不是他的剑,金发的血族可以轻松应付这样的剑速,还能顺带掀翻两个剑士。 他担心的,是基尔伯特左手的那把手杖! 跟中规中矩的剑术比起来,那把手杖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在用!每每伊斯特伦闪避或架开银剑,正要做出反击,那柄古怪的手杖就会凌空击来,不偏不倚,正巧是他准备好反击的方向,要不然就是发力的关键节点,将伊斯特伦憋屈地击退,然后落入其他剑士的围攻。 就为了那古怪的手杖,伊斯特伦甚至觉得不是自己在牵制基尔伯特,而是基尔伯特在压制自己! 但伊斯特伦并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基尔伯特的陷阱——基尔伯特家传武艺的关键,不是手杖,而正是右手的那把中规中矩看似平凡的剑! “克里斯大人!”金发贵族的耳朵一动,听见了表姐罗拉娜在混战中的低声呓语。 “我们很难再支撑下去了——殿下还没醒过来吗,实在不行的话,就带着祖棺撤退吧!” 他们不知道,就在此时,死死抓着约德尔短剑的克里斯,脸上是满满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这股情绪甚至传染到了他面前的对手,面具后的约德尔。 克里斯低声说了句话,只有对面的约德尔,还有听力超常的血族们才听得见。 两位极境的高手停止了战斗,松开彼此,分别退后。 罗拉娜和伊斯特伦听到了克里斯的呓语,同时张大了嘴巴,但是随即极速后退,一路只闪避,不反击。 很快,空地上混战着的人,都惊讶地发现,血奴们也在嘶吼着,退下一旁,连被身边的剑士们斩下脑袋,也不管不顾。 剑阵中的姬妮,惊讶地望向基尔伯特,后者则依旧紧皱着眉头,思考着眼前的局势。 他们没有疑惑太久。 “噔!蹬!蹬!” 只听见几道孩童的步伐,匆匆地从屋子里传来。 随着脚步传来的,还有一个幼稚的男童音。 “所有人!” 空地上的所有人,就这样,看到赤着上身的泰尔斯,气喘吁吁地拉着身后,一个穿着他衬衣的银发小女孩,从屋子里跑出一楼的门外,来到庄园的空地上。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局势,泰尔斯就用尽七岁男孩的力气,带着混乱的脑子,用所有他已知的表达方式,对着天空大吼道: “全部住手!” “我们是友军!” “friendly_fire!” “knock_it_off!” 话音刚落,泰尔斯的身后,脚步匆忙,刹不住车的银发小女孩,一头撞到穿越者的背上,跟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6章血脉永治 月光照在蔓草庄园的空地上,所有人都愣愣地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孩,一时鸦雀无声。 . 泰尔斯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上,赤-裸的上身除了伤口的绷带什么也没有,他只感觉到寒冷和痛楚。 而怀里那个银发的小萝莉,则面无表情地按着他的肩膀支起身子,看见他胸前的绷带——下面是那个银币大小的烧灼伤口——闻了闻上面的血气,露出期盼和迷醉的神情。 这个表情吓得泰尔斯赶快坐起身来,在这个危险——泰尔斯早就把她脑补成了随时会变成吸血干尸的boss怪——的血族女孩还没露出獠牙之前,把她推离怀抱。 约德尔和克里斯瞬间出现在两个小孩面前。 “我没事,约德尔,别担心。”泰尔斯看见了秘密护卫胸部的伤口,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后者脱下自己紧身衣之外的斗篷,给泰尔斯披上。 泰尔斯点点头:“此前,有件急事必须处理。” 他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一个大坑,此时正躺着一个没有双腿,半死不活的人。 随风之鬼,米迪拉·罗尔夫,挣脱枷锁的挣扎者。 一个不愿就死,以解脱痛苦的存活者。 “基尔伯特先生,请务必救下那个人,”泰尔斯眼神一黯,但坚定地对远处的基尔伯特道:“如果不是他,我大概撑不到你们出现了。” 还有,穿越者在心底说:他是自己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第一个在真正意义上,拯救过的人。 基尔伯特点点头,指挥着身侧的终结剑士,对罗尔夫施救。 “殿下!”克里斯死寂的脸上,此刻却神色激动,他单膝跪在银发小萝莉的面前,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毛毯,颤抖着为她披上。 泰尔斯的衬衫不够大且多处破损,仅仅能覆盖到小女孩的膝盖,小女孩膝盖以下的两条洁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克里斯一想到这一点,就目露凶光地看向泰尔斯。 虽然殿下她身份高贵,完全不在意蝼蚁们的目光,但克里斯身为科里昂家族六百多年来的忠诚管家,自然要为女主人考虑好一切。 “殿下,您终于醒来了!” 可爱的红眼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习惯地扶着克里斯递来的手,用上位者特有的口吻,一字一顿地道:“克里斯,你们做得不错。” 只见这个小萝莉板着婴儿肥的包子圆脸,用稚嫩而可爱的声音,含糊不清、咿咿呀呀地道: “忠诚必有肥报。” 旁边的泰尔斯花了两秒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忠诚必有回报。 然后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严肃的话,在一个牙齿漏风的幼齿小萝莉嘴里说出来,画风真是惨不忍睹。 一边正在感激点头的克里斯,对他怒目而视。 “您是——殿下?”罗拉娜和伊斯特伦闪现到小萝莉面前,脸色惊疑不定。前者看着她的五短身材,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外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只见小萝莉抬起赤红的双瞳,脸色复杂地看向泰尔斯,随即毫不在意地道: “只要飞复力酿,偶就费变肥原来的样子。” 说完,小萝莉看着泰尔斯强忍笑意的表情,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发音问题。 于是,她又冰寒着脸,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这么好秀?” 泰尔斯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三位血族都眼光不善地看向他,伊斯特伦看他的眼光还多了一层警惕和敬畏。 “没,哈哈——咳咳”穿越者赶紧用不专业的咳嗽掩饰过去:“没什么好秀的——哈哈——咳咳——对不起。” 收束好终结剑士的基尔伯特跟姬妮一同走了上来,前者拄着手杖,恭谨地脱帽行礼道:“尊敬的泰尔斯先生,还有这位可爱的血族女士,或许你们不介意为我们解释一下现况?” 泰尔斯收起笑意,感激地看了基尔伯特一眼。 “基尔伯特先生,感谢你们的救援和牺牲。” 但他突然感到,基尔伯特背后,那位四十余岁的妩媚女士,正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他,眼里的意味深邃不明。 这就是那个男孩么。 他和——那个人的儿子。 姬妮的眼神顿时一黯。 泰尔斯没有想太多,转过头继续道:“自我介绍就先押后吧,今晚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为此,我和这位……”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明明幼稚可爱,却要板着一张脸的小萝莉,顿了顿: “瑟琳娜·科里昂小妹——额,女士!”看着红眼萝莉不善的表情,他赶快改口。 “在友好而愉快的磋商后……” 小萝莉瑟琳娜,突然感觉到脖子有些痒,不为人知地撇了撇嘴。 “我们决定放下仇怨,结束敌对,缔结盟约。我为瑟琳娜殿下定期提供我的血液,而瑟琳娜殿下和她的属下们将为我效力到……” 泰尔斯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约德尔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然后就被两个人焦急地打断了: “为什么我们要为你效力?我们可以用其他利益交换,大不了一走了之……”这是红发而脸色不善的血族罗拉娜。 “泰尔斯先生!您的血液?太危险了,这怎么可以……”这是护主心切的基尔伯特。 但泰尔斯只是突然举起右手,然后猛地握拳。 这是他前世带大学生的讨论课时,为了平息越来越热烈而失焦的讨论,常用的手势。 两人的话同时一窒。 穿越者深吸一口气。 泰尔斯离开约德尔的搀扶,不顾基尔伯特的阻拦,缓缓走向血族们,轻声道:“你们为我效力,以换取我的庇护。” “而我,会为你们——一群无家可归,只能打着科里昂的旗号,在鸢尾花的标记下骗吃骗喝的政治难民——在星辰王国提供庇护,比这个庄园的主人更好的庇护。” 克里斯、伊斯特伦和罗拉娜的脸色齐齐一变,看向瑟琳娜。 但银发红眼的小萝莉,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偶么有告诉他任何事,他自己拆到的。” 猜到? 跟血瓶帮不和,与庄园主人不是一条心,伊斯特伦的那句“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和三楼那个看似游泳池,实则是大号安养病房的棺材。 穿越者在心里默默地想,把这些因素和迹象都归纳起来,难道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吗? 他知道,对面的血族们对自己警惕万分,但是没关系,至少目前的事情解决了。 泰尔斯转过头,真诚地看着基尔伯特和约德尔。 “基尔伯特,约德尔,请相信我。我会在健康不受损害的情况下,提供血液以利瑟琳娜殿下的飞复——咳咳——恢复。” “我以这个承诺换取了我适才的安全,和瑟琳娜殿下的友谊。” 基尔伯特盯着泰尔斯,良久。 但背后的姬妮,却眼神复杂地上前一步,轻轻开口:“基尔伯特,这是他做出的承诺——也是他们家族做出的承诺。” 就像他当年一样。 她在心底默默地补了一句。 基尔伯特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向泰尔斯点头道:“我们当然相信您——但我会向……禀报的。” 泰尔斯轻轻地笑了。 他转过身,把血族们让到其他人的视线内,轻轻道: “那么,就让我来正式介绍一下……” 但不等他说完,一边的克里斯就庄重地踏前一步,严肃地开口道: “不劳费心。” “在各位面前的……”他轻轻搀扶着手边的小萝莉,后者不稳地走上前来。 “是东方大陆的夜之国度,七大家族之首,科里昂家族真正的继承人,痛苦之丘合法而正统的统治者,女大公(arch_duchess),瑟琳娜·l·a·凡·科里昂殿下(her_highness)。” 克里斯目光高傲地看着几位人类,他的身后,罗拉娜和伊斯特伦都露出光荣的神情。 瑟琳娜,用她五六岁小萝莉的外表,低下圆脸,捏着不存在的裙子,施了一礼,随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泰尔斯在心底里撇撇嘴——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基尔伯特和姬妮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六百多年前,天崩地裂的终结之战后,如许多历史悠久的种族一样,血族,也朝着终结海的两个方向,分裂为东西两支,最高贵的十三氏族,朝着不同的大陆分道扬镳。 西大陆的五支氏族结成家族联盟和暗夜议会,占据了盛宴领(确切地说,他们占据了一片地方,称之为盛宴领),东大陆的八大氏族则建立王国式的统治,以“夜之国度”之名,在终结海的东岸生根发芽。 六百多年里,与他们在西大陆盛宴领内一盘散沙,甚至被迫签订《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的亲戚们相比,夜之国度的血族,在凶名素著的“夜翼君王”蓝利·科里昂的强势统治下,更加凝聚而强势,甚至广泛参与大陆事务——在第二和第三次大陆战争中,他们均派出精锐的血族战士组成的“圣血兵团”参战。在后者中,夜翼君王甚至一度亲自率军,攻至“西大陆之刃”埃克斯特王国的首都龙霄城下。 但就在两百年前,夜之国度政治剧变,夜翼君王蓝利·科里昂神秘失踪,八大家族元气大伤,霍利尔家族甚至举族叛离,跨海投奔盛宴领的暗夜议会。 从此,夜之国度仅剩七支统治氏族,又失去了唯一有望突破“真界”级别的高手,在曦日教会的打击下,逐渐衰落。 此消彼长,西大陆盛宴领的暗夜议会,六大氏族励精图治,改革腐朽陈旧的制度,广泛开展外交,甚至一跃成为《要塞和约》的会盟者之一,自称“血族上六支”。 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居然说她是夜之国度里,痛苦之丘——夜翼君王出身的科里昂氏族巢穴——的主人。 基尔伯特抬起头,恭敬地出言: “恕在下冒昧,然而据我所知,科里昂家族目前的家主,痛苦之丘的实际统治者,应该是夜幕女王,也是夜之国度的现任共主……” “‘哭泣者’(the_eeper),科特琳娜·l·a·凡·科里昂陛下(her_majesty)。” 基尔伯特特意在“夜幕女王”“陛下”的称谓上咬字,强调与瑟琳娜“殿下”的不同。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让本就不爽的克里斯再次对他怒目而视。 瑟琳娜的赤瞳微微一缩,翘着嘴巴踏前一步:“偶爱哭的妹妹,科特琳娜,非法攫取了偶继承自君父,夜翼陛下的船利,窃据了血海王座。但终有一日,偶会重登王位。” 她的婴儿肥脸颊微微一倾,小手在胸脯上握紧,闭上眼睛,念出科里昂家族的格言: “血脉永治(long_reins_the_blood)。” 伊斯特伦和罗拉娜顿时脸色一肃,谦卑地低下胸口,拳头握紧在心脏的位置,和克里斯齐齐后退一步,低头咏叹道: “血脉永治(long_reins_the_blood)。” 这这这——泰尔斯的脸上冒着黑线。 你怎么不喊“一统江湖”呢。 “你们的帮助和资瓷,偶必有肥报。”瑟琳娜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泰尔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比如咬开我的脖子? 泰尔斯转了一圈眼睛,避开小萝莉热切目光,敷衍地道:“哇哦,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瑟琳娜的小脸蛋鼓了起来,似乎对泰尔斯的态度有些不满。 伊斯特伦看着泰尔斯古怪的态度,想起他大概就是用这种态度在支使自己的,便莫名有股闷气。 看着殿下的表情,他露出冷淡的笑容,对着泰尔斯道: “小家伙,你恐怕不了解大海彼岸的夜之国度。” “我这么说好了。” “即使你的敌人是星辰的至高国王,有了我们‘圣血兵团’的支持和庇护,他就绝不敢为难你。” 这话刚刚说完,伊斯特伦身侧的罗拉娜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对面几个人的脸色很奇怪——尤其是那个脸色古怪的中年贵族,还有那个一脸不爽的黑发女人。 克里斯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来得及阻止金发的血族开口。 他毕竟跟对方交过手,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极境巅峰的高手。 泰尔斯的脸皮有些抽搐。 得瑟是病,得治! “那么,该我来自我介绍一下了,”泰尔斯挠着脑袋,对着小萝莉道:“那个,我是泰尔斯,今年大概7岁,以前嘛……” 就在这时,一脸不爽的姬妮不客气地走上前来。 但是正要开口的她,却被基尔伯特阻止了。 灰白色头发的贵族叹了一口气:“我猜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不会太短,而瑟琳娜殿下也需要时间准备复位,那我们不若坦诚以待吧。” 只见基尔伯特·卡索伯爵抬起头来,目光一肃,简短地道出几个词: “这是泰尔斯。” “星辰王国。” “下一任至高国王。” 良久。 良久。 就在泰尔斯觉得,好像连空气都被石化了的时候,终于有一阵风吹过。 “嘿嘿,那个。” 他尴尬地傻笑着,向对面四个石化的血族摇了摇手: “感谢你们那个……圣血兵团的支持和庇护。” 后面的姬妮,扑哧地笑出声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7章姬妮·巴克维 “至少三十位骑兵冲破了大门。卡Kа酷Ku尐裞網 .从庄园的空地到地牢,到处都是激烈的打斗痕迹。” 蔓草庄园里,三色鸢尾花旗下的骑士,穿着青绿色描纹板甲的塞舌尔勋爵紧蹙着眉头,抚摸着庄园里因冲击而变形的铁制大门。 他周围的许多骑士分散开来,搜寻着尸横遍野,却早已空无一人的蔓草庄园,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只听头发稀疏的塞舌尔勋爵,慎重地道: “双方爆发了大规模的战斗,至少在半小时以前,这里大概还是一片混乱。很显然,血族们输掉了战斗,地上的尸体只有血奴的,且符合船队运送他们过海时,所上报的数量。” “从尸体的伤口看,对方用的都是高纯度的银制武器,他们是有备而来。” “科里昂家的血族都不见了,如果不是被全歼后夺走了尸体,那就是被生生俘虏,或者逃跑了,甚或三者兼而有之。无论怎样,我们都不用再担心他们所隐藏的那个秘密了——若非落入敌手,就是毁灭无踪。” 但哪种情况都很不妙——塞舌尔心里一沉,戴着铁手套的右手,抚上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 另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唯一的好消息是,公爵本来就不打算动用他们,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和行动。” 只见仪容整齐的卡西恩勋爵——另一位有爵位的骑士,从地上的一具血奴尸体旁站起来,看向塞舌尔。 “这是我的错,我等会就去跟公爵大人请罪。”仪容整洁的卡西恩骑士,脸色沉得可怕,但这个贵族骑士并未推卸自己的责任,他表情郑重而情绪压抑地道: “是我忽视了路上发现的那一大队骑兵。现在看来,就是他们突袭了蔓草庄园。如果我们当时就全速行进,也许还能截住他们。” 但塞舌尔不这么认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队突袭蔓草庄园的骑兵非常蹊跷,即使他们截住了那队人马,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即使他和卡西恩都是极境的终结骑士。 但塞舌尔心知现在不是打击好友的时刻,他因为之前的大意疏忽而导致的错误,已经满心自责了。 “两个问题亟待解决。”塞舌尔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庄园墙体,走进屋内。 “第一,他们究竟是谁。” “第二,他们为何而来。” 卡西恩跟着好友踏进了大厅,尽管之前就闻到满满的血腥味,但当他看清大厅里的血腥场景,还是忍不住转过脸。 跟在东大陆做过佣兵,日日用刀口过生活的塞舌尔不同,卡西恩的出身要比同僚好得多。当年,老公爵大人亲手册封他为骑士的时候,他还是刚刚从终结之塔修业完毕的优等终结剑士,一个前程远大的毛头小子。 当他成为极境骑士之后,卡西恩更是已经太久没承受比武大会之外的血腥了。 “我们现在马上派人出发,全方位追索的话,也许能抓住这些骑兵的蛛丝马迹。”卡西恩厌恶地看着桌子上被吸干血的尸体,皱着眉说: “如果他们是某个家族的人,那顺势进入东城区的各大贵族庄园,就是最好的掩护。” 但他的同僚,塞舌尔勋爵摇了摇头,想起东大陆奔腾草原上四处流窜的兔子,无论基瑟里部落的牧民们布下再多精妙的陷阱,它们总是有办法生存下来。 它们的天敌,只有那些翱翔天空,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苍空猎鹰。 塞舌尔顺着血迹,走向地牢的方向,出言反对道:“我们已经够高调了。派人追索东城区各个庄园?在我们把整个星辰的上层社会都得罪光之后,大概就能找到他们的线索了。” “既然抓不住他们的身份,那就只能搞清楚他们为何而来了。”卡西恩提起一盏不灭灯,捂住口鼻,诅咒着这帮对口腹之欲贪得无厌的吸血鬼,顺着石梯走下血腥味浓郁的地牢,朦胧的声音在昏暗的两壁间回荡: “这里是借给血瓶帮的临时驻地,用来招待和藏匿科里昂家的高手,但无论是涅克拉和科里昂都不见踪影。” “血瓶帮的背后是我们和库伦家,这是圈子里公开的秘密。至于科里昂家的助力,一直是我们秘密联络,一旦他们被人发现,很可能会顺藤摸瓜到我们的计划上来。” “凡是有参与‘新星’的家族都多多少少知晓那个计划,这不足为虑,”走在浓浓的血腥空气中,却丝毫不觉得有异的塞舌尔勋爵,冷静地分析着:“我已经派人去禀报公爵大人了,血瓶帮的联络很快就会来。但是,科里昂家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会惹来这样一群人?” 卡西恩举着不灭灯,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仪容,在地牢里的一处废墟中停了下来,满目疑惑地四处打量。 看得出来,这处废墟原来是一座牢房,但此时此刻却完全变了样: 它像是经历了可怕的破坏,铁栅栏、锁链、壁石都碎裂成细块,支离破碎地铺遍了有限的牢房。 就像有人把它切成了碎末。 “地牢,同时也是血族的血库。”塞舌尔冷冷地道:“看来有人不太喜欢这里。” “无论是吸血鬼还是血瓶帮,甚至是入侵者,他们为何要——这样破坏掉地牢?泄愤吗?”卡西恩不解地问。 “地牢不是他们破坏的,”塞舌尔捡起一小块黑色的,上面镌刻着部分奇怪花纹和文字的神秘石质材料,脸色凝重:“这是个牢房——恐怕,是被关在这里的某个可怕角色脱困了,那群冲进来的骑兵,跟他里应外合‘清洗’了这座血色的庄园。” 如果泰尔斯在这里,恐怕要为这位头发稀疏的骑士拍手叫好:他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 “这种粉碎的程度,”紧紧皱着眉头的卡西恩看着地牢的破坏程度,惊叹地道:“只有极境的高手才能做到。” “不。”塞舌尔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万分,他拿着手上那块神秘的黑色散料道: “从形状上看,这块石头恐怕是某个枷锁的一部分。” “我怀疑就是这个枷锁,锁住了那个神秘人。” 下一刻,左手上的黑色石块被他甩上半空。 塞舌尔眼神一厉,左腰侧的十字护手佩剑瞬间出鞘。 清厉的剑锋,斩过黑色的神秘石块。 那一瞬间,无声无息。 一秒后,看不见的无形波纹,随着空气的挤压,漫过狭窄的地牢。 在周围的墙壁上撕裂出深深的巨缝! 身后的卡西恩赞叹地点点头,这完美的一剑恰到好处地融合了精准、极速与巧妙,就算是“要塞之花”也不过如此了吧。 剑锋斩石的声音终于传来。 “锵!” 声音清脆,火星四溅。 “轰!” 挥剑引起的劲风,此时也堪堪传到耳边。 只见塞舌尔的剑锋气势所及,四壁齐刷刷地落下一片土石。劲风所到之处,牢房里顿时尘土飞扬! 卡西恩手里的不灭灯瞬间被劲风熄灭。 劲风消失。 塞舌尔面色不动,佩剑回鞘。 卡西恩捂着口鼻,虽然厌恶这些尘土,但他还是重新点亮不灭灯,弯下腰,从土石里翻找着。 当卡西恩把黑色神秘石块,拿到塞舌尔面前时,两人对视了一眼。 两位极境的终结骑士,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诧和恐惧。 被极境高手的剑锋斩过的黑色石头,此刻竟然完完整整,毫无伤损地,躺在卡西恩手中。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卡西恩艰难地开口: “看来我又错了,这种程度的破坏力——” 脸色铁青的卡西恩转过头,看着这个被粉碎的牢房,满脸的难以置信: “连极境高手都做不到!” —————————————————————— 晚上十一点。 闵迪思厅三楼的卧室里,作为两位蔓草庄园里的极境骑士所讨论的主角,得脱大难,衣装重新变得整洁的泰尔斯,正尴尬地坐在床上。 他愣愣看着眼前那位四十许岁,却依旧风情不减,嘴角边有着一颗美人痣的宫廷女官在——训人。 可惜——泰尔斯想着——要是再温柔点就好了。 “这就是你们看顾的王国继承人?” “你们难道是野蛮人吗?” “陛下托付给你们的是他的血脉!星辰的未来!不是扔到岛上就能活的灰巨蜥!” “你们这个样子连灰巨蜥都照顾不好吧!” 威严的宫廷女官,正用霸气的怒吼,训斥着国王陛下最信任的两位属下,基尔伯特·卡索伯爵以及约德尔·加图护卫,偏偏后两者都顺服地低下头,接受她的训斥。 “他每天的饮食就是面包牛肉?你们知道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吗!” “你们究竟有没有给他洗过澡!别告诉我拿清水擦过就叫做洗!” “你们难道看不出他满身的伤口都需要细心护理吗?绷带?那是什么?” “你们就没教过他怎么正确地穿衣服?别拿没时间当借口!” “你们给他找的是什么床具?这种被子和枕头简直就是孩童杀手!” “你们居然不准他出现在露天?你们知道阳光对成长多重要吗!” “安全?别找借口!他在室内的时候不也在你们眼皮底下被掳走了吗?” “把那个吸血鬼小女孩的房间给我安排到一百米以外去!什么?没有这样的房间?那就马上给我去挖一个出来!” “从明天开始,除了保护和教学,你们给我远离他十米之外!” “你们两个没用的男人!” 好半晌,当姬妮怒气十足的说教结束之后,她将两个“没用的男人”赶出了泰尔斯的房间(“马上去给我准备清单上的一切!”——姬妮)后,突然回转过头来。 吓得床上正在拿着玻璃杯喝水看好戏的泰尔斯,往后缩了半米。 看着姬妮厉色未褪的目光,穿越者想起自己曾经的高中班主任。 但姬妮只是犹豫而复杂地看着泰尔斯,最终轻轻叹出一口气。 她勉强笑了一下,尽力温柔地道: “别怕,泰尔斯。” “你现在很安全,而且会一直安全下去。” “你在闵迪思厅的这一个月里,由我全权负责你的生活起居。” 泰尔斯吞下一口水,点点头:“感谢您,额——” 姬妮轻轻接过他的话: “我是姬妮·巴克维,一等宫廷女官,你父亲忠实的朋友、臣下,兼……嗯,怎么说……”说到这里,姬妮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什么。 但她到底还是眉头一挑,像是“我想到用什么词”的似的,果断地道: “……兼他的情人。” 泰尔斯一个没hold住,直接一口水喷在了床上。 —————————————————————— 闵迪思厅不远的一处道路中,约德尔在虚空里显形,于一个健壮魁梧的身影前,单膝跪下。 “您应该进去看看。”约德尔嘶哑地道。 但健壮的身影只是沉默着。 最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房间的灯火,便果断转过身,在一群银甲覆面的精锐卫士的簇拥下离开。 只留下面具护卫孤独的身影,跪在月光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8章骑士,凡级与超阶 姬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为他处理好新增的伤口之后,嘱咐泰尔斯好好休息,并承诺明天会让他的生活“恢复正常”,就离开了他的房间。卡Kа酷Ku尐裞網 . 但当天夜里,泰尔斯依旧睡得不安稳。 这几天的经历实在太过曲折离奇。 红坊街的惊心动魄,闵迪思厅的耸人秘闻,蔓草庄园的竭力求存,都让过度用脑的他疲惫不堪。 更糟的是,即使到了这个地步的泰尔斯,还是不能习惯身下的柔软床铺,好像前世“沾枕就睡”的属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在烙了无数个煎饼之后,他习惯性地翻下床,走到角落里他的“专用位”上,蜷缩着躺下。 果然还是硬的适合我,泰尔斯舔了舔嘴唇。 两天前的这个时间,他还在操心废屋里另外五个乞儿的生计安全,酝酿着他伟大的逃跑计划。 之后充满剧变的人生里,他就像是狂风中的无根飘萍,在这个充满恶意和不幸的世界里拼死挣扎,只为自己的生存,使尽浑身解数。 我明明,只想好好地活下去啊。 但有了这个身份,泰尔斯看向壁炉上方,昏暗的内室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九芒星图案。 “好好活下去”“做一个自由的人”之类的话——泰尔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大概只是奢望吧。 更何况…… 泰尔斯目光呆滞地举起右手,在月光下,看着上面一道被绷带覆盖的划伤。 这究竟——泰尔斯脑中回想起,为罗尔夫解开枷锁时,那一瞬间的爆炸和光芒——是什么力量? 还有那个萝莉吸血鬼,泰尔斯一想起她的干尸模样和自己脖子上两个几乎不可见的圆孔,就一阵后怕。 而现在,泰尔斯也确认,自己大脑中无端闪回的前世记忆不是什么碎片。究竟什么样的记忆,能支撑着自己,每每在最危险的时刻,都突然地迸发出过人的精力和意志? 穿越来的第五年,泰尔斯失望地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和不解,非但没有减少,还越来越多了。 —————————————————— 泰尔斯依旧是在床上和被子里被喊醒的,睡梦里,也不知道是谁又把他塞了回去。 但今天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首先,来叫他起床的人换成了姬妮,她耐心地为手忙脚乱的泰尔斯讲解,属于贵族的衣物究竟该如何穿着。其次,他的早餐从面包牛肉,换成了可口的蛋糕和牛奶,厅内的守卫们来回忙碌着,把一件件一看就是今天才刚刚运来的物品抬进厅内。 直到基尔伯特一脸严肃地出现,并告知他,属于泰尔斯的私人定制课程,将从早上九点开始,持续到晚上九点。 这让泰尔斯真正地感觉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彻底不一样了。因为仅仅早上的第一堂课,就是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的内容。 “这几天的事件之后,经过深思熟虑与精心抉择,泰尔斯小先生……” 早餐后,泰尔斯被姬妮引到闵迪思厅的后院里,在一块被清理出的,铺满了柔软沙子的空地上,基尔伯特·卡索拄着他的精美手杖,站在满目琳琅的武器架、剑靶、箭靶、沙包、栓马桩和一匹幼年马崽前方,慎重地告知他: “我们认为,您急需格斗技巧和防身技艺的基础训练,而一个在曼恩勋爵身边长大的孩子,自然也应通晓马术与基本的剑术。卡Kа酷Ku尐裞網” “请放心,我们——主要是姬妮女士——会保证训练不至于影响您已有的伤口。” 什么? 泰尔斯深呼一口气,然后讶异看见姬妮向前一步,对他冷冷地道: “别惊讶,孩子,早上是身体锻炼最好的时机。既然你是星辰未来的继承人,那自然要有一副承担得起这幅重担的身体。” “而我会保证这一点。” 泰尔斯看着朝阳下身形成熟的姬妮,和她那一身宫廷女官的优雅装束,看着空旷的四周,挠了挠头。 “为什么不是约德尔来教我呢——他好像很厉害。”穿越者脑海里浮现出秘密护卫穿梭城区的迅捷身法。 “您指望一个王国上下也没有几个的极境高手,来教导一个新手最初级的东西吗?”一边的基尔伯特接过话头,背起双手道:“而且,请您相信我,约德尔的那一套,并不符合您的身份以及特点。” 泰尔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什么是极境?” 就在此时,姬妮拍了拍手,走到场地中央,对着泰尔斯勾了勾手指: “这些理论上的知识,基尔伯特会在训练中为你讲解的。” “现在,竭尽全力地向我攻过来!我要评估一下你的已有基础。” 泰尔斯傻傻地看着姬妮背着双手,站定在场中的样子,直到对方再次出言催促。 好吧,练功升级,这不是前辈们的最爱么——穿越者终于换出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没把匕首抽出来。 下一秒,泰尔斯以一个合格乞儿的街头身手,向着姬妮冲了过去。 “格斗,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而悠久的技艺。” 姬妮连支撑脚都没动,就轻巧地把冲劲过猛的泰尔斯绊倒。 “砰!” 而基尔伯特则缓缓开始了他的讲解: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与外族、与自身不断战斗的历史。” “数千年前,在向世界争取生存权的战斗里,人类逐渐总结归纳出了使用武器或徒手格斗的技艺和规律。” 泰尔斯第二次被绊倒,灰头土脸地摔倒在操练场里。 “与其他各族相比,身体素质大幅落后的人类,就是靠着掌握这些技艺和技巧,做到以弱胜强,以少敌多,以小搏大。” “很久之后,那些在战斗之中掌握了高超技艺的战士们之中,更有一部分人,在体内觉醒了人类自己亦难以想象的力量。” “这些力量赋予了人类在世界上‘挣扎’、‘抵抗’之外的选择,不同的力量赋予他们不同的优势,从超凡的速度,到敏捷的反应,高超的洞察,与非凡的力量,不一而足。” 这一次,泰尔斯灵活地闪避开姬妮的绊腿,聪明地擒拿住对方的高筒靴,但随即被姬妮巧妙的力度重新踹倒。 “这些超出一筹的人类,靠着这些力量,骑上稀少的战马,带领着技艺熟练的战士们,向危险重重的世界进发。” “这就是最早的一批‘骑士’(knight),”基尔伯特深深叹出一口气,看着狼狈的泰尔斯,第四次摔倒在地,继续说道:“而他们所觉醒的那些力量,被统称为‘超凡之力’(extra_force)。” “在终结之战(final_ar)过后的今天,人们,特别是剑士们,喜欢称呼它为——终结之力(final_force)” “也正因为‘超凡之力’的出现,世界第一次有了对力量的划分:对那些灵活运用战斗技巧,精于战斗的战士们,我们习惯称呼为‘凡级’。” “而那些掌握了超凡之力或者与之相等的力量,在控制与观察之上,细致入微、精妙无匹的高手们,已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所以——”说到这里,基尔伯特的眼里冒出精光: “我们称之曰:‘超阶’。” “够了!” 姬妮举起左手,拦下了心有不甘,还想继续冲上来的泰尔斯,将他推倒在沙地上。 “头脑灵活,善于闪避,也懂得如何最大限度的发力,只是身体还未长成——我知道该教他什么了。”姬妮吐出一口气,转过身,从武器架上抽出两副木制的剑盾,将其中比较小的一副,丢给手忙脚乱的泰尔斯。 真沉啊。 泰尔斯吃力地正过盾牌,学着姬妮一样,用木盾后的皮带将盾牌绑缚固定在自己的左手上,但随即发现,这个姿势对一侧的肩臂负担极大。 泰尔斯的右手抓起木剑,好家伙,跟jc匕首比起来,这柄木剑简直跟废屋里的水缸一样重! “侧过身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防守时重心在后,进攻时重心前倾!” “抬起盾牌,对准你的敌人!以它为重心,护卫前胸!”姬妮的话突然变得冷厉而严格:“不管任何时候,高举你左手中的盾牌!”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你死,或者敌亡!” 泰尔斯吃力地抬起左臂,不一会儿,酸痛感就传来了。 “甩动右臂,把剑当成你的第二节小臂,利用你的盾牌和前身重心的重量,像甩动鞭子一样挥舞它!”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泰尔斯,摇摇欲坠地举起右手的剑,努力左右晃荡着,耳边听见基尔伯特的话: “啊哈,历史悠久的北地军用剑术(sord_arts_of_northern_military)。”这一刻,卡索伯爵的话中充满缅怀与尊崇: “在吟游者的诗篇里,它是凡人的最后武器,骑士的刚毅之躯,北方的冰雪屏障,兽人的战场克星。” 他下面的这句话让泰尔斯睁大了眼睛: “当然,亦是超凡之力的源起之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9章星夜同盟(上) 两个小时后。卡Kа酷Ku尐裞網请 “注意脚步!” “稳住呼吸!” “‘铁躯’式的关键在脚下,受到攻击的刹那调整双腿距离,卸开力道!” “不想死的话,就把盾牌向着敌人举起来!” 姬妮清亮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毫不留情的斩击! 泰尔斯咬紧牙关,挥动右手的剑带动身体旋转,左臂则血管贲张,奋力将重得不成比例的木盾借着肩力抬起,右腿微弯,准备按照受力的情况滑开,以缓冲打击。 “砰!” 一旁观战的基尔伯特轻轻闭上眼睛。 在姬妮击中盾牌下侧的一剑后,泰尔斯第二十五次失去平衡,又一次摔倒在沙地里。这一次,他已经筋疲力竭,再也举不动手中的盾了。 可,可恶。 穿越者大口地喘息着,努力抬起头和胸,但沉重的盾牌死死压着他的左胸,让他无法从地上挣扎起来。 这位阿姨,兼父亲的情人,明明连续挥舞了两小时的剑,但为什么,为什么一点体力消耗的迹象都没有? “北地军用剑术,在三千多年前,发源于久远的沙文古国时代,成型于远古帝国之前的人类诸王时期。”好像看穿了泰尔斯的心思一样,基尔伯特的声音在空地上响起,“据载,彼时古精灵与龙群的战火正酣,而北地人类诸王,在北方遭遇了古兽人的入寇。” “这套剑术,就是为了与古兽人甚至龙——那些力量体型都远超人类的可怕对手作战而生的,”基尔伯特认真地看着地上的泰尔斯,轻轻道:“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久远的格斗剑术。就是在这种巨大的劣势下,在近乎绝望的战斗里,在近乎必死的抵挡和近乎自杀的冲锋中,第一批骑士觉醒了超凡之力,也就是现称的‘终结之力’,成为人类史上最早的超阶。” 基尔伯特眼中的精光一闪:“姬妮女士便是超阶中的佼佼者,不说她所拥有的特殊终结之力,光是观察力、爆发力,平衡感,几乎所有的身体素质,都与您不可同日而语。她与您的差距,就如同当年,强悍勇猛的古兽人与弱小的人类一样。” 泰尔斯惊讶而尴尬地——说实话,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父亲的“情人”相处——看向姬妮,只见对方一脸轻松地活动着手腕,似乎对基尔伯特的称赞毫不在意。 “随着对超凡之力的进一步使用与累积,这种力量将越来越强。骑士们开始学着驾驭这些庞大深邃的力量,掌控那些不可测度之力,达到收发自如的境界。相比起超阶,这些更进一步的骑士们,力量之强几乎深不可测,技巧之间已然精妙无匹。他们开始明悟力量和战斗的本质,变化随心,毫不拘泥,能够以最大的效率和最小的损耗解决一场战斗,”基尔伯特向前一步,不露痕迹地向着虚空中的某处点了点头: “这便是极境,超越力量极限的至强者。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天空,想起艾希达对空气随心所欲的掌控,以及约德尔鬼魅无踪的身法。 “凡级,超阶,极境,这套力量分类体系,在人类强盛之后,广泛传播到各族各地,”基尔伯特看了看天色,向着姬妮点点头:“古兽人,古精灵,甚至连异能者和……都开始使用起这样的分类。” “而这一切,都源于古北地军用剑术,源于那一丝为了生存,与兽人和龙群相抗的勇气。”基尔伯特的话,让泰尔斯怔怔出神。 “如今,古兽人的威胁不再,龙群绝迹人间,北地军用剑术也不再流传。即使是以北地血脉为荣,占据了古代北地旧土的埃克斯特王国军队中,这套剑术亦早已被抛弃。现在,留有完整北地军用剑术传承的地方,也不过就是星辰王国与终结之塔。” “姬妮小姐是少数精于此道的人。对这套曾经拯救我们先祖的剑术,泰尔斯小先生,请您心存敬意,不懈练习。” 与兽人和龙相抗的剑术? 难怪——回过神来的泰尔斯郁闷地想:我说怎么挥起剑来的感觉跟孙子似的。 回想起自己像傻子一样的举盾挥剑(被剑带着挥),移动脚步(被盾的惯性拉着走),以及跟姬妮的对练(姬妮练他),感到自己被当成孙子揍了两小时的泰尔斯,就无言地叹出一口气,满脸遗憾地向后倒去。 “你之前的伤口,已经有撕裂的迹象了。今天早上到此为止。”姬妮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扔下剑盾,神色如常地道。 “北地军用剑术的这三套防守式,就是你这一周的功课。至于骑马嘛……”姬妮看了看马桩旁那匹围着蝴蝶惬意地撒欢的小马驹,再看看费力把自己的左臂从木盾里解脱出来的泰尔斯,也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去洗个澡。吃个午饭。下午一点,基尔伯特为你准备了室内课程。” 下午的课程? 老天,晚上是不是还要晚自习? 过惯了烟酒僧无规律生活的泰尔斯再次吐出一口气,感受着浑身的酸胀,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只见星辰王国里最尊贵的私生子,无奈而吃力地脱下身上的装备(把自己的左臂从盾牌里拔出来),一瘸一拐地进了闵迪思厅。 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洗澡吃饭。 “不得不说,真是不错的理解和领悟力,才两个小时,他已经初步理解了这套剑术的基本精神。”基尔伯特目送着泰尔斯离去,打破了沉默,轻声地点头道:“我在他这个年纪时,靠的是身体来练剑,而这孩子,是用大脑在学剑。” “比起这个——别告诉我,你们的观察力差得注意不到他身上的异状!”姬妮看着泰尔斯的背影消失,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她一边对着基尔伯特说话,一边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的空气:“我还记得,哪怕是百米外的尘埃,那副受诅咒的面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卡Kа酷Ku尐裞網” “别打量了,约德尔不在附近,”看着姬妮神经紧张的举动,基尔伯特背起手,稳重地道:“自从泰尔斯被血族出其不意地掳走一次后,他就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还有,我们都注意到了,”基尔伯特说着,微微蹙起眉头:“那孩子才7岁左右,两天前受了不轻的伤,但两天的时间,居然好得差不多了……在太阳底下练了两小时的剑术都没有大碍……难怪侦测血液的血脉灯,会整整七年都没有反应……” “这种体质,已经不能用‘异于常人’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他叹了一口气,尽力不去想这件事的另一个可能:“璨星家族,果然是世上传承得最悠久的帝室遗脉。” 姬妮也沉默了一阵,默契地没再说什么。 宫廷女官弯下腰,拍了拍靴子上的尘土:“说起吸血鬼,你为什么要向他们泄露泰尔斯的身份,还邀请他们入住闵迪思厅?你难道还真相信泰尔斯跟那个落难女大公的协议?他毕竟才7岁……而你很清楚,吸血鬼杀过我们的人,我们没法信任他们……而对吸血鬼而言,我们是突然出现的意外,他们也不可能信任我们。” “你已经说到答案了。”基尔伯特的眼里冒出精光,想起那个脸色死寂却充满智慧的血族老人:“正因彼此缺乏信任,相互忌惮甚至相互威胁。” “所以才要用各自的秘密和共同的利益,捆绑彼此。这是外交上的默契和心眼,与清楚明白的查案侦搜可不一样。” “哼,装神弄鬼,神秘兮兮。”姬妮仿佛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一边离开训练场走进厅内,一边不爽地道:“又一个莫拉特。” “感谢您的夸奖,尊敬的姬妮女士,”基尔伯特抬了抬头上的礼帽,恰到好处地笑道:“能与王国秘科的首脑同列,鄙人不胜感激。” 还有——基尔伯特没有在意姬妮毫无礼貌的无视,他在心底默默地道——那孩子虽然只有7岁,但论起心眼来,绝不比那位几百岁的女大公差劲。 —————————————————————— 事实上,半小时后,当基尔伯特和姬妮同时来到泰尔斯的书房时,刚刚胡乱沐浴过,正在进餐的泰尔斯,正皱眉苦脸地看着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红眼小女孩。 她的跟班们,伊斯特伦和罗拉娜,正与将泰尔斯围护得水泄不通的终结剑士护卫们,眼神不善地对峙着。 “退后,吸血鬼,”一名首领模样的剑士护卫,在头盔后怒目而视,语气不佳:“这里不欢迎你们。” “别误会,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们,短生种,”伊斯特伦毫不在乎的话也让护卫们越发不爽,“记得吗?像你这样的家伙,我昨天干掉了八个。”他讽刺而挑衅地道。 蹙眉的泰尔斯从手上的叉子里,咬下一口精心调味过的牛小排,被穿越以来就没吃到过的美味感动得心生赞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对面那个婴儿肥小女孩,她明显不对头的眼神。卡Kа酷Ku尐裞網 可惜,这种味道,大概是怎么也比不上,当初跟娅拉一起吃过的狗肉了。 泰尔斯看看眼前的局势,叹了一口气:真头疼。 “你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藏在花瓶里的卑劣老鼠,”剑士首领的语气降落到冰点,腰间专门配备的银剑出鞘一尺:“试试看向前一步?我很乐意为同伴们复仇——或者我只需要把窗帘拉开,让你们晒晒太阳。” 于是金发的英俊男子脸色不佳,打算向前一步。 “别紧张,男孩们。”罗拉娜适时地将她火冒三丈的表弟拉退一步,虽然带着笑意,但话语严肃而认真:“仆人们,退下,你的主人与我们的主人有协议。” 看着眼前这些恨不得杀死他们的终结剑士们,罗拉娜嬉笑的脸庞越发灿烂:“这可是你们主人说的——我们现在是同盟,难道不该忘掉过去的仇怨?不过八条命嘛……” 终结剑士们的情绪越发不稳,有几个甚至在头盔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表姐就是表姐——伊斯特伦心中想道,特别是,看着那些守卫愤然不已,却只能兀自克制的样子——真是让我心中舒爽。 房外的姬妮眉头一皱,就要走进屋去,却被基尔伯特抓住了手臂,只见灰白头发的前外交官表情神秘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护卫的身后,那位椅子上的小主人。 姬妮露出不解的表情。 直到她看见,吃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刀叉的泰尔斯,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从椅子上滑落。 该怎么办呢——看着对面三个血族别有深意的目光,泰尔斯思索着这个问题。 然而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感谢你的维护,乔拉,有你在,我对自己的安全很放心。”泰尔斯脸带微笑地道,顺手拉了拉剑士首领的甲胄下摆。 这位曾经被自己在到来的第一天早上,用戳肚子的方式,试验“守卫们到底是不是石头人”时戳笑的乔拉,就是这些守卫的首领,也是他安排着守卫们,一一击毙了来袭的雇佣兵。 他知道,对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不能像大部分小白文的主角那样,充满权威和霸气地直接挥手斥退,更何况,他们为了保护自己,才刚刚牺牲了八位最可靠的兄弟战友,面对最直接的仇人,没有直接拔剑相杀就已经是罕见的克制。虽然他们已经是协议上的同盟,但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外人面前挥手斥退自己人,固然是爽,却只会寒了守卫们的心。 泰尔斯严肃起脸色:“我需要你们帮我个忙。” “谨遵您的吩咐。” 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护卫首领乔拉恭谨的语气说明了一切,能守卫在这里的剑士,都是璨星家族最信任也是最精锐的私兵。虽然没有被告知,但凭着接收到的任务,以及几天来的相处,守卫们早就对那个由基尔伯特与约德尔亲自送来的男孩身份,有了相差不远的猜测。 “因为之前的经历,我并不信任这位英俊的伊斯特伦·科里昂先生,以及他虽然美丽,但也同样危险的表姐,罗拉娜·科里昂女士。” “他们给我留下不少的屈辱——他们的存在,让我困扰不已,担忧恐惧。”泰尔斯皱紧了眉头,咬着牙齿道。 就像他们真的有生死大仇一样。 伊斯特伦和罗拉娜都心中一惊,同时看向身后的女大公,但后者依然不动声色。 “只要您一句话,小先生,”乔拉头盔后的眼神越发刺目,他腰间的剑再次往外一寸,“我们的剑将为您出鞘。” 周围的终结剑士们闻言,更是将手按上剑柄,同仇敌忾之下,目光越发地不善。 “很好,我太想要他们的头颅了……”泰尔斯脸带寒意,死死地盯着伊斯特伦。 剑士们齐齐往前一步!隐隐将血族们包围起来。 伊斯特伦看着那个男孩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罗拉娜露出凶狠的表情,舒展着自己的双手。 不是吧——伊斯特伦心中无来由地惶恐,不知不觉地后退一步,直到的女大公的密语在耳边悄然响起。 “稳住,伊萨,”幼稚的童音,只有血族才能听见,却让伊斯特伦心中一安:“他不是要翻脸。” “……但因为神圣的盟约,我不能在自己的房子里伤害他们……” “所以,把除了这位……小女士外的另外两人,赶到走廊去,乔拉。”泰尔斯嘟起嘴,抱紧双臂冷冷道。 “如果他们胆敢打扰我和——瑟琳娜·科里昂女士的私密谈话。” 泰尔斯眼中寒光一闪,让早有阴影的伊斯特伦心中忐忑,穿越者转过头,对着乔拉继续不留情地道:“乔拉,还有各位……你们就有正当的理由复仇雪耻了。” “特别是那个金发的。” 伊斯特伦心中一紧。 “若我们刀剑出鞘,必不让您失望。”乔拉眼色坚毅地点点头,向着书房的大门伸出手臂: “吸血鬼,你们听到了。” “滚出去,走廊才是适合你们的地方。” 表情恼怒的伊斯特伦还想再说什么,但早就被他的表姐制止。 罗拉娜恰到好处地隐藏住自己的愕然,神秘地笑笑,向着小萝莉瑟琳娜恭敬地行了一礼,将伊斯特伦扯出了书房。 房外的基尔伯特露出笑容,和一脸惊讶的姬妮,为守卫和血族们让开了道路,两伙人相互警惕地盯视着,走出了书房,继续在远处的走廊上对峙起来。 “日安,科里昂先生和科里昂女士。”基尔伯特整齐地行了一礼,优雅的八字胡微翘:“我知道血族们听力超群,在这里听到书房的动静简直太容易了——不知道窃闻偷听的话,算不算‘打扰’泰尔斯先生和科里昂女士的私密谈话呢?” 一旁的守卫乔拉,和剑士们马上气氛凝重地走上来:“你们要偷听?” 罗拉娜的笑容戛然而止,伊斯特伦则脸色铁青。 看着血族被愤然的剑士们逼到楼梯之外才止步,姬妮若有所思。 这么说——姬妮默默地低下头——基尔伯特说的是真的,那真的是一个,聪明稳重的男孩。 只是,聪明稳重得过分了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在赤瞳小萝莉略带异样的眼神中,把厚重的书房门推上,又贴心地拉上了窗帘,遮挡了阳光。 三楼的书房有着完美的隔音效果,基尔伯特向他保证过,以血族的听力,也无法渗透。 “好了,昨天时间紧急,现在嘛,”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正色道:“我们来详细商量一下,同盟协议的条款。” “尤其是关于我的血液,还有你们为我效力的部分。” “灰常好,”因为身体缩小,而讲话漏风的瑟琳娜小姐,小萝莉,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需要商议的条款,不妨再加上你的身份事宜。” 泰尔斯的脸上露出疑惑,但随着红眼小萝莉的下一句话,他脸色大变。 只听这位披着小女孩外表的,科里昂家族真正的继承人,痛苦之丘合法而正统的统治者,女大公,瑟琳娜·l·a·科里昂殿下幽幽地、牙齿漏风地道: “也就是,里作为王子的继承权,迟迟么有得到承认的问题。” 他们不知道的是,正当泰尔斯巧妙地避免了守卫与血族们无可解开的仇怨,并与瑟琳娜开始谈判的时候,在三楼书房的顶上,克里斯·科里昂正躲在壁炉烟囱的阴影后,避开阳光,姿势古怪,面无表情。 “好了,”脸色苍白的克里斯·科里昂耳朵一动,扭过头道:“我们的人没有打起来。我想,殿下和那位小朋友,他们大概已经开始谈话了。” “我们两个好歹也是极境,就不用再维持这个尴尬的姿势了吧?” 只见血族老人的对面,那个戴着面具而始终沉默的怪人,约德尔·加图,这才把倒持的短剑,重新藏回衣内,身形渐渐消失。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0章星夜同盟(下) “下一任国王?昨晚,里的属下夸大了里的身份,”婴儿肥的女孩嘟着嘴,她穿着为泰尔斯准备的童装,样子滑稽又可爱地在壁炉旁的地毯上坐下,继续说着漏风的话:“但偶们花现,里现在,甚至连王子都不是。卡Kа酷Ku尐裞網 .” 当然不是,全国上下知道国王有个儿子的人,数起来估计都不超过两只手好吗——泰尔斯在心底说。 难道我会告诉你,这只是因为不爽看着那个金毛得瑟,基尔伯特才故意那么说的?泰尔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以为,”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那对赤红的眼眸,道:“我们之前在蔓草庄园里讲好了:既然我的血液很好喝,那只要你忘掉把我一口气吸干的想法,我就定期提供你少量的血液。你在享用我血液的同时为我效劳,我就保证你们在星辰有安全的居处。” “但里并么有这种力量,”瑟琳娜缓缓但肯定地道:“来庇护偶们。” “好吧没错,我只是个私生子。所以不是我,而是我父亲来保证你们的安全……” 瑟琳娜直勾勾地盯着,突然出声打断他:“但里不是里父亲,里不是国王。” “所以呢,”泰尔斯无奈地道:“非常抱歉,但你们已经在闵迪思厅了,你们的秘密也被我们获知了,我想凯文迪尔家族大概也不欢迎你们回去……” “半品脱。”红眼的萝莉面无表情地出声。 “什么?” “里的血,偶每天要半品脱。”她认真地看着泰尔斯的眼睛。 “每天半……品脱?”泰尔斯也眯起眼睛,看着东大陆的女大公,仅仅是为了我的血? 这个男孩的血,不一样——瑟琳娜心里默默地道,正是那种充满生机和力量的血,把自己从混沌的沉眠中唤醒。虽然,一醒来就发现有个家伙在啃自己的脖子,并不怎么令人愉快——瑟琳娜不爽地撅撅嘴,摸了摸脖子。 泰尔斯,别忘了,昨天就是这个“小妹妹”的干尸版——另外一边,泰尔斯在心里膈应地暗道——差点要了你的小命。想到自己曾经被一具干尸咬着脖子,像抽水泵一样……心情复杂的泰尔斯,也不自然地转了转颈部。 两人默默无声地对视着,直到其中一方打破沉默。 “开什么玩笑!每天半品脱?你不如直接把我吸干算了!”泰尔斯踮起脚一拍桌子(否则太矮了拍不到),毫不示弱地跟她对视起来,只是偶尔想起她那副干尸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 “偶恨不得吸食殆尽里体内的每一滴血,”瑟琳娜瞪着红色的眼睛,一本正经又令人毛骨悚然地答道:“但是让里长期为偶供血,显然更划算。” “你还真是会精打细算啊!”泰尔斯讽刺地回击道。 “每天四分之三品脱,偶需要尽快飞复。”瑟琳娜的眼神转冷,语气不容置疑。 “你以为我是每升一级就满血满蓝的小强吗?”顶着对方的目光,泰尔斯紧紧咬着牙:“每天都献血给你——门都没有!” “偶听不懂里说什么,”面对穿越者不小心露出的疯言疯语,冷脸的萝莉干净利落地选择了无视:“每周一次,两品脱。” “半年一次!十分之一品脱!这是看在我们友好协商的份上。”泰尔斯狠狠地道。 “两周一次,一品脱半。请用行动,向偶证明里的友好。” “最多每个月一次!失血之后我也要时间造血的好吗!” 瑟琳娜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 赤红的瞳孔看向泰尔斯,让后者头皮发麻: “小鬼,别挑战偶的耐心。” “里还能站在这里敷吸空气,是因为偶对里的血液感兴趣。” 瑟琳娜眼睛一缩,毫无变动的表情,突然露出寒意! “偶们如果不计牺牲地要走,里们拦不住,更何况——”瑟琳娜的眼睛神秘地转动着,瞳孔却不离泰尔斯的目光,让穿越者汗毛倒竖: “这里,藏匿着星辰的秘密继承人,里猜,辣些大领主大贵族们,费不费感兴趣?” 泰尔斯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这该死的——老妖婆,泰尔斯腹诽道。 但前世的田野调查经历让他意识到,身为谈判的另一方,他不能示弱。 “好啊,”泰尔斯在脸上竭力释放出愉快的笑容:“你的妹妹肯定也很想念你吧。特别是,你不但来了星辰度假,还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胖女孩。” “到时候,我没法成为继承人,你也回不去夜之国度,既然如此相配——” 泰尔斯笑得更灿烂了:“你不如就嫁给我吧。卡Kа酷Ku尐裞網” 话音落下。 瑟琳娜的神情没有变,眼神没有转,身体也没有动。 但不知为何,泰尔斯一个激灵,在一刹那感到刺骨的冰寒! 双方对视了整整十几秒。 沉默中,瑟琳娜语速极慢,缓缓地吐出一句话: “看来,里是真的想要跟偶决裂呢。” 话语间,瑟琳娜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小小的獠牙! 泰尔斯一惊。 他藏在身后的右手一颤,jc匕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捅出! “那好吧。”瑟琳娜神秘地弯起嘴角,舔了舔獠牙道。 这个角度和距离,我能周旋十几秒。 泰尔斯低下头,紧蹙眉头,狠狠地吞咽一口。 只要不遇到克里斯,约德尔就能赶来,守卫们还有姬妮跟基尔伯特也在走廊上,但是伊斯特伦和罗拉娜——可恶! 但既然获得了最坏的结果,泰尔斯也只能选择接受。 他微弯下腿,拉开双足,左臂准备抬高,右手拿稳匕首,眼看就要摆出一个标准的“铁躯式”。 北地军用剑术——虽然只练习了两小时,希望你能物超所值,泰尔斯在心底苦笑道。 第一次,瑟琳娜突然绽开了令人不安的笑容。 幼稚的声音响起,在泰尔斯耳内听来,格外可怕: “那偶就只能妥协了,按里说的,每月一次吧。” “多少品脱,泰尔斯,里说了算。” 左臂作盾牌,挡开她的第一次攻击,按照昨晚那具干尸的经验,不知道她会不会——欸?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瑟琳娜说的话。卡Kа酷Ku尐裞網 什么? 妥协?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足够塞下两个瑟琳娜的拳头。 我这边正要“亚撒西”,敌军就——投降了? 怎么不按本来啊? 更吓人的事情发生在后面。 只见瑟琳娜可爱的脸蛋上,浮出两个淡淡的酒窝。 小萝莉腼腆地笑道:“泰尔斯哥哥,偶都妥协了,那里也要答应人家一个条件,好不好?” 泰尔斯完全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对方。 眼看三无女孩,突然化身笑靥如花的小萝莉,他简直——什么鬼啊这是! 情绪变化太快,他只能操着干巴巴的嗓音,被动地应声: “什……咳咳……什么……条件?” 小女孩笑得更灿烂了。 那一瞬间,泰尔斯突然觉得,那双诡异的赤瞳,其实也挺漂亮的。 “泰尔斯哥哥,里在成为国王之后,可不可以支持偶夺回王位呢!” 夺回……王位? 东大陆的……夜之国度? 原来是这个打算啊,难怪让步那么多。 “额,这个目标太远了,”泰尔斯挠了挠头——他的匕首早就插回了衣兜里——有点尴尬和犹豫地道:“要是我有朝一日真的变成了国王,这个嘛,根据情况……” 话没说完,小萝莉就愉快地扑了上来! 直直撞进泰尔斯的怀里! “偶知道,泰尔斯最好了!” 泰尔斯狠狠地摔在地毯上。 但他还没来得及拉开怀里的小萝莉,就看见一双红色的瞳孔,此刻水汪汪地看着他。 看着那对眼神,泰尔斯只觉得浑身一震。 他的大脑有点乱啊! 以至于后面,两个小孩从地上爬起来后,所说的话,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最后,供血协议定在每月八分之一品脱,为此,泰尔斯掰着指头换算了一下,不多。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为此获得两名超阶和一名极境高手的帮助,”瑟琳娜突然变回了表情匮乏的萝莉,却眼神犀利地道:“里成为继承人的路途只费更加顺畅。” 是啊——泰尔斯郁闷地想——要是获得了一个西陆强国的支持,想必你夺回王位的路途也会更加顺畅。 “而且,为了泰尔斯的承诺,偶也要努力帮里成为继承人,登上王位呢!” 承诺——泰尔斯脸色抽搐着。 我刚刚,应该没答应她吧? 没答应吧? 没答应……吗? 不过,喂,那突然变回来的冷淡脸是怎么回事? 看着小萝莉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对了,偶有个问题,”在离开的时候,小萝莉回过头,用她变回来的,惯常的三无表情问道:“里的血液到底有什么秘密?” “只要一点点,居然就能把偶唤醒?” “昨晚那可不是‘一点点’血液!”一肚子莫名其妙的男孩,不爽地抱怨道:“这个问题,请翻书籍,查资料,搜文献,或者直接问我的父母去!” 没想到,瑟琳娜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有机费的话,偶费的,”她抬起眼睛:“里的血液和偶的力量,里的王位和偶的王位,偶们的合作,其实很划算的。” 下一刻,泰尔斯惊讶地看见,瑟琳娜摇晃着幼小的身子,后退一步。 “为此,偶为偶,以及属下的鲁莽道歉,并祈求里的大度和宽容。” 瑟琳娜再次俯下了身子,胖嘟嘟的小手,捏起不存在的裙边,用幼稚的童声,轻轻道:“未来的泰尔斯·璨星殿下。” 泰尔斯愣了一下。 泰尔斯·璨星。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 就像瑟琳娜之前说的一样:毕竟现在的他,连王子都不是。 从乞儿,到殿下——果然,自己还是不习惯啊,泰尔斯苦恼地想。 这个妖婆——冷汗淋漓的泰尔斯一直提醒自己这一点,别看之前看她不苟言笑的样子——该说果然是曾经的女大公吗? 这么想着,泰尔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觉得今天的谈判有点挫败。 他认真地伸出手,将小萝莉扶起来,尽管两个小孩的举动看着很滑稽,但两人都变得无比严肃。 “瑟琳娜·科里昂殿下,我接受你的友谊。” 泰尔斯把右手移到小萝莉瑟琳娜的面前,眼神认真:“现在,我们是同盟了。” 瑟琳娜看了他一眼,赤瞳闪动。 片刻,她也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搭上他的手心:“当然,星辰与夜,合作愉快。” 两只小手轻轻握在一起。 “还有,以后让你的人离我的守卫们远点——他们可是解不开的血仇!” 泰尔斯看着眼前矮他一头的小女孩,颇有深意地道:“下一次,你不妨跟我讲讲你如何复位的事情——不用大费周章地试探我的态度,伊斯特伦的演技太差了。” 瑟琳娜的赤色瞳孔微微一缩,也点点头:“好啊,未来的泰尔斯殿下,要是里继承了王位,偶们缔结星夜同盟的话……” “虽然隔得远,但是偶嫁给里,也不是不可以啊!” 郁闷的泰尔斯被噎得直想吐——谁来把这个讲话漏风的家伙带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1章终结之战(上) 下午三点。卡Kа酷Ku尐裞網 . “怎么了?”书房里,泰尔斯放下正在抄写着当代通用字母的鹅毛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向已经盯着他一个小时的基尔伯特。 “恕我冒昧,泰尔斯先生,”基尔伯特轻轻地笑道,“如果不去当一名富甲一方的商人,那您也许会是天生的外交家。” 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只跟他说,我跟那个小女孩在房间里玩了半小时的捉迷藏——泰尔斯郁闷地想,把笔下那个写歪了的“s”给划掉。 泰尔斯非常地不爽,无他,与瑟琳娜的谈判过后,泰尔斯想起女大公在冰冷与热情间,灵活而善变的面孔,就觉得一阵不妥。 于是,就在刚刚,泰尔斯让基尔伯特为他分析了局势。 简单的说——泰尔斯被摆了一道。 看似瑟琳娜在血液的问题上让步了,但这里是闵迪思厅,无论是基尔伯特,约德尔,姬妮,乃至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陛下,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天被抽掉半品脱的血,也就是说: 每个月八分之一品脱,根本就是对方预计之内的数量吧! 所以,瑟琳娜等于完全没有让步地——换取了泰尔斯一个模棱两可的承诺! 帮她夺回王位? 泰尔斯懊恼地发现,自己才是这场谈判的亏输者。 “商人,外交家——我怎么觉得你在偷偷笑话我。”泰尔斯低下头,把基尔伯特给他的《卡希尔·叶落诗集》再翻开一页,抄写着上面的句子,辨认单词与用法。 夜将晓,天未明,圣日昔辉藏九地。 陆欲崩,海且覆,邪魔蕴势晦苍穹。 将这一句带有东方夙夜风格的对诗抄下,泰尔斯撅着嘴,努力理解着其中的意思。 本来,基尔伯特尤其担心他的文化基础浅薄,特地制定了庞大而巨量的语言文字恶补计划——要知道,一般街头出身的流氓,除了自己的名字和钱币上的数字,其余什么字都不认识,这简直太正常了。 但穿越而来后,泰尔斯就一直在留心周围的文字,加上语言畅通,和他不知何时起仿佛扩增了内存条的大脑,是以只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来掌握基本字母的辨认和书写后,泰尔斯就能轻松地进入一个个拼读单词并抄写长句的阶段了。 速度之快,连基尔伯特也为之感叹,只能又一次归功于璨星王室的优异血统。 对此,泰尔斯的反应是翻了个白眼。 “不,您的应对很不错。”基尔伯特走到他的身旁,看着他把这首完整的咏古长诗抄下,“我托人查阅了夜之国度的资料和情报,相比起她手腕高超的妹妹,瑟琳娜·科里昂虽然声名不显,但确实是夜翼君王的血脉,在第三次大陆战争前就已经出现,年纪很可能超过四百岁。” “虽然寄人篱下,身处落魄,但她派伊斯特伦来主动逼迫您,在属下的忠心与同盟的力量之间作出选择,动摇您的人望,又竭力提醒您还未成为继承人的事实,来打击您的自信与底气,这两件事都尽显一位积年血族女大公的狡诈城府——或者那位极境管家的精明。” “幸好,您在这上面,并未让她得逞,反而逼迫她,不得不以近乎耍赖的方式来获取筹码。” 果然是老妖婆,泰尔斯在心底啐了一口,继续往下抄写。 诸神落世,狱河汹涌,沧桑大地,血色蔓延,漫漫军队,雪山崩退。 英雄举旗,王者擎枪,帝国已陨,天地无光,惶惶生灵,落寞何归。 写的什么玩意儿——泰尔斯皱着眉头,读着这一段描写性的句子,心不在焉地回道:“那你就看着我被他们欺负?” 基尔伯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泰尔斯。 等等。 泰尔斯拿笔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超高功率的大脑,又开始自动自发地收集每一个因素,汇合成段。 自己的身份。 瑟琳娜的身份。 夺回王位的承诺。 彼此的盟约。 无动于衷的基尔伯特。 还有瑟琳娜的话:偶也要努力帮里成为继承人,登上王位呢! “基尔伯特,”泰尔斯歪着眉头,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外交大臣:“是你?” 前外交大臣轻轻咧开嘴,小胡子弯起优雅的弧度。 “对了,我还记得,”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醒悟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们的!” “你并不是忿于对方的态度嚣张高傲,也不是耻于我的身份被人看轻,”泰尔斯在书桌前支起身子,眼神狐疑:“这是你本来就谋划好的计策!” 基尔伯特不置可否,只是难得俏皮地耸了耸肩。 这让泰尔斯马上就确定了。 果然就是基尔伯特的计划! 草! “你故意泄露我的身份,就是在猜测,他们大概会看中这个机会,主动来与尚在落魄时的王国继承人谈判,巩固或者加强盟约,以换取我继位成王之后的承诺——也许要很久,但他们毕竟是不老不死的血族,他们等得起!” 可恶!泰尔斯暗骂了一句瑟琳娜,那老妖婆,明明计划在心,还要装出一副急于恢复实力,恨不得明天就杀回东大陆的嘴脸! 死老头!死妖婆!泰尔斯恨恨地想。卡Kа酷Ku尐裞網 “我想,你一定有个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泰尔斯放下情绪,皱起眉头。 视线中,基尔伯特抬起帽子,鞠了一躬。 “我们和科里昂,双方皆互不信任,彼此疑心,却以合作之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即使是我们的地盘,这也实在太危险了。” “至于血液?安全?”基尔伯特哂笑了一声,幽幽道:“我从来不敢相信,凭这些不可靠的东西,就可以保证合作的稳固——我们和科里昂,随时可能反目为仇,危及自身。” “但现在不同了,您成为继承人和她夺回王位,两者捆绑在了一起。为了您的帮助,她必须先帮助您。” “看似意外之下,您却用一个日后的王者之诺,获得了眼下一份更稳固的助力。”基尔伯特神秘地笑了笑:“用利益的捆绑来争取盟友,这就是政治的精髓。” “至于您所说的,看着您被他们欺负?” “为您分忧自然是我的份内事。” “但是,将您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与保护您不受任何意义上的损伤,这两者的责任,于我而言一样重要。”基尔伯特微笑着道:“瑟琳娜·科里昂只是一个落魄的外国政要,而您将是星辰王国的未来,我想,这就算一个小测验吧。” 小测验?泰尔斯低下头,再次翻了个白眼。 “既然有此想法,直接去找他们,提出结盟不就行了吗?”心有不甘的泰尔斯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我的小先生,”基尔伯特眨眨眼睛:“外交谈判就像比剑,先出手的一方虽然获得了先机……” “……却也暴露了自己的步伐和踪迹,由他们提出结盟,对我们而言再好不过。” 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穿越者摇摇头,不忿地想。 泰尔斯不爽地喃喃道:“连自己人也算计,真是恶劣的外交官和政客。” “好了,”基尔伯特只是眯起眼睛,笑着低下头,看了看怀表道:“抄了这么久这些不明意义的诗集,我想您也累了。” 泰尔斯停下了手中的笔。 “休息一会吧。既然谈起了政治和外交,那趁这个机会,我们来上点历史课吧。”基尔伯特笑道。 “缔结同盟的,有时候不仅仅是可见的利益。”基尔伯特坐在名贵的沙发上,抬了抬帽子: “还有迫切的危机。” “以及共同的信念。” 泰尔斯放下了笔,开始认真地听起基尔伯特的话。 “这也是,关于一群互不信任,一盘散沙的人类和各族势力,如何成为最忠实的同盟的。“基尔伯特的眼里泛出精光。 泰尔斯突然觉得,基尔伯特有些严肃了起来。 “这就是那本《卡希尔·叶落诗集》所描述的,六百多年前那场战争的故事。” 然而卡索伯爵的下一句话,就让泰尔斯惊得双目圆睁: “那场残酷、黑暗、血腥、可怕,天崩地裂的史诗之战。” “终结之战(the_final_ar)。” —————————————————— 深沉而黑暗的密室中,苍老的嘶哑嗓音在飘渺中传来。 “所以,豪门和望族们有动静了?” “是的,我亲爱的老师,”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至少也是超阶高手,还有不少极境高手,从各个奇怪的地方出发,汇集在北方各个郡城周边——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调查起来,与贵族和领主们没有丝毫关系。” “能拿到确切日期吗?”苍老的声音漠然道。 “恐怕很难——”轻松愉快的嗓音回答说:“连埃克斯特使节团自己的人,都没定下来他们的确切行程。所以,我们要分配人手追查下去,并知会国王吗?” 半晌,嘶哑苍老的声音才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你的重心还是那个黑街兄弟会的医生。我要所有的资源都向那边倾斜,不要小看兰瑟,他毕竟出身这里,深知我们的手段。” “排查所有黑街大佬们的行踪,尤其是三大杀手!黑剑,狱镰和反弯刀,想找到他们太难,但至少要确认他们不在附近!我想,黑剑也不会傻到去庇护一个法师!” “另外,哪怕一切顺利,也不要掉以轻心,我们毕竟有一百多年未与法师交战了,记录和手册终究只是参考。” 良久。 “那——好吧,”片刻后,年轻的声音不置可否地道:“话说回来,真的不留活口?” “那可是——活生生的法师啊!”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人从椅子上坐起的声音。 “不必了,”嘶哑的苍老嗓音随之响起: “早已消逝的东西,就让它,随着终结之战彻底埋葬吧。” ———————————————————————— 书籍页面在上“失联”了三天,今天突然发现,页面又好了,好呗,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刚签约,求收藏,求推荐,求安利!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2章终结之战(下) 终结之战。 多么耳熟的字眼。 泰尔斯曾经在大集市旁边的冥夜神殿里,看过不少的话剧——虽然自己的注意力大多在如何从目不转睛的观众口袋里捞钱。 不得不说,尽管冥夜的祭祀们看上去都神经兮兮的,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天天念叨什么“吾主将归”,“世界终将二度崩塌”,“历史皆是谎言,拯救世界的唯有冥夜真神”之类的疯话(“幸好,他们没念叨什么‘长夜将至,处处险恶’”……欸,莱恩你看着点,那个肥羊要转身了!——正在看剧的乞儿泰尔斯。)。 但他们所排演的话剧,实在是穿越过后的文盲,不花钱理解世界的好途径。 嗯,也许没那么好——泰尔斯跟在基尔伯特的身后,想起有一幕《冥夜真身下临凡间,亲自拯救三十三位公主》的话剧,不禁撇撇嘴。 在那些各门各色,从荒谬不已到劝世警人的话剧中,泰尔斯印象比较深的,就有一幕叫《灾祸降临之日,世界终结之时》。 那就是终结之战。 泰尔斯到现在还记得,那些以黑色和红色为主的布景里,一个黑色衣物的蒙面人,持着锁链和镰刀,步伐厚重,足音沉沉地环绕着整个舞台,奏乐在此时总是变得阴沉而吓人,常常把台下好奇观看的孩子们吓哭。 黑衣人所到之处,戴着各色头套以代表世界各地的演员们哭号着,惨叫着,在台上成片地前后倒下。 他还记得乌鸦叫般的幕后念白中,那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灾祸来了!灾祸来了!它不会放过任何人,不会放过这个世界!直到所有人为灾祸所俘虏!” “醒悟,我的同胞们,醒悟,醒悟啊!灾祸席卷一切,狱河倒灌人间,天穹塌落大地,世界终结在即!” “诸神永在我们一边,恶魔也与我们并肩,皇帝立足我们身后,英雄便在我们前方!奋战方能得生,冥夜才是永恒!” “同胞们!灾祸来了!冥夜有言,狱河的摆渡船夫,并非面目可憎,非人的恶果魔花,却能腐蚀人心!宁愿持剑随英雄光荣归去,亦不为彼类灾祸的奴仆爪牙!” “这是最后的战斗,不分彼此,不分圣凡!” “终结之战!冥夜笼罩大地,灾祸必将消散!” 泰尔斯不怎么清晰的记忆里,神经兮兮的剧中,那个持着锁链与镰刀的所谓“灾祸”角色,杀戮了无数的生灵,直到为整个世界的联盟所击败。 但是直到最后,冥夜神殿的祭祀和演员们,都没有说明,‘灾祸’究竟是什么。也有在大街上的孩子们追问,祭祀们总是要孩子们说上一句“冥夜将归,吾愿身侍”(i_shall_serve_hile_the_dark_night_returns),才肯给他们一颗麦芽糖,然后笑眯眯地说“灾祸就是世界的敌人”。 想得入神的泰尔斯没有注意到,基尔伯特已经把他领到了二楼的台阶前。卡Kа酷Ku尐裞網 之前看过的,三幅星辰诸王的巨型肖像画,便工整地挂在墙上。 “卢萨卡·科尔文是闵迪思三世时期著名的肖像画家,他的肖像画讲究结合历史,靠着环境和动作,最神似地表现出每一个人物的精神气质。”基尔伯特站定在三位星辰先王的肖像下,怔怔地道。 “‘星辰三王’,这是科尔文的遗世名作中,少数几位国王和君主,正如之前陛下为你介绍过的。” 名家的作品?泰尔斯这才抬起头,细细看着墙上正中的肖像画——那位持枪策马,看身姿,应该在不断向前的年轻骑士和他的七芒星徽章。 之前的匆匆一瞥太过仓促,而直到今天,才有时间仔细观察的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位看似英姿飒爽的英挺骑士,长枪已然卷刃,冠冕已然破损斑驳,盔甲上尽是斑斑鲜血,坐骑也露出疲累之色,身后的骑士们都身带损伤,有人持盾冲锋,有人满身鲜血,有人盔甲零落,有人在马上彼此搀扶,有人甚至仅剩独臂。 远方的夕阳下,四处都是成山的尸堆和武器,站着的人寥寥无几,孤独地装饰着惨烈的战场,鲜血和黑暗则主宰了剩余的色调。 除了看似在疯狂怒吼的年轻七星冠冕骑士,他身后六人的表情都落寞悲哀,却依然露出义无反顾的神情,跟着前方举枪怒吼的托蒙德一世,一路向前。 看到这里,泰尔斯心里一动,突然想起凯瑟尔五世的话: “那是托蒙德一世,最终帝国的最后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国者,‘复兴之王’,终结之战里,他的英勇至今传颂。” “他是——”泰尔斯神情微动,看向身边的基尔伯特。 “是的,‘复兴王’(king_of_renaissance)托蒙德·璨星,”基尔伯特表情深邃地回答道:“六百多年前的终结之战,西线战区里幸存的帝国统帅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也是您的先祖,战后星辰王国的开国者。” 西线战区,幸存,帝国统帅,身份地位最高。 泰尔斯马上抓住关键字。 “帝国统帅?哪个帝国?他是什么身份?除了西线战区,还有其他战区吗?托蒙德的敌人是谁?” 基尔伯特已经习惯了泰尔斯这种,随时打断并提问(甚至反驳)的学习方式,不以为忤地笑笑,道: “当然是那个唯一的‘帝国’(the_empire)。” “唯一的帝国?” “是啊,”基尔伯特吸了一口气,露出缅怀的笑容:“您知道吗,泰尔斯小先生,原本我们的已知世界,是一块形似手臂的广阔陆地。而我们,星辰的原在之地,就在手腕的位置——” 泰尔斯猛地抬头:“什么?” 他震惊地打断了基尔伯特:“一块——一整块陆地?那被终结之海隔开的东大陆和西大陆——” 但基尔伯特只是笑笑,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在先王的肖像前安静下来。 “且听我说完,答案就在终结之战中。” 但泰尔斯早已在大脑中理出离真相不远的答案。 终结之战,等等,两块大陆中间的海洋,名叫——终结之海? 两块大陆?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吐槽道:“基尔伯特,额,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一个强大的外界生物,带着军团入侵了我们的世界,然后我们在激战中挫败了它的意图,但是无意中打破了一口有魔力的井,把世界炸成了两块大陆?” 基尔伯特的笑容一滞:“什么?” “然后西边的就还叫卡利姆多——” “嘘——”基尔伯特无奈地微笑着,打断他:“我的小先生,您确实有写和编故事的本领,如果不是因为您的身份,也许能做一位优秀的吟游者或诗人的,但我们现在是在上历史课。” 泰尔斯耸了耸肩,闭上嘴巴,把一块刚刚找回来的记忆放进大脑深处——依然跟那个中二病的女孩有关。 基尔伯特耐心地看着他,直到泰尔斯不再出声,并在先祖的画像前肃穆起来后,才继续讲解: “三千多年前,人类在领悟了超凡之力之后,超阶、极境的高手们层出不穷,军队的战力和装备不断加强,在多年的摩擦、战争和联合后,人类终于融合成为一个整体,与诸族的战争连年胜利,成为了大陆上,已知世界的主宰。” 基尔伯特露出崇敬与憧憬,眼神飘忽,幽幽地道: “他们建立了一个面积广及四海,威慑大陆,几乎触及已知陆地的所有角落的巨型国家,北地人、路多尔人、聂达人、开伦萨人、红土人,除了少部分远东人,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在它的佑护与统治之下” “他们没有定下国家的名号,或者王朝的名目,最高的统治者,自命为‘皇帝’(the_emperor)。” “那个史无前例的国家——就叫‘帝国’(the_empire)。” 泰尔斯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感受到的,却没有光荣与骄傲,而仅仅留下悲哀和叹息。 战争塑造国家,国家塑造战争(“ar_made_the_state,_and_the_state_made_ar”)——他默默地在心底添加一句,前世从大师的书中学到的话。 融合与战争,说得简单,铸就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型国家,需要多少战争,多少鲜血与杀戮? 但基尔伯特的表情随即黯淡下来: “就在帝国统治最盛时,一个强大得近乎可怕的新生种族,无声无息地诞生于人类之中。卡Kа酷Ku尐裞網” “它们不老不死,不可毁灭,力量无匹,能量无俦,极境强者也无力抵挡,连真神与恶魔都无从匹敌——更可怕的是,它们与人类,乃至诸族都有着完全不同的思维和行事准则,不可理喻,桀骜疯狂,难以沟通。” 泰尔斯微微一僵。 那个蓝衣棕发的神经质身影,仿佛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泰尔斯回过神来,只见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它们就像灾祸一样,降临世界的同时,不断带来混乱和灾难,鲜血与杀戮——曾经的伟大帝国,就此在重重的打击下逐渐衰落,乃至最后灭亡。” 新生种族? 诞生于人类之中? 不可理喻? 灾祸?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他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 “到了托蒙德一世的时代,也就是帝国历和终结历交替的世纪,帝国早已灭亡了三百多年,人类和诸族的世界重回混乱和分裂。” “而托蒙德身在的‘最终帝国’,只是遗民们所建立的,一个顶着帝国之名的余产,体制、领地、人民都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国家。” “史学家们在习惯上,将前一个伟大的帝国称为‘远古帝国’(the_a_empire),而将后一个弱小的帝国称为‘最终帝国’(the_final_empire)。” “最终帝国,在帝国历1609年,也就是终结之战发生的那一年,只不过是世界上一个中等的国家。远古帝国的精神遗产和正统名号,带来的不是光荣与传承,而是负担和仇恨。” “过去的臣属之地野心勃勃,附庸各族蠢蠢欲动,林立的诸国虎视眈眈。” “虽然继承了远古帝国的荣光,但最终帝国处处树敌,战争不断,且税负沉重,连年内乱,帝室昏庸,统治衰落。” “眼见帝国的荣光,就要终结在帝国历法的第一千六百零九年。” “但也就在这一年,那个种族,那些灾祸,已经在世界各地蛊惑了不少的信徒和追随者,带着史无前例的力量——向着整个文明世界,正式宣战!” 泰尔斯微微一震。 逻辑清楚的他已经在这段叙述中,抓到了好几个逻辑错误的点,但他没有马上出声,而是忍了下来。 灾祸究竟是什么?从人类中诞生是什么意思? 既然拥有那样的力量,为何不在灭亡远古帝国后,再接再厉,还要拖到最终帝国,才正式宣战? 既然完全不可理喻,那它们为何要像一个真神一样,招收追随者和信徒? 如果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思维,它们为何还要宣战?征服世界吗?开什么玩笑! 这根本就是个破绽百出的故事! 但泰尔斯意识到,这并非是基尔伯特在故意误导,而是有许多信息,现在的泰尔斯根本无法了解。 就像之前,血色之年的秘密一样。 “那些灾祸,”泰尔斯吞咽了一口,微微紧张地问:“是什么?” 基尔伯特并不奇怪泰尔斯的疑问,但他并未注意到泰尔斯的语气跟平常比起来,少了一股自信和平稳。 他叹了一口气:“终结之战后,封锁禁绝一切关于‘灾祸’的消息和源头,这是诸神、恶魔与人间秘而不宣的约定,也是防止他们数量增加的对策。” “随着许多年过去,灾祸的恐怖逐渐散去,他们的名姓与存在也渐渐被许多人遗忘。” “然而身为国王唯一的血裔,您迟早要知道这些的。”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那些灾祸,都曾经是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种族的一员。但欲望、贪婪和野心,驱使他们变成了失去本质的——异类。尽管他们大多数时候跟我们几无分别,甚至就隐藏在我们中间,但他们却是真真切切的异类种族。” “在民间和大多数人眼中,这些灾祸们有一个共同的的名字。” 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脸色凝重,一字一顿地吐字: “魔能师。” 那一刻,泰尔斯用尽全身心的控制力,才压制住自己的身躯,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在他们眼里,魔能师只是看似与终结骑士、异能战士等强者同列的另一类异能者。” 基尔伯特眼色冰寒,继续道:“但只有参与终结之战的各国和神殿才知晓,这些所谓的魔能师,就是在数千年里为祸历史,血债累累,终结前后两代帝国,差点毁灭整个世界的可怕‘灾祸’!” “只有他们试着杀死一个魔能师时,才会发现不妥,才会察觉端倪——那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因为魔能师,那些灾祸永生不死,不灭不坏。” “小先生,”基尔伯特严肃地道:“日后要是不幸遇到了魔能师,先保护自己。安全之后,再设法求援……我们有一套针对魔能师弱点的措施,可以对抗他们。” 摸着自己右手上割出的伤口,泰尔斯面不改色,牙齿却在微微颤抖——恐怕,他已经见过那些“灾祸”了。 泰尔斯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他绝不能过急地反问——谁知道自己情急之下会被看出什么? 但还是不对……如果魔能师是那么可怕的存在,为什么还要来争夺小小的黑帮?星辰王国就这么放任他们的血瓶帮在星辰壮大? 又是疑点。 好多的疑点。 基尔伯特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在奇怪为什么泰尔斯不说话发问。但他没有过多疑心,而是闭上眼睛想着什么,几分钟后才轻轻开口: “不必怀疑他们的可怕——那些灾祸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六百多年前,在强者的率领下,我们最强大敢战的军队和它们的爪牙,在鲜血与疯狂里厮杀不尽。突破外围后,最精锐的骑士和战士死死地围上那些灾祸,却只能成片成堆地战死。” 泰尔斯想起冥夜神殿的话剧,台上,一个个演员在“灾祸”走过的路径上,齐齐倒下。 “神明一个个降临世间,然后陨落。恶魔也爬上地面,接着毁灭。各族的强者们奔赴战场,然后牺牲。” “战争持续了好多年,付出惨烈的代价后,我们才研究出它们的弱点,并最终击败了那些灾祸。” 泰尔斯捏紧拳头,艾希达落寞的话仿佛响起在耳边:“我们输了。” 基尔伯特的话打断了他对艾希达的回忆: “但是那些受诅咒的灾祸力量之强,实在可怕得太离谱。在最后的一场极境之上的追击决战中,那些该受诅咒的灾祸们,那些几乎能够毁灭世界的杂种们——” 正在细细观察着托蒙德冲锋的泰尔斯,浑身一颤,突然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了。 基尔伯特平静地道出下一句话: “击沉了大陆中央作为四方连结的,最脆弱的一片陆地,上面所有的生灵和物质,都遭遇了灭顶之灾。” “陆沉之后,能量的余波扩散开来,将整片大陆向着两个方向推开。在短短的五年内,形成的海洋已经深不见底,将已知的陆地,生生地裂解成了东西两片大陆和无数岛屿。” “这就是六百多年前,著名的‘大裂沉’(the_great_fission)。” “终结之战(the_final_ar),就此终结。“ 基尔伯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接下来的话,让泰尔斯晃神了一刻: “那片沉海的陆地,便囊括了最终帝国的全境。” “最终帝国。” “于此终结。” —————————————— 无剑挠头:故事都还没讲多少呢,怎么突然就20万字了? 顺便宣传一波:王国血脉-书友群397147168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3章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帝国陆沉,天崩地裂。卡Kа酷Ku尐裞網 .” “凯旋之都,这座自诸王时代起,拥有两千五百多年历史,见证了两代帝国兴衰的帝国首都,随着最终帝国的陆沉,彻底埋葬在终结海之底。” 基尔伯特悲悯的话,甚至感染到了两边的守卫,泰尔斯明显感觉到,他们按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基尔伯特按着泰尔斯的肩膀,看向墙上那位永远在怒吼着冲锋,却像是永远也冲不到尽头的年轻骑士。 泰尔斯感觉得到基尔伯特手上的沉重,只听这位前外交大臣默默开口,吟出《卡希尔·叶落诗集》中的诗句: “英雄举旗,王者擎枪,帝国已陨,天地无光。” “十年血火,战胜归来,却再也回不去当初,为之奋战不休的家园故土,帝室无存,贵胄皆墨。”说到这里,基尔伯特出神地道: “泰尔斯,我的小先生,您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一往无前的托蒙德。 年轻的骑士,看上去是那么的英勇无畏,即使在惨烈不堪的战场上,也显得光彩照人。 那时的他会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乡了吗? 基尔伯特还没等泰尔斯回话,就叹出一口气:“不能,至少我不能。”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内心有股奇怪的感觉。 “惶惶生灵,落寞何归。” 泰尔斯平静念出后两句诗。 惶惶生灵。 他的想象中,出现一片宏伟而壮丽的城池,却在慢慢下沉,所有人都在逃命,仓皇呼叫,惊慌失措,却只能无力地看着海水,淹没一切。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抬起头,带着沉重和略微的愤懑问道: “那些人呢?” “嗯?”沉浸在对复兴王的缅怀中,基尔伯特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泰尔斯。 只见泰尔斯也看着基尔伯特,平复下心情,目光沉静。 “不是只有帝室和贵族,不是只有骑士和士兵——他们本来就是战争的参与者。” “但还有,无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农夫,商人,老人,小孩,”穿越者语气平和地说,“不分贵贱,不分高低,不分种族,却不可选择地卷进这场战争的人,所有人。” “战争的时候,陆沉的时候,他们比灾祸,比皇帝、比贵族,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但他们才是帝国存在的意义——都没能逃出来吗?” 基尔伯特盯着泰尔斯,眼睛微眯,好像第一次认识泰尔斯,重新打量着他。 “就像您体恤下民的祖父一样,泰尔斯小先生,”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您有一颗悲悯仁爱的心。” 体恤下民? 能用出“体恤”这个词的,大概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和“下民”放在同一个维度吧。 至于悲悯仁爱? 穿越者在心中默默摇头。 但基尔伯特随即黯然低头,眼中尽是失落:“没有,整个世界,最终帝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尽皆沉海。” “仅仅剩下托蒙德和他的军队,证明着最终帝国甚至远古帝国不是传说,它们都曾经无比真实地存在过。” 泰尔斯低下头,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搭在泰尔斯肩膀上的手,忽然慢慢用力,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下面的话: “而当时的托蒙德王子,不过是最终帝国帝室中,一个最不受宠的私生子。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浑身一震! 泰尔斯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基尔伯特。 他知道基尔伯特为什么要说这些了。 “不要说头衔,领地,财产,他甚至连姓氏都没有资格继承,即使是‘王子’的称谓,也只是一种礼貌。” 基尔伯特目光坚定地看着泰尔斯: “他比起现在的你,还要一无所有,他所面临的境遇,比你还要险恶百倍。” 泰尔斯愣愣地看看基尔伯特,又看看墙上的那位私生子国王。 基尔伯特摇摇头,放下泰尔斯肩上的手,继续说道: “终结之战胜利了,人类和整个文明世界都在欢庆着伟大的胜利,世界的政治也风云变幻。” “东方,锋王辰剑带着远东人的希冀推翻旧朝,建立夙夜王朝。” “阿玛·米莫·翰布尔举起旗帜,开始在无数信众里,播撒翰布尔王朝的盛名。” “西方,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万众欢呼中加冕为王,强大骄傲的埃克斯特王国由此而生。” “但与此相比……” 基尔伯特严肃而怜悯地看向科尔文大师的画作: “继承帝国荣光的最终帝国,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国土和国民,仅余下最后的血脉。” “一夕之间,原本无足轻重的私生子,成为不复存在的帝国,所仅存的最高领导者。” “无论土地,人民,补给,财富,托蒙德皆一无所有,除了身边的六骑士,便仅余孤军两千,在陌生的土地上惶惶而行,希望断绝,前路黯淡。” “二十四岁的他,转寰在众多势力与领主之间,为了哪怕一点粮草,一点补给,一片驻地,一批武器,用尽一切手段,从卑躬屈膝到据理力争,从巧言令色到巧取豪夺,维持着属下的独立生存和帝国最后的尊严。” “孤独的托蒙德王子,日日在战争、阴谋、野心和权力间勉力挣扎,在讥笑、嘲弄,利用、恶意间努力求存,仅仅二十六岁,便已然白发丛生。” 基尔伯特背起双手,眼中充满了崇敬。 “‘最终帝国的最终王子’(the_final_prince_of_the_final_empire)——这是当时两片大陆上的人,对他的嘲讽和讥笑。”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那位英姿雄发的王子,一言不发。 “十年过去,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希望越来越小。终于,在一场伤亡惨重的战斗后,绝望的属下抱着同僚的尸体,包围了面容憔悴的托蒙德王子,哭泣着逼问他: 这样奋斗下去还有何意义?帝国已灭,寸土不存,他们如同无根的飘萍,历史的余烬,终将消亡,不留痕迹。” “为何还要战斗!” “为何不就此放弃?” 泰尔斯微微一震,看向那位王子,那位先祖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当你一无所有,当一切不复存在,你又是为了什么而奋斗呢?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的表情,悲悯地叹出一口气,但随即露出坚定的神色和表情: “泰尔斯!”他第一次严肃而不加敬语地称呼泰尔斯的名字:“接下来的话,你要仔仔细细地听好。” “那一夜,面对属下的责问,托蒙德流着泪水,解下伤痕累累的盔甲,指着天上星辰,念出他的誓言!” 那一刻,泰尔斯看见两边的守卫,都肃然站直,昂首挺胸,空旷的大厅里顿时传来盔甲相碰的声音。 只听基尔伯特面色坚毅,语气肃穆地,吐出字词: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the_empire_shall_st,_so_long_as_the_stars_be.)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星——星辰,若在? 帝国——泰尔斯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永存? 中年贵族的话音刚落。 整个大厅里的士兵和守卫,都随着这句话,有力地踱响脚步。 “咚!” 接着,他们齐齐摆拳,猛击在金银九芒星的盾牌上! “轰!” 空旷的大厅,顿时充满了清脆的回音! 正在被历史所震撼,愣神中的泰尔斯,吓得后退了一步。 “泰尔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基尔伯特就突然蹲下,双手握住穿越者的双肩,平视着他,严肃地说: “请不要小看你自己,你身上的血脉,和他们所代表的意义。” “你和璨星的存在,是人类的黄金时期,是伟大的远古帝国,是壮烈的最终帝国,依然长存世间最有力的证明!” 到这里,基尔伯特的双目已经充满了激动,双手颤抖不已,让泰尔斯莫名地慌张。 他继续大声地道: “那一天,终结历10年,9月27日,就是星辰王国的建立之日。” “指着星辰立誓的托蒙德王子,从此以‘璨星’为姓,成为星辰王国的开国之王,托蒙德一世。” “星辰王国在后来的几十年间,成为西大陆的至强之国!与埃克斯特并称‘西陆的盾与刃’。” “帝国在灰烬中重生,以星辰之名,重立世间!辉煌重续,伟大再生!” “提起托蒙德·璨星,没有人再记得曾经的‘最终王子’。” “唯称‘复兴之王’” 基尔伯特抖动着八字胡,眼中似有火焰燃烧:“璨星家族的格言,也由此而生!” 泰尔斯有些不自然。 虽然他也为托蒙德的故事唏嘘不已。 但看着眼前狂热的基尔伯特,他还是很难融入这种情绪。 星辰的存在,只是为了曾经的帝国吗? 这种立国精神,不对劲。 一定有哪里不对。 但是,看着基尔伯特灼灼的目光,和两边的守卫们明显加重的呼吸声,他只能咬紧牙关,重重点头。 只见泰尔斯紧蹙着眉头,咬着字吐出那句话: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就在这时,一声饱含怒火的娇斥传来! “够了!”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转头,只见台阶之上,一脸阴寒的姬妮·巴克维,不悦地看着这一对师生: “晚餐时间到了。” 她冷冷地道。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4章米迪尔·璨星 当晚,在姬妮目光如刀的注视和毫不留情的呵斥下,泰尔斯艰难地吃完了一顿规矩颇多的晚餐,兼一堂枯燥乏味又不能不上的礼仪课——毕竟作为行为规范的礼仪,也是划分社会阶层的标准之一——好歹能颤抖着双手,符合规矩地驭使餐刀和叉子了。卡Kа酷Ku尐裞網 . 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姬妮那双妙目下隐藏的怒火与不满,他隐约知道,这跟下午时基尔伯特所讲述的星辰历史有关。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这句份量颇重的誓言,即便在泰尔斯这样,并非熟知托蒙德一世开国传奇的人听来,也不免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基尔伯特和满厅的守卫——后来泰尔斯才知晓,他们都是那支最终帝国遗军的后代——就是这样的代表。 然而,泰尔斯却敏锐地体会到,姬妮对这句话,甚至这句话背后所代表涵义的厌恶。 但他不敢问。 他不知道这位自称父亲情人的女官,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 在姬妮看他的眼神中,泰尔斯看见过对方眼里一闪即逝的厌恶,也见过她强自忍受下的勉强,以及靠近自己时的再三犹豫,却唯独不见真诚的笑容。 所以,整节礼仪课都异常沉闷。 直到目光灼灼的姬妮,出乎泰尔斯预料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并不喜欢这些规矩和礼仪,是吗?”看着泰尔斯竭力弯折手腕,避免超过用餐时手臂摆动的标准线,姬妮突然冷冷地开口道:“你的表情简直比刚上完辔头的马还难看。” 泰尔斯被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他尽力得体地回答道:“额,姬妮女士,我知道这些是必须的,还在尽力适应着……” 但他的话被又姬妮打断了。 “你当然必须学习这些礼仪。”她冷冷地道,却充满了嘲讽般的不屑。 “可最好别成为它们的俘虏……用所谓的高贵姿态行走坐卧,并不代表你真的很高贵。” “同样,顶着那些光荣而骄傲的历史,并不代表你就真的……” 姬妮没有再说下去,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后半句话。 泰尔斯心中一凛。 看来这位女士,对于基尔伯特的教法,似乎别有看法? “姬妮女士,”他小心地试探道:“基尔伯特下午的历史课……您……您似乎并不……并不……” “哼,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们伟大而悠久的王国……我怎么敢有什么意见呢。”姬妮嗤了嗤鼻子,否认泰尔斯的话,但后者明显读出了女官眼中的嘲弄和讽刺之意。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姬妮,看着这位父亲的情人。卡Kа酷Ku尐裞網 “姬妮女士,”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道:“您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父亲的——宫廷女官的,是吗?” 姬妮挑起眉毛,嘴边的美人痣微微一颤。 “而您——也并不喜欢这些礼仪,这些规矩,甚至不喜欢,”泰尔斯犹豫了一下,但看了看手上的刀叉,还是问出口:“不喜欢这个国家?” 话音落下。 姬妮愣愣地看着泰尔斯。 这孩子。 真是敏感呢。 姬妮转过头,看向书房里,壁炉上方的那个金银九芒星标志,久久不发一言。 就在泰尔斯吐了吐舌头,以为自己问错了话,正准备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与自己的刀叉战斗时,姬妮叹了一口气,出神地看着泰尔斯手上的刀叉,轻轻地开口: “我出生在修德郡的巴克维城,那是王国东部靠海的一座小城,不是什么繁荣的贸易大港,却能靠渔获自给自足,算是星辰里不错的地方。” “城主是我的父亲,在东部诸郡小有名望。一直以来,他都严格地培养我们遵守规矩,符合礼仪,成为淑女,希望我们家族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传承久远的名门望族。” 泰尔斯眼神一肃,连忙趁着姬妮不注意,偷偷活动已经僵硬的手腕。 “但我偏偏是个不听话的叛逆女儿,从小便厌恶这些规矩和礼仪。” “以至于十六岁了,成年在即,我却是个连宫廷交谊舞都不会跳,用餐粗鲁而谈吐放肆的野姑娘。”灯下的姬妮苦笑着,看向窗外的月亮,语气中却充满怀念: “父亲当然不会任我胡来——总之,那段回忆不怎么愉快,事情闹得有些僵,家族要褫夺我的身份和继承权,将我送到神殿去做祭祀。” 泰尔斯在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他知道,一般神殿里的祭祀,都誓言不婚不嫁,终身侍奉神灵。 闹到这个地步,大概已经不是“有些僵”这么简单了。 姬妮微微低下头,眼神一黯,却随即抬起,露出愉悦的笑容。 “但就在此时,一位王子殿下,来到我们的城堡作客。” 什么? 听到这里,正在活动手腕的泰尔斯停了下来。 王子?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狗血剧情吧? 姬妮继续道: “他听闻了我的故事,却只是哈哈一笑。” “殿下当众赦免了我的罪责并许诺我,不必遵循一般贵族少女必须遵守的规矩与礼仪。但前提是,成年后的我,必须在贵族女儿身份之外,寻找到自立谋生的手段。” 这——的确很狗血啊? 但泰尔斯心中也有些疑惑——那位王子这样的做法和观念,难道不嫌,怎么说,嗯,太超前先进了点吗? 但姬妮似乎在自言自语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丝毫没有理会泰尔斯的反应。 “于是我走出了家族的城堡,跟随着那位王子来到王都。” “从每天为那位殿下读廷报,到艰苦的文书仓库管理员,到一页纸一个铜币的抄写员,到警戒厅秘书,再到考上五级警戒官……我的人生因为他而彻底改变了。” 泰尔斯怔了一下,他的印象里,姬妮就是一个标准的宫廷贵族,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有这么丰富多彩的过去。 “然而,辗转多年,我却最终还是成为了宫廷女官。”姬妮自嘲地摇了摇头。 “看看我——一个讨厌礼仪和规矩的贵族耻辱——现在却在这里,教导着王国的继承人,教导他我当年最憎恨的礼仪。” 姬妮说完了,眼神又直接地回到餐桌上,盯着泰尔斯——他的餐刀又掉了。 泰尔斯尴尬地轻笑了一声。 问出一个连自己都略觉狗血的问题: “那位好心的王子,是凯——是我的父亲?” 你的父亲? 姬妮的眼神在霎时间有些模糊。 但泰尔斯并未得到他预期中的回答。 只见宫廷女官轻轻地转过头来,脸上是复杂难辨的深邃。 “不,不是他。”姬妮轻轻地道: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那位殿下赦免我,赦免一个戴着镣铐,浑身脏污,又哭又闹的女孩时,他脸上的那种微笑。” “那种温暖,包容,阳光的微笑。好像他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无论什么样的丑陋和肮脏,都不会让他动容。” “你的父亲,凯瑟尔,他当年还只是个在王都以张狂放肆而出名的纨绔王子,脸上全是让淑女惊慌失措的坏笑——可没有这种令人安心的笑容。” 泰尔斯惊讶地望向姬妮。 凯瑟尔王——张狂,放肆,纨绔王子? 他看见姬妮的目光闪烁,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感念和唏嘘,然后缓缓吐出每一个字: “那天,来到我们城堡里的,是先王长子。” “凯瑟尔陛下的长兄,米迪尔·璨星,曾经的王.储殿下。” ———————————————— “所以,我们以为是科里昂家族履约而来相助的,所谓三位高手,”詹恩公爵皱起眉头,放下一封用黑色獠牙徽记做火漆的信,在三色鸢尾花下叉起双手: “仅仅不过是氏族内斗中的失败者。” “他们假借着科里昂家族的名义,用我们的请柬,借我们的远航船只,靠我们的通关特许,把我们凯文迪尔家当作傻子一样利用,远航过终结海,逃离痛苦之丘,隐藏到永星城,在我们的庄园住了这么久,还取走了不少血液。。” “是这样么?” 他的书桌前,站立着的极境骑士,卡西恩勋爵和塞舌尔勋爵都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之间,那个满头大汗,跪在地上的中年秃顶男子。 卡西恩记得,那个秃顶的中年人,是和他一同来到老公爵麾下,为凯文迪尔的三色鸢尾花效力的终结之塔同期。 可惜,那个中年人的技艺不足,在一次战斗中重伤,从此只能处理文职事务,但即使如此,老公爵还是怜悯他的境遇,信任地将远航事务交给他打理。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卡西恩努力搜索着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是的……他们出示了科里昂嫡系血裔才有的圣血徽记,那个金发的又态度恶劣地威胁我们……”跪着的中年男子,头都快要顶到地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他们还有那封您的……您的亲笔信……” “行了,”詹恩公爵叹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旁边的管家阿什福德,立刻知机地倒上一杯瑟拉公国原产的精酿葡萄酒。 詹恩勉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件事错不在你,下去吧,下次记得谨慎点。” 中年秃顶男子如蒙大赦,不断点着头告罪,在塞舌尔的催促下,才颤抖着退出了书房。 “他曾经是个人才,但现在已经没用了。”詹恩一脸痛惜地说,端起酒杯:“马上派他再去一次东大陆。在公海上处理掉他吧。” “别在国境和领海内动手,我可不想犯杀人罪。” 卡西恩听见这句话,心中一动。 “公爵大人,”他不忍地出声:“如果您留下他,想必他之后肯定只会更加尽心……” 卡西恩没有注意到塞舌尔在旁边给他打的暗号。 “平常的事务就算了,但这类关键的秘密事务,我可不想出纰漏。”詹恩公爵叹息道,“他犯了一次错误,心里已经有了芥蒂和阴影,尤其是,他对前途的疑虑,只会随着时间逐渐加深。” “而他知道我们跟科里昂的联络,这牵扯到那个计划。” “你们都知道那个计划有多重要。” 卡西恩终于注意到塞舌尔的暗号,于是低下了头颅,不再出声。 “下次出航,换个新人吧,”詹恩公爵失望地品了一口酒,“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们办事可远没这么松懈。” 阿什福德平静地答话道:“忠诚与谨慎,都需要时间的沉淀。” 詹恩摇摇头,叹息道:“可惜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那件事就在一个月内,而我们的人手又不能参与其中,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 塞舌尔微微点头:“大人,请放心,以如此大的代价所请到的那些佣兵,就算是刺杀陛下,也有足够的机会。” 卡西恩勋爵微微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同僚如此大胆妄言。 詹恩顿了一下,一会儿之后,才把目光转移到塞舌尔的身上。 “不要乱说。”小公爵冷冷道。 塞舌尔低头告罪,却在暗暗冷笑: 似乎,公爵没有什么不满啊。 “你们该出发了,库伦家和南垂斯特家都会派人前去,这个节点,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詹恩目光冰寒,谨慎地对着卡西恩和塞舌尔道:“等那些佣兵得手了,你们就处理掉动手的人。” 卡西恩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大人!处理掉那些人?我们不是用别的名义出面雇佣的吗?他们,他们有的人是我在终结之塔的——” 詹恩突然向他望来! 目光如剑。 卡西恩喉咙一颤,这位极境的骑士,竟说不出剩余的话。 “那就把你的朋友劝回去,”詹恩平静地道,但阿什福德知道,这才是他不满的表现:“换一个不是你朋友的人去。” 塞舌尔猛地一扯卡西恩的衣服后摆,将后者的话卡回他的嗓子。 “如您所愿,大人。”精明的塞舌尔点点头,拉着脸色铁青的卡西恩,领命而去。 詹恩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远处,老公爵的画像。 “卡西恩老了。” 他淡淡地道。 “这件事后,就把他派回翡翠城,或者他自己的领地上去吧。” 阿什福德面色平静,微微点头 “至于那些科里昂难民的事情,阿什福德,你亲自去办,就从那夜突然闯进蔓草庄园的骑兵查起,”詹恩洒掉杯底的红酒,眼神冰冷:“联络科里昂家——直接写信给夜幕女王本人——告诉科特琳娜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见机提高我们的筹码。” 阿什福德点点头:“如您所愿。” “闵迪思厅的试探,我记得是交给了血瓶帮。还是没有找到涅克拉?”詹恩眯起眼睛,看着阿什福德。 “没有,大人,”阿什福德微微一躬,“血瓶帮现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有谣传他出国去寻找血之魔能师了。” 血之魔能师? 詹恩紧紧闭上眼,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他所受过的教养,逼着他竭尽全力,把那句毫无风度却很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没办法了,那就直接派我们的人手,去掌握血瓶帮。”詹恩公爵睁开眼睛,瞳孔里毫无感情,他放下酒杯道: “这两个月内,我要掌控住血瓶帮的地盘上,从平民到士兵,贵族到商人的全部谣言和消息。” 阿什福德轻轻点头。 “派去埃克斯特的信使也该回程了,看看黑沙大公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詹恩往后靠进舒服的躺椅中,眼睛眯起来。 等着吧,父亲。 三色鸢尾花,很快就会更进一步。 如果顺利的话。 ———————————— 说个事儿。 无剑有个坏习惯,喜欢先把章节上传了,然后再在读者界面一遍遍细细地浏览(这样更有效率,码字页面我根本看不出个球来),审核修改,有时候甚至是大修。 所以看到有更新的书友老爷们,先看看时间,如果是二十分钟以内的更新,那无剑现在极有可能还拿着笔记本修改中,过一会才在后台整体修改,别急,等一等,过了半小时,再看,那时候就是最终的定稿版本了。 所以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好。 可别心急啊,万一看了一章草稿,被错别字加渣逻辑烂剧情毒死,岂不是无剑的错?? 再宣传一波书友群:397147168,目前只有四个人,感觉好凄凉。 ps:最近在几个大剧情点上犹疑不决,特别需要书友的反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5章泰尔斯的秘密 接下来的二十天里,王都的天气转冷,入冬的时节到来了。 . 泰尔斯在姬妮的凶悍调教下,以每天早上和傍晚各两个多小时的代价,在筋疲力竭、腰酸背痛的必要条件下,学全了古北地军用剑术的三套守式、七套攻式、一套合式,直到手臂开始习惯盾和剑的形状和重量后,终于换上了大一号的剑盾。听姬妮所言,他开始从姬妮口中的“被动挨揍”进入(依然是姬妮口中的)“学会挨揍”的过程。 “以前,你是被揍的那一个,现在,你要知道你为什么是被揍的那一个。”这是无比严苛的姬妮。 “那还不是一样被揍嘛——哎女士你还没喊开始呢——嘶!”这是手忙脚乱的泰尔斯。 泰尔斯也在基尔伯特的严格督促中,在每天下午以及晚上的文化课程中,基本学全了通用语的高级语法和古帝国语的基本使用,开始接触星辰贵族修辞法与一些必要的外语素养(如远东谚语和精灵警语),并在他孜孜不倦的历史课中了解到一些埃罗尔世界的基本常识。 “在星辰,一个不会使用古帝国字母和古代语法以作修辞的贵族,是不合格的。而泰尔斯先生,我相信您会需要一些时间来熟悉复杂多变的古帝国字母……” 下一秒,看着泰尔斯随手写完了古帝国字母表,基尔伯特郁闷地叹了口气,把老师的尊严丢到终结海里去: “……额,好吧,让我们进入下一章,古帝国语的基本修辞。” 在泰尔斯眼中,除了那匹以摔他为乐的小马驹,和千奇百怪的贵族礼仪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连科里昂的血族三人组和那位萝莉大公,居然也没有来烦他。 所以……泰尔斯在心底微微点头:是该到了探索自己身上谜团的时候了。 一个气候稍暖的下午,抱着书本,提着手杖的基尔伯特,看见泰尔斯站在书房的椅子上,在厚重的书架上寻找着什么,不禁好奇地问道: “您在找什么,我的小先生?” “啊,基尔伯特,稍等我一会儿——按照这个字母的顺序,应该是这里……诶,这一本怎么这么厚……” 基尔伯特轻笑一声,走到书架前,帮着上午刚刚练完剑而体力不足的泰尔斯,把那本厚书从两边的书籍中抽出。 “谢谢你,基尔伯特,啊,这样,书籍就齐了。”泰尔斯疲惫地把那本厚书甩到杉木书桌上,跟已经在上面的几本书摆在一起。” “这是……”中年贵族走近前去,看清了最上面的几本书名:《璨星家族史》《星辰王室谱系》《10-612年星辰法令兼国王手令集》《星辰宫廷集》,还有其他几本书,以及刚刚到手的那本《星辰诸王纪》。 “这些啊,是我试着按照这几周学到的字母单词,找到的一些可能会记载我家族历史的书,打算在能够通顺之后,再来慢慢研读。”泰尔斯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毕竟,身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对璨星,对王室,对我的血脉家人完全不了解——好像说不过去啊。” 基尔伯特眉头微微一挑,但他随之释然:想想他们在密室里的谈话,就知道绝不该低估这位小先生的适应力和早熟成度。 “特别是之前听了你说的‘复兴王’托蒙德,而姬妮女士又给我讲了些先王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米迪尔殿下的事情。” 泰尔斯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整理起桌上的书本,不动声色地将几本书堆到其他书籍的下方。 穿越者继续说道:“所以,我对璨星,对我出身的家族更好奇了。”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他并未注意到泰尔斯微微有异的呼吸频率。 “您的好学和勤奋,真是让在下欣慰……姬妮女士给您讲了先王长子的故事?” “嗯,虽然不太多,”泰尔斯点头道,把书本推到一边:“大概知道米迪尔·璨星,是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好人,好像很受大家的欢迎。”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基尔伯特眼神一黯,竟似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何止是受欢迎啊……” 但他很快回复过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关他的记载,恐怕您是找不到的,毕竟他并非星辰的国王,去世的时间也不远。” 泰尔斯眼珠一转,自然地翻开一本书,挡住侧面那堆书籍的书背,一脸好奇地道:“那样的话,基尔伯特你认识他吗?在你的印象中,我的大伯,米迪尔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基尔伯特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思索,不再注意泰尔斯手边的那堆书籍。 “米迪尔王.储殿下啊……”几秒钟后,基尔伯特微微叹息,语带怀念:“早在先王艾迪六十岁时,他就已经开始辅理国政,那时没有人怀疑,他将会是闵迪思三世之后的另一位贤君。” “他监理过一段时间的外交事务,而我曾有幸在殿下手下做事。卡Kа酷Ku尐裞網” “那时,因为与同僚们的合作不力,我搞砸了接待钢之城使团的任务:用带着圣树徽记的沥晶酒杯,招待来自列王厅的矮人王子。” “当时,米迪尔殿下用诙谐的语言,说服了那位暴怒的王子:宴席上之所以出现了圣树酒杯,是为了纪念那位王子的祖父,曾经击退过圣树王国军队的事迹。” “而我只能无地自容。” “事后,米迪尔殿下当然没有责罚我——如传闻中一样宽仁——但他亲手将那个圣树徽记的沥晶酒杯递给我,并对我说……” 说到这里,泰尔斯惊奇地看着基尔伯特用饱含感情的语气,复述着前王.储殿下的话: “基尔,这个沥晶酒杯现在的价值,等同于复兴宫与列王厅的友谊了——这是你对王国欠下的债务,你什么时候立下了足够抵偿这一价值的功绩,就把这个酒杯还给我,以清偿你的债务。” 基尔伯特望着远方,久久没有说话。 只余下泰尔斯,凭着姬妮和基尔伯特所讲述的故事,努力在脑里描画着那位大伯的形象:一位手段高超而人格高尚的王子殿下。 几分钟后,基尔伯特便沉吟着继续道:“世人们都说他心地仁厚,待人温和,但在我们这些官员们看来,其实殿下的才能和智慧,丝毫不下于他的人品性情。”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如何做到既宽仁又威严,既温和亦果断——但米迪尔殿下就是那样的人,”基尔伯特放下书本,背起双手,眼中泛起钦佩:“说起来有些夸张,但直到现在,我都觉得,是星辰王国的国民,配不上那样好的一位殿下。” “现在说这话有些早,”基尔伯特像是回过神来,目光灼灼地对着泰尔斯道:“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泰尔斯小先生,我希望你,也能以米迪尔殿下作为榜样。” “星辰,正需要这样一位继承人。”基尔伯特严肃而认真的目光让泰尔斯微微一震。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想起一件事。 “基尔伯特,我的大伯……”泰尔斯低下头,犹豫片刻,但随即抬起头来,问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只说过,他独力持剑,与护卫们一同战死在宫门前。” 沉默。 “唉……”基尔伯特闭上眼睛,重重叹出一口气,这才开口道:“血色之年时,他命令护卫和士兵们退下,独自走入人群中,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一命,就平息了暴民们冲击宫门的危机。” “可惜,尽管他的护卫们及时反应过来,但是预谋已久,隐藏在暴民中的刺客为他准备了六把抹着剧毒的暗剑和尖刀——我那时在每况愈下的外交作业中,忙得不可开交,等我知道王室遇刺的时候……唉。” 泰尔斯看着基尔伯特的眼睛,久久没有出声。 穿越者又想起几周前,姬妮反常地为他讲述的,米迪尔殿下的故事。 尤其她的最后两句话: “泰尔斯,我知道今天基尔伯特对你说了什么,但我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然而——我还记得当年,米迪尔殿下给我的一封信,我只希望将它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你: 女士,我赦免你,乃是出于钦佩,而非怜悯。 我钦佩你那股冲出束缚,打破桎梏的勇气。 但既然你做出了选择,就请不要犹豫,别再软弱地回到那个曾经让你窒息的鸟笼中——别让精神的鸟笼,锁锢你自由的翅膀,更别为虚幻的规条,牺牲你真正的自我。 我真诚地希望并祝福你,但愿你的人生,从此只属于你自己。 祝,警戒官资格测验,应试顺利。” 泰尔斯入神地想着这段话的意义——一位天生就长在他所言“鸟笼”中的王.储,是在怎样的心境下,说出这段话的呢? 直到基尔伯特将他从回忆和出神中唤回,开始他们下午的课程。 泰尔斯在一边听着基尔伯特以古谚诗句为例,讲解人类通用语的四种不同语态时,目光瞥了手边的那堆书一眼。 刚刚对基尔伯特,他没有说实话。 他不是要找璨星的家族史,也不想了解他那位圣人般的大伯。 泰尔斯要找的是关于魔能师的资料。 从他到闵迪思厅的第一天起,泰尔斯就在计划着探究“魔能”的事情,在经历了蔓草庄园里,那次不稳定但是确实管用的爆炸后,他对探寻自身秘密的渴望越发迫切起来。 而基尔伯特所讲述的终结之战历史,以及对“灾祸”——像艾希达那样的所谓“魔能师”——的态度,更让他越发心惊。 虽然……泰尔斯小声地对自己说:约德尔可能听见了自己和艾希达的对话。 《终结战纪:天崩地裂》《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卡希尔·叶落游记:大裂沉往事增补集》这三本书,是他隐藏在众多欺骗性的历史书籍中,真正的目标:关于终结之战,关于那些“灾祸”魔能师的真相。 无论如何,在确保安全前,最好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关于他体内奇怪“魔能”的秘密。而学会和书写后,从书籍开始勘查,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而现在,泰尔斯按照基尔伯特的要求,开始抄写不同语态的贵族用语。 相比起装出来的故作轻松和自然,他同时心底默默地念叨,希望基尔伯特不要上来亲自翻看这些书籍,上完课就离开,也不要来帮他把书搬回房间。 如果一切顺利,这样平静的日子继续下去,也许在关于自己的秘密一事上,很快就能取得一些进展。 但泰尔斯很快就会知道,对他这种人而言,平静的生活永远只是表象。 例如,泰尔斯所不了解的是,就在闵迪思厅外不远的地方,一场关乎他所藏秘密的会面,正在展开。 而他的秘密,正面临暴露的危险。 树荫下,约德尔安静地站着,似乎在恭谨地等待着前方那架通体漆黑色马车里的人,但见过他战斗的人都知道,此时的约德尔,正处于高度紧张,随时可以出手攻击的状态。 “好久不见了,小约德。” 随着苍老嘶哑的嗓音响起,一个苍老的身影,颤巍巍地从国王推开的车门上走下来。 尽管极境的知觉,已经让约德尔知道马车里的另一人是谁。 但在真正看到他本人时,约德尔面具后的眉头还是不禁皱起。 这是一个穿着朴素黑色长袍的老人,拄着一根木制的黑色拐杖,头发稀疏而花白,皱纹林立,面貌却是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甚至不能给哪怕最敏锐的人留下印象。 “不向你的父亲问个好吗?”一道像是常年在黑暗中蕴养,以至于毫无感情色彩的,苍老而嘶哑的嗓音,从那位老人的喉头缓缓响起。 面对老人的问题,约德尔沉默以应。 老人咧开嘴,露出不剩几颗牙齿的牙床:“好吧,我都快忘了,即使流着我的血脉,你的姓氏却是加图,不是汉森。” 约德尔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刚刚回来不久。”老人似乎早就习惯了约德尔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说着。 “而我的孩子们,带来了红坊街的调查结果,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约德尔依然没有答话。 只听这位老人轻声笑了一下,缓缓地道: “秘科追索了十二年都毫无线索的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被证实重回王都,并曾出现在红坊街。” 约德尔面具后的齿轮,开始不为人知地开始转动 “虽然血瓶帮是他跟那个杀人狂同类共创的黑帮,但大名鼎鼎的气之魔能师亲来,显然不仅仅为了剿灭兄弟会,剪除黑剑的羽翼。” 约德尔一言不发,但他面具后的齿轮,却转动得越发快速。 “别紧张,加图先生,”老人用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发出一道难听的笑声:“我只是听从陛下的吩咐,来查查你是如何带着王室的血脉,还能封印魔能师的事情的。” 约德尔猛地抬头! 只见面具上,一对沥晶镜片瞬间从深色变成亮黄色,死死地盯着黑衣老人。 “这副面具还是那么令人讨厌,我早就建议陛下,早点扔掉它……” 黑衣老人拄着拐杖,像是没察觉到镜片后射向他的目光。 他颤巍巍地走到约德尔的身前,难听地笑了两声: “那么……作为传奇反魔武装,无上剑盾的携带者之一,约德尔·加图先生。” “你能为我解释清楚,事发的当晚,气之魔能师究竟怎么了吗?”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6章红坊街的真相 红坊街。卡Kа酷Ku尐裞網 . 晚上8点。 警戒厅和市政厅在两天前就已经撤走了。 除了战斗后的废墟还需要时间重建之外,红坊街已经开业了。 整条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都是各色的男女。最下等的流莺,在暗巷后偷偷地招手,等来一个人后讲半天的价,两人就急不可耐地走进一边的平房; 高级的会馆前,身姿婀娜的咨客们,招徕着各色顾客,从酒醉的老手到懵懂的雏儿,从小有身价的王国新贵到满身铜臭的豪商,用琳琅满目的服务和目不暇接的胴-体,吞噬着往来着的钱包; 最顶级的,要数门前一个个衣着工整的车夫,把一辆辆没有徽章标记,却依旧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各色会馆门前,几位仆人恭谨地将从会馆下来的小姐女士们迎上马车,然后远远驶离,第二天方才回返——这些才是真正一掷千金且权势迫人的豪客,他们背后所隐藏的身份甚至能让各大会馆的老板都牙齿打颤。 一切都与二十天前一样,仿佛红坊街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血腥而可怕的黑帮火并,街道的保护者和抽成的收取者,也没有从血瓶帮换成黑街兄弟会。 除了红坊街的中心。 那里,被气之魔能师炸成碎片的十几幢房屋的废墟,还是一片漆黑。 而就在这一片漆黑里,几十个人在忙碌着,费力地在废墟下挖掘着,不断传来铁楸与泥土碰撞的声音。 月色下,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情报头子,“无眠之眼”柯比昂·兰瑟,披着猩红色的斗篷,站在废墟之中,看着身周一片黑暗,又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不禁皱起眉头。 太近了……他想道。 那些开业的会馆,离我们要挖掘的地点还是太近了。 远处,一位不眠者打了个呼哨,那是暗号:两人经过,一切正常。 兰瑟对着黑暗中的另一位不眠者点了点头。 但是他看见隔壁的一家会馆点起了顶楼灯,灯光微微照亮了通往这里的一条路。 兰瑟从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太近了。 马上有一位知机的不眠者从他的身后离开,与另一位兄弟会成员沟通了一会儿,后者就大步踏往那家会馆。 不多时,那家会馆的顶楼灯就暗了下来,废墟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兰瑟这才点点头。 该让里克那小子把禁止营业的时间再延长点才是。 太影响我们作业了。 偏偏我们又只能在晚上干这些事。 但是兰瑟知道,要禁止红坊街营业,要让那帮贵族忍多一天,还不如让他们每人在自己的领地里,割出一亩地交给兄弟会,还更快一点。 兰瑟缓缓地往前走。 十天十夜了,他们在那间棋牌室下面,挖了整整十米深,二十米宽,却什么也没挖到。 现在,还能用“寻找气之魔能师的线索”“找到塔伦兄弟和摩瑞亚的死亡真相”的借口来掩盖,可是再找不到的话…… 再找不到的话,我们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兰瑟阴沉沉地想。卡Kа酷Ku尐裞網 无论是秘科,还是死而不僵的血瓶帮。 甚至,其他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们。 哪怕,哪怕红坊街现在已经是兄弟会的了。 幸好,气之魔能师替他们炸开了周围,否则还要费尽心思,去跟那些多多少少有背景的红坊街屋主们,谋夺附近的所有房屋的所有权,才能开始挖掘作业。 不过现在也不错——计划中,挖掘可能要耗时一年半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开始,哪像现在,拿下红坊街的几天后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无遮无掩的挖掘现场,也增加了他们掩盖秘密的难度。 所以才要快些挖到啊——兰瑟不禁有些烦闷。 就在此时。 “找到了!”一声粗犷豪迈的嗓音远远传来! 兰瑟不禁动容! 他挥退身后的不眠者,快步走上前去。 “找到了,柯比昂!”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紧紧抱着一团布裹的长条物,走上前来。 这是一个有着狭长的面孔的男人,暗金色的卷发不安地披散在肩上,身上绑着黑色的皮质背带,在左右肋下和腰间各插着三把短刀,他的双臂包裹在厚厚的绷带中,身量之高,几乎仅次于两米的琴察,可惜瘦削的身材影响了他的外在观感。 “撕裂者”安东·莱万诺斯基——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负责永世油和沥晶矿等战略资源走私的大头目,正兴奋地抱着怀里满是泥土的长条物,向着兰瑟走来。 他的身后,一个肥胖的身影——六巨头之一,负责人口生意的莫里斯一脸不爽地走上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应该就是这个!我掀开看了一眼,哇塞……跟画上的简直一模一样……”粗犷的口音在安东嘴里说出来,显得特别刺耳。 “你不会想到的,你们挖了十天,都快挖穿下水道了,结果它居然没有埋在地里——而是就藏在地下室跟地面之间的隔板里!” “要不是我撒尿的时候滑了一跤,踩到了……哈哈,我就说想事情不能太复杂……你跟莫里斯两个像神经病一样挖了十天……哈哈……” 他身后的莫里斯一脸不爽地抱起手臂,咬紧牙关。 “看看!我就来了五分钟,临走的时候想撒泡尿…… 忍了十几秒,兰瑟终于受不了这个,从十几年前起就絮絮叨叨个没完的东大陆聂达人了。 “闭嘴,瘦子!”兰瑟恶狠狠地一把抢过安东手中的那块长条物,不顾上面的泥土,手带颤抖地揭开一角。 安东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身后的莫里斯恶意地拱了一下,摔了个趔趄。 “死胖子……你不就是嫉妒我比你……” “闭嘴,安东!”这次是恶狠狠的莫里斯。 兰瑟轻轻地把布盖上。 “没错,”他轻轻地道,却掩盖不了声音中异样的激动:“就是这个。” 兰瑟用震颤的手抚过长条物,好像抚摸情人一样:“千辛万苦,还必须在不能惊动魔能师,也不能惊动秘科的前提下,拿下红坊街——终于有了回报!” “嘿,”安东一脸不爽地摊开手:“谁说没惊动魔能师的?你以为这片废墟是谁炸出来的?” “气之魔能师的出现是意外,黑剑没能把他引开,但他确实不知道这东西。”莫里斯沉稳地道:“但我在想,艾希达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放弃击杀黑剑的机会,冒险赶回王都,插手小小的地盘争夺——他甚至可能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一件能对付他的武器。” “但我们还是在他,在气之魔能师的眼皮底下找到了。”兰瑟观察着这东西的轮廓,阴仄仄地道。 提到气之魔能师,在场的三人都静默了一下。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和琴察都要死在红坊街了呢。”兰瑟打破沉默,微微叹出一口气。 “我们够幸运,”莫里斯垂着头,眼睛笼罩在阴影中:“你该看看摩瑞亚和塔伦兄弟——他还是那么喜欢捏人球。” “他到底怎么了?”安东的双眼冒出奇异的颜色。 “也许遇到了克星,”兰瑟紧紧捏着手上的包裹,轻轻闭眼道:“但一定没有死。” “话说回来,十二年了……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安东狠狠咬着牙,在惊惧仇恨混杂的情绪中回忆着:“我亲眼所见,黑剑明明杀了他三次……三次……” “然后他复活了,”莫里斯阴沉着脸,咬着牙道:“两个小时,复活三次。” “四次,”兰瑟默默地补充道:“在宫门外,王-储中毒之后,大萨里顿还杀了那怪物一次。” 瞬间,三人间的空气似乎沉了下来。 安东看着眼前的长条物,心有余悸而满带疑惑地问道:“我们找了十年——但这东西,真的有用吗?毕竟,整个大陆到处都是反魔武装……” “那些卫兵身上的东西,只能略微削弱魔能的影响力,”兰瑟毫不犹豫地道:“只有皇国赐下的传奇反魔武装,才能真正对付魔能师——还在秘科的时候,莫拉特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可不太敢相信你前老板的资料。”安东面色变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是一阵颤栗:“……那个老头,连口水都带着剧毒。” “对了,我们这次的行动,”莫里斯担忧地道:“王国秘科居然没有插手?毕竟,按你的说法,这可是一件不在册的传奇反魔武装……比私自拥有魔能枪还严重……” 私自拥有魔能枪?兰瑟在心底里轻哼一声。 私持魔能枪,也不过就是死刑罢了,而隐瞒不在册的传奇反魔武装么——哼。 但兰瑟只是摇摇头:“国王快要四十八岁了,选定贵族立储的事情就够让他们焦头烂额了——而且,我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了笔交易,他们会放出莫拉特感兴趣的消息,由拉蒙来吸引秘科的全部注意力,莫拉特不会发现我们的目的——我太了解我的老师了。” “但幸好,无论是血瓶帮的魔能师,还是秘科,都不知道,这件东西的重要性……”兰瑟摩挲着手上的布裹,深思着什么。 “对了,这件事情的真相,真的不告诉琴察、费梭和罗达?”说着另外三位六巨头的名字,安东也学着两人皱起眉头:“反正,气之魔能师也失踪了嘛。” 兰瑟凝重地摇头,把手里的包裹交给莫里斯:“涅克拉和凯萨琳都出发去找血之魔能师了——相信我,我看过秘科的记录,跟血之魔能师比起来,艾希达简直比米迪尔殿下还要善良。” “魔能师由我们兄弟会三巨头还有黑剑来面对就够了。其他人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莫里斯点点头,把手上的长条物紧紧绑缚好,语带哀伤:“为了曾经的九巨头。” 安东尼和兰瑟脸色一肃,齐齐低声道:“为了曾经的九巨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7章莫拉特·汉森(上) 良久的沉默。 . 但老人似乎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等待着约德尔的回答。 终于,秘密护卫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你不该在这里。”约德尔冷冷地道。 如果有人在场,就会发现,约德尔那嘶哑的嗓音,与眼前这个老人的声音是如此相像。 黑衣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诡异笑意地看着约德尔。 老人的那对眸子一动不动。 但身为极境巅峰,约德尔却感觉眼前这位老人的气势,正在逐渐压过他。 “那晚,国内所有能封印魔能师的传奇反魔武装,三件半都各有去处。”黑衣的老人拄了下拐杖,咧开嘴,慢慢开口: “星辰之杖是王权的象征,永远握在陛下手中……裁决枪由传说之翼执掌,镇守西部前线……王国之怒在城外的庄园擦洗着他的不动弓……还有半件,也就是无上之盾则随着要塞之花本人,留在北边的断龙要塞。” 约德尔轻轻吸入一口气。 “唯有最后的半件——解冻不久的无上之剑——随你,约德尔·加图前往下城区。也是那天晚上,气之魔能师消失在了毗邻下城区的红坊街。” 老人重新咧开嘴,笑得很难看:“我本来应该夸你的,上一次有人孤身封印魔能师的壮举,还要追溯到远古帝国时期的记录了。” 约德尔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捏紧了那把灰暗色的十字护手短剑。 “但是——”莫拉特瞳孔一缩,话锋突变: “去迎接王国血脉的你,本该低调潜伏秘密行动,为何要冒生命危险,正面找上气之魔能师,把他封印?” “别告诉我,你想做正义的使者。” 约德尔久久不言。 只见老人有些不耐烦,他脸上的皱纹波动着,说: “还是我去跟陛下汇报,让他亲自来问你?” 良久。 面对着整个星辰最让人畏惧的五人之一,约德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嘶哑的嗓音,淡淡地开口: “那晚,我在红坊街看见了艾希达·萨克恩。那时,他在……泰尔斯逃跑的路径上。” 黑衣老人依旧目不转睛,仿佛这个消息什么也不是。 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约德尔正无比小心地,斟酌着他的用字。 “为了泰尔斯,我只能选择出手。” “无上之剑虽然只是半件武装,但足以封印气之魔能师。” 黑衣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平凡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突然放射出精光。 “我想,你不介意告诉我,他被你封印前的每一个细节?从语言到情绪,从动作到态度?我很是好奇,艾希达究竟为什么要回王都,这个对他而言如此危险的地方。” 约德尔在衣袍下轻轻地捏紧拳头。 他必须小心。 他面对的是“黑先知”。 他不能撒谎。 他不能。 “艾希达·萨克恩,他是个疯子。”约德尔淡淡地道。 老人——黑先知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阵动荡:“当然,他们每一个都是疯子,所以呢?疯子也该有一言一行不是吗?” “被封印前的他,非常兴奋。”约德尔斟酌着字句,缓缓地回答。 老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你永远无法琢磨他们的情绪……都不是人类了,何来的情绪?” 这些废话,无法引开他的注意……约德尔在心中想着。 约德尔在心底犹豫了一秒,就下了决定。 他必须开口。 必须。 “他说,”约德尔嘶哑的声音缓缓从面具后传来: “他找到了一个新生的魔能师。” ———————————————————— 【史上,魔能师第一次出现于记载中,是在远古帝国一千年前后,大约在帝国历1025-1035年间。】 帝国历一千年?从远古帝国到最终帝国,帝国历一直沿用了一千六百多年,才转为终结历。 泰尔斯回忆着这几天学到的基础知识。 也就是说,魔能师出现,距今已经一千二百年了? 但眼前,似乎不是他走神思考问题的好时候。 夕阳下的沙地上,泰尔斯咬着牙,不顾左肩的酸痛,七岁的身体顶着沉重的木盾,向着姬妮撞去! 【据苦修者之塔残篇的记载:一队前往炼金之塔的商队,目击了一次大得不正常的巨型闪电。同天,距战神沙漠百里外的一个部落,数千部落民全部变成了焦尸。】 闪电? 那气之魔能师的能力为何是控制空气? 神奇四侠吗?还是元素师? 姬妮面不改色地移动脚步,左手的木盾以巧妙的角度,撞上泰尔斯的盾牌。 “砰!” 泰尔斯的撞击力度被卸开大半,整个人失去平衡,不自然地向着盾牌倒下的一边歪斜。 泰尔斯喘着气,以剑拄地,心中惴惴。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状态。 她冰着脸,开始斥责穿越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战场上心不在焉可是自杀!” 泰尔斯甩了甩头,努力把在《终结战纪:天崩地裂》里所看到的内容赶出去。 但似乎没什么用,那些有关魔能师的内容,还是在他的脑里不断地冒出来: 【炼金之塔方面一如既往地神秘,并未做出任何解释(现在也无法找到他们的书面史籍资料),现存远古帝国史籍也未载此事。但这足以为后来终结之战的惨烈程度,布下伏笔。】 苦修者之塔,还有炼金之塔是什么?一个组织,还是一个地名? 泰尔斯借着盾牌的重心,竭力甩动着右手不比盾牌轻多少的木剑,扭曲着脸孔,回身一剑! 【战争开始于帝国历1609年,但却没有任何史料能证明,终结之战的发端究竟为何。仿佛一夕之间,所有敌对双方便站在了棋盘的两端,展开厮杀。】 为什么,为什么一场改变了一切的战争,却连战争的开始都记述不清? 姬妮毫不费力地移步,让开袭来的剑锋,用剑柄在泰尔斯已经失去平衡的身躯后轻轻一推。 在一旁观看的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碰!” 泰尔斯再次摔倒在地上,而且是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沙。 噗。 泰尔斯把嘴里的沙子吐掉,重新吃力地拉动盾牌,站起身来。 “够了!”姬妮面色不愉地喊道。 “七套攻式,你只是学了个形似,跟你学守式时的效率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不是傻子——” “那就说明,你今天根本就没心思练习!” 泰尔斯喘着气,面带羞愧与歉意地点点头。卡Kа酷Ku尐裞網 “对不起,姬妮女士——” 【魔能师数量之稀少,更甚传说中的龙群。至少,史上有姓名记载的龙就超过四十头,而在终结之战中公开出现并参战的魔能师,不过十人。】 十人? 十人面对整个世界? “小子!” 看着泰尔斯依然心不在焉的状态,姬妮怒气冲冲地甩下盾牌和木剑:“下课!明天早上六点起床,补上今天的进度!”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泰尔斯这是怎么了。 只见沙场上的姬妮转过头,对着这位卡索伯爵喊道: “晚饭之前,他是你的了——把这副样子的他给我修好!” 基尔伯特微笑了一下,抬帽鞠躬。 泰尔斯沮丧地扔下木剑,开始对付他的左臂——他的手臂又被盾牌卡住了。 【即使如此,尽管追随者不少,而真正造成联军巨大伤亡的,还是个位数的魔能师——最有名的记载,莫过于帝国历1614年5月,东线战区的叹息山脉战场,原本节节胜利的,山脉精灵的八千巡礼者部队,以及晨曦王朝的近五万装备精良的黑甲军,在权之魔能师出现后,一夕覆灭。】 权之魔能师?权? 单人只影,五万八千。 怎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杀伤? 几乎堪比原子弹。 艾希达也能做到吗? 就在此时。 面色不佳的姬妮,搓着手掌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位守卫凝重地走上前来,在基尔伯特耳边耳语了几句。 下一刻,泰尔斯就惊奇看见,基尔伯特的脸色突然变得惊讶而——担忧,甚至恐惧? 这位经过丰富的外交历练,宠辱不惊,喜怒不形的卡索伯爵,也有担忧和恐惧的时候? 泰尔斯正奇怪间,只听基尔伯特叫住了姬妮,脸色凝重地开口: “陛下传来了口信。” “莫拉特·汉森勋爵,将在今晚访问闵迪思厅。” “他要见泰尔斯先生一面。” 莫拉特·汉森? 那是谁? 然后,泰尔斯便也惊讶地看见,一等宫廷女官,凯瑟尔五世的情人,姬妮女士的脸色也变了。 那也是震惊、忧心,以及—— 咬牙切齿? “他迟早会来的。”只见姬妮双目生寒,语带寒霜: “面对王室的血脉,星辰王位的传继。” “王国秘科的首脑,‘黑先知’莫拉特。” “又怎么可能不来掺一脚??” ———————————————————— 黑衣的老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没有再说话。 头一次,约德尔看见,永远一副神秘而诡异样子的莫拉特,眼中投射出震惊和…… 恐惧? “新生的……魔能师?” 莫拉特话音一滞,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随即猛地抬头! 管用——约德尔默默地对自己说。 莫拉特掌握了太多秘密,包括魔能师的秘密。 但也正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他更容易为这些事情而分心。 忽略掉自己真正想隐瞒的,泰尔斯与艾希达的沟通。 比如现在。 “不可能,一个魔能师的诞生,需要……”莫拉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老人紧紧捏着手杖,死死地盯着约德尔的面具,像是要把那层紫沥晶给盯穿一样。 “是谁?”莫拉特的眼神竟有些疯狂。 “新生的魔能师是谁?” 莫拉特像毒蛇一样盯着自己的儿子,瞳孔剧烈收束着。 “你知道这有多严重!“莫拉特紧蹙着眉,目光聚焦,气息加速,手上的拐杖越握越紧:“新的魔能师——得在它……之前,处理掉。” 约德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呼吸——这本该对极境高手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无比。 它。 它? 那个黑发灰眸的男孩形象,慢慢清晰起来。 “他们留在你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走。”落日酒吧内,那个倔强男孩的话,和他坚定的眼神,依稀浮现在眼前。 约德尔轻轻握拳。 莫拉特缓缓地眯起眼。 “艾希达没说他的名字,应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约德尔小心筛选着最真实的信息,缓缓组织成语言:“然后,艾希达就被我封印了。” 他的确不知道泰尔斯的名字——约德尔这么告诉自己——我没有说谎。 莫拉特没有说话。 老人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约德尔。 数秒钟后,莫拉特才转开目光。 “很好,你没有说谎。”老人用的是肯定句,眼中凝重万分。 “但也很糟,因为你确实没有说谎。”莫拉特阴沉着脸色,补充道。 约德尔心中一松。 他瞒过去了。 “现在,奉陛下的命令,让我们去见见那位泰尔斯先生吧。”莫拉特收敛起阴郁和凝重,脸上重新放射出难看而可怕的笑容,向着闵迪思厅走去。 约德尔的呼吸顿时一滞。 只听莫拉特摩挲着手杖,露出没剩几颗的牙齿,转过头笑道:“关于红坊街的真相,你应该不介意,我再当面问问那孩子吧——像是所谓的新生魔能师?” “别误会,只是职业习惯,比如——” “——看看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约德尔猛地抬起头! 莫拉特笑得更开心了。 ———————————————— 快到卷末的高潮了,无剑得好好努力。 虽然收藏的人不多,但是无论创世,每天都有小涨一两个,身为签约新人的无剑还是很开心啊。 求留言,求评论,求推荐,求打赏,求加群唠嗑(qq群:397147168)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8章莫拉特·汉森(下) 闵迪思厅二楼的待客宴会厅内,守卫们把来访的客人请进去,然后利落地关上大门。 . “说完你要说的话,然后离开。”满厅的不灭灯照耀下,看着眼前的黑衣老人,姬妮拦在泰尔斯身前,不假辞色。 泰尔斯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色衣袍,拄着拐杖,仿佛摇摇欲坠的沧桑老人,心里疑窦丛生。 “依然是这么冷淡啊,巴克维警戒官,”空旷大厅的另一边,莫拉特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传进泰尔斯的耳内,无比难听且让人莫名地紧张,只听他语带嘲弄地道:“好歹我们还默契地合作过不止一次呢。” “合作?”姬妮冷笑一声:“谁会跟一条毒蛇合作?那时候是陛下的命令,不得不遵从而已。” “真是让我失望,”莫拉特看似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像他真的很伤心一样:“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条战线的呢——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 话语间,莫拉特的眼中露出一丝精光:“你知道,当成我亲自养大的‘亲生’女儿。” 莫拉特轻轻在“亲生”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一直傲气凌人的姬妮,表情突然一滞,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一样。 向来高傲,气势逼人的宫廷女官随即扭过头,让旁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恕我直言!” 一旁的基尔伯特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只见他脸色严肃地微鞠一躬:“汉森勋爵,您也知道这里的一切对于王国的重要性,请省略不必要的试探或寒暄吧。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更加惊奇了,一直以来举止得体的基尔伯特似乎有些——生气? “我们都知道您是‘情报总管’,掌握着人人闻之色变的王国秘科,星辰王国也有赖您的贡献,”基尔伯特脸带寒光,辞锋锐利:“因此,提前觐见未来的‘主君’,也是应有之义,那就请您不要再拖沓了——这位就是泰尔斯先生。” 他特意在“情报机关”以及“主君”上咬字。 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前者是说给他听的,而后者,则是对莫拉特的警告。 最大的情报头子——泰尔斯把这个信息藏进脑海。 气氛,还真是不太好啊。 肃穆的基尔伯特退后一步,将身后的泰尔斯完全让出在莫拉特的视野里。 莫拉特的双眸越过众人,向着穿越者射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感觉那一对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着某种魔力。 像是要把他盯穿一样。 泰尔斯甚至产生了“有点喘不过气”的错觉。 莫拉特缓缓走上前来,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带出不祥的节奏。 “噔……噔……噔……” 他的身后,面具护卫约德尔也缓步上前。 “这个距离已经够了。”基尔伯特冷冷道。 “卡索伯爵,不愧是陛下最信任的侍从官,”脚步和拐杖声中,莫拉特的目光依然死死咬住泰尔斯,脚下却不停,苍老嘶哑的嗓音传来:“我真是钦佩您对主君的忠诚,无论是对先王,还是对先王的‘继承者们’。” 泰尔斯注意到,“继承者们”又被他加了重音。 那一瞬间,泰尔斯突然感觉到,在莫拉特话音落下后,辞锋如剑的基尔伯特便气势一窒! 基尔伯特紧紧蹙起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善于言辞而思维敏捷的前外交大臣,卡索伯爵,此刻也紧紧咬住牙齿,不再说话,任着莫拉特靠近。 看着慢慢逼近的黑衣老人,泰尔斯觉得自己的冷汗下来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仅仅凭几句话,几个重音,就让气场强大的姬妮,老辣干练的基尔伯特都甘心退后,不发一言? “所以,这位小先生,”莫拉特拉开脸上布满褶皱的笑容,温和且无端冰冷地道:“从红坊街,从魔能师的手里逃出来,真是不容易呢。” 魔能师? 姬妮和基尔伯特闻言,齐齐抬头,面有异色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狂震。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望向莫拉特的身后。 只见戴着面具的秘密护卫,约德尔默默地站着,不发一言。 但泰尔斯敏锐地感觉到,这位面具护卫的姿势似乎有些,僵硬和紧张。 约德尔。 是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么。 关于,我的秘密? “事实上,在下有些小问题要问您,”莫拉特又笑了起来,皱纹中的眼神锐利无比:“私下里。”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不行,泰尔斯不能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姬妮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神色凝重地看向基尔伯特,仿佛要向伯爵求援。 基尔伯特也目光不善地看着莫拉特:“泰尔斯先生的身份尊贵,他有权选择,在随扈的伴随下,接触王国的情报总管。” 泰尔斯蹙着眉头,看向莫拉特。 他到底要问什么? “当然,当然,甚至,”此时的莫拉特,却拄着拐杖,看似恭顺地鞠了一躬,嘴角一咧:“连是否要跟我谈话,也该由他自行选择。” “毕竟,在未来,他是我的主君——如果我这把老骨头能活到那么久的话。” 基尔伯特奇怪地看了黑先知一眼,似乎在疑惑,为何秘科首脑这么好说话,唯有姬妮脸色一变,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他正要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的时候,莫拉特的下一句话让他目光一顿。 “事实上,我还想向您汇报一些事情——只能在私下里。” 莫拉特又顺服地鞠了一躬: “……比如下城区里的三个孩子,以及一位年轻的酒保……”老人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依然尽是笑意:“据我的情报,兄弟会似乎在处理一次内部出逃事件而……” 那一瞬间,泰尔斯捏紧了右手的拳头。 下城区里的三个孩子? 年轻的酒保? 泰尔斯的瞳孔狠狠瑟缩。 辛提,莱恩,科莉亚,还有……娅拉。 “好!” 泰尔斯无视了姬妮的焦急眼神,还有基尔伯特的惊讶,他向前一步,斩钉截铁地道:“我们私下谈谈。” 莫拉特的脸上,皱纹因笑容而挤成一团,他微微侧身:“请您移步书房。” 就在此时,一句话却在众人中凭空出现。 “就在这儿谈。” 泰尔斯惊讶地回过头去。 出声的,居然是莫拉特身后,沉默了一个晚上的约德尔。 “我们可以退出去,”只听面具怪人嘶哑而模糊的嗓音,从面具后传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他的安全。” 莫拉特似乎也愣了一秒,他再转过头时,已经皱起了眉毛。 基尔伯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跟姬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也坚定地点点头:“就在这里谈。” “噔。” 莫拉特拄了一下拐杖,侧过头,看着约德尔。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为璨星,为星辰服务了数十年的我,会危及唯一的继承人、王国血脉的安全呢?”莫拉特眼中露出冷意,但他随即将之转化为让人不舒服的笑容: “也罢,那就在这儿谈吧。” 约德尔微微地点了下头,松开衣袖里,已经捏了一个晚上的无上之剑。 “但是别耍花招,阴影的侍从,”莫拉特对着面具护卫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无论你藏在哪里,我可是都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呢。” 看着莫拉特诡异的笑容,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9章大难临头 约德尔、基尔伯特以及神情担忧不时回头的姬妮,三人随着不同的步伐和各异心情,默默走出宴会厅。 . 满厅的不灭灯下,只留着坐在主位上的泰尔斯,以及远远站在宴桌后的莫拉特。 沉默。 但是紧张。 泰尔斯故作轻松地松了一下肩膀,挽出一个在乞儿时代常用的笑容。 但是他依然感觉到,黑衣老人的噬人目光,依旧死死地定在他的身上。 泰尔斯感受着眼前的诡异气氛,心里不停地冒出疑惑,脑海里则紧紧抓住仅有的资讯。 王国秘科的首脑。 情报头子。 黑先知。 毒蛇。 知道我之前的乞儿身份。 还有红坊街与……魔能师。 “我就不废话了,孩子,”莫拉特似乎失去了耐性,他抛弃了曾经的温情脉脉,嘶哑的嗓音无比刺耳: “我只想知道,你从红坊街逃出来的那一晚。” “遇到气之魔能师的时候,他对你说过的所有话。” 他怎么知道艾希达跟我说话了? 约德尔,他,出卖了我吗? 泰尔斯的大脑疯狂地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要处理的变量和资讯实在太多。 约德尔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莫拉特究竟知道些什么? 关于艾希达,关于血瓶帮,关于……我的魔能“失控”? 但无论如何——泰尔斯在忐忑的内心中肯定:我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自从那个晚上,奎德来到第六屋寻找私藏的铜子之后,他,乞儿泰尔斯,或者准继承人泰尔斯,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风雨飘摇不由自主的命运中孤木浮沉,竭力求生。卡Kа酷Ku尐裞網 “什么?”泰尔斯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之色,随即天衣无缝地恍然道:“噢,魔能师!你是说,传说中血瓶帮的老大们?” 莫拉特轻轻地眯起眼睛,似乎在疑惑和犹豫。 泰尔斯装着在回忆的样子,轻轻抓了下脑袋:“那天晚上啊,我记得一切都好乱,到处都是……血瓶帮老大的话……” 但事情并不如他预想。 “孩子!” 他被打断了。 莫拉特面无表情地拄了一下拐杖,声音传进泰尔斯的耳中。 “对于说谎和演戏,你很有天赋。但我想问的是,”莫拉特猛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眸子射向泰尔斯的双眼,让人心生寒意:“你的老朋友——艾希达·萨克恩!” 泰尔斯心中一震。 “我再说一遍。” “在约德尔出现并封印他之前,艾希达,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莫拉特目光灼灼地等着他的回答。 被打断的泰尔斯哑然地停了下来,低下头。 他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遇到过艾希达?还是说,他直接看穿了我? 无论哪一点——穿越者心中打鼓——都太不妙了。 这个老人——泰尔斯尽力平息下心情——大概会是我所面对的,最难对付的家伙了。 但他既然问了,就应该还不知道——泰尔斯咬着牙暗道——不知道艾希达跟我说的话。 特别是,我跟艾希达是同类的事情。 但莫拉特的下一句话再次击碎他的想法。 “让我再提醒你一下吧,孩子,”莫拉特难听地笑了起来: “艾希达,找到了一个新生的魔能师,对吧。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情如同直落冰窟! 约德尔,穿越者慌张地想,约德尔究竟跟他说了哪些东西? 为何他如此肯定? “呵呵,”莫拉特诡异地笑了起来。 “人们恐惧我,并非没有原因。”黑衣的老人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走上前来,逼近泰尔斯。 那一瞬间,泰尔斯甚至有向外逃跑的欲望。 “我是个异能者——尽管我也不喜欢这异能,但它确实帮了我很多。” 泰尔斯心中闪过不妙的念头。 “关于气之魔能师,你没有必要再说谎了。” “我能在你的大脑里看得清清楚楚——艾希达,啊,那个蓝衣的英俊小白脸,老天,他还是那么年轻!” 莫拉特的话像重锤一样击打在泰尔斯的胸口! 但饶有兴趣的莫拉特还没有结束,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更让泰尔斯心寒。 “艾希达手上那是什么,一个蓝色的球?” “看看那三个肉球,他还是那么喜欢玩挤压人肉吗?” “嗯,周围怎么一片漆黑?你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莫拉特的脸上满是津津有味的表情,像是在随手翻阅着一本有趣的游记。 大脑一片空白的泰尔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蓝衣? 小白脸? 蓝色的球? 挤压人肉? 一片漆黑?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的? 泰尔斯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快停滞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莫拉特仿佛很累,他低下头揉了揉鼻梁:“啊,这个能力用起来真费劲,不能常用啊。” 他随即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满布皱纹的难看笑容,看向已经呆滞的泰尔斯: “这就是为什么,别人都叫我——‘黑先知’。” 泰尔斯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莫拉特轻轻启唇,吐出对穿越者而言最剧毒的话: “对,孩子。” “我能读透人心。” 此时,泰尔斯才真正感觉到——他要大难临头了。 ———————————————————— “现在怎么办,”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一等宫廷女官,姬妮脸色不佳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你们知道莫拉特的能耐和能力,他会用秘密、信息、丑闻,一切你能想到的东西,来控制住任何他想要控制住的人。” “你们就放心让那孩子……”,姬妮踱了几步,恨恨地道:“他是很聪明,很成熟,有潜力——但那可是黑先知!” “无所不知的‘黑先知’!” “我清楚他的能耐,”基尔伯特沉重地道:“你以为,要是没有秘科的帮忙,当年的《要塞和约》是怎么签成的?” “那你还放任他——凯瑟尔那个混蛋,到底是怎么想的!”姬妮气得一掌拍在二楼的栏杆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杉木制的栏杆拍凹了一块。 这时,基尔伯特皱起眉头,突然回头。 感觉有异的姬妮,也疑惑地转过头去。 偌大的走廊,除了一动不动的守卫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知什么时候,约德尔已经消失了。 又一次。 ———————————— 与此同时。 永星城的北城门,守卫和城防队们结束了一天的站岗,正准备拉下巨闸,关闭宏伟的墨石制城门。 这又是平静的一天……最后一班的城防队长这样想着,挥挥手,准备轮班。 但城门上,站哨的士兵却眼尖地看见了,远处,几道骑在马上的身影,向着王都疾驰而来。 他们身后是一道白色的旗帜。 “等等!先别关城门!”哨兵顶着嘹亮的嗓子,向着门闸处的一队同僚大喊道:“有快马!应该是信使!” 队长疑惑地登上城门,看着远处的那一队骑兵。 直到对方靠近,队长才惊讶地看见,对方手持的,是一面白底飞鹰旗。 白底飞鹰? 五里外的哨岗没有拦下他们,那就应该是重要的信使,但是…… 队长脸色凝重地向前一步,他大吼道: “王都在前!立刻减速!” “城防队,拦截阵型!” 城门下,几十名城防队的士兵立刻大喝一声,剑出鞘,盾成墙,星芒如烁,堵死城门,在骑队前进的方向上结成阵势! “骑士,立刻减速!报上身份事务!”队长向着城外大喊道。 只见城下的骑士仰起头,却依旧速度不减,他举起一只卷轴,焦急地大喊道: “来自寒堡城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大人的急信!” “紧急级别:第七等!” “径呈陛下!” “所有人不得阻拦!” “公爵大人随后就到!” “这是大人的手令!” 说话间,骑士扬起手,那支绑着石头的卷轴不可思议地飞上城门,被拥有超阶实力的队长牢牢抓在手里。 是个高手,不愧是北地的骑士——队长感受着手上的力道,默默地想。 但待队长拆开上面的火漆,扫过一遍,对过上面的签名和印记后,他点点头。 队长三两步跨上城门外沿,对着下面的阵势大喊道: “所有人,阵势散开!立刻放行!” “感激不尽!”城门下的骑士们冲过让出道路的士兵们,在路人们讶异的目光下,死命抽打着坐骑,向着王都中心疾驰而去。 “加速!加速!再加速!”领头的骑士脸色疯狂,毫不顾惜马力地催促着整个队伍! 队长看着远去的骑士,脸色不佳:“先别关门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还有一位北境守护公爵要迎接。” 紧急级别,第七等? 自己上任以来,遇到过的最紧急的报告和信件,也就是陛下带着联军,大胜荒骨人与兽人的军报吧?记得那是第六等? 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心里疑惑万分。 队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过头,问着身后的同僚们: “第七等的紧急级别报告,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城防队的各位都面面相觑,脸带疑惑。 “我们有第七等的紧急级别吗?”一位年轻的士兵甚至挠着头这样问。 一阵沉默。 “有的,第七等。” 一把沉重的声音传来,士兵们纷纷转头,看向最里面的一位老兵。 只见老兵铁青着脸色,像是回忆着什么可怕的过去: “上一次……” 他嘴唇发白地喃喃道: “在十二年前。”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0章人心 复兴宫,这是永星城最重要、最中心,同时也是最高的大型建筑。卡Kа酷Ku尐裞網 终结历34年,托蒙德一世统治的晚期,他仿照远古帝国凯旋之都的帝宫样式,修建了这座拔地而起,由六边宫墙所包围的半金字塔型宫殿。其后至少六位至高国王对其进行了扩建或修补,在无数能工巧匠的手下,宫体与墙体用色古典而斑驳,宫内布局大气威严,六百多年的时间洗刷,更是让复兴宫充满了沧桑感。 二百二十五道台阶之上,是二十四根巨型廊柱所支撑的群星之厅,宏大而宽阔,专用来召开国是会议,大厅露天的北边部分,居高临下地面对宫墙外的星聚广场——中央区最大的商业广场,南边则是御前会议的召开室,中间则是宽阔的大议事厅,能容纳大批贵族在此聚集。 而此时,御前会议室内,议事桌的两侧,分坐着两个人,在两盏不灭灯下,气氛安静而沉重。 星辰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健壮的凯瑟尔五世放下了手上的信件报告,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风尘仆仆的贵族。 王国的寒堡城主,北境守护公爵,现年四十九岁的瓦尔·亚伦德眯着眼睛,回望自己的主君。 身为王国六大豪门的家主之一,瓦尔显得不那么“贵气”,这大部分要归功于他从胸口延伸到下巴的那道伤痕。他剃着利落的圆寸短发,让人几乎看不清他棕黑的发色。 瓦尔的面貌与常见的星辰人不同。他眼眸深黑,目光锋利,鼻梁高耸而嘴唇突出,下巴上的胡茬密密麻麻,整个人看上去棱角分明,身上的链甲戎装还带着北边的寒意,时不时流下融化的霜水。 而他的胸前和肩侧,自远古帝国起就牧守北地的六大豪门之首——亚伦德家族的白底飞鹰徽记,栩栩如生,口衔雪枝,威风凛凛地向着凯瑟尔张开它的利爪。 “铁鹰”瓦尔·亚伦德公爵,他更像一个前线厮杀的战士,而非养尊处优的豪门领主。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四十八岁生日礼物,亚伦德公爵。”凯瑟尔冷冷地道。 “所以呢?“瓦尔毫不示弱地抬起头,怒目圆睁地对视他的国王:“你打算在这里杀了我来究责吗?” “没有继承人的凯瑟尔陛下?” ———————————————————————————— 读心术? 难以置信的泰尔斯,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一下一下不规律地跳动。卡Kа酷Ku尐裞網 看着莫拉特阴陟的眼神,他苦涩地想:那我还能隐藏什么? “小先生,不必太过惊讶,”莫拉特轻轻抚摸着手上那根,跟他的容貌一样,毫不起眼的黑木拐杖:“您知道,您这样的表情,我看得太多了。” “从罪犯,”莫拉特露出残缺的牙齿,恐怖地笑道:“到国王。” “哈哈哈哈哈……”莫拉特阴阴地笑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可怕的人…… 哈哈…… 泰尔斯的心绪已经完全乱了。 我干脆就…… 就在这个时候! “冷静。” 一个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 “他一直都在骗里。” 泰尔斯被狠狠吓了一跳! 他一巴掌拍在宴会桌上——突然传来的稚嫩嗓音,让他心中巨震。 莫拉特笑声一顿,奇怪地向他望来。 “不要妄动,现在只有里听得到偶的森音。” 泰尔斯死命地抓住宴桌的一角,死死盯着莫拉特,适时地将对那把声音的惊诧,转化为对莫拉特读心术的震惧。 “他并不费读心素!”那个稚嫩的萝莉音在耳边如是道。卡Kа酷Ku尐裞網 不会读心术? “但他能判断谎言的存在。”神秘的声音道。 泰尔斯强自按下已经被打乱的心境,紧紧闭上眼。 一段记忆回溯而来。 “葺仁,心理学的研究对象集中在个体间的行为和心理,而我们的研究对象则偏向群体的行为和心理,两者之间千差万别。”一位老教授抽着烟斗,吐出一口烟,对眼前懊恼地翻着论文初稿的吴葺仁,露出笑意,缓缓道: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人类的行为和心理,从来都是不可捉摸,难以预测,遑论规律的奇迹,在这样一个奇迹面前,研究者必须谦逊。” “你也知道,那种试图以某个或几个宏观理论,来囊括所有人类社会现象的努力,早就被批判得千疮百孔了。” “因为从来便不存在,能够彻底解透人心的可能。”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逝去,归入他已经颇有规模的记忆之海。 泰尔斯倏地睁眼,看向前方好整似睱,等待他回答的黑先知。 火候已经差不多了,莫拉特·汉森默默心道,他饶有意趣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只是,看他的样子,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被约德尔隐瞒起来了? 莫拉特捏紧拐杖——很好,就来看看他还能说出多少谎言。 今天来此,不仅仅是验证约德尔的话,寻找那个新生魔能师的线索那么简单。 莫拉特呼吸了一口甜腻的空气,真是奢侈而腐朽的气息啊。 更重要的是……来见见未来的星辰之王,并在他的心中,培育起对王国秘科的尊重和敬畏。 以及依赖与……顺从。卡Kа酷Ku尐裞網 凯瑟尔那样“有主见”的国王,一个就够了。 星辰唯在黑暗之中,方能耀眼。 莫拉特满意地想。 “接下来,里要仔细听偶说。”此时,泰尔斯耳边的萝莉音嚅嚅地道。 “他不知道里们说过话。” “他只知道他所说的话。” “偶不能再传音了,他费发现的。” “保复好自己,盟友。” 耳边那道漏风严重,却让此刻的他安心不少的熟悉嗓音,再也没有传来。 泰尔斯重新吸进一口气,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但是他的内心,已经重拾武装。 不过是另一场游戏——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的灰色眸子不断伸缩,最终聚焦在眼前的莫拉特身上。 一度被震惊和恐惧所封锁冻结的大脑,也适时地转动起来。 首先,理清现有情报。 莫拉特在说谎——经过神秘萝莉音的提醒,他冷静地下了这个判断。 一,我遇到了魔能师。 二,魔能师跟我说过话。 三,魔能师发现了,我是下一个魔能师。 泰尔斯需要隐藏的秘密,就是这样三层递进的信息,问题是——这三层信息,约德尔都知道! 如果约德尔告诉了莫拉特一切……那“黑先知”根本不会在此,等待我的可能就是艾希达所谓的“传奇反魔武装”。 我不该怀疑约德尔,从红坊街到蔓草庄园,他做了能做的一切来保证我的安全——泰尔斯心带歉疚地告诉自己。 【他不知道里们说过话】——那个声音告诉自己:莫拉特不知道魔能师和泰尔斯说过话。 所以——莫拉特从一开始,就只知道第一层,至于其他,他全是在说谎,在套泰尔斯的话! 而自己还蠢蠢地上钩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表现,大概一直被他套到了第二层吧。 【他只知道他所说的话】——那个声音还说:莫拉特只知道莫拉特自己所说过的话。 莫拉特的话里,唯一最肯定的一点,就是:艾希达发现了一个新的魔能师! 但也仅此而已,约德尔应该仅仅对他说了第三层的一半,他并不知道那个新魔能师是谁! 【他并不费读心素】——既然莫拉特不会读心术,所以,他那副捏着鼻梁使用异能的样子,是装出来骗我的! 他之所以能信誓旦旦地从我的“脑里”找出气之魔能师的形象——我真是太傻了,看艾希达那副几百年不换装束的样子,秘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至于艾希达手上的那个能量球——也是同理,空气墙必然是艾希达大名鼎鼎的招牌技能! 他喜欢捏人肉球的习惯——红坊街大战过后,被捏成球的尸体肯定被发现了啊! 还有红坊街那晚的漆黑一片——这不是废话吗!连一个五级警戒官都能在事后调查时说出这一点! 所以,这个家伙所谓的读心术——泰尔斯皱着眉头,恨恨地想——都是莫拉特用已知的信息装饰出来,要唬住我,逼我就范的假象! 下面,来证实这一点吧。 “汉森勋爵,”泰尔斯脸带惊恐地抬起头,微微颤抖着开口道:“既然——既然您会读心术,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您直接读取我的想法就是了……” “岂敢,”莫拉特微微一笑,握着手杖轻鞠一躬:“被读心者的大脑,会产生或多或少的损伤。” “而您毕竟是我未来的主君。” 那你刚才怎么就敢了!?泰尔斯在心里咆哮着。 “不过,如果您希望省下麻烦,我也只能遵从你的意愿,直接深入您的大脑,我会努力不伤害……”莫拉特的笑容不减,对着泰尔斯伸出左手。 “不不不!不必了!”泰尔斯惊惶地摆摆手,“还是我直接告诉你吧。” 看着泰尔斯的神情,莫拉特自嘲般地在心底摇摇头。 毕竟,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遵命。”黑先知低下头,嘴角微翘。 泰尔斯此时的内心已经完全肯定了。 唬我! 又唬我! call_a_bluff! 这么好的演技,你怎么不去冥夜神殿! 但是…… 【但他能判断谎言的存在】——唯有这一点,让泰尔斯尤其在意。 机制不明的黑科技人肉测谎仪? 也就是说,在黑先知面前,我不能凭空捏造,只能以“部分真实”来掩盖并隐瞒真正要命的关键。 部分真实啊。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一声:为什么我当初没去读新闻系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1章大风将起 穿越者在心里轻轻地打了个响指。卡Kа酷Ku尐裞網 . 开始。 “汉森勋爵,”泰尔斯犹豫着道:“我那晚跑到红坊街,结果在一个棋牌室里,遇到了一个蓝衣的怪人。” 莫拉特点点头,笑着鼓励他继续。 部分真实。 不能说谎。 泰尔斯在心底里重复着。 “他说,他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要我来看看他的‘棋盘’。” “看完了之后,他就突然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他们跟人类打过仗,但是打输了。”泰尔斯露出害怕的表情。 把部分的真实,跟莫拉特所知道的真相连接起来。 就能避开这个“人形测谎仪”。 “然后,他就发疯了,他要把我捏成球!”泰尔斯颤抖着,打了个哆嗦。 “孩子,没事,你已经安全了——然后呢?”莫拉特安慰地看着他,鼓励眼前的男孩继续。 “我觉得好害怕,也好难受,喘不过气来。”泰尔斯的记忆回到那天晚上的红坊街,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再次经历一样,无比真实。 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说谎——莫拉特感受着泰尔斯的情绪。 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在那种灾祸手里活下来,这孩子也确实不容易了。 泰尔斯瑟缩了一下,双臂抱着身子。 “最后隐约听见他在说,他找到了一个‘失控’的人——而他们在终结之战后,人越来越少了。” 莫拉特的神情终于肃穆起来。 失控? 看来,那个新生的魔能师仅仅在第一阶段,还没有…… “谁?”黑先知凝重地问:“孩子,他说了吗?那个‘失控’的人是谁?” 泰尔斯哆嗦着摇摇头:“那个怪人没有说——他只是很得意地说,他会引导那个人,而那个人无法拒绝他!” “然后约德尔就出现了,刺了他一剑。”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疯子,在杀人前自言自语的疯狂模样。 看来约德尔没有隐瞒。 莫拉特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布满皱纹的丑脸微微一抽。 泰尔斯则轻轻呼出一口气。 部分真实——看来我是蒙混过去了,不,戏得继续演下去。 “——可是约德尔说他不会死,十几年之后又会回来的。”泰尔斯颤抖着补充道。 “汉森勋爵,他们说你知道得最多了,这是真的吗?怪人还会回来?” 莫拉特心事重重,此时的他敷衍地点点头:“是的,无上剑并不完整,只能封印魔能师一小段时间。” “但请您宽心,王国秘科不会让他接近您。”黑先知皱着眉头,心绪已经飞到了闵迪思厅之外。 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从约德尔嘴里确认了气之魔能师的消息,还获取了额外奖励——新生魔能师的存在。 二,亲眼见到了星辰未来的继承人。 三,给他留下了一个深刻、值得这个年纪的他永生难忘的印象。 “感谢您的坦诚和配合,”莫拉特深鞠一躬,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严肃而认真的眼神:“请您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 泰尔斯有些疑惑。 莫拉特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时间有些不好把握,但我有预感,就在最近了。” 只闻他冰冷嘶哑但苍老肃穆的声音,回荡在贵族宴会厅内: “泰尔斯殿下。” 穿越者张大嘴巴,浑身一震! 殿……殿下? 所以说…… 但莫拉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见他一挥黑袍,回身就走。 “噔——噔——噔!”拐杖拄地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 泰尔斯终于回过神来。 “等等!汉森勋爵!”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黑先知的背影大吼道:“下城区的三个孩子,还有那个酒保的消息……” “他们还活着,似乎有人在兄弟会里庇护他们。”莫拉特脚下不停,头也不回地道。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可是,您能否告知我——”泰尔斯向前追了两步,焦急地出言,他想知道更多细节。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孩子!”莫拉特的声音陡然升高,把泰尔斯震得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国王,甚至还不是王子!璨星的血脉!” “等你成为星辰的继承人,等你变得足够强大,再来谈保护他们的问题吧——否则这些过去,终有一日会成为你的弱点。”黑先知走近了大门,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充满了——不忿? “而我长达六十年的秘科经历告诉我——避免让敌人嗅到你弱点的唯一方法。”莫拉特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泰尔斯心中一凛。 “就是把身上的每一个弱点,”莫拉特缓缓举起手,在满布皱纹的笑颜中,轻轻捏拳:“彻底消灭。” “你明白了吗?还不是殿下的……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莫拉特再次转身,拍了拍大门。 门外的守卫整齐地将大门打开,露出外面基尔伯特和姬妮焦急的身影,面具护卫约德尔则孤零零地站在另一边。 前两者都焦急地望过来,姬妮甚至直接无视莫拉特,无礼地大步跨过门厅,走向泰尔斯。 “别担心,三位,”莫拉特呵呵笑道,点了点地面:“星辰有一位优秀的继承人。” “有朝一日,王国秘科将成其臂膀,为他所用。” 基尔伯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黑先知一拐一拐地越过他。 “汉森勋爵!” 就在此时,厅内的泰尔斯突然开口! “你呢?你消灭自己的弱点了吗?” 莫拉特一怔,他抬起头,看向大厅另一边的小男孩。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不近人情的黑先知身上,有股莫名的情绪流过。 “当然,”在众人的目光下,黑先知,莫拉特·汉森斩钉截铁地道: “彻彻底底,一个不留。” 然后他就离开了闵迪思厅。 只有一旁的约德尔,不为人知地捏紧拳头。 “姬妮女士,基尔伯特先生,我没事!”笑着对焦急询问的姬妮和基尔伯特摇了摇头,泰尔斯转向约德尔,认真道:“说起来,有件事我要先做。” 在基尔伯特皱起的眉头,和姬妮的惊讶目光下,只见七岁的小男孩向着刚刚去而复返的面具护卫,伸出右手。 “约德尔!我需要你的护卫,”泰尔斯坚定地道。 “请护送我,前往瑟琳娜·科里昂女士的房间。” —————————————————————————— “没有继承人?” “这话从只有一个女儿的你嘴里说出来,倒也恰当。”凯瑟尔陛下把双臂支在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几乎只比信鸦慢了几分钟——不是来跟你相互嘲讽的,凯。”瓦尔也语气不善地开口,充满了战士特有的率直和粗豪:“尽管我也很愿意看到你从那该死的王座上滚下来。” “如果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你在北边准备得如何?”凯瑟尔没有在意瓦尔的语气,他低下头,手指在长桌上的西大陆地图上移动。 “断龙要塞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亚伦德公爵脱下链甲手套,往桌子上一丢:“但索尼娅再三强调,王室的三百常备军跟当地征召的五百民兵,根本不足以应对那头巨龙的怒火……她需要增援。” “多少?” “以埃克斯特南部三位大公的战争潜力而言,她还需要至少八千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来确保要塞不失。若还要确保北境到中央领的道路安全,则要一万五千人。另外,还要一千名熟练奔驰的骑兵,轻骑可以,重骑最好,保证在固城守御之外的应变能力。” 随着瓦尔的话,凯瑟尔皱起眉头。 “我知道有些狮子大开口,但你得承认她说得有点道理——断龙要塞已经被攻破过一次了。而埃克斯特比我们更擅长冬日作战,跟我们接壤的那三个大公这几年来一直在招兵买马。” “我在出发前一晚已经召集了手下的封臣。十天内,他们会率着士兵源源不断地增援要塞,加上我旗下的直属军队,至少有五千人,包括三百骑兵——当然,质量上不保证。”瓦尔脱下了另一只手套,把双手放上不灭灯上烤暖。 “不只是那三位大公。”凯瑟尔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从高耸的复兴宫往下望去,尽是王都夜色下的万家灯火:“从北港的永世油,到南岸领三郡的沥晶矿,自《要塞和约》以来,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何况……还涉及到云中龙枪的继承人。” “所以这已经不可避免了,凯。派出你的信使,同时磨利你的长剑。”像个战士,多于像个贵族的寒堡城主瓦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咬着牙道。 “所以,现场真的留下了那句话?”凯瑟尔五世目光深邃,天蓝色的瞳孔反射着王都的夜景:“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对,就是你们那该死的,热血沸腾的家族格言——虽然我封锁住了消息,但你知道暗室的能耐。我猜,努恩王一得到消息,至少在明面上就会开始动员封臣和军队,否则无法安抚他的领主们。若以埃克斯特全国的战争潜力来说——”瓦尔·亚伦德公爵冷哼一声,把双手从灯上收回,脸色不愉: “——我还是建议你,先召集中央领的直属封臣,接着准备好召唤各大领主,就连远在南海群岛的修卡德尔家也要动员。一旦战争爆发,从圣树王国到瑟拉公国,钢之城和自由同盟,甚至东大陆的夙夜,发动我们所有的盟友。” “但事情还远没到最后一步,”凯瑟尔看着窗外王都的夜景,轻轻捏紧拳头:“努恩王也不是头脑发热的少年。” “你以为还会有和平解决的机会吗?你知道,远远不是那句话的问题!”北境公爵怒意满满,狠狠地一拍桌面:“两边都有希望它发生的人,所以这件事就他娘的发生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 “哼,”凯瑟尔轻哼一声,低下头,吸进一口入冬的气息:“你说,如果米迪尔还在,他会怎么做呢?” “我怎么就没法跟你沟通呢?”毫不客气的瓦尔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还是说你坐上了那个王座就变傻了?现在不是缅怀你那位圣人兄长的时候,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正面临战争的威胁!”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赶回来的!你知道我有多憎恨你!但在你,在星辰有难的时候,誓言所在,荣誉所牵,整个北境都会站在你的身后——这次是身前!” 凯瑟尔盯着瓦尔,盯着这个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一动不动。 “我已经赶回来了,就在你面前!听说库伦的老宝剑也在永星城养病,凯文迪尔家的小子则住得不远,南垂斯特的独眼龙一天之内就能从峻林城赶来。只有法肯豪兹和特巴克,荒墟和刃陵城都有段距离,需要发急令去召唤。搞定我们六个,十三家望族也会一个不落地赶来。” 瓦尔怒目圆睁地看着至高国王。 “是时候了,凯。” “颁布星辰总诏令。” “十九家贵族将再一次齐聚王都,为你而战。” “为星辰而战。” ———————————————— to——1书荒1还有cm4.15: 感谢你的票票,以及不懈催更的书评! 读者要求加更,是对作品的喜爱以及对作者的认可,这让无剑非常开心。 但无剑挠挠头,还是觉得,质量第一,赚钱第二。 无剑行文的风格,不太习惯灌太多水(注定穷苦一生t_t),事实上,最近几章,无剑都觉得很水,对自己有点恼火了,只能忍痛拒绝加更的要求。 by_the_ay,(哈喇子)感谢断点的弦和鸢尾花纹的荣耀两位老爷的打赏! 大家有空不妨加群啊:397147168 您看完了书,忍心看着我们群里小猫两三只的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2章你会比他更好 当夜,永星城的四大城门都没有关闭。卡Kа酷Ku尐裞網请 “来自国王的手令!让路!让路!”十几名骑士,同时持着九芒星旗和十字双星旗,脸色严肃地奔驰出城门。 “这就是全部的信使了吗?”北城门,城防队长脸色沉重地目送着信使们离开。 “不止。”紧急赶来的城防官摇摇头:“还有其他三个城门。” 信使们持着复兴宫的手令,分别赶向那些大人物们的所在——知晓内情的城防官心道。 这还不算,更多的是信鸦——被派系向更远处的贵族们。 “出大事了。”年近五旬的城防官拍拍队长的肩膀,轻轻地道。 但愿,不要是又一个血色之年。 —————————————————————— 坚定地谢绝了基尔伯特和姬妮陪同的泰尔斯(“抱歉,基尔伯特先生,姬妮女士,但这是我和她的盟约,我必须独自面对——我保证会告知你们谈话的内容。”——坚决摇头的泰尔斯),默默地走在约德尔的身侧。 开始的几分钟,两人都没有说活。 直到拐过一个墙角,把最近的一个卫兵隔离在墙后,泰尔斯才默默站定,看向面具护卫。 约德尔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我们得私下谈谈。”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约德尔走到他的身前,默默蹲下。 “如您所愿。”戴着面具的秘密护卫道,轻轻搭上泰尔斯的肩膀。 下一刻,只觉一阵奇妙的涟漪泛开,泰尔斯和约德尔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诡异的白色。 仿佛另一个世界。 “阴影之境。”约德尔简短地解释道。 泰尔斯点点头,但他依然神色严肃,并未被眼前奇异的纯白背景所吸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两人间一阵沉默。 “约德尔,”泰尔斯艰难地组织好语言,努力着开口道: “你……对气之魔能师和我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 约德尔一如以往地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低头,看向那个黑发灰眸的男孩。卡Kа酷Ku尐裞網 “当莫拉特要跟我去书房私谈的时候,你是有意阻止他的。”泰尔斯轻轻闭上眼,慢慢地将事情的前后理顺,沉闷地道: “你知道三楼的书房有特别的隔音处理,会隔绝血族的听觉和传音,所以你坚持我们留在二楼谈话,好去寻求瑟琳娜的帮助,在莫拉特的眼皮底下,传达至关重要的提醒……” “让我瞒过莫拉特的老辣盘问,掩盖……”泰尔斯顿了一下,他慢慢睁眼,望着那个紫色的面具,最后还是坚定地道:“……掩盖我真实的身份。“ “是这样吗?”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王室的秘密护卫。 那副面具,则一动不动地对着他。 又一阵难言的沉默后,约德尔的视角微微下垂,低沉嘶哑的嗓音,才自暗紫色的面具后传出: “我……不像基尔伯特……” “……我并不擅长言辞。” 在泰尔斯复杂的目光下,面具护卫沉沉地道。 “自红坊街之后,也不知如何开口。” 泰尔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的。” “那晚我一直都在……”约德尔的声音充满了沉重:“我听到了魔能师的话。” “我也注意到了您的……不同寻常,面对魔能师时的异状,走廊里无故破裂的花瓶,蔓草庄园地下的爆炸……” “所以我知道您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那我父亲他……” “只有我,小先生,只有我知道……” 约德尔没有再说话。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保护着自己,总是将面孔藏在神秘面具之下的怪人。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却替自己保守着秘密。 “为什么?”穿越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起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你明知道我是……那些灾祸。” “你明知道那些灾祸是怎样禁忌的存在——为什么还……” 约德尔缓缓扣住他的双肩,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孩子。”他嘶哑地道。 “我见过……很多事,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 “这个国家和你的家族,”他轻轻地道:“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同那些灾祸……纠缠在一起。” “六百多年前如此。” “十二年前如此。” 泰尔斯心底一颤。 十二年前? 同灾祸纠缠的——璨星家族? “现在亦如此。” “我见过那些灾祸,不止一次。” “我有种感觉。” “真正可怕而令人畏惧的,不是那些灾祸。” “而是我们自己。” “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会为了那些所谓灾祸的存在,而堕落成什么样子,腐坏至何种地步,牺牲掉怎样的底限。” 约德尔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着下一句话。 “我知道,您也许是‘灾祸’。”向来沉默的面具护卫,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只听他犹豫地地道:“但我知道,这个国家的许多人,甚至……都已经变得比那些灾祸还要丑陋,还要可怕。” “他们已经带来了灾祸,而不自知。” 泰尔斯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比如莫拉特?” “他只是其中之一:黑先知早已不是先知,仅余黑暗。” 约德尔抬起头,暗色的镜片映照出周围的惨白色,泰尔斯的形象孤立其中,显得瘦弱而惨淡。 ““相比之下。” “泰尔斯先生,我更愿意相信您。” 约德尔似乎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但他努力寻找着词句的笨拙样子,和这副样子背后的坦诚,却让泰尔斯心情复杂。 那一刻,穿越者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和心态,来面对这个秘密护卫。 “但为什么是我?”泰尔斯深呼吸三秒,再度开口:“就因为我身上流着璨星的血脉?” 约德尔缓缓地摇头。 “我不是基尔伯特,我相信的也不是所谓的血脉。” “我相信的是,那个在绝境下也全力庇护同伴的七岁男孩,是与那些丑陋之人不一样的存在。” “我也愿意相信您,一个出身微末的璨星,会成为这个腐朽的王国里……一个与众不同的国王。” 与众不同的国王? 泰尔斯下意识地出声道:“就像米迪尔王-储,我的大伯一样?” 约德尔沉默了几秒钟。 “不。”面具护卫出言道,声音低沉而伤感。 只听他嘶哑的嗓音,坚定地说道:“你会比他更好。” “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泰尔斯微微一震,呼吸加速。 他看着不辨表情的约德尔,久久不能出声。 半晌。 “谢谢。”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泰尔斯,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平素伶牙俐齿的他,此刻实在无言以对。 单膝跪地的面具护卫,沉重而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约德尔再次嘶哑地开口。 这一次,他的这句话显得更加真诚: “约得尔·加图。” “为您效劳。” 泰尔斯深深吸入一口气。 好半晌没有说话。 “还有一件事,”他听见自己艰难地问道: “如果,那晚你一直都在……”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的?” 约德尔的手微微一沉。 只听泰尔斯微微喘息,缓缓地道: “你看见,看见奎德他在废屋里……”泰尔斯咬着牙,颤着声音问出来:“……了么?” 面具护卫轻轻松开手。 他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约德尔的面具,还有面具上的一双镜片,如此冰冷。 他的心像是突然一凉。 “你没有阻止他。” “直到他进了我们的屋子……也没有阻止他……” 泰尔斯颤抖着问: “为什么?” “明明王子……也可能在那些乞儿里面不是吗?” “而且……那些孩子……” 泰尔斯其实早有猜测。 但他不敢确定。 他必须问。 约德尔缓缓站起,打断了他。 “该走了。” 约德尔淡淡道。 “他们会怀疑的。” 那一刻,面具护卫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 让泰尔斯想起艾希达的笑容。 没有温度。 —————————————————— 虽然瑟琳娜的房间,没有到姬妮所说的“一百米之外”那么远,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近。 血族们的客房,被设在了闵迪思厅宽阔的储藏地窖里,远离阳光,人群,以及泰尔斯。 “晚上好,泰尔斯先生。”脸色惨白的血族,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管家,克里斯·科里昂在“房门”口微微鞠躬,对着约德尔露出死人般的笑容: “欢迎回来,面具先生——刚刚你突然出现的时候,可是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约德尔没有回话。 克里斯不以为意地转向泰尔斯,轻轻点头:“殿下正在等待您的莅临。” 心情忐忑而复杂的泰尔斯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约德尔。 后者的面具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走到房门的另一边,跟克里斯像两个门卫一样,站在门口。 穿越者也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后,他推开房门,走向早已等待在里面的瑟琳娜·科里昂。 他刚刚的救命恩人。 也是继莫拉特之后的,下一个麻烦。 “啊,偶期待已久的盟友。” 红色眼眸的萝莉表情深邃,在黑色裙装的衬托下,对着他提裙行礼。 “看来,在偶的帮助下,”牙齿漏风的瑟琳娜,强调着‘帮助’二字,在令人不安的笑容里继续道:“里已经摆脱了麻烦呢。“ “那就是时候来谈谈,偶们的薪酬和肥报问题了?” ————————————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今天真的两更。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ps:听说今天七夕?有多少人跟无剑一样单过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3章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瑟琳娜早已等待在她的所谓“房间”里。请 除了两盏不灭灯之外,漆黑一片——泰尔斯怀疑那两盏灯也是为了他而点的。 罗拉娜和伊斯特伦则不见踪影。 血瞳小萝莉的背后,依然是那个大得夸张的黑棺——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血族们是如何拨弄一个机关,然后把它折叠还原成一副正常棺木的大小,泰尔斯都要怀疑血族是否拥有所谓的“魔法师”来搬运它了。 但此刻,看着这幅黑棺,泰尔斯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末了?”瑟琳娜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泰尔斯淡淡地道,表情回复正常,把那句“你为什么要在房间中央放个马桶”给咽了回去。 “我来感谢盟友的支援,瑟琳——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瑟琳娜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婴儿肥的小脸努了一下嘴。 只是支援,只是盟友的义务,而非需要你们回报的帮助? 真是狡猾而咬文嚼字的小子。 瑟琳娜不满地想着。 “只不过是传达几句不明所以的话而已——里还是叫偶瑟琳娜女士吧——顺便还掌握了里的一些肮脏小秘密,”瑟琳娜歪过头,露出一个可爱的萝莉微笑:“用夙夜的话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是吧,特别是偶这位,跟魔能师之间不清不楚的亲爱盟友?” 两人之间静了一刻。 果然,老妖婆——泰尔斯心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你的帮助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很感激你。”泰尔斯笑得很腼腆,眼神真挚,仿佛一个感恩的小男孩: “否则,在黑先知面前,我可能连科里昂氏族内乱,你们在星辰避难的真相,都会向他招供的呢——那可是黑先知啊,谁知道他拥有这些秘密之后,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我可不愿看到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盟友身上——但愿你也这么想,瑟琳。” 瑟琳娜的眼神瞬间变冷。 “一点也不肯吃亏,是吗,偶的盟友?”她故意泛起笑容,同时露出小小的獠牙:“还有,别叫我瑟琳。” 现在这套可吓不倒我了——泰尔斯好笑地看着这个五六岁样子的瑟琳娜,在他面前弯起嘴的样子。 “我以为盟友该互相信任,而不是来回威胁。”泰尔斯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向前一步:“我们利益一致,亲爱的瑟琳。” “既然偶们利益一致——请叫偶瑟琳娜女士——就请展现更多的诚意,比如偶和偶的属下,都需要更多的血,鲜血。”瑟琳娜红色的瞳孔聚焦着,也向前一步,看向泰尔斯。 果然,狗改不了——咳咳。 “活人的鲜血有点难——不过我此次来,是要履行盟约,”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直视那对红色的眼睛,尽力把之前的干尸形象赶出脑海,微笑道:“把我们的共同利益绑得更紧一点——瑟琳。” 瑟琳?无礼的短生种——瑟琳娜略有恼怒地想着:等我从那个贱人手里夺回王位…… 她看着泰尔斯自在的笑容。 “哼,这么说,”瑟琳娜轻笑一声,小小的嘴巴微微翘起:“里终于下定决心,要向偶求婚了么。” 额—— 泰尔斯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震动了一下。 他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无可奈何地看向得意微笑着的四百岁老妖婆。 你赢了。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在瑟琳娜发亮的目光下,卷起左手的袖子,把露出的手腕伸到红眼萝莉的面前。 “我的鲜血——这是说好的盟约。”他淡淡地道。 瑟琳娜脸有异色,随即化为笑容:“偶现在相信里的诚意了,亲爱的盟友。” 我还以为他会一直赖账呢。 女大公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这个男孩,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记得,八分之一品脱,瑟琳。”泰尔斯眼神凝重,呼吸急促:“不能多。” “但也不能少。”瑟琳娜睁开眼,没有理会泰尔斯的称呼问题,她诡异地笑起来:“偶会掌握血量的。” 萝莉的脸上露出迷醉和狂热。 在这个时候,心中惴惴的泰尔斯才更觉得,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四五百岁的血族女大公。 血量? 能换个词儿吗? 泰尔斯看着眼前化身美食家的瑟琳娜,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卡Kа酷Ku尐裞網 之前“干尸”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欸,你眼神能不能温和一点……” “你这个表情我有点害怕啊,心里毛毛的……” “啊——给个提示啊姐姐,别这么血盆大口就咬上来啊喂!” “啊!痛痛痛!” 泰尔斯慌乱的声音从房里传来。 约德尔的面具一颤,身形正要移动,却被眼前的血族老管家拦住。 “这是他们之间的盟约。”克里斯冷冷地道,毫不示弱地望着对面的面具护卫。 在血族的獠牙面前,人类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哪怕那个幼崽——那个孩子是西陆第二强国的准继承人。 但随着吸血的持续。 似乎——不太对? 泰尔斯的声音再次从黑棺里传出来。 “你那张嘴……看上去挺小的,怎么这么有力……” “诶,一开始不要太激烈啊,得有个过渡……” “哎哟,牙齿!弄疼我了!” “啊……慢一点,一口一口地……” “轻一些……对,要温柔……” “舌头……啊……舌头不能到处……我会受不了的……” 克里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保持这个节奏。” “小口小口的……” “我知道你有点把持不住……” “但是要忍住,保持理智。” “瑟琳娜,乖,为了我的健康,不能那么快……” 克里斯的脸色开始从白色变得铁青。 该死的短生种。 那小子,是故意的吗? 他恶狠狠地看向对面的约德尔。 约德尔举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一下。 克里斯脸皮抽搐地看见,约德尔外翻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是啊,”面具护卫嘶哑而无奈地道:“这是他们的盟约。” 约德尔轻松地站回门口,重新背起手来。 在克里斯发飙冲进房间之前,瑟琳娜总算是吸足了血液,满意地放开神情紧张的泰尔斯,舔了舔鲜红的嘴唇。 “感谢招待。”红眼的萝莉女孩甜甜地道。 “不客气,”这是面如土色的泰尔斯,他一脸不爽地坐在地上,抚摩着手腕上的两个小洞,嘴巴一张一合: “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他总觉得对方偷吸了好多。 —————————————————— “别担心,那孩子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基尔伯特走下一楼大厅,看着怔怔出神的姬妮。 就在这时,闵迪思厅外,传来一骑奔驰的声音。 基尔伯特脸色一变——那是一个马上的信使。 “看来是个多事的夜晚啊。”姬妮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信使,恭谨地递上一封九芒星印的火漆卷轴。 基尔伯特破开火漆打开卷轴,脸色越看越沉。 “出大事了。”基尔伯特放下卷轴,深深皱起眉头:“陛下急召我们入宫。” “当然,你毕竟是他最信任的侍从官和前外交大臣嘛。”姬妮叹出一口气,毫不在意地转身,向楼上走去:“至于我就算了,我宁愿在这儿看着那个孩子。” “不。” 基尔伯特转向姬妮,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他对着姬妮,把那张卷轴的上缘提起,轻轻一抖。 纸张的底部,露出凯瑟尔·璨星的签名与九芒星印记。 “陛下急召我们所有人,即刻前往复兴宫。” “包括那个孩子。”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4章泰尔斯与詹恩(上) 当泰尔斯被基尔伯特和姬妮用严肃的表情请出闵迪思厅时,他还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卡Kа酷Ku尐裞網请 “怎么了?”二十几天来,泰尔斯第一次踏出闵迪思厅的杉木大门,看着那架熟悉的深色马车,他一脸疑惑。 “基尔伯特会跟你解释。”姬妮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他心里紧张,她一甩手上的马鞭,轻盈地跃上驾座,简短地回答:“你所要做的,就是立刻上车。” 泰尔斯懵懂地转过头,中年贵族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登车凳,轻轻摆放在地上。 “请吧,小先生。” “姬妮女士不喜欢坐在车内。抱歉,您得忍受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与你同车。”基尔伯特试图释放幽默的努力彻底失败,连两匹马都能感觉出他的心事重重,有意地避开他。 这是……怎么了? 怀着不安和忐忑,泰尔斯踏上登车凳和马车踏板,回头看了一眼闵迪思厅的护卫们,只见他们并没有要随他离开的意思。似乎感觉到泰尔斯的目光,以乔拉为首的剑士纷纷垂首示敬。 “他们不会跟我们走——一驾马车,这样更低调些。”基尔伯特淡淡道。 泰尔斯看看两人无比凝重的神色,忍住刨根问底的欲望,仅仅问了一句:“我们这次出发……还会回来吗?” “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基尔伯特的语气有些沉重,“恕我无礼,但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泰尔斯不再多话,干脆地坐进马车,紧随其后的基尔伯特轻轻关上车厢门。 昏暗的车厢内,依然是二十几天前的深红色沙发,沥晶点缀的玻璃,九芒星纹章装饰的车厢,以及微微发光的夜明涂料。 姬妮的马鞭轻快而有节奏,然而车速却比上一次基尔伯特驾驶时快上许多,当然,也颠簸许多。 马车的上下颠簸中,基尔伯特看着月色下的闵迪思厅渐渐消失在窗外,肃穆地看着泰尔斯。 “时间紧迫,我拣选重点说。” 除了在密室里的谈话,泰尔斯从未见过基尔伯特如此严肃,这让他心情忐忑。 “埃克斯特王国使节团,预定在新年前后到访星辰。”中年贵族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眯起眼,努力回忆着这二十几天的大陆史地。 埃克斯特王国。 终结之战的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北地所建立的国家。卡Kа酷Ku尐裞網 北方巨龙,英雄之国,西陆之刃,星辰的北部强邻。 基尔伯特严肃地继续道:“北境传来急报:三天前,埃克斯特使团在南下中央领的路上……被尽数劫杀,无一幸免。”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遇害者包括六名埃克斯特贵族,以及……摩拉尔·沃尔顿王子。”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他是埃克斯特国王兼龙霄城大公,努恩七世的独子,沃尔顿家族的继承人,下一任龙霄城大公。” 穿越者倒抽一口凉气。 西方大陆第一强国,国王的独子,及领地继承人。 被劫杀在星辰境内? “包括随行的星辰贵族在内,现场没有活口,线索全无,只有以遇害者的鲜血,在地上浇灌而成的一行血字……” 基尔伯特直视着泰尔斯的双眼,面带忧色地微微点头道:“星辰若在,帝国永存。” 璨星王室的家族格言? 泰尔斯一怔。 “这种拙劣、幼稚,明显就是嫁祸和挑拨两国矛盾的手段……”泰尔斯仔细思考着这件事的性质,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问:“真的有用?” “很不幸——有用,而且很糟。”基尔伯特低声道。 很糟?泰尔斯心中一凛。 马车驶出了暮星区,进入国王大街,向着中央区驶去。 国王大街是永星城最大的街道之一,人流仅次于中央区以北作为交通枢纽,各国商人店铺云集的星聚广场,以及西城门侧下层居民们聚集的大集市。 与xc区和西环区还以火把和动物油灯照明的道路不同,国王大街上点亮的,都是仅次于东城区规格的不灭灯,路上渐渐多了许多行人,从卖艺的吟游者,轻声吆喝的店铺商贾(有些做夜晚生意的店铺,如成衣店和钟表店还开着门),到贵族们来去匆匆的家仆,往来应酬的官员,甚至也有真正的贵族乘马车或步行经过。 在这里,他们的马车毫不起眼。 坐落在暮星区与中央区的交界处,国王大街上非富即贵的阶层比例极高,相比起泰尔斯见过的星聚广场和大集市,这里显得较为保守和安静,少了前者的那股人声鼎沸的嘈杂热闹,和后者的那种本地市侩的粗鲁俗气,但即使在这里,道路的两边还是时不时能看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浪汉,呻吟着向路人伸手。 幸好,马车所装的是单向玻璃,不虞被外面发现车里的动静。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泰尔斯的心神此刻都在基尔伯特的话上,对这些街头景色都是匆匆一眼扫过。 前外交大臣的话语继续在耳边响起: “关键在《要塞和约》。” “血色之年的尾末,埃克斯特入侵,断龙要塞沦陷,从北境、崖地、西荒到东海,大半个星辰陷入战火。兵少将弱,王国几至绝境,刚继位的陛下甚至考虑,要征召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入伍。” 基尔伯特长舒一口气,目光出神,似乎想起当年的烽火岁月。 “出于西陆诸国对北方巨龙的恐惧,以及东陆夙夜和翰布尔两国对西陆事务的关注,我们在外交上全力斡旋,争取诸国干涉,最终逼得埃克斯特的兵锋不得不原路退回,签订和约,埃克斯特甚至被逼迫着吐出了在血色之年以前,在星辰所占领的一块荒地。” “我是当年《要塞和约》的签字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泰尔斯眼睛一亮:“我们输了战争,却赢了谈判?” 基尔伯特点点头,脸上却不见轻松:“这才糟糕——与其说这是一份和约,毋宁说是一份屈辱记录。” 马车又往前驶出一段,路上多出了不少乞丐,有的甚至向着身为驭者的姬妮伸出手,但冷着脸的宫廷女官一概不理,马鞭越发轻快。 “在节节胜利,土地财富触之可及的时刻,被诸国联合逼迫休兵甚至割地,这种失败比输掉战争还可耻——埃克斯特的不少领主们,特别是南部与星辰接壤的大公们都愤怒不已,以至于《和约》甚至一度动摇努恩王的统治。这十年间,巨龙与星辰的关系一直在冰点之下,加上北境新发现了大批沥晶矿藏,东海又有着富蕴油源的深海鲸群……” 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埃克斯特,一个仍在形成中的国家和民族——泰尔斯在心底道:需要战争来磨砺出整个国家共同体。 “埃克斯特的领主们,至少与我们接壤的三位大公,都在虎视眈眈地期待着战争——他们渴望着十二年前唾手可得,却最终失之交臂的大批土地、资源与财富。” 基尔伯特摇摇头,看向窗外,眼里透出悲哀: “所以才有埃克斯特使团的来访,他们对重修《要塞和约》一事势在必得,更想重订两国边境线。” “而现在,使节团在到达永星城之前,就被劫杀在半途——你能想象,当消息传回埃克斯特时的景象吗?” 马车颠过一块不平的路面,整个车厢震动了一下。 泰尔斯眉头一皱:“你认为是埃克斯特国内的领主们,策划了这起劫杀?就为了——挑起战争,争夺领土和资源?” 基尔伯特抬起头,他的目光在这一刻非常吓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比这还糟。”前外交大臣冷冷地道:“埃克斯特采取的是选王制度,由大领主投票,共举国王——最近数十年里,沃尔顿家族已经在王座上坐了足足两代的时间——而努恩七世绝非人见人爱的美人。” 泰尔斯恍然道:“所以,这是埃克斯特部分领主们,对外索求资源,对内争取换王的共同需求?” “近了,小先生,再往前一步,往前一步。”基尔伯特悉心引导着王国唯一的璨星血脉,淡然道: “在使节团遇刺到产生后果的这段时间里,这件事的压力,将全部负荷在凯瑟尔陛下的肩上。如何决断,怎样回应,是战是和,方式如何,强硬软弱,光荣屈辱,一切的责任都由陛下承担——从现在开始,星辰所有的贵族,都会把目光牢牢盯死在复兴宫。” “你的意思是?”泰尔斯疑惑地问着——哪怕再天才,他也并不在贵族规则的情境里,不能理解这件事情的意义。 那一瞬间,基尔伯特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而深刻,让泰尔斯捉摸不透。 “首先,这件事的处理虽然复杂,但无论是战是和,陛下都逃脱不了冷血无情、不恤民众,或软弱可欺、辱没星辰的指责,这会极大打击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国内的声望和权威。” 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小——他开始理解“比这还糟”的意思了。 “其次,要处理这件大事,无论军事调动还是国家决策,都需要远超王室直属领地的力量,需要整个星辰的上下协作,领主配合,这意味着——陛下必须获取领主们,特别是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的全力支持,而这绝非毫无代价!” 代价——泰尔斯心神一震——比如,星辰至高国王的下一任人选? “再次,战争有利有弊,不仅仅带来危机,也带来星辰国内的权力重洗——经过战争的洗礼,弱者淘汰,老朽失位,强者得生,生者更强——部分领主们迎来末日,另一部分,则得到新生。” 在基尔伯特的灼灼眼神下,泰尔斯呆呆地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颠簸和震动。 “最后,王室无嗣,星辰已经十二年没有继承人了,”基尔伯特的声音陡然升高:“有什么会比一场迫在眉睫的王国危机,更能逼迫着陛下提早选立继承人,为可能的战争,留下后路呢?甚至,一旦在此次危机中,某个德高望重的家族做出了顺服民望的举动,凝聚中小贵族的支持,谁知道他们能不能成为下一个璨星,下一个王室?” 沉默。 泰尔斯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 他听懂了基尔伯特的意思。 只是他被烧脑而细思恐极的事实所震动,久久不能释怀。 基尔伯特看着他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但愿,这种数千年来,残酷而血腥的游戏,不会把这位聪明而具有天赋的小先生吓退。 过了好半晌,泰尔斯才哑然地开口 “所以,这不仅仅是埃克斯特方面的意愿:战争和换王。也是星辰国内许多人的意愿:角逐王室。”泰尔斯艰难地补出最后的结论: “使节团遇刺,是诸多政治因素合力的结果……是在两国野心家们的默契下,必然发生的事情……” “是吧。”泰尔斯吐出最后两个字,用的是肯定句。 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他的状态,犹豫间眨了眨眼,还是开口道:“鉴于目前王室的态势,您的存在和亮相,无论在国内面对众领主,还是在国际上面对埃克斯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为您的安全所计,我会向陛下建议,推迟承认您的……” “值得吗?”泰尔斯没有在意基尔伯特的话,他轻轻地出声,打断了中年贵族。 基尔伯特眉头一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期待并盼望战争的到来?”泰尔斯无力地问着。 “这不是什么棋盘上彼此吃子计数的游戏,”泰尔斯缓缓地闭上眼睛,捏紧拳头:“这可是战争,是两群活生生的人,面对面站着,合理合法地,彼此剥夺生命,直到一方被剥夺殆尽的……战争啊。” “他们经历过血色之年的灾难,为何还是有人期待着战争?” “就为了一顶王冠?为了在残破枯朽的王国里,在贫瘠饿殍的土地上,在麻木不堪的人民中享受权威与权力?然后艰难惨淡、提心吊胆、疑神疑鬼地统治上二十几年,再把同样的不幸,强加给自己的后裔?” “值得吗?” 基尔伯特想要回答,却一时语塞。 没有答案的泰尔斯神情低落地摇摇头。 然而,这大概就是历史。 人类行为的历史。 车厢内又是一阵沉默。 马车驶离国王大街的繁华,车外的乞丐越来越多,姬妮不得不动用马鞭吓走他们。 “这不只是战争,”基尔伯特面有忧色地看着他的学生,轻声道:“这是政治。” “我们都是以权力为目标的赌徒。” “土地和人民,不过是可以用来交换的筹码。” “胜负之间,不过是筹码的转移。” “这就是贵族与国家的游戏。” 泰尔斯抬起目光,无奈地轻笑一声:“是啊,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权力的游戏,群鸦的盛宴。” 但我不喜欢这样。 他的内心,一个声音小声地道。 穿越者的余光转移到车窗外,那里,一个乞丐脸色愁苦地伸出手,摸向车轴。 看看这群王都里的乞丐,泰尔斯低沉地想道:这已经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王国了—— 等等! 马车路过一盏明亮的不灭灯,泰尔斯双目聚焦,瞬间看清楚了那个乞丐的手。 那是一双粗糙而布满茧子的双手。 但茧子不是均匀地分布在他常见的,劳动者和乞丐们手掌惯常触摸和负重的区域,反倒是——集中在拇指和食指,以及虎口附近。 他的大脑马上转动起来。 他在另一个人的手上也见过这样独特的茧子。 娅拉·萨里顿。 泰尔斯一惊,转向另一个乞丐,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基尔伯特!” 中年贵族疑惑地看来。 只见泰尔斯不动声色地道: “不对劲。” “这些人不是乞丐。” 穿越者深吸一口气: “他们……他们是……” 约德尔嘶哑的声音自虚空中幽幽传来,接过他的话: “是刺客。” —————————————————— 感谢“断点弦”老爷在的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5章泰尔斯与詹恩(下) “白鹰家族的反应比我们想象更快——铁鹰两个小时前就到永星了,这会在消息传开前,给陛下不少提前准备的时间。卡Kа酷Ku尐裞網 .”詹恩优雅地坐在一架由骑士塞舌尔驾驭的,没有纹章的马车上。 他神情冷漠地吐出上面的话,看向车窗外。 另一架同样身份神秘的马车,并排停在他们旁边,两架马车都开着车窗,方便二者的主人交谈。 “但那又如何?鱼游得再快也避不开水流,这就是陛下注定要面对的水流。”一道尖利的嗓音,从另一架马车中传来。 “但我们的情报出了点问题,”詹恩冷冷道:“使团里有个出乎意料的大人物……后果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你们想放弃?” 詹恩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不,没有,计划照旧。” 已经无法回头了,不是吗? “那就好。”只听那道尖利的嗓音,毫不在意地道:“总诏令已发,贵族们会在短时间内陆陆续续地赶来。那个时候,埃克斯特的正式回应也该到了:动员军队,索要领土,战争威胁——猜猜陛下将如何应对?忍辱负重,还是不顾一切把我们的国家送进地狱?” “而做下这么一件大事的你们,也真是舍得下狠心啊……” 詹恩低声叹气,随后轻轻摇头:“正如你们的族语——‘权力起自暴力’(poer_from_violence.),这是必要的一步。我需要确定你的态度和立场——你一直拒绝加入‘新星’,这让我们非常困扰。” 另一个声音大笑道:“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啊!也难怪——想想看,年轻,优雅,品行过人的翡翠城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被陛下立为继承人!多美妙的画面!” “我们愿以家族的荣耀承诺,你们在西荒的统治无人动摇,甚至能从北境的衰落中获取利益,”詹恩认真而诚挚地道:“而且不一定是我……星辰也有可能变成选王制不是吗?” 他微微前倾,缓慢而轻声地道: “而作为六人之一,你注定是选王侯。” 马车之间沉默了十几秒。 “好吧,现在开始,你拥有我的保证了,”尖利的声音狡黠地道:“若星辰走到了那一步,没有意外,法肯豪兹家族会顺应大势的。” 詹恩轻轻地握紧拳头。 他强自忍受着心里的不耐。 这家伙。 还是不肯轻易下注。 难道他认为法肯豪兹也有机会?还是他干脆倒向了另外几家?库伦?南垂斯特?还是最最不可能的特巴克? “我会记住的……法肯豪兹的态度。”三色鸢尾花的主人淡淡地道。 詹恩虽然不动声色,但他对另一架马车上的人忌惮非常:这家伙在他名单上的威胁程度,仅次于那位胖胖的东海守护公爵,更甚于南垂斯特的独眼龙。 尖利的声音又大笑起来,继续道:“不胜荣幸!未来的詹恩陛下!听说您最近被血瓶帮的事情搞得灰头土脸?你们不是合作控制着黑帮吗,库伦那老家伙就这么袖手旁观?” 詹恩听到“陛下”两字,眉头一蹙,不为人知地撇撇嘴:“多谢关心,一切尽在掌控中——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还要赶往复兴宫,而您现在则应该在荒墟,亲手接过陛下的诏令。” “不劳费心,”尖利的声音陡然发冷:“法肯豪兹从不缺席。” “很好,法肯豪兹大人,期待我们的再见。”詹恩留下最后一句话。 “是啊,”尖利的声音笑道:“我也很期待,十二年之后,十九家贵族的王都重聚……哈哈。” 两架马车各自启动,交错而过,越驶越远。 詹恩低头闭眼,轻揉着自己的鼻梁。 “大人,”塞舌尔的声音透过前窗传来:“前面有些不对头。” 詹恩轻轻睁眼。 马车外的远处,一道急促而奇怪的锐响传来。 塞舌尔单手放开马鞭,握上腰间的剑,寒声道:“像是有马车遇刺了。” ———————————————— “稳住,”看着街道两边或卧或立的乞丐们,基尔伯特面色淡然地往前倾斜,拉开车厢前的一扇小窗,犹豫了一下,还是平稳地悄声道:“姬妮女士,我们周围有异常。” 透过那个不大的小窗,泰尔斯清楚地看见,姬妮的背影微微一颤。 “……刺客?”她慢慢地道:“为那孩子而来?” 不知为何,泰尔斯却从姬妮这句话中听到一些不稳的情绪。 他还注意到,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姬妮的背影。 “不一定。”中年贵族轻声道。 不一定? 泰尔斯查看着自己腰间的jc匕首,听到这里不由一怔。 可是连约德尔都笃定是刺客了,基尔伯特为什么要对姬妮说“不一定”? “随时准备加速摆脱。” “但在他们真的发动之前,姬妮,千万要稳住!千万!记住,他们不一定是刺客。”中年贵族凝重无比,似乎感觉到自己对姬妮的话有些不妥,他随即加了一句道:“约德尔,你也一样!” “是冲我来的吗?”泰尔斯面色严肃地问道。 “暂时情况不明。”基尔伯特坐回座位,眼神锐利地盯着马车周围,默然道:“您的存在和行踪,理论上不可能泄密,但请做好最坏的打算。” “至少七个。”尽管无影无形,但约德尔嘶哑的声音在耳边诡异地响起:“潜藏熟练,训练有素,排布在前往复兴宫的路上。” “我准备好了,随时加速,你们坐稳。”姬妮的声音传来,在泰尔斯耳中平添一股冷意。 “姬妮,冷静!”基尔伯特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严肃地对姬妮这么说。 即使是最没经验的泰尔斯,此刻也感觉出姬妮的不对劲了。 马车绕过一个转角,从泥地驶上砖地——中央区还有两个街口就到了。 就在此时。 刚刚还在他们左方地上呻吟的一个老年乞丐,突然神情一变,他手脚并用地,追到其中一匹马旁,向着姬妮伸出手,讨要钱财施舍。 “噼啪!” 马鞭一响,整架马车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毫无预兆地,马车开始加速了! 基尔伯特脸色巨变,他猛地扑到车厢前部,顾不上泰尔斯的反应,大喊道:“姬妮,不!等等——”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在驭者位置上的姬妮怒喝一声! “来啊!无耻之徒!” 马鞭怒响,随着姬妮的手腕急转,狠狠抽在那个老乞丐的身上! “啪!” 巨力涌动,一道血线从乞丐身上飙出。 老乞丐带着鲜血飞出五米之外,在衣袖中落下一柄短弯刀。 惊愕的泰尔斯还在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就见马车后方的一个乞丐猛地跃起,双手匕首在握,怒吼道 “事发,动手!” 十几个身影在乞丐和流浪汉中扑向马车! 泰尔斯脸色大变。 刺客,不止七个! 可惜,当他数清楚刺客数量的时候,敌人们已经发动了袭杀。 两匹马最先倒霉。只见两名刺客滚动着掠过马腹,伴随着黑色骏马的悲鸣,鲜血飙出。 在姬妮的怒斥声和马鞭抽击中,马车依照着惯性继续往前,但随即马车便撞上倒下的马匹,整个车厢向着侧面猛地翻转过来! 姬妮发力跃起,一鞭将侧面的一个刺客抽得倒跌回地上。 她神色疯狂,咬着牙抽出腰间的长剑,回头一剑,刺进后方一名刺客的左胸。 “砰!” 车厢最终侧倒在路上。 泰尔斯在马车翻倒的刹那,就被基尔伯特紧紧抱护在身下,他们随着车厢的翻倒,摔倒在靠窗一侧。 三个刺客跃上翻倒的车厢! 等泰尔斯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时,只觉基尔伯特把他往边上按下。 “噼啪!” 动手的不是刺客,而是基尔伯特,他神情冷静地抽出手杖,振臂一挥,将头顶的车窗玻璃彻底击碎! 碎片朝天飞出,三位刺客下意识地举臂护眼。 基尔伯特的手杖如毒蛇探出,在杖尖弹出一道尖刃,准确地一送一收,一名刺客已经捂着颈部倒下。 泰尔斯紧紧抱着头,感受着小型的玻璃碎片落在车厢的周围。 两把长剑递进车厢,向着泰尔斯刺来,却被基尔伯特左手抽出的贵族刺剑,以巧妙的招式力度,双双震偏。 “嗤!”两道剑刃,一道插进泰尔斯左手的沙发,一道掠过他的右臂,刺空在空气中。 泰尔斯咬着牙,感受到右臂传来的冰凉感。 其中一个刺客看见了车厢里的情景。 他随即惊讶道:“不……” 但刺客没能说完,就被打断了。 约德尔如鬼魂般出现在两名刺客的身后,灰暗的短剑横着切过两人的后颈。 两年衣衫褴褛的刺客,随即软倒。 “送他走!”基尔伯特怒吼着,挡开漫天洒落的玻璃,在车厢上一按,翻出车外! 约德尔一把抓住泰尔斯的腰带,将他捞出车厢。 姬妮的怒吼声里,泰尔斯看清了周围的情况:不灭灯的照耀下,七八个装扮成乞丐的刺客,拉着长长的影子,向着翻倒的马车冲来! 无关的路人们,在尖叫和呼号声中,奔跑逃离,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基尔伯特向着最近的一个刺客,踢起一块碎裂的马车残片,又双剑递出,逼退左首的一个持刀刺客。 约德尔身形闪烁,割开一个冲来的刺客咽喉,随即一把将泰尔斯抱在怀里。 正当他准备进入阴影之境时,异变陡生! “嚓——” 一道刺耳的急响,突然在空气里炸裂! 约德尔的手突然松开了泰尔斯。 “嚓——” 是极高分贝的锐响声! 那一瞬间,泰尔斯痛苦地咬住后槽牙,只觉得在这道声音之下,脑袋都要被炸裂了! 可恶! 这是什么声音。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那道急响就像魔音一样,不受任何阻挡地钻进他的大脑。 “嚓——” 响声还在持续,姬妮和基尔伯特似乎都受了极大的影响,表情扭曲,动作变形,甚至姬妮还在摇晃间被一柄刀划伤了左臂。 “咝——” 那道魔音越来越急。 约德尔颤抖着,抵抗这道魔音的侵袭。他低下头,泰尔斯知道他在说话,但脑子里都是磨人锐响的穿越者,根本听不见。 泰尔斯眯着眼睛,强忍着耳膜的疼痛,竭尽全力捂紧自己的双耳,他抬起头,却震惊地看见,表情痛苦但行动无碍的刺客们,有五人齐齐向着背部伸手,掏出了一件器械,对准他和面具护卫。 十字弓。卡Kа酷Ku尐裞網 或称,弩。 泰尔斯心中一凉,他不再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弩机齐齐一颤。 魔音里听不见机括声,但五根长条状的黑影,齐齐出现在泰尔斯的视野中。 下一刻,泰尔斯就被约德尔扔出好几米之外。 “咝——” 在折磨人的魔音和空中的急风里,泰尔斯绝望地看见,黑影飞射向面具护卫。 约德尔的身影在急转中猛地一颤! 不。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 他惶恐地想。 泰尔斯摔倒在地上,向外翻滚了两圈。 “咝——”魔音越来越近。 他捂着双耳,在痛苦与颤栗中勉强起身,却迎面碰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那是一个邋遢的年轻乞丐,脸庞清秀稚嫩,比泰尔斯大不了多少岁。 只见他嘴唇张开,不断地高频抖动着。 随着他的靠近,那道折磨人的魔音也越来越近。 乞丐眼神冷漠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 咬牙强忍魔音的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他遵循近一个月来练就的本能,下意识地右足后拉,左臂上举,重心后移,摆出一个标准的北地军用剑术式。 三套防守式之一,铁躯式。 魔音之中,急速刺来的匕首,捅穿他的左臂! 疼痛来袭,但咬着牙的泰尔斯知道,自己做对了选择。 少年乞丐有些惊讶,但他随即对着泰尔斯张大嘴巴,口舌颤动之间,魔音更加高亢起来! “唧——” 那一瞬间的感觉,让泰尔斯猛地闭眼! 他狂乱而徒劳地呼叫,几乎想把耳膜从耳朵里挖出来! 停下! 他猛地一抽双臂,本能地捂上耳朵。 停下! 匕首从他的左臂拉出,带出一道鲜血。 停下! 泰尔斯痛苦地拉长脸孔,在可怕的魔音中双膝跪倒。 停下! 匕首再次向他的咽喉刺来。 快停下! 最后一刻,泰尔斯绝望地睁开眼,看见少年刺客冷血的面庞,渐渐扭曲成模糊的另一副面容。 那是一个睫毛修长的女孩,瞪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咦?你叫吴葺仁?” “好怪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你猜啊……” 穿越者颤抖着,向那个模糊的面孔伸出手。 激动和滚烫同时袭上他的心房。 他的左肩一痛,耳边的魔音突然升高,盖住了那个女孩接下来的话,只见到她模糊的嘴唇一张一合。 停下。 他无意识地呢喃道。 停下。 我听不见她的话了! 停下。 他伸出的手,猛地一抓,像是凭空抓到了什么东西。 停下。 他喃喃道。 然后。 魔音就真的停下了。 他的脑袋不再纷乱。 耳膜不再疼痛 眼前的画面回复正常。 泰尔斯颤抖着睁眼。 那把刺向他咽喉的匕首,此刻正扎在他的左肩。 而匕首的主人,那个年轻的少年刺客,抓着匕首的柄,无力地跪下。 少年刺客面对面地倒进泰尔斯的怀里,嘴角抽搐着,浑身颤抖。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刺客的脸色逐渐苍白,他看着泰尔斯的双眼,目光里也满是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 泰尔斯从他的目光里读出这样的信息。 泰尔斯喘着粗气,忍受肩膀上的疼痛,惊疑地看着他。 穿越者也想知道,为什么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异能者刺客……等等。 等等。 这是……? 泰尔斯扶着少年,喘息着低下头。 在两人的身躯手臂围出的空间里,穿越者抬起温热的右手。 他颤抖着,看向了自己手上,那个温热而湿润的东西。 那是一颗不规则的红色球体。 还插着不少管子。 似乎在——振动? 泰尔斯的目光聚焦。 他看清了。 他的灰色瞳孔猛地回缩! 泰尔斯的前世,高中生物课成绩不怎么样,等上了大学,考到研究生,他的生化知识更是一日千里——地倒退。 但这不妨碍他认出手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颗炽热的,还在不懈搏动着的…… 鲜红色的,带着液体的…… 心脏。 它的两个心房间,吸取不到血液的血管,硬生生地抽搐着。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前,继而看向少年刺客的胸膛——但他们的胸膛都是完整、完好的,一点鲜血也没有。 “咕咚……咕……咚……” 这颗心脏跳动得越来越缓。 越来越慢。 泰尔斯呆愣了几秒,才猛地一颤! 带血的鲜活心脏,从他的手上,滑落到少年刺客的膝盖间。 少年刺客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面色苍白的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露西……”他在泰尔斯耳边,无神也无力地呻吟着。 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直到他不再动弹。 耳边的厮杀声终于回到泰尔斯的频道里。 浑身颤抖的穿越者,伸出满是温热鲜血的右手,忍痛奋力拔出左肩的匕首,看也不看地一把丢开,连滚带爬地逃离那个少年刺客。 少年刺客的尸体,面朝下无力地倒下,压住了那颗……心脏。 属于他自己的心脏。 这是……什么? 我又“失控”了? 泰尔斯哆嗦着,想起被弩箭围杀的约德尔。 他下意识转头,但马车边上除了刺客的尸体,已经空无一物。 泰尔斯还在疼痛的耳朵一动……另一个刺客落在他的身旁。 在魔音消失的刹那,刺客们就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常。在基尔伯特和姬妮的纠缠下,他们好不容易腾出人手,飞速来援。 来援的刺客,惊愕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少年,又看看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一甩右手,自手腕下亮出一柄袖剑。 泰尔斯把手伸向jc,想着防守和逃生两个选项,各自的可能性。 又或者——他瞥了一眼少年刺客的尸体——用那种力…… 正在此时! 泰尔斯浑身上下,由內及外地爆发出剧烈的疼痛! “额!” 泰尔斯咬紧牙关,猛地软倒。 就像是有人在撕裂他的灵魂! 不! 不! 但刺客没有理会他的动静,只是冷冷地向他刺来袖剑——但此刻的泰尔斯,甚至连生命危险都顾不上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 仿佛体内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咆哮着抗议! “啊!” 泰尔斯终于受不了仿佛酷刑般的痛苦,他尖叫着,抽搐着,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袖剑袭来。 到此为止了么。 好疼。 好……好疼啊 那种力量果然不是……毫无代价啊。 然而。 “嗤!” 就在那个刺客在得手之前,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刺客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一柄从后脑来袭的长剑,刺穿了脑袋。 软倒在地上的泰尔斯,奄奄一息地抬起头。 一个衣着考究,举动优雅的年轻圆脸贵族,从刺客的身后走出。 年轻的贵族皱着眉头,在后者的衣服上擦了擦剑上的液体。 疼痛如潮水褪去。 感觉到体内的疼痛暂息,泰尔斯像溺水的人一样,费力地吸进一口气。 他看向那个贵族的肩膀,旋即眼神一颤。 那里绣着一个花纹繁复的纹章。 泰尔斯认得这个纹章。 红,蓝,绿,三瓣 三色的鸢尾花。 远处,眼神狂热的塞舌尔骑士,挥舞着他的佩剑,站在委顿在地的基尔伯特身旁,斩下一个刺客的头颅。 “到我身后来,孩子,”翡翠城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淡漠而优雅地道: “永星城不欢迎谋杀。” 这是泰尔斯与詹恩的第一次见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6章送进宫里去! 那种由内而外的极限疼痛已经在泰尔斯体内消失。卡Kа酷Ku尐裞網 . 泰尔斯捂着左臂和左肩的伤口,艰难地喘息着,看着眼前的年轻贵族。 “谢……谢谢您。” 远处的塞舌尔勋爵剑光突闪,利落地解决掉最后一个刺客。 翻倒的马车附近,姬妮甩开塞舌尔搀扶的手,神色冷漠地走向地上一个还没死透的刺客,在骑士的皱眉下,巨力发动,一剑刺进刺客的双眼之间。 无关的路人们已经逃散,满街的狼藉混乱和尸体中,泰尔斯没有找到面具护卫的身影——只希望他在魔音和弩箭齐发中幸存下来,约德尔毕竟是极境的高手。 委顿在地的基尔伯特,焦急地看向这边。 但从看到那个鸢尾花纹章开始,泰尔斯就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年轻贵族——和他那个在刺客中游刃有余,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的骑士随从。 鸢尾花——基尔伯特还没来得及教泰尔斯贵族纹章学,但这不妨碍他理解这个纹章的意义。 被血族们掳走时,蔓草庄园上飘动的旗帜告诉穿越者,这朵花所代表的家族,对璨星王室大概好感有限。 “……那些人……”泰尔斯脸带惊恐,像一个标准的、遭遇危机后惊魂未定的七岁孩子一样,怯生生地道“那些人突然就扑上来……” 这个孩子,能跟国王的情人,以及最亲近的侍从官和前外交大臣同行……詹恩在心中暗道:还在前往中央区的路上遭遇了刺杀,他到底是谁? 会是影响计划的意外吗? “孩子,别怕,已经没事了。”年轻的圆脸贵族微笑着收剑入鞘。 他看着七岁的穿越者,优雅地道:“刺客是活在阴暗中的生物,离开阴暗,他们便毫无威胁,一无是处。” “我是詹恩·凯文迪尔,作为王国千千万万的贵族之一,只要我在场,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那么孩子,所以你是谁?”詹恩礼貌地问道,眉毛一挑。 我是……? 泰尔斯在颤抖的外表下深呼吸一口,思考目前的境况。 我还没正式亮相,没有被承认为一个璨星,但却必是有潜力加冕的贵族们的眼中钉。 在到达王宫之前,绝不能泄露身份。 泰尔斯的眼神望向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看见了詹恩,他连那顶礼帽都掉了,前外交大臣带着浑身的伤口,摇摇欲坠,但仍借着手杖强撑着,自远处一瘸一拐地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还有段距离,没法帮我解释——泰尔斯默默地道。 而眼前…… 他看向詹恩,只见对方目含犹疑,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不发一言的泰尔斯,詹恩怀疑愈甚。 年轻的公爵他目光一扫,看见了远处的基尔伯特。 他是在犹豫吗?还是真的身份蹊跷,要等卡索过来为他解围? “你在等卡索伯爵?”詹恩微笑着:“由王国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外交官亲自护送,看来你背后的故事也不少,孩子。” 感受到詹恩的怀疑,穿越者知道,自己不能再蒙混过去了。 否则,即使基尔伯特为他掩饰身份,带着鸢尾花纹章的贵族也不会轻易相信。 “我是,我是泰尔斯。”泰尔斯寻找着记忆里的那个身份,融合目前的境遇,带着一个七岁孩子特有的害怕,慢慢地道:“他们都说,我是……是曼恩勋爵的私生子。” “曼恩?”詹恩眼神一挑:“荒漠战争里的王国英雄,一年前牺牲在西部前线的索伦·曼恩勋爵?” 那个“冲锋者”曼恩的私生子? 曼恩的领地和庄园,不是已经被收回了吗?他微微蹙眉。 泰尔斯的手心慢慢出汗——基尔伯特只告诉了他曼恩庄园的基本情况,没跟他说过曼恩勋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他们不怎么跟我说……父亲的事情。”泰尔斯低下头,失落地道。 基尔伯特终于来到两人面前,前外交大臣面带惊讶和忧色,颤抖着向詹恩鞠躬:“感谢您的不吝援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凯文迪尔公爵大人。” 詹恩连忙上前一步,扶住遍体鳞伤,摇摇欲坠的基尔伯特,这次他的眼神格外认真。 “卡索伯爵——我宁愿与您在别的场合下相遇,把酒相谈,”他真诚地道:“也别是在卑鄙的刺杀中,出手相助。” 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詹恩默默回想这位的身份。 星辰的狡狐。 这是以埃克斯特为首的诸国,在《要塞和约》之后,对于卡索伯爵——那时他还是刚继承父亲爵位的卡索子爵——的称呼,足以证明此人的智慧和手段。 十二年前,就是他作为星辰的谈判代表,在诸国的谈判桌上纵横捭阖,几乎以一己之力,挫败了北方巨龙南下的野心。 也是星辰有史以来,第一个仅仅凭借外交功绩,就从子爵晋封伯爵的贵族。卡Kа酷Ku尐裞網 谈判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几乎整个星辰都在疯狂地庆祝,欢庆血色之年的最终结束。 如果不是政治原因,当年在政坛上炙手可热的他,几乎就笃定是凯瑟尔陛下的下一任首相了。 又怎么会轮到库伦那个老家伙? 他是星辰难得的人才,如果我有朝一日……詹恩暗忖着……他将会是有力的臂助。 他旋即露出严肃而认真的表情:“我会嘱咐警戒厅,这次卑鄙的刺杀无论缘何而起,都不可原谅!主使者必须付出代价!” 与他一样,基尔伯特也在揣测着眼前这位,六大豪门之一,凯文迪尔家新晋两年的年轻公爵。 两年前,当老公爵在那场令人遗憾的家族悲剧中离世时,所有人都认为,已显露颓势的凯文迪尔,和满布财富的南岸领,会在无休无止的内乱中四分五裂。 甚至陛下都已经写好诏令,与其他家族有所协定,准备干涉这场家族内乱——以获取利益。 直到这位当年一度传闻,与家中不和的小公爵,从遥远的东方大陆游历中,渡海归来。 面对另外三位实力表亲的压力,詹恩在所有贵族的讶异目光下,将三色鸢尾花和南岸,重聚为星辰最高贵的家门与最富强的势力之一。 “凯文迪尔大人,”基尔伯特小心选取着措辞,:“您的义行我铭记于心,但在那之前,我必须……” 就在此时,一边的泰尔斯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各自的思绪。 “卡索先生,”两人的眼中,七岁的泰尔斯失落地垂首,语气中不情不愿地道:“我——我不想继承曼恩庄园了。” 疲惫的基尔伯特目光一动。 泰尔斯,他这是在提醒我——他暗暗道。 “我只是一个,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私生子,本来就没有什么权利,而且……”泰尔斯哆嗦着抬起头,眼里布满惊惧的泪水:“刚刚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了!我只想做回那个没有姓氏的泰尔斯!” “孩子,我理解你的心情。陷入继承的漩涡,永远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感激不尽,公爵大人——但是,”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在詹恩的搀扶下,目光亮起:“但这是陛下的命令。” “我们要马上赶往复兴宫,这位公爵大人!”一边的姬妮绑好伤口,脸色不善地走近前来,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她有些不敢看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只是一脸蛮横地强调要离开。 但她要去拉泰尔斯的手臂,被塞舌尔拦下在半空中,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的公爵,等待他的决断。 “恕我打扰,”詹恩眯起眼睛,颇有风度地道:“所以这位……泰尔斯,是要去继承曼恩家族的人?”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目光复杂。 “这是陛下的任务,本不该随意泄露,但既然三色鸢尾花的主人询问了……”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点点头:“陛下钦令,要将这孩子带到他面前,以便将父亲的遗产,包括曼恩庄园交给他。” “您知道,曼恩勋爵在荒漠战争中崛起,生前与陛下交情深厚。而他战死之后,土地和财产都被托付给王室代管……”基尔伯特继续面不改色地编织着谎言:“直到有人发现了他的私生子。” “显然,对于曼恩勋爵的继承人,有人并不满意……”基尔伯特看着满地的刺客尸体,面露愁容:“要知道,那可是好大一片庄园,而曼恩勋爵在发迹后,可是凭空多出了不少亲戚。” 詹恩看着泰尔斯,目光凝结了两秒。 英雄的私生子遗孤? 进复兴宫?接受陛下的敕封并继承财产? 在这个时候? 以及……他看了一眼姬妮。 与宫廷中的首席女官,陛下的情人同行?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以及脚步齐整的行进声。 城防队和警戒厅终于姗姗来迟。 姬妮的脸上已经显现焦急,基尔伯特神情不改,但泰尔斯知道,他一定不愿意让自己暴露在公众的目光下。 哪怕是以“曼恩勋爵私生子”的身份。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重视若此,”就在剩下的三人忐忑地等待,詹恩突兀地展颜一笑:“曼恩勋爵不仅曾是陛下的战友,也是我们星辰的英雄,他的血脉确实不应该遗落在丑陋的阴谋之中。” 泰尔斯暗舒了一口气。 “但你们两位受创不轻,”詹恩随即担忧地道:“幸好城防队和警戒厅都来了,两位可以在他们那里获取医疗和救助,而且也必须解释清楚刺杀的前后。” “至于这个孩子,既然是陛下的钦令,”詹恩淡淡地道:“你们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正要前往复兴宫。” 基尔伯特和姬妮脸色一变。 “公爵大人!这样太麻烦您了!”基尔伯特神情严肃,果断出声:“而且这是在下的任务……” “一切以这孩子的安全为最高考量!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刺杀!而且……”詹恩饱含感情地道,单膝蹲下,从衣袖上撕下一块,为泰尔斯包扎起伤口来:“……英雄的遗孤,值得我这样做。” 泰尔斯的表情僵硬起来。 太拙劣了——詹恩在心内冷冷地道: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派遣最信任的侍从官和自己的情人,来接一个低阶贵族的遗孤? 哪怕那个贵族是与国王同生共死的战场同袍! 那个男孩一定有问题! 詹恩向着他们微笑点头,露出一个不必担心的表情:“有三色鸢尾花的名义,以及塞舌尔的实力,他安全无虞。” 感受到詹恩的目光,泰尔斯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詹恩·凯文迪尔!”姬妮愤怒地往前一步,却被塞舌尔和他的剑死死拦住。 “退后,女士。”极境的骑士,塞舌尔毫不退让,目带寒光:“这是公爵的意志,也是我的使命。” 基尔伯特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面对着一位公爵和一个极境骑士,急急地思考着对策。 “凯文迪尔大人!这并不妥当!”基尔伯特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这是陛下的……” “我对陛下的敬意无人能够质疑!”詹恩高声道,目光盯死在泰尔斯身上:“但显然,我的马车和护卫,比起伤痕累累的你们,更适合陛下的任务。” “还是说,”詹恩转过头,话语让人生畏:“诸位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基尔伯特一时语塞,姬妮目放寒光,捏紧腰间的剑柄——她已经做好拼命抢人的准备了。 泰尔斯也焦急起来。 跟这个家伙走? 怎么可能! 但随着约德尔的失踪,用强只能是适得其反。 怎么办? 泰尔斯疯狂地思考着所有的解决方案,甚至连他体内的那股力量都考虑过了! 怎么办? “孩子,不必紧张,凯瑟尔陛下以公正严明著称,”詹恩看见三人的表现,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略带嘲讽地笑道:“而且,既然你是曼恩勋爵的血脉,那儿子继承父亲的财产,岂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你应该为你的父亲骄傲,正是他在祭坛战役中的决死冲锋,挽救了整场荒漠战争。” “请允许我护送你离开,以示我对英雄的敬意。” 看着詹恩明亮的笑容,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想出对策。 凝重的基尔伯特与焦急的姬妮,似乎也全无办法。 詹恩的嘴角翘起,他站起身来,请举右手:“请吧,这位……泰尔斯小先生?”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看了中年贵族与宫廷女官一眼。 看来没有办法了。 就在此时,那批整齐的脚步声,其主人们终于进入众人的目光中! 至少数十名一言不发而动作利落,装备着铁甲长剑,银盾钢盔,甚至便携型魔能枪,步兵专用弩的精锐战士,踩着整齐的步伐,气势磅礴地冲进现场,将在场的人团团围住! 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塞舌尔第一个看清了那群战士身上的装备和纹饰,他面色不佳地靠近公爵,低声道: “不是警戒厅和城防队!” “是王室卫队!” 詹恩的脸色遽然变得难看无比。 基尔伯特和姬妮看清了,这群杀气腾腾的精锐战士中,为首的一人。 两人的脸色都舒展开来。 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头脸被包得严严实实。 “以星辰王国——” 泰尔斯突然发现,那个斗篷下的声音,居然是一把年轻的女声。 矮小的身影往前一步,挠了挠头。 “以那个至高国王——” 但这把声音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也有些生疏。 只听她接着喊道: “以凯——凯瑟——凯瑟尔——那个——璨——哎呀好拗口!” “总之!是以你们国王的名义!” 泰尔斯目瞪口呆的视线下,矮小的身影叉着腰,举起一只手,一个个点着场中的人,怒道: “把姬妮女士,那个灰头大叔,还有那个小鬼——” “都送进他的王宫里去!” ———————————— ps:在作品相关里写了个角色征集邀请,欢迎大家参与到这个世界中来!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7章落日的代言者 受伤不轻的泰尔斯,被一个卫队成员背负着,在摇晃中晕晕沉沉,却速度不减地随着大部队行进。卡Kа酷Ku尐裞網 . 左肩和左臂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 我在哪儿?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 穿越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懵懵懂懂地,被以那个斗篷女子为首的精锐王室卫队,齐齐护送着,在行军也似的步伐中稳步前行。 基尔伯特和姬妮则与那个斗篷女子走在一起,似乎在低声交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精神,抬起头看看。 他们穿过一道绵延极远,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灰黑色宫墙,墙体斑驳,时有破损,似乎经历了漫长悠远的岁月。 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一座由复杂闸索控制的,巨型钢制绞索门前,在宫墙顶部的十几架守城巨弩下,卫队在同守备严密的岗哨士兵们对过口令,才被放行。 泰尔斯呆呆地张着嘴,恍惚地看着漫天的星辰月辉。 脚下的大地,从泥泞荒土到粗糙的石地,到精心铺设着不知什么材料的精美地砖,两侧的不灭灯越来越大,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明亮耀眼。 当一座巨型斜坡也似的,宏伟的类金字塔型建筑,拔地而起地出现在眼前,当十步一哨的王室卫队成员,当一队一队的巡逻士兵,当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向他们点头致意时,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 他们到了。 永星城最高,最大,最壮阔,也是最尊贵的建筑。 泰尔斯神经一松,再次垂下脑袋。 ————————————————————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泰尔斯发现自己穿着一套粗糙的睡衣,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石床上。 他微微一怔,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和左肩,自觉无大碍后,便灵活地跃下石床,踩到了同样是冰冷石材所制的地面。 冰冷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泰尔斯皱了皱眉。 他迈开步子,摸着同样冰凉的石墙,打量着这个地方。 天花板不高,但居然也是与墙面、地板和床面同样的材料石质,散发出隐隐的寒意。 他走向窗台,把木质的窗户打开,寒风灌进来,冷得他一阵哆嗦。 幸好,冬日的阳光,从高高的石质窗台,奢侈地晒入这个纯石质的房间。 但不同于温暖的闵迪思厅,哪怕白昼与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个房间里,那种阴冷潮湿的不适感。卡Kа酷Ku尐裞網 就像……就像废屋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穿越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探头的那一刻,他往下看见了细如蝼蚁的人群,指甲盖一般的马车,棋盘格子大小的屋宇,细密纹路般的街道——毫无疑问,这个房间在极高的地方,俯瞰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王都风景。 就像前世一样——他对自己说。 就在此时,房间里唯一用厚木制成的门,被推开了。 一等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出现在房门口 “姬妮女士?”泰尔斯看见了一个熟人,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姬妮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不太好,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 何止是不错…… 姬妮心道,前一天中的匕首,第二天就……这种恢复力,连兽人也没有吧。 她叹出一口气。 “对了,姬妮!额,姬妮女士!”泰尔斯情急之下甚至忘了用敬语,他急急忙忙地向前一步: “昨天……约德尔,还有基尔伯特……” 姬妮伸出一只手,打断了泰尔斯的话,只听她默默道: “别担心,基尔伯特在陛下身边,他们有要事处理。” “而约德尔,他还活着……” 还活着?泰尔斯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说…… 姬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她随即修正道:“他中了几只弩箭,目前正在养伤——昨天也多亏了他及时通知陛下的另一位秘密护卫,王室卫队才会及时赶来。” 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松出一口气。 他想起昨晚和约德尔的谈话。 幸好。 那不是最后一次。 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活下来了。 泰尔斯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回姬妮的话。 另一位秘密护卫? 泰尔斯想起那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性。 他把这条信息存下来,还来不及消化,大脑就又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 “还有,那些刺客,跟那个凯文迪尔公爵……” 姬妮的眼神变得严厉,这让泰尔斯想起那些苦练的日子,只听她道:“那不是你能关心的问题,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那些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要相信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 泰尔斯艰难地回想起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红坊区到闵迪思厅后,他同他名义上的“父亲”,仅仅见过一面,更别提他对待自己那诡异的态度了 “我让仆人准备了热水和早餐,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姬妮严肃地望了他一眼。 “仆人?”泰尔斯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四望这个看起来像棺材多于像卧室的房间:“所以,我们这是在……” 姬妮疲惫地点点头: “对,你在永星城最大、最重要的建筑里。” “历代星辰至高国王的王宫。” 姬妮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词: “复兴宫。” 泰尔斯张开大嘴,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个大金字塔型建筑——难怪位置这么高。 他随即蹙起眉头,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斑驳的墙壁,灰暗的色泽,昏黑的采光,寒冷的温度,坚硬的石板,粗糙的地面,狭小的房间——跟闵迪思厅比起来,这里就像贫民窟似的。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眼神。 “怎么,不习惯?”她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 “不,不是。”泰尔斯连忙摆摆手,还摇了摇头。 他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是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来。 事实上,他想说,这是他二十几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坚硬冰冷的床铺,粗糙不平的地板,让泰尔斯重新找回了,闵迪思厅的软床罗被所不能给予的安全感。 原来……泰尔斯悲哀地发现……自己睡得最好的时候,竟是在艰苦恶劣的废屋里,当乞儿的那四年。 但显然,姬妮把他的真话当成了嘴硬,只见她黯然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 “至高国王的王宫,不如想象中那么辉煌豪华,精致壮丽。” 姬妮走动到窗户边,眼神聚焦在高高的复兴宫下,无数的王国居民。卡Kа酷Ku尐裞網 “恰恰相反……这个所谓的,王国中心的复兴宫,甚至还不如一间普通的民房……” 泰尔斯怔怔地看见,高傲、霸道、强硬的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在下一刻,落寞地叹道: “很窄。” “很高。” “很冷。” 姬妮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 “还很黑。” ——————————————————————— 泰尔斯跟在姬妮·巴克维的身后,踏在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粗糙的石板地面上,走过一间间同样狭窄、寒冷而昏暗的房间。 路上遇到的守卫、仆人们见到姬妮,都纷纷低头行礼。 在这座半金字塔型宫殿的内部,采光差得甚至大白天都要用灯火,来照明一些较刁钻的角落。 因为高度过高的缘故,寒风还不断地从缝隙往里灌进来,唯一的好处是,这样的地方,往往也很难养什么虫子。 狭窄的走道和低矮的天花板,把宫里的氛围衬托得压抑难受,有时甚至显得死气沉沉。 这地方……泰尔斯吐了吐舌头,偷偷叹道:真不像一个宫殿。 反倒像一个陵墓。 前世的埃及金字塔,不就是在地下埋葬着无数远古历史的君王陵墓么? “到了。”姬妮突然停下,回复冷漠的她缓缓道。 “到……什么了?”刚刚在走神的泰尔斯,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跟姬妮,已经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昏暗石廊里,前面是一方双开的石门。 “进去吧,孩子,”姬妮没有回答他,只是表情深邃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礼貌一点。” “什么礼……”愕然的泰尔斯还没说完,姬妮就一把按上石门,猛地推开! “轰!”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石门里的场景:那是个一片漆黑的房间,只有几个角落里点着不灭灯,而最中央的不灭灯,正握在一个背对他的——女人手上? 泰尔斯还在惊讶间,就被姬妮一把推进了房间里。 “轰!” 石门关闭。 泰尔斯好容易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姬妮关在了这个石屋里。 “所以,就是你了,小子?” 此时,一把圆润好听,细碎娇媚的嗓音,从房间的中央传来。 泰尔斯疑惑地转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提着不灭灯,缓缓转过身来。 泰尔斯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明眸皓齿的鹅蛋脸美人,三十许岁,跟妩媚成熟的姬妮相比,她少了一分飒爽利落,却多了一道柔媚动人。 她披着深色的头纱,身着点缀着半轮红日的袍子——等会儿,半轮红日? 泰尔斯一惊:“你是……落日神殿的祭祀?” “落日神殿?呵呵呵……”那个美人轻笑起来,但泰尔斯非但没有从笑声里感觉到丝毫温柔,还品尝出了淡淡的冷漠。 “让我仔细看看你,小子。”美人腰肢款款地向他靠近,但泰尔斯却眉头一皱: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暖意或善意。 从这个女人身上,他感觉出某些不太舒服的气息。 “果然,”三十岁的娇媚美人在他身前矮下身子,眯起眼睛,观察着泰尔斯:“你也是一双灰色的眼瞳……” “就跟你的母亲一样。” 泰尔斯瞳孔一缩! 母亲? 泰尔斯愣了一秒。 “你认识……抱歉,女士,请问您认识我的母亲吗?”他惊疑地问道,同时想起姬妮“要礼貌”的嘱咐,连忙改口用敬语。 “当然,你的母亲,嗯,那可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娇媚的美人弯起嘴角,目光冷淡:“凯瑟尔没跟你说吗?” 泰尔斯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没有,女士。”泰尔斯有些尴尬地道:“除了她的名字,父……父亲并未跟我说起其他。” “原来如此,好吧,你可以出去了。”娇媚的美人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上的不灭灯,两人的身影在石屋里一阵乱闪。 “告诉凯瑟尔,我准备好了。” 这就结束了?姬妮,或者那个父亲让我来见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必须要知道。 因为……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身上的一切异状,恐怕都跟自己那位可疑的母亲有关。 “这位女士,”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从姬妮那里学来的礼仪,恭敬地鞠了一躬:“如果您告知我,关于我母亲的信息,我将感激不尽。” 娇媚的美人捂着嘴,轻笑一声。 但她随即脸色转冷,语气冰寒地道: “既然你的父亲都没跟你说,你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泰尔斯顿时语塞。 但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可……可那是我的母亲,我有权知道!而且我会报答你的!” 美人只是冷笑着转身。 “可你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而且,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泰尔斯又被噎了一下,从约德尔到基尔伯特,除了他自己的“父亲”之外,他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象。 这——真是比国王还拽。 但一根通路似乎瞬间在他脑子里连通。 比国王还拽? 泰尔斯的大脑连续运转——他想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娇媚的美人。 “原来如此。” “我知道您是谁了。” 娇媚的美人诧异地转过头来 “我听父亲和基尔伯特他们说起过您,”泰尔斯紧紧皱眉,还原着脑子里,刚刚被约德尔救到闵迪思厅时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他缓缓道。 “你——你是——”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上面浅浅的伤疤。 他脸色犹疑了一会儿,但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你是那盏血脉灯……那盏用来寻找父亲血裔的灯……是那个血脉神术的施放者!” “你是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李希雅!” 娇媚美人——李希雅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不愧是你母亲的儿子,”她缓缓道:“连她的狡诈和记性都遗传得一分不差。” “没错,我是李希雅·亚伦德。” “落日神殿的大主祭。” “落日女神,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者。” “也将是,为你证实王室血脉身份的人。” ———————————————————— 感谢“鸢尾花纹的荣耀”的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8章她是个噩梦 “看来,我的母亲曾经让您很困扰。卡Kа酷Ku尐裞網 .” 泰尔斯表情坚决,决意问出自己神秘母亲的身份。 李希雅不屑地轻笑一声。 “困扰?”娇媚的主祭走到他身前,眼神可怕:“何止。” “她是个噩梦。” 噩梦?泰尔斯想起凯瑟尔五世对他的冷淡与无视,不禁一愣。 “你该离开了,王国的血脉。”李希雅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泰尔斯:“我已经见过你,你的任务完成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咬牙前进一步。 “瑟兰婕拉娜。” 听到这个名字,李希雅突然一顿,眼中色彩变幻。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无论是怎样的人,我都需要知道!” 李希雅微微低头,眼睛眯起。 霎时间,泰尔斯惊讶地发现室内所有的不灭灯都越发明亮,把昏暗的石屋照得亮堂无比。 灯里面原本安静温和的火焰,甚至开始噼啪爆响! 这是——神术吗? 他捏紧了自己的左手。 李希雅看着泰尔斯的一双灰眸,眉头越来越紧。 最后,她厌恶地一挥衣袖。 “你还真是那个噩梦的延续。” “给你个忠告:别去追问你该死母亲的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李希雅。 但他仍强忍着不快,急促地道: “但你已经告诉我了!你告诉一位儿子,说他的母亲是个噩梦!”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李希雅冷漠的黑色双眸。 “我倒是很奇怪,她到底是谁的噩梦?父亲的?”泰尔斯咬着牙问道:“还是你的噩梦?” 李希雅的眼睛突然爆发出凌厉的光芒。 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金色光芒! 照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泰尔斯惊得后退了一步,抬起左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右手摸了摸jc匕首。 在那阵金光下,他觉得很难受。 这是源自那位,所谓落日女神的力量? “慎言,凡人。”双目发着强光,连瞳孔和眼神都看不清的李希雅,此刻神色威严,却平淡无比地道: “这个凡世间,无人比我更了解你母亲的可憎可恨。”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 “她是个冷漠残忍,阴险狡诈,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的婊-子。” “她的每个举动,都有不能告人的丑陋目的。” “记住我的话——彻底忘记她,否则你终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上下了好几层楼梯,跟着姬妮走在复兴宫不知道第几层的路上。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刚刚李希雅的话。 冷漠残忍,阴险狡诈? 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 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泰尔斯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世疑点重重。 特别是,关乎自己身上一切的……异常。 泰尔斯咬了咬牙。 姬妮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微微摇头。 “别放在心上,”姬妮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李希雅不喜欢你,也是很正常的——那女人向来固执,什么事情都放不开。”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只听宫廷女官平淡地道:“她当年在没成为主祭之前,曾与你父亲缔结有婚约。” 泰尔斯闻言一惊。 “婚约?” “是啊……因为许多原因,他们没能成婚。” 姬妮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希雅——那个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一气之下跑到落日神殿,从此终身侍奉女神。” “所以她也不喜欢我——国王的情人。” 刚刚听到一个大八卦的穿越者,吃惊地张大嘴巴。 “但那又怎样,”那一瞬间,姬妮又回到了那副干练精明的样子,宫廷一等女官轻轻地挑起嘴角:“何必要让其他目光,主宰你的命运呢。” “哪怕那是神灵的目光。” 这时,姬妮停在了另一间较大的石屋门前,轻轻推开门。 “到了,还是一样,你一个人进去吧。”看着这个石屋,姬妮原本的干练自信神情消失不见,只见她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只有你们能进去。”女官幽幽地道。 “我——我们?”泰尔斯疑惑着。 他终于察觉到,站在这扇门前的姬妮,有些不太对。 但姬妮又一次没有任何解释地,把他推进了石屋。 ———————————————————— 永星城,西城门。 “等一下!前面是卡拉比扬家族的车队吗?请问卡拉比扬伯爵本人在吗?姑父?姑父是你吗?” 一队手持单翅乌鸦旗的骑士,风尘仆仆地从城门处赶来,追上了一辆由十几位骑士护送的马车,车门上镶刻着两座高塔与一把长剑的纹章。 单翅乌鸦旗的骑士们,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贵族,他加速驭马,来到马车前,看着上面走下一位两鬓斑白的威严老贵族。 “德勒?是你啊,堂堂科洛莫家年轻有为的翼堡伯爵,居然骑马过来?”老贵族温和地道。 年轻的翼堡伯爵,德勒·科洛莫露出笑容:“从翼堡到这里,马车至少要两天两夜,根本来不及。我干脆就骑着马来了。”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博兹多夫家族跟拉西亚家族的车队,应该再一会儿就能到——这样,十三望族里,西边的人就全到齐了。” “倒是姑父您,许久不见……科恩表弟和姑母,还有卡莎跟琪娜近来如何?” “科恩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坐不住……我安排他在王都,先干着警戒官的工作……唉。”一想到老同学打的小报告,卡拉比扬伯爵就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至于你姑母,还是那个样子,天天为科恩的婚事发愁——可把家里那对小恶魔给高兴坏了,天天以帮哥哥找妻子的名义,催她们的母亲召开舞会。”老贵族淡淡道。 “什么?”年轻的科洛莫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姑母向来是这个样子,当年我成年的时候,她差点没把你们半个沃拉领的姑娘都带过来。” 科洛莫随即向前一步,低声道:“这么说,那件事是真的——努恩王的独子,死在了星辰?” 沃拉领伯爵,图拉米·卡拉比扬看着自己的妻侄,轻叹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我刚刚遇到了亚伦德家旗下的泽穆托伯爵,听说埃克斯特的信使已经出发在路上了——而他们的军队正在集结。” “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北境公爵本人和他手下的家族吧。” 科洛莫叹了一口气,他身子前倾,脸色凝重地道:“会打起来吗?” 卡拉比扬伯爵瞥了自己的妻侄一眼,缓缓道:“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应该这么问:会打成什么样子。” “开始囤粮吧,准备好领地里的兵员征召。”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下马车,张开双手,跟前方来迎的西城警戒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抱了个满怀。 “许久不见,老同学!” “哈哈,你胖了这么多!” “这位是翼堡伯爵,也是我的妻侄,德勒·科洛莫,是有资格接受陛下总诏令的十九位领地封臣之一。” “原来是十三望族里‘单翅救主’的传奇科洛莫啊!” “您则一定是十二年前,在‘要塞之殇’里声名鹊起的‘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了?” “唉,那场该死的战斗……” 在卡拉比扬为洛比克跟科洛莫,两边介绍寒暄完之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咚!” 钟声沉重而悠长,传出很远之外。 不常来王都的翼堡伯爵,科洛莫眉头一皱:“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星辰之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在王都多年的洛比克奇怪地点点头:“是的,星辰之钟响起,有大事要在各大区的区中心宣布,一般而言是王室或重要人物的婚礼……可是最近没有什么……” 此时。 “咚!” 悠长的钟声二度响起。 洛比克脸色一变:“钟响第二声!” 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 “国是会议?号称面向所有国民,不计贵族或平民的国是会议?”科洛莫脸色苍白:“但埃克斯特使团遇刺的消息,还依然是秘密,仅仅在贵族中流传,星辰高等议会也要在今晚召开,不是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开国是会议?” “是啊,国是会议的事项,会向着整个星聚广场,整个星辰宣布——还记得荒漠战争的宣战吗?”洛比克厅长苦苦思索着。 德勒·科洛莫伯爵看着兴奋地交头接尾,急匆匆赶往星聚广场的王都市民,脸色难看:“陛下总不会要公开消息,提前向埃克斯特宣战吧?” “谁知道呢,”卡拉比扬伯爵脸色一沉:“那可是‘铁腕王’啊。” “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 —————————————— 谢谢“鸢尾花纹的荣耀”的打赏——咦,怎么又是你?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9章为星辰而生 这个石室很大,大到室中布满了二十几根巨大的石柱也还显得宽敞的程度。 . 但却没有窗户,只有天花板上几个黑色的大洞,权作通风口。 阴冷得可怕。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 一个健壮的身影,披着星蓝色的披风,背对着他站在一方石柱前。 健壮身影所面对的石柱一面,被挖开了一个石窟。 里面放着两个并排的大石罐,以及六个小石瓮。 “这里埋葬着你的祖父,艾迪·璨星。”那个身影传来一阵沉重威严的嗓音。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跟他共处一室,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布满失望和指责——母亲去世后,我对他更是能躲则躲。” 泰尔斯对这把声音既不是太陌生,也谈不上熟悉。 “到这儿来。”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走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星辰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 铁腕王,凯瑟尔五世戴着九星冠冕,右手提着一盏不灭灯,左手紧紧捏着一根杖尖发亮的镶晶权杖。 他转过头,望了泰尔斯一眼。 这锐利的一眼,竟让泰尔斯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第二位国王,约翰一世开始,每位星辰的至高国王与王后,在去世并火化后,都会埋葬在这个石室里。”凯瑟尔的声音显得极为低沉。 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似的。 凯瑟尔伸出手,搭上左边的大石罐,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常治之王,国王,艾迪·l·k·璨星,595-660】 凯瑟尔看着右边的第二个大石罐,上面是另一个名字。 “这是母亲——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王后,娜塔莉·j·f·璨星,604-642】 他,至高国王陛下又摸过那些小小的石瓮,神情复杂难懂。 “而国王们那些未能继承王位,也未曾分封改姓的子女,便在这些小石瓮中。” 泰尔斯一怔,他轻轻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每个石柱的四面,都各有一个石窟,里面各摆着两个大石罐,旁边偶尔会出现几个小石瓮。 这里是王室的——墓地? 凯瑟尔低下头,看向一个小石瓮,泰尔斯也随之望去。 【星辉战神,索达拉解放者,星湖公爵,约翰·l·k·璨星,613-660】 “这是约翰叔叔,家族里唯一一个曾经周游世界的人。” “他是父亲的幼弟,几乎是被母亲养大的——所以我坚持把他放在父亲的石窟里。” 凯瑟尔摸着石瓮,脸上露出——泰尔斯吃惊地看见——笑容? “他见多识广,身手不凡,幽默风趣,讲的笑话无人能及。” “小时候,他一回来,我和双胞胎兄弟就最喜欢缠着他,听着他说他跟夙夜公主的爱情故事——直到母亲寒着脸戳穿他,那时,我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约翰的婚事差点没把父亲气死——老天,他居然娶了一位极境的女骑士!婚礼时相拥接吻的环节,我觉得约翰应该是双脚离地完成的。” “约翰封爵之后,时常会回王都来看我们,时不时给小康斯坦丝带点小礼物。但从他的妻子过世后,我就很少看到约翰的笑容了。” 泰尔斯感受着石室里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凯瑟尔沉浸在往事中,一分钟后才转过头来。 “这是米迪尔兄长。”凯瑟尔看向另一个石瓮,双眉微蹙:“本应继承王位的人。” 泰尔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连忙向石瓮看去: 【王长子,王-储,米迪尔·t·e·璨星,622-660】 “他跟父亲的关系最好,是对弈时,唯一能跟父亲旗鼓相当的人。平时话语不多,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兄弟打闹。他很聪明,也很得人心,每个人都说他是最好的王-储,也是跟我最要好的兄弟。” “但我十六岁时,有天半夜从女仆的房间回来,无意间看到他颓废地坐在中庭,脸色愁苦地独自饮酒。那时我只觉得奇怪,他也有苦闷的时候?” “现在我终于理解他了。” 泰尔斯看着那个石瓮,想着米迪尔·璨星的传闻。 这就是,姬妮的解救者,基尔伯特的崇敬者,约德尔希望我成为的,“比他更好”的人? 下一个石瓮。 【溯光之剑,第二王子,贺拉斯·m·e·璨星,623-660】 “这是贺拉斯,终结之塔里还保存着他学生时代的最高剑速记录——就我上次听说,至今还无人能打破。” 凯瑟尔弹了弹这个石瓮,哼了一声:“他是家族里唯一的极境高手,甚至有个威风的外号。卡Kа酷Ku尐裞網父亲常常感叹,自‘守誓者’米迪尔四世和‘狼敌’凯拉王子之后,璨星王室终于有第三位极境了。” “他跟米迪尔兄长的关系很差。跟米迪尔下棋时,总喜欢在暗地里,用终结之力弹飞对方的棋子——但就算这样他也下不过笑眯眯的米迪尔兄长。他经常跟我们说,要不是比米迪尔晚出生一年,他才是该成为王-储的人。” “去世前一个月,他收到了终结之塔的传承者邀请,若是通过,他就能成为终结之塔的八位极境传承者之一。” “这是班克罗夫特跟海曼,我的双胞胎哥哥。”凯瑟尔看向两个并排摆放的石瓮,目光复杂:“据说,粗心的女仆弄混了出生顺序,父亲看不下去两位医生关于哪个婴儿头比较大的争吵,所以母亲干脆随手抛了个金币,用托蒙德一世的头像,决定了班克罗夫特是三王子,海曼排第四。” “那枚金币,现在跟米迪尔的第一份满分政治作业,和贺拉斯的第一个剑士奖杯,以及我跟康斯坦丝出生时的裹婴布一起,摆在母亲的石罐里。” 泰尔斯靠近一步,看清两个小石瓮。 【第三王子,班克罗夫特·n·e·璨星,624-660】 【第四王子,海曼·n·e·璨星,624-660】 “小时候的餐桌上,他们之间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争吵,简直是我们全家人的噩梦——米迪尔开玩笑说,贺拉斯大概是被他们俩给吓到终结之塔去学艺的。” “班克罗夫特喜欢绘画和雕塑,国立科学研究院的艺文部资金,一半都是他捐助的。但他爱慕虚荣的程度也不差,大概仅次于他爱钱的程度——小时候我们常说他该去联姻修卡德尔家,光嫁妆就够他吃一辈子——结果他去南方群岛时,用素描画求婚,真的娶了一位修卡德尔小姐回来。” “而海曼在五兄弟里长得最英俊,又擅长琴乐,善作诗文,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少女们都更喜欢他,每次上街都会引来尖叫和鲜花。正因如此,父亲钦定他是星辰出使圣树王国的第一领队人选——可惜他没能娶位精灵回来——否则父亲说不定会把王位传给他,以加固我们自米迪尔四世以来的精灵血脉呢。” 凯瑟尔握住自己的权杖,看着不灭灯里的火光。 “我们五兄弟,曾经那么要好——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宫里,跟夙夜王朝来访的三位王子打群架,贺拉斯负责进攻,米迪尔来防守,主要是护着我,双胞胎则侧翼迂回。” “但长大后,一切都变了。” “米迪尔还是一脸笑容,我跟他的感情最好,但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开心。贺拉斯从终结之塔回来后就杀气腾腾,总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我还记得他拿着我去红坊街的事情,在御前会议骂了五分钟。班克不怎么管兄弟间的事情,但他每次见到我们四个都会绕着走。海曼贴在贺拉斯身边,像是小跟班,但那副笑容真是让我恶心。” 但凯瑟尔的笑容随之一滞。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们团聚在这里。” 凯瑟尔走向最后一个小瓮。 泰尔斯垂首,轻轻捏紧拳头。 【王长女,康斯坦丝·n·e·璨星,642-660】 “这是康斯坦丝,我们的小妹妹。”凯瑟尔低下头,声音沉重,似乎不欲多言:“她是我们五兄弟的唯一共识——我们愿牺牲一切,来保护她的幸福和笑颜。”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轻轻闭上眼,想象那位凋谢在18岁的长公主姑姑。 “璨星家族生来即背负星辰的命运。”凯瑟尔淡淡地道。 泰尔斯睁开眼,听着凯瑟尔沉重的呼吸,思考着国王今天这么做的目的。 两人在空旷的石室里,半响没有说话。 “咚”! 国王突然把权杖重重地点在地上! 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也不知道你对于璨星之名,究竟是何种想象。”凯瑟尔五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却不带半分父亲的感情。 “但那绝非一个轻松的头衔。” “它代表荣耀,代表历史,代表权力,更重要的是,代表牺牲。” 泰尔斯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似乎说什么都不太对。 “你,做好准备了吗?”凯瑟尔终于转过头来,天蓝色的瞳孔锋利而压迫,直直地盯着他。 “在被冠以璨星之名开始,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 凯瑟尔看着六个小石瓮,眼神一黯: “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呼吸一滞,随即急促起来。 为星辰而战。 为星辰而死。 为星辰而生? 这个顺序…… 泰尔斯心中忐忑地想道:所以,成为一个璨星,活着,远远比战斗和死去要艰难吗? 国王陛下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在等你的回答。”国王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不容置疑,不可违抗。 泰尔斯咽下一口唾沫。 他有些受不了现在的气氛,穿越者勉强地笑着,开口道: “喊着为某个国家而死什么的,听上去真像在打仗。” 但凯瑟尔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好吧。 泰尔斯深呼吸三口,睁开眼睛,低落地道: “没有。” 凯瑟尔的眉头微微聚起。 “在离开红坊街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挣扎,为了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生存。”穿越者失望地道。 “我根本没想过眼前的这一切,王室,阴谋,继承人,所有的一切。”他真诚地道:“我根本没准备好玩这些,明明动不动就死人,却还能谈笑自若的游戏。” “我更习惯破旧的屋宇,硬实的床板,寒冷并饥饿地蜷缩在墙角,为自己,为朋友们的生存而努力,而不是在奢侈的房间里,一边喝酒进食,一边面不改色地编织阴谋,剥夺生命,以及……挑起战争或应对战争。” “我也没有准备好,成为泰尔斯·璨星。”穿越者吐出一口气,垂下头:“一切都是偶然,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他的眼前,艾希达的身影似乎再次出现,对着他笑道,是啊,这就是偶然。 沉默良久。 凯瑟尔看着泰尔斯,但原本威严不近人情的国王,此刻却突然露出一个穿越者从来没见过的,复杂而深邃的表情。 “为自己,为朋友们的生存而努力——这大概也就是璨星的全部使命了。” “无妨。” 国王的目中似有情绪流动,缓缓道:“我当年也没准备好。” 泰尔斯惊讶地抬头,只见凯瑟尔五世带着嘲讽和恨意,用充满力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而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他一甩披风,迈开大步。 泰尔斯跟着凯瑟尔转到石柱的侧面。 那也是一个石窟,却空空的,没有摆放大石罐。 只有两个小石瓮。 “这里将是我的埋葬之地,”凯瑟尔面无表情地弯下腰,抚摸着那两个石瓮,淡然道: “却已经有了两个石瓮。” 泰尔斯的大脑停摆了零点几秒。 他想起基尔伯特关于血色之年的话,看着那两个小石瓮: 【王长女,莉迪亚·g·k·璨星,656-660】 “还记得莉迪亚刚出生的时候,我把她抱在怀里,比她还手足无措。长大一点之后,她就到处乱跑,从来不肯安静下来。” 【王长子,卢瑟·k·k·璨星,659-660】 凯瑟尔放下不灭灯,把自己的眼神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只余嘴唇动弹着,嘴角微微翘起:“卢瑟则很乖,也很文静,他从不哭闹——这很糟,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肚子饿。” “这两个孩子,一直很让柯雅和姬妮操心——我则向来乐得清闲。” 星辰的至高国王搭上泰尔斯的肩膀。 泰尔斯吓了一跳。 “幸好,”凯瑟尔的话寒入心脾:“她们再也不用担心孩子们了。” 泰尔斯毛骨悚然地听着凯瑟尔说完: “因为他们会一直在这里。” “不哭闹,也不乱跑。” “一直。” 国王的手猛然用力,扣紧泰尔斯的肩膀。 尚未伤愈的左肩还在疼痛,但泰尔斯强忍着没有说话。 “看,这就是命运帮我做好的准备。” 看着那两个小石瓮,泰尔斯咬着牙,轻轻捏紧自己的拳头。 这是——我的姐姐和哥哥? 就在这个时候,葬着星辰诸王的石室外,突然传来悠久沉重的钟声。 “去吧。”凯瑟尔·璨星陛下松开泰尔斯。 “基尔伯特和姬妮在门外等你,”国王站起身来,恢复了威严和压迫感,脸色冰寒地道:“他们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正如命运,也早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 —————————— 谢谢“爱卿不要走”的588打赏! 感谢“1书荒1”的100币打赏! 感谢“鸢尾花纹的荣耀”的100币打赏——咦,怎么还是你?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0章前奏 泰尔斯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走出石室时,已经对那一道悠久的钟声,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了一定的猜测。卡Kа酷Ku尐裞網请 “就在今天么?”他平静地看向眼前,等待多时的基尔伯特和姬妮。 真是突然啊。 基尔伯特的目光里满是叹息与难过,而姬妮在冷漠的表情中,似乎多了一些犹豫。 难道他们不该欢呼雀跃么,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泰尔斯无力地想着——他的大脑已经被刚刚的石室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填满了。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明明心情沉重,却依然能在外表上不露声色。 这就是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么。 只见基尔伯特苦涩地道:“请原谅我,这不是我的本意……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今晚就到永星,无论宣战还是妥协,您在这个时候……陛下他……” 基尔伯特紧皱眉头,欲言又止,但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闭口不言。 “别再浪费时间了,国是会议将在下午三点召开,陛下限我们一点前将他送进等待室。”姬妮打断了基尔伯特,神色晦涩难懂。 前外交大臣和一等宫廷女官,两人皆已经换上了深色庄重的正装,身后八位神色平淡的女仆,捧着八个满载的盘子,整齐安静地排列在走廊的两侧。 “咚!” 钟响第二声。 姬妮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来,将心事重重的泰尔斯领入另一个房间。 八位女仆跟着鱼贯而入。 —————————————— 复兴宫,外宫墙,第一道闸门。 这个昨晚泰尔斯刚刚经过的地方,正在卫兵不给面子的呵斥以及毫不留情的打击下,维持着仅有的秩序,大小贵族、各行各业有名望地位的人,都神色各异,人群排成长队,争抢着进入复兴宫的名额。 复兴宫之前,第一道厚重斑驳的闸门处,在神经紧张的卫兵的严格检查下,一个个地将有资格与会者放行入内。 “我!我是冶铁行会的副会首!有资格进去旁听!什么?冶铁行会有二十五位副会首?哎这你就不懂了他们都是凑数的,只有我是比较特殊的,我跟你讲,看看我的黑发黑眼!懂了吗?我们家的手艺可是传承自远东,晨曦王朝你知道吗?就是终结之战前……好好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进去了还不行吗!” “我是埃洛斯·卡塔,是王室特许的织物专营商!我可以进去的!看!这是当年先王艾迪的签名状,下面还有米迪尔殿下的签字!” “我这里也有当年闵迪思三世发送给我们家的邀请!虽然历史悠久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哎,别动手,我自己走!自己走!” “哎!朋克!还记得我吗?我是中央警戒厅的验尸官拉赞,我们同事过半年!现在群星之厅还有位置吗?” “我在这里当值,不知道。但做宫内卫兵的表哥告诉我,巨厅已经坐满了一半了!如果你不是子爵以上的贵族,根本进不去!” “那我们只能去星聚广场挤着,听那些卫兵一层一层地传话,把大人物的决议传下来?” “得了吧,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进了群星之厅,也是坐在最底和最外一层,安安静静听那些最上面和最里面一层的大人物们讲话——根本不可能插话!” “老天——那是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旗!科洛莫跟卡拉比扬家的车队!快让开!得罪了他们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贵族怎么了?贵族也要遵守基本法——啊不是,是遵守星辰约法啊!”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贵族,那可都是王室敕封,私兵过千,领地辽阔,臣属无数的高等封臣……你做验尸官的,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啊,十三望族你知道吗?他们跟王室还有六豪门,那是谈笑风生……” “你怎么这么清楚?” “惭愧惭愧,我以前在东城区基森家族的庄园里,教导他们的家族三子格斗术启蒙……” 不顾周围人潮的推挤,德勒·科洛莫伯爵的骑队和图拉米·卡拉比扬伯爵的马车,堪堪在钟响第二声的半小时后,在人潮里穿梭而出,赶到复兴宫。卡Kа酷Ku尐裞網 作为在国内仅次于王室与六大豪门,通称十三望族的十三位高等封臣之二,德勒·科洛莫与老卡拉比扬两位伯爵,仅凭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的纹章与旗帜,就毫不费力地穿过人群,并在人群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与守卫与宫门官恭敬的眼神中,一路驶过第一道宫墙与宫门。 “国是会议之前可没这么多人,”马车里的洛比克厅长轻轻叹息:“荒漠战争的那场国是会议,来的只有各行的行首,豪富的商人,和那些臭酸的名望学者,六大豪门在场的只有两家,十三望族只有五家。” “但足以为陛下赢得他想要的战争支持,十九家贵族不得不遵从国是会议的决议,”卡拉比扬凝重地看着车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拒绝履行决议的几家贵族,一度被愤怒的民众围困,甚至在各行各业中吃到苦头——虽然他们只是大家族的附庸,但这可不是好现象。” “两位先生,我们该快点了,虽然十九家贵族都有特定的会议位,不至于被赶到宫台下的星聚广场去‘听’会议,”年轻的翼堡伯爵,德勒·科洛莫骑马靠近车窗,脸色不太好看:“但再过一会儿,我们可能就要和那些暴发户贵族和平民们争路了。” ———————————————— 而复兴宫西北,群星之厅斜下方的星聚广场,此刻正是人声鼎沸! 贤君的创举,号称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平民和小贵族们唯一可以聆听星辰至高权力博弈的国是会议,就要在下午召开了!会议中的每个议题,每场商议,每个决定,都会由专人一路传达到整个星聚广场,周知所有王都上下的居民! 杰纳德皱着眉头看着整个广场上沸腾的人群——他和他的城防小队,早上刚刚被从东城区借调出来,与警戒厅的人手一起维持着星聚广场的秩序。 天可怜见,这怎么可能?能容纳好几万人的星聚广场,就靠他们这一千多人——就算当年约翰公爵的星辉军团,也不可能维持住这样的秩序。 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头顶的会议地,那个露天处向着星聚广场的大厅——群星之厅! 人潮与人流相互推挤着,毫不在意地,在广场上数千名卫兵大声的呵斥下,与复兴宫墙上进入击发待命状态的守城巨弩下,来回交传着关于国王突然召开国是会议的消息。 “我猜是一个月前的红坊街大爆炸!欸,是不是血瓶帮被黑街兄弟会打得太惨,急红了眼,开始发疯了?” “小小的黑帮打斗,也能惊动上面那群大人物?” “你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还有板有眼的,什么血瓶帮,什么黑街兄弟会,王都怎么可能会有黑帮呢?我们可是一个文明的社会!现在的生活多幸福!你为什么要散播这些破坏大环境的言论?啊?我看你贼眉鼠眼的,一定是外国势力的间谍对不对!” “听我的准没错,一定是荒骨人又叛乱了!背后肯定是康玛斯联盟那帮比吸血鬼还贪婪的商人!他们上个月扣押了我家的商队!要收什五税!你相信吗?十抽五!” “该死的荒骨杂种!传说之翼怎么这么手软?该学学陛下,把他们像兽人一样,统统抓起来,活埋在漠神祭坛!” “不许侮辱传说之翼大人!他明明长得那么帅——可是用脸就能统一西大陆的存在呢!” “我的大姨在晨星区一个子爵家里做女仆,她告诉我好像是北边,埃克斯特出事了——对了,他们的使团怎么现在还没来?” “怎么可能,《要塞和约》可是签了二十年的效期!再说了,我们有要塞之花,死死镇守着断龙要塞,还有北境的亚伦德,以及泽穆托和福瑞斯那样强悍的家族——怎么也不能像十二年前……” “别忘了王国之怒还在王都!他一个人,再带上那把弓,就能灭掉二十万埃克斯特人!” “埃克斯特全国的军队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万吧?” “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我看八成是西南边的瑟拉公国,我有远方投靠来的亲戚说,那里最近有邪恶的女巫在散布瘟疫,接壤的安伦佐公国和诺顿公国都封闭了边境——等等,疫病不会传到星辰了吧?西南边的贵族是不是没来?特巴克家呢?卡拉比扬和拉西亚呢?难道都被瘟疫害死了?” “这么说草药价格会看涨?我得赶紧去进货!” “你们都是瞎说——我的秘密消息源告诉我,陛下要在六大豪门里面选一位,作为下一任国王!” “什么?那璨星王室怎么办?我们家可是有着王室的家具特许经营权啊!” “还能怎么办!你还能逼着陛下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我看凯文迪尔公爵就不错啊!去年他来大集市视察,还握过我的手!有这样的公爵,我们的国家何愁不会好!” “但我觉得特巴克家的小姐也不错啊!学学艾伦比亚王国嘛,想想看,一位美丽的年轻女王——天啊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少开玩笑了,那是艾伦比亚那样的乡下!我们伟大的星辰可是帝国的继承者!怎么能让女人来当国王呢?我这不是歧视女性啊,但我们要承认客观差别嘛!” “骚年,少在那胡猜了!” “我这是关心政治!” “我看你是键盘——咳咳不对,是嘴炮战士!” “要相信国家,相信陛下,相信御前会议嘛!你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能不知道?” —————————————— 泰尔斯缓缓起立,看向镜子里,那个衣饰华贵,一脸冷峻的少年贵族。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头发不再是乱草窝,而被整齐地修剪、梳理成朴素但顺眼的样式,显得精神而英俊。 姬妮甚至不顾他的脸色,在他的左耳别了一个会微微反光的晶石耳环。 加厚过的黑蓝色闪晶长袖外套,配着白色的里衬,用沥晶扣扣好的褶袖,以及专门加工过的流苏衬肩,让他原本瘦弱的身材显得挺拔。 他举起双手,纯白色的皮手套紧致而有光泽,举手投足间似乎更有说服力。 黑色的贵族修身长裤,配着星芒样式的皮带扣,以及将他生生垫高两寸的名贵皮靴,使得他迈起步来颇有贵族的优雅。 泰尔斯的后背绣着代表璨星家族的九芒星纹章,胸前也别着金银九芒星的别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女仆们为他洒了些微的男用香水,几乎微不可察,却让他的气息更加贴近上层社会。 唉,泰尔斯苦笑一声,叹出一口气:时尚的装饰,风雅的举止,既成的礼仪,限定的知识,这些都是用来隔离、分类出不同阶层身份的最佳工具——这就是贵族圈了。 这该死的,万恶的文化资本。 连一旁看着的姬妮和基尔伯特,也不禁微微点头。 “差不多了。”姬妮叹出一口气,语气苦涩:“凯瑟尔——陛下他希望你早点进去。” 泰尔斯知道他们的情绪有些不妥,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清空掉脑里所有的思维,跟着基尔伯特跟姬妮缓缓离开。 “我需要跟您最后确认一些事情。”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基尔伯特。 “您的姓名——我是说,陛下原本计划给你改个更符合‘璨星传统’的名字,比如约翰和米迪尔,或者凯瑟尔及托蒙德——毕竟泰尔斯这个名字,是下民所用的,它第一次出现在王室的家谱上……还会让有心人查到您的过往……” 泰尔斯把头转回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边面不改色地道:“泰尔斯。” “什么?” “就叫泰尔斯。” 我不会改名。 那些过去。 我一点也不会忘记,一点也不能放弃。 泰尔斯看着一望无际的长廊,捏紧拳头,没有理会基尔伯特犹欲言又止的眼神。 “唉——谨遵您的意志。”在姬妮杀人的目光下,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泰尔斯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十步,然后停住。 他的眼前是一扇黑色的大门。 “前方就是群星之厅,您会到最里层的一个暗厢。不必紧张,到时间后,我会打开厢门,您按照先前的嘱咐做就是。”基尔伯特低着头道,但他随即看向门的一边。 中年贵族露出疑惑之色。 “埃达?这个时候你该护卫在陛下身边!” 泰尔斯向前望去,只见大门的一侧,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她。 泰尔斯认出来,是昨晚那个,领着王室卫队,将他从詹恩手里救出来的斗篷女子,只见她依然斗篷罩脸,在阴沉的灯光下,不辨面目。 抱着臂的斗篷女子,离开半倚靠着的墙面。 “嘿,小子,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托我给你送份礼物。” 年轻好听而活泼的声音传来,那个斗篷女子的手里递出一件东西。 泰尔斯怔住了。 他接过那件东西,连对方手上过分白皙、光滑和紧致的肌肤都没有在意。 这是一个黑色的匕首鞘套,连着扣式的皮带。 它的一面刻着一行字: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泰尔斯忍住下意识摸向胸口的想法,他心情复杂地,从腰带上抽出jc,插入鞘套——尺寸正好。 “谢谢——约德尔,他还好吗?”泰尔斯平复着呼吸,把连鞘的匕首,扣上自己的腰间。 “放心,那种家伙嘛——暂时死不了。”斗篷女子轻笑一声:“我很了解他。” 泰尔斯点点头,越过她,站定在大门前。 穿越者看着眼前的黑色石质大门,咬紧后牙。 只要再一步。 他的身后,基尔伯特的眉头越来越紧,姬妮紧紧咬着下唇,斗篷女子则毫不在意地扭扭脖子。 泰尔斯没有回身,只是看着眼前的石灰色的地面,幽幽道: “基尔伯特,我踏出这一步,是否就不能再回头了?” 基尔伯特一怔。 但泰尔斯没打算让他回答。 穿越者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不,也许,当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回头了。” “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 听到这里,姬妮的目光晦涩而犹豫,她伸出手,却被一边摇头着的基尔伯特拉住。 “别担心,高兴点,这可是好事呢,基尔伯特先生,姬妮女士,还有——这位斗篷女士,某个好人跟我说过,” 两边的不灭灯,以及走廊两侧窗户外的阳光照耀下,泰尔斯转过头。 他伸出大拇指,灿烂地咧嘴一笑: “当成另一场游戏就好。”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泰尔斯就一推大门,跨了进去。 石质的大门中灌进一股冷风,前方灯光不足,似乎是无尽的黑暗。 泰尔斯的身影消失在那股黑暗中。 基尔伯特叹息着低下头,姬妮则转过头,不言不语。 只有斗篷中的女子,快乐地打了个响指:“啊哈,我喜欢这小子。” “是啊,这小子,”姬妮抬起头,苦涩而无奈地轻笑一声,脸上却满是哀伤和怜悯:“只不过是个孩子。” “怎么能承载那样的重担和……未来。” 一阵沉默。 直到一声嘶哑的嗓音突然出现:“他可以的。” 斗篷中的女子撇了撇下巴:“恢复得真快啊。” 基尔伯特和姬妮都惊讶看向身后——那里,面具护卫的身影在虚空中显现。 但很奇怪的是,约德尔的身形却飘忽不定,无比模糊,像是被一层空气所制的纱巾罩住了。 “他能够承担那种责任。”身形模糊的约德尔坚定地道: “我了解他。” “他有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神,所有恶魔,乃至所有魔能师都没有的特质。” 又是一阵沉默。 基尔伯特摇摇头,轻哼一声,轻轻抬帽致敬:“恕我失陪,国是会议还有两小时——该去见陛下了,姬妮女士。” 姬妮点点头,跟基尔伯特一起离开。 随着脚步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远处。 只剩面具护卫与斗篷女子。 “三根蔓蓝草剧毒的弩箭穿胸,才一个晚上,你不可能站得起来。”斗篷女子看着身形模糊的约德尔,深深叹出一口气:“你又跟那个面具交易了?”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古精灵王国的崩溃,跟那个面具不无关系!而你……” “你这次又付出了什么?” 约德尔没有搭话,他只是沉默着,摸了摸脸上的紫色面具。 “无论我付出什么,”约德尔的身影渐渐消失,只余嘶哑的嗓音:“也及不上那个孩子将要付出的,万分之一。” —————— to“好名字都被别人取了2”:有空闲我就白天更新,没空我就晚上更,不过最近事情多,但我会努力固定下更新的时间的!多谢你的支持! 眼看高潮快到了(咦?),各种求收藏求推荐! 各位看得下去的书友,不妨把本书安利给同对奇幻感兴趣的书友呗,或者加q群(397147168)来唠唠——无剑好久没调戏人也好久没被人调戏好不习惯!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1章群雄的棋局(上) 泰尔斯心无旁骛,专注地走进一间暗厢里。卡Kа酷Ku尐裞網 . 暗厢外传来人群聚集时,特有的嗡嗡声,嘈杂而烦乱人心。 这让他想起前世曾经支持过的足球队,现场看比赛时,刚进场大概也是这个感觉。 暗厢外的嗡嗡声里,突然传来一把年轻欢快的男声: “喂,老头!洛比克厅长!我在这儿,在这儿!哎,这位先生,你看着有点眼熟啊。” “等等——你是科洛莫家的……德勒表哥!天哪,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长残成这个样子了!卡莎跟琪娜一定会哭的!”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往前几步,透过暗厢里的单面玻璃往外观望,果然,他的斜下方就是整个群星之厅。 群星之厅是个半露天的椭圆厅,至少高达十几米,可以容纳至少千人。朝着星聚广场的方向没有墙壁,只有突出的露台,让这个大厅看着就像自上而下,斜着劈掉了一个侧面的不规则宽圆柱——或者说,一个半遮盖的椭圆垃圾铲,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厅此时已经塞满了了一半的人,或坐或站,至少有好几百。 越往中心的人群越是稀疏,衣着显贵,安静沉着,基本上都有着座位——这些便是贵族了 大厅中心是一个空旷的圆台,周围有着七个规格明显不一样的石座。 其中那个独一无二石座是王座,而周围六个石座属于六位守护公爵。六大石座的外围,又是十三个石座,属于十三望族,围成一个大半圆。 六大石座还是空的,而十三石座已经坐了一些人,全是二十岁到六十岁的男性,身上的纹章徽记不一,神色也不一,座位的背后都站着几个神情紧绷的随从。 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便来自十三望族的石座,其中一个石座后,站着一个身着星蓝色警戒官制服的金发帅哥。他样貌英挺而轮廓深刻,跟偏向阴柔的魔能师艾希达以及“小白脸”血族伊斯特伦比起来,显得更有活力与阳刚气息。 然而,这个帅哥却正被迎面走来的,一个头发斑白,一脸气急败坏的中年贵族,用手杖狠狠敲了一记脑袋! 而那个中年贵族的身上衣饰,纹着两座高塔与一把长剑的标志。 “科恩·卡拉比扬,你的贵族教养呢?会不会说人话!德勒不仅仅是你的表哥,还是十三望族之一,科洛莫家的家主!翼堡领主,王国伯爵!拿出点尊敬来!” 一脸愕然的泰尔斯在暗厢里,看着王国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咬牙切齿地捂着头部,对着他的父亲大吼道:“老头子,反正终结台就在眼前!再敲一记,我们就上台决斗!” 有不少人都向着这边转头,但看到是十三望族的座位后,都摇摇头不再理会。 这家贵族怎么这么——奇葩? “哈哈,我跟科恩都熟识,这样才更能表现我们的亲近……”一边的德勒似乎知道自己姑父和表弟的日常,连忙摆摆手打圆场,另一边的洛比克则手忙搅乱地拉住老卡拉比扬伯爵,和他那就要愤而挥出的第二杖。 “对了科恩,虽然你是卡拉比扬家的长子……但你父亲都没到,你是怎么被放进来的?”西城警戒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连忙转移话题。 “我也不是很清楚,”科恩摸着脑袋皱眉,“前几天才养好在红坊街受的伤——老头你把手杖放下,这事我们回家说——接到执勤的命令,才刚到复兴宫门,城防队和警戒厅的人看我是自己人,就把我放进门了,宫里的守卫们一听我是卡拉比扬,就把我领进群星厅了。” 他的父亲,沃拉领主,老卡拉比扬伯爵闻言却是一怔。 老伯爵没有再问,他和德勒·科洛莫伯爵在两个石座上分别坐下,几个随从骑士和科恩以及洛比克则站到他的身后。 泰尔斯听着他们的对话,大概猜出这两家人都是十三望族的一员。 就在此时,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一静。 泰尔斯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 远处,两道令人难忘的身影,在两队随从的簇拥下,踏着蓝色星纹地毯,步入群星厅。 路上的人自然地让开一条道路,或躬身问好,或窃窃私语。 两个身影中,一个胖大贵气的老人憨厚地笑着,不时回应两边的人,他的背后绣着一把剑与一副盾牌,在红色太阳的背景下交岔。 那是王国首相,辉港城领主,东海守护公爵,鲍勃·库伦。 而他身旁,另一个戎装在身,煞气腾腾的中年贵族则看也不看周围,只是冷脸大步迈前。 中年贵族胸前的链甲衫上,能看清是一只眼神犀利的猎鹰,在白色背景中叼枝展翅。 这是一天前到王都的寒堡领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 太阳剑盾与白底飞鹰——他们的徽记,分别代表着六大豪门里,势力最强的两大家族。 “国是会议?这简直是儿戏!” 一道伤疤在下巴的北境公爵,瓦尔神情愤懑,毫不掩盖自己的音量,只听他对身边的胖大老人怒道: “他亲自签发的总诏令!结果他突然……让那些下民搅入其中,这简直就是背叛!作为首相,你应该阻拦他!” 周围,听见两位公爵交谈内容的中小贵族们连忙低下头或者转身离开——开玩笑,谁敢听着六大守护公爵,指责星辰的至高国王! “虽然我也觉得不甚妥当,”白发苍苍而心宽体胖的东海公爵鲍勃·库伦,鼓着红彤彤的两腮,披着名贵的貂皮披肩,鼓着突出的大肚子,无奈地道:“但陛下的意志,我无力阻止。” 瓦尔不满地哼了一声,对首相的推脱很不满意。 左右骑墙,随风摇摆的老胖子——他年轻时是怎么被称为“海湾之剑”的? 他们走过十三石座,每个在座的贵族都站起身来鞠躬致敬,连老成的卡拉比扬和年轻的科洛莫也不例外。 “即使他是我们宣誓效忠的国王,也不能这么羞辱我们!”瓦尔利落地把披风甩下,抛给身后一看就是战士的随从,大马金刀地在座位上坐下。 这个下巴带伤疤的沧桑男人,胸前的白底飞鹰满布寒意,一身链甲戎装,豪阔地支起左手,浑身散发着北地人特有的锋利与生人勿近的隔离感。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国王的厌恶:“我真想把那个混蛋的门牙敲下来!就像四十年前一样!” 科恩在父亲的座位背后,低声道:“就算是北境公爵——他怎么能这样议论陛下,毫不掩饰?” “如果你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还差点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卡拉比扬伯爵悄声回答:“你就也能这样议论陛下了。” “慎言,卫兵们很快会开始往下传话,那时,二十石座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传下星聚广场。”老库伦公爵看着,微叹一口,颤巍巍地在随从搀扶下,坐上六个石座之一:“他毕竟是我们的陛下!只能期待劝谏能管用。” 这些北地人——五十年了,什么长进都没有,老公爵在心里摇摇头。 此时,人群中一阵哗然,由窃窃私语聚集而成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基尔伯特那熟悉的声音传来: “以星辰王国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之名……” “王国的臣民们,向你们的陛下行礼!” 泰尔斯眉心一挑:只见群星厅的另一个侧门中,走进一群人。 人群像波浪卷动一样,先后单膝跪下,在国王离远后方才起立。 健壮的凯瑟尔五世,依然一手扣着他的权杖,神色冷漠而威严,踏入群星厅。 八位王室卫队成员紧紧护卫在他的身后。 国王瞬间成为场中的焦点,尽管单膝跪地,但人群的窃窃私语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演越烈。 “陛下来了,”东海公爵拍拍自己的胖脸,笑眯眯地道:“你不妨当面向他提出你的建议。” “哼,”北境公爵不屑地哼道:“好像只要我说了他就会听一样。” 凯瑟尔陛下大步流星地踏向石座,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有意无意地朝着暗厢的位置看了一眼。 泰尔斯轻轻捏拳。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复好心情。 冷静,泰尔斯。 正戏还没开场。 铁腕王的披风后面,以基尔伯特为首的一群人紧随而入,成熟高挑的姬妮赫然便在其中。 泰尔斯现在才看到,基尔伯特的家徽——原来是一本双面翻开的书籍。 “啊,是我们的星辰狡狐,卡索伯爵,”大腹便便的东海公爵库伦笑着道:“还有戈德温伯爵,康尼子爵,加尔斯男爵,克拉彭勋爵……都是王国的未来希望……还有我们机警聪慧的宫廷女官,姬妮女士。” “拥王党人。”石座上的瓦尔厌恶地摇摇头,“但愿他们早日明白,拥护国王的最好方法,是想方设法让他们的陛下少干疯事,而不是千方百计打击身为王国臂膀的十九贵族——至于那个贱人,她在宫里的每一秒钟都是对亚伦德家的侮辱。” “呼——呼——” “国王——国王——” 就在这时,一阵更为庞大的欢呼声澎湃而起,从外面的露天传进群星之厅! 厅内顿时充斥了远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呼声。 许多贵族纷纷变色,许多有地位的平民们则兴奋地交头接耳,有的人甚至在跟着欢呼。 泰尔斯醒悟过来:这是星聚广场的民众欢呼。 “我猜,”库伦公爵撇撇嘴:“卫兵们已经开始向着广场下传话了?” 瓦尔转过头,脸色铁青。 凯瑟尔来到十三石座前,看着他的封臣们。 十三望族早早起身,排着队来到他的面前,纷纷单膝跪下,证明自己的忠诚。 凯瑟尔面无表情地伸出右手,递给第一位以五芒星为纹章徽记的贵族,让他亲吻上面的戒指。 “伯恩·塔伦,你是第一个。”国王淡淡地道:“你还是第一个。你总是第一个。” “血浓于水,陛下,塔伦家是璨星家的分支,正如五芒星永远是九芒星的一部。”那个壮年贵族恭谨地低头。 凯瑟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他还是点点头,走向下一个贵族。 “史密斯·索雷尔,”他威严的声线传开,聚焦了每一道目光:“听说你和你的领地,在不懈反对《边郡开拓免税令》?” “当然,陛下!”身上带着一轮金色太阳徽记的中年贵族,吻了吻国王的戒指,坚定地摇头,“贵族之血,岂容玷污。” 凯瑟尔轻哼一声。 “刘易斯·博兹多夫,”国王陛下把手伸向一个,胸前一只黑色狮子张牙舞爪的贵族:“善战的黑狮,是否还会为狮群而战?” “誓死而战,陛下,”这个贵族吻着国王的戒指,笑道,狡黠地回答:“只要头狮依旧英明勇武,顾念狮群。” 凯瑟尔点点头,继续往前。 “图拉米·卡拉比扬”凯瑟尔走到卡拉比扬伯爵的身前,露出怀缅:“我记得,你曾是星辉军团的一员,为约翰出生入死。” “是为了我的家乡出生入死,”卡拉比扬伯爵严谨地道,吻了吻陛下的戒指:“一切为了星辰的安定。” 凯瑟尔深思着点点头。 “德勒·科洛莫,你看上去比你父亲要聪明,”凯瑟尔继续向前,有深意地对年轻的德勒道:“单翅也要救主的乌鸦——依然在翼堡里吗?” “那只乌鸦受了主人的救命和养护之恩,”身上纹着单翅乌鸦的德勒·科洛莫,巧妙地咬着字,亲吻国王的戒指,面无表情地回答:“所以才拼死救护主人——当然,那只乌鸦永存于翼堡。” 凯瑟尔拍拍他的肩膀,往一个半秃的贵族走去,伸出右手。 “霍奇·达斯坦,”这一次的贵族,身上绣着两柄长剑,成十字交叉,只听凯瑟尔寒声道:“我还记得,你们的族语是‘前进后退,生死存亡(forard_or_backard,_survive_or_fall)’,你们这次选好该走的方向了吗?” “方向一直都在,”已经半秃的霍奇·达斯坦低下头亲吻着国王的戒指,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得太高的人,总是看不清楚。” 凯瑟尔冷冷地怒哼一声,毫不掩饰他对这位的不满。 “威尔科斯·泽穆托,波利特·福瑞斯,”这一次,国王伸出两只手,面向两个以白熊与铁色长墙为徽记的刚毅贵族:“守望城与孤老塔,承受得住北方的寒风瑟瑟吗?” “寒风?”络腮胡子的威尔科斯·泽穆托伯爵亲吻着国王戒指,豪气地道:“为了星辰,守望城甚至能顶住巨龙的怒火!” 光头的波利特·福瑞斯伯爵也不甘示弱,他吻着戒指,双目放光:“孤老塔虽立于寒风呼啸,但无论何等凛冽,塔中的炉火仍旧生生不息。” 在国王的示意下,两位北方的贵族缓缓站起。 凯瑟尔走过所有在场的十三望族,走向两位公爵。 他摆摆手,制止了摇晃着想站起来的鲍勃·库伦:“首相大人就算了,您的肚子简直比我的权杖还要重。” 东海公爵笑眯眯的,仿佛没听懂凯瑟尔的话外之音,只是点头致谢。 一旁的姬妮取下凯瑟尔的披风,让国王陛下安坐到最高的石座上. “至于你,”凯瑟尔看了瓦尔一眼,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猜,你的膝盖得了弯不下去的怪病?” “是啊,”瓦尔·亚伦德大咧咧地道,双目怒火四射:“无论面对埃克斯特,还是星辰的王权,我都得了这个怪病!” 凯瑟尔摇摇头:“四十年了,你的幽默感还是那么差。” 在明里暗里,略有深意的效忠见礼后,众位十三望族的贵族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六位守护公爵,两位到场,十三望族则到了八位。”基尔伯特脸色严肃地报告道:“陛下?” “再等一会。”凯瑟尔沉稳地道。 星聚广场上,再次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瓦尔不屑地道:“突然宣布把高等会议改成国是会议并提前召开——你觉得那些离得太远的贵族,有几家能来得及?至少,刃陵城的特巴克家是不用指望了!” 凯瑟尔摇摇头,面无表情:“这是星辰群雄的棋局,棋手早已注定,棋局也早已开始。” “看来那顶王冠不但把你变成国王,还把你变成了三流的吟游者。”瓦尔·亚伦德不忿地道,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只有东海公爵笑着来打圆场。 暗厢里的泰尔斯,此时却心头一紧,他看见了一个黑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拥王党”队伍的最尾端,他周围的人都尽量避开这个老人,唯有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衣饰同样简朴的白袍年轻人。 那是…… “莫拉特·汉森。怎么他也来了,”在科恩身边的洛比克勋爵,看着那个黑袍的身影,眉头一皱:“看见那条毒蛇,我就浑身发冷。” “他是王国的情报总管,列席御前会议,当然要来,”科恩也皱起眉头,显然对此人不太感冒,“可照厅长这么说,天天都见到他的陛下和首相库伦公爵早就冻死了……嗯?” 科恩扬起眉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是?” 在他父亲和厅长的讶异目光下,金发的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猛地拔步前行,带着愤怒和不平的神色走向了—— “黑先知”莫拉特·汉森!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2章群雄的棋局(下) 众目睽睽下,科恩大步走向黑先知——身后的那个年轻人。请 “拉斐尔!” 十三石座周围的贵族们都转目看来。 科恩忍住满腔的情绪,叫住那个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 白袍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向他大步走来的科恩,他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在莫拉特耳边低语一阵,然后迎向科恩。 “你失踪了整整三年!”科恩的怒火,连高座上的国王以及两位公爵都注意到了。 “科恩!”年轻人的声音轻快而明亮——就像他的长相一样让人心生好感,他向着科恩张开双臂:“你还是这么有活力!” 科恩毫不客气地击开对方的手臂:“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看了看远处的拥王党人,以及单独站在一边,无人靠近的莫拉特·汉森勋爵,不可置信地道:“你现在……跟着‘黑先知’?你知道他手上有多少鲜血和罪恶……” “那是世人的误解,”拉斐尔笑着道:“汉森大人对星辰的贡献之多,牺牲之巨,远超在场任何一位大人。” 科恩一怔,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句,只得道:“这个之后再说,你这三年到底……” “在汉森大人身边,聆听并遵循他的教诲。”拉斐尔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教诲?”科恩愣了一下,表情从惊讶变成气恼:“这就是理由?你无缘无故地抛下米兰达,整整三年!理由就是跑去聆听那条毒蛇的教诲?” “米兰达小姐?”拉斐尔轻轻抱起双臂,突然变得冷淡: “她从来不属于我,谈何抛下?”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旧友,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你发疯了吗?米兰达她还在等你去找……” “为了她好,请她断绝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吧。” 科恩瞪大眼睛,随即叹息道:“如果你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那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她根本不在乎……” “那是过去,人都是会变的。”拉斐尔冷冷打断他,“我过去很喜欢她,现在不喜欢了,就这样。” 白衣年轻人注意到来自六大石座的目光,他轻声道:“这个场合不适合叙旧,恕我失陪。” 但他转身的时候,肩膀却被科恩紧紧扣住! “你还没把话说完,”科恩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该死——你到底怎么了!一个人不可能变得这么快!” 神情冷淡的拉斐尔一把攥住科恩的手:“那就是你一直没看清我的本色,双塔长剑的继承人,卡拉比扬警戒官。” 科恩死死地按着拉斐尔的肩膀,眼中愤怒与惊疑俱存。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终结之塔里过目不忘的剑术天才,在终结之塔的同期里,他甚至是首个终结之力的觉醒者。而出塔前的最终考核,他是第二名,仅次于米兰达,比科恩自己还高出一名! 前途无量的终结剑士! 但是为什么—— 科恩神色坚持地咬牙道:“我认识的那个拉斐尔,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你……那天出塔,然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拉斐尔冷笑一声:“我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秒,科恩被抓住的手上,一股冰寒而暴乱的终结之力,席卷而来! 瞬间激起他体内,一道星蓝色终结之力的激烈反抗! 涌动的终结之力,逼得他不得不放手。 但科恩没有在意这一点。 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科恩无比震惊看向他的故友,难以置信地问:“拉斐尔,你的,你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明明是‘洗剑之殇’,但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拉斐尔的眉头一挑,他露出一个难懂的笑容,轻快地道:“跟原来的我相比——我升华了。” 科恩只能怔怔地,看着终结之塔的故友毫不犹豫、毫不留恋地转身。 背对他的拉斐尔,侧头露出一个阴冷的眼神:“给你个忠告,科恩·卡拉比扬。” “今天小心点。” 拉斐尔冷漠地走回莫拉特·汉森的身边。 警戒官皱起眉,捏紧拳头,眼里尽是复杂和惊诧。 那种感觉……难道…… 科恩的眼前浮现出红坊街那夜的刀光剑影。 那个红黑色装束的剑手,还有他杀气腾腾,一往无前的疯狂剑势。 更重要的,是他那股狂暴而失控的终结之力。 科恩深深吸入一口气。 不会吧? 几秒钟之后,他呼出一口气,缓步回到父亲的身边。 “别问。” 面对父亲和厅长的疑问,满腹疑惑和怒火的科恩,少有地两字作结。 当十三望族中,以射日之弓为徽记的的哈维亚家族,用深蓝巨浪做纹章的阿蒙德家族,以及四翼巨蜥的拉西亚家族到达后,人群中又再次一阵骚动。 但完全比不上之后,凯文迪尔家族莅临时的轰动——这一次,更多的是热情。 暗厢中的泰尔斯眼睛很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引发轰动的人。 举止得体,和蔼亲切的翡翠城领主,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在一个姿态庄重的老人陪同下,一边向着周围的人们点头微笑,一边缓缓走来。 在他靠近十三石座的时候,有不少贵族都起身鞠躬致敬,詹恩都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礼。 詹恩步至最中心的石座前,向着面无表情的凯瑟尔五世,单膝跪下,亲吻他手上的戒指。 “凯文迪尔,”凯瑟尔轻轻皱起眉:“我听闻,你昨天跟王室卫队有了点小误会?” “区区小事,”詹恩绽出让人心生好感的笑容:“不劳陛下费心。” 凯瑟尔点点头,带着深意的目光扫过詹恩的笑容:“希望今天也是如此。” 詹恩微微一滞。 果然,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明明应该是贵族们逼立继承人的戏码,但陛下似乎早有准备? 卫兵们一层一层,往厅外的广场传下了话,于是由下至上再度传来震天的欢呼: “呼——呼——” “凯文——凯文迪尔——” “鸢尾花——三色鸢尾花——” 泰尔斯心下一沉:那位鸢尾花公爵,这么受欢迎? 听着复兴宫之下传来的欢呼,年轻的公爵不动声色,沉着地起身,背后的管家不动声色地接过他的披风。 詹恩坐上六个石座之一,向着另外两位神色各异的公爵露出笑容。 笑眯眯的鲍勃·库伦公爵举起手,向着一脸寒意的“铁鹰”介绍:“瓦尔,这是年轻的詹恩……” 但正在冷冷地打量詹恩的北境公爵,毫不在意地打断胖公爵的话: “鸢尾花……你就是星辰最年轻的公爵?” 被打断的库伦公爵不以为忤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 詹恩一怔,只觉得对方目光如剑,锋利不可直视。 这就是“铁鹰”瓦尔?果然如传闻般…… 只是不知道,当埃克斯特的兵锋直指北境的时候…… “初次见面,白鹰的主人,亚伦德公爵。”詹恩轻笑着,抚胸轻施一礼,“最年轻的公爵,恕我愧不敢当。据在下所知,特巴克家的主人,便比在下年轻许多。” 但瓦尔依然面色不改,不容反驳地道:“无妨,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就代表你也有权参与这个游戏了。” 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尖利高声,穿透人群而来,打断了几乎半个大厅的人声。 “真遗憾啊……” 泰尔斯听见一道尖利而突兀的嗓音,自另一个侧门传来,穿透人群: “每次我踏进这个城市,这个所谓的王都……” 人群散开,贵族们的目光相当复杂,既有憎恶,也有兴奋。 “都能闻到一股城里人特有的气息……” “那种养尊处优的臭味……简直让人作呕……” 地毯上,尖利嗓音的主人,在随从的陪同下,一瘸一拐地,向着贵族们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像是明明快老死了还尸位素餐的老头,以及乳臭未干的小白脸——居然还能坐在六大公爵的宝座上。” 此话一出,许多贵族们顿时大哗。 六大石座上,詹恩的脸色微微一僵,而胖胖的库伦公爵则哈哈一笑,瓦尔·亚伦德眯起眼睛,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泰尔斯惊讶地发现,走来的是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副枯槁而毫无血色的尊容,连嘴唇也凹下一块,让人感觉像是少了上排的牙齿,唯有一对灵动而犀利的眼珠子,证明着这是一个活人。 他的一只脚有明显的残疾,靠着一支拐杖支撑,一顿一顿地踏上星蓝地毯,走向六大石座。 瓦尔·亚伦德把拳头捏响,神色不善地道:“好多年没见了,该死的老骨头。” “西里尔!”王座上的凯瑟尔五世居然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来了,很好!否则,这场会议上‘最不受欢迎者’的头衔,就要被我们的亚伦德公爵给抢走了。” 一边的北境公爵冷哼一声。 “哈哈哈哈哈——” 这个枯槁的中年男人,荒墟领主,西荒守护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发出阴仄仄的尖利长笑,一瘸一拐地来到国王的面前,一手撑着拐杖,半跪下亲吻他的戒指。操起阴寒而尖利的嗓音: “法肯豪兹从不缺席,陛下。” 在场的三位公爵神情各异,但都没有出声。 泰尔斯皱起眉:西里尔弯腰低头的瞬间,他背后的猩红色披风上,显现出一个惊悚的头骨图案,而头骨上居然有四个眼孔。 法肯豪兹,这个以四目头骨为徽记的豪门家族向来神秘,顶在西荒对荒骨部落与兽人作战的第一线。 “三点已到,六位公爵到了四位,十三贵族也来了十一位,陛下,可以了。”基尔伯特环顾整个大厅,向着凯瑟尔庄重点头。 凯瑟尔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而他手上的权杖,被他在空中一个翻转,狠狠地往地上一顿! “咚——” 不知为何,泰尔斯眼里,这一顿,震起的响声居然传遍整个大厅,像是在人心中响起了重锤! 大厅内的声音渐渐小了。 “诸位,是时候了——” 在群星之厅的巧妙设计下,凯瑟尔厚重威严的嗓音清晰无误地传开。 “星辰王国,终结历672年的,国是会议。” “就此开始。” 人声鼎沸的群星之厅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中心,那里,国王与四位公爵,十一位伯爵处在诡异的沉默中。 直到卫兵将国王的这句话传出厅外。 于是,复兴宫下,星聚广场的欢呼和轰动再度炸响。 但与王都居民们的想象截然不同的是。 国是会议,是由一位贵族,质疑国是会议本身,以及十三望族的相互攻讦开始的。 “索雷尔,你这是什么意思?”五芒星的壮年贵族,伯恩·塔伦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你在质疑陛下召开国是会议的权力?” “我质疑的不是陛下的权力——他是国王,当然能为所欲为!” 国是会议正当性的质疑者,金色太阳作徽记的史密斯·索雷尔,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质疑的是,他是否保持着对我们十九贵族家门最基本的尊重!” 凯瑟尔陛下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不言不语,仿佛没听见这句话。 索雷尔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们收到的是星辰总诏令!是睿智的贵族们,在高等议会里共聚一堂地,把握星辰的未来!而不是这乱糟糟的,什么人都能来的破国是会议!” 外围的平民旁听者顿时有抗议的声浪发出,但随即被大厅中心的贵族们的声音,以及卫兵们的怒目压下。 “不无道理,”黑狮的刘易斯·博兹多夫,抚摸着胡茬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商议什么,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更何况是那件大事——还是高等议会更加妥当。” “我们应该马上转移到小会议室。” “博兹多夫,你的意思是我们散了,再开个十九人的小会?”以白熊为徽记的北方伯爵,守望城城主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都到这地步了,还在纠结这件事——你母亲没生脑子给你吗?” 大厅中,人群为这句毫不掩饰的侮辱和攻击炸开了锅! 连六大石座上的库伦公爵和詹恩也皱了皱眉头,只有北境公爵嗤笑一声。 “我的母亲记性很好,应该没忘记这一点,”博兹多夫毫不受激,轻笑一声回道:“倒是泽穆托伯爵您——” 但他的话被另一位北境贵族打断了。 “闭嘴吧,黑狮,我们并不是真的关心你的母亲,或是你本人有没有脑子。” 孤老塔领主,以铁色长墙为标的福瑞斯,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石座,脸色铁青的他冷漠地道:“我们南下王都,是来应对那件大事的!我们关心的是星辰的安全。而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南方人,还在关心自己收到的请柬,是否写对了抬头称谓?” “星辰的安全?”十字交剑的贵族霍奇·达斯坦插了进来,他摇摇头:“别自大了,你们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安危——但我不想为此指责你们,因为我不比你们高尚。” 他身体前倾,眼神犀利地扫过每一个贵族:“可这不是什么请柬抬头的问题,而是陛下是否借着国是会议,绑架民意,威逼属下领主的问题——这关乎到我们所有人的安危,而不仅仅是北方贵族!” 听众又是大哗一片! 甚至有人在喊着“滚蛋!自私自利的贵族!”。 但达斯坦依然在混乱中,面目狰狞地高声道:“别忘了荒漠战争!别忘了你们是怎么被逼着,征召起领地的人民,就为了替王室出口气!” 凯瑟尔五世的眉头,直到此时才皱了起来。 但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说服力——泰尔斯也开始思索这次国是会议的目的。 “程序的事情可以之后再谈,但那件事情迫在眉睫!”塔伦伯爵支起双手,眉间紧蹙:“我们今天必须就如何应对那件事做出决策!” “决策?怎么决策?”索雷尔伯爵一拳捶在石座上,双目圆睁:“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在这么多平民,甚至还有敌人的耳目面前,我们连那件事是什么都不能提及!我们怎么商议?” “简单,”“黑狮”博兹多夫微笑道:“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都说说为了解决那件事,自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此时,一道犀利尖刻的笑声,从六大公爵中传来:“哈哈哈,那件事?——我说,诸位讲了这么久,怎么还是遮遮掩掩的?”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怕埃克斯特?” “怕国王?怕我们这些公爵?” “还是怕这个厅里,怕下面广场上的那些平民?” 场中众人脸色一变,看向形容枯槁的西里尔·法肯豪兹。 这位家族纹章是四目头骨的西荒守护公爵,瘆人地一笑: “明说了吧!” “埃克斯特的使节团,和他们的王子,在星辰被杀了!” 所有人齐齐一震! 虽然十九贵族通过总诏令,都知道此事,但这还是尚未公开的秘密啊! 他怎么敢,怎么敢? 库伦公爵皱起眉头,亚伦德公爵一拍大腿,“哈”地摇头,詹恩则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法肯豪兹大人!”德勒·科洛莫伯爵脸色难看地试图阻止他:“这件事我们不必在国是会议——” “闭嘴,小子!大人在说话!”法肯豪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让多少了解他一些的翼堡伯爵为之一窒。 一向与科洛莫家亲厚的老卡拉比扬伯爵,不禁眉头一蹙。 只见西里尔·法肯豪兹,脸色阴陟而咬牙切齿地,将该是禁忌的秘密,继续说出: “你们都心知肚明,但只有平民们不知道!那群野蛮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个破和约——他们摩拳擦掌等了十二年了。” “星辰的各位,无论是君王,贵族,还是平民,听好了!” “星辰,还有埃克斯特。” “西陆的盾与刃之间。” “战争将至。”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3章图穷匕见 群星之厅的平民和中小贵族们顿时在惊恐中骚动起来,卫兵们不得不大声呵斥。 . “你还真敢说啊,西里尔。”北境公爵瓦尔深深地看了西里尔一眼:“多亏了你,现在应该没有人再说要回到封闭的、小会议室的问题了吧?” 石座上的敕封伯爵们沉默以应。 “迟早要发生的事,”法肯豪兹公爵眼神阴翳,即使在笑声中,尖利的嗓门依旧:“嘿嘿,我不过替你们去除了侥幸和恐惧。” “宴会上的‘不受欢迎者’,”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真是名副其实啊。” 詹恩则和大多数十三望族的伯爵们一样,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十几秒后,由星聚广场传到群星之厅的,是广大民众们惊慌失措的杂乱嗡嗡声,且越来越大。 埃克斯特与星辰即将爆发冲突的消息,至此彻底公开。 索雷尔伯爵眼神不善,直直地看向国王:“陛下,向着国民们宣布这场即将到来的祸事,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问题是,现在怎么收场?” 面若寒冰的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看了索雷尔一眼,后者依旧固执以对。 “这倒简单,”塔伦伯爵不客气地盯着索雷尔:“要打还是要谈?要打的话,大家就各回领地,把征召号吹响。” “我们依然有谈判的机会,我们有盟友,跟十二年前一样,可以请他们从中斡旋。”詹恩缓缓抬起头,看向领主诸侯:“战争不一定会爆发,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们死在使团里的可是王子——是努恩王的独子,沃尔顿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法肯豪兹打断了小公爵,他阴阳怪气地道:“付出代价?也对,把哪块北方的领土割给埃克斯特,大概也就成了。” “北境一寸领土也不会让出,”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那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土地。” “但那个王子确实死在你们的辖境内不是吗?”达斯坦伯爵嗤笑一声:“这是你们的责任,当然要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达斯坦,”福瑞斯伯爵抬起头,目露凶光:“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终结之台决斗了。” “好了好了,那就把东海上,永世油的供给让出两成给他们?”法肯豪兹公爵装出深思的样子,先看看库伦公爵,又看看詹恩,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或者南方的沥晶矿怎么样?”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西里尔。”库伦公爵少有地严肃以对。 詹恩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微微摇头。 就在此时,凯瑟尔五世轻轻点了点权杖。 所有贵族都适时安静下来,看向他。 在国王的目光下,基尔伯特点点头,上前一步: “据秘科的渠道,龙霄城昨天就知道王子殁于星辰的消息了,”他皱眉道:“而黑沙大公比他们的国王更快,两天前已经开始征召兵员,动员军队——埃克斯特南部的另外两位大公比他慢了半天,但是一般无二。” 大厅内顿时一阵哗然! “肃静!”基尔伯特严肃地高声道。 在满厅的复杂情绪中,只听至高国王低沉而浑厚地道:“如果两国开战,王室还有塔伦家,会倾尽所有,支援北境。” 塔伦伯爵坚毅地点点头。 国王神色平淡地看向北境公爵:“瓦尔,你们能提供多少兵力和补给?” “多少兵力?你在开玩笑吗?”瓦尔·亚伦德严肃地回应道:“我已经召集了所有封臣,一万五千的步兵和一千弓手,五百重骑,甚至还有少量魔能枪!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增援断龙要塞,到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听令。” “那可是我们的领地!一旦战事爆发,连妇孺都会拿起武器!” “至于补给,就看我们能守住多少土地了。” 泽穆托和福瑞斯两位伯爵坚定地点头应和: “守望城的三千五百人,将誓死而战。” “孤老塔只有两千步兵,但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我们能顶住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压力,但如果是埃克斯特全国……”北境公爵直起腰,刺目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贵族:“我们需要整个星辰的力量。” 站在老卡拉比扬伯爵身后的科恩挠了挠头,疑惑地低声道: “这不是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吗?怎么把兵力部署就这样讲出来了?” 老卡拉比扬伯爵轻轻地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气。 “你没看出来吗?”他压低声音,一脸疲惫地告诉自己的儿子: “北方贵族们的这副姿态,是做给埃克斯特看的。” “你相信亚伦德公爵能召集一万人?星辰一直没从血色之年恢复过来——我怀疑,领主们所宣称的兵力,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科恩顿时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厅之顶,那个银十字大小双星的图案。 作为帝国之裔,西陆之盾,星辰王国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凯瑟尔五世轻轻颔首,然后转向容貌吓人的西里尔:“西荒的领主们呢?” 西里尔·法肯豪兹后仰着头,闭眼道:“荒墟只能派出一千步兵——荒骨部落最近又开始骚动了,至于魔能枪,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翼堡并非以兵锋见长,”年轻的德勒·科洛莫伯爵沉吟着:“但我们能派出最好的一百鸦哨轻骑。” 博兹多夫也狠狠皱眉:“英魂堡最近周边不宁,有个兽人被奉为领袖,他在聚集各氏族的势力——黑狮家族只能派出两百人。” 西荒贵族们小气的决定,让在场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卡Kа酷Ku尐裞網 科恩皱起眉头,他曾在西荒前线,荒漠战争之后的肃清战役里服役,但就他所知,西荒的兵力绝非如此单薄。 “刚刚捅破秘密倒是挺积极的,”瓦尔冷冷地看着法肯豪兹:“一说到征召兵力……哼。” 星聚广场又有一阵呼声传到群星之厅,这次是激动的欢呼,其中不乏狂热的声音, “唉,”塔伦伯爵摸着自己的五芒星胸针,叹气道:“我敢打赌,卫兵刚刚把关于北境兵力的话传下去,还没来得及传西荒的。” 凯瑟尔五世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头问库伦:“太阳剑盾的家族,和整个东海领的态度如何?” “陛下,东海人大部分靠海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但可以出钱,召集佣兵出战,”胖公爵笑眯眯地道:“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只要不入冬,近海没有结冻,我们的船队还能袭扰埃克斯特的东海岸。” 东海公爵身侧的石座,诺亚·哈维亚伯爵,和克拉克·阿蒙德伯爵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法肯豪兹公爵阴仄仄地道:“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们,现在正好是十二月,入冬咯。” 凯瑟尔五世敲敲自己的石座,略带深意地问道:“所以是没有人,只有钱?我记得打荒漠战争时,首相大人跟我说,要钱没有,要人可以——就是从东海到西荒,运兵有点远?” “五年前的人,不会出去赚钱嘛,所以没钱有人,而现在的人都出去赚钱了,所以没人有钱。”库伦公爵脸不红心不跳,笑眯眯地回答。 国王轻嗤一声,而北境公爵的脸色则难看无比。 “整个南岸领没有能用的骑兵,凯文迪尔家能从翡翠城周边召集两千步兵,也有一些魔能枪,”詹恩在陛下问他之前,就忧心忡忡地回答道:“可长征北方作战,水土不服是个问题,我的封臣们也一定不会高兴——无法保证兵员的质量。” 老卡拉比扬伯爵也脸色严肃,适时开口:“沃拉领也是一样,即使加上封臣,我连征召到三百兵力也没有信心。” 伯爵身后的科恩,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上次两个妹妹出外访友,父亲直接派了五百兵力护送。 拉西亚伯爵更干脆:“泽地的士兵根本不适合北方作战。” 凯瑟尔五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崖地守护公爵,还有刀锋领守护公爵尚未到场,但我估计他们,以及剩下的四个家族,大概也是一样的态度了?” 身为崖地领的贵族,索雷尔伯爵和达斯坦伯爵都转过头,闭口不言。 反倒是旁听的行首和商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更多的是忧心即将到来的战争。 “你们就这样回报星辰?” 北境公爵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头顶的双十字星怒道:“这是你们宣誓效忠的国度,更曾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国度!即使北境不是你们的领土,其上却也飘着十字双星旗!跟你们的土地一样!” “公爵大人,我五年前也为了星辰而战,”达斯坦伯爵冷冷地道:“结果在西荒,我永远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我猜没有儿子的您不能理解……” “狗屁!”瓦尔怒目圆睁,猛地转头:“我唯一的女儿,白鹰的继承人,现在就在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在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她的生死取决于巨龙与星辰的胜负!” 听见这话的科恩,不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看向黑先知身后的拉斐尔。卡Kа酷Ku尐裞網 “也许不必开战,我们可以选择谈判——埃克斯特即使出兵,也只是为了利益。”库伦公爵摇摇头,叹息道。 “然后逼着北境拱手送出自己的领地?”瓦尔像一头捕食的雄鹰,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每一个回话的人。 “现在,我们都知道手上的筹码和军队数量了。”此时,詹恩眼神坚毅地抬起头,看向国王:“是战是和,就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射向凯瑟尔。 瓦尔的目光是急切和逼视,库伦的目光里有复杂的笑意,西里尔则是玩味,而詹恩的目光平淡如水。 “所以,这就是我的国家?”凯瑟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割向每一个领主。 “国王只能带着自己的常备军和直属封臣,面对另一个国家的举国之兵?” “否则,我就要代表星辰,屈辱地接受他们可能的条件?” 西里尔·法肯豪兹阴笑着道:“嘿嘿,没有兵力,打是打不得,王室尊严,谈又谈不得……” “看来果然如夙夜所言,”凯瑟尔五世叹出一口气:“国王都是孤独的人。” 此时,一道响亮而怒意勃发的声音,从群星之厅的大门传来! “陛下,请收回这句话!” “有我们在,您永不孤独!” “身为星辰的贵族,帝国的后裔,我们岂能后退半分?” 在大厅中的轰动里,一位左眼被可怖伤疤掩盖着的壮年贵族,身着黄黑色的披风外套,绘着一头人立而起的角鹿,他带着冷厉与狂傲,步上六大石座。 场中的贵族们,包括平民们,一部分开始热烈鼓掌,另一部分则或嗤之以鼻,或摇头叹息。 而库伦公爵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瓦尔和詹恩皆凝重以对。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西里尔·法肯豪兹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到呢!” 峻林城城主,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一脸厉色地道: “比起这个……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他亲吻过凯瑟尔的戒指,但没有在石座上坐下,而是转身向着瓦尔道: “亚伦德大人,请勿烦忧!” “峻林城将全军而出!北上断龙要塞!” 但在瓦尔讶异和复杂的目光下,他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凯瑟尔五世: “面对这场举国之战!只要陛下能让追随者安心——我想不到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场内所有贵族,几乎都是眉头一皱。 让追随者安心? “廓斯德,”凯瑟尔五世缓缓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廓斯德严厉地道:“全面战争在即,而贵族们却惶恐不安,推三阻四!” “这种局势下,唯有您一人,身为我们的主君,却承受着是战是和的煎熬!” “这对您并不公平!” “但您以为这是为什么?” 廓斯德紧紧闭上独眼,深呼吸一口,然后坚定地道: “铁腕之王,凯瑟尔陛下!” “领主和贵族们,不敢跟随您!” “星辰上下都在惶恐不安……那场悲剧过去十二年了,先王尸骨已经下葬!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不知道,自己所跟随的,是一个怎样的国王!” 一刹那间,贵族们鸦雀无声。 基尔伯特和姬妮同时蹙紧眉头。 凯瑟尔则轻轻捏紧权杖,神情复杂地看着廓斯德。 但廓斯德却依然毫不退缩地道:“我们都在怕您——谁也不知道,一个孤身存世,毫无顾忌的国王,璨星的最后一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这是战争!” 廓斯德转过身,锐利的独眼扫过每一个领主,一字一顿地道: “陛下!血色已消,但星辰犹存。” “可您为何连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抉择,都要承受贵族们的猜忌?”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越发阴冷。 而四位公爵则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眼神。 廓斯德指着厅顶的十字双星,高声道: “陛下,为了星辰的利益,为了璨星王室的尊严,这场危机,我们不能犹豫不决!” “因此,陛下,请把星辰的重担,分摊到我们的肩上吧!” “是战是和,让我们所有人,都来承担这个决定的代价。” “若星辰安定,未来明朗,王室不至断绝——我想,没有人会在这样一场国战面前退缩!”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嗅到了什么。 莫拉特·汉森低下头,无声地翘起嘴角。 来了。 真快。 詹恩捏着自己的鼻梁,闭着眼。 来了。 但愿顺利。 库伦则笑眯眯地看着廓斯德的表演。 来了。 有趣。 瓦尔怔怔地看着那位崖地守护公爵,咬紧牙关。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跟凯,都是猎物? 伯爵们则在石座上交头接耳,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则频频点头。 唯有许多旁听的平民,还在困惑中窃窃私语。 但群星之厅中的一切,还在继续。 “陛下,您很快就四十八岁了!” “在龙与星辰的战争前夕!” 众目睽睽下,只见廓斯德甩开自己的披风,面容冷厉地,向着大厅里的贵族们挥出手臂: “请您在我们这些贵族当中,选定王国的继承人!” “用行动告诉贵族们,您还在乎着这个王国的安定与存续,您还信任这些为您臂膀的领主们!” “彼时,我们将为星辰的尊严而战!为璨星的荣耀而战!” “绝无怨言!” “绝不退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窒息一般的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番话后,第一个出声。 直到一声尖利放肆的大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哈哈哈……” 法肯豪兹公爵张开大嘴,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下,乐不可支地狂笑着,七零八落的牙齿显得特别恐怖: “远东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把地图摊开,匕首就露出来了?” “陛下?想体面地打场仗?用王位来换吧!哈哈哈哈哈……”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4章路途 泰尔斯淡然地看着贵族们明枪暗箭的争吵,黯淡地低头。 . 权力,程序,战争,兵力,王位。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这就是我所要面对的未来吗? 他突然觉得,本来那个未知而诡异,提起他无限好奇心的世界,变得有些无聊。 “西里尔,”一边的库伦公爵不满地瞪了法肯豪兹一眼:“你每次都非要这么直白吗?” 星聚广场上,震天的吼声远远传来,声音嘈杂,夹杂愤怒与狂热,听不真切。 而群星之厅里,旁听的平民和小贵族们,直接爆发了洪水般的抗议! “无耻的领主!这是篡位!” “但我们需要继承人!万一国王在前线出了意外……” “叛徒去死!璨星才是我们的王,那是神圣的誓约!” “这都是为了星辰!我们必须站在一起,迎击埃克斯特!” 公爵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伯爵们则窃窃私语。 “肃静!肃静!”基尔伯特竭尽全力地维持着秩序,但收效甚微。 直到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五世双目冒出精芒。 他紧握闪着星光的神秘权杖,从王座上直立而起! 他用威严的嗓音高声怒喝: “继承人?” 群星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国王的健壮身影。 “真是好时候啊!偏偏在星辰有难,我们必须合作抗敌的时候!” 国王双手搭上权杖,锋利的目光盯着他身前的廓斯德·南垂斯特。 只见独眼龙缓缓地举手到胸前,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 “原谅我,陛下,但这是次考验,”廓斯德稳重而认真地道,让人感觉到他话中的真诚,“我相信,星辰原本衰弱而分散的力量,将在龙与星辰的对峙中,再聚为一。” “谁都知道,逼立继承人的首位建言者,必受众怒之责。” “但我难道是为了自己,为了南垂斯特能登上王位吗?” 廓斯德抬起头,独眼中目光清澈: “陛下,您大可将南垂斯特排除在继承人选之外。” “一切为了星辰——请您立下继承人,或至少定下选择继承人的方法——那样,星辰必将重回西陆之巅,甚至再现帝国荣光。” 凯瑟尔缓缓步到他的面前,冷笑道:“廓斯德,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你的大义凛然,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对星辰有利,”独眼龙公爵沉着地回答:“何论真心假意。” “我也想像过这个局面——但却是在高等会议上,本不必如此难看的,”达斯坦伯爵的声音传来,他稳稳地站起,走到廓斯德身后,同样单膝跪下:“但是陛下您的国是会议,把这场正当的劝谏,变成大庭广众下,逼宫也似的冲突。” “但我们都有足够正当的理由,”索雷尔伯爵从后面走来,单膝跪下,严肃地道:“为了这个曾经伟大,现在却千疮百孔的国家,再度复兴。” “就靠换个国王?”基尔伯特气得脸孔变形:“你们戴上王冠,星辰就能变成帝国?” “没有那么简单,”博兹多夫伯爵也阴沉地走上前,稳稳跪下:“而是把原本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国王——化成我们的一员,想我们所思,作我们所为。君主与贵族本为一体,因权力的高下而分离……现在,我们重归一体。” “凯文迪尔从终结之战起便追随璨星,此言此誓绝不更动,”詹恩深深低头,哀伤地道:“但我想,维护星辰的安全与前途,也是托蒙德一世陛下的心愿,他会理解的。” 三色鸢尾花公爵断然立起,加入跪地的人群。 法肯豪兹不合时宜的笑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意思是要实行选王制?哈,还真是‘让我们来分担陛下的重担’啊!如同埃克斯特一样?” “比埃克斯特更好——我们有千年的帝国底蕴。”南岸领的拉西亚伯爵,脸色复杂地看了詹恩公爵一眼,上前跪下。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老卡拉比扬伯爵,也默默地跟着拉西亚伯爵跪下。 凯瑟尔五世冷冷地俯视这些公爵和伯爵们,一个个单膝跪下。 “这不是璨星王室的错,而是那顶王冠的错,那张王座的错,那根权杖的错。”库伦公爵在此时叹出一口气:“既然王脉已经断绝,为星辰计,陛下选立继承人,也未尝是一件坏事。” 东海领的两位伯爵,哈维亚和阿蒙德,在库伦公爵发话之后,也默默上前跪下。 “明明的可耻的逼宫,”拥王党人之一,戈德温伯爵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还能理直气壮,大义凛然的?” “您还看不出来吗?”德勒·科洛莫伯爵沉稳地离座跪下:“这是大势所趋。” 复兴宫下,人群里嘈杂的声势越来越大。 “咚!”瓦尔一拳捶上石座的扶手,目色生寒:“有时候,我真为你们恶心。” 他捏紧拳头,垂首道:“巧得不可思议的战争,巧得不可思议的劝谏……还有被牺牲的北境……” 凯瑟尔五世直直地看向他,眼神独特而难懂。 在国王意蕴不明的目光下,只见北境公爵紧紧闭上双眼,吸入一口气。 他眉头涌动,似乎在剧烈地斗争着。 最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向凯瑟尔睁开。 但瓦尔没有看国王的眼睛,豪气的北境公爵,此刻落寞而失望地道: “但如果这样能换来北境,换来星辰的稳定安全……” “凯,也许你该考虑考虑。” 他手下的两位北境伯爵,皆垂首哑然。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转过身,不再看自己旧时的好友。 看着瓦尔的犹豫与愧疚,西里尔·法肯豪兹公爵再次尖利地大笑起来。 “看来,陛下您的选择,只有直选继承人,或者立下选王制咯。” 只有凯瑟尔五世,面无表情地站在群臣之上。 手中紧握的唯有一把权杖。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突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如此孤独。 如果没有找到我,那今天的局面会是如何? 正在观看这一切的泰尔斯,突然一阵眩晕。 又来了。 一道过往的记忆,来到他的眼前: 吴葺仁坐在一间极小的教室里,跟眼前的一位教授,以及两位同学报告着: 【poggi继承了韦伯的德意志学术传统,围绕权力,考察封建国家的形成……】 不!不能是现在! 泰尔斯狠狠按着自己的两鬓,压下那道记忆闪回。 但当泰尔斯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群星之厅时,他的耳边,最终传来凯瑟尔五世不怒自威的话: “看来,我不立下继承人,是连仗都没法打了。” “好啊。” “那我便立下继承人。” 詹恩的眉头微蹙——那种不安定感越来越强。 凯瑟尔五世看也不看地上的贵族们,缓缓坐下。 那句泰尔斯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话,终于响起: “让他见见大家吧,基尔伯特。” 来了。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强自咽下一口唾沫。 他看着基尔伯特一挥手。 暗厢里,眼前一个暗门猛地打开,里面是一道长长的台阶,不知通向何处。 群星之厅里开始了纷纷的议论。 公爵和伯爵们都保持着镇定,但对视之中,都从彼此眼里看见疑惑。 泰尔斯整了整自己的领结。 【泰尔斯。】 穿越者呼唤着自己这个世界的名字。 【是时候了。】 泰尔斯果断地踏下台阶。 【当成另一场游戏就好。】 一步。 又一步。 “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陛下……”地上的达斯坦伯爵抬起头,直视凯瑟尔:“您选择的继承人不在此厅的贵族之中?” 至高国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狭窄的通道里,泰尔斯紧紧捂着自己的额头。 记忆再次闪回。 但他依旧咬牙,坚定地向前走着。 睁眼,是群星之厅。卡Kа酷Ku尐裞網 闭眼,则是另一个自己,在记忆的碎片里活着。 【封君和封臣间的纽带,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与私人色彩……围绕权力的争夺,逐渐变质,秩序崩溃,协调不稳,周期发作的混乱暴力……统一的封建制度,最终零散破碎……】 【但封建制的兴起,依然是我们试图稳固公共统治的,一次可贵努力……】 【poggi也认为,在这一过程中,权力的正当性,君主的统治界限,国家的责任与传统,甚至法律的重要性都进入了历史的视野里,并受到了肯认——这是封建制度留给后续国家最宝贵的遗产……】 【但我们仍然要问,poggi的观察和分析,究竟遗漏了什么?】 究竟遗漏了什么? “陛下,您已经选好继承人了吗?”独眼龙,廓斯德·南垂斯特抬起蕴藏深意的独眼,环顾一圈:“似乎特巴克家,和西南部的两大望族都没来?” 至高国王依旧没有理会他。 泰尔斯来到一个侧门前,已经能看到群星之厅外围的平民们。 不,不是侧门。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门,正通向厅内的中心——二十石座。 是正门。 卫兵们表情严肃,但还是有些人忍不住看向他,看向他身上的徽章。 看清的一刹那,不少人呼吸加速,有的人甚至失态地前倾。 但一位首领模样的卫兵严厉地将他们呵斥回去,然后恭敬地向着泰尔斯行礼,让出前往厅内的道路。 然而就在泰尔斯正要准备抬步的时候。 “去吧。” “你会比他更好。” 泰尔斯猛地抬头! 只看见那个卫兵已经转身离去。 空留下一个着甲覆盔的背影。 约德尔。 泰尔斯捏紧拳头。 是你? 同样,已经有厅内外围的平民看到了,在门外的这个小男孩。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相互示意。 记忆闪回如潮水散去。 穿越者感觉自己的体内,似乎多了一股力量,让他更加精神。 泰尔斯深呼吸三口。 不过是又一次游戏。 不过是又一次,论文答辩。 泰尔斯清除掉一切情绪,一切表情,踏上星蓝纹路的地毯。 开始他的路途。 他向前,踏过最外围的普通平民。 一个打扮有些土气的郊外乡绅,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在城乡之间跑腿的朋友。 “那是谁?” “小孩子也能进来?” “也许是个贵族?” “这么小?” “欸,你看到了吗?那个小孩,穿得真漂亮。” “快赶上男爵家的小姐了。” 泰尔斯目不斜视。 他向前,踏过由商人、工匠、农民、行首们组成的台阶席。 一个肥胖的马车商人有些惊讶。 他拉了拉两位同业的胳膊。 “看那个孩子!” “是迟到的贵族吗?” “这装束,可不是小贵族那么简单!” “你认识他身上那个徽记吗?” “有点眼熟,以前拉过一队客人,他们拿着的卷轴有那个标记。” “怎么这个时候进来?” 泰尔斯脚步不停。 他向前,踏过荣誉役兵与政务官僚组成的座席。 近郊一个小村子的审判官看到了他。 他皱起眉头,低头在另一个市政厅的签核官耳边低语。 “看看那个族徽。” “那是……我的天啊!”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你不会认错吧?” “我处理过上百封国王的手令!怎么可能认错!” 泰尔斯毫不理会。 他向前,踏过勋爵、男爵等低阶贵族们的无靠石座。 一个抽着烟斗的男爵眼中精光一闪,差点咬住嘴里的烟斗。 他俯身前倾,拍拍好友的肩膀。 “难道那是……九芒星?” “什么?这……” “你想的和我一样吗?” “差不多。” “那现在……” “是啊,不愧是铁腕之王。” 泰尔斯不管不顾。 他向前,踏过子爵、伯爵等中等贵族的石座。 一位荣誉伯爵难以置信地张开嘴。 他不用通知其他人,许多贵族已经看到了泰尔斯。 “那是……” “国王在上……这,要怎么收场?” “不对,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 “难道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那领主们……” “唉,这潭水太深了……” “等着看好戏吧。” 人群的议论声、嘈杂声、吵闹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骚动和轰然。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前倾着身体,争相看向那个神秘的,身带金银九芒星的男孩。 最中心的石座里,科恩奇怪地转头,看向骚动的源头。 一个身着贵族服饰,别着九芒星别针的男孩,脸色严肃地走上前来。 科恩看着那个九芒星,愣在原地。 那个男孩……身上为什么会有,璨……璨星的族徽? 穿越者面不改色地踏上十三石座。 基尔伯特向他眨了眨眼。 坐着的三位公爵看清了眼前一步步走来的男孩。 他们再也不能保持淡定。 瓦尔震惊地看着走来的男孩,拳头紧握。 “这……你在开玩笑吗?” 库伦紧皱眉头,肥胖的身体前倾。 “那个男孩……身上的徽记……” 西里尔则磨着可怖的牙齿,眉间抽动,咬出几个单词。 “啊啊……这还真是……出乎预料。” 至高国王轻轻抬头,眼神中寒光与笑意并存。 只听他轻笑道: “各位,来见见泰尔斯。” 单膝跪地的领主们纷纷回头。 看清男孩面貌的一刹那,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的瞳孔即刻伸缩起来。 他。 他? 他! 凯瑟尔重新开始摩挲他的权杖,再一次道出满具威信与厚重的话: “他是我的儿子。” “璨星王室唯一的血裔。” 泰尔斯右手前摆,左手背后,向着国王深鞠一躬。 他转向满地的领主们。 “日安,各位大人。” 泰尔斯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那是泰尔斯第一次,对着星辰里手握重兵,宰制王国的尊贵领主们说话。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5章你欠我一句感谢 群星之厅里压抑的骚动,正式变成举厅哗然! 无论平民、官员还是大小贵族,所有人都争相往前靠拢,想要一睹十二年未曾出现的璨星后裔。请 在基尔伯特的号令下,早有准备的一队队卫兵们急急进场,组成人墙,擎起从警戒厅紧急借调来的防冲盾牌和电击棍,勉力抵挡着人潮,维持着秩序。 “退后!否则以不敬王室论处!”许多卫兵竭力喊着。 虽然这些卫兵也不时频频回头,看向那个身份特殊,却只有六七岁的男孩。 泰尔斯坦然地站着,沉着而平静,面对满厅的目光。 这就是我所要面对的,无法选择的一切。 他有些提不起劲来,以至于虽然他承受着无数的目光,但心情却是无比平静。 尤其是那十几位公爵和伯爵的目光,疑惑,惊讶,愤怒,不甘,深思,晦涩并存,随后不约而同地变成审视与警惕,如刀剑般割来。 以及——那道来自詹恩·凯文迪尔的复杂目光。 詹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而上,冲击着他的大脑。 微微颤抖的他缓缓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泰尔斯。 是那个男孩。 怎么会? 那个所谓曼恩勋爵的私生子。 他? 更讽刺的是,自己昨天还刚刚从刺客手里救下他的性命。 如果昨天自己坚持……或者干脆不必插手,让他死在刺客的剑下…… 他紧紧捏拳,咬紧后牙。 不,他们还没输。 还有机会! 然而,更大,更吵,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星聚广场上传来。 璨星后裔的消息,终于向着整个王国公布开来。 “都回座吧,各位大人,”基尔伯特冷冷地开口:“我想,陛下会虚心纳谏,接受你们册立继承人的建议的。” “为什么这个男孩会有九芒星的……十二年了……陛下您……”索雷尔伯爵根本无法收回惊讶的表情,恍恍惚惚地坐回石座。 “我们从未听闻柯雅王后有第三个孩子……这个身份不明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达斯坦伯爵喃喃道,他坐回石座,皱眉细细深思。 “陛下,我们仍然需要一个解释!”南垂斯特的独眼龙公爵,廓斯德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阴影下的表情,但他紧捏的拳头从未放开。 只见他突然抬头,充满怒火的独目死死地盯着凯瑟尔五世:“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戴着九芒星族徽的男孩……您在愚弄我们吗!” 凯瑟尔五世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另一个方向。 “凯,我懂了,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瓦尔眉心紧聚,轻轻呼出一口气,低沉道:“跟这群恶心的人一样,你也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召开的国是会议,根本就不是为了应对埃克斯特……而是为了这个孩子。卡Kа酷Ku尐裞網” 北境公爵往后一靠,看看面无表情的泰尔斯,再看看一言不发的国王,失落地道:“你们都把我当成了蠢货,是吗。” “哈,搞了半天,除了北境自己,没人在乎埃克斯特和战争,”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看啊,这就是星辰的荣耀,帝国的余晖。” 凯瑟尔五世没有理会他,领主们也纷纷避开他的目光。 肥胖的库伦公爵少见的紧蹙眉心,认真而凝重地思考,没有言语。 “别奇怪啊,这就是璨星王室,以及十九贵族,”法肯豪兹公爵干笑着,浑然不顾是否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嘲讽道:“星辰的栋梁!” 冷静下来的詹恩·凯文迪尔,跟廓斯德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试着跟另一张石座上的库伦公爵沟通,但后者只是低头沉思,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关他事。 该死的老头。 年轻的南岸公爵与独眼的崖地公爵心中同时暗骂。 明明是“新星”的发起者与计划的首肯人,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却总是缩得最快。 “各位都听见陛下的话了,”基尔伯特看着伯爵和公爵们坐回座位,冷冷地回应:“陛下将在今天,在国是会议上,承认这个男孩为他的血脉。” 中年贵族向前一步,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璨星王脉,在此重续……” “等等!”崖地公爵,独眼龙廓斯德似乎刚刚从失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高声打断了基尔伯特:“我们都知道陛下有两个孩子不幸殁于十二年前,却还不知道这男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也许收效甚微,但无论如何要阻止这件事。 否则,他们计划了这么久……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看向廓斯德。 他们就是基尔伯特所言,盼望着靠突如其来的危机,来改变王国局势,攫取权力和利益的人? 他扫过廓斯德,扫过詹恩,扫过伯爵们。 泰尔斯放下目光,微微摇头。 简直就像菜市场的闹剧。 但却决定着战争与和平,决定着这个王国里,无数人的未来。 “在陛下面前,在国是会议上,审问他儿子的身份,”身为拥王党人的戈德温伯爵不满地大声道:“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 “这关乎王位的传承,星辰王国的未来,每一个星辰的君授贵族都有权力,”拉西亚伯爵收到了詹恩公爵的眼神,慢吞吞地道:“岂能儿戏视之。” 法肯豪兹拍着双手,阴厉地尖笑道:“好啊,刚刚璨星王室还是快被扫进垃圾堆的历史古董,现在倒是人人关心的王国未来了。” 廓斯德和詹恩同时不满地瞥了法肯豪兹一眼。 “让这场该死的闹剧快些结束吧,”瓦尔捂着额头,压抑着怒火道:“无论结果如何,北境都面临着战争的威胁。” “虽然我知道你们并不在乎,甚至连这场危机都是……总之,快结束吧。”说到最后,双目冒火的北境公爵微微摇头,嘲讽着道:“无论国王还是领主……北境从来就不该指望你们。” 领主们各自对视,沉默了半响。卡Kа酷Ku尐裞網 星聚广场的声音再次增大,一路波及群星厅,但这次,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凯瑟尔五世轻轻地点了一下权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只见铁腕之王的表情平淡无奇,毫不在意。 “泰尔斯,让大家看看你是谁。”国王的语气平淡,但话语却让人脸色惊变:“迟早,他们都会在你面前跪下,宣誓效忠,成为你的臂膀,王国的支柱。” 有几位伯爵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彻底放弃出言的打算。 是啊。 如果这个男孩,日后真的成为了星辰的至高国王…… 詹恩不动声色地交握双手,迅速计算着今天的局势。 如果十九贵族组成的高等议会,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那样…… 哪怕会使得我们的民望受损……这该死的国是会议…… 脚步声响起。 石座上的所有人统统转头,看着那个男孩走到凯瑟尔国王的身侧。 那个承受着全场的目光,看上去瘦弱可怜,但是神情依旧冷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的男孩。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 “我是泰尔斯。” 在嘈杂的背景里,穿越者轻声道。 于是大厅里的人们,为了听清他的话,很快便安静下来。 这也是他前世演讲时学来的技巧,当在嘈杂的场合讲话时,要让别人安静下来,不是比他们更大声。 而是让别人不得不闭嘴,来听清自己的话。 “我是璨星的血脉后裔,我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我的祖父是这个国家的先王,常治之王,艾迪·璨星陛下。” 他扫过眼前每一个领主。 他看见单独坐在一边,表情沉闷,垂头不语的北境公爵。 瓦尔·亚伦德。 以及他身后坐着的两位北境伯爵。 他又看见了咄咄逼人的南垂斯特独眼龙,盯着他微微摇头的詹恩,眼神玩味的法肯豪兹,一味低头而笑的库伦公爵。 各个表情不一,却一样心怀鬼胎的伯爵们。 甚至,握着权杖,表情淡然的凯瑟尔五世。 泰尔斯突然醒悟了。 自己的身份,王室的传继,甚至即将到来的战争,星辰的安全。 恐怕从来都不在这群人的考虑中吧。 至于那些战争中的伤亡…… 穿越者心里那股无力感和无聊感变得更重了。 按理而言,他应该按照嘱咐,讲完他在曼恩庄园的“身世”,然后等待国王和拥王党人完成剩下的事情。 但泰尔斯只觉得自己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想再按照套路来了,他受够了这一切。 穿越者的大脑开始转动。 【封建国家的形成……封君与封臣……强烈的个人感情与私人色彩……围绕权力的争夺……逐渐变质……】 直到他缓缓睁眼,看向领主们,嘴角咧起。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那个男孩闭上眼睛,一秒后睁开,轻笑一声。 基尔伯特看见泰尔斯的冷笑,和他停下的话头,心中登时一寒。 难道? 虽然这位小先生时常会给他不少惊吓——但是在这么重要的场合,惊喜最好还是少一些吧。 泰尔斯眨了眨眼,缓缓开口。 “我可以证明我是璨星的血脉,但是……” “罢了,”泰尔斯扫过这些虎视眈眈的贵族,默默道:“反正,即使我能证明自己是璨星的后裔,你们也一样会有理由反对的吧。” “孩子,”廓斯德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是……” “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泰尔斯冷冷地道:“你们如此激烈反对的原因,到底是为了星辰和王室,还是为了你们的人能戴上那顶王冠,难道大家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这是国是会议,整个王都的人都在旁听,您以为您那副大义凛然,‘我是为了星辰’的样子能骗过谁?” 厅里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基尔伯特开始着急,这可不是计划中的样子,他正要开口——但姬妮却在背后拉了他一下。 “让他说完,”姬妮注视着泰尔斯,低声道:“他看上去并不像毫无计划。” 坐在石座上的廓斯德,独眼狠狠地盯死他,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崖地公爵的呼吸开始加速。 泰尔斯大步走到廓斯德的面前,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独眼:“你带着支援北境,团结王国的口号步入群星之厅,却要求一个你们自己的王国继承人作为前提,否则拒不出兵,宁愿看着北境沉沦——当然,也许北境衰落,对你们都是好事。” 一直低着头的瓦尔抬起目光,看向那个男孩。 廓斯德的独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泰尔斯,像是曼巴蛇发起攻击前的观察。 但泰尔斯还未讲完,他双目冒火,似乎蕴藏着最深层的怒意。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不是大义,而是交易!你在乎的不是星辰,不是王室,不是人民,而是你自己!你并不是什么为了王国利益,甘愿遭受非议的孤胆英雄!你想要的是一个称心的王国继承人,却非要用大义来掩盖你的欲望和利益!” 泰尔斯冷冷地用他二十天里学到的知识作结:“在远东——他们把这叫做‘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翻译过来就是:独眼龙,你是个伪君子,而且让我恶心。” 廓斯德的独目里已经只剩下寒意。 领主们都面面相觑,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虽然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内幕,但是要在大庭广众下讲出来……这也太…… “哇哦,”法肯豪兹唯恐天下不乱地拍了拍手掌,阴笑道:“至少你的口才不错,孩子。” 凯瑟尔五世轻轻地抚摸他的权杖,目光深邃。 几秒钟之后。 人群开始骚动,甚至在平民和小贵族的座位上,有人在大喊大叫。 “你说完了吗!” 廓斯德咬着牙猛地站起! 他走到泰尔斯面前一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具备压迫力地道:“该死的小子,你以为胡说八道就能转移……” “闭嘴,伪君子,”泰尔斯也突然抬起头,冷冷地打断他:“我还没说完!” “站在你面前的是璨星的血脉,托蒙德一世的后人,你和你每一代祖先都曾跪地发誓,誓死效忠的血脉!”泰尔斯毫不示弱地直视着崖地公爵,不留情面地道: “哪怕你想篡位,看在你祖先的份上,也给我放尊敬些。” 廓斯德瞪大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在他面前,用还未得到的璨星身份羞辱他,一时间连反驳都忘记了。 一阵宏大的呼声再次自从广场传来,隐约能听见“璨星”“王子”等单词。 “真糟,看来话已经传下去了,”泰尔斯冷笑道,毫不留情地再说一次:“伪君子公爵。” 他不等廓斯德的反应,就猛地转身,眼神扫向各位领主。 “你们私下有个交易是吧?”穿越者沉稳地大声道: “一个以下任国王为目标的贵族团体,截杀埃克斯特使团,挑动战争,北境沉沦,有人得到领地和资源,有人得到承诺和利益,还有人……”泰尔斯缓缓转身,看向那位年轻的南岸公爵,一字一顿地淡然道: “也许得到那顶王冠。” “是吗,鸢尾花公爵?” 许多人齐齐转头,循着泰尔斯的目光,看向詹恩·凯文迪尔公爵。 在泰尔斯以及众人的目光下,詹恩觉得十分不自在。 昨天无意中救下并放过这个男孩,结果却坏了计划的事实,也让他恼怒非常。 但长期以来的严格教养和贵族素养,让他喜怒不形于色地,保持住了最佳的风度。 “孩子,胡乱猜测无助于对你身份的确认,”詹恩放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沉稳地道:“如果你不打算说明你的身世并给予证明,那我们就需要派出一支调查队,花上一些时间,把你的过往查得清清楚楚再……” 泰尔斯突然话锋一转,打断了他! “我昨天在前来复兴宫的路上,遭遇了刺客,”泰尔斯看着满座的领主,看他们眼神的变化,淡然道:“多亏了您,南岸领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的中途出手,我逃过一劫。” 基尔伯特和姬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听见刺客的消息,人群再次开始窃窃私语。 泰尔斯向着他点点头,神色安然: “一条性命得到了拯救,而某人却缺少一句感谢。” 詹恩强忍着心中的怒意。 这家伙,是知道我放跑了你这条大鱼,所以…… 所以专门来气我吗? “不必客气,”表面上,詹恩微笑着,颇有风度地点点头:“每一位路过的贵族都有义务出手相助,况且,你昨天已经道过谢了——但即使遭到刺客刺杀,也不能证明你……”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不,凯文迪尔大人,”泰尔斯冷冷地抬起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泰尔斯一步步地向着詹恩走去,按着步伐慢慢开口——这样说出来的话语,能给人以最大的压迫感和说服力: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些刺客在看到我的一刹那,领头的人非常惊讶,甚至喊了一声‘不’字,”泰尔斯走到凯文迪尔的石座前,缓缓道: “基尔伯特也许一直很奇怪,我的行踪明明没有泄露,但为何会碰上刺客?” 詹恩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泰尔斯。 他究竟要干什么? “身为他们要刺杀的目标,我也很奇怪,那时几乎没人知道我是谁。哪怕是被许诺了那顶王冠,或相关利益的你碰到了我,也不会不由分说,一剑刺来。” “直到刚刚,我看到凯文迪尔大人和你的同伙们,异口同声要立继承人的时候,我才终于想通,”泰尔斯低下头,深深叹出一口气: “他们不是来杀我的。” “而是要杀另一个人。” 詹恩终于变色。 泰尔斯看着詹恩怀疑继而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出剩下的话: “他们的目标,是另一个也要前往复兴宫,注定要经过那个街口,也同样因为秘密出行而行事低调,护卫稀少的大人物。” 詹恩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凯文迪尔公爵。” 泰尔斯目光沉稳,话语生寒,看着已经愣在座位上的詹恩,咧开嘴角: “昨天是我的路过,惊动了他们的刺杀。” 没人注意的角落,姬妮低下头,紧紧闭眼。 “公爵大人,是我,是我从十几位计划周全,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隐藏极深,带着异能者,装备军用步弩,足以在极境高手护卫下,准确刺杀目标的专业刺客们手里……” 泰尔斯眯起灰眸,轻轻开口: “……救了你一命。” 他落下最后一子: “所以,是你欠我一句感谢,凯文迪尔公爵。” 将军。 詹恩想通了什么,继而整张脸孔渐渐苍白,后背无意识地靠上石座。 他身后的两位,在南岸领的伯爵,卡拉比扬和拉西亚,都震惊地对视着彼此。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6章血脉仪式 但泰尔斯的话还未说完。 . “既然刺客的目标是你……那会是谁想要你的命?” “公爵大人,不妨回想一下,”泰尔斯的声音像一样布满铁刺的榔头一样,敲打在詹恩的心上:“你那天是要去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有谁知道你的行踪?” 詹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露声色,但那天的场景却抑制不住地,出现在脑海里。 他看见遇刺的人里有基尔伯特,为了收买人心,所以出手相助。 那些刺客。 那个男孩。 还有——知道他会去那里的,那些人。 泰尔斯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是不是那些,你以为是自己同盟的人?那些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星辰,而共同努力的人?那些曾经许诺了你一个美好未来的人?” 泰尔斯转过头,叹出一口气:“也是,在有资格坐上王位的人里,你是最年轻,也形象最好,最有民望,最有可能的人选——他们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屏息的人群,终于开始喧哗起来。 场中,每个人对泰尔斯的表现,都反应各异。 卡拉比扬伯爵身后,年轻的科恩警戒官,讶异地盯着那个男孩。 他……真的只有六七岁? 我七岁的时候……算了不提了。 免得伤心。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只见老卡拉比扬伯爵转过头来,审视的目光看了看科恩,又看了看泰尔斯。 在科恩越来越疑惑的表情下,老伯爵的目光来回数次。 最终,老伯爵看着科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又转过头去,看向泰尔斯。 只余下一脸无辜的科恩,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丧气地低下头。 老头子你至于么! 人和人不能这么比啊! “黑先知”莫拉特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泰尔斯,目色复杂。 先前,似乎有些小看他了。 臭名昭著的秘科首脑,对身后的拉斐尔悄然道: “这孩子……真是出乎预料……如果他是你未来要服务的国王……” “好处是,你可以省心不少,坏处是,你没法省心。” 面对这听似自相矛盾的话,拉斐尔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 凯瑟尔五世看着自己的儿子,眼光闪烁,他微微侧头,对身侧的姬妮低声道: “那孩子,跟基尔伯特学过口才和演讲,或者跟你学过推理和观察吗?” “没有,”姬妮看着场地中央,那个沉稳解说着的男孩,露出一个苦涩与欣慰并存的笑容:“那个孩子,比较特殊。” “比较特殊,”凯瑟尔五世深思了一会,轻哼一声,脸上露出黯然与复杂:“是啊。” “如他母亲一般。” 姬妮脸色一僵。 凯瑟尔的目光回到泰尔斯的身上。卡Kа酷Ku尐裞網 “够了!” 廓斯德愤怒地一锤石座的护手,打断泰尔斯的话,他气恼地看向眼神玩味的凯瑟尔:“陛下,闹剧该结束了……我们的正题是……”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你为何如此着急?” 众人转头,惊讶地看见,出声的人是北境公爵! 只见瓦尔冷冷地抬头:“难道,听他说下去,会对你不利吗?” 廓斯德竟一时语塞。 “还有你,法肯豪兹的老骨头,”瓦尔双目蕴火,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形容枯槁,面容恐怖的男人,带着深意的语话语无比犀利: “这种情况下,你居然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出言讽刺,还真是少见啊。” “谢谢你提醒我,才正要开口呢,哈哈……”慢了一拍的西里尔·法肯豪兹,指着脸色奇差的詹恩开口大笑。 但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笑得有些干巴巴:“看来你被人摆了一道啊,乳臭未干的小公爵!” “至于您,库伦公爵,我们的首相大人,”瓦尔看着对面的肥胖公爵,不屑地丢下一句话:“还是一样稳重啊。” 库伦公爵憨厚地笑颜以对。 詹恩捏紧拳头,维持着自己仅存的风度,竭力不去看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 如果,如果我死了……那些人里,谁会得益——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怀疑,开始考虑这些事情。 “好了,孩子,”脸上颇有些苍白的詹恩勉力露出笑容,无力地开口:“无论你说了什么,都没有证据……” “公爵大人!” 泰尔斯看着这个年轻的公爵,目光冷漠,刻意避开“证据”一事,有意地引导他和听众的思维:“你在那个,意在王位的团体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呢?” “是啊,听上去没道理,你们的团体不止一人,如果你遇害了,必然人人自危,那样同盟不解自散。” “幕后黑手为什么要刺杀你,做破坏计划的事情呢?” “除非,”泰尔斯又叹了口气:“有个更可怕的可能。” 詹恩闭上眼,轻轻垂首。 他不是笨蛋。 “那就是,团体里的所有其他人都知道,你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对象,”泰尔斯绕着詹恩走了一圈,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拍了拍鸢尾花家主的肩膀: “你的死,是计划的一部分——你才是被出卖的那个人,是那个唯一的弃子。” “也是呢,年轻有为,手段高超,家底丰厚,民望颇高,如果这样的你登上了王位,哪怕是选王制的王位,想必不需几年,凯文迪尔就是另一个璨星王室,开始制衡领主们——而哪怕拼寿命,你的年纪,也能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长。” “那他们换不换王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三色鸢尾花的主人在王都遇刺,贵族们只会更惶恐,战争的压力只会更重,陛下遭受的指责只会更大,逼立继承人的阴谋,也许会更顺利。” “那顶王冠,也会戴在他们更属意的人头上。” 詹恩表情淡然,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目光,已经许久没有移动过了。 “你在戴上那顶王冠之前,就已经被出卖了。”泰尔斯像个小大人一样,滑稽地摇摇头:“说到底,你还是太年轻了啊,交友不慎。” “他们大概借用了你和凯文迪尔家的很多力量,筹备了很久,但他们无论许诺了你什么,”泰尔斯走回凯瑟尔的身边,冷冷抛下一句话:“都不准备兑现了。” “请仔细想想,再重新考虑您的立场吧,您是个聪明人,更愿意选择谁做盟友?究竟谁来当国王,才对鸢尾花的茂繁,最有利呢?” 詹恩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泰尔斯,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地面,似乎对地砖上的纹理特别感兴趣。 此时,泰尔斯却突然回头。 他对着石座上的领主们,诡异地喊了一声: “别动。” 许多领主都皱起眉头。 泰尔斯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似乎连每一个毛孔都不肯放过。 他阴冷地道:“别动,出卖詹恩的同伙们,别转开头,别转移视线,看着我的眼睛……我能从你们的表情里,嗅到你们的心虚和恐惧。” 詹恩也倏地抬起头,看向那些领主们。 一些领主的呼吸,在瞬间一滞! 但下一刻,泰尔斯却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 只见他摊开手,嬉笑道: “别紧张啊。” “我开玩笑的。” 有些领主们呼吸一松,看着泰尔斯的样子,不是暗暗咬牙,就是紧紧捏拳。 他是故意的吗? “但看到鸢尾花的例子,你们就明白了吧,”泰尔斯看着领主们,脸色回复严肃: “一旦璨星绝嗣,无论其他任何豪门或望族登上王位,无论即位前还是即位后,脆弱也好,强大也罢,新的王室终究会成为领主们下一个要针对的目标。” “不用外敌,你们自己就会在不再平衡的权力天平上,自相残杀,直到星辰毁灭。” “我并不在乎你们中是谁策划了这个阴谋,这个计划,也不在乎究竟是谁想要王位——毕竟在许多人看来,王室绝嗣既然已成定局,那自然要选择最符合自己利益的未来。” “但是,我现在已经站在这里了。” “为了星辰的安定,也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 “璨星王室的存续,才是星辰的稳定,最大的希望。” “各位,为了一切的一切,请如你们的先祖一样,坚定不移地支持璨星,支持我吧。”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不少人开始鼓掌。 像是巧合一样,广场上的欢呼声也一阵一阵地传来——也不知道卫兵把厅内的话传到哪一句了。 泰尔斯没有去看领主们的表情,事实上,他更享受,自己去想象他们的表情。 基尔伯特终于长出一口气,对着走回来的泰尔斯轻声道: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小先生。” “鸢尾花已经在怀疑与猜忌中威胁尽消,巨角鹿也威势大减。” “但是您就这么肯定,那些刺客是冲着鸢尾花去的?”基尔伯特低下头,悄悄地问道。 “我当然不能肯定,”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远处低头沉思,不再言语的詹恩,目露精光: “但是他也不知道,不是么。” “凡事都要抓重点——重要的不是那些刺客,而是詹恩亲眼看到了那些刺客。卡Kа酷Ku尐裞網” 感受着来自凯瑟尔五世的凝重目光,颇有压力的泰尔斯,竭力维持着呼吸,轻快地道: “正如刚刚,重要的不是我的身份能否被承认,而是哪些人不愿意承认我的身份。” “我还是要说一句,虽然畅快淋漓,但您刚刚的行为,并非高明的为政之道,”在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中,基尔伯特只能长叹一声,悄声道:“你之后会明白的。” “胡说八道就到此为止吧!” “这毫无意义!” 满腔愤懑的独眼龙,南垂斯特公爵狠狠地拍打着石座,压迫性地扫视着全场:“各位忘记了吗?直到现在,他还未证明自己的身份!” “陛下整整十二年没有子嗣,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突然跳出来,张口就说他是王室的后裔?” “还在国是会议上大放厥词……” “廓斯德·南垂斯特公爵,你为什么还在纠结我的身份?”泰尔斯叹息一声,大声打断他道:“还不明白吗?我的父亲,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泰尔斯轻轻抬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以为,忧国忧民如您这样的伪君子,应该会为璨星的血脉重归,而欣喜万分。” 不祥的感觉袭上独眼龙的心头。 就在此时,人群又开始喧哗了。 有新的人踏入群星之厅。 泰尔斯转过头去,随即眼睛一亮。 一位风姿绰约,柔美动人的女士,披着半轮红日的深色祭袍,在一位紧张的小女孩祭祀陪伴下,从卫兵强行隔开的通道里,缓缓步出。 有不少平民们都虔诚地跪倒,向着那位女士低头祷告。 贵族们在看到那半轮红日的瞬间,许多人已经明白了什么。 “很好,”法肯豪兹眯起眼睛:“国王与贵族,还有神灵,星辰三大支柱都凑齐了。” 北境公爵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瞳孔猛缩,忍不住向前倾身。 “此刻开始,谨言慎行,”卡拉比扬伯爵凝重地探出头,向着自己的妻侄,此刻同样在震惊的德勒·科洛莫伯爵低声道:“事情已经脱出领主们的掌控了。” “恐怕,神灵也参与其中。” 在万众瞩目之下,落日女神的人间代言人,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李希雅·亚伦德,风姿优雅地踏上石座的区域。 “李希雅。”瓦尔·亚伦德愣住了,他原本落寞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妹妹后,逐渐变得复杂。 这么多年了…… 但大主祭没有看自己的亲哥哥一眼,只是缓步而前。 廓斯德脸色难看地,他想像往常一样,与詹恩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詹恩目色清冷,看也不看他一眼。 独眼龙心中苦涩。 “李希雅大主祭,”凯瑟尔五世肃穆地站起身来:“落日神殿,女神的代言人。” “国王的权柄,贵族的誓约,神灵的见证——这是星辰立国时,最重要的三项证明。” “在六百多年后今天,请依然由落日女神,来见证星辰王脉的传续。” 整个大厅再次哗然骚动。 面无表情的李希雅,鞠了一躬,微微点头。 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仰天跪下,闭上眼睛。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这个不怎么待见他的大主祭。 这是在——与神沟通? 但突然,一股难言的感觉袭上泰尔斯的心头,让他非常难受。 一阵像是耳鸣一样的声音陡然响起! “哔——” 他悚然一惊,强忍着伸手捂住双耳的欲望,左顾右盼。 但满厅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不耐。 难道…… 直到那股耳鸣消失。 周围的人都一片正常。 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人听到了耳鸣? 穿越者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灵,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但现在…… 泰尔斯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项。 半响,李希雅轻轻睁眼,起身道:“女神答应了,陛下。” 库伦公爵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了。 廓斯德紧紧捏着拳头,独目里寒光四射。 法肯豪兹干笑一声。 而詹恩则若有所思地,看向身为全场焦点的泰尔斯。 凯瑟尔五世轻轻点头。 他突然一把攥起泰尔斯的手! 生生吓了穿越者一跳! “跟我来,”凯瑟尔不容置疑地道,“你的血脉,应该让整个星辰的人看到。”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任着凯瑟尔五世拉着他,走下石座围成的圆台,走向下临星聚广场的露台。 说实话,他——真的有些不太习惯。 也许因为,他从心底里,都还没有把这个健壮的男人,当成他的父亲? 其余十九个石座上的贵族领主们纷纷起立,跟着国王父子,来到宽阔的露台,许多周围的中小贵族也想跟上去,却被卫兵们的防冲盾和电击棍毫不留情地逼了回去。 泰尔斯走到了露台边,往下一望。 正值下午,天色正好。 他随即屏住了呼吸。 人。 好多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 整个星聚广场,都塞满了人! 至少有好几万! 像蚂蚁一样,铺满了他下方视野的全部地面! 泰尔斯不是没到过星聚广场,他也曾站在广场上,仰视着宏伟的复兴宫。 但他从来没有,站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露台,俯视着整个星聚广场! 哪怕两世为人的穿越者,见到这副情景,也不禁张大了嘴巴。 很快,广场上的人就注意到了,露台上隐约多出的两个人。 等确认那是国王和他的血脉后。 前所未有的欢呼,自广场上的人潮中,铺天盖地地响起! “国王——国王——” “璨星——万岁——” “星辰——星辰——” “看到了吗?”凯瑟尔依然攥着他的手,缓缓道:“这就是我们的臣民,我们的负担,我们的责任。” 至高国王带着深意问道:“你准备好,为星辰而生了吗?” 不等泰尔斯回答,脸色清冷的李希雅就走了上来。 那个年少的小女祭祀,似乎很紧张,在李希雅的示意下,颤抖着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是一把名贵的匕首。 “血脉仪式?” 库伦公爵被两个侍从搀扶着,走到露台之后,他摇摇头:“近两百年未用过的仪式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凯拉王子的血脉承认典礼?” 没有人回答他。 一边的北境公爵,怔怔地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 只是,李希雅看也不看他一眼。 风姿动人的大主祭,缓步走到国王和泰尔斯之间。 在整个广场的注目下,凯瑟尔轻轻拿起匕首,割开自己的左手食指,将匕首放回。 祭祀女孩把盘子端到泰尔斯面前,她只有十一二岁,却似乎是第一次来到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紧张得连连发抖。 “别紧张,没事的。”泰尔斯对她笑了一下,拿起那柄有着红日标记的匕首,割开左手的手心。 李希雅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手,分别抓住国王和泰尔斯。 然后她仰起头。 跟泰尔斯所预想的,那种冗长的祷告仪式完全不一样。 因为下一刻,李希雅的双目,就瞬间爆发出,与石屋中一模一样的强光! 露台以及露台后争相观看的人顿时安静下来,更多的平民开始跪下,对着露台中心的这道光芒,开始闭眼祷告。 光芒越来越强! 连广场上的人,在白天下,也开始看得清晰无比! 广场上,几乎都是无权进入群星之厅的平民。 几乎所有广场上的人,都虔诚跪下,向着头顶复兴宫的方向,开始祷告。 信徒的虔诚之跪,使得整个星聚广场,从群星之厅的露台望去,如波浪般变色涌动。 但泰尔斯没有精力去看这副奇景。 而穿越者惊讶地看见,自己和凯瑟尔手上的鲜血,正在大主祭眼中的这道光芒下,漂浮起来! 然后连成一道红色的光线。 这是?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那道光。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7章表决 “哔——” 泰尔斯又听见了那道诡异的耳鸣! 这一次,泰尔斯痛苦地低下头,脸孔生生扭曲。请 跟刚才相比,这一次的耳鸣,尤其大声,快赶上昨天那个异能刺客的魔音了! 这到底是什么? 泰尔斯忍受着痛苦,却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整个王都的人,都在目击着这一刻! 李希雅的发光双目,疑惑地向他看来。 光芒愈盛! 刺得整个露台的人纷纷抬手或转头,连站得最近的五位公爵,也都看不清、听不见中心的情况。 强光下,泰尔斯也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情景。 痛苦的耳鸣中,泰尔斯只能勉强看到李希雅和凯瑟尔的身形。 他已经开始咬牙,忍受着这阵耳鸣的折磨。 穿越者的异状随之被发现了。 李希雅带着强光的眼睛一缩一张,随即在疑惑中出声: “你?” “你怎么会……” 怎么回事? 泰尔斯心中莫名地紧张。 就在此时,泰尔斯明明白白地看见,国王凯瑟尔的健壮身影,在光芒中突然转头。 “李希雅……”国王轻轻开口,只有靠得最近的李希雅和泰尔斯能听到。。 不知为何,凯瑟尔五世没有了一贯以来威严和冷漠,这一次,他的语气竟然是哀求,与无力! “求求你,”堂堂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此时竟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这是星辰的未来,也是米迪尔的夙愿。” 李希雅握着他们俩的手,不知为何颤抖了一下。 但她随之便转头,看向国王: 李希雅难以置信地问道:“她……是她?” 但国王没有回答她。 下一秒。 光芒消失了。 耳鸣也消失了。 耳朵解脱了的泰尔斯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鸣,大主祭的怀疑,国王的哀求…… 他回过神来,露台上的人,重新回到视线中。 空气中,只余下一道红色的光线,连接着泰尔斯和凯瑟尔的伤口。 那道红色的光线,在被所有人惊异、欣喜、失望与复杂共存的目光审视了十几秒之后,也终于消失。 李希雅此刻的表情极其疲惫,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凯瑟尔一眼。 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淡然地承受她的目光。 李希雅又看了泰尔斯一眼,这一次,泰尔斯从她的眼里,明白无误地读出了惊讶、厌恶,还有……恐惧? 周围的贵族们,都屏息看着这一切。 泰尔斯知道现在的场合不对,他只能咬咬牙,把疑惑那那道耳鸣的痛楚,一起埋藏进心底里。 就如同其他数之不尽的谜题一样。 只听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有气无力地宣布道: “女神降下了谕旨。” 她转过头,复杂而痛苦地看了凯瑟尔一眼。卡Kа酷Ku尐裞網 “此二人系为父子。” “血脉相牵,命运相连。” 大主祭话音一落,便果断向着大厅的侧面离去。 在民众虔诚的跪拜下,她走下露台,看也不看大厅里任何人,任何物一眼。 毫不留恋。 只留下沉默的凯瑟尔,和震惊的泰尔斯。 小女孩祭祀紧张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忙忙地捧着盘子跟上。 下一刻,因为血脉仪式而安静下来的群星之厅,顿时爆发出欢呼! 卫兵在基尔伯特的催促下,将话传下广场。 璨星王室,在十二年之后,终于有了新的血脉。 露台上的骚动,随之变成整个广场上,数万人的狂欢! “璨星——璨星——” 欢呼声几乎响彻天穹! 廓斯德和几位伯爵的脸色灰败下来。 基尔伯特和拥王党人们都兴奋地交换眼神,唯有姬妮,看着李希雅的背影,眼里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更晦涩复杂的情绪。 “好了,”肥胖的公爵呼出一口气,脸上尽是欣喜:“既然,落日神殿承认了这个孩子的血脉,我想他确实是陛下的血裔无误。” 一旁的廓斯德冷冷地看着他。 老奸巨猾的家伙。 反戈得真快。 “按照《神圣星辰约法》,在王室和落日神殿都承认了他的身份之后,下一程序,由星辰高等议会,也就是我们十九贵族组成的机构,来承认他的身份,来承认这孩子,是一位星辰的王子。”露台上,在广场欢呼声的背景中,库伦公爵笑眯眯地道。卡Kа酷Ku尐裞網 “等等!”廓斯德咬着牙,说出下一句话:“我记得,无论这孩子的母亲是谁,都不是柯雅王后?” 在场的许多贵族们,脸色登时一变。 基尔伯特脸色也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凯瑟尔五世转过头,看向廓斯德。 只见峻林城主,崖地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呼出一口气: “这孩子,是陛下的非婚生子!” 泰尔斯紧紧握起自己的拳头。 果然,自己的身份…… “是的,”达斯坦伯爵第一个反应过来:“按照星辰约法,非婚生子,不能享有继承权!” 露台上的对话,大厅中不太能听得清,但在靠得近的前排贵族口耳相传之后,整个群星之厅还是一片哗然! “托蒙德一世也是非婚生子!”基尔伯特双眼冒火:“而他是你们所有人的祖先宣誓效忠的复兴之王!” “托蒙德一世的伟大,并非继承自他身上,最终帝国的帝室血脉。他的星辰王国,是亲身奋斗,征服无数,浴血得来,我们的祖先也是一样——别忘了他们在六百年前也有不少是家族的私生子、旁支子,或是不得志的骑士,他们的地位,皆以双手争取而得,”领地在崖地内的索雷尔伯爵,附和着崖地公爵道: “这个私生子是五岁还是六岁?他做了什么,能让他不受私生子身份的束缚,有权像婚生子一样,继承这个托蒙德一世留下的伟大国家?” “陛下,我们当然应该承认他是您的子嗣,是璨星的血裔——这是神的旨意。”独眼龙目色生寒:“但是如果您要确认他是一位有继承权的王子——一个私生子成为我们的下一任国王?至少我绝不会向他屈膝宣誓!” “你就是不肯放弃,是吗,廓斯德,”北境公爵看着独眼龙,眼底是悲哀与叹息:“哪怕为了星辰,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争?” 廓斯德故意避开了瓦尔的目光,只是盯着凯瑟尔五世。 “他当然不会放弃的,”阴恻恻的法肯豪兹公爵干笑道:“他已经跟这孩子,成为死敌了不是吗?”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他突然明白了,刚刚基尔伯特所告诉他的,“并非高明的政治手段”的话。 他刚刚怒斥南垂斯特,引出那个暗中的集团,继而转向凯文迪尔,虽然此举把鸢尾花从敌人的行列里摘除,并留下怀疑的种子,但也把崖地的南垂斯特家族,把巨角鹿,彻底变成了他的死敌。 如果说,廓斯德·南垂斯特一开始的目标,只是面对注定无后的王室,来谋求贵族集团的最大利益,那现在,巨角鹿的目标,就变成了“不能让泰尔斯继承王国”——这是为了巨角鹿的未来存亡。 他刚刚,还是太冲动了么。 泰尔斯暗捏拳头。 “你们都看到了,这个孩子心地阴暗,气量狭小,对遇刺的事情耿耿于怀,对我们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独眼龙在露台上向前一步,声音低沉,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所以才凭空捏造出我们谋夺王位的所谓阴谋,你们以为,当他未来登上王位,会轻易放过你们,放过你们这群,他曾经怀疑的幕后黑手?” 十几位领地贵族齐齐眉头一皱,有几位开始若有所思地看向泰尔斯。 廓斯德继续他诛心的话语: “星辰史上的‘贤君’只有一位!而你们见过的,善良正直、宽容大度的米迪尔殿下也只有一位!” 凯瑟尔深深地皱起眉头。 “无论你们有没有参加那个,他胡诌出来的团体,你们都已经在他的名单上了!多年后,他荣登王位,你们就确定他不会想起今天,想起你们?” “哼,星辰的毁灭?当那个时候到来,贵族人人自危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毁灭之日吧!” 基尔伯特紧紧咬牙——廓斯德抓住了贵族们最害怕的事情。 凯瑟尔五世低下头,看了面无血色的泰尔斯一眼。 “即使是为了星辰的未来和安定,陛下,你就肯定,选择这样一位继承人,不会把星辰推向分裂与毁灭的深渊吗?” 其他伯爵们相互对视着,没有出声,思索着廓斯德的话,直到其中一位打破沉默。 “是的,回到正题,我现在也觉得,”达斯坦伯爵咳嗽了一声,皱眉道,“一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子,成为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不太妥当……即使王室和神殿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我们高等议会还是要谨慎些……”他看着还没从血脉仪式的余波中恢复过来的泰尔斯,但他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无礼的审视,而多了谨慎与小心。 凯瑟尔五世点了点权杖,淡然道:“看来领主们要有一个共识,确实不容易,是吗?” “那就最后一步,由高等议会的成员表决,决定对这孩子的态度吧。” 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 结果,到了最后,自己的命运,还是无法捏在自己的手里吗? 至高国王看向一边被人搀扶着的库伦公爵。 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微微点头:“刀锋领的封臣没有到场,少了三票,但剩余的五位守护公爵,十一位敕封伯爵,总计十六位高等封臣依旧有权为此作出决定。” 胖胖的公爵微微睁眼:“诸位,这个孩子,究竟应不应该成为有继承权的星辰王子?” 站在国王身后的姬妮终于忍受不住,她愤怒地出声道:“嘿!为何王室的王子,还要高等议会来承认!” 公爵与伯爵们都没有理会她,只有廓斯德轻哼一声。 “这是男人的事情,”独眼龙蔑然道:“女士就请安静吧。” “因为这孩子涉及到王位的继承权,这是星辰立国之日的誓约,”老卡拉比扬伯爵此刻出声,解开姬妮的尴尬,他微微叹息道:“王与领主,共治国家,愿帝国时代的暴君永不出现。” “依照闵迪思三世在一百五十年前订立的规范,超过半数,即为有效,”库伦公爵的浑浊目光看了泰尔斯一眼:“如果没有半数或者刚好等于半数,这孩子,就是一个只有财产继承权的私生子。” “表决开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8章莱安娜·特巴克 “否(nah)!”廓斯德大声道:“谁想看到一个混乱不堪的星辰?尽管投‘是’!” “否!”“否!”崖地领的索雷尔与达斯坦伯爵双双跟进。卡Kа酷Ku尐裞網 . 瓦尔·亚伦德紧着眉头道:“我不知道这到底对面前的战争……” “瓦尔大人,“廓斯德沉着地道:“崖地全军而出,支援北境的承诺,依旧有效,崖地与北境接壤,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朋友沦落战火——你知道,我们靠得最近,出兵支援比王室还有效。” “但我十分担心,星辰的未来,会毁在一个让群臣新生忌惮的,也忌惮群臣的私生子手里。” 廓斯德的独目死死地看着瓦尔,表情严肃。 瓦尔沉默了很久,终于叹出一口气。 这个铁打也似的战士领主,落寞地道:“这是为了北境,为了亚伦德。” 无人看见的地方,凯瑟尔五世手上的权杖越捏越紧。 “否。”北境公爵落寞地出声。 泽穆托伯爵和福瑞斯伯爵也深深叹出一口气:“否。”“否。” “六人反对。” 库伦公爵面无表情地道。 姬妮难以置信地看着北境公爵。 泰尔斯则无力地闭上眼睛。 “塔伦伯爵!” “我知道,您的领地在中央领附近,与王室关系良好,”廓斯德对着十六人之一,五芒星的伯恩·塔伦伯爵,淡淡道:“我们这些公爵,确实不太适合继承王位,” “但您不一样!五芒星是九芒星在历史上的旁支,”廓斯德举起手,话语中充满着蛊惑:“如果国王没有既定继承人的话,想必您也是在候选名单里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塔伦伯爵。 伯恩·塔伦冷汗涔涔,他看向凯瑟尔五世,但后者只是冷冰冰地回望他。 “当然,作为有力的王位竞争者,这孩子会不会认为你也参与了那些所谓的阴谋呢?”廓斯德笑道。 泰尔斯一着急,正要开口,但国王却一把按住了他, “伯恩,跟随自己的心就好,”凯瑟尔五世闭上眼睛,厚重地道:“五芒星,毕竟不是九芒星。” 伯恩·塔伦犹豫着,深呼吸了一口,最终垂头丧气地道: “塔伦家族……弃权!” 许多领主的眉头又是一皱。 廓斯德露出无声的笑容。 五芒星的塔伦,是十三望族里唯一不在六大豪门家族领地周边的敕封伯爵家族,他们邻近王室的中央领,向来是璨星的有力支持者。 但他们现在…… 就在此时。 “是(aye)!” 众人惊讶地望去,只见出声的,竟然是沉默了许久的詹恩·凯文迪尔! 他是第一个赞成泰尔斯的人。 只见统治着南岸领的鸢尾花公爵,詹恩冷冷地看着一脸愕然,继而面色阴寒的廓斯德。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但他没有丝毫要回视泰尔斯的意思。 卡拉比扬伯爵与拉西亚伯爵点点头,一同上前:“是。”“是!” “看来,您的策略还是有效的,”基尔伯特低声对泰尔斯道:“这种情况下,依然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支持。” 西荒领的法肯豪兹公爵,他尖利的笑声突然响起:“哈哈,我投‘是’!” “否!”“否!”科洛莫和博兹多夫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在许多人的疑惑中,廓斯德愤怒地出声:“老骨头!为什么……” “为什么我跟科洛莫伯爵和博兹多夫伯爵的票是不一样的吗?”法肯豪兹打断了他,哈哈一笑:“哎呀呀,我又不是他们的封君,不能统治他们,这不是非常正常的吗?” 他嘲讽地盯着其他几位公爵:“毕竟,十三望族又不是我们六大豪门的‘守护犬’!” 许多伯爵脸色一红,转过头去。 但许多拥王党人在计算过票数之后,都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 “八人反对,四人赞成,一人弃权。” 库伦公爵颤巍巍地道:“在场,十六人,既然反对者已经达半,看来已经不用再继续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基尔伯特轻轻叹息。 泰尔斯听着结果,只能露出苦笑。 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凯瑟尔五世在此时,居然还面无表情,只能感叹毕竟是至高国王,淡定如此。 不远处的角落里,莫拉特轻笑一声,秘科的首领悄声道:“看来,虽然那个孩子的表现很精彩,但还是要用上备用方案,你准备好了吗?” 拉斐尔紧了紧自己的手套,愉快地道:“虽然有些意外,但万无一失。” “既然结果已经定了,各位,请收起你们的内疚!”廓斯德露出笑意,看着神色各异的领主们,道: “于私,这是为了你们的家族,于公,”廓斯德轻蔑地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姬妮,和脸色灰败的泰尔斯。 “星辰,不能由无知的妇孺来统治!” 就在这时候,大厅的远处,传来一把清寒而圆润的年轻女声! “无知的妇孺?” 人群一阵骚动! 露台上的贵族们纷纷回头,在看清来人之后,纷纷交头接耳。 “然而,我既无知。” 清寒的女声仿佛有一种魔力,能穿过人群。 “也年少幼稚。” 泰尔斯奇怪地探出头。 “而且还是个女人!” 只见在卫兵的训斥下,人群分开。 从人群里,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披着栗色秀发,清丽的脸庞上依稀可见稚嫩。 此刻的少女,却是满脸寒厉之色,逼视着露台上的众位。 她系着深黑色的披风,踏着带马刺的皮靴,一身紫黑相间的猎装,让人眼前一亮。 左肩上别着一个胸针,上面似乎是一轮血红色的新月。 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这位栗发少女的冷厉之色,像是竭力装出来的。卡Kа酷Ku尐裞網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许多领主们看见了那轮血红色的新月,纷纷交头接耳,而公爵们则无一例外地皱眉。 栗发少女的身后,跟着两位贵族,一位是嘴角含笑的,亚麻发色的壮年男人,衣饰上绣着一朵金色的朝阳花,另一位是眼神阴郁的长发中年男人,袖口是一头三尾的大鱼,鱼口狰狞地张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尖牙。 “但正是我,您口中的无知妇孺,” 少女走到一脸惊奇的廓斯德面前,高傲地仰起头,咄咄逼人地看向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独眼男人。 “在统治星辰王国的刀锋领!” 栗发少女的声音转寒:“您有什么意见吗,初次见面的南垂斯特公爵?” “你是……血月,特巴克家,”廓斯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独眼里阴晴不定:“刀锋领女公爵(duchess)?” 栗发少女再也不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国王身前,单膝跪下。 “莱安娜·特巴克。”凯瑟尔叹出一口气,露出缅怀之色的他伸出右手: “上次见到你,大概是十二年前吧,那时你还只有三岁,我记得索尼娅带着约翰的遗体回到永星,把你抱在怀里,流着泪跟我说,这就是下一任特巴克女公爵。” 莱安娜·特巴克女公爵——不苟言笑的少女轻吻国王的戒指,肃穆地道:“陛下,您和要塞之花阁下,还有已故星湖公爵的恩情,我永不敢忘!” “这就是那位血色之年里,星湖公爵从叛军手下抢救出来的,特巴克家族仅存的孤女?”瓦尔公爵看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女儿还要轻的坚毅少女,叹息道:“西南遥远,路途艰辛,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这个少女,就是血色之年里,特巴克家族被西南六城的叛军,屠戮一空后,仅剩的遗孤吗? 瓦尔看了一眼凯瑟尔,叹了口气:跟璨星家,还真是像啊。 “召集封臣花了一些时间。还有征集兵员也是,”莱安娜恭敬地向铁鹰鞠躬:“烦请您放心,王国有难,特巴克必倾尽全力,不计牺牲,不计回报,不计得失!” 听了这句话,有些伯爵偷偷看向廓斯德,后者轻哼一声,扭过头。 “誓约永恒,即便刀斧加身,血洒遍地,血月永远站在九芒星家的一侧!” 凯瑟尔五世看着这个面容坚定的少女,缓缓点头,然后看着她身后的两位贵族走上前来,跪下亲吻着自己的戒指。 “修卡德尔,还有基森,”凯瑟尔稳重地道:“希望你们在西南相互扶持,合作无间,愿血色之年的悲剧不再上演。” “当然,陛下,”正值壮年的布鲁斯·修卡德尔谨慎地笑笑:“朝阳花虽孤悬海外,却永系星辰。” “食人鱼会吞噬掉一切有妨血月,有妨九芒星的敌人,”冈瑟·基森眼色生寒,看向四周:“无论来自国内还是国外。” “哎呀呀呀,不愧是星辰总诏令!”法肯豪兹讽刺而难听的笑声,配合他的掌声,适时地重新响起:“六大豪门,十三望族齐聚王都!” “十二年没有见过的胜景啊!” 西里尔那尖利的大笑继续着:“如果没有与埃克斯特的战争,就更好了……当然,没有战争,想必我们也不会在这里!” 没有人理会他,每个人都在计算着,西南刀锋领,三大家族的突然到场,以及他们的立场,会对局势造成的影响。 廓斯德脸色急转,他看向库伦公爵,眼中尽是催促之意。 但老迈的东海守护公爵却看也不看他,只是颤巍巍地道:“正好,这位……莱……莱安娜女公爵……” 但他很快被一脸寒意的少女打断。 “砍掉废话吧!初次见面的老爷爷,我怕你再说下去,就要哮喘发作了。” 库伦公爵被噎了一下,愣愣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反应。 刃陵城主,刀锋领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利落地转向——泰尔斯! 咦? 泰尔斯连忙咳嗽一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莱安娜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泰尔斯发现,对方有着一双青色的眸子。 他不由自主地挺起胸,站得端正一些,然后准备行个礼的时候…… “还好,你长得不算太难看。”莱安娜冷漠地点点头,哼了一声。 “就是身材瘦了些,表情贱了些,个子矮了些。” 表情……贱了些? 还有…… 这…… 泰尔斯也愣愣地站着,准备行礼的手抬到半空,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他跟前方的库伦公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理解。 “关于他是否能成为王子,”莱安娜转过身,坚定地看着所有贵族,大声道: “我,特巴克女公爵,投‘是’!”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修卡德尔伯爵与基森伯爵,就一人上前一步,一位轻笑着,一位狰狞地扫视众人,齐齐出声: “是!” 基尔伯特放在泰尔斯肩上的手,在激动间,无意紧了许多。 但泰尔斯已经无暇在意。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重新跳动起来。 她,赞成? 大厅里又是一阵喧哗! 星聚广场又开始震天的吵闹。 库伦公爵叹了一口气: “那么,八人反对,七人赞成,一人弃权。” “而且因为特巴克、修卡德尔以及基森家族的到场,高等议会的十九人齐聚,所以现在为止,反对与赞成,皆未过半。” “只剩下东海的哈维亚和阿蒙德伯爵,以及我这个老胖子咯。” 廓斯德捏紧了拳头,心中一沉。 该死。 那小婊-子统治着的特巴克,暴发户修卡德尔,疯狗一样的基森。 他们,是国王早就准备好的暗子么。 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 幸好,库伦和他影响下的东海两大家族,还站在我们“新星”一边……他们投出反对,那个男孩没有继承权,我们就能从长计议…… 在廓斯德的思绪间,库伦公爵作出了表决。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9章卷末泰尔斯·璨星,第二王子 “库伦家族,是!” “哈维亚,是!” “阿蒙德,是!” 三声赞成,相继响起。 泰尔斯猛地一个激灵,大脑开始计算人数。 他随后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呼吸。 他看向基尔伯特,后者眼中是竭力抑制的激动。 而廓斯德·南垂斯特则张大嘴巴,花了整整二十秒,才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笑眯眯的老库伦公爵,呼吸急剧加速! 他身后的达斯坦和索雷尔伯爵,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彼此。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那么,八人反对,十人赞成,一人弃权,”库伦脸带笑容,呼哧呼哧地道出票数:“赞成者过半。” “看来我们不必出场了,”看着这一切的“黑先知”莫拉特叹息道:“备用计划取消。” “局势从鸢尾花反戈的时候,就决定了。” “说到底,还是那个孩子的手段,起作用了。” 拉斐尔露出轻松的笑容,点点头,把手套拉回手腕。 “高等议会已经做出了决定,关于私生子的约法并不适用于这个孩子的身上,”库伦公爵的胖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这孩子,可以拥有璨星的姓氏,以及王子的一切权利。” “璨星血脉重续,星辰后继有人。” “恭喜了,陛下。” 凯瑟尔五世终于露出了一个吝啬的笑容,他点点头,向着基尔伯特示意。 大厅里终于再次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巨大呼声! 掌声,欢呼,喊叫,还有不断拥挤着卫兵盾牌防线的人潮。 廓斯德没有听库伦说的话,只是瞪大独眼,看着眼前的库伦公爵。 鲍勃·库伦。 你才是这一切的开端。 你才是…… 而你却…… 却…… 你这个。 叛徒。 “让他成为你们的未来国王,”廓斯德死死盯着库伦公爵,咬着牙,吐出几个字:“你们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公爵们的神情各异,瓦尔怔怔地看着泰尔斯,詹恩则抱臂冷笑,法肯豪兹玩味地盯视众人,莱安娜依旧脸色清寒,只是偶尔扫过泰尔斯。卡Kа酷Ku尐裞網 而泰尔斯,此刻大脑一阵空白。 今天这一关,过了? 只见基尔伯特神情激动地一挥手,从身边一位侍从的手上,拿过一个盘子,上面是一份卷起来的文件。 “陛下,小先生。” “尽管有些简陋和仓促,但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凯瑟尔五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基尔伯特颤抖着手,将那个带着九芒星火漆封印的卷轴,递交给至高国王。 神色各异的贵族们慢慢散开,把露台中央留给这对父子。 “跪下。”凯瑟尔五世依旧神情复杂,但是无比严肃地看着泰尔斯。 穿越者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单膝跪下。 来了。 他对自己说道。 这一天。 虽然这不是他所能选择,所要选择,所想选择的未来。 但他在这个危险而未知的世界里,就像被巨浪冲击得四处飘荡的小舟,根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事实上,他还能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而现在……泰尔斯看向对面。 凯瑟尔五世拆开卷轴上的火漆,缓缓拉开。 星聚广场上的数万民众,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跪下在国王陛下的面前,都激动地开始欢呼、怒吼、鼓噪、拍掌,有的人甚至开始冲击城防队和警戒厅的秩序线。 “璨星——璨星——” “以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闵迪思·艾迪·璨星的名义。” 凯瑟尔五世读着卷轴上的内容,一双天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泰尔斯。 “眼前此人,为璨星的后裔,王国的血脉!” “落日女神见证他的血脉。” “璨星王室担保他的身份。” “高等议会承认他的权利。” 神灵。 国王。 领主。 星辰的三大支柱。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捏着膝盖的手越发用力,不由得想起刚刚起伏波折的国是会议。 “不论你的过往种种,当你起身,即为(you_ill_stand_up_as)……” “即为……” 说到这里,凯瑟尔五世突然顿了一下,抓着卷轴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他知道国王为何在此停顿。 他知道。 泰尔斯的思绪回到几个小时前。 —————— 在通往群星厅的最后走廊里,基尔伯特跟他确认泰尔斯的姓名。 “按照惯例,王室成员们的中间名有两个,后一个是父亲的名字,前一个则是影响你的重要人物……一般都是王室史上有名的成员,比如您见过的星辰三王,比如极境的‘狼敌’凯拉·璨星,比如身为大音乐家的苏美·璨星……” “确定要这么做?您知道……这个名字,比‘泰尔斯’还少见,这会……”基尔伯特为难地跟在泰尔斯的后面。 “是的!基尔伯特先生,我已经决定了!” “这如同我身上的烙印和记忆,”泰尔斯眼神坚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无论代价如何,我都不想放弃。” “我就要成为一个璨星了,”他微微喘息着,想起王室墓地里的见闻:“但如果我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至少,请让我把握住自己的名字。” 泰尔斯抬起头,坚定地往前走。 毫无回头之意。 基尔伯特跟神情复杂的姬妮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陛下恐怕不会高兴的。 —————— 时间回到当前。 就在贵族们都开始皱眉,纷纷议论国王陛下异状的时候,凯瑟尔五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汇聚勇气与毅力般,鼓足中气,用饱含威严与沉着的嗓音,高声喝道: “当你起身,即为——”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 凯瑟尔五世读完了卷轴上的内容,双眼看着泰尔斯,却似乎陷入了沉思。 贵族们开始纷纷议论。 瑟兰婕拉娜? 那是谁? 泰尔斯·璨星,缓缓地从地上站起。 他是一个璨星了。 第二王子。 也是星辰王国,唯一的王子。 至高国王唯一的继承人。 卫兵们急急地把话层层传下,直达星聚广场的各个角落。 震耳欲聋的山呼,此起彼伏,如波浪倒卷一样,再度响起。 但这一次,杂乱而宏大的人潮呼声,因为有了参照的目标,很快变得清楚而明晰。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第二王子——第二王子——”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第二王子——第二王子——” 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泰尔斯在恍惚中,看了一眼天空。 夕阳正挂在西方,放出无尽红光。 把这个宏伟的复兴宫外壁,照得通红透亮。 就像血的颜色。 黄昏到了。 “今天辛苦您了,”基尔伯特激动地走上来,对着他轻轻鞠躬:“请跟我来吧。” “王子殿下。” —————————————— 东大陆,某地。 一间灰暗破败的建筑里,两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都穿着绣金太阳的白袍。 “掌事官大人,您听说了吗?”其中一个较年轻的人抬起头,好奇地问:“夜之国度最近在骚动,听说有不少吸血鬼离开,逃往西大陆。” 年长一些的掌事官,神色冷漠地点点头:“神殿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但是西大陆的话,落日神殿的势力,要比我们曦日更强吧?”年轻人看掌事官不露一点口风,于是试探地问:“听说西陆的人跟吸血鬼还有狼人都和平共处,落日神殿也不再狩猎黑暗生物了。我们的人在落日的势力里,能通行吗?” 掌事官抬起头,冷冷地看他一眼。 “你以为我们的世界为何叫‘埃罗尔’?” “啊?我学语言的时候有看到过,”年轻的曦日神殿祭祀挠了挠头:“埃罗尔是圣日之神,掌管太阳的升落,决定着万物之源——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叫埃罗尔世界,不是吗?” 曦日的掌事官哼了一声,神秘地笑道:“你被派来值守封纹,但还没资格看那些历史典籍,所以你只知道这些。” 年轻的祭祀,脸上露出渴望与好奇。 “我们的世界,原本不叫埃罗尔——从终结之战后,才改名埃罗尔。” 掌事官默默地道。 “在那场几乎毁灭世界的战争最后,圣日之神埃罗尔牺牲了自己——否则世界就不仅仅是碎裂成两块大陆那么简单了。” “世界从此冠以埃罗尔之名,就是为了纪念圣日之神,以及他牺牲自我,拯救世界的壮举。” 年轻的祭祀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所以传说中的圣日之神,是被那些灾祸给——” 掌事官脸带寒意地举起手,打断祭祀的反问,继续道: “在圣日的余烬里,两位神灵继承他的光芒,重新升起。” 年轻的祭祀突然明白了什么,张大嘴巴。 “对,曦日大君与落日女神,本为一体,共掌圣日。” 掌事官眼里露出寒芒: “圣日普照万物,岂有分别?” “曦日的祭祀,能否在落日的范围里活动?这就是答案。” 但掌事官看着欢欣雀跃的祭祀,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 当然,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落日那边…… 此时,这个破败黑暗的建筑里,突然传来莫名的震动! 灰尘从四处倒塌的石柱上落下。 两人同时脸色一变! 不会吧? 他们一跃起身,冷厉而警惕地奔向建筑的最中心。 “准备好传讯烛火,别吝啬!”掌事官如临大敌,断喝一声! “对付那种邪恶——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们来到了目的地。 昏暗的建筑,最中心的石地上,用奇怪的颜料,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一个近十米宽的大圆,上面满是奇异诡谲的公式和字母,圆圈的最中间,画着一个六指的黑爪。 震动还在继续。 年轻的祭祀眼神疑惑,把手上一个白色的纹金蜡烛收起来。 他蹙着眉道:“封纹还是完好的,它没有挣脱。” 但掌事官依旧全心戒备,他感受着震动,神情严峻地转头问道:“但这怎么回事?这种震动……” 年轻的祭祀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年代久远的黑书,草草翻到其中一页,艰难地解读着: “莫名的震动……莫名的震动……啊,有了,在这儿!” 但祭祀看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为难地看着掌事官。 “怎么了?”掌事官不悦地问:“这里只有你接受过古帝国文字的完整训练!” “不是……这本笔记上说,封印的偶然躁动是很正常的。” 年轻的祭祀皱着眉头道: “但是……突然的太阳活动,月亮潮汐,狱河改流,甚至地狱七君主挖个鼻屎打个呵欠,万神国没事搞搞卧室装修——老天,这是什么不敬的用词——复数的极境高手路过,乃至于,被封印物的名字被许多人同时呼唤,都有可能引发能量波动和生命躁动……剧烈程度不一……” 祭祀翻着笔记,在震动引发的声音里,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老天,我真是服了这些法师,一个问题有六七种不同的条件,有二十几个可能的答案,写完还要标一个‘’,那跟找不到答案有什么区别?难怪他们会灭绝。” “总该有个可能性最高的吧,就这么不管不顾?”掌事官压抑着怒火问道: 年轻的祭祀急急地翻动着笔记,眉毛紧蹙: “不知道啊,我只是个曦日神殿的三等白袍祭祀……又不是……” 此时,震动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抬起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和解脱。 震动没有再传来。 掌事官终于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祭祀一眼,回头离开。 祭祀看着掌事官的背影,委屈地继续他的话: “……又不是已经灭绝了的法师或女巫……什么都知道,能用各种方法搞清一切……” 掌事官头也不回地道:“你该庆幸,他们都灭绝了!” 语气中充满恼火。 被迁怒的年轻祭祀看了一眼那个六指的黑爪,翻了个白眼。 “要是那些法师没灭绝的话,“掌事官的背影消失在石柱后,但他不悦的声音继续传来: “哪还轮得到你这个菜鸟,坐在这里看守封纹?” 要是法师没有灭绝……当然轮不到我在这里…… 但是…… 年轻的祭祀挑了挑眉毛,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圆圈,摇摇头,无奈地摊摊手。 开什么玩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章冬至 【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 距上次通信已经有半年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三个多月来,在永星城的所见所闻。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依照你的建议和方法,我已经度过了你所说的“战场戒断症”,我现在已经能睡在床上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不再会下意识地拔剑,铁匠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再让我进入紧张状态。 父亲安排我进了警戒厅,在他军事学院的老同学手下做事——你有否听闻过“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的名号? 凭你指点出的高超剑技(别误会,我是在夸你,而不是自夸),与少见的终结之力(这句才是自夸),我入职之初就成为了二级警戒官和城防巡逻队长——虽然我心中明白,能得到这个职位,更多的是由于卡拉比扬这个姓氏。 你不会相信我在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什么,意外太多,我得一件件理顺。 正如我之前提起的,星辰是一个老迈而腐朽的国家,身为帝国遗脉的过往已经不再是荣光,而更像一个负担。 你难以想象,在王都这样的地方,光是警戒厅里就有多少行政权力的纠葛与黑幕,其效率与效能之低,简直不堪忍受,遑论平民老百姓——以至于王都几个区域的街面秩序与生活机能,竟然是由黑帮来维护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黑帮的渠道来得比官方更快、更好、更可靠与方便。 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取了一个黑街兄弟会内部的眼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介入了星辰两大黑帮在王都的殊死斗争——并再一次刷新了我对黑帮——这些非官方人物的认知。 不论那些数之不尽的凡级与超阶高手(异能战士也冒出了好几个,每个都有资格在传说之翼的星尘部队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还记得你跟我说起过的,那群背弃了原初的剑之心,背弃了终结之塔存在使命的剑手吗? 你提到过,他们的剑已经化为纯粹的杀戮兵器,他们的终结之力也已经变质为最纯粹的死亡之力,与那个先辈们曾誓死周旋的灾祸一般无二。 尽管旧事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我确信,我遇到了一位塔外的终结剑士,也就是你所说的“灾祸剑手”。 面对那种狂暴而布满杀戮欲的终结之力,就连我引以为傲的,生生不息的的“群星之耀”也根本不是对手。那力量入侵到我体内的时候,简直……我不禁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忍受这样一种终结之力在体内流窜? 如果不是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你现在收到的,也许就是我的葬礼讣告了。 总之,那种杀意与狂暴同存的终结之力,我已经见识过了。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位剑手来自血瓶帮,没错,就是百年前,那两位灾祸在闵迪斯三世统治末期所创立的黑帮——据说,其中一位已经在王都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国之怒亲自出手了,除了他和那把弓,王都还有谁能靠近那些灾祸? 好奇心让我在养伤期间翻了不少典籍,也借着父亲的面子提阅了不少禁书和警戒厅记录,吃惊地发现了如下事实:血瓶帮建立百年来,神秘的各色超阶剑手十七次现身其中,他们所表现出的杀伤力与破坏力,绝非一般的超阶终结剑士能相比,倒是与我遇到的那位剑手有相近之处——看来我所遇到的灾祸剑手不是突然出现的孤例。 另一个推理是:那两位灾祸在百年前秘密创立了星辰血瓶帮,“灾祸之剑”一脉也是在百年前叛出终结之塔,建立了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这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吗? 更让我担心的是,百年来,终结之塔真的不知道塔外传承与星辰血瓶帮的关系吗?为何我们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杰迪,亲爱的老师,我感觉答案就在克拉苏及其追随者当年背弃终结之塔的真相上。我需要尽快回终结之塔一趟,同时向你请求,为我开放传承者的典籍权限。 血瓶帮到此为止,但另一个黑帮不比它逊色半分:我的眼线告诉我,黑街兄弟会的崛起非常蹊跷,血色之年是他们的发端,彼时他们还只是一群刀口求生的佣兵与冒险者(尽管他们非常强大),而仅仅十年出头,他们已经侵蚀了半个星辰的地下世界,正向着埃克斯特与康玛斯联盟伸出触手。 血瓶帮有魔能师的威名坐镇,也是与贵族和官僚们同流合污的产物,而黑街兄弟会又是凭借着什么崛起的?眼线的消息是:他们有着非常隐蔽,却充沛无比的资金与人脉支持。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是否听闻过“黑剑”这样一个名号? 坊间传说他是黑街兄弟会的领袖,有着高深的剑术与境界,也有人说他是善于隐藏的、最危险的杀手之王,甚至有警戒厅的报告说,他的剑是某种受诅咒的古物,具备莫测的威能,但只有一点无误:他是极境的高手。过去十年间,一位极境终结骑士与一位极境异能战士均被怀疑死在他的手上——事发时他们同时在场。 尽管极境高手之间的差距极大,胜负难料,但我仍不禁疑惑:同时杀死两位极境高手——在终结之塔的视野之外,真的会有这样强大的剑手吗?我也怀疑过他是“灾祸之剑”的传人,但他又是与血瓶帮敌对的,黑街兄弟会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大的事情,发生在昨日的星辰国是会议——老师你也许已经收到信鸦的传讯了——星辰王国有了正统的继承人,不是豪门贵族,不是王室旁支,而是一位活生生的,名为泰尔斯·璨星的王子。我知道你当年与“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是同窗,不知对璨星是何评价?而我在父亲的身后亲眼目睹了新的第二王子的风采,虽然只有七岁,但我只能说,璨星不愧为王室。 但他出现得真不是什么好时候,璨星王室正面临少有的压力——埃克斯特使团在星辰遇刺了。 是的,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我再次嗅到了战争的腥味,在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斡旋,龙与星辰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对不起。老师。 终结之塔费尽心力,为人类保存的剑士与骑士之光,这些曾经以超凡之力开拓人类未来,以终结之力抗击灾祸的战士们,要再一次执剑而起,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对面厮杀至死。 如果战争爆发,我只能向落日女神祈祷,不要让我遇到克罗艾希和米萨敦,一想到终结之塔里的日子,再想到要把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有,米兰达已经到达断龙要塞了,正光荣地在要塞之花手下服役,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她会是第一个面对鲜血的人。 另外,我还在国是会议上遇到了拉斐尔,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但请相信我,老师,你的担忧不会成真,从服役到执勤,我见过了许多,但现实不会改变我,我与另外两人的理想也永远不变——尤其是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场之后,才深感生命的可贵,见识过王国的丑陋后,才更渴望变革的到来——我们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再造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 祝你一切顺利,尽快追求到夏蒂尔老师! 又及:星辰已经入冬,永星城很快就会下雪,不知你们那边的天气如何? ——————你忠实的朋友与学生,科恩·卡拉比扬 ——————终结历672年12月18日早,于家中】 不灭灯前,科恩停下笔,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金发的警戒官踌躇再三,还是把“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这句话给涂掉,重新写上了“他的近况我会在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写信给你”。 他从书桌上站起身来,忘了一眼自家庄园的窗外。 东城区六点,清晨刚至,街上的能见度颇高,即使这么早,依旧有不少贵族家仆来回奔走——尤其是最近国内外大事频发的当下。 一想到这里,科恩就摇摇头:王国是有了继承人,但也造成了昨天国是会议上,王室与贵族领主们的对峙——与埃克斯特的矛盾冲突要如何解决呢? 他可不认为,经历了那般羞辱的南垂斯特公爵,还会义不容辞地响应国王的号召,西荒的小气领主们,看上去也不像共赴国难的高尚君子,东海的胖公爵更是吝啬出名,只剩下出人意料的那位刀锋领少女公爵和临阵反戈的南岸领鸢尾花,却远水不解近渴。 至少,第一场仗,要由北境自己以及王室来扛了么? 星辰,真是多头蛇一般的国家——科恩这么想。 但他随即想到,多头蛇基利卡正是被人类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君主,耐卡茹·埃克斯所斩杀,心底里就更是一股阴郁。 马蹄声自窗外的大道上响起。 一队骑士,从专门招待外国贵族的行馆里骑行而出。 但他们驾驭马匹的节奏,和抽打马身的力度,都与星辰惯常的骑士们不同。 星辰的骑兵驾驭,讲求骑行间韵律和谐,节奏稳定,鞭马恰到好处。 但这队骑士,节奏猛烈而鞭马极重,偏偏又步伐统一,纪律凛然。 倒是有些像北境的骑士们。 等等。 科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队骑士所持的旗帜。 “碰!” 科恩猛地一把推开窗户! 他探头而出,想要看清那面旗帜。 那面……色调与星辰王国格格不入的旗帜。 红边黑底,旗面上是一头怒吼的赤龙。 龙爪狰狞,龙翼大张,龙目纯黑。 真是粗犷而凶暴的风格。 金发的警戒官微微愣住了。 他们——是昨夜凌晨到的么? 城门没有拦下他们,让他们在城外的驿馆休息,而是放他们进来了? 是陛下的意思? 突然,脸上冒出的寒意,刺得科恩一阵瑟缩! 科恩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一片晶莹。 警戒官愣住了。 他伸出手,在窗外接到第二片、第三片晶莹。 白色的星点,漫天落下。 下雪了。 科恩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冬天到了。 —————————— 清晨。 他从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的石床板上醒来。 他滑下床板,不出意外地踏上同样冰冷的石地。 似乎比昨天还要寒冷。 泰尔斯感觉,昨天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梦幻中。 他昨天下午从群星厅,一步一步地,跟基尔伯特踏上星蓝地毯,不再管身后国王与领主的继续争吵。 两侧的贵族、官僚和民众们纷纷向他行礼。 口称“殿下”。 泰尔斯殿下。 “兴奋得产生幻觉了吗?” 泰尔斯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姬妮。 成熟妩媚的宫廷女官,正双手抱臂靠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没有。” 穿越者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很茫然。” 姬妮看着他,轻哼一声:“当然,从前的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你现在是王子了,泰尔斯王子,星辰的第二王子。” “不,不是这么简单。”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露出苦笑,扣好衬衫,抓起外套。 “从前,我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 “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活的问题。” 泰尔斯默默地回答,扣好皮带的最后一个扣子。 姬妮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 又一个璨星——她暗暗地道。 可悲的璨星。 泰尔斯系好自己的皮靴,但那句话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穿越者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2章有能者居之 大部分星辰人一想到埃克斯特人,第一反应总是:“硬实,耐寒”。卡Kа酷Ku尐裞網请 第二反应则会有所不同。 平民大多会疑惑地摸摸头,说一声“野蛮”或“粗鲁”,而商人大概会嬉笑着说“诚信,好做生意”,佣兵与冒险者们则神秘地笑笑,告诉你无论冲锋还是断后,他们都是第一人选。 而与他们交过手的老兵会皱起眉头,在深邃的回忆中,在麦酒与烟草里长叹一声,留下一句话:他们不好惹。 但就泰尔斯所读到的大陆史地来看,至少星辰的贵族与领主们,对他们的北方强邻,则是完全另一种不同的复杂印象。 作为西陆的第一强国,埃克斯特有着令人生畏的强大军队与惊人战绩,既是大陆战争时可信与坚实的同盟,也是西陆三强相争时面目狰狞的可怕恶龙。 跟节奏井然、有序精致的星辰王国相比,这是一个充满浪漫精神与反抗之心,兼备尚武之风与英雄情节的强悍国度,其久远的传统甚至早于远古帝国时期。 从遥远的蒙昧时代起,北方之君塔克穆与兽人缔结的“万兽之盟”,到铁血王用壮烈的牺牲,力抗兽人的“人类最后防线”。这块人类的北方领地上,曾经刮起过最凛冽的寒风,将人类从弱小的蒙昧时代刮醒。 再到诸王时期,魁古尔决战中,两千人类铁骑一往无前,向两万兽人重步兵军阵发起决死冲击的“逐圣之役”,再到北方的强悍骑士们齐聚皇帝的旗下,在剑与火中征服四方,建立远古帝国。北方的土地,见证着人类的单刀薄剑,如何成为世界上最锋利的利刃。 帝国时代,北地行省的“起义王”魁索反抗暴君的义举,虽然在自认为帝国正统一脉的星辰王国内声名不显,但泰尔斯读到过,起义王在孤老峰侧,以仅剩的三百人冲击帝国三大军团,最后殁于军阵中的壮烈,唤起了看似强大的帝国,体内各处的积疾与暗伤,拉开了帝国第一次内乱的序幕。 最靠近当代埃克斯特王国的,莫过于天崩地裂的终结之战里,英雄耐卡茹在最黑暗绝望的时刻,和他的骑士们从天而降,直扑敌军中心,点燃北地行省乃至于整个世界反抗希望的“逆转寒风”一役,拯救了岌岌可危的北线与西线战区,更别提一片混乱的战后大陆裂变,他与手下忠心耿耿的十骑士共同缔造的,埃克斯特的立国传奇。 往近了说,埃克斯特出身的英雄萨拉、先知凯鹏,与星辰的守誓者米迪尔三人的传奇冒险,以及他们在第二次大陆战争时期携手并肩,决战东陆联军的力挽狂澜,至今都是埃罗尔世界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至少在西方大陆是如此。 比起如同一位老迈的绅士,背负着帝国沉重的正统,连开国故事都布满悲情苦涩的星辰王国,埃克斯特王国充斥着壮烈与反抗,更像一个充满希望与热血的壮年战士,剑锋所指,一往无前,锐气所在,虽死无悔。 如同泰尔斯眼前所看到的这位埃克斯特人。 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拉塞尔·维达男爵,昂然挺立在复兴宫里,仅次于群星之厅的议事大厅中,毫不在意满厅的星辰官员与贵族不善的目光。 他以一种双手抱臂的姿势,随意地站着,垂首看地,只是偶尔抬眼扫一下四周,却丝毫不显得不雅或粗鲁,仿佛这才是他该有的本色,倒是他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旁观者不禁皱起眉头。 拉塞尔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出头,手执封着赤龙漆印卷轴的他,不但毫无惧色,甚至脸带傲然,满厅的人在被他布满战意的眸子扫过时,都有一种错觉:并不是他们在打量这个使节,而是这个站在议事大厅中的埃克斯特人,在傲慢地打量他们。 泰尔斯就在这种情况下,紧紧抿起嘴唇,与基尔伯特站在一起,隐蔽在数层台阶之上的星辰王座旁,毫不起眼。 厅内,从神色不尽相同的六大豪门公爵,十三望族的伯爵家主,到御前会议的各位:情报总管莫拉特·汉森,财政大臣裘可·曼,军事顾问梭铎·雷德等等,都静静地分立在王座之侧。 整个星辰王国的最高权力中枢,都在等待着御座上的凯瑟尔五世发话。 而凯瑟尔五世的天蓝色眸子,也在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自摩拉尔王子遇刺身亡后,埃克斯特派出的紧急使节。 能在事发后六天的时间里,从龙霄城马不停蹄地穿越边境,疾驰到永星城,足见事情的紧急,以及这位使节的态度。卡Kа酷Ku尐裞網 “你带来了什么,北方巨龙的使者?”凯瑟尔的声音传扬开去。 “我?哼,我个人什么也没有带来。”埃克斯特人的紧急使节,拉塞尔轻笑一声,眼神瞬间转寒:“但是很快,埃克斯特全国,就会带来他们的哀伤,他们的绝望,以及……” “他们的怒火!”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拉塞尔男爵直勾勾地对视着凯瑟尔国王,毫不退缩。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正在泰尔斯纳闷着,究竟要由哪方先行提起正题的时候。 凯瑟尔五世打破了沉默。 “我认得你。” 国王慢慢地开口,厚重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厅:“十二年前,现任黑沙大公,当时还是一城伯爵的查曼·伦巴,以大公之子的身份,代表埃克斯特来访星辰——你在那次的使节团中,替他牵马。” “嗯?” 拉塞尔他先是皱起眉头,有些惊讶于凯瑟尔的记忆力。 但他随即轻笑一声。 “真是惊人的记忆啊,陛下,”拉塞尔露出的笑容,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讽刺意味:“我也记得很清楚,当时陛下您还只是第五王子,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 他背过双手,向前一步,继续道: “……看着查曼·伦巴,向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深受叛乱之苦的艾迪王‘强烈’建议,只要把本应属于我们北地人,属于埃克斯特的五郡领土,归还给它们的主人……” “埃克斯特就会慷慨地出兵南下,帮助一直以来的盟友平息愈演愈烈的叛乱。卡Kа酷Ku尐裞網” 许多人眉头一皱。 深受叛乱之苦——血色之年?泰尔斯想起这一茬。 但泰尔斯更注意到,这位使节把“我们北地人”放在“埃克斯特”之前。 这意味着什么? “我记得艾迪王礼貌地拒绝了伦巴大公的所谓‘提议’,”法肯豪兹公爵嘿嘿笑着:“但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慷慨’地出兵南下了……真是感人至深的盟友啊!” 拉塞尔神秘地笑笑,没有回话。 “伦巴大公大概不怎么识字,”泽穆托伯爵双目冒火:“你说的那五个郡,分别由亚伦德、泽穆托和福瑞斯家族统治,我们的祖辈从星辰立国之初,就拥有着它们——那是星辰的领土,无可辩驳。”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拉塞尔竟然轻笑起来。 在满厅的怒目中,他的轻笑逐渐变成哈哈大笑, “这几年里,埃克斯特的寒风更加强劲与凛冽,我们的牧童和猎人都要咬着牙,顶着能冻住眼泪的严寒出门,回来时不断地用雪摩磋快冻僵的双手,才能防止手脚冻僵、冻掉。” 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拉塞尔冷笑道:“这样数年,数十年,我们才能把一双执弓挥鞭的,颤抖的手,磋成一双适合挥舞大剑的,硬朗坚实的手。” 拉塞尔顿了一下,环视一圈,毫无顾忌大笑道:“而相比之下,星辰的气候只有越发温暖和舒适,特别适合只会在女人肚子上喘息的弱者——这就是‘守誓者’米迪尔的后世子孙!”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一个怎么都不肯切入正题,却开口第二句话就侮辱出访国的使节?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在王子遇刺这件事情上,星辰完全落在下风,而论起军事实力,星辰目前能集聚的兵力——看看昨天的国是会议就知道了。 是否问责,何时问责,如何问责,整件事情的主动权,都握在埃克斯特的手中。 泰尔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福瑞斯伯爵“啪”地一声按上腰间的剑,怒意满满地出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但凯瑟尔五世目光平淡地举起手,将不少怒而出列的贵族挥退。 “我是说——什么时候起,连‘我爷爷拥有过那块土地’的蹩脚理由,都可以成为划分领地的标准了?” 拉塞尔大步回转一圈,目光灼灼毫不示弱地回敬星辰的贵族与领主们。 “无论埃克斯特或是星辰,每一寸土地都是征服而来,强者获取战利而离开,弱者交出筹码以自保,这就是国际间的法则,”只听拉塞尔冷冷地道,脸色阴寒而不善:“正如东陆的锋王辰剑所言:唯有能者居之。” 只有基尔伯特等少数人微微眯起眼睛,思考他的用意,而凯瑟尔王则看着满厅的贵族,眼里露出深思。 “请留心,泰尔斯殿下,”基尔伯特低声对着泰尔斯道:“在外交里,没有毫无意义的争吵或话语——这是比剑前的试探和换步,对方正在试探我们的脚步和虚实,为了最后的出剑一刻。” “他没有急着直入正题,表示他可能对直接提条件并没有底,也可能是他找到了更好的谈判点。” “但目前为止,这是他的诡计:通过触怒我们,把话题朝着军事、兵力、强弱法则的方向牵引,给我们种上一颗种子,同时看我们的反应,来判断下一剑的方向,”基尔伯特悄声道:“而且,等他带出真正的议题时,我们便不自觉地会开始倾向于思考战争,思考战争的代价——而相对忽视其他的选项。” 泰尔斯眉头一皱:我们还有其他的选项吗? 只见拉塞尔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凯瑟尔王:“而星辰,有能力守住你们那片,所谓的领土吗?” 满厅贵族的怒色已经达到了顶点! 北方的泽穆托伯爵,怒意盎然地一拍身上的北境戎装,暴喝道:“让你们的军队放马过——” 但他随即被更加雄浑和沉稳的嗓音打断! “好啊——” 瓦尔·亚伦德露出沉稳的笑容,他浑厚的声音盖过泽穆托,回荡在整个大厅:“正好,身为北境公爵,我也担忧着我们的领地不够大呢!伦巴大公想要我们的北境五郡,我却也思念着他的黑沙领——我们就各自出兵,各凭本事,交换一下领地如何?” 听着北境公爵的反驳,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轻轻蹙眉,但随即展颜一笑。 “北境公爵应对得很好,”基尔伯特凝重地对穿越者道:“但先前泽穆托伯爵的话,可能已经暴露了一些信息给对方。” 泰尔斯点点头,他听明白了:面对挑衅,泽穆托暴怒着让对手放马过来,瓦尔却笑着说自己也想要对方的领地——辞锋背后隐藏的意蕴和虚实,面对入侵的态度与决心,顿时高下立现。 就在此时,一把稚嫩的少女声插入了这场对话。 “有能者居之么——既然如此,你们的黑沙领大公应该早点起兵,干掉你们的努恩王,自己坐上王座才对。” 仅仅一句话,就让拉塞尔的脸上遽然变色! “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比努恩王要强了啊,不是吗!往南要面对一个国家,往北却只用面对一个国王……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也许会成功的。” 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十五岁的刀锋领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如崖上孤花,俏生生地立在一众男性领主中,冷冷地道: “你不妨把这句话带回给黑沙领的伦巴大公——正如锋王辰剑所言:唯有能者居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3章始作俑者(上) 厅内重臣与领主们开始窃窃私语,许多人甚至露出了笑容。卡Kа酷Ku尐裞網 . “好姑娘,”库伦公爵笑眯眯地,低声对身边的“不受欢迎者”法肯豪兹公爵道:“跟你学过毒舌?” “毒舌?哪里的话,”吃吃阴笑着的西里尔·法肯豪兹一翘嘴角,悄然道:“但就我看来,这是女人们天生的能力。” 大厅之中,拉塞尔先是脸色一滞,随后眼冒怒意:“用这种伎俩来离间埃克斯特的君臣?还真是星辰的帝国风格——就跟你们毫无廉耻地谋害我国的摩拉尔王子一样!” 泰尔斯心中猛跳:正菜来了! 听闻此言,满厅的星辰贵族,大部分人都露出不甘与愤怒的神色! 但有数的几人却开始深思。 “那位女公爵真是反应过人,不知不觉已经回击一剑了,”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基尔伯特泛出赞许的笑容:“殿下,特巴克女公爵的这一剑,已经有了战果。” 泰尔斯转头看着那位清丽的女公爵。 莱安娜像是感觉到了泰尔斯的目光,刷地扭头,眼神如刀锋般刺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露出笑容,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扫视四周——似乎刚刚只是不经意间扫到了女公爵。 基尔伯特轻笑一声:“这不是简单的挑拨离间,而是为了试探出,这次的危机中,努恩王与黑沙大公的意志和目的,是否一致——这非常重要!” 泰尔斯眉心一跳! 基尔伯特耐心地道:“而拉塞尔急急地带回正题,就是一个答案——显然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再在这个努恩王与黑沙大公孰强孰弱的话题上纠缠了。” “在比剑的第一回合,他已经是被迫先出剑的那个人了。” 泰尔斯恍然大悟,想起之前基尔伯特在马车内的推断——埃克斯特使团的遇刺,也是他们自己国内某些人的意愿,看来…… 虽然没有证据。 但无论如何…… 至少在许多人眼中,那位黑沙大公与努恩王之间的龃龉,确实不小。 视野回到厅中。 “我们,谋害你们的王子?”南垂斯特的独眼龙哼笑一声:“即使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使团的遇刺,就是一个挑拨两国战争的阴谋——埃克斯特就这么喜欢被人当剑使吗?连我家的猎狗都没有你们听话!” “星辰人,你以为我们会在乎,你们是不是无辜者,或是主使者吗?”拉塞尔缓缓地道。 “既然你们对真相不感兴趣——那为何还来到这里?干脆在街道上随便斩下几个头颅,交还给努恩王?”南岸领的詹恩公爵冷笑着道。 听闻此言,拉塞尔目光中冒出怒火与仇恨,他在满厅的贵族注视下,猛地前进一步,右手高高举起赤龙火漆的卷轴! 御座之上,凯瑟尔五世紧握双手,下颔微垂,目光阴郁而深邃。 “不管是谁卑鄙地谋害了王子殿下——我们都会把他碎尸万段!埃克斯特自会伸张公义,不必假手他人!” “但是我们的王子!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兼龙霄城大公的独子和继承人!死在了你们星辰的国境内!” 拉塞尔张开双臂,猛地转身,冒火一般的眼神狠狠地扫过每一个厅内的领主、贵族或官员。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最后的鲜血落于星辰的土地,最后呼吸的是星辰的空气,最后见到的是星辰的景色——他怀着善意的使命来到星辰,你们却没能保护好他!”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是你们的无能和纵容,害死了他!” “这就足够了!” “星辰必须负上责任,付出代价!” 拉塞尔怒目圆睁,一把撕开赤龙火漆的封印——把卷轴猛地拉开! “无论埃克斯特和努恩王,都必须从星辰这里得到交代!” 六位公爵几乎同时皱眉! 泰尔斯瞳孔一缩,只见写满文字的卷轴之上,底部没有签名,也没有印章。 有的只是一个手印。 鲜红的手印。 难道那是——努恩王的血手印? 大厅顿时又是哗然一片! “他没有签名,没有盖章,我亲眼看着他,直接割开了自己的手掌,按下掌印!“ “这就是努恩王的愤怒和绝望!明白了吗!星辰人?” 拉塞尔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来的。 大厅里的哗然之声开始慢慢减小。 泰尔斯之前只是听闻埃克斯特的使团遇刺,那个陌生的异国王子于他而言,仿佛不痛不痒——但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直到至高国王的厚重嗓音,再一次响起: “我理解努恩王的怒火和绝望——相信我,我体会过那种感觉——而星辰也绝不逃避自己的责任。” 凯瑟尔淡淡地道。 独眼龙廓思德微不可察地咬紧后牙。 国王这是——要服软了吗? 怎么可能?要是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从北境割下一块分量足够的肉,北方的恶龙怎么可能会满意? 如果服软,凯瑟尔五世既会落得个软弱无能的名声,又注定与本就不睦的北境关系更差。 想到此处,他不禁看向对面的瓦尔·亚伦德,但戎装在身的对方只是紧蹙眉头,一言不发。 仿佛火山爆发之前的平静。 “感谢您的理解,陛下,”拉塞尔把手放下,冷冷地道:“是啊,我想起来了,您嘛,呵呵,您的话,当然能理解。卡Kа酷Ku尐裞網” 许多人都现出古怪的神色。 但凯瑟尔没有理会他暗带讥刺的话,而是直接地道:“省掉废话吧——努恩王的条件是什么?”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下,拉塞尔冷哼一声,重新拉开卷轴,开始朗读。 “埃克斯特上下,从努恩陛下到九位大公,在获知悲剧之后,以极大的理智,耐受着可怕的悲痛与绝望,一致认为,星辰必须为摩拉尔王子的不幸,负上责任。” 说完这句话,拉塞尔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直到凯瑟尔微微点头: “很合理,尊贵的摩拉尔王子在国境内遭遇不幸,是所有星辰人的耻辱。” 拉塞尔冰冷的双目微微一缩,这才低下头,继续朗读 “第一,安抚亡者。星辰必须完整、体面、荣耀地送还我方使节团的遗体,特别是摩拉尔王子的遗体。” “第二,伸张正义。协助我方查清并交出凶手,及幕后的策划者。” 法肯豪兹轻哼一声:“协助他们?老天,听起来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呼喝。” 他抱怨也似的,对着身边的库伦公爵道。 但心事重重的后者,只是凝重地盯着拉塞尔。 埃克斯特紧急使节的话还在继续: “第三,重铸荣誉。请凯瑟尔陛下您,亲自向埃克斯特王国上下,发表公开道歉书。” 泰尔斯的眉头一跳。 基尔伯特的话重新出现在他额脑海中。 【无论是战是和,陛下都逃脱不了冷血无情、不恤民众,或软弱可欺、辱没星辰的指责,这会极大打击陛下以及璨星王室,在国内的声望和权威。】 但拉塞尔冷漠而直白的话还在继续: “第四,补偿损失。无论土地还是资源,我方必须得到相应的偿报,埃克斯特应得到不小于松果郡领地大小,与我国毗邻的两个北方边郡作为补偿,或者星辰东海领捕鲸业的优质永世油优先配额的三成,又或者星辰南岸领一级沥晶矿优先配额的两成,三者其一。” “第五,维护公平。埃克斯特与星辰必须重订《要塞和约》,特别是十二年前那毫无道理可言的国境线——松果郡、扎拉坦郡、雷沃郡,熊郡和鹿鸣郡应无条件回到埃克斯特的治下。守望城伯爵应撤回他们在北部大针林内的垦荒队,每年放入大针林内的猎人与牧民数量应与毗邻的黑沙领大公商议后共同决定,孤老塔伯爵应将他们的斥候巡逻线回收六里,不再无理阻拦埃克斯特人进入公共猎区。” 大厅里寂静地落针可闻。 但泰尔斯知道,这只是表象。 拉塞尔轻轻地放下卷轴。 “以上,就是努恩陛下,就是埃克斯特王国的条件。” 大厅里可怕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 “你在放什么狗屁!” 泽穆托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怒吼道:“守望城一步也不会后退!更不会拱手让出松果郡和熊郡!告诉那个黑沙领的杂种:想要我们的领土,自己带兵来拿!” 福瑞斯伯爵也冷冷地道:“鹿鸣郡也是一样!而且,孤老塔想在什么地方巡逻,就在什么地方巡逻!” 但最有权发言的北境公爵,此刻却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凯瑟尔五世。 满厅神色各异的人,都看向至高国王。 “努恩啊,努恩,”凯瑟尔盯着脚下的台阶,脸色平淡,仿佛发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埃克斯特想用一个死去的王子,来换取我们的七个郡,太贪心了吧。” 拉塞尔昂起头盯着凯瑟尔,毫不示弱地道:“埃克斯特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位王子,受损的还有我们的荣耀!” “善意出使,却被如此对待!埃克斯特的耻辱谁来洗清?巨龙的怒火谁来平息?” “而且,星辰!你们夺走的,是一位父亲的独子!”说到这里,拉塞尔愤恨满腔地咬牙道:“努恩王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怀着友谊与和平来访星辰王国,却死于卑鄙的刺杀!” “努恩王失去了他的血亲,他的独子,他唯一的继承人!埃克斯特则失去了龙霄城的下一任大公,沃尔顿家族未来的希望!” 到最后,拉塞尔简直是吼出来的: “努恩王在如此的打击之下,还没有怒而兴师,而是提出条件——这难道不是最克制、最理智的选择吗?” 大厅里充满了贵族们不甘的吸气声。 而凯瑟尔的语气依然平淡,只是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意味:“前三条可以满足你们,而第四和第五条……” 国王的声音冷冷传扬在大厅里:“星辰不会割让我们的土地,也不准备交出资源的配额——如果我这么说,你们又准备怎样呢?” 瓦尔慢慢地皱起眉头。 库伦公爵则深深叹气,法肯豪兹难看地笑了一声。 莱安娜和詹恩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泰尔斯苦涩地低头:战争,果然还是不可避免吗? “哈哈哈哈,凯瑟尔陛下,”拉塞尔怒极而笑:“当年我们来到永星的时候,也带来了努恩王和九位大公的要求,艾迪王同样拒绝了我们。” “然后怎样了呢?”拉塞尔平张双手,在大厅中环视一圈。 许多在场的,年纪大些的领主、贵族和官员们,都神情一紧。 “对,我们‘慷慨’地出兵了。” “对于它的应有之物,”拉塞尔男爵呼吸加促,脸色渐冷,咬着牙道: “巨龙会自己来拿。” 大议事厅里的人,都开始深思这句话的后果。 十二年前,波及大半个星辰的战火与灾难,还历历在目。 “如果正义无法伸张,公平不幸蒙尘。“ 拉塞尔极有压迫感地举起右手,又缓缓捏紧:“埃克斯特当然只能选择用战争,来维护我们的荣誉与陛下的尊严。” 只听他一字一顿地威胁道: “那个时候就不是几个郡,或是一些永世油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够了!” 凯瑟尔似乎充满深意地道: “在你们,在努恩王看来,星辰与巨龙之间,就没有别的方式,体面地解决这件事了吗?” “你们就这么想看到,两国的臣民在边境上流血吗?” “战争还是和平,这取决于您,陛下,”拉塞尔极快地反应道:“是忍辱负重地体恤臣民,还是不惜一切地起兵开战?” 他冷冷扫了星辰群臣一眼,特别是泽穆托伯爵,一边讽刺地笑道:“特别是,你们的北境,就连在黑沙大公的军队前,守住断龙要塞,都没有足够兵力的时候。” 北境公爵捏紧拳头。 “北境在血色之年中,直面埃克斯特最强大的兵锋,受创极巨,仅次于西南的刀锋领,”基尔伯特在泰尔斯耳边叹息道:“曾经有段时间,北境的寡妇比孩子还多。” “要我做出这样两难的决断?”凯瑟尔冷哼一声:“你们怎么不干脆,让星辰换一位国王算了!” “陛下,您才是星辰的至高国王,注定要担负这样的责任。”拉塞尔扬起头,轻轻笑道: “如果您做不到,那就如您所言——在满厅的贵族里,换一位更有担当的人,来领导星辰,埃克斯特也乐见其成。” 整个议事大厅的人都骚动起来! 不少人喝骂出声! 但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还未说完! “反正,”拉塞尔恶毒地道:“星辰的下一位国王,也注定不再姓璨星了不是吗?” 许多贵族脸色古怪地看向凯瑟尔,更多人则看向泰尔斯。 这个使节,还不知道国是会议的事情? 泰尔斯的大脑突然一通! 果然,使团遇刺,领主逼宫,巨龙来使——这一切都是连通的,如果自己没有出现,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连环计,如基尔伯特所言,在星辰与埃克斯特彼此的有心人,相互的默契下,意在铁腕王之后,星辰王位的归属。 但凯瑟尔,他的父亲,为何要把话题引到这里? 而耳边传来的话,让泰尔斯心惊肉跳: “这么说,埃克斯特,或者说埃克斯特的那些贵人们,”在满厅人的惊奇中,凯瑟尔抬起头,冷冷看向拉塞尔:“更属意的某位星辰贵族,来做星辰的至高国王?” “恕我直言,”拉塞尔轻蔑地笑道:“在座各位没有一人符合我们的期待。” “埃克斯特人只佩服战场上的英雄——哪怕是我们的敌人。” “你们有谁能达成这样的条件吗?” “是啊,我的封臣们,不是离得太远,就是不愿意出兵,”凯瑟尔莫名地叹出一口气:“那能在战场上获取威望和认可的……” “就只剩下那个为了自己的领土,不得不战的人了,是吗?” 整个大厅,为国王莫名其妙的这句话,突然一静。 拉塞尔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一个人,渐渐露出疑惑之色。 不对。 凯瑟尔王…… 他是在…… 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胖胖的库伦公爵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也看向那个人,露出满脸的痛苦之色。 泰尔斯惊奇的目光中,基尔伯特恍然大悟般地一声低呼,但随即咬紧牙齿,垂首叹息。 在满厅的疑惑和惊讶中,凯瑟尔五世深深吸入一口气,闭上眼睛道: “原来如此。” 国王默默地道: “从与埃克斯特的野心家勾结,刺杀使团,挑动矛盾。” “到在我面前陈述战争的可能,提议颁下总诏令。” “再到怂恿蠢蠢欲动的领主们,逼我立下继承人,冷眼旁观我们内斗不休。” “直到眼前这个埃克斯特的使节,逼着我步入两难的境地,无论踏出哪一步,都是对我最大的打击。” “最后成功挑起战争,与埃克斯特狼狈为奸的你,当然能够在战场上轻易获取声威,逼我退位。”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土地,自己的人民,自己的国家。” “是么,背叛者。” 至高国王的话语,一句比一句更让人心惊胆战。 泰尔斯呼吸加速地听着这一切。 只见铁腕王,凯瑟尔五世落寞地睁开眼睛,看向大厅一侧,沉默了许久的一个人。 国王此刻的眼里尽是灰暗: “是你啊。” 他缓缓道: “一切阴谋的策划者。” 国王低沉而浑浊地,吐出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瓦尔·亚伦德。”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4章始作俑者(下) 议事大厅终于迎来真正的哗然! 连拉塞尔也紧蹙双眉! 这一次,满厅的贵族们,除了库伦公爵和基尔伯特以外,都一脸惊异地看向一言不发的北境公爵。请 怎么回事? “陛下?亚伦德大人?”同为北境领主之一的泽穆托伯爵,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北境公爵与国王之间来回逡巡。 他身旁的福瑞斯伯爵则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一动不动。 骚动与哗然持续了好几十秒。 直到脸色坚毅的寒堡领主,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抬起头,回望着国王。 他不再沉默,而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包括拉塞尔男爵的惊诧目光中,坚毅战士般的白鹰家主,仰头微笑: “你还是一样敏锐啊,凯。” 北境公爵随即低下头,叹气道: “就跟你那该死的长兄一样。”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什么?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从北境公爵的反应看…… 老天。 只是,怎么可能? 凯瑟尔低下头,真真正正地叹出一口气。 “你不解释一下吗,瓦。”国王淡淡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已经失败了,不是吗。”瓦尔露出坦然之色,毫不在意其他领主们的目光:“倒是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截杀使团的,明明是另外那些领主,不是吗?我明明显得这么无辜,北境和王室明明都是被算计的对象。” 詹恩难以置信地看着瓦尔。 对,不可能,截杀使团的事情,明明是我们“新星”里的贵族联合做成的! 而北境公爵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团体里面! 凯瑟尔眼眉低垂,低落地道: “昨天,国是会议上,高等议会表决的时候,你的反对票投得太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国王的声音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那个时候产生了怀疑。你知道,相比廓思德出兵相助的筹码,我更不会对北境坐视不理!你没有理由为了独眼龙的承诺,反对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 独眼龙公爵,廓思德惊异地看向北境公爵,想起昨天下午表决的一幕。 “是吗,”瓦尔惨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理由?你知道,我挺讨厌你的不是吗?” “因为李希雅,你憎恨的人是我,”凯瑟尔国王面无表情,但衣袖下无人得见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但你是个高尚的人,你不会迁怒我的儿子。” 有不少人顿时看向泰尔斯,特别是脸色难看的拉塞尔男爵。 “除非你有特殊的理由,必须阻止我的儿子成为继承人。”国王低沉地道。 “但这仅仅是怀疑,”瓦尔在满厅的复杂眼神下,叹息道:“也许只是偶然呢?” “所以我在今天,试探了埃克斯特的使节。”国王抬起头,声音冷漠。 “哼,”瓦尔冷笑道:“果然,血色之年后,你变得越发多疑了。” 国王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道: “莱安娜两句话,就试出来他是黑沙领伦巴大公的人——只有伦巴的人,才会那么着急地转移话题,以免暴露黑沙领伦巴大公的野心。“ 刀锋领的女公爵冷冷地看着北境公爵,一言不发。 “他到来之初,跟你演了一场戏:看似是一个不明北境深浅的使节,在试探星辰北境的守御能力,而你毫不示弱地予以还击——现在看来,是他在按计划,挑起剑拔弩张的气氛。”凯瑟尔五世沉重地道: “然而,当我故意拒绝在战争与妥协间选择的时候,他却十分清楚地威胁我:北境连守住断龙要塞的兵力都没有。” “不觉得前后矛盾了吗?” “怀疑在那时候开始加深。” 拉塞尔的脸色登时开始发白。 国王垂首道:“而且,他对打击我,挑衅我,甚至换一个星辰国王的兴趣,明显比好好谈判,为努恩王争取埃克斯特利益的兴趣更大。” “伦巴获取北境的土地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对我,对换掉璨星王室这么感兴趣?显然,他在跟一个星辰内部的人合作,而我的王冠,是合作者的意愿。” “问题是,谁有资格跟埃克斯特王国的实力诸侯,黑沙领的伦巴大公合作?谁能跟他共同获利,达到双赢?” “我想了很久,考虑过南垂斯特,凯文迪尔,库伦,甚至法肯豪兹——本来最不可能的人,就是你,瓦尔。因为战争爆发时,北境首当其冲,你更像是跟我一起,被算计其中的可怜人,是牺牲品。” “嘿嘿,”法肯豪兹的声音尖利地响起:“除非,这是他自愿的牺牲。” 凯瑟尔五世的目光锐如刀锋,刺向瓦尔·亚伦德: “但是当我倒过来想——伦巴大公能获得什么?努恩王的独子在北境死亡,沃尔顿家族注定要退出下次选王会。” “所以,伦巴能获得的,一是北境的领地,二是竞争对手在北境的死亡。” “星辰里,谁能最大限度地,确保这二者同时发生?” 凯瑟尔默默抬起目光,面有哀色: “是你,瓦尔·亚伦德,是掌控北境的——北境守护公爵。” “但我依旧不相信,我宁愿相信这只是偶然。” “不,”北境公爵冷冰冰地道:“其实你早就相信了——你只是需要穷尽一切,来证实你的怀疑,不是么。” 国王轻嗤一声,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瞥了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一样。 “我提早派人,拦截到了拉塞尔男爵,在所有领主的耳目下,大张旗鼓地,把他们直接送进东城区。但直到今天早上为止,秘科的暗哨,确保了他们不会跟任何星辰人接触,也不知道昨天国是会议的事情,不知道继承人的更动——更不知道他们在星辰的合作者,其实已经焦头烂额。” “猜猜看,这种情况下,王国秘科的暗哨,昨天拦截到了多少拨人,想要联络拉塞尔男爵?” 莫拉特嘶哑难听的声音适时响起: “三拨,陛下——军队斥候的身手,嘴硬得很,不肯透露主人的身份。”他嘿嘿笑道:“但这有什么用呢?如此硬朗的士兵,全王国上下,也只有那几个地方会有——要追查出背后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瓦尔低头叹气:“他们是我最精锐的斥候。” 至高国王冷冷地道: “但我还没想通,你跟伦巴的协议,究竟是什么,如何实现?” “直到这个埃克斯特人说,埃克斯特人更属意战场上的英雄——是啊,一旦战争到来,英雄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人,埃克斯特自身不就是这么建立的吗。” “而这场可能爆发的战争里,有谁会比北境公爵,更有守护家乡而不得不战的理由呢?如果敌人干脆就是你的合作者,那你要在战场上获取声望和名誉,就更容易了。” “战争爆发——你誓死捍卫北境,成为抗击埃克斯特的英雄,以及唯一能跟他们打交道的人,在王室绝嗣的情况下,难道不是最适合的下任国王吗?” 瓦尔冷笑出声。卡Kа酷Ku尐裞網 凯瑟尔王哀伤地看着瓦尔:“我有说错的地方吗,出卖北境的,北境守护公爵?” “当国王——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原本高尚而纯粹的你,会背叛你的领地,你的人民,你的国家。” 大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连拉塞尔都面色为难地一言不发。 瓦尔·亚伦德双目无神地盯了地板许久。 直到他紧紧闭起眼睛。 “哈哈。” 凄凉的笑声中,他终于睁眼,惨然道: “这本不该如此的。” 表情复杂的瓦尔,缓缓出声: “这一切,本该按我的剧本进行。” 国王眯起眼睛。 “‘新星’,这个星辰领主们的团体,本是在五年前的荒漠战争之后,为了对抗你越发张扬的王权而组建的。” “他们,无论是库伦还是南垂斯特,都来找过我,但被我拒绝了。” “但我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们和你的斗争里,我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那个遥远得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目标。” 瓦尔往前走到大厅的中心,看着并不存在的远方,叹了一口气。 “我冒险去了埃克斯特,找到伦巴——你该看看当我在他面前放下兜帽时,他脸上的神情——那个晚上,我们达成了同盟。” “我负责怂恿泽穆托和福瑞斯,挑动他们在边境与埃克斯特不时冲突——为此我不惜把松果郡封给了泽穆托。” 北境的两位十三望族的伯爵,脸色惨白而铁青,看向与他们并肩作战了许多年的公爵大人。 “伦巴去埃克斯特国内运作,借着这些冲突,把出使星辰,重修《和约》的国境线,渲染成一件伟大的使命,让努恩王决定秘密派出他的独子,为他将来选王累积资历——他老了,老人总是想把身后的一切都安排好。” “我则把这个消息露给了‘新星’——里面像南垂斯特和凯文迪尔这样的野心家不少,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削弱王权的好机会——只有一点,我没告诉他们,那就是,使团里有努恩王秘密派出的独子,现在想来,他们知道这一点时,大概也吓得不轻,可惜,如远东谚语所言:‘骑上了老虎的脖子,你就下不来了。’” 库伦公爵摇摇头,詹恩则冷哼一声,只有廓思德,咬牙切齿地盯着瓦尔。 “领主们以为他们是在利用埃克斯特的责问与恼怒,削弱国王的威望以及王权——只有我和伦巴知道,他们正在挑起两国间的战争。” “伦巴是埃克斯特方的消息源,提供使团的行程与人员配备,我则坐拥北境的地利,收买接待人,监视并引导他们去最佳的行刺地点,而‘新星’那些不知情的人来完成最后一击——我们三方互不知晓的配合下,连王子身边那个极境的高手也无法幸免。” “伦巴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捅给‘暗室’,捅到龙霄城,同时向绝望的努恩王推荐了拉塞尔·维达,我则马不停蹄地,把这个消息带来永星,用战争动员,来渲染事情的严重,让凯瑟尔召集星辰的贵族们商议此事,获取支持——越多越好。” 拉塞尔脸色苍白地看向瓦尔,又看向凯瑟尔。 但是没人理会他。 瓦尔抬起头,看着年轻的鸢尾花公爵。 “詹恩·凯文迪尔,小子,你本该死在前天的刺杀里——知道你行踪的不只是新星的贵族们,还有早有打算的我。” 詹恩脸色一变! “对,”瓦尔·亚伦德公爵无力地点头:“刺杀你的,并不是你们‘新星’里的人——而是我。” “但看看你的合作者们,昨天只是得知了你遇刺的消息,就开始相互猜疑,足见你们的联盟之脆弱。” 几位公爵和伯爵都轻轻眯起眼。 詹恩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 年轻的凯文迪尔公爵恨恨地道:“所以昨天,在那小子……的时候,你才会出言支持他,挑拨领主们的关系!因为这本就是你的计划!” 瓦尔惨笑着,在詹恩铁青的脸色下,继续道: “这样,本就内部不稳的‘新星’,会在怀疑中变成一盘散沙,王室的压力也会急剧增大,我日后也会少掉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新星’的计划,是在国王最需要他们战争支持的时候,逼立自己的继承人。但在混乱而相互怀疑的高等议会里,这注定无疾而终。同时,我和凯瑟尔抗击埃克斯特入侵的提议,会失去几乎所有其他领主的支持——看上去就好像我们都被算计了一样。” “而几个小时后,拉塞尔·维达,就会带着埃克斯特的愤怒,来到永星城——他注定会疯狂地挑衅,会提出星辰无法接受的条件,目的只有一个:战争。”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瓦尔。 “若凯瑟尔选择战争,我之前的计划,便确保他不会有足够的兵力,伦巴在北境的火速侵攻将势如破竹。以我和伦巴在战场上的默契,足够让凯瑟尔光荣体面地战死——如曾经的贺拉斯王子一样。至少也能让他吃几个败仗,灰头土脸,声威尽丧。” “若凯瑟尔选择妥协,割让北境领土,他自己就会变成王国的罪人,我会催动领主与民众的声浪来逼他退位,但我依旧会在北境加入战争——在埃克斯特,特别是伦巴的大军来接收领土时,王室和领主们缩头不出,唯独我召集兵力,誓死反抗,才更显高尚,如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芒。” “嘿!居然还有人说我是伪君子!”听闻此言,独眼龙狠狠地盯了泰尔斯一眼。 亚伦德公爵抱起双臂,露出苦涩的笑容: “是的,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会在北境遭遇灾难性的失败——然而我会在最黑暗的时刻,在关键的几个战场上逆转‘击退’伦巴。之后,伦巴会因为和我的惺惺相惜,在相互会盟之后,带着已经占领的领土,满意地退兵。我成为王国当之无愧的英雄,对比遭受巨大责难,又无领主支持的凯瑟尔,我会变成下一任国王炙手可热的人选。” “瓦尔·亚伦德!”泽穆托伯爵怒火难平:“那可是我们的北境!你先祖开始世代统治与守护的地方!” “别废话了,”一旁的福瑞斯伯爵阴翳地看着瓦尔:“你看不出来吗——他早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铁鹰’公爵了。” 瓦尔神情落寞,根本没有理会他身后的两位北境伯爵,他恍惚着继续道: “领主们猜疑彼此,只有中立的我嫌疑最小,而且又是国王——如果他那时候还活着——的密友,落日神殿大主祭的亲兄弟,以及众望所归的,星辰王国反抗入侵的英雄。我注定会成为星辰的至高国王。” “而埃克斯特方面,沃尔顿家族失去了最后的继承人,注定要黯然退出下一次的选王,同时伦巴会得到北境的大片领土,以及征服星辰北境的辉煌战绩——实力急剧膨胀,又有着我和整个星辰的支持,他也注定会成为下一任共举国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瓦尔·亚伦德神色迥异地看着泰尔斯,目中露出惋惜:“直到这个男孩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计划。” “詹恩没有死,反而站到你的一边;逼立继承人的效果不怎么好,‘新星’的领主们没有为了王位斗得你死我活,而是在新王子的册立上与王室对峙——埃克斯特的使节,更是在不知道国是会议与新王子的情况下,被你锁死在圈套里。” “但我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 瓦尔叹出一口气,嘲讽地笑了笑,无所谓地摇摇头: “就这样,我失败了。” 此刻,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5章铁腕之王(上) “是吗。卡Kа酷Ku尐裞網请” 凯瑟尔听完了瓦尔的陈述,脸色异常复杂。 “但为什么会是你呢,你本该是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战士,你有自己的信条。” “哈哈,”瓦尔莫名地笑起来:“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凯瑟尔一顿,悲哀地看向瓦尔胸前到下巴的伤疤:“你曾经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和兄弟。” “我们一起在王都长大,是最好的搭档,最亲近的兄弟,比米迪尔那样的亲兄弟还要好。” “我们甚至约定好,要迎娶彼此的妹妹。” “够了,”瓦尔猛地抬头,眼中尽是怒火:“你不许提到李希雅和康斯坦丝,你不配。” 泰尔斯心中一动,眼前浮现出李希雅·亚伦德与康斯坦丝·璨星——身形孤独的大主祭与那个小小的石瓮。 国王神色黯然:“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以为那都是因为李希雅——作为领主,你依然忠诚于我,忠诚于星辰,你心底里的信条依然高尚而不可侵犯。” “难道不是吗?我的确恨你,但是,”出卖了北境的北境公爵,愤懑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 国王眯起眼睛:“什么?” 瓦尔·亚伦德踏出群臣的队列,眼神坚毅: “如果我能成功——只要付出些许的代价,短暂的流血,星辰与龙,西陆的盾与刃就会翻开新的一页。” “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亚伦德是统治北地行省的至高家族,伦巴则是反抗暴君的起义王魁索·伦巴的血脉后裔——仇恨与对立从千年前流传到现在,早在血液中生根,但若我们这样的死敌都能和解,还有什么不可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不,你们不是和解,是利益的交换。 瓦尔上前一步,神色狂热地环视众人:“两国之间的矛盾与仇恨,会因为我和伦巴之间的英雄情谊与忠诚合作,而黯然失色!两国的血裔,我们的儿女将订立婚约,他们的子嗣会同时继承星辰王国与埃克斯特——星辰与龙,两个伟大的国家合二为一,想想看,北方巨龙的英雄热血,灌入伟大帝国的后裔之躯!” 瓦尔激动地道:“我们也许无法重现帝国的辉煌,但是一定能消弭掉北境的战火——战火再也不会重燃,血色之年那样的灾难再也不会发生!北境将永享和平!” “去你的和平。”泽穆托伯爵狠狠啐了一口。 瓦尔不管不顾,捏紧右拳:“甚至更进一步:一个新生的强权将鼎立西陆,我们一手持盾,一手执刃,剑指康玛斯联盟,瓜分那群商人的土地,补益我们自己——打破西陆三强的均势后,余者皆不足为患,西陆很快就会重归一统。” “所以,”北境公爵咬着牙,环视着贵族与官员们:“这都是为了星辰,为了它不再承受灾难,为了它最终的强大,为了星辰与龙的永久和平。”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一旁的拉塞尔男爵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开口:“关于这个,我以为……” “砰!” 凯瑟尔五世一拳砸上左侧的护手! “闭嘴,埃克斯特人,我们的账一会儿再算。卡Kа酷Ku尐裞網”至高国王的声音力道万钧,不容置疑地道:“现在是星辰的内务。” 拉塞尔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国王缓缓地起身,居高临下地面对着瓦尔。 “为了星辰?” 凯瑟尔五世少见地须发皆竖,一脸怒容:“背叛自己的国王和封臣,这是为了星辰?出卖北境的土地和人民,这是为了星辰?为了王位,不惜带来死伤枕藉的战争,这也是为了星辰?” “凯瑟尔·璨星。” 瓦尔·亚伦德攥紧双拳,面向国王。 “你以为自己就比我高尚吗。”瓦尔颤抖着,似乎在强忍着情绪:“你,你们璨星家族,不配对我指指点点!” 下一秒,他失态地咆哮起来:“你们璨星王室,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祸乱来源!是你们带来了地狱,带来了十二年前的灾难!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为你们的过错赎罪!”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满厅的人则齐刷刷地看向国王,不少人脸怀异色。 国王紧紧地闭上眼睛:“血色之年?” “血色之年?哈!血色之年!”瓦尔凄凉地笑着,举起双手,紧握成拳。 泰尔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他看向基尔伯特:血色之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却又至关重要的秘密? 只听瓦尔愤恨地道:“那场灾难过去,人人都只记得璨星王室被屠戮一空,只记得特巴克家只剩下孤女!谁会记得我们北境的付出和牺牲!” 十五岁的莱安娜女公爵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谁会记得,当埃克斯特的兵锋犁过我们的土地,留下多少鲜血,多少尸体,多少寡妇和孤儿!” “谁会记得,当血色之年结束,全国都在欢庆《要塞和约》的时候,北境几乎死掉了四分之三的男人和二分之一的女人!剩下的老幼,要在寒冬里出门觅食,否则就活活饿死在家里,而出门觅食的人,有一半都活活冻死在野外!” “我冠上北境守护公爵的头衔,第一件事不是帮他们找食物,而是把那些已经饿死、冻死的人重新埋好,否则他们的尸体,就会被饿得走不动路的饥民们挖出来吃掉!” “你见过那种景象吗,王都的少爷!” “谁会记得,我的父亲,在寒堡被攻破后不肯投降,他的头颅被吊在寒堡的城门前,整整一个月!我把他解下来的时候……而我每天进出自己的城堡,都会看见那个该死的城门!“ “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深入埃克斯特的重围,英勇不屈,死战不退,身受十一创,壮烈捐躯——何等光荣!但是又有谁会知道,我的兄弟们,亚伦德的儿子们,一直到死,都紧紧护卫在他的身侧!罗翰、库尔还有诺兰努尔!” “星辰王子的遗体被庄重地抬回王都,而他的身旁,我的兄弟们却被埃克斯特的刀斧手活活砍成了肉泥!我只能在事后,把那堆混着泥土和血肉的粘稠肉碎,捞回来下葬!” “有谁记得他们!” “我姐姐和妻子的马车,失踪在兵荒马乱的野外,十二年里再也没有音讯,关于她们,我做了无数的噩梦——天知道她们遭遇了什么!” “你居然还敢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当继承人?你觉得我为什么把自己七岁的女儿送往终结之塔?是为了培养她做继承人吗?狗屁!我把女儿送去终结之塔——是害怕当我不在的时候,米兰达会被饿红了眼的饥民们,翻过已成废墟的寒堡,活活吃掉!” 凯瑟尔五世紧紧地闭上眼睛,大厅里不少人回忆起那段岁月,不由得低下头颅。 只听瓦尔颤抖着道:“经历了那样的地狱,五年前的荒漠战争,你,凯瑟尔·璨星,怎么还敢嫌我们兵力少?嫌我们的军队不如五年前壮盛!嫌我们连骑兵都凑不够五个冲锋队!” “你以为我恨的人是你?你以为我恨你没有娶我的妹妹?恨你辜负了她,让她成为了终身不嫁的祭祀?” “不!” “我恨的是璨星!是你们这个该死的家族!” “一切的灾难,都是你那个有妄想症的白痴父亲,是你那个把无礼当幽默的叔叔,是你那个心思阴沉的王长兄,是你那些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又一无是处的兄弟们,是你这个生来就流着帝国暴君血液的,至高国王的错!” “是这个,总是跟灾祸搞在一起的璨星家族,为星辰带来血色之年,带来这样的地狱!” 灾祸? 跟灾祸……搞在一起? 泰尔斯悚然一惊,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基尔伯特。 但后者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以为自己是某种悲情君主?只剩一人的璨星王室?不!”瓦尔疯狂地咆哮道:“你从来在乎的,就只有你自己,你的意志,你的世界!你以为,自己走到今天都是为什么?你们在血色之年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就跟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你和他,都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但你们从来都不在乎!” “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封属,没有关心过自己的臣民,没有在意过身边的人——铁腕王!他们这样叫你的时候,不觉得讽刺吗——你哪里是铁腕,根本就是冷血!” 情绪达到顶点的瓦尔,凄然绝望地咆哮着: “萨里顿和诡影之盾,为什么不把你们一次杀光呢!” “如果不是你们把那怪物带回来……” 国王猛地睁眼,断喝出声: “够了!” 凯瑟尔神情激动,怒斥着亚伦德: “瓦!”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蠢,一样笨,一样偏激固执!” 凯瑟尔死死盯着瓦尔,眼中复杂莫名。 “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情。” “你就像块愚蠢的钝木头,无知得可笑。” 瓦尔喘着气,怔怔地看着国王。 “卫兵,”国王颓然地坐下,疲惫地道:“把亚伦德公爵押去地牢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6章铁腕之王(下) 两个身着银色永新甲胄的王室卫队成员,一言不发地走到瓦尔的身侧。请 库伦公爵无奈地摇摇头:“朋友无情,兄弟反目,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 半晌,瓦尔·亚伦德淡然笑着,抬起头: “至少我做成了一件事。” 他看向神情怪异的拉塞尔男爵。 “我带来了战争,不是吗?” “即使我和伦巴策划了一切——但动手杀死王子的,难道不是星辰这些不安分的贵族们吗?” 霎时间,詹恩、廓思德与某些伯爵们都脸色古怪,只有库伦公爵,依然摇头叹息,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兄弟反目里。 瓦尔凄然地道:“哈哈……凯,星辰受创未复,根本不是埃克斯特的对手——你要怎么办呢?” “那你就在这看着吧,”国王冷冷地道:“跟你这个懦夫比起来,看看我,看看冷血的铁腕之王,是如何面对巨龙的怒火。” “怎么,”瓦尔惨然地大笑:“你又要征召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当兵了吗?” 国王没有再理他,而是转向埃克斯特的紧急使节。 “拉塞尔男爵,你刚刚的条件,至少我已经满足了第三条——可惜,无论是北境守护公爵,或是黑沙领大公,两者我都没办法交给你们,既然你们国内的人也有参与其中,那再向我们索要领土或资源赔偿,似乎已经没有道理了。” 拉塞尔脸色沉重地回答:“这不可能!刚刚我只看到你们星辰宫廷来来回回地吵闹,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黑沙领大公参与其中! “埃克斯特坚持方才的赔偿条件,具体的数额可以商议,但绝不能免去……否则,”他昂起头:“否则——就让我们战场上见,用刀剑说话吧!” 大厅里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在卫队一左一右看护下的瓦尔,甚至开始冷笑。 “而且,努恩王失去唯一继承人的愤怒和绝望,岂是区区凶手就能填平的!”拉塞尔又脸色阴沉地加了一句。 国王叹出一口气。 “是啊,”凯瑟尔五世沉闷地道:“我感觉到了。” 拉塞尔挑起眉毛。 “我感觉到他的愤怒和绝望了。”国王黯然道:“对努恩王而言,这确实不公平。” “使团遇刺,王子不幸——无论是谁做下了这件事情,他们不但羞辱了埃克斯特,还羞辱了星辰!星辰在此事中的耻辱,甚至千倍、百倍于前者!” 许多目光齐齐扫向瓦尔。 国王抬起头,眼中尽是冰冷: “星辰从来未想过逃避应有的责任——既然有损公平,那我们必将为之付出代价。” 北境的两位伯爵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国王真的要牺牲北境了吗? 也是,毕竟——亚伦德公爵他…… 泽穆托偷偷看了一眼瓦尔,只见后者无所谓地笑着。 “陛下果然是有担当与胆色的人,”拉塞尔男爵笑了:“无论是松果郡到熊郡,或是寒堡周边,具体的土地甚至面积,其实都可以商议,只要我方满意……” “你们一定会满意的。” 国王冷冷地道。 众目睽睽之下,星辰的至高国王,抓起手边的权杖,再次从他的御座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 凯瑟尔五世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疑惑的拉塞尔。 “你去回复努恩王,还有你在黑沙领的主人——星辰对使团遇刺一事深感抱歉,负疚至深。” 拉塞尔露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您的话我会带到,至于补偿……我们需要地图来丈量领土……” “不。” 拉塞尔一怔。 至高国王冷冷地道: “星辰没有什么领土可以赔偿给埃克斯特,也弥补不了努恩王的悲痛与损失。卡Kа酷Ku尐裞網” 拉塞尔的脸色变了。 泰尔斯呼吸一紧:这,这是要“this_is_斯巴达”的节奏了么? “但星辰不会逃避责任。” 国王轻声道。 下一刻,穿越者浑身的汗毛就倒竖起来! 因为星辰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缓缓地举起闪着奇异星光的权杖,指向了——泰尔斯! “你还没见过吧?”凯瑟尔五世缓缓地吐字:“这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的第二王子,我的儿子和唯一的继承人。“ 所有人都向泰尔斯看来。 “我会派遣他前往龙霄城,向努恩王和埃克斯特致歉。” 泰尔斯愣住了。 拉塞尔也愣住了。 国王看也不看泰尔斯,但他冷漠的话语还在继续:“如果这还不够,如果丧子的悲痛无法用道歉平息……” “努恩王不是想要公平吗。” “那我就给他公平。” “告诉努恩王——他可以杀掉我的儿子,杀掉星辰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为他死在星辰的独子与继承人复仇!” “让他用鲜血来填补空虚,用杀戮来洗雪仇恨!” “用我儿子的命,换他儿子的命!用星辰的血,弥补埃克斯特的血!” 什么。 泰尔斯呆呆地站着。 他听懂了国王的话。 但他不明白。 什么? 此刻,满厅的人,无论贵族、领主、官员、卫兵、仆人,甚至北境公爵,都震惊地张大嘴巴! “陛——”基尔伯特脸色铁青,他想要立刻开口,但有人比他更快。 “陛下!” 库伦公爵有史以来,第一次神色严肃,脸色紧张地高声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泰尔斯颤抖着,耳边嗡嗡作响。 但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闭嘴,鲍勃,”凯瑟尔冷冷地回话:“你的国王已经做出了决定。” 库伦愣愣地看着至高国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法肯豪兹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身后,詹恩脸色复杂地看着泰尔斯,独眼龙则低头深思。 那一刻,凯瑟尔头上的九星冠冕熠熠生辉,他仿佛一个无情的神灵,一字一句地,对彻底呆愣的拉塞尔道: ”于私,一个父亲的独子,换另一个父亲的独子,应该可以填补他的愤怒和绝望了吧?” “于公,一个星辰王国的国王继承人,换一个龙霄城的大公继承人——公平了吧。” 国王踏下地面,厚重威严的声音如雷鸣般轰响: “既然都沾了彼此唯一继承人的鲜血——星辰就再也不欠埃克斯特什么了!” “够公平了吧!” “那个时候,我们就无法回头了!放下一切顾忌还有负累,抱着彻底毁灭彼此的决心,全面开战!” “这样够公平了吧!” 拉塞尔的瞳孔不断伸缩,他已经被国王突如其来的震撼之语,惊得目瞪口呆,他抬起右手上的卷轴,下巴抖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借着恶劣的外交事件,极大限度地争取埃克斯特(也许还有伦巴大公)的利益是一回事。 但是。 牺牲唯一的继承人——而且星辰不像埃克斯特的选王制,世袭王位的王子被杀,这将是绵延数代,数十代的生死血仇——让两国从此成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死敌,引发灭国之战——这又是另一回事! 凯瑟尔王满布威严与力度的目光下,拉塞尔冷汗涔涔,眉头变换不断,似乎脑中正在激烈地交战——以决定他的反应和措辞。 “这……这……我的层级,无法立刻就此事做出答复……”他结巴地道。 凯瑟尔五世怒喝道:“那就去问你们的国王!” 拉塞尔吓得后退了一步。 至高国王没有看泰尔斯一眼,他继续阴沉地道:“告诉他,我在昨夜,已经派遣阿拉卡·穆男爵,带着两千王室常备军前往断龙要塞!” “泰尔斯王子将随后出发,亲自到努恩王的面前,任他处置!” “这就是星辰所能付出的代价!” 满厅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国王瞥了一眼眉头耸动,无所适从的拉塞尔:“至于黑沙领的伦巴大公……我知道他已经布下了重兵,随时准备入侵北境。” “是让开道路,护送我的儿子去龙霄城致歉,抑或不顾一切地向着穆男爵开战——他如何选择,我拭目以待!” 拉塞尔颓然地后退,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一个溺水的人。 “陛下!” 发言的是十五岁的莱安娜公爵,只见这个清丽的少女,此时脸色苍白: “他——殿下是您唯一,唯一的继承人,若他途中发生不测……您的王位……” “哈!”至高国王怒笑道:“太简单了!” 泰尔斯浑身一颤,看向眼前的一切。 只见凯瑟尔五世转过身,面对满厅的领主们。 “无论何事发生在第二王子的身上,使得王脉断绝……” “那个彻底毁灭星辰之敌,那个为最后的璨星王子成功复仇,那个为颜面丧尽的星辰最终雪耻的人……” 国王猛然转身,高举权杖: “就是下一任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 “如果星辰连这样的人都没有。” 凯瑟尔冷冷地扫视一遍厅内的贵族,吐字如刀,力道千钧: “那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满厅的寂静。 “散会吧。”凯瑟尔冷冷地作结:“我等着努恩王的回信。” 就在此时。 “凯。” 面无人色的瓦尔·亚伦德公爵,挣扎地开口。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凯瑟尔,又看看泰尔斯:“你……又在发什么疯?” 凯瑟尔五世嗤笑一声。 “发疯?” 国王冷哼着,嘲讽也似的,对瓦尔吐出他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星辰。” 两个卫兵走上前来,把怔怔的公爵押走。 拉塞尔满头大汗地离去。 领主们在窃窃私语中,看向国王,也看向他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捏紧拳头,看着那个星蓝披风的陛下。 国王大步离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只有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对满厅的目光浑然不觉。 ———————————— 求收藏,求安利,求留言,求票票,求加群397147168! 凄惶茫然的泰尔斯需要安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7章无力 下城区,地下街,落日酒吧。 ( . ) “前天你真应该去看看,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特别是第二王子出现的时候,那种呼声,我都忍不住跟着来俩声——嘿,小子!看着点路!” 一个抱着满满一袋土豆的十岁男孩,苦着脸从胖大凶恶的艾德蒙身边挤了过去。 艾德蒙哼了一声,回过头继续摆弄着盘子上的食物:“嘿嘿,你不知道吧,新王子叫泰尔斯,跟之前常常来蹭东西的那个黑发小坏蛋,一模一样的名字……小子,你回什么头,王子殿下关你什么事?继续去干活!” “听说那个花心的凯瑟尔要拿他的命,去向埃克斯特求和——今天市场上到处都是谈论这事儿的人们,大家都在义愤填膺,说星辰的领主们都是窝囊废,保护不了国家,王室为星辰牺牲得太多了……我呸,就那个净出疯子的璨星王室,你是不知道啊,十二年前的时候,我在宫门前……” 艾德蒙的前方,一个穿着紧身长裤和无袖外套的年轻女孩,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的棕色短发,趴在前台与后厨之间的送餐窗口,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只见这个利落飒爽的棕发女孩,抽搐着脸蛋,咬牙切齿道: “我说,在你把它拨成碎片之前——到底要不要把那盘牛排给我!” 艾德蒙抬起头来,一脸怒容。 他不忿地看着落日酒吧的女酒保——娅拉·萨里顿,把手上的牛排狠狠地推过去。 娅拉转过身,把牛排递给前台外那个脸带伤疤的胆怯小女孩。 背后的艾德蒙哼了一声:“什么态度嘛!舅舅只是想跟你聊个小天……开导开导你,好让你忘记那个金毛的青皮负心汉……” 娅拉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精致的脸蛋拉长得跟笔管面一样,转过头,恶声恶气地回答道: “死胖子!你要再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嘴——我就把你的梦中情人给……” “诶诶诶!”胖胖的厨子艾德蒙顿时脸色大变,抬起胖乎乎的手,在送餐窗口上拍了两下: “一言不合你就要翻脸?我不过就是关心一下可爱侄女的恋爱进程,你知道啊,两个人最重要的是有共同语言,要是一个黑帮酒保跟一个警戒官混在一起……” 忍无可忍的娅拉狠狠一拳捶在吧台上! “所有人都听好了!” 娅拉粗声粗气地大声道,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我四十一岁还单身至今的舅舅,落日酒吧的厨子,艾德蒙·斯科尔奇,此生最爱的女人就是……” 那一瞬间,艾德蒙跟宠物猫炸毛一样,猛地吸进一口气! 在娅拉把那个名字爆出来之前,胖厨子用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怒吼道: “停——!” 娅拉闭上了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她不屑地道:“单身狗,胆小鬼,单相思。” 艾德蒙灰溜溜地瞪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讪讪地道: “那个……土豆没了,我去进货……” 又扛了满满一袋土豆进来的辛提,一脸不解地看着艾德蒙逃跑也似地离开后厨。 土豆……没了?那我扛着的是…… 就在此时,一个右手包着布条的男孩,跌跌撞撞,一脸惊慌地跑进来! “他——他们——他们来了!” 莱恩哭丧着脸,头上青肿一片的的他,猛地扑进吧台。 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惊讶的辛提一把抱住。 娅拉脸色一沉,放下手里的抹布。 刚刚送完餐点回来的科莉亚,抬起头看向大门口,不禁开始发抖。 她一脸苍白地,看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强悍人影,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路上的酒客,缓步走进酒吧。 嘈杂的酒吧顿时安静下来。 “去后厨。” 娅拉把手伸向腿侧,沉着地对三个乞儿道。 但那十几个人里,走出两个黑衣的打手,一脸不善,死死挡在吧台到后厨的门口。 三个乞儿瑟缩着,躲回娅拉的身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娅拉怒气冲冲地问道:“这里是‘落日酒吧’!不是黑街——莫里斯都不敢在这里撒野!” 但这群打手们毫不为所动,只是脸色淡然地走到酒吧里的各个角落,仿佛在站哨。 一个一看就是硬茬子的刚毅打手,从背后擎出一把单面斧。 在几个酒客不忿而恐惧的目光下,他面色冰冷,单手抡起斧刃。 砍向一张酒桌。 “咚!” 巨大的力度,把酒桌砸成两半,横飞出去! 许多酒客在惊慌中抱头,抵挡着飞来的碎片。 刚毅的斧手冷冷地转过头,对酒吧里的其他人高声道: “兄弟会办事,滚。” 酒吧里的酒客们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以及是谁的属下。 ‘雷斧’奥斯楚,兄弟会的十三大将之一。 是负责跨国走私军火的那群“硬点子”。 哗啦啦的一片声音响起,许多人毫不犹豫地起身,逃也似的离开酒吧。 就在此时! 一道银色电光,极速地朝奥斯楚飞去! 那是一柄弧度古怪的飞刀。 落日酒吧有名的——狼腿刀! 奥斯楚脸色一变,他斧刃翻飞,及时地磕飞那柄飞刀。 “叮!” 但奥斯楚浑身一震! 他震惊地发现,那柄飞刀上,带着一丝古怪的力量,震动着传导到他的手上。 让他不由自主地一僵。 奥斯楚咬牙切齿地抵抗着那股震劲:这究竟是什么? 一个更快的窈窕身影,已经抓着另一柄刀,从吧台处,向他极速飞袭而来! 狙杀刀! 直奔咽喉! 还在僵硬中的奥斯楚,眼瞳一缩。 他避不开了。 但预想中的血肉四溅,并未到来。 娅拉咬着牙,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本该砍进奥斯楚咽喉的刀,被死死攥在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里。 铁手套的主人,是一个满脸刀疤的中年人。 他站在娅拉的侧面,在千钧一发之际,生生捏住了萨里顿家的瞬杀刀! “我还记得,作为一个放弃了家传职业的萨里顿,你只是一个无用的凡级,”刀疤中年人冷漠地道:“如果不是‘反弯刀’,你根本连在这里做酒保的机会都没有——兄弟会不收垃圾。” “但从你刀上的这股奇怪震劲来看——你居然不知不觉就成为了超阶高手,”中年人松开手上的刀刃,轻哼一声:“看来红坊街的杀戮和战斗让你更进一步——果然,萨里顿家的人,只有在鲜血中才能精进技艺。” 娅拉满脸怒容地后退一步,咬着牙,看着眼前的大敌。 见鬼。 红坊街之后,她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她达到了超阶,也掌握了“诡震”——但为什么,这家伙能接得住她的瞬杀刀! 剩下的几个酒客窃窃私语着,灰溜溜地离开,其中一个人满脸疑惑,想要理论什么,马上被身边一个知道深浅的酒客拉走了。 他们认出了那个满脸刀疤的中年人。 那是兄弟会六巨头里,仅次于“无冕之拳”琴察的军火走私大佬。 “铁心”山达拉·罗达。 也是奎德·罗达的父亲——娅拉心底暗暗咬牙。 酒客们毫不犹豫,马上跑得一个不剩。 “不必奇怪我为什么抓得住你的刀——战斗从来就没有必然,所谓凡级超阶的分法,只是一个说法。” 因为刀疤而显得满面狰狞的罗达轻嗤一声,看也不看娅拉。 奥斯楚一脸不忿地看着娅拉,把斧刃插回背上,为罗达拉开一张座椅。 “因为各种因素,明明是同级别者的战斗,却发生一边倒的碾压,或者不同级别的战斗,却旗鼓相当——这都太正常了。” 满脸刀疤的罗达,随意地在座椅上坐下,双手交叉,看向一脸如临大敌的女酒保。 “我年轻时,甚至还见过一个仅仅超阶的剑手,在实力悬殊,几乎不可能有赢面的战斗里……” “……宰掉了两个极境高手。” 什么? 娅拉瞳孔一缩。 罗达看着一脸惊诧的娅拉,开口笑道:“那是我最敬佩之人的成名之战——面对那样的重围,那样的敌人,我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 “直到他举起剑。” “所以,我从此再也不相信什么绝对的实力划分——连极境高手都能被像猪一样宰掉……” 罗达身体前倾,刀疤脸上露出深思与认真的神色: “那我的废物儿子,被几个乞儿给干掉,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娅拉双眉一皱,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罗达。 他。 他果然是来…… 她身后的三个孩子,瑟缩得更厉害了。 娅拉不自觉地横跨一步,挡住三个孩子,举起手里的刀。 “现在,你确定还要在我面前出刀吗,小姑娘。” 罗达呼出一口气,惬意地笑道。 女酒保的余光,瞥过奥斯楚以及周围的十几个壮汉。卡Kа酷Ku尐裞網 她知道,这是兄弟会里,专门负责军火走私的精锐小队。 她无法力敌。 娅拉咬了咬牙,把右手上的狼腿刀,生生地扎到一边的桌子上。 可恶。 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反弯刀’的原型?” 刀疤中年人看着狼腿刀的古怪弧度,用右手的铁手套,摩挲着左手上的四个戒指,慢吞吞地道:“兄弟会的传奇杀手,因为你这样一个小姑娘的创意而更换了武器,短短几年间甚至改变了绰号——真是少见啊。” “我叫它‘狼腿刀’。”娅拉冷冷地道,一脸逐客的模样。 “有什么关系呢,武器的名字再响亮都没有用,”罗达轻笑道:“关键在用它的人——这把刀在你的手里只能切切肉,而在‘反弯刀’的手里,它就能突破重重保卫,宰掉星辰王国的上一任鸢尾花公爵。” 娅拉紧蹙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刀疤中年人。 “说正事吧,”娅拉冷冷地道:“老家伙不喜欢有人打扰生意。” 兄弟会六巨头里的可怕存在,山达拉·罗达嗤笑一声:“你以为,拿‘反弯刀’就能吓住我?” 娅拉没有回答。 但她心里却是一凛。 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管自己的儿子——一个妓女生下来的种,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呢。” “何况,他还是个废物。”罗达轻哼一声。 “所以我也不怎么在乎他的生死,”罗达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颈部关节:“但是既然他跟了我的姓——还在兄弟会里做事。” “那我就不能容忍,有人借着他的命,来挑战我的权威。” 罗达的话里露出阴狠。 “也不能容忍,一个背了罗达家血债的人,居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娅拉皱起眉头。 她又环顾了一圈周围。 怎么办? 艾德蒙什么时候会回来? 老家伙呢? “追查到这里,花了我一些时间。”罗达淡淡道。 “我弄坏了十几个乞儿,才知道,嫌疑最大的凶手们,也许正躲在落日酒吧。” 罗达的目光剜向三个孩子。 科莉亚顿时吓得流出了眼泪。 娅拉咬着牙,想起泰尔斯的话,踏前一步高声道: “他们跟你儿子的死毫无干系!有个失踪了的男孩,他才是杀死奎德的真凶!” 罗达哈哈大笑,脸上的刀疤一颤一颤地:“我知道——这个断手的小鬼也是这么说的,泰尔斯是吗?跟新王子一个名字……那问题来了,他去哪儿了?” 娅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红坊街的那一夜:“你不该来问我。” 罗达眯起眼睛:“那你为什么把这三个逃跑的乞儿保护得这么严密?落日酒吧,真的需要三个连盘子都端不动的乞儿来运作吗?” “这是我的事。”娅拉抿起嘴唇道。 出乎意料,罗达居然挑起眉毛,点了点头:“也是呢。” 在娅拉的疑惑间,只见山达拉·罗达毫不在意地往后一仰,向着手下们挥了挥手: “所以,我猜你应该不会介意……” “把这些逃跑的家伙,统统交给我?” 娅拉还没反应过来,罗达的手下们就毫不犹豫地上前。 在三个孩子的哭喊和踢打中,打手们冷冷地把他们分开,粗暴地扛到肩上。 “娅拉姐姐——”科莉亚哭闹着,被一个打手生生捂住了嘴巴。 而辛提被反扣着手臂,在剧痛中闷哼。 莱恩只是瑟瑟发抖额,任着打手制服自己。 娅拉怒目圆睁:“你们——” 情绪激动的女酒保猛地拔出桌上的刀! 身影变换间,当初在红坊街,压得光头斯宾投降求饶的疾杀刀,毅然出手。 目标罗达! 但她的刀递不过一尺,就见罗达身形不动,猿臂一舒。 铁手套再次稳稳捏上她的刀! 像是曼巴蛇被拿住了要害一样,娅拉迅捷的身形顿时一滞! 娅拉震惊地看着表情淡然的罗达,只觉得手中的刀像是挂上了万钧巨石,要全力握持,才不至于脱手。 此刻,女酒保的脸色难看至极。 不可能。 以速度和精妙、灵巧见长的疾杀刀,居然也被他…… “别逼我,小姑娘,”罗达淡淡地道:“同是超阶,但论起战斗,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毫不费力地放倒你。” 娅拉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狼腿刀,被罗达生生捏弯! 铁手套一松,放开已经变形的狼腿刀。 但随即一道斧刃,生生地拦在娅拉咽喉前。 “这一次,”奥斯楚眼中战意昂然:“你没有机会了。” 娅拉咬着嘴唇,看着四周隐隐有包围之意的敌人们,愤而出声道: “这里是落日酒吧!” “你们这是挑战老家伙的权威!” 罗达冷冷地站起身来。 “听着,小姑娘,”他眼中冒出怒意与恨意:“我尊敬你的姓氏,尊敬这家酒吧的主人——这是我没有动你一根寒毛的原因,我已经释出了最大的友谊和善意,以及对‘反弯刀’的敬意。” 娅拉不甘心地抬头:“但你不能——” 但罗达咆哮着打断她! “废话够了!” 娅拉愣了一秒。 只见满面狰狞的罗达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儿子的死有关吗?” “好几百人都看见他来了你的酒吧,被你废掉了一只手。” 他知道了? 巨大的压力下,娅拉的呼吸加速。 “他是怎么被算计的——我一点也不在乎,”罗达呼出一口气,狞笑道:“我只打算,把跟他的死有关的人都处理掉。” 三个孩子的挣扎与踢打还在继续,但已经渐渐无力。 罗达满布刀疤的脸抽动着,令人恐惧地道:“因此,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小姑娘,你该去看看那个纳尔·里克!” “为了他,兰瑟可是说尽了好话。” 娅拉心中一震。 里克? “所以,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罗达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露出狰狞的笑意: “我仅仅只是挖了他一只眼睛,废了他一只手。” 罗达的语气恢复淡然。 “放心,我不是杀人狂,也不是虐待狂。” “只是有些权威要维护。” 娅拉垂下头,心中充满苦涩。 怎么办? 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如果你在这里,聪明的小鬼。 你会怎么做? “继续做生意吧,我会赔偿这里的损失。” 罗达不以为意地转过身,跨过一地乱七八糟的酒吧,走出大门。 “代我向‘反弯刀’大人问好。” 奥斯楚看着满地狼藉的桌椅,毫不在意地丢下一个钱袋。 “你很厉害,”雷斧冷着脸道:“但我一定会比你更强。” 一众人远远离去。 娅拉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只留下空气中,三个孩子的哭喊与挣扎。 娅拉捏紧拳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狼腿刀。 她脸色挣扎。 执刀的手开始颤抖。 孩子们的声息逐渐远去、变小,直到消失。 娅拉深深地低下头。 “当啷!” 狼腿刀无力地落下。 落日酒吧的女酒保,膝盖一软。 她生生地跪倒在满地的狼藉中。 “娅拉·萨里顿。” 酒保颤抖着,无力地自言自语道。 “你真差劲。” 娅拉紧紧地闭上眼睛。 她几乎要咬碎嘴里的牙齿。 几滴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 对不起,小鬼。 泪水滴落在地上。 我没能…… 没能…… 保护好他们……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8章杀人狂魔 闵迪斯厅。请 飘着小雪的训练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执着沉重的厚木剑盾,在脚步交错与剑盾格挡间,击开面前一个卫兵的木剑。 泰尔斯气喘吁吁地支着木剑,重新直起身子,大喊道:“再来!” 他的练习对象,闵迪斯厅的璨星私兵首领,乔拉正为难地看着泰尔斯。 “殿下他这样有多久了?” 训练场的一侧,基尔伯特·卡索伯爵一脸担忧地,问着身旁的一个璨星私兵。 “早上到现在,训练已经持续三个小时了,大人。”卫兵同样担忧地道:“而昨夜,殿下书房里的灯,整整亮了一宿……乔拉大人甚至让我们通宵守在门口,里面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冲进去。” 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昨天那次不同寻常的使节会见过后,第二王子就回到了闵迪斯厅。 基尔伯特则接到陛下最紧急的命令:为王子殿下的北上出使,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毕竟,健壮的信鸦,来回永星城和龙霄城用不了几天……他们随时可能出发。 昨天一整天,他与一众官员和大大小小的领主贵族,都在各种事务——从殿下的侍从官、出行日程到国书措辞,甚至还有北境公爵下狱后的北境善后事宜等——里忙碌着,直到现在才有空来闵迪斯厅看一眼。 但真正让基尔伯特担心的,是泰尔斯的精神状态——毕竟,不是每个孩子,在被父亲作为筹码,拿去平息战争的时候,都能平静面对。 比如现在,殿下他大概正在为陛下看似无情的决定而…… 基尔伯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喘着粗气,摆了摆手,扔下手里的剑。 “休息一会儿,吃午饭去——都练了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提醒我。”泰尔斯摆摆手,疲惫地道。 如释重负的乔拉连忙点头答应,而泰尔斯则开始解开手里的盾牌。 基尔伯特快步走上前去。 “殿下,”前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道:“恕我直言,您旧伤未愈,实在不应如此……耗费身体。” “不必担心,基尔伯特……看,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泰尔斯熟练而迅捷地脱下左边的盾牌,活动着自己的左臂,龇着牙道:“短短三天……也许我真的是某种怪物也说不定。” 基尔伯特顿时语塞,他沉着脸道:“殿下,请不要这么胡思……” “好了好了——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体,又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好几年……”泰尔斯打断他,嗤笑一声:“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这种奇怪的体质,多半是因为,我那个比魔能师还要神秘的母亲吧?” 泰尔斯笑着道,一边细细观察着基尔伯特的神情。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期待着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出点什么。 是的。 从到闵迪思厅不久,国王谈及他母亲时那古怪的态度开始,泰尔斯一直都在怀疑。 从古怪神秘的魔能,到奇怪的大脑思维,无缘无故的记忆闪回,再到简直不像人的身体恢复力…… 尤其是第一项和最后一项,再结合上李希雅与国王的态度,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这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有关。 让一国之王和神的代言者忌惮到不愿提及,瑟兰婕拉娜——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然,泰尔斯对此早就有了一个结论。 想想约德尔在闵迪思厅,想想亚伦德在复兴宫所说的话吧。 跟灾祸纠缠在一起的家族。 泰尔斯看着自己的九芒星徽记,叹了一口气。 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一位…… 一直到确认以前,他都竭力不朝这个方向去想。 但他必须去探究这个答案——从国王和李希雅的异状,到他的中间名,他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的资讯。 哪怕结果可能不太好。 基尔伯特深深皱起眉头。 果然。 殿下他,早就开始怀疑了。 “殿下,”基尔伯特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方便置喙您的出身,但您要知道,您身上继承自陛下的璨星血脉,也是源自远古帝国、绵延到最终帝国,是人类史上最高贵的血统——帝室血脉,卡洛瑟家族……也许此等古老、伟大的血统里还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泰尔斯暗叹一声:果然是外交官,从表情到措辞——滴水不漏。 只好另外想办法去“小蝌蚪找妈妈”了。 “行了,不必担心我想太多,”流着汗喘着气的泰尔斯坐下来,抖动着自己的靴子,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反正暂时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血统、种族,怎么可能会有高下之分嘛。 于是穿越者愉快地道:“至于我的母亲——反正我总有一天会知道,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北边那个飘着龙旗的国度。” 基尔伯特一怔,他瞥了一眼远处收拾着训练器具的乔拉,又为难地看向泰尔斯:“殿下,我想,陛下昨天派您出使时所讲的话,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知道,国王他有自己的考量。”泰尔斯抖下最后一靴子沙土,从地上爬起来。 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他:“正是……所以,您完全不必如此地……额……沮丧……” “什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但他随即明白了什么。 “怎么?” 穿越者转过头,失声而笑道:“你以为我刚刚的剑术练习……是在自暴自弃,或者发泄怒火吗?” 基尔伯特挑了挑眉毛。 “我的天……” 泰尔斯一拍脑袋,苦笑道: “唉,既然都要去那个陌生的国度了……我怎么样也要把自己准备好吧,虽然七岁的身体做不到什么,但至少我要把北地军用剑术练熟,学会骑马,遇到危险时,至少知道如何保命,不是吗?” “如果运气好,练出了终结之力……” 基尔伯特忍不住打断他:“殿下,即使在有着特殊训练传统的终结之塔里,有着特殊际遇,从而提早觉醒终结之力的人,最年轻的记录也要到十二岁——一般而言的觉醒时间是十六岁……而七岁……额……” 泰尔斯闻言,尴尬地干笑一声。 他挠着头,讪讪地低声道:“是么,我还以为这就跟刷熟练度一样呢。” “但是,”可基尔伯特依然怀疑地看着他:“您真的……知道并毫无芥蒂地……理解陛下的用意?” “开什么玩笑,好歹我也是个抗压能力max的研究生——咳咳——心理素质过硬的第二王子……”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往书房走去,准备开始午餐和文字功课: “好吧,其实在听到他说要杀了我,来补偿埃克斯特的时候,确实被吓了一跳。” “但我用了一个晚上,翻文献查资料——闵迪斯厅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排列也不科学——好歹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打算。” 基尔伯特注意到,泰尔斯在称呼凯瑟尔五世时,不是用“国王”就是用“陛下”,他在心底默叹一口:果然,殿下对于陛下的认可……还是有所芥蒂吗?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关于我前往埃克斯特的事情?”泰尔斯捏着酸痛的脖颈,龇牙咧嘴地道。 基尔伯特恭谨地微微一躬:“鄙人洗耳恭听。” ———————————— 黑暗中。 莫拉特那独特而嘶哑苍老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这都让他跑了?” 回答他的是嗓音轻快明亮的拉斐尔:“我们的人也觉得很奇怪——似乎那个怪医生已经看穿了陷阱,毫不犹豫地回返,暗杀组的人手扑了个空。我们几天来一直在埃克斯特与星辰的东部边境,也就是福瑞斯家的孤老塔与特卢迪达家的再造塔之间逡巡,但再也没有拉蒙的踪迹。” 莫拉特把下巴抵在双手之上,细细沉吟着:“即使传承已经灭亡了六百多年,但法师就是法师——无论如何高估也不为过,但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黑先知微微抬头:“我们的罗网不可能扑空,他一定有帮手……黑剑暂且不提,兄弟会的另外两大杀手呢?反弯刀和狱锁镰?或者接近极境的琴察和罗达?” 拉斐尔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由始至终,都没发现反弯刀和狱锁镰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其他兄弟会干部的援手也丝毫不见,不过……” 拉斐尔微微蹙眉。 莫拉特目光一凛。 拉斐尔继续道:“倒是最近一周里,六大巨头的安东和罗达都回到了永星城——除了‘铁皮’洛克还在南方之外,琴察、罗达、兰瑟、安东和莫里斯,六巨头里的五人都齐聚王都……” 莫拉特猛地举起手,止住了拉斐尔的报告。 他的表情不断变幻,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黑先知深深呼出一口气。 “五人齐聚?” “哼。” 莫拉特闭上眼摇摇头:“我知道拉蒙的帮手是谁了,不是兄弟会里的人。” 拉斐尔目露疑惑。 莫拉特轻轻睁眼,目光里尽是犀利:“先把消息露给我们的是‘暗室’,而秘科的精锐暗杀组却在两国边境扑空——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拉斐尔恍然抬首。 莫拉特沉默了很久。 “呵呵,”黑先知轻笑道:“看来,拉蒙根本不是什么法师,我们,又被北边的那个老太婆摆了一道啊。” “但她用假消息来吸引我们的注意,绝非毫无理由……她帮助的是兄弟会,那么后者……究竟想掩盖些什么呢?” “把北边的人手撤回一半,重点排查这几天兄弟会的动静……五人齐聚绝非毫无来由……“莫拉特哑然失笑:“居然敢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交易,兰瑟这小子,不愧是诺福克之外,我最出色的弟子啊……” 就在此时,拉斐尔手边的一个黑布覆盖的笼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打开笼子。 里面探出一个似鸟又似鼠的,拳头大小的头颅,浑身沾着鲜红色的黏液,张开带尖牙的嘴,递出一片纸,又迅速地缩回去。 莫拉特看也不看那个狰狞、奇怪而诡异的生物,只是盯着拉斐尔。 后者看着小小的纸片,脸色越来越差。 拉斐尔放下纸片,脸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我们收到报告,血瓶帮八大异能战士为首的两位,“幻刃”凯萨琳和“红蝮蛇”涅克拉,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莱沃尔城。” “而两天前,我们在邻近的,钢之城的眼线……” 他沉重地道:“发现了,血之魔能师的踪迹。” 莫拉特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钓到了大鱼啊……”莫拉特露出笑容。 拉斐尔沉吟着,自言自语道:“可是……居然藏在钢之城……这么多年……难道列王厅的矮人们一无所觉吗?” 莫拉特闭眼摇了摇头:“因为落日女神的缘故,三百年来,列王厅跟黑兰女皇的关系越来越差,燃风之炮更是蹊跷地陷入冷却状态——他们手上连一件能用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没有,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装聋作哑。” 拉斐尔皱起眉头,轻嗤一声。 “确定是血之魔能师吗,具体的回报呢?”黑先知捏紧手里的拐杖,凝重地道。 但他随即注意到,拉斐尔只是脸现悲哀,叹出一口气。 年轻的白衣人低下目光,摊开那一张纸。 “没有回报。” 他沉沉地说。 莫拉特猛地抬头,锋利难挡的目光直直刺向拉斐尔。 等待着他的解释。 年轻的白衣人吐出一口气,幽幽道: “我们之所以发现了血之魔能师……” “是因为……” “我们从钢之城到莱沃尔城,一整路的眼线……三十四人……” “全部罹难。” 拉斐尔默默地道。 “而且……” “血肉四散,无一全尸。” “吻合我们记录中……血之魔能师的风格……”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 莫拉特深深叹了一口气。 “它在向秘科示威:王都之外,它随时能找到我们每一个人。”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 他嘶哑地道: “杀人狂魔。” ———————————— 感谢书友“好名字都被别人取了2”的500币打赏!——纳尼?居然是妹纸?看这本书的居然还有妹纸!!!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9章双王之盟 复兴宫。 . “登——登——登——” 一阵急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那是高跟皮靴点在石地上的声音。 “砰!” 寝室的厚重大门被猛地推开!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怒意勃然的清爽女声响亮地传来。 一旁洒扫的侍女吓得连忙低头,急急向着房门而去。 她的余光里,瞥见陛下的情人,一等宫廷女官,王都曾经的风云女士,传奇般的警戒官,精彩跌宕的人生故事能写成一本吟游诗集的姬妮·巴克维。 这位英姿飒爽的宫廷女官,此刻怒气冲冲地踏进房间,对着窗台前的凯瑟尔五世高声怒喝: “就这么想谋杀自己的儿子吗!” 窗前,望着复兴宫下芸芸众生的国王,凯瑟尔五世·璨星缓缓转过身来: “身为一个国王,我必须这么做。” “仅此而已。” 威严的声音如此答道。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在身后响起! 侍女不敢再磨蹭,冷汗淋漓地退出房内。 “他不止是王子,更是你的血脉——不是那个毁掉璨星王室,戕害星辰王国的幕后黑手!”姬妮怒不可遏,丝毫没有刚刚赏了星辰至高国王,狠狠一巴掌的自觉。 凯瑟尔五世摸上自己被打过的脸颊,心神一阵恍惚。 他的眼前浮现起过去,那个英姿勃发,气场惊人的“限时警戒官”。 还有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也是一个耳光,不是么。 但至高国王还是回过神来,毫不在意地平淡道:“真巧,对那个男孩,约德尔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男孩?”姬妮难以置信地看着国王:“那是你唯一的儿子!” “是啊,我唯一的儿子,”凯瑟尔眼中闪烁着复杂,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所以我已经为他选择了最好的道路——一个王国继承人所必须承受的磨练。卡Kа酷Ku尐裞網” 磨练? 姬妮眉心挣扎,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男人。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地狱,”凯瑟尔五世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寒意:“又怎么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国王?” 姬妮心中一震。 地狱? 地狱。 姬妮深深叹出一口气:“k,有些事情……我们得学会习惯甚至……忘记。” 国王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是么。” 他往前一步,直视姬妮:“我听基尔伯特说了,你们来复兴宫的路上,遭遇刺客的事情。” “那些事情,你真的可以习惯甚至忘记吗?” 姬妮浑身剧震,复杂地看向凯瑟尔。 姬妮抬起颤抖的手,扶上凯瑟尔的肩膀,抚摸着他红肿的脸庞,痛苦而凄凉地道: “k,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她轻轻咬牙道: “求你。” 凯瑟尔五世浑身一颤,看着姬妮如水的目光和哀求的眼神,心中泛起酸楚。 “过去已成历史,”他默默回答:“我目中所见,唯有未来。” 过去。 未来。 真的吗? 姬妮轻咬银牙,眼前浮现一个稚嫩可爱的男童。 她眼前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国王看着姬妮的样子,不知不觉捏紧拳头。 “至于那个男……泰尔斯,”国王咬紧牙关,狠心地闭上眼睛:“你无须担心他,我会为他准备好一切,一个璨星所需的一切。” “他绝不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莉迪亚或卢瑟……” 姬妮的手颤了一下。 她轻轻低头,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容。 “你知道,二十年来,我经历过无数的讯问,见过无数的眼神。卡Kа酷Ku尐裞網”她温柔地搂上凯瑟尔的腰腹,依偎进国王宽阔的怀抱里。 宫廷女官凄凉地道:“你们璨星,无论是米迪尔或贺拉斯,抑或是艾迪王,他们的眼睛里,始终充斥着警惕、厌世和挣扎,无论对这个世界还是对自己。而现在……” 她靠着国王的胸膛,面色痛苦地继续道,“那一年过后,你的眼里,却也是那种色彩了。” 凯瑟尔听见两位兄长和先王的名字,眼里泛出悲哀。 “但他的眼睛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得到,他跟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即使这在一个七岁男孩的身上,如此不同寻常……” 国王叹出一口气:那是因为,那个还男孩尚未经历过自己所经历的…… 姬妮默默地道:“即使他的母亲……是那样的存在。” 那一瞬,姬妮能感觉到,自己所倚靠的健壮躯体,顿时一僵。 “放心吧,姬妮,”国王猛地抱紧姬妮,咬着牙,满脸痛苦地道:“他不会有事的……” “他会很安全。” “他会活下去。” “他既是璨星,也是帝室的后裔,更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别说区区埃克斯特,即使身在地狱,他也能咬着牙活下去!” —————————— “杀了我,给摩拉尔王子报仇,来消弭努恩王的仇恨——陛下是这么说的对吧。” 泰尔斯走到一楼大厅,看着基尔伯特向着后厨示意,继续道: “这样看来,埃克斯特似乎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毕竟我们有《要塞和约》的宿怨在,又出了使团遇刺这样的事,死的人还有他们共举国王的独子继承人,努恩王正处于盛怒之中,埃克斯特的各大领主也对我们的领土垂涎三尺,这种情况下——星辰王子简直就像是羊入虎口。” 泰尔斯长舒一口气:“但我现在的情况,就会比未来出使埃克斯特要好吗?” 基尔伯特微微一怔。 “身为璨星唯一的继承人,我生来就与各大领主对立,看看南垂斯特,看看凯文迪尔,更不用说刚刚下狱的亚伦德了,毕竟,要是我出了意外,他们就有了机会。” 泰尔斯走上台阶,路过星辰三王的画像,眼神茫然:“我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焦点在陛下身上,而我出现之后,注定是新生的靶子——哪怕以复兴宫的实力,也无法确保我安全无虞,远东谚语有言:‘正面的长矛容易闪躲,但暗地的冷箭却难以防御’。卡Kа酷Ku尐裞網” “但相比之下,埃克斯特的领主们也许想要占星辰的便宜,也许看我不爽,但绝没有到置我于死地不可的程度——相反,无论谁沾染了星辰王子的鲜血,都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整个星辰都会与之为敌:忠诚者要为王室复仇,野心家想获取大义的名分。” “埃克斯特采取选王制,十位大公在每位共举国王驾崩后的选王会上,选出下一位共举国王,统治终身——每一位大公都有机会,每一位大公也都相互竞争,论起分裂的程度,埃克斯特甚至更甚于星辰。” “星辰也许实力未复,对上埃克斯特力有不逮,但在王冠的诱惑下,合力碾压某一个埃克斯特的领主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其他埃克斯特的领主,想必也乐于袖手旁观,看着选王会上的竞争对手沉沦。” “用远东的话说,我就像一个烫手山芋,无论哪个埃克斯特的领主,摊上我在他们领地内,非但不能加害我,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领主们还要倾尽全力保护好我。” 基尔伯特眉头一扬。 看来自己确实是多心了,毕竟这么多天的相处,看得出来,殿下成熟稳重,不是一个会让人担心的人。 “这样一来,我在埃克斯特要担心的,就只剩下努恩王了。” 泰尔斯走进书房,看着卫兵们将午餐送进来,对着明显眉心舒展开来的基尔伯特,露出笑容:“但是,也许很多人都会忽略的一点是,当摩拉尔王子死在星辰的时候……” “努恩王,就已经注定是我,是我们璨星王室的盟友了。” 基尔伯特终于展露出笑颜。 泰尔斯打了个哈欠,在书房的座椅上做下,推开书桌上因昨晚挑灯夜战,而乱七八糟的书籍笔记,继续胸有成竹地道: “在没有直系男性继承人的情况下,星辰允许女性继承人继承父亲的头衔、领土与财产——我们的刀锋领女公爵就是这样的人。” “但埃克斯特的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既然年事已高的努恩王,失去了唯一的男性继承人,就代表着龙霄城的传继将成问题,沃尔顿家族已经无望下一次的选王:他们注定要迎来衰落期。” “这种情况下,埃克斯特向着星辰开战,或者杀死我这样一个对等的继承人,也许能够聊解努恩王失去独子的痛苦和仇恨,但在他冷静下来后,就会发现——这样只会迎来他们沃尔顿家族的最后毁灭。” “对星辰的战争或谈判,所能获取的领土,都邻近着埃克斯特的南部三位大公:黑沙领大公,威兰领大公,再造塔大公——都是下次选王会的热门人选。这种情况下获得的土地,哪怕归于沃尔顿家族作为飞地,因为实在太靠近三位大公,也会在未来不久,被他们逐一侵蚀。” “也就是说,在星辰与龙的冲突里,作为最大的实际得益者,三位大公只会越来越强,而失去直系继承人的沃尔顿,在努恩王身后只会越来越弱——乃至于最后沦亡。” “这种情况下,努恩王只有竭尽全力,阻止星辰与龙的冲突——无论是战争或是谈判——发生,不让星辰的任何一片领土或资源落入南部三位大公的口袋,才能尽可能地保持埃克斯特国内十位大公的均势,保证衰弱的沃尔顿家族不至于步步沦亡。” “而且,要牵制南部三位大公的注意力,并施以压力,还有比星辰王国这样一个,作为‘西陆之盾’的庞然大物,还有比璨星王室这样名高望隆的强力家族,更合适的盟友吗?把我们星辰或璨星家族作为天然的盟友,并保证我们恢复实力乃至于更加强大,才能保证沃尔顿家族的存续以及再下一次选王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他们与我们——沃尔顿家族与璨星王室的利益,就前所未有地一致了。” “沃尔顿与璨星——已经是天然的盟友了。” “想必,让努恩王‘杀掉’我,只是国王让对方冷静下来,而危言耸听的手段而已——在努恩王的盛怒过去之后,默契就会同时在努恩王与凯瑟尔王的心里发芽,无需约定,无需誓言,无需谈判,这就是天然的盟约。” “属于云中龙枪旗的沃尔顿家,与九芒星旗的璨星家的——‘双王之盟’。” 泰尔斯深深叹出一口气:“终结之战的两位人类英杰,耐卡茹与托蒙德,他们各自的后裔,唯有在两国前所未有地敌对时,才能前所未有地精诚合作——真是讽刺啊。” 因此。 也由此看出,在这个明明是封建社会,却有许多不合理黑科技的世界上,星辰与龙这两个封建国家,是多么的不成熟,明面上,最高统治者掌握国家的外交与军事大权,实则在与地方领主的生死搏斗里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真是少得可怜,弱得难受的国家自主性(state_autonomy)啊。 穿越者收起一片曾经的记忆,抬起头继续道: “所以,比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星辰国内,看似满布敌意,实则安全无虞的埃克斯特,才是我最好的去处——这才是陛下的用意吧。” 但愿吧。 泰尔斯在心底里加了一句。 毕竟……他眼前呈现出那个面无表情的国王……那个国王的眼里,我看不到亲情。 他回过神来,笑着说: “因此,作为璨星王室代表的我,在龙霄城,也许会遭努恩王的试探,也许会被小人们刁难,也许会被领主们讥刺,握在手中作为筹码来与星辰王国对弈,甚至会遭遇各方势力目的不一的阴谋,但是,我一定比在国内安全……” 下一秒,泰尔斯的眼里爆发出强烈的自信与肯定: “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 基尔伯特轻轻地笑了起来。 但随即,他抬起头,严肃地道:“既然您这么想,殿下,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今天前来,是为了跟你商议使团的人选,以及您侍从官的人选。” 泰尔斯点点头。 “然而在此之前——” 基尔伯特轻轻鞠躬:“殿下,有个人想觐见您。” “见我?”泰尔斯刚刚拿起刀叉,闻言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想要见我? “如果是抱着观赏珍稀动物的兴趣,慕名而来,希望见到最后的璨星王子的话,”泰尔斯无所谓地挑起一块土豆,咬进嘴里:“帮我推掉吧——措辞礼貌些,我已经得罪太多人了。” 但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不,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为数不多的,不因您的王子身份而来拜访您的人——事实上,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住在后面的营房里养伤。” “你是说……”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他惊讶地抬起头。 屋外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 基尔伯特点点头,感慨道:“受了那样的重伤,连进食也只能用管子,甚至医者都觉得他活不下去了,但他的求生意志实在惊人,而我们的药材也从不短缺。” 基尔伯特将书房的门口让出给来人,微微感叹道: “进来吧,这就是你坚持要见的人。” “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 泰尔斯放下刀叉,蹙紧眉头。 来人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和木板,还拄着一双拐杖,明显不太熟练,只见他吃力地,一下一下地拄进泰尔斯的房间。 他的喉部是一团带着可怕伤疤的虬结血肉,双腿只到膝盖。 虽然他满脸胡茬,消瘦得厉害,更理短了头发,脸上的刺青也浅了不少,但泰尔斯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曾在绝望中悲伤啜泣,现在却重伤初愈的男人。 随风之鬼。 米迪拉·罗尔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0章跟里在一起 罗尔夫,血瓶帮曾经的希望之星,十二至强里唯一的超阶高手,经历了地狱和绝望,终于在一个月后,与泰尔斯重逢。 . “恭喜你,终究还是挣扎过来了,”泰尔斯笑着点点头:“没有输给这个该死的世界。” 罗尔夫微微颤抖着,猛地张开嘴,血肉虬结的喉部微颤,却只能发出一团意味不明的嘟哝。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泰尔斯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没事,你有什么要说的……”他挠挠脑袋:“用笔写下来就好。” 罗尔夫眼神一黯。 “我们试过了,”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他并不识字——除了数字,连自己的姓名都写不出来。” 听闻此言,罗尔夫自卑地闭上眼睛,把头伏得更低。 泰尔斯有些尴尬。 他差点忘了,罗尔夫是个吃黑帮饭的人,做过乞儿的泰尔斯知道,会进黑帮的人,大部分都有着不幸的际遇,每天都在不法的勾当里讨生活,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受到像样的教育。 但下一刻,在泰尔斯诧异的目光下,罗尔夫紧咬牙关,吃力地拄着拐杖,低下残缺的身子,向着矮小瘦弱的泰尔斯…… 深深鞠躬。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的,你的感谢,我切实地收到了。” 罗尔夫抬起头,颤抖着身子,看向泰尔斯。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吗?我并不太建议你回血瓶帮……” 罗尔夫微微一颤。 回血瓶帮?回大姐头……回凯萨琳的手下? 他看看自己的腿,露出痛苦之色。 而且,还有涅克拉…… 一想到从背后捅刀子的仇人,罗尔夫的双眼射出厉芒。 几秒钟后,罗尔夫用异能呼出一口气,黯然摇头。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好吧,”穿越者露出一个笑容:“那你就暂且在我这里留着吧……应该养得起你。” 罗尔夫眼前一亮。 这个男孩……除了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外,身份也大有来头…… “基尔伯特,”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卡索伯爵:“我们离出发前往埃克斯特,还有多久?” “视乎信鸦到龙霄城的联络时间而定,最少三天,”基尔伯特微笑着道:“最多一周,殿下。” “应该够了。” 泰尔斯点点头,然后他看向罗尔夫: “这几天里,白天的时候,你来我的书房里吧。” 罗尔夫露出讶异的表情。 只见那个一直自信而乐观,在绝望的困境里,让他选择“解脱还是挣扎”的男孩,脸上露出笑容: “我来教你认字,顺便教你——怎么用手势说话。” —————————— 隶属东城区警戒厅的城防队长,三十一岁的杰纳德,倒在蔓草庄园的地牢里,喘着粗气。 他遍体鳞伤,被沉重的锁链束缚着,动弹不得。 但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绝不能……绝不能开口。 无论这些大贵族的手下如何折磨和毒打他,无论他们怎么威胁和利诱…… 无论他们有多想知道,那一晚的东城区,蔓草庄园外出现的骑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都必须咬紧牙关。 在国是会议结束后,杰纳德卸下在星聚广场维持秩序的任务,仅仅在第二天早上,他的上司就带着一群警戒官来到东城区,他的执勤现场。 当着他和他所有手下士兵的面,上司宣读了杰纳德的罪状:有人举报他,在东城区执勤时,收取贿赂。 杰纳德当即叹了一口气。 并非因为这是诬告,而是因为,在东城区,在贵族们的手下收取小费,这早已是公认的惯俗和风气了,每一个城防队士兵,乃至于警戒官们,都会收取这样的小费,警戒厅也心知肚明——他们每次都会抽成、拿油水——这也是杰纳德能为自己这群薪水微薄的队员们,所拿到的唯一外快。 为何,独独自己会被举报?他的手下士兵们,也一脸震惊。 但在东城区混了快十二年的杰纳德,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了大人物。 十名警戒官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杰纳德只来得及,把自己珍藏、保养了十二年,一直不舍得离身的佩剑——那是星湖公爵在沃拉走廊大撤退后,看他身无武器,于是随手解下递给他(“用这个换你手里的面粉吧,因为你,至少我们有顿饱饭可以吃了。”——约翰公爵)的礼物,上面还带着九芒星的徽记——交给队里一个自己最看好的小伙子,就被锁着双手双脚,蒙着头带上马车,来到了一处庄园。 马车七拐八绕,但杰纳德在东城区巡视了十几年,当兵时,在星辉军团里养成的观察、记路的习惯也没丢掉,又怎么会不认得,这就是他每天巡逻都要经过三次的,凯文迪尔家的蔓草庄园? 一群一看就是士兵出身的人,折磨了杰纳德整整两天。 不为别的。 就为了问出,那群骑兵,那群在晚上闯入了东城区,甚至有可能闯入凯文迪尔家蔓草庄园的骑兵…… 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杰纳德不能说。 他不能说。 不为别的。 就为了,那群骑兵,他们……来自九芒星旗下的……璨星王室。 那是约翰的九芒星,是星湖公爵的九芒星,是星辉军团的九芒星,是懵懂的杰纳德曾在其旗下,热血拼搏,不懈战斗的九芒星。 那里面有多少他的战友啊! 十二年前,他曾麻木地流浪在战火肆虐的大地上,在寒冷、饥饿、痛苦、煎熬里,每天愣愣地见识杀人、放火、强奸、劫夺。 直到杰纳德傻乎乎地进了城,在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刻,懵懂地朝着征兵处走去。 直到遇到公爵,那位诙谐风趣,自信乐观,又平易近人的星湖公爵,和他的星辉军团。 一个十九岁的、时常被欺负的、傻傻愣愣的、活不下去的农家少年,在那里,第一次学会了团结合作,第一次懂得了无私牺牲,第一次受到认可赞赏,第一次被教着读书识字,第一次为胜利举剑呐喊,第一次围着篝火欢歌,第一次下决心为同袍断后。 还有,他第一次明白,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吃饱饭、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存在。 在那里,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人,而非只在乎觅食果腹的荒蛮野兽。 公爵大人的星辉军团,公爵大人的亲卫队,就是他的家,他的归宿,他的全部,他以为日后要奋战一生的地方。 直到索达拉的悲剧,直到那可耻可恨的背叛,直到那卑鄙下贱的偷袭,直到那懦弱下作的暗箭。 直到公爵平静地躺在全体亲卫中,在整个军团悔恨而愤怒的痛哭声里,告诫他们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含泪而笑,阖眼长逝。 这都是他们,是他们亲卫队的错,是他们亲卫队的罪孽。 要是我们当初早一点发现……要是我反应更快一点……那公爵就不会……我们的家就不会…… 所以,当那群贵族家的士兵,不屑地侮辱、逼问、毒打、威胁他,要杰纳德说出那群同样属于九芒星的骑兵身份为何的时候。 杰纳德觉得,自己的坚强不屈,咬牙坚忍,沉默以应,乃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都是一种赎罪。 至少这样,能让他负疚、悔恨、自责了十二年的心灵好受一些,让他这了无生趣、麻木不仁的十二年,能多多少少偿还一些歉疚与遗憾。 这都是为了曾经的“家”,为了哪怕他已经不在,却也时刻铭记着的公爵亲卫的职责。 “我的主人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又在牢门外平静地询问他了: “关于那些骑兵的身份——仅此而已,我以主人荣誉起誓,他并不准备对那些骑兵不利。” 杰纳德咬紧牙关。 “你的坚持,有谁会看到呢?同样,你的软弱,也没有人会看到。只要给我们一点信息——哪怕一点也好,没有人会知道的。” 杰纳德继续咬紧牙关。 “我们知道你肯定知道点什么——你的士兵们都说他们没有旗号和徽记,所以,是你所认识的人吗?是曾经的战友?过命的交情?” 杰纳德依然咬紧牙关。 头发斑白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地牢。 杰纳德松开牙齿,喘息着,软倒在地上。 他又熬过去了。 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凯文迪尔家的老管家,阿什福德来到蔓草庄园的上层,毕恭毕敬地向着他年轻的主家,南岸领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鞠躬道: “已经问出来了,那群骑兵是璨星家的人。” 詹恩从充满血腥味的窗户边转过身来,表情玩味: “我以为,他一直都死不开口?” “有些事无需对方开口也能问出来,”阿什福德面无表情地道:“杰纳德出身星辉军团,甚至曾是星湖公爵约翰·璨星,也就是星辉战神本人的亲卫,在索尼娅·萨瑟雷解散了原本的星辉军团之后,作为不愿北上断龙要塞的人之一,退伍来到警戒厅。” 詹恩目光转动,若有所思。 阿什福德微微点头:“看得出来,他是个优秀而硬朗的军人——如果说,那群骑兵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死不开口,想必一定跟他的服役经历有关。” “我推测,军旅、征战经验丰富的他,看穿了那群无旗无帜的骑兵的来头——出于过去在星辉军团中,同样出身璨星的同袍之情,他坚持要为那些人守密。” 詹恩看着自己的老管家,好几秒钟。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所以,符合描述的,应该只有闵迪思厅的璨星私兵了——而那个新王子,昨天之后就直接公然地回了闵迪思厅。” “闵迪思厅的秘宝失踪?” 詹恩摇摇头,轻笑一声: “哼,恐怕之前在闵迪思厅失踪的所谓秘宝,就是那个新王子吧!涅克拉抓到了那个小鬼,带到蔓草庄园……所以他们干脆破门而入,秘密抢人。” “你知道么,阿什福德,我们曾经两次把王国的命运抓在手中,两次!”詹恩仰起头,紧闭眼睛:“结果,都让他逃了。” 阿什福德淡然垂首,不言不语。 半晌。 “给那个星辉军团的士兵治伤。”詹恩冷冷道。 阿什福德抬起目光,带着不解。 “你知道的,那个小鬼,我欠他一次,不管怎么说……”詹恩捏紧拳头,眼中冒火地道:“而我不想在向他下手时,还心存犹豫。” 詹恩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血腥味浓重的庄园。 “您知道吗,大人。” 他的身后,阿什福德露出神秘的微笑:“您越来越像老大人了。” 詹恩头也不回,不屑地回答道: “然后像他一样愚蠢,被亲戚暗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自己的卧室被割喉吗?” 阿什福德微微摇头,深深叹气。 他低下头,报上另外一件事: “大人,翡翠城传来的消息……希莱小姐她……” 阿什福德看了看主人的脸色,欲言又止。 詹恩的脚步一顿。 年轻的公爵吸进一口气,仿佛在准备着什么。 “说吧,”他语气冰寒:“我那位年方十二,可爱且愚蠢的妹妹,又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 闻言后,阿什福德深深一躬,小心翼翼地道: “希莱小姐,已经在五天前,于卡西恩勋爵的护卫下,前往瑟拉公国了——手下的人,也没人敢阻拦她。” 詹恩偏过头,看向阿什福德。 “瑟拉?大公遇刺后,就四分五裂的瑟拉公国?”他露出疑惑的神情,皱眉道:“那地方最近,不是在闹瘟疫吗?” “对外的说法是,她要去救助深受瘟疫之苦的人民,”阿什福德轻轻鞠躬:“但鄙人怀疑,她是查到了那个组织的讯息。” 那个组织? 詹恩的脸色顿时寒如霜雪,他的脸庞抽搐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直到他猛地爆发。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还不够吗!” 公爵的声音充满了怒火与仇恨:“还想把什么样的灾难带回凯文迪尔,带回来这个家!” 阿什福德没有说话。 十几秒后,詹恩狠狠呼出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一挥衣袖。 “加派人手,保证她的安全。”詹恩紧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狠狠道:“还有……保证她的身份秘密,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泄漏……” 他的嗓音颤抖着,用了三个绝对。 阿什福德轻轻点头,善解人意地,先公爵一步离开了庄园大厅。 在管家的身影远去后,詹恩颤抖着,扶住立柱。 咚! 他狠狠一拳,捶上立柱! 随后,鸢尾花公爵把头深深地靠上立柱。 他痛苦地呼出一口空气。 之前的疏忽和失败……不允许再有第二次了…… 我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我必须成为国王。 必须。 只有成为至高国王…… 只有掌控整个星辰王国的权力…… 否则……希莱……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保护你? 保护……那样的你? ——————————— 闵迪思厅,地窖。 “真是恭喜了呢,偶的盟友,泰尔斯殿下,第二王子。”四百岁以上的血族,夜之国度的难民,银发赤瞳的萝莉瑟琳娜,神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 “星聚广场的欢呼,偶们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呢。” “这就有些夸张了吧……从星聚广场到这里的距离……”泰尔斯眯着眼睛无奈道。 “总之,偶们的盟约又近了一步。” 瑟琳娜毫不脸红(泰尔斯怀疑:她真的有“脸红”这个属性吗?)地打断他,继而道:“现在,就等里什么时候能加冕为王,再来帮偶夺回王位了——放心,偶会全力帮助里的。” 不灭灯下,泰尔斯的脸色一阵青白。 全力帮助我? 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而你不帮我,我就没法继承王国了似的。 相反——她的竞争者和对手,夜之国度的那个什么“哭泣者”,夜幕女王…… 泰尔斯只觉得头大。 他在心底啐了一口:精打细算,占尽便宜的老妖婆。 我加冕,你复位? 老妖婆,咱能不能换个顺序? 但他终究还是没把抱怨说出来。 “那样,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泰尔斯干咳一声:“我要在近期,前往埃克斯特。” 瑟琳娜点点头,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个短生种的小鬼。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吗? “我走之前,会把你们托付给……额,父亲……”泰尔斯谨慎地斟酌着用词。 “偶跟里走。” 泰尔继续点着头,想着接下来的措辞:“……你至少也是一国政要,他肯定不会怠慢……” “偶只跟里走。” 泰尔斯的声音渐渐小了。 “什么?”他皱起眉头,疑惑地道。 “偶说,偶要跟里在一起,”瑟琳娜展颜一笑,这个看似六七岁(咦,上次看到不是才五六岁吗?难道长大了一点?——泰尔斯)的赤瞳女孩,张着漏风的嘴道:“偶们还有每月一次的供血条款,不是吗?”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一声。 “而且,盟友之间,当然不能相离太远——偶还要保证里的安全呢。” 穿越者又翻了个白眼。 跟我在一起——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吧!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就在此时,基尔伯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日安,三位……科里昂先生,科里昂先生,和科里昂小姐……真是尽职尽责——乔拉,放松点。” 随即,地窖外的门被敲响了。 “抱歉打扰您们的讨论,泰尔斯殿下,科里昂殿下。”卡索伯爵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但是……比预想得还要快……埃克斯特的回信到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1章王后、公主与命运(上) “总之……这一行下面全都是p开头的日常单词,刚刚都有讲解过,不记得的话,旁边有图形示意,至于为什么ph开头的词不是这个发音……别问我,死记下来就好了……” 泰尔斯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卡Kа酷Ku尐裞網 ( . ) “这都是基尔伯特准备给我用的资料——但现在看来,我的进度有一丁丁点的超前,但正好能给你用上。” 一丁丁点的超前? 看着泰尔斯把单词表递给不能说话的罗尔夫,门口处张望着的基尔伯特,微微皱眉。 他不怎么赞成(可说是坚决反对),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泰尔斯还花费时间在教导罗尔夫上(虽然殿下那套神奇而内涵丰富的手语,确实没有人能代课),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功课。但一想到王子殿下前往埃克斯特的时日近在眼前,他更需要的是可以信任的手下,而非繁复琐碎的知识,基尔伯特也就叹一口气,继续立在门外,让殿下进行他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举动——至少在基尔伯特看来是如此没错。 埃克斯特的回信昨天就到了,然而当紧张不安的紧急使节,拉塞尔男爵把内容亮出来的时候,连涵养最好的老库伦公爵也不禁紧蹙眉头。 相比第一次,那封国书上面的血手印,这封信更加简约和“冷静”一些。 信上是努恩王的亲笔字。 却只有三个,力度极重的单词。 【让他来。】 没有条件,没有宣言,没有提两国的矛盾,没有说对伦巴大公的举措——根本没有任何附带的内容。 而凯瑟尔五世在看过信件后,也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正式勒令:三天之后,第二王子与他的使团,将北上前往埃克斯特,前往龙霄城。 这不禁让基尔伯特心中忐忑。 拉塞尔男爵在传达完努恩王的意思后,就满头大汗地告辞归国——基尔伯特猜想,那天会见陛下的经过,以及拉塞尔的表现,大概也传回了埃克斯特国内,此次回国,他也许必须在努恩王与伦巴大公之间,做出自己的选择。 思虑间,泰尔斯的声音继续传来: “好,接下来我们复习一下刚刚的手语——‘对不起’怎么表达?” 罗尔夫皱着眉头,在手边一对画满了图形的纸张里翻找着,然后抬起头,疑惑地举起右掌,在胸前轻轻环绕。 “不对,这是‘请’。你得把手掌握成拳——对,这样才是‘对不起’。卡Kа酷Ku尐裞網” 罗尔夫笨拙地握着右拳,在胸口处绕圈。 随风之鬼的对面,泰尔斯头也不抬,微微颔首。 他的注意力一半在罗尔夫身上,另一半则聚焦在右手,桌子下的一本书:《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泰尔斯发现,自遇刺之后,自己便开始拥有了一项隐蔽的能力:一心二用。 例如现在,他完全可以一面教导着罗尔夫手语,一面在书桌底下翻阅着他所需要,却又不能让基尔伯特知晓的书籍资料——特别是关于灾祸,关于魔能师。 泰尔斯太渴望了解这些切身相关的秘密了——尤其是上次遇刺,他疑似使用魔能之后,那股几乎撕裂全身的剧痛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下一次使用魔能,会否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就像被命运推着走一样,从国是会议到埃克斯特使节觐见,再到被派遣出使,根本没有时间停留下来,探究自己与魔能师的真相。 本来,如果埃克斯特的事情没有那么急切,那罗尔夫的到来,泰尔斯就有了抽时间教导他手语的借口,来缩减自己每天的“基尔伯特上课时间”——他可没法在基尔伯特的课上查阅这些可能引发怀疑的资料,他也想过公开表达自己对魔能师的好奇心,换取公然查找魔能师资料的机会,但谁知道自己翻阅的书籍,会不会被专人记录下来,传到凯瑟尔,甚至莫拉特的面前?——而一心二用的能力,更是可以让他抽出空闲来追寻自己的秘密,就像今天一样。 但这项新的能力,完全没有让他沾沾自喜,而是更加着急和恐慌:这具身体的异常到底还有多少?什么时候,这些异常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泰尔斯有种预感,一切秘密都在自己的身世——那个神秘的母亲身上,包括大主祭李希雅讳莫如深的奇怪态度,血脉仪式上国王与大主祭可疑的对话等等。 “母亲的真相”——这件事已经被泰尔斯列为“我的五大未解之谜”中的第二位,排名还要在“血色之年”、“记忆闪回”以及“异常的身体”之前,仅次于最迫切的“魔能师之谜”。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禁叹出一口气。 “那么,‘谢谢’怎么比划?”他随口道。 罗尔夫艰难地翻找到那张图纸,笨拙地以右掌尖轻点自己的下巴,然后手掌向上外翻而出。 泰尔斯的目光在书本和罗尔夫之间转换,然而正在此时,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吴葺仁的声音首先响起: 【大小姐,你又要去特校,给残疾人们做志愿者了?】 【是啊。哎,别用这么带贬义的叫法,他们既不是残缺,也不是疾病,你每叫一次,就把他们隔离出正常社会一——该用“身体障碍者”或者“身体不便者”。】 【唉,我总觉得,你把时间花费在这里,还不如好好去读你的学位,日后从社会结构层面去影响、提升特殊教育呢,毕竟多你一个不多,他们生活不便的境遇,不会因为你偶然的行为而变好——社会不是这么改变的。】 【吴葺仁!他们之所以生活不便,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而正是因为我们这些社会里的人没有尽到我们的责任——让所有不分条件的人都能毫无障碍地生活其中:我们可以贴心地给一米二以下的孩童设计洗手间单格,让他们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那为什么不能让一个聋哑人毫无障碍地与人沟通交流,毫无障碍地生活在社会里呢?】 【咦,你怎么变得这么有社会科学的道德感了?】 【这不是道德——而是基本的价值!倒是你那种“从宏观结构促进社会进步是正道”的想法才有问题吧!我才不相信,一个连身边的同情与帮助都懒得施舍的人,会给社会带来真正的帮助呢——说的就是你,吴!葺!仁!】 【打住!严肃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出发吧。】 【诶?出发去哪?】 【送你过去特校啊!你不是要去做志愿者吗!】 【啊啊啊葺仁葺仁!你也要去了吗?一定是被我满满的节操给感染了对不对!先说好啊,你要跟我一起学手语啊!】 【诶——我就只是送你过去……】 【不管不管!你必须跟我一起!否则今晚你不许进我的房间!】 泰尔斯使劲甩了甩脑袋,把几道印象极深,却再也无从触摸的过去驱散,重新藏回脑海里。 他的注意力回到眼前。 “不错,那我们增加点难度……‘再来一次’……不不不,我是说,你要怎么比划出‘再来一次’的手语?” 在罗尔夫满头大汗翻找图纸的当口,泰尔斯又翻过两页《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 这本书的价值没有上一本高,基本上都是想象出的传说故事汇总和大事件的编年流水账,对终结之战里“灾祸”的身影更是描绘不清——咦? 泰尔斯眉毛一皱。 从这本厚书的夹页里,掉出了一张纸。 泰尔斯轻轻地把它拾起来。 这是一张色泽陈旧的羊皮纸,比这本已经很有些年头,却还因为保养出色而勉强能翻动的《从最终帝国到星辰王国》,这张纸的年代看上去还要古老一些。 羊皮纸上,是可擦写的乌笔,简笔描绘出的,一位少女的侧脸。 画中的少女沉静而婉约,露出可人的微笑,素净的面容仿佛一朵纯洁的莲花,只有左耳上,别着一个多角星星也似的耳环。 这张纸——明显早于这本书,难道是哪位前辈,随手拿来做书签用的? 泰尔斯面露疑惑,目光下移,见到了落款: t.c.k.s 四个字母,大概是画者的姓名缩写。 在罗尔夫笨拙的手势中,泰尔斯翻开羊皮纸的背面,见到一个潦草的单词: 敌人! 带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敌人? 泰尔斯摇摇头,没有想通它的涵义。 基尔伯特的声音突然传来:“殿下,抱歉打扰了!”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把羊皮纸塞进怀里,合起书本,悄悄把它推到脚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穿越者抬起头,微笑地看向基尔伯特。 “陛下刚刚传来了消息,”基尔伯特向着他抬了抬帽子,微微鞠躬:“他希望您在出发前,进复兴宫一趟,完成王室成员的家庭聚会。” “家庭聚会?”泰尔斯愕然而惊疑地张口:“什么家庭?” 璨星王室的家庭,难道不是……? 而此时。 一等宫廷女官的身影,从基尔伯特身后出现。 “跟我走就对了。” 姬妮淡淡地道。 她看泰尔斯的眼神,充满了叹惜与怜悯。 —————————— 复兴宫。 “你既然已经被承认为王子,”姬妮踩着高跟靴,带着打扮过的泰尔斯走在冰冷的石阶上,声音清冷:“那就必须来觐见你名义上的母亲,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至少在你去埃克斯特之前……” 母亲? 泰尔斯惊讶地问道:“什么母亲?” “自然是你父亲唯一的妻子,”姬妮脸上露出不忍与哀伤:“柯雅王后。” 泰尔斯愣住了几秒钟。 他们在一间宫室外停了下来。 “陛下太忙,今天没有过来。”姬妮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声道。 无言的失望蔓延上泰尔斯的心头。 但姬妮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对父子身上。 下一刻,女官认真而严肃地,对着不解的泰尔斯说:“过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害怕。” 还没等泰尔斯反应过来,姬妮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柯雅,”姬妮谨慎地道:“我来了。” 泰尔斯跟着宫廷女官,缓缓步入房间。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但颇具风格,布满了文雅气息的宽阔房间。 他们的前方,一位脸容清新而柔雅的女士,大概四十许岁,身着华贵的星蓝礼装,转过身来,看向姬妮和泰尔斯。 “姬妮,你来了!”这位华贵的女士——柯雅王后露出愉快而真诚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最近凯瑟尔为了与埃克斯特的邦交,忙得不可开交,我想着,你大概也没多少时间呢……” 泰尔斯有些拘谨,毕竟,他算是国王的私生子。 同时,他也为当前的场景感到惊奇:如果姬妮是国王的情人,那身为王后的柯雅,居然跟她相处如此融洽? “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今天会来看你的……”姬妮话音一滞,似乎觉得没必要说太多,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泰尔斯拉上前来,默默道:“这是泰尔斯,凯瑟尔的第二个……儿子。” “这么说,就是你?”柯雅缓缓走到他跟前,轻轻蹲下:“凯瑟尔的小儿子?” 她柔和的双目望向泰尔斯。 泰尔斯尴尬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别怕,我也是你的家人,”王后陛下摸上他的头,露出慈爱的表情:“看你的眼睛和鼻子……简直跟你魅力无穷的母亲一模一样。” 泰尔斯呼吸登时一滞,瞪大了双眼。 母亲? 只听柯雅王后温柔而诚恳地道:“……希望你也能继承你母亲的聪慧、博学,还有她无往不利的口才,呵呵——毕竟,很少有女人,能像她和姬妮一样出色呢。” 魅力无穷。 聪慧,博学。 无往不利的口才? 泰尔斯如饥似渴地,把这些信息纳入脑海里,那个叫“母亲”的区域。 关乎他身上许多未解之谜的关键。 姬妮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是草草地回答道:“好了——柯雅,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还要带他……你知道,他即将前往埃克斯特。” 泰尔斯觉得很奇怪,在这位温柔而善良的王后面前,为何姬妮如此紧张? 而且,如此着急地想要,结束这场会面? “唉,可怜的孩子,”柯雅王后叹出一口气:“我虽未去过埃克斯特,但也多少听闻,那里野蛮、粗鲁,崇尚暴力和战斗,你才这么小——恐怕要受苦了。” “额,谢谢您的关切……”饶是泰尔斯八面玲珑,在陌生人面前,也很难招架这样和乐一家亲的场面,只听他硬梆梆地答道:“不,这都是国王陛下的命令……也是璨星的使命。” 柯雅王后轻笑一声:“璨星的使命……他们总是这么说。” 姬妮的声音又突然生硬地响起:“好了柯雅,他还有别的任务。我们先告辞了……” 不对。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一定有哪里不对。 但是。 到底哪里不对头? ——————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今天我会两更,第二更大概在下午六点。 看在破天荒两更的情况下,是不是给点票票和收藏?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2章王后、公主与命运(下) 本章可能有少量让读者不适的情节,请遵照医嘱,酌量服用。卡Kа酷Ku尐裞網 —————————— “不,别这么快走啊,”柯雅站起身来,露出惊喜的表情:“对了,他还没见过哥哥姐姐呢!” 泰尔斯心中一凛。 “柯雅!” 姬妮高声道,语气里充满了——恐慌? 但柯雅王后只是回过头,走向远处的大床。 “有了个弟弟,莉迪亚和卢瑟一定会很开心的……” 泰尔斯终于发觉了,这个房间里不对劲的事情。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 只见温柔而体贴的柯雅王后,从床上抱出了…… 两个布娃娃。 姬妮则脸色苍白。 “你看,卢瑟,这是你的弟弟泰尔斯,快打声招呼!” 柯雅幸福地逗弄着左手的布娃娃,举起它的手,向着泰尔斯挥动,露出开心的笑容。 泰尔斯眉头紧皱。 柯雅一面兴高采烈地道,一面抬起右边的布娃娃,把它的头扶向泰尔斯。 “还有你,莉迪亚,坐好——不能再淘气了,快叫弟弟!” 柯雅自己的右手还吃力地晃动着,似乎她怀中的布娃娃正在激烈挣扎似的。 真是诡异至极的场面。 泰尔斯的呼吸开始紊乱。 难道…… 穿越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美丽华贵的王后,正一脸幸福地,逗弄着自己怀里的两个布娃娃。 这……这是…… “够了,柯雅!” 姬妮呼吸急促地快步走上前来,第一件事是先把泰尔斯往后拉走。 但柯雅王后的脸色很快变了。 “咦?” “为什么?” 柯雅看看怀里的布娃娃,又看看泰尔斯,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语气变得慌张: “为什么,卢瑟你——你还没有,没有你的弟弟,泰尔斯高呢?” 泰尔斯咬着牙,后退一步。 下一刻,柯雅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脸色变得恐惧而惊惶。 啪嗒! 她右手的布娃娃轻轻地掉了下来,但柯雅王后似乎一无所觉。 她只是一脸难受地,看向左手的布娃娃,泫然欲泣。 “我知道了,”柯雅哀伤而绝望地看着布娃娃:“你变矮的原因,是因为你少了……少了……” “走!”姬妮咬着牙对泰尔斯道:“你先走。” 但泰尔斯已经呆愣在原地。 只见柯雅的双手紧紧地箍住那个布娃娃。 一秒之后,柯雅开始痛苦地哭泣,一边说出让泰尔斯毛骨悚然的话: “卢瑟!” “卢瑟……头……头……你少了一个头!” “卢瑟,你的头,你的头呢?你的头颅去哪了?” “啊?你的头,掉……掉了?” 柯雅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慌地大叫着,整个人趴下来,四处张望和摸索:“快!快!我们得把你的头找回来!” 泰尔斯直看得头皮发麻。 姬妮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柯雅王后,使劲将颤抖的她稳定下来。 “你!”柯雅猛地看向姬妮,双眼瞪圆:“你看见,看见我家卢瑟的头了吗?” “大概这么大……” “圆溜溜的……会滚的……” “有两个眼睛……”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柯雅猛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不要!不要拦着我!我要保护他!保护卢瑟!我的儿子!” 姬妮咬着牙,把她死命向着床上拖去。 就在此时,泰尔斯的手臂被身后的一只手,轻轻拉住。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惊魂未定的他,猛然转头! 只见拉住他手臂的,是一个陌生的人。 那是一位穿戴黑袍,鹅绒披肩的长发女士。 这位黑衣的女士面容清秀,却脸带哀伤。 泰尔斯喘着气,总算平复下呼吸。 只见黑衣长发的女士拉着自己的手臂,轻声道: “没事的,我们先出去。” 泰尔斯疑惑着,转头看向,正努力制服着柯雅王后的姬妮。 “泰尔斯!”姬妮咬牙大叫: “这里由我来负责就好,你和公主殿下先出去,快出去!” 公主殿下? 但泰尔斯没有多想,就被长发的鹅绒女士拉出了房门。 他的身后,柯雅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疯狂地大叫着:“卫兵!卫兵!快!” “有刺客!刺客啊!” 鹅绒女士扯着脸色铁青的泰尔斯,快步走出。 只留下身后,柯雅歇斯底里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侧,不时有脸色沉着的侍女和仆人,急匆匆地向着柯雅的房间赶去。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柯雅的尖叫依然在耳。 “呜呜呜——我的卢瑟——不!不要!” “你的头……呜呜……为什么装不回去!为什么拼不回去!为什么总是掉下来!为什么!” “粘起来!粘起来就好了吧!卢瑟?对不对?” 泰尔斯只是一脸苍白地往前走。 他觉得身后的事情太残忍。 他不敢面对。 直到柯雅的声音远远消失在身后,他们俩才站定在一个走廊里。 泰尔斯心有余悸地,看看背后。 “对不起。”黑衣长发的鹅绒女士轻声道:“平时,柯雅发作的时间没有这么快。”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后方。 他心里开始慢慢冒出疑惑。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这位女士。 “当年,卢瑟和莉迪亚——我的哥哥和姐姐遇刺的时候,”泰尔斯艰难地道:“王后还有姬妮女士她们——都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吗?” 沉默了几秒钟后,这位黑衣鹅绒女士的眼底露出悲哀: “是的。” 她缓缓道: “那天,卢瑟殿下当场就被……” 鹅绒女士紧闭着眼睛,在回忆中,呼吸不畅地道: “姬妮跟我听见声音就赶来了,但都来得太晚。” “据说,他的头滚到了床下……” “莉迪亚公主被掳走,姬妮抢了匹马就追了出去,我跑去通知卫兵,留下被吓傻的柯雅一个人在房里。” 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的脑里突然有了答案。卡Kа酷Ku尐裞網 原来如此。 那天在去往复兴宫的路上遇刺。 姬妮那么反常的反应……甚至提前惊动了,本不是冲我而来的刺客。 原因在此么。 她们都经历了……那样的场面? 所以…… “但你无需害怕,泰尔斯,”只见这位黑衣长发的鹅绒女士,温柔地对他笑道: “……柯雅王后她,已经这样很多年了。” “她清醒时,总是歇斯底里和满腔怨愤,”这位鹅绒女士感慨地道:“发病时,倒是安静祥和,只觉得卢瑟和莉迪亚都还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地玩耍……” 女士的神色逐渐变得凄凉而惨然: “当年的悲剧发生后,宫中一片混乱,连艾迪王和米迪尔殿下都被……卫兵紧张得见人就拔剑……所以没人顾得上这里,仆人们都逃散了。” “只有柯雅死死抱着王子的遗体不肯放手……据说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我被卫兵强行隔离到安全屋里……恐慌不已的贵族们封闭了复兴宫,锁闭永星城……等到凯瑟尔陛下掌控王国,稳定局势,已经是两周后的事情了。”女士叹了一口气,垂下额头。 泰尔斯轻轻叹气。 “两周的时间里,柯雅死死守在房里,搂着死去的卢瑟王子哭泣,靠着花瓶里的水活下去……” “你知道,两周过去,王子的遗体已经变得……” 循着女士的描述,泰尔斯试着想象当时的情景,顿时不寒而栗。 “当两周后,他们砸开房门,我们看见奄奄一息,几近昏厥的柯雅,还有她怀里的……” 女士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恐惧: “那种场景,简直就像噩梦一样。”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不敢再去想象。 对璨星王室而言…… 血色之年…… 就是这样的景象么。 为星辰而生——就是这样的代价? 沉默。 直到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眼前的鹅绒女士。 对了。 刚刚,姬妮叫她—— 公主殿下? 看她的年纪,应该不会是凯瑟尔的女儿,所以公主是指…… 但是,先王的幺女,凯瑟尔五世的幼妹,长公主康斯坦丝·璨星,不是自己在璨星墓室里看到的…… 泰尔斯心里冒出疑问。 “所以,请问您是……?”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公主’的称谓一定让你迷惑了吧。”鹅绒的女士,善解人意地解开泰尔斯的尴尬,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 “我不姓璨星,不是真正的公主,”只见这位“公主”轻轻摇头: “我只是先王陛下的养女,算是你的——半个姑姑吧。”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是伊丽丝·索拉,比康斯坦丝还小一些,”伊丽丝公主浅笑道,脸庞边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但并没有资格冠以璨星的姓氏……索拉,这是我丈夫的姓氏。” 半个……姑姑?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提到? “请问,您的丈夫是……”泰尔斯机械地道。 “索拉伯爵……先王时的荣誉伯爵,”伊丽丝闻言叹息道:“一个月前刚刚离世。” 寡妇? 难怪,是黑衣……还在致哀么。 “一个月前?荣誉伯爵离世?”泰尔斯疑惑道:“是疾病么……” 但泰尔斯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了,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伊丽丝姑姑,是我冒昧了。” 伊丽丝公主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道:“不,这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只听这位先王的养女,伊丽丝公主,一字一句地道: “他死在一个月前,红坊街中心的那场大爆炸中。” 红坊街…… 大爆炸? 泰尔斯顿时僵住了。 难道是…… “就是下城区还有西环区,黑帮火并的那天晚上。”伊丽丝哀怨地道。 是了。 没错。 是我、约德尔,以及艾希达,是我们引发的爆炸。 愧疚顿时涌上心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您的丈夫,”泰尔斯按捺着心底的难受,缓缓问道:“为什么会在那一晚,在红坊街呢?” 明明那晚是宵禁不是吗? 但伊丽丝明显所知不多,只听她叹了一口气: “我们感情不怎么好,我丈夫……喜欢去红坊街寻欢……他去世的前几天,我还去那里找过他,大吵了一架,他之后三天没有回来……” “却没想到,那是最后一面了。” 伊丽丝闭上眼睛,摇头叹息。 她拉了拉肩上保暖用的鹅绒。 但此时的泰尔斯,突然瞳孔一缩! 那道鹅绒……有些眼熟。 鹅绒…… 女士…… 红坊街…… 大爆炸的前几天…… 找丈夫……吵架…… 难道…… 泰尔斯浑身剧震! 他再次看向这位伊丽丝姑姑的面庞。 这一次,姑姑这张清秀的脸孔,和印象里,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张脸庞,彻底重合了起来。 久得自己都快忘记了。 是啊。 是她。 是那位鹅绒的女贵族。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位公主姑姑。 那天,就是她。 是她,披着鹅绒,带着二十位终结剑士,在红坊街,遭遇了冒险出来血瓶帮地盘乞讨的泰尔斯。 是她,当街施舍给蓬头垢面的泰尔斯,十二个铜子与……一个银币。 只是,泰尔斯变化太大,恐怕连她也认不出,眼前这个第二王子泰尔斯,与一个月前的乞儿泰尔斯,居然是一个人了吧。 泰尔斯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是被奎德用那个银币,烫出的伤疤。 正因为那次施舍,病重的科莉亚,得以从伤寒里幸存。 正因为那次施舍,尼德向奎德告密。 正因为那次施舍……自己……乞儿们……奎德……娅拉……红坊街…… 正因为那次施舍……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泰尔斯深深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伊丽丝公主奇怪地看向一脸复杂的泰尔斯。 “不,没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露出一个恭谨的笑容。 这位姑姑,在他的眼里突然变得亲切了许多。 “只是见到了亲人,有些感慨。” 他眼前重新浮现出艾希达·萨克恩的微笑。 这,就是你所说的,偶然么。 抑或是——泰尔斯眼前呈现出健壮的凯瑟尔,在王室墓地里的落寞身形——命运使然? —————————— 下城区,地下街,落日酒吧。 “砍下去。” “当作块木头就是了。” “抛弃无用的感情与原则,成为一个真正的萨里顿!” “砍下去!” 不。 不! 娅拉·萨里顿,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从床上翻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记得,在三个乞儿被掳走后,自己跪在落日酒吧里,久久不起。 直到失去意识。 而现在…… “真是难看。” 床铺的另一边,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娅拉熟悉至极的声音。 “难道每次一受到刺激,你都会做那个噩梦吗?” 娅拉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老家伙。”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闭上眼睛,躺回床上。 但那个声音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 “娅拉·萨里顿,如果你不能回头面对当年的恐惧,那你就永远只能是一个弱者。” 娅拉睁开眼睛,随即抿起嘴,转过身子面对墙壁,对老家伙的话充耳不闻。 “居然连罗达都能压得你毫无还手之力……可惜了那两柄杀人的好刀……” 娅拉想起三个被掳走的乞儿,还有科莉亚撕心裂肺的哀求。 【娅拉姐姐……】 她紧紧闭上眼,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但老家伙的话依旧传来:“一道恐惧就把你锁闭成这个样子,你跟那个奎德也没什么分别……当年……” 噩梦般的记忆袭来。 娅拉再也受不了,翻身起床,对着角落怒喝道: “够了!” “不用再提醒我了!” 老家伙沉沉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提醒你什么?”老家伙继续嘲笑着她:“哼,看,你恐惧得连提都不敢提……” “叮”地一声传来,把娅拉吓了一跳。 她知道,那是老家伙在用手指弹弄刀锋的声音。 尽管有些虚弱,娅拉还是不忿地站起身来。 “哼,说得好像只要我提起来了,就会马上变成极境高手一样。” “谁知道呢,”老家伙依旧神秘地道:“但如果你一味逃避,就肯定到不了极境……昨天的事情依然会重演。” “萨里顿这个姓氏,仍然会像诅咒一样禁锢着你,永生永世。” “你真的想让那个男人的梦魇,统治你的下半生吗?” “或者你想再体会一次自己的无力和弱小吗?” 娅拉张开嘴,深呼吸两口。 “这有什么难的,”她咬着牙:“不过就是那件事罢了。” “噢?”老家伙的声音有了一点起伏:“什么事呢?” 娅拉扭曲着脸庞,眼前出现那个石质的房间。 不行。 她开始颤抖。 不行。 黑暗和鲜血,像潮水一样蔓延上她的眼前。 不行。 她的牙齿开始打战。 不行。 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不行。 不能去回忆…… 但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个黑发灰眸的臭屁小鬼,满身伤痕,还自不量力地对着她,坚毅地道: “我自己一个人走。” 娅拉睁开眼,吸入一口空气。 在大脑里,回到那个石质的房间。 她颤抖着开口: “十二年前,在复兴宫……” 她的头上渗出冷汗。 “叮!”空气中,传来老家伙弹弄刀锋的声音。 只听老家伙冷冷地道:“说下去。” 娅拉咬紧牙关,脸色越来越差。 “我的第一次,第一次任务……” 娅拉的浑身上下,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眼前闪现出昨天,罗达一脸淡然地捏住她的刀,带走三个乞儿的情景。 那是……科莉亚哀求的眼神。 “我……” 娅拉哆嗦着,一阵反胃。 “我……” 娅拉感觉到,自己的眼里,有什么液体正在流出。 “我……”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鲜红色……好……可怕…… 娅拉嗫嚅着,双唇碰不到一起。 就在此时。 是老家伙的暴喝! “说!” 娅拉浑身剧震。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向她急射来的银光! “咚!” 一柄狼腿刀,死死地钉在离娅拉左耳半寸的墙壁上。 娅拉一个激灵! 那天所有的场景、人物、声音、颜色,都清清楚楚地再现在自己的眼前! “那天,我——” 她双眼无神,不由自主地高声吼道: “我活活砍下了一个婴儿的头颅!” 吼完这句话,娅拉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离自己而去。 十二年了。 她喊出来了。 她终于喊出来了。 “扑通!” 娅拉颤抖着,生生跪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恶心和反胃,失声痛哭。 角落处,老家伙的声音幽幽传来: “现在,捡起你的刀。” “你自己的刀。” “而非萨里顿的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3章使团 三天后。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今天早上的永星城,刚刚下过一场雪,道路泥泞脏污。 但闵迪思厅前的道路却被洒扫得一干二净。 几架马车已经陆陆续续地驶来。 “时间有些紧迫,据说伦巴大公并未撤军,而是继续陈兵边境——不知道是努恩王没有约束他,还是已经约束不住他了。” 基尔伯特和穿戴整齐的泰尔斯站在三楼的书房里,看着窗外驶入闵迪思厅大门的马车。 基尔伯特脸色凝重地道: “看来试探性的冲突无法避免。虽说有穆男爵以及萨瑟雷女勋爵坐镇要塞,泽穆托与福瑞斯家族也承诺全力支援,但听说接到公爵下狱的消息后,寒堡以及亚伦德的封臣们一片混乱……我们最好早点赶到,以消弭兵祸。” 泰尔斯轻轻点头,静静的听着基尔伯特的汇报。 “按照惯例,作为一名星辰王子,殿下您需要有三名教导者,分别从军事、政治、礼仪上给您以指引,以及一名侍从官,一般而言是您今后的臂助,还有两名护卫……” “但您出使在即……只能一切从简,等您归国时再补足。” “考虑到要去的地方是陌生埃克斯特,此行的目的又是致歉,所以我们不得不缩减随员,除了乔拉带领的三十名璨星私兵之外,有三人是特别的人选。” “一名教导者——等会儿我将为您介绍一位识见渊博的学者,作为本次出行的副使;一名侍从官——人选已经有了,正在马车上;而一名护卫——您的安全过于重要,必须是经验丰富的极境高手……” 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教导者和护卫的人选……基尔伯特,你的意思是,你和约德尔,甚至姬妮……都不会随我出行?” 基尔伯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嗯,”他淡淡地道:“我是《要塞和约》的签字人,在埃克斯特作为‘阴谋家’而臭名远扬……我在龙霄城出现,只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约德尔……”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在北地,十年来,有五位声名卓著的极境强者,俗称‘五战将’,分别在努恩王以及几位大公手下,地位与我们星辰王国里,执掌传奇反魔武装的‘三名帅’相当。殿下您要是遇上其中任何人,烦请千万不要提起‘戴着暗紫色面具的高手’以及他现在是星辰至高国王的秘密护卫这一点。” 泰尔斯一愣。 经过一个月来的学习,星辰的三名帅他倒是知道……但是埃克斯特那边的五战将…… 只见前外交大臣叹了口气:“约德尔……与他们每个人都有过节……” 泰尔斯花了一秒钟理解这句话,然后抽搐着脸庞道:“每……每个人?什么样的过节?” 基尔伯特只是默默地盯了他一眼。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笑容:“好吧……我猜是比较麻烦的那种……” 穿越者在心底里的疑问又多了一个。卡Kа酷Ku尐裞網 约德尔的过往。 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同时招惹“五战将”? 就好比一个人要同时与“三名帅”为敌——那简直不可想象。 “而姬妮女士……”基尔伯特看着窗外的马车停下,陆陆续续下来几个人:“她的身份比较敏感……您知道,她与国王的关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除了科里昂家的‘盟友’们,我大概不会见到熟面孔了,对么?”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基尔伯特脸色一滞:“您真的,要带上科里昂家的人?” 泰尔斯脸色严肃地道:“我毕竟对他们做出了承诺——我不喜欢食言。” 而且,瑟琳那老妖婆虽然讨厌,但是她的确在关键时刻,用血族的传音,帮了我的忙。可以说是救了我的命也不为过。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们毕竟有一位极境高手与两位超阶高手,瑟琳娜又希望倚靠着我的身份来实现复位,是可资利用的筹码。去北地的路上,他们可以改头换面躲在随员里……”他顿了一下,想起那个健壮的身影:“而且……” “陛下他,允许了不是吗?” “当然,那是一位星辰王子的承诺……是璨星的承诺,”基尔伯特轻呼一口气:“只是,在星辰国内,有国王和我们的势力在侧,他们不敢过于放肆,而在人生地陌的埃克斯特……希望他们不会带来麻烦。” “毕竟,我和约德尔都不在您身边,”基尔伯特皱起眉头:“要小心那个老管家,克里斯……总觉得他的名字在哪里听到过。” “嘿,别忘了,”泰尔斯白了基尔伯特一眼:“是谁促成这个盟约的。” 基尔伯特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抬了抬自己的帽子。 “还有,基尔伯特,我昨天跟你说过的事情……”泰尔斯露出担忧的表情。 “是的,殿下,既然您的身份已经无需保密,而闵迪思厅也已经恢复了进出……我下午就派人前往下城区——要混进那个地方可不容易,秘科的人比我们更适合——查探那些乞儿和那个女酒保的事情,如果可能,我会尽力照顾他们,尽管我们几乎没有下城区的人手。” “谢谢。”泰尔斯感激地看着前外交大臣:“这样我就不用去找莫拉特了。” “但您必须了解的是,黑先知的话不无道理,殿下。”基尔伯特略有犹豫,但他还是抬头道:“您跟他们毕竟不一样,而且,跟您靠得太近,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您的帮助于他们而言,可能一无所用,甚至带来灾难。”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 我知道的。 他点点头,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整了整自己的领子。 “米迪拉!准备好了吗?该出发了。” 一阵奇怪微弱的金属摩擦音,从房门外传来。 米迪拉·罗尔夫,摇摇晃晃地,踩着一对奇怪的金属义肢,走进他们的视野,对着泰尔斯轻轻鞠出一个不怎么合格的躬。 基尔伯特眉毛轻动。 罗尔夫的颈部和半个面部,都被一片奇怪的银色面具所覆盖,挡住了血肉虬结的喉部与脸上的刺青,但更奇怪的是他膝盖下的这对义肢。 星辰王国与钢之城的矮人们交好,连带着国内的工匠技艺也受益匪浅——心灵手巧的御用匠师们只花了两天时间,就为罗尔夫打造了一对简单的义肢——两块富有弹性,可耐磨损的优质钢片,弯曲成l型,再击打成弹性出色的j型,以沥晶加固弯曲点,再制作一个固定板,连接在膝盖上,扣连上他的腰带,让罗尔夫勉强能不借助拐杖而徒步行走。 当然,战斗中的腾挪闪转,就要靠他自己的驭风异能了。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不错嘛,就是膝盖以下的部分太吸引眼球了……下次还是用裤子盖上吧。” 米迪拉·罗尔夫低下头,抽出一叠钉在一起的纸张。 基尔伯特突然意识到,对方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翻找着手上的手语图纸。 笨拙的罗尔夫找到了他要的那张图纸,他看向泰尔斯,举起右手拳头,手腕弯曲,轻轻点了两下。 【是。】 泰尔斯轻轻一笑:“很好,你欠缺的只是熟练:手语还有义肢都是——正好,在路上也能继续课程。” 罗尔夫露出一个笑容,又找到另一张纸,做出一个手势。 【谢谢。】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既然决定了要随殿下去北地,去埃克斯特——希望你能认识到此行的艰难,并尽心尽力保护好殿下。” 罗尔夫微微低头,这一次,他不用翻找“小抄”,而是回忆起该有的手势,比划了一下。 不明所以的基尔伯特皱起眉头,最后只能无奈地看向泰尔斯。 “他说,”泰尔斯笑着回答:“尽力。” 基尔伯特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好吧,至少是个传递密信的好法子……” 这个他们从蔓草庄园里救出的,出身黑帮的异能者……不,他是超阶,虽然在战斗上还很稚嫩,但严格说起来已经算是异能战士……究竟因为什么事,对殿下如此心服口服? 泰尔斯轻轻挥手,打了个响指: “很好,出发吧。” —————— 闵迪思厅的大门处。 “最近过得如何,老朋友?” 几架马车前,基尔伯特伸出手,与领头一位瘦削的男子紧紧握手。 “很糟,”瘦削的男人脸色很不好看:“永星城的行政效率远远不如西荒的前线营地。我到王都来就是为了大图书馆的文献,却在一个月前丢失了高级出入证明,所以我只能在王都一直等到现在——结果他们跟我说:补办需要半年。” “我猜你大概是旅费用完了,所以才会来找我的……”基尔伯特笑眯眯地回答。 “而你又给我找了这么一件麻烦的差使……”瘦削的男人叹出一口气,用打量的目光看向泰尔斯。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也不想我直接给你钱不是吗?”基尔伯特侧身,让出泰尔斯的身影: “这位是普提莱·尼曼勋爵,来自西荒领的鸣鸦城,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家庭教师底下学习,”基尔伯特向泰尔斯介绍着眼前不假辞色的四十岁男人: “普提莱曾经作为吟游者,周游过半个世界,对大陆地理与各国风俗都知之甚深,在北地也待过许久——殿下您跟我抱怨过,对世界的基本情况不甚了解,我想普提莱会是个好人选,他将作为副使和您的教导者,一路北上。” “普提莱,这位就是第二王子,泰尔斯殿下——他的聪慧将吓你一跳。” 普提莱——瘦削的男人脸色不悦,却依然举起右拳到胸口,向泰尔斯行礼。 “很高兴有机会向您请益……普提莱,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泰尔斯笑着回礼。 “当然,你是王子,怎么叫我都成。”普提莱无所谓地耸耸肩,丝毫没有见到星辰王国唯一王子殿下的激动和恭谨。 “抱歉,他的脾气有些古怪,但我想您会佩服他的学识,以及丰富的经历。”基尔伯特笑着对泰尔斯道,丝毫不担心旧友的轻慢会引起第二王子的恶感。 泰尔斯看着眼前瘦削的普提莱,又看看他脚下的高地靴,脸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命运啊。 是他。 奎德发疯的那天,第六屋的人在西城门碰到了一个穿着高地靴的瘦子,脸色难看又不肯施舍,于是莱恩和凯利特就给了他一个“教训”,摸走了他身上唯一的一张卡。 璨星大图书馆的出入证。 当时,自己还以为他是哪位落魄的学者。 泰尔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翻翻白眼:真抱歉,普提莱先生,你的图书馆出入证,正在下城区的某间废屋里。 基尔伯特带着他走向下一个人。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腰间佩剑,脸色坚毅而身形挺拔的年轻人,面目平常,但眼神犀利。 “这位是陛下和我一致选定的人,将担任您的侍从官——无论在北地的埃克斯特还是回来后在星辰——他前几个月才刚刚从终结之塔归来,”基尔伯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里是复杂难辨的情绪:“怀亚·卡索。” 泰尔斯马上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基尔伯特:“卡索?” “嗯,希望这不会引起您的反感,毕竟,裙带关系……可我保证他是经历重重筛选后,留下的精英,”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可他的确,也是我的儿子。” 年轻人——怀亚·卡索看也不看自己的父亲,向着泰尔斯恭谨地行礼:“初次见面,泰尔斯殿下。” “我的剑与智慧,皆为您所用。” “在余生里,我必竭诚为您效劳。” 泰尔斯有些尴尬,一见面就“余生”“一世”的,这样真的好么? 但他还是脸色愉快地点头回礼:“一路上就依靠你了,怀亚。” 怀亚恭敬地低头:“此命此身,供您驱策。” 泰尔斯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基尔伯特明明很善于社交啊,但他的儿子怎么…… 有点……该说严肃还是愣? 但他也感觉出来,怀亚似乎与基尔伯特不太对路。 父子关系冷淡?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和泰尔斯继续向前。 这一次,泰尔斯在看到那个斗篷下的身影时,不用介绍,就惊奇喊出声来: “是你!” 那个斗篷下的娇小身影,叉着腰转过身来。 “是啊,”对方大大咧咧地道,既没有恭谨也不见冷淡,反而让人感觉真诚:“就是我!” 基尔伯特(似乎在见过他儿子后便是如此)面无表情地道:“您应该见过这位,她与约德尔一样,本是陛下的秘密护卫之一,此次陛下特意将她调出……” “喂喂喂,什么调出啊!凯瑟尔可使唤不动我!”掩盖着面目的斗篷女子打断了基尔伯特的话,她毫不客气地走到泰尔斯身前,在目瞪口呆的穿越者面前,左手一拍他的肩膀,右手拇指指向自己: “小子,我叫埃达!” “埃达?” 泰尔斯一愣:“艾达·王(ada_ong)?” “咚!” 在基尔伯特和其他人难看的脸色下,埃达狠狠敲了了泰尔斯的脑袋一下! “什么‘ong’!我又不是远东的夙夜人……”在泰尔斯龇牙咧嘴摸着脑袋的当口,她吹了个口哨:“听好了,我叫埃达·罗拉卡特·吉赛……“ 埃达似乎遭遇了什么障碍,只见她死命挠着自己的头,整整几秒。 最后,斗篷女子还是无力地放下手,失落地道: “唉,算了,名字太长,我有时候都记不住……你就叫我埃达得了。” 泰尔斯瞠目结舌地看着埃达。 只觉得原本严肃的人生观被刷新了一次。 但是……这种被敲脑袋的感觉……真是熟悉呢。 他眼前浮现几个熟悉的身形——不知道娅拉,还有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他只从莫拉特嘴里得到一些语焉不详的消息。 “埃达女士,”基尔伯特脸色铁青:“下一次,还请您注意对殿下的举止……” 泰尔斯摸着渐渐不再痛的脑袋,注意到基尔伯特虽然不满,但是完全没有要问责的意思。 所以——他也默认了:这家伙敲王子脑袋的权力? “这又怎么了!”埃达不满地道:“难道我不能敲他吗——当年我敲闵迪思脑袋的时候,连凯拉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泰尔斯脸色一僵,注意到基尔伯特没有反驳。 等等。 闵迪思?凯拉? 是王室里的哪位闵迪思? 凯拉,难道是王室里的极境高手——两百年前的“狼敌”凯拉·璨星? 她声音听着很年轻,但是…… 泰尔斯抬起眼睛,看向埃达——她究竟多大年纪了? 泰尔斯艰难地提起笑脸: “埃达女士……呵呵,您可真是……特别活泼呢。” “对啊!” 斗篷下的埃达似乎很开心,一拳砸在手掌上:“我全家也都是这么说的!” “就因为这个!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泰尔斯毫不掩饰地,狠狠翻了个白眼。 基尔伯特狠狠咳嗽了一下,吸引了几架马车的注意: “诸位,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可以到了路上再磨合……相信大家都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和任务。” “但如果都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我们就上车吧,”他高声道:“陛下和几位公爵,都在北城门,等着为使团送行。” 乔拉点了点头,三十名璨星私兵忙碌起来。 基尔伯特向着泰尔斯点点头,送他上了马车。 一脸严肃的王子侍从官——怀亚·卡索脸色不佳地盯着形容古怪的罗尔夫,但还是在泰尔斯的笑脸下,跟着随风之鬼以及第二王子,上了同一个车厢。 “普提莱!” 基尔伯特喊住了正要上车的瘦削男子。 普提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只见前外交大臣,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脸色凝重地道:“我把王子,把整个星辰的未来,交给你了。” “你游历过半个世界,从晶碧城海战,血色之年,荒漠战争,同盟内战,钢与树之乱,到东陆的翰布尔继承战争以及夙夜战乱,你见识过无数的战争和战乱——你知道那多么残酷,而你们此行就是为了星辰消弭战……” “行了!”普提莱打断了旧友。 这个瘦削的男人,还是一副不悦的脸色,但眼中却冒出精光: “我接下了。” “与十二年前,一样而已。” —————— 注:艾达·王,ada_ong,《生化危机》系列游戏里的人气角色,当然,泰尔斯的前世是不可能深入了解这些的,都是某人给他灌输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4章南垂斯特的提议 清晨,永星城,前往北城门的驰道上,一队城防队的士兵们,很有眼色地远远避开前方空地的人们,并自觉的阻止其他人靠近。 . “放心,我没有蠢到,在王都公然杀害王子。” 只见崖地领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身形挺拔地站在道路中央,弹了弹披风上覆盖住巨角鹿标志的雪,冷冷地道: “只是想见他一面。” 他站在连绵的车队前,看着眼前神色警惕的璨星私兵们,等待他们主人的回答。 基尔伯特走下马车,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巨角鹿马车和南垂斯特家的几名护卫,以及远处的另一架三色鸢尾花标记的马车,皱起眉头: “南垂斯特公爵大人,如果您要为使团送行,大可以在北城门等候……半路拦截实在不是一地领主该有的风范。” “不仅仅是我,”廓斯德脸色不佳,向着远处的那架马车一指:“还有三色鸢尾花的小子。” 基尔伯特迅速思考着眼下的情况。 “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只有七八岁,但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廓斯德不耐烦地一抖披风:“把消息传给第二王子,让他来做决定。” 一把稚嫩的童声从第三架马车中传来: “没事的,基尔伯特!让我来处理。” 泰尔斯推开车门,在神色紧张的怀亚·卡索,和如临大敌的米迪拉·罗尔夫陪同下,神色自若地走到廓斯德的面前。 廓斯德眼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孩子,向着路边努努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向着侍从官和随风之鬼摆摆手,跟着廓斯德,走到路边一侧。 “这又是什么戏码?”使团副使兼王子的教导者,瘦削的普提莱勋爵不耐烦地走下马车,仿佛被打扰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基尔伯特摇摇头:“王国内斗。” “这么和平?”普提莱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崖地公爵和第二王子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和平?”基尔伯特皱眉瞥了老友一眼。卡Kа酷Ku尐裞網 “和平得我都快哭了,”普提莱撇撇嘴,讥讽道:“你该去东方大陆,去麒麟圣都,看看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和宦官、勋贵们的内斗——当然,你又没去过,见识浅薄也是正常。” 基尔伯特不满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竟找不到有效的话来反驳他。 该死的吟游者。 泰尔斯看着眼前神色不善的巨角鹿公爵,深思着对方的来意。 他必定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但我们已经注定为敌了。 要警惕。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人居然是你。”泰尔斯默默道。 廓斯德轻哼一声。 “我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见你……法肯豪兹的冷嘲热讽太讨人厌了,”独眼龙冷厉地盯着他:“小鬼,我知道你很聪明——就不废话了,听着……” “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人敢叫我伪君子。” 泰尔斯无奈地摊摊手:“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骗子?欺诈者?” 或者……演技派?影帝?岳掌门? 廓斯德没有理会他的话,已盲的左眼伤疤狰狞: “但我依然可以抛下成见。在未来,崖地领可以全力支持你成为至高国王,压制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族,和心怀叵测的领主——巨角鹿奉你为主,璨星依旧是王室。”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我以为,”泰尔斯眉间抖动着:“巨角鹿已经跟我不共戴天了呢。” 但廓思德没有理会他。 “只有一个条件。”独眼龙言辞凿凿地道。 “果然,”被独眼龙的反常吓到的泰尔斯,松了一口气:“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示好。卡Kа酷Ku尐裞網” “战必有价,胜必有赏。(ar_es_in_price_as_es_in_trophy)”廓斯德眯起仅有的一只眼睛:“这是南垂斯特家的族语。” 穿越者抬起头与独眼龙对视着。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价’,才能得到你的‘赏’?”警惕万分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道。 “很简单,”廓斯德一脸厉色地道: “凯瑟尔陛下退位,你提前加冕为王。” 退位……加冕…… 什…… 什么? 泰尔斯花了三秒理解这句话。 然后他勃然变色! 廓斯德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一直严肃地看着他。 两人直直对视,足足有五秒钟。 “哈,居然试图挑拨唯一的一对璨星父子,”泰尔斯咧嘴而笑:“你难道不知道,我之所以有现在的一切,都是依靠着陛……父亲而得的吗?” “这不是挑拨,是真心诚意的提议与邀请。”独眼龙神色不变,语气认真: “我们所畏惧、厌憎的,并非璨星,也不是你——我们的恩怨跟王国比起来,狗屁不是——而是你的父亲。” “铁腕之王。” 泰尔斯目光灼灼地看着独眼龙 “你以为‘新星’是为什么而组建的?你以为亚伦德的行为,真的只是因为私人的仇恨与不满?”廓斯德前所未有地严肃道: “这都是领主们为了自保!为了存续我们开国至今的家族……” “够了!”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开玩笑,这种程度的挑拨…… “我只看到你们苦苦逼迫着横遭灾难的王室,逼迫着父亲,”泰尔斯冷冷地道:“质疑我的身份,阻挠我应得的权利……” 但独眼龙脸色一变,满面怒容地,高声打断他! 只听他说:“小鬼!如果你只听得见拥王党人给你描绘的,悲情国王和坚毅王室的故事——那你干脆把自己的双眼挖掉,只留耳朵就好了!” 泰尔斯愣了一下。卡Kа酷Ku尐裞網 独眼龙轻呼几口气,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廓斯德缓缓地道: “自血色之年后,凯瑟尔越来越霸道,几近疯狂地攫取权力。” “从扶立一个只能倚靠王室威信生存的刀锋领女公爵,间接控制西南两大家族——控制王国西南出海口的食人鱼和最富裕的朝阳花。” “到他破格延揽‘三名帅’,建立规模惊人的王室常备军。” “再到削弱各大领主的中央税法案,定时征召法案,和大量产生新贵族的边郡开拓法案。” “以及他最喜欢用的国是会议——用成千上万的民意来迫使领主们就范,向王室交出权力,荒漠战争如此,王位继承也是如此,领主们联合发声的高等议会形同虚设,决策时只听得见国王的声音,和广场上的欢呼。” “他甚至想插手六豪门和十三望族的继承。” “就连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泰尔斯内心一凛。 这是……什么? 廓斯德阴着脸道: “你以为,当国战在即,却无人肯为国王出兵——真的是我们不顾星辰的死活吗?” “你的父亲,和他的手腕,都太可怕了。” “任他施为上二十年,我们十九家贵族从权力、财富、地位到人民和领地,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或者臣服,或者毁灭——星辰将重回帝国之制!有这样的国王在,我们怎么能不恐慌,怎么能不反抗,怎么能不全力自保?” 廓斯德单目冒火,压迫地向前一步: “你看到了……北境被逼反,刀锋领几成王畿,南岸领因家族斗争元气大伤,东海领吓成了缩头乌龟,西荒借着西部战线的重要性勉力自保,”他眼神严厉而肃穆:“而崖地领,不想坐以待毙。” “新星利用埃克斯特的力量,来遏制凯瑟尔的王权——已经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除了起兵举义外,最后一着了。” 廓斯德咬紧牙关:“我们没有成功,这是小事……” “但如果凯瑟尔继续一意孤行……” 泰尔斯震惊地望着崖地公爵。 这是他听到的,关于星辰现状的另一个版本。 远远不同于基尔伯特给他灌输的版本。 “血色之年改变了他,凯瑟尔正像一个真正的帝国皇帝那样,”廓斯德声音凄厉:“想要宰制这个国度的一切。” “他把每一个领主都当成敌人,打压算计从不留情,把星辰当作他一个人的马车,马鞭马刺毫无节制……” “可利用者即为筹码,不可利用者则打压清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泰尔斯紧紧皱眉,想起国是会议刚开始的时候,几位伯爵对于国王权力的质疑。 “这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对我们领主,还是对璨星,抑或对整个星辰……” “这个古老的国度,再这样下去,迟早要酿出大祸!”廓斯德咬着牙,单目如电: “你即将前往埃克斯特,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能让你从另一个角度,看到另一个星辰——看看北风与龙的儿女们,是怎么看我们的。” 泰尔斯低下头,平抚着自己的呼吸。 “托蒙德为何要与领主们相约共治?不正是因为两代帝国的暴君之政,导致了它自己的最终毁灭吗?” 泰尔斯一张口,但随即把“灾祸”两字吞入腹中。 他有预感,帝国的终幕,恐怕没有基尔伯特所说的“灾祸打击”那么简单。 “如果你的目标,只是成为你父亲那样的暴君,而不惜付出星辰沉沦的代价,”廓斯德冷厉地转过身,拉起披风,“那就当我今天没说过这话。” 独眼龙看着陷入深思的泰尔斯,目色复杂:“但你那天说过……如果你在乎星辰的安定和稳妥,和平与繁荣……如果这是你的愿望,而非成为至高无上的唯一之王……” “那我的提议,永久有效。” 南垂斯特公爵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去: “一路平安,别给星辰丢脸。”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离去的独眼龙。 这个人…… 这是与国是会议上,逼迫着国王立储的崖地公爵,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廓斯德。 不,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对方的诡计,是为了败坏凯瑟尔的形象,为了离间他们父子…… 而且——一个很久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从封建制国家到中央集权的绝对主义国家,是几乎所有欧洲国家的必经之路……】 但泰尔斯还是轻轻地捏起拳。 他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廓斯德,以及与他错身而过的——詹恩·凯文迪尔。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詹恩很有风度地行礼。 “哪里,”廓斯德冷冷地回话:“少上一些当,别把我当成刺杀的幕后黑手,我就心满意足了。” 詹恩脸色一滞,目送着廓斯德登上马车。 觉得自己正头大的泰尔斯深深叹息,看向詹恩,没好气地问道: “你又有什么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5章一路向北 只见詹恩神色淡然:“我们刚刚查清了蔓草庄园的真相。卡Kа酷Ku尐裞網 .” 泰尔斯面色不变。 经历了莫拉特那样的考验后,他也能化身岳掌门了。 詹恩露出最完美的微笑,继续道:“我们审问了当晚,在蔓草庄园的黑帮小卒子们,不得不说……” “你那天玩的一手很漂亮,泰尔斯殿下,”詹恩玩味的目光盯向泰尔斯:“即使在绝境里,也能挑拨血族与血瓶帮,来避过杀身之祸。” 泰尔斯心里暗叹一声。 他还是查到了。 但他此刻脑袋纷乱,完全没有要和三色鸢尾花的主人周旋的心思。 泰尔斯无所谓地摊摊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即将远行……要小心,长生种们都不是易于之辈,”詹恩背过手,带着笑意的眼神里偶现精光:“在‘狼敌’和他的‘长生猎手团’杀上野茫山巅,迫使他们签下《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之前,无数的黑夜里,他们都以人类为食。” “人血的滋味,他们必然怀念至今……在人类国度,他们总会带来麻烦……” “与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险。” 真是大义凛然……只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嘛……泰尔斯挠挠头。 “原话奉还。”泰尔斯叹着气道:“血族的原雇主。” 詹恩收起笑容。 两人沉默着对视。 泰尔斯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詹恩眼神一转,突然又是展颜一笑: “但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 泰尔斯轻轻蹙眉。 詹恩笑道:“遇刺的那天,谢谢你——虽然我知道你根本没想替我挡灾。” 他这是在——示好? 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谁都要和自己示好? 六一儿童节吗? “不必了,”泰尔斯无精打采:“你也投了赞成,支持我的权利作为回报,不是吗?” 但刚刚廓斯德的话,随即流转过心头。 【这都是领主们为了自保!】 泰尔斯突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詹恩:“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投票给我?你不像是那种会因被出卖的愤怒,就昏头反戈的人。” “哪怕那种情况下,让璨星获得继承人,也并不符合你身为领主的利益吧?” 詹恩盯着他,整整三秒,然后他轻轻挑眉。 “谁知道呢?” “反正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机会了。”詹恩轻笑着:“也许我只是想着,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涉世未深的殿下你,来做王国继承人……” “更像软柿子,容易拿捏?” 泰尔斯轻皱眉头。 这些公爵们——能说点人话吗? “开玩笑的!”詹恩哈哈大笑。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在殿下您离去之前,有一份礼物,请您千万笑纳,”詹恩轻轻挥手:“蔓草庄园那天,这个星辉军团的老兵认出了你们,但正是他紧咬牙关,才让你们安全离去,否则等待你们的……” “就是两个极境的骑士了。” 泰尔斯心中一凛,看着远处,一个满身疲惫的男人,被粗暴地推向璨星私兵的车队。 那是…… 谁? “不用担心他是我的间谍……杰纳德曾是星湖公爵的亲卫,”詹恩拍拍他的肩膀,露出神秘的笑容:“应该能派上用场。” 泰尔斯满面狐疑。 但他又突然想起廓斯德的话。 【南岸领因家族斗争元气大伤……】 “詹恩公爵,”泰尔斯沉吟着开口:“听说你成为公爵才两年,是么?” 詹恩眉头一皱,点点头:“父亲两年前不幸离世,我从东陆游历归来,继承爵位。” 泰尔斯斟酌着用字:“这么问也许冒昧了,但是我听闻……老鸢尾花公爵,是因为家族内的斗争而……” 詹恩轻轻屏住呼吸,维持最完美的表情。 “是的,几位叔伯觊觎他的位置,借口父亲对他们压迫太过……最后,面临失败的他们丧心病狂,铤而走险,重金收买了刺客,刺杀了父亲。”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那天会说‘永星城不欢迎谋杀’?” 詹恩轻轻吸入一口气,轻轻颔首:“也算其中一个原因吧。” 泰尔斯微微沉默。 【就连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公爵大人,您父亲的离世,”穿越者回想着凯瑟尔五世的手腕与手段,疑惑地道:“真的仅仅因为家族内斗吗?还是别有内情?” 詹恩心里猛地一惊! 他……这小子…… “什么意思?”年轻的公爵再也维持不住表情,脸色难看地反问道。 泰尔斯没有注意詹恩的表情,他低下头,继续回想着王室插手继承斗争的可能。 【我们十九家贵族……都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穿越者沉吟道:“公爵之死,是否有一些更深层,更本质的真相……” 【为了存续我们开国至今的家族……】 “例如,公爵大人是为了守护家族的存续,守护下一代的未来,不受外界的侵害,而不幸罹难?” 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想从詹恩的眼里看出点什么: “你说呢?” 那一瞬间,詹恩心内有如惊雷炸响! 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双目圆睁地看着眼前的第二王子。 但他的脑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为什么,要特意提起父亲的死? 家族的存续…… 鸢尾花的存亡——他是王室,肯定知道,初代凯文迪尔公爵,就是六百多年前,星辰王国的第一任秘科首领和情报总管,也是“净世计划”的最高负责人…… 所以说…… 下一代的未来…… 凯文迪尔的下一代——他是在说我,还是……希莱? 天气寒冷,但涵养极好的詹恩·凯文迪尔公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冷汗淋漓。卡Kа酷Ku尐裞網 该死…… 关于父亲的死,关于那件事…… 关于——詹恩捏紧拳头——希莱的身份……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年轻的公爵抬起头,看向泰尔斯的灼灼眼神。 他是在…… 威胁我。 警告鸢尾花。 该死! 詹恩不自觉地呼吸紊乱。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詹恩铁青的脸色,突然醒悟过来。 额……大早上就问别人父亲的死因……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抱歉,”泰尔斯歉意地笑笑:“是我过分冒昧了。” 他的眼中,詹恩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很少见地,勉强竭力(平时这于他而言小菜一碟)挤出一个顺服而讨好的笑容: “不,”詹恩心中苦涩,但他随即闭上眼睛,重重一躬,艰难地道: “泰尔斯殿下,三色鸢尾花明白……明白您的意思了,从此刻起,南岸领愿为您鞍前马后,绝无怨言。” 他怎么突然鞠躬了?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 明明没说什么啊,他为什么要鞠躬……而且,这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的反应……好快啊。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睛:“詹恩大人,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 詹恩紧紧咬牙。 要逼我做出承诺么。 “我刚刚的意思是,如果那场家族内斗没那么简单的话……” “是的!我明白了!” 詹恩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凯文迪尔的族训非常清晰:宁为友故,不以敌亡(rather_die_for_friends_than_foes)。” 他认真地看向泰尔斯:“我刚刚想通了,您说得对,鸢尾花若要越发繁茂,确实该仔细选择自己的盟友……例如您,唯一有资格的星辰王子,王国血脉。” 他……这是? 泰尔斯紧皱眉头:英雄换人操作了? 但远处,基尔伯特的声音传来——他们该走了。 第二王子的车队走远了。 但詹恩还立在原地,呆愣不动。 从后方走上前来的管家阿什福德,正要说些什么,然而詹恩猛地抬手,止住管家的话。 直等到车队远去。 呼吸不平的詹恩,这才点点头:“好,现在这个距离,连吸血鬼的听力也无法触及了。卡Kа酷Ku尐裞網” 阿什福德微微皱眉。 主人有些不太对。 “您试探出来了么?”阿什福德小心地问。 詹恩紧皱双眉,习惯性地点点头:“当我问起血族的事情时,他下意识地答应了。” “吸血鬼们——的确与他们同行。” 詹恩长叹一口气,喃喃着:“真是大胆,而无畏。” 阿什福德恭敬地道:“那就按照原计划,知会血瓶帮,从破坏他的名声开……” “不!” 詹恩抬起头,目光坚毅。 还带着一丝决然。 看着远去的泰尔斯,詹恩眯起眼,下定了决心。 没有人能伤害希莱。 没有人。 即使是王国的血脉。 年轻的翡翠城主,南岸领守护公爵,星辰六大豪门中三色鸢尾花的主人,詹恩·凯文迪尔,对着身侧的管家轻声道: “把话传过去。(send_the_ords.)” 阿什福德挑起眉毛。 “那一边?”阿什福德轻声询问道。 詹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那一边。”詹恩默默地道。 阿什福德没有说话。 他在等主人的最后确认。 詹恩的声音,艰难地传来: “你知道该传哪个部分(you_kno_hich_part)。” 阿什福德虽然心存疑惑,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马上理解了主人的意思。 老管家点点头,鞠躬远去。 半晌。 詹恩睁开眼。 他自言自语道: “我投出了赞成票的星辰王子……背负着两国的战争与和平。” “至少,在国境内的话,应该没有星辰的领主,敢冒险危及你的生命吧?” “大家……应该都是这样想的。” “那就这样吧(so_be_it.)。” —————————— 第二王子的马车驶到了北城门。 远远地,隔着汹涌来看热闹的人群,泰尔斯就看见了卫兵隔离出的一片空地。 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正站在三位公爵中,默默看着这边。 “我就送您到这儿了,殿下,”基尔伯特站在原地,伤感地道:“一路小心,我恭候您的归来。”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基尔伯特。 【如果你只听得见拥王党人给你描绘的,悲情国王和坚毅王室的故事——那你干脆把自己的双眼挖掉,只留耳朵就好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谢谢你,基尔伯特。” 然后泰尔斯后退一步,深深鞠躬: “谢谢你,老师。” 基尔伯特拄着手杖,低头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在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的那副尊容,还是呆在马车里为好,而活泼好动的埃达,则不知为何根本没下马车)的陪同下,走下马车,走向他那位疑似“暴君”的父亲。 三位公爵向他行礼。 他也体面地回礼。 “殿下,虽然这对您很不公平,”胖胖的东海守护公爵,鲍勃·库伦呼哧喘息着,赞叹道:“但我想让您知道,您的勇气,让我倍感欣慰。”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身为星辰的王子,理所应当。” 【东海领吓成了缩头乌龟。】——廓斯德的另一套星辰现状说法,浮现在他脑中。 “嘿嘿嘿,我曾希望自己的儿子跟您一样出色,殿下,”西荒守护公爵,尊容可怖的法肯豪兹,继续着他的讥讽:“但现在看看,还是算了……太危险咯。” 泰尔斯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承您吉言。”他无力地道。 【西荒借着西部战线的重要性,勉力自保。】 他走到那个少女面前。 莱安娜·特巴克,刀锋领清秀的少女公爵,脸色清冷地看着他。 “我想……我们都知道,身为家族的最后一人,背负的是什么样的重担。”她轻轻开口。 “但正因如此,”少女不假辞色,却语带刀锋:“我们才越发强大。” 【刀锋领几成王畿。】 莱安娜轻轻按上胸前的血月别针,轻声道:“殿下,离别在即,我把特巴克家的族语送给您。” 泰尔斯一愣。 清冷的少女轻轻俯身,一字一顿地道: “唯血砺锋(only_blood__sharpen_the_bde.)。” 泰尔斯看着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女,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重重点头。 “谨记在心,不敢或忘。”他如此道。 “噔!” 国王的权杖拄在地上。 三位公爵——库伦、法肯豪兹和莱安娜,都知机地退下。 泰尔斯向前几步,轻轻行礼。 【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你见过柯雅了。”凯瑟尔五世默默地道。 泰尔斯点点头。 “很好,那你就知道了,我们——我和你,究竟行走在一条怎样的道路上。”凯瑟尔冷冷地看着他。 【血色之年,改变了他……】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我们的敌人,”凯瑟尔叹了一口气,默默道:“一步不慎,则有灭顶之灾。” 【他把每一个领主都当成敌人,打压算计从不留情,把星辰当作他一个人的马车,马鞭马刺毫无节制……】 泰尔斯吸入一口气,在凯瑟尔的目中,是如此眼神坚毅。 “上路吧,年轻的璨星,”凯瑟尔缓缓道:“荣耀你的国家,荣耀你的家族。” “为星辰而生。” 泰尔斯抬起头,再次轻轻点头。 他的身后,姬妮·巴克维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小子,”宫廷女官似乎有些尴尬。 但姬妮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感情复杂地,吐出几个字: “记得练剑。” 泰尔斯露出一个笑容:“是的,姬妮女士。” 普提莱与怀亚向国王行过礼,后者勉励了他们几句,泰尔斯就知道,出发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在此时,拄着拐杖,走到他身边。 “殿下,”莫拉特·汉森操着嘶哑的声音,露出难看的笑容,对着一脸警惕的泰尔斯道:“到了埃克斯特,麻烦替我这个老头子,给一个老太婆带一句话。” 带着对黑先知的不良印象,泰尔斯在惊疑中问道:“哪个老太婆?” 莫拉特咧嘴一笑:“您见到就会知道的。” 泰尔斯深深皱起眉头。 在泰尔斯没有注意到的城门上,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于是乎,挂着银十字双星旗,以及九芒星旗的车队,缓缓出发。 一路向北。 “怀亚,你说为什么,”泰尔斯靠在车壁上,呼出一口气:“大家跟我道别的时候,都像诀别一样呢?” “努恩王真的会杀了我不成?” 他本来不指望怀亚的回答。 但一直看着车厢外面的第二王子侍从官,怀亚·卡索,居然轻轻抬头,神情复杂。 “殿下。” “终结之塔里,我的老师曾教过我一句话。” 下一秒,怀亚说了一句让泰尔斯眼前一亮的话。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泰尔斯依然会在夜不能寐时,偶尔想起它。 只听怀亚·卡索轻声道: “将每一次的道别,都当作诀别,把每一秒的生存,都当作幸存……” “这样,才不会错过我们的生命。” —————— 最近书评区有书友提出,主角过于“圣母婊”了,我觉得有必要回应一下。 以下是我的回应: 哦。 以上就是我的回应。 谢谢支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6章哭泣者 “殿下!您在他们之中真是深受爱戴啊——领民们没有忘记,正是星辰王国,正是璨星王室,保证了他们如此富足的生活。请” 说话的是利摩男爵,作为本地四个村庄的领主,他的城堡矗立在四个村庄的中心点。往南,可以望见中央领满是黄色落叶的复兴大道,往北,则可以将北境特有的桦树林,尽收眼底。 这是他们北上埃克斯特的第四天早晨,一路上停顿下来补给了几次,顺利的话,今天下午就能进入北境,明天晚上就能到达断龙要塞。 利摩男爵虽然只有三十余岁,但他的肥胖程度堪与老库伦公爵争锋。只见男爵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对着被大大小小笑容满面的子民们围绕着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热情地道: “领民们都很期待您的到来,并倍感光荣,璨星王室的重续真是落日女神的厚爱,”利摩男爵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道:“我相信,未来的星辰在殿下您的统治下,一定会更加富足美满,犹胜往昔!” “说到底,我们可是帝国的后裔呢!” 泰尔斯走在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雪渍都被洒扫完毕的村庄里,维持着最基本的微笑,向着周围衣着服饰都光鲜亮丽的领民们挥手。 他的身侧,怀亚、乔拉和五名璨星的私兵,紧张地把他和人群隔离开来,后面跟着一看走路姿势就知道正无精打采的埃达。 “我们最好马上离开,殿下,”璨星私兵的首领,乔拉一脸认真地道:“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确实如此,”怀亚拦住一位乡绅,“您的任务是出使,而非视察——您仅仅只是经过这里而已。” 泰尔斯点点头,在不经意的瞬间,他向着远处打了几个没人看得懂的手势。 【如何?】 怀亚看着王子的手势,眉头一皱。 他不悦地看向这个村庄的另一个方向,果然,罗尔夫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远方僻静处,绞尽脑汁地,朝着泰尔斯比划回了两个手势。 【后面,假的,全部。】 假的。 唉。 泰尔斯心中一黯,看向最近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跟他差不多大。 那孩子肤色偏黑,瘦得皮包骨头,裹在一套明显不合身的厚衣服里,一双小手在袖子里,根本拿不出来,眼里满是畏惧和瑟缩,但偏偏强迫着自己,露出虚假的笑容。 双目麻木的壮年男性,吃力地挥着粗糙变形的手。 一名围着头巾的怯生生的妇女,穿着样式完全不搭的上下装,上装明显更接近王都的流行款式。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围着像是贵族避雨用的滑稽斗篷,下身一条薄薄的单裤,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 还有……一尘不染的村庄,全民夹道欢迎——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利摩男爵。 当他是傻子吗? 原来这个世界,也有着波将金村啊。 “补给应该完成了,”泰尔斯又向着远处的罗尔夫做了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摇摇头,对着怀亚和乔拉轻声道:“我们走吧。卡Kа酷Ku尐裞網” 怀亚还狠狠地瞪了远处脸色深沉的罗尔夫一眼,跟乔拉一起跟上泰尔斯。 明明他才是第二王子的侍从官。 在利摩男爵依依不舍的挽留和千恩万谢的道别下,星辰王国北上埃克斯特的使团车队,准备整装出发。 “我还以为你很享受那种,被万众拥戴的感觉呢。” 使团副使,普提莱勋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烟斗,点起一阵看着就不让人愉快的浓烟,一吸一吐,嘲讽地看向第二王子。 “不。” “我更希望享受那种真诚不欺,朴实无华,但发自真心的拥戴,”泰尔斯微笑着接过卫兵递来的水:“而不是看着他们被领主逼迫着穿戴起提前准备好的衣饰,挤出最刻意的笑容,满口生活幸福的谎言,在早早洒扫完的村庄,毫无道理地夹道欢迎一个他们其实并不喜欢的王子。” 泰尔斯轻轻叹息:“你猜,他们中有多少人,脸上笑靥如花,其实心里对我这个突然而至的王子,恨意满满呢?” “一个也没有,”出乎预料地,普提莱否定了他的话:“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那个胖子男爵吧。” 泰尔斯挑挑眉毛。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未来的国王陛下,”普提莱不屑地吐出一口烟气:“在许多人眼里,九芒星的分量,还不如一颗麦穗重。” “麦穗能喂饱他们,九芒星能做什么?噢,还是有好处的,”普提莱嘿嘿一笑,“比如领主能喂他们一顿饱饭,发下一些自己不要的衣物,来体面地欢迎某位经过的九芒星继承人。” 泰尔斯脸色沉重,在上马车之前,最后望了这个北境与中央领交界的村庄一眼,忍不住道:“这里是复兴大道和桦树林的交汇点,北境的特产,中央领的商货都会经过这里,土地和猎林都不缺乏,但此处的人还如此穷困——到底是过分克扣、土地问题,还是重税?” “换个词儿吧!” “利摩男爵是塔伦伯爵旗下的封臣之一,为后者输送赋税,响应征召,而塔伦家是璨星王室的远亲和支持者,这里的村民为什么如此穷困,准确的说法,”普提莱从鼻子里哼出俩眼圈,讽刺地道:“是因为领地的统治者们,实在太忠君爱国了。” 泰尔斯沉默了十秒,直到怀亚打断他的沉思。 “殿下,那个老兵一直不肯走,到现在还跟着我们。”怀亚向着后方的一个蹒跚人影指了指,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过了塔伦家的冰河城,我想,他身上的干粮和补给并不足以支撑他回程到永星了——而且他没有御寒的衣物,越往北的话……。” “要我说,我们可以把他交给那位男爵,”乔拉摸了摸自己的红发,“这样就不必担心他会饿死或倒毙在路上了。” “你见到他的模样了,我猜那位老兵不怎么擅长跟贵族打交道,而男爵,大概会直接把他投入地牢吧,”泰尔斯摇摇头,看着远处杰纳德固执的身影: “而他毕竟是……已故约翰公爵的亲卫,跟璨星也算一脉相承。” 泰尔斯眼神闪烁,想起墓室里那位先王幼弟。 【星辉战神,索达拉解放者,星湖公爵,约翰·l·k·璨星,613-660】 “那就带上他吧。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疑惑地看向他的副使。 普提莱勋爵气恼地发现自己的烟斗又被冻熄了,手忙脚乱地摸着身上的口袋,还是怀亚叹了一口气,掏出火石走上前去。 “要我说,有这样的毅力,徒步跟了我们三天三夜——谢谢你,可算救了我的老命——如果不是最忠诚的属下,就是最危险的敌人。” 普提莱点燃了烟斗,看向车队最后面,那架装着一副棺材的马车,不屑地道: “无论哪个,你都有理由把他带进来,置于你的观察和控制之下——反正,你这乌烟瘴气的车队里什么都有不是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装着没听见普提莱向他抱怨血族旅伴的事情:“忠诚的属下和危险的敌人——我可不想冒险赌其中一个可能性。” “难说呢,”普提莱狠狠吸入一口烟,舒心地闭上眼睛:“有时候,两者皆然,也是有可能的。” 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殿下,那个老兵?”怀亚试探地问道。 泰尔斯沉吟了一阵,突然拔步向着那个星辉军团的老兵走去,后方的罗尔夫不声不响地跟上。 怀亚愣了一下,连忙赶上第二王子,同时不悦地看了随风之鬼一眼,超过他之后不自觉地向前一步,变成最靠近王子的人。 怀亚觉得,自己的侍从官地位,正被这个要靠义肢才能走路的银面人,严重威胁着。 比如,那种只有他和王子能看懂的手语。 “老兵!”泰尔斯远远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在寒冷中抱臂发抖的杰纳德,抬起头来,看见泰尔斯身上绣着的九芒星,眼前一亮。 他想起当年,那个懒洋洋的中年公爵,从营房里第一次走出来,跟他撞了个头碰头的情景。 公爵。 “杰,杰纳德。”他哆嗦着道。 “依然不肯放弃,是吗?”泰尔斯眯起眼睛:“但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跟着我们——你是詹恩·凯文迪尔送来的,而我并不相信他。” 杰纳德一愣,连忙辩解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我被他们抓住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送来……” “但三天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泰尔斯打断了他,直直盯着杰纳德的脸:“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杰纳德怔怔看着泰尔斯。 也是呢。 他,终究不是公爵。 他不会相信我。 如果是公爵,大概会神秘地笑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阔气地让他去领一份食物,然后撂下一句“我会注视着你的哟”,就放心地离开吧。 但也正是公爵这样的性格,才会……才会…… 三十余岁的老兵咬了咬牙,抬起头: “我在被押来的路上,听那些关押我人的说了,殿——殿下你,要去埃克斯特?用自己的生命,去平息北地人的怒火和仇恨?” 泰尔斯盯着他,不言不语。 杰纳德抱着手臂,颤抖着道:“请让我跟随你,跟随九芒星。” 泰尔斯没有说话。 在杰纳德忐忑不安的时候,第二王子殿下才慢慢开口。 “我听说,”泰尔斯吐出一口气:“你曾是星辉军团的人,是约翰公爵——我父亲叔叔的亲卫?” 杰纳德眼神一黯。 “是的。” 而我辜负了他。 “如果是为了星辉军团的同袍忠诚,”泰尔斯冷冷地道:“你大可以继续回王都,为我的父亲,为凯瑟尔王效力。” “我已经在王都,为他效力了十二年,”一脸风尘的杰纳德,一边艰难喘息着,看向泰尔斯:“而现在,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是啊。 当年星辉军团解散,大部分人跟着队长去了断龙要塞,跟埃克斯特人血战三场,《和约》签订后,又继续在苦寒中守卫着星辰的边境。 但他没有去。 他想要留下来,继续在王都,为九芒星,为璨星家族效力。 为自己赎罪。 但是…… 那个凯瑟尔…… 杰纳德想起自己十二年里,麻木不仁的城防队生涯,凄凉地笑了一下。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深深叹出一口气。 “去找乔拉——红头发的这位,”在杰纳德惊讶的眼神中,泰尔斯抿起嘴唇:“既然你是老兵,那就让他给你安排岗位——使团不能留下无用的人。” 杰纳德哆嗦着,向着泰尔斯。 他一个激灵,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泰尔斯被吓了一跳,他最受不得这样的场面,连忙转身就走。 这次,怀亚紧紧跟上,还不忘看罗尔夫一眼。 但罗尔夫却看着那个热泪盈眶的老兵。 又一个,迷途之人? 就像我一样。 泰尔斯越走越远。 如果他是约翰的亲卫,如果他参加过那些战争。 泰尔斯心想:那他一定亲历过,血色之年背后的那些真相。 那些我想知道的真相。 第二王子一言不发地登上马车,这个车队继续启程,驶出复兴大道,进入北境特有的桦树林。 当第二天傍晚,挂着十字双星旗的车队终于赶到桦树林的边缘时,大雪开始不断地落下,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银白。 “请注意温度,殿下,从现在开始,”在他们停下休息的时候,怀亚在卫兵们生起的火堆里,点起一支火把,靠近冷得搓手的泰尔斯:“与王都不同的是,不化之雪会成为常态。” “你来过?”泰尔斯感激地接过温暖的火把,呼出一口热气。 “不仅仅来过,”怀亚轻笑一声:“终结之塔就在埃克斯特和康玛斯联盟交界处的西南方向,大荒漠北边的山脉里——那时荒漠战争打得正激烈,西荒路途不通,我只能从北境绕道埃克斯特,去终结塔报到。” 被挑起兴趣和好奇心的泰尔斯,正要进一步询问时,普提莱走了过来。 “今年比往常还冷一些,断龙要塞只会比这里更冷,”普提莱勋爵掏起一把地上薄薄的积雪,脸色开始凝重:“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怎么说?”对北境和埃克斯特都不甚了解的泰尔斯,虚心地问询这位明显见多识广,但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副使先生。 “好消息是,北方特殊的‘绝日严寒’天气,会来得比以往要早,埃克斯特人再怎么擅长冬日作战,也不可能在滴水成冰的天气下,动员大批军队展开阵势,或围攻要塞——他们的补给线会因严寒而崩溃的。” “坏消息则是,”普提莱沉吟着:“如果伦巴要拿下断龙要塞,这两天就是最后的时机了。” 泰尔斯心中一凛。 “是的,我的王子殿下,断龙要塞就在不远处——如果你你还想消弭战火,而不仅仅是游山玩水,”普提莱在怀亚和罗尔夫难看的脸色中,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泰尔斯的火把,生生熄灭在雪地里:“最好加紧赶路!” 就在此时,一直萎靡不振的斗篷女子和秘密护卫——埃达,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那个——有人——”埃达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 但她随即被打断了。 “敌袭!” 远处,一个声音高声怒喝! 是那位老兵——杰纳德的声音。 泰尔斯猛地站起身来,身边的怀亚和罗尔夫比他更快,一个利刃出鞘,一个将他死死挡在身后! “乔拉!”普提莱冷静地呼喝着。 “成阵!”乔拉一声怒吼,三十名璨星私兵大喝一声,剑出鞘,盾成墙,围着泰尔斯,结成星辰有名的星芒阵。 但是,泰尔斯——他被两人,侍从官和随风之鬼死死夹护在中间——疑惑地望着四周,望着傍晚的桦树林。 敌人在哪? 下一刻,他不必再疑惑了。 影影绰绰的身影,诡异地瞬间出现在周围几乎每一棵树后。 至少有二十个。 泰尔斯心中一凛。 他见过这种突然出现的身法。 像是——动画跳帧一样。 璨星的卫兵们如临大敌地点起火把,传送到圆阵的几个关键点,提供照明。 火光照亮了四周。 身着华服和甲胄(这两者居然同时出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的身影,一个个地从昏暗的树林里现形,有男有女,每一个都身姿挺拔俊俏不凡。 但所有人都眼神犀利,冷冷地看着他们。 仿佛看向必死的猎物。 “来者何人!”普提莱也抽出一把剑,拿着一支火把,冷静地喊话。 在所有星辰人惊异的目光下,一个窈窕多姿的身影,端庄而安静地慢慢步上前来。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泰尔斯穿越来之后,第一次见到的,美得让人窒息的女人。 那句话怎么说——美得惊心动魄? 她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恰到好处地托出身材,脸孔柔和,发色银亮,一双紫色的眼睛,仿佛闪着泪光般,惹人怜爱。 若果放在红坊街,绝对是公爵级别的贵人,才能一见的存在。 只听这个看不出年纪的可爱美人,慢慢张开樱口。 明明面容惹人怜爱,但此刻的她,却像个机器人一样,冷冰冰地道: “诸位,安好。” “在下……” “科特琳娜·凡·科里昂。” “敌人都喜欢叫我——哭泣者(eeper)。” 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间一滞。 泰尔斯更是第一时间,看向身后,那架装着黑色棺材的马车,惊疑不定。 科里昂? 科特琳娜? 哭泣者? 那不是…… 但眼前的一切还在继续。 只见这位,有着惹人爱怜的无辜样貌的,黑衣美人,正闪着水汪汪的眼睛,语气却如寒风侵骨,缓缓道: “我现在命令(mand)你们。” “交出我的姐姐。” “然后全部……” 她眼冒厉色,双手按上腹部。 “长眠在此。”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 第17章爱哭鬼与丑脸婆 “我猜,这跟您那群食谱独特的客人有关?”看着远处快被树林遮蔽的夕阳,普提莱叹出一口气,讽刺地问泰尔斯。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但泰尔斯没有回答他。 穿越者强迫着自己,在遭遇突袭的慌乱中冷静下来,望着对面那个黑衣端庄,银发紫瞳的血族美人。 科特琳娜·l·a·凡·科里昂。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泰尔斯咬紧牙关:是科里昂家族甚至夜之国度,现任的主人。 夜幕女王。 瑟琳娜·科里昂的妹妹。 但是——泰尔斯马上意识到:为什么,东陆一国的女王陛下,这样尊贵的身份,为什么会屈尊降贵,亲自跨海,来追击四个势单力薄的政治难民? 哪怕那是她的姐姐。 血海王座的觊觎者。 有些不对劲。 “如何与血族作战,”侍从官怀亚手持着一柄单面开锋的直刃,脸色沉重地环视着:“我仅仅听老师讲过,从未实践。” 年轻的侍从官竭力保持着镇静,但从他突然增快的讲话速度来看,恐怕他也没有想到,在王子身边才寥寥几天,就会遇上眼前的情况。 “那就恭喜你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实践机会的!”普提莱倒是冷静,他细细观察着周围目光灼灼的血族们: “斩首或穿心——这是少数有效的法子,虽然有些强大的血族连心脏被破坏也能恢复过来。” “银质或阳光,也会削弱甚至伤害他们。” “战斗中,一靠足够稳重的脚步,二靠身位的预判,因为你永远快不过他们。” “同时,保持足够的警惕:如终结之力一样,每一个超阶以上的血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因人而异——在战斗中使用,往往能带来出其不意的效果。” 怀亚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西陆的短生种,”科特琳娜身侧,一位指挥官模样的中年男性血族,样貌坚毅而表情冷漠,向前一步,眼中尽是寒意:“高贵的女王陛下,在等待你们的服从。” “交出夜之国度的叛徒。” “我们下手就会仁慈些。” “二十一个——全是超阶以上的高手,其中至少有三个极境,”从泰尔斯身后走来的埃达,声音里早已没有了一贯的懒洋洋,而是沉重认真:“说话的那个大叔,他左手边的年轻人,还有那位穿得像舞会明星的女王。” “如果要打,”女秘密护卫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间,凝重地道:“做好伤亡惨重的准备,实在不行,我只能护着你先逃,小子。” 话音刚落,埃达所说的“左手边的年轻人”——那个红色华服与银色甲胄的褐发年轻血族,就露出神秘的微笑,向她看来。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斗篷是位极境,其他人不值一提,陛下。”年轻的血族,脸部线条坚挺,可惜发白的脸色破坏了这份硬朗,只见他带着笑容,向着身侧的女王鞠了一躬:“请把她交给我处理。” 科特琳娜没有反应,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泰尔斯,让后者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中,也手心出汗。 “别大意了,赛门。”中年的血族缓缓道:“这些都是士兵,他们相互配合,组成战阵的威力,不能跟一般的冒险者相比。” “很幽默,海斯塔。”赛门轻笑着: “士兵?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士兵,能比得上我们圣血兵团?” 圣血兵团? 泰尔斯暗捏拳头。 金发血族伊斯特伦的话浮现在脑海里。 【即使你的敌人是星辰的至高国王,有了我们圣血兵团的支持和庇护,他就绝不敢为难你。】 科特琳娜一动不动,任她的两名指挥官交涉着,唯有一对俏丽的美目扫射众人,其中尽是森森冷意。 三十名终结剑士都是精锐的好手,即使如此,也有许多人忍不住看向他们的首领乔拉。 “稳住!”乔拉严厉地喝令着,但他也冷汗涔涔。 “我们四天里的斥候和哨探从未松懈,确保前后数公里内没有任何威胁,”乔拉看着树丛中,将他们团团包围的人影,难以置信地低声道:“吸血鬼只能在夜里赶路——他们是怎么跟上我们的?” “注意你的用词,短生种,我不想再听见那个称谓。”中年的血族指挥官冷冷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们是冲着车队里的瑟琳娜·科里昂来的。 也对,这个当口,无论是星辰还是埃克斯特,谁都没有理由要我的命——哪怕是热衷战争的野心家们,至少也要等我出了星辰国境,进入埃克斯特之后,我的死亡才能更好地挑起两国不得不战的气氛。 而瑟琳——泰尔斯余光瞥向黑棺的马车——到现在还保持着沉默。 “乔拉,你不必压低声音了,”紧张的局势下,正想着要不要派个人去瞧瞧瑟琳娜马车的泰尔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我敢肯定,他们每一个人都听得见我们的话。” 话音刚落,科特琳娜的目光突然向他扫来! 惊得泰尔斯头皮发麻。 “我们等得够久了,”中年样貌的血族——海斯塔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毫不在意地道:“夜之国度的叛徒呢?” 泰尔斯急促地呼吸着,但脑海中已经掀起巨浪。 “亲爱而无情的妹妹,里还是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熟悉而童稚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下,只有六七岁模样的瑟琳娜·科里昂,在克里斯和伊斯特伦的陪伴下,冷着脸走下马车。 科特琳娜的紫色双瞳,死死地盯向她的姐姐。 随着三位血族的出现,原本像雕塑一样立着的血族战士们,像是有了生机一样动了起来,似乎不少人都惊异于瑟琳娜的幼儿身形。 海斯塔和赛门看着瑟琳娜的出现,双双皱眉,而前者还狠狠盯了克里斯一眼。 泰尔斯身边的罗尔夫则警惕地看向克里斯和伊斯特伦——他可没忘记他们之间的旧怨。 “看来您伤得不轻啊,瑟琳娜殿下,”看似年轻的赛门微笑道:“连基本的成人身形都维持不住了呢。” 瑟琳娜没有理会他,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进人群,站在泰尔斯的身边。 “瑟琳娜殿下,请罪大恶极的您,回到禁血之牢,”中年模样的海斯塔冷冷地道:“服完剩下的刑期吧。” 泰尔斯心里一动。 罪大恶极? 刑期? 什么刑期?瑟琳娜不是争夺王位的失败者吗? 他看向六七岁的银发小萝莉。 “噢,亲爱的海斯塔·科里昂侯爵大人,”瑟琳娜抬起眼,深深看向海斯塔:“请问,偶的刑期有什么变化吗?” “原本的刑期是永生,”海斯塔板着脸,似乎很讨厌眼前这个小女孩:“因为您恶劣的逃狱以及偷盗行为,加刑十年……所以现在的刑期……“ “是永生加十年。”他冷漠地道。 逃狱,和……偷盗? 泰尔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瑟琳娜身侧的伊斯特伦,此刻双目蕴火,他忍不住出言道:“有区别吗?” 科特琳娜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瑟琳娜。 “海斯塔、赛门,还有卢科、第聂、布鲁顿、以萨拉、撒卓……”瑟琳娜环视了一圈,嘟起小嘴:“里这是把圣血兵团内,科里昂家的实力带出来了近乎一半啊,就不怕国内的形势失衡?其他六家,那些蠢蠢欲动的大公们?” “如果我能把你抓回去,”科特琳娜缓缓开口,动人的样貌此刻居然现出厌恶之色:“就不怕。” 泰尔斯哀怨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总是运气糟糕呢? 事到如今,只有谈判了,他们最想要的是瑟琳娜,最大的劣势是处在陌生的土地上,所以…… 但正如以往一样,泰尔斯糟糕的运气,再次在他做出应对之前,发挥了作用。卡Kа酷Ku尐裞網 “哼,爱哭鬼。”只听瑟琳娜轻蔑地道:“你试试看啊。” 科特琳娜那我见犹怜的脸色,猛地发寒! 不对!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扭过头,看向瑟琳娜。 这老妖婆是在……不知死活地挑衅对手? 这种局势……她疯了吗? “如你所愿,”科特琳娜眼中厉色浮现,她的声音再次低沉一度:“丑脸婆。” 这次,轮到瑟琳娜的脸色变了。 下一刻。 只见黑衣美人,科特琳娜·科里昂陛下抬起娇美的下巴,一双紫瞳,闪烁着慑人的色彩,扫向使团的众人。 她轻启樱唇: “我的爵士与骑士们……” 泰尔斯一个激灵,他猛地举起手,大喊道:“等等!” 但科特琳娜目中厉色一现,就听那道动人的嗓音,蕴藏着冷漠的杀机,传扬开去: “杀光他们!” 泰尔斯的嘴巴刚刚张大。 不。 等等。 对面三个极境的血族还站在原地。 而他们周围的十八个血族身影,瞬间消失在树丛之后。 “星芒阵,准备接战!”这是乔拉的怒吼! 泰尔斯来不及把剩下的话喊出来,就被神色大变的罗尔夫和怀亚,一人一手,双双压趴在雪地上。 下一刻,把脸埋进雪地里的泰尔斯,顿时感觉到,原本寂静的桦树林,像开了锅的油一样,炸响无数的声音! 数之不尽的兵器砍削、盾牌碰撞声。 血肉被利爪划开的撕裂声,动脉破裂时的血液飙射声。 人体倒下的重顿声,摩擦在雪地上的拖行声。 焦急的呼喝声,紧张的提醒声,不甘的怒号声,痛苦的惨叫声。 血族们身影来回的呼啸声…… 同时回荡在这一片稀疏的丛林里! 泰尔斯吐出嘴里的一口雪。 趴在雪地里的他,在惊恐和紧张中,咬着牙抬起头。 “唰!” 怀亚的单面刃如冷光掠过,在泰尔斯的眼前一闪,把一个突破了缺口的血族逼得后退。 罗尔夫默契地发动异能,狂风不断,将他远远吹飞。 埃达的身影在半空中跃过,那个血族的头颅顿时飞出。 但这仅仅是泰尔斯身边的景象。 在身边人的护持下,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周围。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在其他地方,璨星的私兵们,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喷洒的血。 掉落的断肢。 横飞的头颅。 染红的兵刃。 无力倒地的人体。 被血族生生从防线里拖走的士兵。 不。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他不是没见过战斗。 但这是他见识过的,一边倒局势,出现得最快的混战。 接战十几秒的时间里,三十人的璨星私兵阵势,已经倒下了八九人! 血族战士的身影不断在空气中消失或出现,每一次移动,都代表一次危险至极的进攻。 “太快了——小心,稳住!” “嗤啦——” “啊……我的手!” “铛!” “头顶……注意头顶!” “咚!” “这是……正前方……呃!” “叮……锵!” “他们在左边!” “当啷!” “唰——” “该死,快把他拖回去!” “砰!” “他没救了……小心身后!” “铿!” “不!你敢!” 乔拉抵在第一线,与两侧的同伴组成圆阵,咬着牙,一剑斩向突然出现的血族。 但剑刃却斩在空气中,丝毫不能奏效。 只听他声嘶力竭,愤然地大吼着:“持好盾牌,稳住防线!小心头顶的袭击!” 但没有用。 乔拉身边的一个士兵,为他持盾挡开一次攻击。 但同一时间,另一道利爪从另一侧出现,猛地勾来,划破士兵的喉咙。 血液飞溅而出。 乔拉只能满心怨愤,徒然地怒吼。 璨星的私兵们竭力维持着星芒阵,本想用熟练而无间的战斗配合,来制约身形鬼魅,速度惊人的血族战士们。 但讽刺的是,这场战斗里,配合最无间的反而是那些血族。 十八个血族,十八道男男女女的身影,有序地分成六组,从六个方向,攻向璨星私兵们的星芒阵势。 一人佯攻,一人骚扰,还有一人则静待着时机,发出致命一击——撕裂喉咙,或摘下头颅。 第一人偶然中剑受伤,则立刻与第二人换位,第二人也不时与第三人交换职责,保持着攻势连绵,毫不松懈,每时每刻都给防线施加巨大的压力! 没有一个血族犹豫,多话,后退或是停顿。 相比起他们遇到过的,毫无理智和配合的血奴,这才是……泰尔斯头皮发麻地想:血族们真正的精锐战士。 圣血兵团? 唯有克里斯、埃达这样的极境高手,才能在混战中不落下风,甚至有所斩获。 又一声士兵的惨叫传来。 不。 不能这样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命令是“杀光我们”? 而不是“交出瑟琳娜”? 泰尔斯转向瑟琳娜,愤然道:“我们本可以谈判解决的!” 但瑟琳娜只是冷冷回望着他:“她说的可是‘杀光他们’。” 士兵的伤亡还在增加! 泰尔斯头皮发麻,看着璨星的私兵一个个倒下。 但就在伤亡越发惨重的关头,一声怒吼凭空炸响。(。) 第18章逆转的局势 “抛弃盾牌!” 许多战士疑惑地看向发话的人。卡Kа酷Ku尐裞網 . 是杰纳德。 那个星辉军团的老兵。 “相信我!星辉军团也对抗过盛宴领的所谓‘佣兵’!”杰纳德一边厮杀,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只听这个星辉军团的老兵,用甚至盖过了乔拉的声音,大吼着:“放弃星芒阵,抛弃盾牌!紧靠彼此!” “用脚别住最近的人,别用眼睛去看!” “双手持剑,刺向震动感传来的方向!” “出剑要留力,保证灵活!” 乔拉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杰纳德。 犹豫间,又有一名士兵被抓破了腹部。 “别犹豫,按他说的做!” 血族的老管家,克里斯·科里昂在半空中抓下一个血族战士,拼着侧腹部被另一名战士抓出深深的伤口,也要在对方的怒号中,挖出对方的心脏,只听他冷冷道: “你们面对的是世界上人数最少,经验却最丰富的兵团!” “圣血兵团!”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打了几百年的仗!” “经典的老阵势,是不管用的!” “好了!”乔拉还在犹豫,但普提莱狼狈地挡下一次攻击,怒吼道:“反正再过一分钟,我们也就死得差不多了——听那家伙的话一次!” “咚!”“咚!”“铛!” 璨星的私兵们齐齐甩下盾牌,按照杰纳德的指示,别住彼此的脚。 他们双手持剑,不再相信眼前的景象,重新结阵! 效果立竿见影。 伤亡立刻小了下来。 血族们三人一组的鬼魅速攻,在抛下盾牌后灵活起来的士兵,以及下盘极稳的阵势面前,再也发挥不出之前的效果,相反,借着震动感而非视觉进行反击的璨星私兵,开始有所斩获。 远处的赛门眉头一皱:“他们之中,有经历过战争的老手。” “还有,”海斯塔死死盯着克里斯的身影:“别忘了克里斯——那家伙从前也是圣血兵团的一员。” “我们该出手了,”赛门转向他的女王陛下:“已经有四人伤亡。卡Kа酷Ku尐裞網” “不,战斗是一回事,战争是另一回事。”科特琳娜摇摇头,依旧面无表情:“即使是极境高手,也无法在五十人以上的混战中做到毫发无损。” “我们还要对付那两个极境的家伙。” “宁愿保守一些,也没必要损耗你们的实力。” “我们毕竟脚踏在陌生的土地上。” “何况,”科特琳娜沉吟着:“还要保护那件东西回东陆。” “盛宴领的亲戚们,可是对它垂涎已久。” 看着周围的战斗不再那么惨烈,泰尔斯松了一口气,但身边的瑟琳娜却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里想要阻止这场战斗,是吗?”瑟琳娜露出神秘的笑容。 “简单,”瑟琳娜指了指远处的科特琳娜:“突袭那个爱哭鬼就好了。” “克里斯也能帮忙,把握很大。” “然后就能坐下来谈判了。” 泰尔斯喘息着,看看瑟琳娜,又看看科特琳娜。 围魏救赵? 虽然知道这是对方参杂着私怨的诡计,但泰尔斯也明白,这大概是唯一的方法。 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倒下。 他不再犹豫。 “埃达!”泰尔斯怒吼着,看向前方,那个游刃有余的斗篷身影:“拿下那个女王!” 埃达明白了泰尔斯的意思。 “我的职责是守卫你!”埃达冷冷地回答。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怒道:“我们的人在伤亡!阻止他们!” 埃达看了他一眼,斗篷下的嘴撇了一下。 “求你了!”泰尔斯死死地盯着他的极境护卫。 埃达轻哼一声。 下一秒,只见秘密护卫从斗篷下抽出一把做工精巧的弯刀,借着身边的一棵桦树,腾跃而起。 飞扑向科特琳娜! 精致的弯刀在空中抡出一个灿烂的刀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劈退三个飞扑上来拦截的血族战士。卡Kа酷Ku尐裞網 埃达突破阻拦,继续向着科特琳娜飞奔而去。 但一只有力的臂膀,凭空出现,扣住埃达的右肩。 “女士!”瞬间出现的赛门开心地笑道:“你是我的……” 但他还没说完,就感觉埃达的肩膀一沉,瞬间脱出他的掌控。 赛门脸色一变。 这种灵巧…… 他还没想完,斗篷下的秘密护卫就一个跟斗,反扣上他的手臂,灵活地翻上赛门的肩膀! 赛门来不及吃惊,他电射般转身,身形快闪的同时,双爪袭出。 但埃达的全身像无骨的灵蛇一样扭动腾挪,让赛门只能徒劳地捞住空气。 埃达足下在赛门肩上一点,反而借着赛门转身的力度,轻松跃起,像是穿越障碍一样,毫不停歇地奔向科特琳娜。 赛门脸色难看至极——他被突破了,连一秒也拦不住对方。 埃达这套腾挪转跃,连科特琳娜也看得一阵皱眉。 简直不是一般的灵巧。 第二位极境高手——海斯塔·科里昂闪现在埃达面前,脸色凝重。 这个斗篷,恐怕不是普通的极境——他想道。 但是再多的灵巧,在血影之舞化出的血雾面前…… 海斯塔狞笑着,身躯开始虚化。 但他随即脸色一变! 因为属于另一个血族的“血影之舞”,也化成血雾,不知不觉缠绕住他的全身! 克里斯·科里昂,瑟琳娜的老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海斯塔的身后,死死地拿住他的脖颈。 “克里斯!”海斯塔怒吼着,一个急转,摆脱出对方的钳制,一爪刺向克里斯的心脏。 两个极境的血族像是瞬间移动一样,从地上突然消失,又出现在树上、半空、雪地,每次出现,都伴随一次凶险之极的交手。 “海斯塔,老朋友!”克里斯面无表情地回应道:“真是让人怀念的老时光啊。” 两个血族瞬间同时化雾,如两道纠缠的龙卷风,刮上天际。 而埃达面前,通向科特琳娜的路再无阻碍。 泰尔斯心中一动:剩下的,只要埃达能制服科特琳娜,甚至在战斗中占到上风,就能…… 有机会的。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下一刻,泰尔斯只觉身边的瑟琳娜,像情人一样,轻轻搂住他的腰。 “这样,就没人来打扰你和我了。” 她轻轻地道。 全神贯注的泰尔斯,正想不耐地甩开这个无厘头的老妖婆。 但他的大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瑟琳娜。 你。 我。 里。 偶。 她说的话——怎么突然,不漏风了? 泰尔斯吃惊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瑟琳娜。 银发赤瞳的瑟琳娜·科里昂殿下,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我一露馅,你就发现了?” “不愧是我的盟友。” “终于能正常讲话了,这一个月,装得我辛苦死了。” “过于聪明的小鬼。” 泰尔斯脑袋空空地望着这一切。 怎么回事?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前因后果,就趴在雪地上,失去了意识。 混战中,罗尔夫踩着酸软的膝盖——他还不十分适应这对义肢,用袖剑架开一个血族。 就在此时,对风力异常敏感的他,眉间一皱。 他转过头,看见车队里的一架马车,突然动了一下。 拉车的马,像受惊一样跑动起来。 向远处驶去。 罗尔夫深深地皱起眉毛,他认出,那是瑟琳娜的马车。 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想要通知其他人。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哑巴。 罗尔夫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此时。 混战中的伊斯特伦·科里昂,衣袖里突然掉落下一颗奇怪的圆球。 圆球上满是奇怪的花纹和字符,兀自滚动着。 眼尖的普提莱注意到了这颗圆球。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所有人,卧倒!”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普提莱怒吼道:“是法师的炼金球!” 只有怀亚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想扑向泰尔斯。 但他扭过头,在混乱中,却没有看见泰尔斯的身影。 王子殿下呢? 极度的不安,从他的心底生出。 下一刻,剧烈的光和爆炸,从那个圆球的中心处发散开来。 ———————— 泰尔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架奔驰着的马车上。 他马上认出,这是瑟琳娜那架,装载着黑色棺材的马车——因为自己正背靠着那具折叠过的黑棺。 泰尔斯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被反绑着双手。 穿越者惊疑不定地看向车厢前方。 那里,罗拉娜·科里昂手执马鞭,朝着他露出一个阴仄仄的笑脸。 “这是怎么回事!”泰尔斯又惊又怒地质问她。 “别担心,盟友,”车厢的另一侧,心怀叵测的瑟琳娜笑眯眯地看着他:“最精彩的部分才正要开始呢。” “是时候该逆转局势了。” 六七岁的小萝莉笑吟吟地道:“我的复位之路。” 她突然脸色一变,不高兴地啐了一口: “这么快就追来了。” “果然是记仇的爱哭鬼。” 什么? 泰尔斯还在理顺着眼前的一切。 “咚!” 向是车顶被人狠狠砸了一锤一样,车厢突然震了一下。 泰尔斯被晃得倒坐下来。 但更大的震动随之传来! 这是?泰尔斯惊疑不定地看向车厢外。 只见夕阳下的地平线,开始倾斜。 “砰!” 马车猛地撞到一棵桦树,翻覆在雪地上。 头晕眼花的泰尔斯在车厢里撞了个鼻青脸肿。 他晃了晃脑袋,咬着牙,挣扎着反绑的双手——他摸不到腰侧的jc匕首——在破损的车厢里,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出外面。 “真是过分呢,这两匹马跟你有什么仇?”瑟琳娜童稚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泰尔斯吃力地翻出车厢,摔落在雪地上。 他随即被一只有力的手抓起。 泰尔斯抬起头,看见罗拉娜正抓着自己,站在瑟琳娜的身旁,如临大敌地看着对面。 那里,夜幕女王,哭泣者,科特琳娜·凡·科里昂陛下,正满面冰霜地看着他们三人。 “即使制造混乱,你也逃不了。” “以你现在受伤未复的力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闹剧结束了,交出冥夜黑棺,跟我回去,”科特琳娜目色犀利地,看着六七岁也似的姐姐,露出仇恨与厌恶:“为你的丑恶过往,继续赎罪。” 丑恶过往?泰尔斯看向眨着眼睛的可爱瑟琳娜,心里冒出寒意。 什么丑恶? 什么过往? “噢,我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呢。”瑟琳娜似乎毫不担忧,她嬉笑着道:“我从来只做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 科特琳娜面无表情地复述了一遍瑟琳娜的话。 但泰尔斯只觉得,夜幕女王的情绪更加恶劣了。 第一次,冷若冰霜的科特琳娜,双目放射出仇恨与怒火: “是么,这就是你在禁血之牢里,枯坐了两百年的自觉?” “弑父者。” “瑟琳娜·凡·科里昂。”(。) 第19章血族的真型(上) 夕阳下,雪地的某处,漆黑呛人的烟幕弥漫四周。卡Kа酷Ku尐裞網 . 埃达一个跟斗翻过,在空气中连续翻滚,最终落在地上。 “喂,你也看到刚刚的爆炸了吧,双方的人都被炸散了!” ”更别说还有这样的烟雾!”看着漫天的浓浓黑雾,她不满地举起镌刻着漂亮花纹的精致弯刀,对着身后大喊道: “能不能别这么烦人,我们各回各家好吗?” 一个身影猛地闪现,带动周围的烟雾。 极境的血族,赛门·科里昂从空气里浮现,脸上寒意丛生。 “好啊,”他深沉地道:“但在那之前,我们之中,得有一人先倒下。” 看似年轻的血族瞬间消失! 埃达烦闷地一跺脚,弯刀如流水般斩出。 刀锋与利爪相撞。 “叮!锵!叮!铿!当!” 一秒钟内,空气中闪过五道火花! “你听不懂人话吗!”埃达怒道:“不就是在你头上翻了个跟头吗!” 秘密护卫优雅地旋身而出,像是踏着美轮美奂的舞步,闪开血族的攻势。 但风声呼啸,血族利用绝对的速度优势,赶上埃达梦幻般的身法。 “翻了个跟头?” “你刚刚侮辱了一个血族侯爵的尊严。”赛门满是杀意的脸,出现在埃达前方的落点:“请你用血来洗清这份耻辱。” 埃达叹出一口气。 “原来又是个为了荣誉啊尊严啊什么的,噼里啪啦一大堆废话的偏执狂。”她捏了捏脖颈,活动了一下全身的关节,无奈地道:“好吧,以我的经验,得把你先干掉,才能走得了咯。” 赛门的双目放射出怒火:“啊,看来你很难理解这种执着,女人。” “没有强者的尊严,也没有强者的骄傲,毋论强者的执着——你究竟是怎么成为一个极境的?” “废话少说,”埃达在斗篷下吐出一口气,把弯刀朝着天空一抛,毫不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接住: “现出你的‘真型’吧,以血为生的小屁孩。卡Kа酷Ku尐裞網” 埃达轻笑着道。 赛门脸色一变,忽略掉对方口中的“小屁孩”。 “你居然知道血族的‘真型’?” 看似年轻的血族伯爵冷冷地道:“看来,你以前也遇到过极境的血族。” “哼,不准确,”埃达举起精致的弯刀,自信地弯起嘴角: “详细说来的话。” “我,宰掉过极境的血族。” 赛门瞳孔一缩。 埃达吹了个口哨,继续笑道: “还是‘真型’状态。” “两个。” 话音刚落。 赛门怒吼着,双爪瞬间暴出无数残影,封锁住埃达的每个方向! “死!” 在肉眼也看不清的交手中,金属与利爪碰撞的轰然乱响! 随后汇聚成一声巨大的噪音。 “轰!” 伴随着刺眼的光芒闪现。 埃达一声闷哼,赛门则痛苦地怒号着。 两个身影在空中分开,落到地面。 “居然是受过落日女神祝祷的刀刃。”赛门面色生寒,看着自己的双爪,正在“咝咝”冒着白烟。 像是在灼烧。 他捏紧拳头,全身的血液汇集双手,旧皮脱落,新肉再生,迅速修复着伤势。 赛门随即抬起头,看向对面。 那里,埃达盖住头脸的斗篷,已经从中间脱落。 露出她的全貌。 赛门看清了她的样子,浑身一震! 他先是轻轻一愣,继而仰天大笑。 “我就说,短生种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高手。卡Kа酷Ku尐裞網” “原来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年轻的血族看着埃达。 看着她紧致的面庞,流畅的轮廓,银色的瞳孔,近乎亮白色的头发,以及一对微微摇摆的尖耳。 埃达冷冷地回望他。 赛门的双手重新化形,变成锋利堪比神兵利器的利爪。 “你既不是短生种,也非长生种。” 他露出狰狞的笑意,心里却忌惮非常: “你是永生者。” “精灵。” ———————— 烟雾弥漫的丛林里,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 那是他的老师。 “小心,怀亚……小心。” “你的终结之力,并非在时间长河中历经前人考验的经典之力——它是近代的产物,其出现甚至不足百年。” “在一次不幸的反叛事件后,终结之塔有了新的敌人。” “传承者们认识到,要对抗这种敌人,就必须革新我们的力量,革新我们源自北地剑术,发扬自骑士传承,包容吸纳聂达、红土、远东各族的格斗术,最后大成于终结之战的——终结之力。” “于是百年来,在数代传承者们不懈的钻研下,新种类的终结之力应运而生。” “你所拥有的力量,便是这革新的产物……” “比起冰川之融、洗剑之殇、群星之耀、天马乐章,这些流传千年,大名鼎鼎的终结之力,它还远未完善——它会给拥有者带来什么,也未尽知。” “但正如四百年前,远东那位‘剑中圣者’尤聂若所言:纵使有一万种变化,也离不开剑的本源……” “你的力量,也是一样。” 怀亚·卡索,猛地睁眼! 他本能地从雪地上挣起。 额头流血的他,看着漫天的烟雾,不辨东西的树丛,使劲晃了晃眩晕的脑袋。 他的不远处,雪地上爬起一个身影,迅捷地向他扑来! 怀亚下意识摸向身侧的单面直刃剑,回身就是一剑,硬生生地格开一只利爪! “铛!”剑爪相交,火花四溅。 巨大的冲击下,怀亚咬着牙后退好几步,用尽全力把握住平衡。 “作为短生种,你很强。” 对面那个衣甲破损的男性血族咧嘴一笑,左手也开始变形成利爪:“但我们可不是西陆的孬种血族。”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视线中。 怀亚瞳孔一缩,回想起普提莱的提醒,强忍着拔腿闪避的冲动,预判着对方的下一次攻击。 我要预判对手的身位,从哪里攻击更为致命难挡? 如果他真的从这个位置攻来,我要如何应对? 血族的利爪从他的咽喉左侧出现。 感觉到了! 早有准备的怀亚想也不想,直刃剑以完美的角度挥出。 斩上血族的一双手臂。 成功了! 但就在怀亚心情一畅的瞬间,只感觉自己的左肩到左胸,狠狠一凉。 “嗤!” 怀亚难以置信地倒退三步,剧痛从左侧的身体传来! 不可能。 怀亚咬着牙,看着自己左肩到左肋的大量鲜血,以及深可见骨的抓伤。 我明明斩中了他的手臂! 怀亚一阵眩晕,摇晃着后退一步,左手扶住一棵桦树,但牵动了左侧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不错的应对,但你身边那个短生种不是教过你吗,”血族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身前,舔食着右爪上的鲜血淋漓,轻笑道:“超阶以上的血族,都有各自特殊的能力。” “怎么……你没准备好吗?” 特殊的能力?怀亚看着对方完好的双臂,叹出一口气:该死的吸血鬼。 所以能无视我的斩击吗? “你想知道我的能力吗?”血族看着喘息着的怀亚,自信地翘起嘴角。 怀亚皱起眉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 “那我就告诉……哈哈哈哈……” 血族话说完一半,突然愉悦地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告诉你啊!” “你以为我是骑士中的反派么?废话一堆,还为你解释我的战斗……” 但“战斗”两字还未说完,血族的利爪就再次到了眼前! 该死! 他说这么多话,是为了引开我的注意! “嗤——拉!” 怀亚怒吼着一剑挥出,但因为启动慢了,又被血族从背后撕开一条巨大的伤口! 怀亚急喘着,他这一剑向着血族的头而去,却只斩到了空气。 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能无视我的剑击! “最后一击,”血族再次显出身形,冷冷地道:“下一次,就是最后一击。” 感受着身上的剧痛,怀亚吃力地闭上眼睛。 —————— “你不回去看看吗?” 克里斯扯落身上的一片破败衣物,露出与死人般枯瘦的样貌,完全不符的虬结肌肉,看着漫天的烟雾,冷冷地对着眼前的海斯塔道。 “不必了,以烟雾和声光为主的炼金球,”海斯塔解下在刚刚的战斗中碎裂的左肩甲胄,全神贯注地回应道: “想也知道,是你的主人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但我对陛下很有信心。”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你,老朋友。”海斯塔向前一步,看着克里斯。 “不胜荣幸。”克里斯也毫不示弱地前进一步。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几秒钟后。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对敌吗?”海斯塔感慨道。 “当然,怎么可能忘记。”克里斯冷冷回答。 “是啊,那个时候,你还是最终帝国的一个军团副将,克里斯塔穆尔·林卡。”海斯塔深吸一口气:“而我,是基瑟里部落的小小酋长,海斯塔·丘拉。” “你站在那一边,而我站在这一侧,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向着彼此,罔顾生死,绝命冲锋。” “真是让人怀念啊。”海斯塔感慨道。 “怀念?” 克里斯摇头,冷哼一声: “恕难苟同。” “那些噩梦般的岁月……改变了所有人,包括你我,包括陛下。” 海斯塔知道,克里斯所说的“陛下”,不是科特琳娜,也不是瑟琳娜。 是那个夜翼之下,巨大而恐怖的黑影。 他抬起头,两人眼神对撞。 “但那些岁月,终究是有意义的。”海斯塔叹出一口气: “那些……终结之战里的岁月。” 下一刻,两人同时张开狰狞的獠牙大口,怒吼出声! 血肉在膨胀中变色,变形,以及——变质! 巨大的蝠翼,带着尖利的骨刺,从背部破皮而出。 猛地展开! 身上的皮肤,块块脱落,皮下的肌肉化出坚硬的皮质,变得深沉漆黑。 两人迅速地变形——不,是“生长”起来。 耳廓高耸。 口鼻狰狞。 瞳目赤红。 獠牙可怖。 骨节成刺。 指爪锋利。 两个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极境血族,化身传说中的恐怖怪物,蝠翼大展,嘶吼着扑向彼此。(。) 第20章血族的真型(下) 血族惊奇地发现,怀亚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卡Kа酷Ku尐裞網 ( . ) 这是在等死了吗? 看来是没办法知道他的能力了——年轻的侍从官默默叹息。 只剩一个解法。 “别总是考虑着对方的弱点,怀亚。那是军队统帅要做的事情。”老师的话回荡在耳边。 怀亚忍受着疼痛,右手一转单刃剑,改成反向握持。 “更重要的是,去把握住你自己的最强之处。” 怀亚呼吸渐稳,一道道如游丝般的锋利力量,聚集上他的右臂。 他的毛孔被这样的终结之力一激,顿时如尖刺般炸起。 “史上的强大剑手,无不以自我为中心,眼中仅有自己的剑。” 一瞬间,血族只觉得自己盯着怀亚的眼睛微微刺痛,竟像是在盯着一面锋利的剑刃。 这是……终结之力? 血族脸色大变。 得在他形成气势之前…… 杀掉他。 “挥出自己的至强一剑——这远比胜负,远比生死重要!”记忆里,老师微笑着道。 怀亚深深呼吸,像是在塔里千万次的练习一样,终结之力如刀锋般刮过全身。 他看见了。 在难以耐受的痛苦中,他看见了,放射出的锋利剑意,在这方天地里给他的反馈。 那是敌人的杀意。 像是黑暗中的一束火光。 如此耀眼。 他看见了。 血族嘶吼着,身形急扑,利爪暴涨! 去死吧,用剑的短生种。 你没有机会使用你的终结之力了。 “怀亚,理解你的终结之力。” 不管对方如何。 不论敌人强大。 不理胜负得失。 “它是游走在疯狂边缘的力量。”还记得当时,老师叹了一口气。 我只需要,确保自己的最强一击,就够了。 “还有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她拿起剑,刻下几个词。 血族狰狞而笑,瞬间攻到他的身前。 结束了。 “无回之锋。”老师她,落寞地道。 怀亚猛地睁眼。 手中剑早已挥出。 剑出无回。 锋利无匹。 “噗哧!” 鲜血飙射。 怀亚痛苦地跪倒! 血族抓碎了怀亚的右肩衣物,落到地上。 血族疑惑着看着自己的手爪。 居然没有杀死他? 为什么……偏了? 但他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血族浑身一颤,仔细看向自己的双臂,那里,一道血线显现而出。 不。 这不可能。 以我的能力…… 他不可能砍得中我! “扑通!” 他的双臂,自上臂以下,光滑地脱落到地上。 血族震惊地张大嘴巴。 这种……锋利的程度? 他抬起头,看向那柄单刃剑。 明明只是普通的刀剑啊。 为什么? 然后,跟血族上臂平齐的位置,他的胸膛出现一道血线。 “咚!” 一声钝响。 他的上半身离开躯干,掉了下来。 切口平滑。 为什么——血族绝望地想,他想要呼出一口气,嘶吼一声。 但他再也无法出声了。 一颗血族特有的黑色心脏,分成上下两部分,分别在上半身与下半身里无力地搏动了两下。 然后,两段躯干,连着血族死不瞑目的表情,一起化黑、变小、萎缩。 劫后余生的怀亚·卡索,生生喘息着。 好险啊。 居然是扭转局部光线折射的能力。 怀亚叹出一口气:难怪我斩不到他——因为我瞄准的部位,都是他折射出的局部幻象。 就像明明看准了下叉,却怎么也捅不中河鱼的新手一样。 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怀亚咬紧牙关,警惕地执剑转身。 只见普提莱搀扶着满身血红的乔拉,后方跟着三个璨星的私兵,蹒跚地从树丛里走出来。 “你看见殿下了吗?”普提莱皱眉问道。 “我也有一样的问题。”怀亚松了口气,缓缓坐倒,忍受着剧痛,用塔里学到的野外生存法止血,一边艰难地道:“我们要马上去找到他!” “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几个私兵接过乔拉,普提莱拍了拍身上的雪水,整理一下领子,他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即将下山的夕阳,道: “王子身处险境,而我们只剩下眼前这些人了。” “现在是黄昏,炼金球发出的烟雾太大,我们无法定位王子的方向。” “勋爵大人,”乔拉挣扎着道:“放下我吧,去找殿下……” “我有个妹妹,在西城警戒厅做秘书……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至少不是在这里!”普提莱粗暴地打断他。 使团里经验丰富的副使大人略一思索,已经作出了决定。 “现在的我们,面对那样的敌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但幸好,断龙要塞离此不远了。” “我们的马车在刚刚的爆炸中受惊,走散了,”普提莱抬起头,看向三位私兵,眼神坚毅: “你们三个,分出三个不同的方向,顺着车辙去找到各辆马车,找到后不要犹豫,有信鸦则先放飞信鸦到断龙要塞去,用最紧急的第七等急报。” “然后解下马缰,用最快的速度奔驰到要塞,去求援!” “为了王子的安全,任务第一,如果遇到了吸血鬼,能避则避!” —————— “终于准备拿出底牌了吗?” 埃达满不在乎地笑着,摇了摇尖耳。 对面的赛门咬着牙,脱下华服外套。 “小觑敌手是取死的第一步,”他冷冷道:“何况,面对的是你这样的永生者。” “看你的肤色,”赛门的脸上突然显现出血管的形状,“你是圣精灵,还是白精灵?抑或是东方大陆的高精灵?” 他脸上的血管越来越密,越来越红,越来越黑。 紧接着,赛门整个人开始膨胀、变形,生生拔高了七八寸。 白皙的肌肤脱落成灰,露出坚硬而灰黑的角质。 赛门痛苦地嘶吼着,仿佛正在经历酷刑。 他的双肩生出骨刺,深灰色的骨翼捅破背部,延展成一对巨翼。 他的头发根根变粗,变硬,变白。 相比起海斯塔和克里斯,赛门的脸庞并未变得太狰狞可怖,反而在一对蝠耳之余,留下一片诡异的美感。 化为“真型”的赛门,冷冷地张开双翼双爪,灰白色的眼眸看向埃达。 “用源血催动的短暂真型状态,可以极大幅度提高血族的身体素质,包括耐力,恢复力,再生力,敏捷,感官,力量,甚至对战斗的本能体悟,以及每个血族特有的能力。”埃达叹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让你变帅。” “可见你之前有多么丑陋。” 埃达的话音刚落。 真型赛门双翼一颤。 他就以超越几乎一切感官认知的速度,瞬间出现在精灵的面前。 “轰!” 先是一声几乎要爆破耳膜的空气撕裂声! “铛!” 巨大的锐响凭空而生! 粗壮而有力的深灰色巨爪,在埃达的刀锋上撕裂出剧烈的火花。 埃达的身形被他一爪击飞! 因赛门的极速位移,而引发的巨大风声呼啸,这才姗姗来迟。 精灵落在十几米开外的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撞在一棵树上,停下来。 “废话不能让你变得更强。”真型赛门操着更加粗壮和沙哑的嗓音,冷冰冰地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精灵。 下一刻,赛门再次踏起引发音爆的极速脚步,刹那急袭到埃达的上方。 他一爪而下,刺穿埃达的身躯! “速度,速度,以及速度,”真型赛门面无表情地道:“这就是我的全部,也是唯一的能力。” 在伊斯特伦·科里昂提升到极境,化身真型之前,整个夜之国度,都无人能匹敌他超越声音的速度。 连曾经的蓝利陛下也不行。 但赛门随即神情一变,脸色难看地举起巨大的指爪,挑起埃达——的斗篷,以及里面的一截树枝。 他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旋身,极速爆发间,带起巨大的风声! 但他在转身的刹那,一把精致的精灵弯刀,就直直刺入他的左胸膛。 看起来,就像是赛门自己把胸膛,送到了刀锋之前一样。 赛门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刺穿心脏的弯刀,和他身前的,那个坦露出不少皮肤,仅仅身着精致沥晶片甲的,俏丽而小巧的精灵。 “我不明白。”真型的赛门叹出一口气。 “能击败速度的,只有一样。” 埃达高冷地抽出弯刀,帅气地转身: “那就是无懈可击的预判。” 赛门双膝跪倒。 “不,”赛门的身躯回复正常,脸色灰败:“不可能。”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完美的预判。” 赛门死死地盯着她。 埃达也回望着他,很久。 终于,在对视中,精灵还是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 “好不容易耍一次帅。” “别这么快揭穿我嘛。” “对,我根本不会预判。” “包括之前的闪避,也不是我有多敏捷……” 埃达嘟着嘴,不满地道: “而是对你下次行动的,百分百确认。” 赛门悚然一惊。 下次行动…… 百分百…… 怎么做到的? 但他只能张开嘴,随后无力地倒地。 埃达拉起自己的斗篷,突然表情大变,她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哭丧着脸,皱起眉头,喃喃道:“我是不是还要……保护那个小子来着?” —————— 弑父者? 泰尔斯大脑空空,看着瑟琳娜。 穿越者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所说的话: 【偶爱哭的妹妹,非法攫取了偶继承自君父,夜翼陛下的船利,窃据了血海王座……】 不。 这么说来。 “有人跟能我解释些前因后果吗?”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一对血族姐妹。 “我就知道,”他苦涩地道:“一国女王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地亲身犯险,来追击几个政治难民。” 更重要的是,所谓盟友…… “喏,”瑟琳娜浅笑着,打断他的思维,向着罗拉娜摆了摆手。 罗拉娜随意一甩,把泰尔斯扔到黑棺上面。 泰尔斯痛苦地头朝下,砸在石质的棺材上。 “不止这个哦,亲爱的泰尔斯。”瑟琳娜温柔地道。 她的面前,夜幕女王,科特琳娜的神情猛地一变! 只听瑟琳娜微笑着,一字一句地道: “她亲自来此的目的,还为了这口棺材呢。” “这可是唯一能够对付魔能师的武器。” 泰尔斯猛地一震! 只听瑟琳娜笑道: “传奇反魔武装。” “冥夜黑棺。” 泰尔斯猛地一惊,看向自己屁股底下的黑色棺材。 这口——自己曾经爬进去过的棺材。 居然是…… 唯一能够对付魔能师的武器? 传奇反魔武装? 但瑟琳娜还没有说完。 盯着科特琳娜杀人般的目光,她一字一句吐气出声: “在这里面,在那些看似无缝的深黑石板里,可是关押着一个……” “千年前的……” 泰尔斯的瞳孔开始缩小,呼吸加速。 直到瑟琳娜吐出最后的词: “……魔能师呢。”(。) 第21章你的血,比较补 泰尔斯的大脑停顿了三秒钟,才恢复思考。 . 这里面…… 一个魔能师? 开什么玩笑! 想起气之魔能师和他的“人球”,泰尔斯心有余悸,吐出一口气:“还好,是被封印住的……” 科特琳娜·科里昂看着泰尔斯的反应,深深皱起眉头。 而满脸笑容的瑟琳娜则舔了舔嘴唇,摇摇头:“你误会了哟。” 泰尔斯疑惑地抬起头。 “这个魔能师可不是被‘封印’——而是‘关押’。” “封印是永久的。” “而‘关押’嘛……”瑟琳娜看着泰尔斯难看的脸色,指了指他屁股下的黑棺,轻笑道: “它可是随时都能被放出来呢。” 话音刚落。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下的黑棺,感受着其冰冷的温度。 放出来? 下一刻,他满脸惊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弹射座椅一样蹦起! 要是姬妮在此,大概会很欣慰,自己的训练终于起了效果。 他急急地从黑棺跳下,摔倒在雪地上,只想离那具黑棺越远越好! “你疯了吗!” 泰尔斯不解而愤懑地,对着嬉笑的瑟琳娜大吼: “居然把一个随时能出来的魔能师放在……整整一个月!” 瑟琳娜不以为意地笑笑: “这算什么,这个秘密,科里昂家族可是守护了六百多年。” “否则,你以为我们的夜幕女王陛下,为何要千里迢迢跨海而来?还带来了精锐的圣血兵团?” “这是科里昂家族,是父亲当年对血棘女皇的承诺,关乎科里昂家还有夜之国度的生死存亡!” 泰尔斯呆呆地听着这些话。 他的大脑自动开始运作。 六百多年——可疑的数字。 血棘女皇?好熟悉的称号。 不对。 大陆上,几乎所有国家的首脑,从大公(archduke)到国王(king)不等,但能够称皇称帝的人,只有远古帝国和最终帝国的皇帝们(emperor)不是吗? 为何还会有人是“女皇”?难道是古时候的帝国皇帝? 也有可能,毕竟血族的寿命…… 等等。 泰尔斯一个激灵。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谓。 泰尔斯的大脑开启了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他曾遇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气之魔能师的喃喃自语。 【偶然,偶然,呵呵——我开始明白黑兰女皇的力量所在了。】 血棘女皇。 黑兰女皇。 她们的称谓都是“女皇”(emperess)。 而且——科里昂家的生死存亡? 泰尔斯皱起眉头深思。 正在此时,科特琳娜寒声打断:“够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些都是家族里不能宣诸于口的绝密。” “是的呢,”瑟琳娜开心地笑道,朝着泰尔斯努努嘴:“但现在他知道了哦,怎么办呢?”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科特琳娜转向他的紫色双目。 纯净、晶莹、动人,以及——杀意盎然的双目。 “你似乎知道魔能师是什么,”女王陛下冷冷地道:“真是不幸啊。” 泰尔斯猛地一颤。 “等等!”泰尔斯慌张地看了看笑意盈盈的瑟琳娜,又看了看满面杀意的科特琳娜。 糟糕。 不会吧。 “秘密必须被保守。”只听科特琳娜缓声道。 泰尔斯的大脑开始以超越平时数倍的速率,疯狂运转! 夜幕女王静静地看着他,右手开始变形成一只纯净的白色利爪。 “等一等!”焦急的泰尔斯,挣扎着被反绑的双手。 下一刻,科特琳娜的的身形就在视野里消失。 泰尔斯顿时亡魂大冒! ———————————— 两个漆黑而庞大的巨翼怪物,在空中毫无缓冲地迎面对撞。 “砰!” 那一刻,连空气都像是被震了一下! 较小的那个怪物猛然一震,闷哼着颤抖,向后飞退。 较大的怪物占到了上风,他用满是骨刺、利爪凶猛的拳头,带着千钧的力道,狠狠击中对手的左胸口! 鲜血飞溅! “你要跟我比力量吗?帝国人?”海斯塔用变声的嗓子凶狠道。 克里斯愤怒嘶吼,捂着左胸的伤口,扇动巨翼飞速后退。 但海斯塔并没有要放走他的意思。 海斯塔的真型偏向棕黑色,比起他的对手更加凶悍而巨大,骨刺与利爪也更加锋利,漆黑的皮肤上包着满满的坚硬甲壳,远远望去,竟像一身重甲的黑色斗士。 他厚重的双翼带动狂风,扑向克里斯。 真型的克里斯咬紧獠牙,抬起手臂阻挡。 “嗤!”尖利的指爪,撕开克里斯的黑色右臂。 血液再次飙射。 “我们太熟悉彼此了,都知道这场战斗将怎么结束!”海斯塔獠牙大张地嘶吼着,攻势不停:“我们在王座前的每次比斗,都是以我的胜利告终!” 他一爪抓穿克里斯的右肩,对方痛苦地怒吼,黑色的鲜血流出,浸透海斯塔的手掌。 海斯塔扇动着双翼,钳制着无力动弹的克里斯,声势惊人地朝着地面上落去! 紧接着,他右爪握拳,毫不留情地一拳轰下! “轰!” 他带着巨力的拳头,将克里斯捶落地面! 可怕的力道下,雪地上爆发出巨大的皲裂纹理。 雪与尘尽皆消散,露出两个狰狞的血族真型身影,巨大的身影,将较小的那个,死死压制在地上。 海斯塔用拳头抵着克里斯,冷冷道:“看,就是这样的结局。” “我的力量无人能挡,我的甲胄无人能破——攻与守的完美平衡。” “你怎么可能有机会?” 克里斯似乎伤势极重,他的胸前被海斯塔生生擂得凹陷了一块下去。 但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耸动着脸颊,惨笑道:“是啊,我还记得,夜翼君王赞赏你的能力。” “‘力量、速度、坚硬,越简单的能力越是致命。’……他是这么说的。” 克里斯咳出一口黑血,哈哈笑道。 “‘战翼’海斯塔·科里昂与‘闪翼’赛门·科里昂,”老管家闭上眼睛,轻嗤道:“分别带领着圣血兵团的攻坚战士与斥候尖兵,联手之下,在大陆战争的正面战场上几乎无人能敌……” 海斯塔的神情渐渐变了。 “而你是‘暗翼’克里斯·科里昂,是陛下他最信任的军师和副手,记得吗?”海斯塔脸色一寒,打断了他。 “加上后勤官‘赤翼’黎·科里昂,我们是‘夜君的恐怖四翼’——我们的名声震慑东陆诸国!” 海斯塔咬着牙,颤抖着看向克里斯,眼里尽是痛恨: “三百年前,我们是陛下最强大的羽翼,跟随着他跨越终结之海,征战到世界的另一头!” “在那个时代,我们占有着终结海东岸,永世油配额的两成!东陆沥晶矿的一成半!” “盛宴领的五家氏族,每个月都会来信,希望保持地位,加入夜翼君王的麾下!连野茫山的银狼,瑟里草原的赤狼,还有荒漠、冰川、黑山的三大兽人部落,都派人来向陛下输诚!” 听到这里,克里斯黯然叹气,而海斯塔则咬着牙,狰狞的面孔上尽是森森寒意: “大陆战争里,连夙夜和翰布尔那样的东陆两极,都不敢轻忽夜之国度,轻忽陛下的强大,怀着恐惧和谄媚,奉他为联军的至高统帅!” “我们曾经齐心协力,把埃克斯特的大军,连同他们的骄傲,在龙霄城下碾得粉碎!陛下亲手摘下‘愤怒之王’的头颅!” “那些日子里,我们把矮人的盔甲武器撕成烂铁,把圣树王国的精灵军队困死在麋鹿城!” “我们在亚伦德堡,把星辰与康玛斯的来援之军,杀得片甲不留!” 胸前被打得凹陷一块,苦苦喘息着的克里斯,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睛。 “在威兰雪原,我们齐聚在陛下的旗帜后,与萨拉、凯鹏还有米迪尔——这些西方大陆,甚至人类历史上最出色的三位英杰——展开了继终结之战后,世上最波澜壮阔的史诗决战!” “从终结之战,那地狱般的战场开始……我们和陛下同生共死……整整四百年!” “你这该死的帝国人!” 克里斯低下头,叹出一口气。 海斯塔的红瞳冒着怒火与仇恨:“而你却在陛下离开后,背叛了科里昂家族。” “你怎么敢!” “克里斯·科里昂!” “没有陛下赋予你的生命,赐予你的姓氏,给予你的力量……” “你就只是最终帝国里,一个闭眼等死的小小副将!” “克里斯塔穆尔·林卡!” “没有陛下,你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敢背叛他,投靠杀害陛下的凶手!” “你怎么敢!” 两个狰狞的真型血族,都粗鲁而急促地喘息着,沉默了一阵。 克里斯沉默了一阵,却突然咳出一口血,失声而笑。 “啊,既然提到那个暴君,有一点你还不知道吧,”克里斯舔了舔嘴边的血,抬起漆黑的头,满脸嘲讽:“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每次比斗,夜翼君王都会在你占尽上风的时候喊停吗?” 海斯塔把对方拉近自己狰狞的面前,笑道:“陛下怕你这个弱者,被我的拳头打碎了?” “不,”克里斯脸现厉色: “是怕再打下去,你就会……” “被我杀死。” 海斯塔愣了一下,继而张开血盆大口,用真型那异常雄厚的嗓音,哈哈大笑道:“杀我?怎么,用你那特殊的腐蚀能力吗?” 他举起满是克里斯鲜血的手掌:“你的强酸血液……对付其他人很有效,可惜啊,却根本腐蚀不透我的真型铠甲。” “这就是绝对的防御啊!” 克里斯被海斯塔钳制着,不回话,只是一味地发笑。 海斯塔心中有些发寒。 怎么回事。 他到底有什么底牌? 但海斯塔还是捏起拳头,对准克里斯的头部。 数百年的军旅生涯,让海斯塔·科里昂决定,不再为同袍的旧情犹豫,准备彻底拿走对方的性命。 ———————————— 零点一秒的时间有多长? 泰尔斯会告诉你,够他闭上眼,吼出一个词! 于是,在杀机毕露的科特琳娜消失瞬间,穿越者闭眼大吼道: “凯文迪尔!” 急促的风袭过他的脸庞。 泰尔斯紧闭双眼,剧烈地呼吸着。 “哈……哈……” 他轻轻睁开眼睛。 只见科特琳娜黑色的可怖利爪,离他的脸庞一寸。 “你说什么?”科特琳娜眯起动人的美目,缓缓道。 逃……我逃过一劫了。 泰尔斯不受控制地喘息着,紧张地道: “是凯文迪尔!是詹恩·凯文迪尔告诉你们,瑟琳娜在车队里的消息的?” “知道的不少嘛。”科特琳娜轻哼一声,利爪微张:“那就更要死了” 眼见自己命在顷刻的泰尔斯,头皮发麻,顾不上抑扬顿挫,把刚刚想好的话,无敌流利不带停顿地,一口气喷了出来: “他一定没告诉这个车队其实是星辰王国出使埃克斯特的重要使团然后里面还有一个星辰王室的唯一血脉继承人然后你杀了我就会惹上一堆麻烦对不对!” 泰尔斯喷完这句话,喘息依旧,满头大汗地瘫坐下来。 科特琳娜紫瞳一颤! “璨星王室……继承人……难道不是……十二年前……”她喃喃道,但随即想通了什么。 夜幕女王缓缓地收回利爪。 “啪!” “啪!” “啪!” 一旁传来掌声。 “不愧是我的盟友啊,”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瑟琳娜热情地鼓掌:“只是哦……” 瑟琳娜笑脸吟吟:“泰尔斯殿下啊,你怎么这么肯定,她不是专程来杀你的呢?” 科特琳娜双目厉色再现,转向萝莉模样的瑟琳娜。 “为了保证我的安全,从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再穿戴任何九芒星的徽章和标志了——对了,你能在我的左上衣口袋里,找到一个九芒星的别针。”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科特琳娜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别针,顿时皱起眉头。 “而这位……女王陛下,从来就没有流露任何要杀死某个人的意思——她说的是‘杀光他们’,就连双方开战,也是瑟琳你挑拨起来的。”泰尔斯苦笑着道: “我刚刚想通了——你们二十个人,一个身份敏感而实力精锐的团体,跨海而来,没有本地势力的支持,怎么可能轻易入境?而跟科里昂家有联系,还能提供家族船只的星辰贵族……” “就只有凯文迪尔了。” 科特琳娜听到这里,也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手中的九芒星别针,目色生寒:“该死的凯文迪尔。” “科里昂和凯文迪尔家,血獠牙与三色鸢尾花之间的友谊,至此终焉。”她缓缓道。 泰尔斯终于松下一口气。 看来,在这位强势的女王面前,命是暂时保住了。 科特琳娜把别针握紧手心里,沉吟道: “凯文迪尔的人只告诉我们,科里昂家的叛徒正在北上的车队里,只说那是星辰往北境的补给运输车队,却没说那是第二王子的使团——看来是故意的啊。” “我们下了船之后,就一直在他们的驻地里,甚至连星辰什么有了新继承人都不知道。” 泰尔斯脸色一变,怒道: “这么大的事情,整个星辰都一清二楚!你们难道就不自己确认一下吗!” 但科特琳娜没有答话,只是偏过头,不再看向他。 诶? 泰尔斯一阵疑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没法确认!”一边的瑟琳娜呵呵直笑:“科特琳娜的势力与支持者,全在圣血兵团里——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军队女王!” “科里昂家与凯文迪尔的联络、在西方大陆的暗线、通信渠道,则向来由克里斯负责……但当他突然反戈,倒向我这一边……” 在科特琳娜难看的脸色下,瑟琳娜开心地摊开手: “对于星辰的一切消息,科特琳娜就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泰尔斯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才会选择来星辰避难。” 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科特琳娜。 “科特琳娜陛下,”他用上了敬语:“詹恩——我是说凯文迪尔公爵,是什么时候把瑟琳娜的行踪透露给你的?” 科特琳娜冷冷地盯着他,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道:“我们一周多前刚到西陆,六天前进入永星城。” “而四天前的中午,凯文迪尔通知我们,找到了科里昂叛徒的踪迹。”科特琳娜脸色阴沉,但惹人怜爱的样貌,让这样的她,反倒像是正在生闷气的可爱美人: “他们的附带条件是:为了不使消息泄露,从而危害鸢尾花的名声……” “我们,必须杀光瑟琳娜的同行者。” “从孩子到老人,一个不留。” 瑟琳娜浑身一震:“啊,早知道你有这样的约定,那我就不用大费周章地……”但她随即恍然,“不过也对,要是有那个极境的女人在,想必你也没法杀他。” 泰尔斯低下头,叹出一口气。 鸢尾花公爵,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的呢? 明明在这个时候动手,即使可以在事后与科里昂家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也必然留下蛛丝马迹,后患无穷不是吗? 詹恩——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明显不智的行为? 那天早晨,詹恩与自己碰面,在几句试探之后——现在看来,那就是为了找到瑟琳娜的行踪——态度突然变得蹊跷万分,还有,他带来了…… 泰尔斯眼前一亮。 “是那个老兵,是吗?”泰尔斯抬起头缓缓地问: “他大概被不自觉地,下了某种追踪的手段。” “你们不需要追逐我们的车队,因为詹恩知道,杰纳德一定会拼尽全力,跟随在我的身后,而你们只需要追在这个老兵的身后就行了。” “距离这么远,所以我的卫兵们哪怕摆下再多斥候与岗哨,也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 “只要远离了中央领,远离了隔三差五遇到的领主堡垒,进入人烟稀少的桦树林,”泰尔斯叹息着作结:“你们就可以发动了。” 科特琳娜眼前一亮: “对于短生种,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短生种而言,你很聪明,反应也很快。”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呢。”瑟琳娜笑眯眯地插嘴,却被科特琳娜和泰尔斯同时怒目而视。 “好吧,既然没能达成目标,”瑟琳娜无奈地摊摊手,然后露出小小的獠牙:“就只有我自己动手了。” 下一刻,瑟琳娜的小手化成赤色的利爪,张开獠牙,向着泰尔斯极速扑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但双手被反绑,他只能全力蹬着腿,在雪地上后退。 “通!” 雪花爆散! 冰冷的雪粒扑上泰尔斯的脸庞,刺得他闭上眼睛。 泰尔斯睁开眼,看见瑟琳娜的小小赤色爪子,正在自己身前几尺。 这一次,她却被科特琳娜紧紧抓住。 “从刚刚起,你就在千方百计地引诱我杀他,”科特琳娜冷冷地道:“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对王位心存幻想吗?” 小小的瑟琳娜咧嘴一笑:“怎么,不可以吗?” “我的继承顺位是第一,比你这个第二,还要前一位呢!” “很好,”科特琳娜举起另一只手,寒声道:“反正,我已经不抱有活捉你的希望了。” “那我就直接把自己的顺位……” 科特琳娜怒吼着,利爪向着瑟琳娜的心脏捅去! “变成第一!” 而瑟琳娜身旁的罗拉娜,只是冷冷地看着,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但就在下一刻。 让泰尔斯万分震惊,呆若木鸡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萝莉模样的瑟琳娜,像是突然长大一样,身躯膨胀,撕裂掉身上所有的衣物,化身为一个几乎与科特琳娜等高,身材丰满而风情动人的妖艳美女,红瞳银发,无比诱惑。 这个妖艳的美女,此时带着迷人的微笑,轻而易举地拿住科特琳娜的纯白利爪! 科特琳娜张开獠牙,愤怒地嘶吼,另一只利爪瞬间送出。 但她的这一击,也被这个妖艳的美人,预测了身位一般,紧紧拿住! “还是那么软弱的力道啊,爱哭鬼。”妖艳的美女咯咯发笑,一时花枝乱颤。 泰尔斯猛地一震! “丑脸婆!”科特琳娜愤怒而仇恨地道:“你这个天生的伪装者!” “你……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实力的!”泰尔斯看着眼前,红瞳银发的妖艳美人,震惊地失声大叫: “这不可能!你,你只吸了我的血两次!” “噢,关于这个啊,”在科特琳娜凝重的目光下,成人版的瑟琳娜,赤-裸着全身却毫不见羞涩,眨着迷醉的眼神,向他送出一个诱惑的微笑: “你的血,比较补嘛。” (。) 第22章觉醒(上) 极境的战斗不会像超阶和凡级那样,节奏拖沓而力度发散,往往场面吓人,实则多有力量和体能的浪费。卡Kа酷Ku尐裞網请 相反,几乎每个极境者都是对力度掌控入微,收放自如随心的可怕存在,因此他们之间的战斗往往恰到好处,简单直接,省力省时,却高效致命。 对他们而言,只要有一方的掌控稍微失误,另一方的瞬间逆转便是家常便饭。 比如现在。 海斯塔面无表情地将克里斯死死按在地上,右爪紧紧捏拳,力量随着他真型状态下的可怕肌肉收缩而缓缓增幅,对准克里斯的狰狞头颅。 克里斯轻笑起来。 “老朋友,无论与你并肩作战,抑或对面为敌,”海斯塔淡淡地道:“皆乃吾之光荣。” 下一刻,他一拳轰下! 力道磅礴。 势大难挡。 拳头从空中落下,到碰触克里斯的鼻尖,仅仅有零点五秒。 在这零点五秒里,克里斯猛然獠牙暴张,怒吼出声! 他背后的骨翼穿出雪地,翼首的尖刺直逼海斯塔的双目。 徒劳的挣扎。 身经百战的海斯塔在心中轻嗤,随即展开他最熟悉的战斗本能,强健的真型身躯迅捷扭转,钳制住克里斯的左手松开,右拳则毫不停顿地往下轰出! 克里斯把握住了海斯塔左手松开的刹那,双拳往地下一擂,重伤的身躯暴起,反冲向海斯塔。 海斯塔可怕的右拳擦过克里斯狰狞的左脸颊和左耳,劲风毫不留情地刮走皮肉,带出一片吓人的黑色血肉。 “咚!” 海斯塔的拳头落地。 雪粒飞散。 重伤的克里斯被刮去了半边脸,他嘶吼着,借着反冲之势双臂成肘,全力擂在海斯塔的硬甲胸膛上! 海斯塔沉着地看着老友的反击,胸膛顶住克里斯的双臂,腰身和腿部肌肉收张,骨翼张开把控平衡。 他吸收一部分冲力,推卸一部分冲力,仅仅在雪地上倒滑了两寸,就将克里斯的攻击化解无形。 克里斯疯狂地扇动骨翼,但他再也不能使海斯塔后退半分。 “困兽的挣扎。”身躯庞大的海斯塔冷冷道。 在克里斯反应过来之前,海斯塔暴吼着,双爪各自捏拳,双臂向中间猛然发力。 海斯塔的一对声势惊人的重拳,从左右两边,向着抵在他胸前的克里斯头颅轰去。 克里斯反应极快,双肘瞬间后摆,撞上海斯塔的双上臂,在海斯塔的双拳轰上他的头颅前,发动力度。 海斯塔的双拳,在克里斯的干扰下,以毫厘之差偏过后者的头颅。 一双带着骨刺的拳头,在克里斯的脑后两寸,生生轰击在一起! “砰!” 巨大的爆响,让避过一劫的克里斯甚至失聪了那么一秒,幸好有血族真型的强大恢复力,他的身体瞬间调动血液,汇集脑部,治愈他受损的双耳。 但战斗没有结束,海斯塔毫不在意错失了一记杀着,他的双臂猛然收缩,将克里斯生生箍在自己的怀里! “你更喜欢这样的死法么?”海斯塔冷冷道,双臂的肌肉带着巨大的力道瞬间收束! 他的可怕双臂,将克里斯的上半身死死勒住,越收越紧:“在我把你全身的骨头都压碎之后,会仁慈地掏出你的心脏。” “咯啦……喀拉……” 骨头寸寸崩裂的声音传来! 克里斯痛苦地惨嘶,但他无法挣扎出海斯塔的死亡怀抱! 海斯塔哈哈大笑,像拥抱一个战友一样,紧紧环抱着克里斯。 就像他们年轻的时候,在艰难的厮杀取胜之后,毫无芥蒂地拥抱彼此。 只是曾经的光荣过去,已经永远消逝在风中。 “喀拉……”克里斯的骨头还在块块崩碎。 “在死前,向着陛下忏悔吧!” 海斯塔的双臂越来越紧! 就在此时,痛苦万分的克里斯,却露出艰难的笑容。 “时间……”他痛苦地道:“到了……” 海斯塔一怔。 什么时间? 他不想浪费时间,双臂准备继续发力,直接将克里斯勒碎在怀里。 但海斯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臂力度……居然越来越小? 怎么回事? 我的力量为什么在……消失? 海斯塔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臂。 他紧皱眉头,果断地放开克里斯。 下一刻,海斯塔看着自己的双臂,双目里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可能啊。 无他,他的双臂已经不知不觉间,被克里斯的黑色血液腐蚀了一半! 我的真型甲胄…… 根本不可能被腐蚀! 海斯塔紧紧咬牙,想要理清这不可能的一幕。 几百年的比斗,都验证了这一点不是吗! 克里斯艰难在地上喘息着,惨笑道:“哈哈,无人能挡的力量,无人能破的防御?” “你是否听过,远东那个长矛与盾牌的故事?” 海斯塔震惊地后退一步。 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 他的双臂还在被不停腐蚀! “你的拳头既是打击的锋利武器,也有承受冲击的坚硬甲胄,”克里斯摇晃着站起身来: “既锋利,又坚硬,再配上你堪与巨龙相匹敌的力量增幅,和你可怕的战斗本能,无与伦比的力量掌控,确实……但是,当他们彼此对立时,又会如何?” 海斯塔脸色难看地一个头槌,将克里斯撞回地面! 不。 不! 但克里斯摇晃着重新站起身来,笑道:“你擂在我脑后的双拳……当它们对撞的一刹那,便出现了你自己也想不到的细碎裂缝,也许这场战斗之后,就会自己修复。” “但对于我的血液而言,这点细缝已经足够它们渗透进去,渗进你那所谓无人能破的真型甲胄,腐蚀里面毫无遮挡的血肉组织了。” 克里斯艰难地搭上海斯塔的双臂,海斯塔半只手臂上的黑色血液顿时加快了流动,从海斯塔的伤口处,向着他的体内快速渗入! 海斯塔咬着牙,身体一晃——黑色的血液已经腐蚀进他体内深处。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部落民,”克里斯咳出一口血,惨笑道:“和你战斗……确实是光荣。” 海斯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悲愤地仰天怒吼。 ———————————— “你还看不出来吗?”科特琳娜冷冷地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大补的人血——她恐怕一开始就是完好的!” “这个女人是天生的表演家——你从头到尾都被她骗了!” “就像她欺骗了科里昂的所有人一样!”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成人版的瑟琳娜。 难道说……她根本没有重伤? 所以她的小女孩形状…… 跟我的所谓“同盟”。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初到闵迪思厅? 莫拉特的拜访? 蔓草庄园? 不对…… 那我们的同盟…… 但血族姐妹之间不择手段的致命战斗,已经展开。 “不要妄想化成真型,”力气明显更胜一筹的瑟琳娜,无视妹妹钳住自己手腕的双手,猛地扼住科特琳娜的颈部,爪子刺穿她的脖颈,笑道:“像过去一样,你没有机会!” “丑脸婆。”科特琳娜厌恶地道。 瑟琳娜脸色一变,向后方吹了声口哨。 科特琳娜和瑟琳娜的角力终于有了结果。 因为在一边观战的超阶血族罗拉娜,瞬间出现在科特琳娜的身后,一爪袭出! 科特琳娜尖叫着,偏头闪避,却仍被一爪洞穿了肩部。卡Kа酷Ku尐裞網 瑟琳娜紧紧抓住状态受损的科特琳娜,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然后在不远处的半空出现,狠狠撞断两棵桦树! “砰!” 雪尘散尽,现出瑟琳娜赤-裸的身影,轻笑道: “被持续打击,变化不出真型的感觉如何?” 罗拉娜脸色清冷地,出现在两姐妹的身旁,死死扣住科特琳娜。 瑟琳娜狂笑着,对着明显被压制了的科特琳娜,拳速带风,一拳狠击在妹妹的脸上! “咚!” 科特琳娜吐出一口血,无力地偏向一边。 泰尔斯大叫糟糕。 明显,瑟琳娜一方对他的态度,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同盟”了。 就目前而言,夜幕女王是他唯一的希望。 “咚!” 瑟琳娜的第二拳,擂上夜幕女王的脸。 “想念这一幕吗?kat?”瑟琳娜开心地笑着,对准科特琳娜的柔美脸蛋: “姐姐的爱!” 科特琳娜眼神一亮,一个旋身,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和利爪的角度,将身后的罗拉娜轻易刮倒,还在她的胸前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 但她无暇顾及前方的瑟琳娜。 弑父者一拳再度轰至! “轰!” 这是力度更重的第三拳。 将科特琳娜轰落雪地! 泰尔斯焦急地看着战斗,同时在马车遗骸里寻找着能刮开绳子的东西。 但以他的眼力,根本抓不住血族的可怕极限速度,只能看得见三人“跳帧”也似的画面。 他不是没想过趁乱逃跑。但他也知道,在黄昏的雪地上,仅靠短小的双腿,是逃不过血族的追击的——无论哪一方。 罗拉娜从地上爬起来,嘶叫着。 瑟琳娜则狡笑着走上前去。 但下一刻,一阵诡异的声音,从科特琳娜处传出! “呜呜……啊……” 瑟琳娜脸色大变! “呜……啊……” 泰尔斯听到了那阵声音,突然觉得浑身一颤! 他不由自主地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啊……呜呜……” 他连坐在地上的平衡的都把持不住,摇晃地栽倒! 再也站不起来! 泰尔斯心中无比慌乱。 怎么回事? “呜呜……呜……” 泰尔斯艰难地,但知觉模糊,似乎失去了一切方向感,向着左边伸手,就会伸向右方,往天空抬头,反倒往雪地里钻得更深! 胡乱的扭动后,他终于把视线转移到战场。 转移到科特琳娜。 只见对方的紫色双目,此刻已经变成了纯黑一片,不断地往外渗着不详的黑色液体! 她旁边的罗拉娜也跟泰尔斯一样,像醉酒一样,倒在地上,咬牙咒骂着。 泰尔斯心中一惊。 科特琳娜这是在…… 哭泣? 他瞬间想起科特琳娜的外号。 哭泣者。 所以——这是她的能力吗? 科特琳娜双目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发出诡异神秘的呜咽声,缓缓站起,看向自己的姐姐。 “血夜之泣!”瑟琳娜摇晃着身体,愤恨地道:“居然,没有真型也能使用?” 在这诡异的哭声下,瑟琳娜苦苦支撑着,想要在倒下之前一拳击穿妹妹的胸膛! “通!” 泰尔斯诧异地看见,瑟琳娜的拳头,被一只长着骨刺的白色利爪,死死钳制住。卡Kа酷Ku尐裞網 瑟琳娜皱起眉头。 一直被压制的科特琳娜,抬起急剧变化的头,耳朵拉长,獠牙锋利,骨刺突出,整个面目变成诡异的浅白色。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科特琳娜整个人膨胀、变形,长出白色骨翼,慢慢化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怪物。 极境血族特有的“真型”。 “砰!” 瑟琳娜的惨叫声中,她已经被自己的妹妹一拳洞穿腹部! “呜……是啊……呜啊……姐姐……呜”白色的真型科特琳娜,张着纯黑的双目,咬着嘶哑的声音: “妹妹……啊……也很爱你呢……呜……” 瑟琳娜尖叫着,疯狂地摆动身躯,在科特琳娜的诡异哭声中,却无能为力。 “啊呜……看来你恢复得并不好啊,姐姐……啊啊……”科特琳娜现在的样子,像是一边哭泣着,一边说话,显得特别可怕。 “相反……呜呜……我已经进步太多了!” “呜呜……现在的我……啊……根本就不用化身‘真型’——都可以用出‘血夜之泣’!” “……呜呜……” “这敌我不分的禁忌能力!” 科特琳娜一边使用着她所说的“血夜之泣”,一边抬起洞穿瑟琳娜腹部的拳头,把瑟琳娜拉动到自己面前,露出哭也似笑也似的表情。 泰尔斯欣慰地闭上眼睛。 这算是……及时放出大招了么。 这局势的变化……真是吓人啊。 只见科特琳娜的骨翼慢慢延伸、撑开,身上的皮肉开始落下,很快,就将完全化成纯白色的真型血族! 然而。 “就是现在,罗拉娜。”瑟琳娜奄奄一息地道。 科特琳娜眉头一皱。 只见躺在地上的罗拉娜,似乎适应了那种失去平衡和方向的感觉,死死地抱住了还在化形的科特琳娜。 “科特琳娜殿下,对不起,”罗拉娜露出一个媚笑,随即化为苦涩的惨笑: “但这是为了自由。” 不祥的预感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砰!” 下一刻,罗拉娜的整个人,就爆散成漫天的黑血! 喷洒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将化形未完的科特琳娜,和重伤的瑟琳娜,都浇了满满一身。 两人都抱臂挡脸,抵御着漫天洒落的黑血。 区区几秒过去。 诡异的哭声却戛然而至。 替代而成的,是科特琳娜的尖叫! “啊……这是……” 她举起颤抖的双手,看着上面的黑血,难以置信地惨嘶着: “污血毒!” 只见的科特琳娜,似乎被泼了泰尔斯前世的硫酸一样,在黑色的血液中,浑身颤抖着,全身的真型状态都开始萎缩! 没有了“血夜之泣”的作用,泰尔斯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 就在此时,瑟琳娜死死捂着腹部的伤口,发出真诚的、漫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她身上的皮肉寸寸脱落,赤红色的角质层生长成型! 耳朵伸长,骨翼刺破后背,骨刺和利爪慢慢成型。 瑟琳娜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怪物,除了颜色,几乎与科特琳娜一模一样。 只有一点不同。 与科特琳娜即使化身真型,却依旧纯净的五官不一样。 瑟琳娜的五官…… 泰尔斯颤抖着,想起了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幕。 裂开到耳后的黑色巨口。 漆黑无物的鼻子。 如两个不规则黑洞一般的眼睛。 这是…… 除了皮肤不再焦黑枯萎之外…… 这根本就是泰尔斯那一夜,在蔓草庄园中,在黑棺里所见的,那个干尸版的恐怖瑟琳娜! 泰尔斯冷汗淋漓地看着这一幕。 他突然理解了,科特琳娜所谓的“丑脸婆”的涵义。 真的。 好丑啊。 只见有着不雅真型的瑟琳娜,张开巨口,露出同样不规则的獠牙,对着科特琳娜,发出猎物到手般的狂吼! “吼!” “蹭——砰!” 真型瑟琳娜的嘶哑尖笑和科特琳娜的惨叫声中,夜幕女王的的一对骨翼,被活活地折断! “撕拉!” 下一刻,科特琳娜的左臂被撕碎! 鲜血四溅。 “磕嗤!” 这次是右臂被生生拉断! 失去双臂双翼的科特琳娜,疯狂地嘶吼,但真型的瑟琳娜,只是露出胜利的笑容,一拳将她轰倒在雪地里! “轰!” 恐怖的真型瑟琳娜,举起比一般血族长了至少一倍的红色利爪,猛地下划! “嗤!” 她硬生生地斩断了科特琳娜的双腿! 科特琳娜的真型外貌终于完全消失,回复了那个惹人怜爱模样的黑衣女王。 但她已经无力回天。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场逆转。 不妙。 他在心底道。 很不妙。 四肢尽断,羽翼碎裂的科特琳娜,不甘地吐出一口血,看着真型状态的瑟琳娜慢慢变回正常的模样。 “极境血族的真型状态很可怕,”瑟琳娜开心而妖娆地,对着自己躺在地上的,一副惨绝人寰模样的妹妹道: “但很少人知道,从正常状态化身‘真型’的过程,是我们转换体内组织,换血重生的过程。” 瑟琳娜拉起罗拉娜牺牲后,留下的披风,裹上自己的身体。 她在自己妹妹的身边坐下,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的血族,对特殊毒素的免疫效果最弱了。” “尤其是,有同族同源的血族,自愿把污血之毒化入自己的体内,再让你在化形的时候吸收……” “是不是很天才的构想呢?你知道,我一直很头疼你那个所谓禁忌的能力……” 泰尔斯找到了一块锋利的木质残片,死命地切割着反绑自己的绳子。 但这完全不像前世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容易! 他看不到背后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切割最有效,还不怎么用得上力! 要快些。 否则,科特琳娜之后,就轮到自己! 怎么办! 泰尔斯咬着牙,疯狂地思考着。 无力反击的科特琳娜,愤恨地道:“丧心病狂的婊-子!” “居然以部下的生命……你知道把污血毒植入体内,有多痛苦吗!” “哈哈哈,我最喜欢看到你这副,在关键时刻被逆转局势,只能用愚蠢的言语指责来反击我的可爱模样了……”瑟琳娜开心地鼓掌大笑: “夜翼君王看到我如此强大,大概会很欣慰?” “住口!”失去一切优势的夜幕女王,科特琳娜不甘而愤恨地嘶声道:“你不配提到他!” “你杀害了我们的父亲!” “弑父者!” “父亲!”瑟琳娜突然转过头,笼罩无限寒意:“你叫他父亲!就因为他在你脖子上咬了一口?” 在地上的科特琳娜,像是被击中了软肋,瞬间一呆,随即疯狂地反驳着: “他拯救了我们,养育了我们!” 四肢尽断的科特琳娜带着满腔的恨意,挣扎着抬起头,与自己的姐姐对视: “他将自己最高贵的源血赋予我们!” “让我们拥有他的血脉,分享他的荣光,甚至继承他的头衔!” “他像亲生的父亲一样,爱护着我们!” “否则,我们这对孤儿早就横死在终结之战的乱世里了!” 泰尔斯一个激灵。 终结之战? 瑟琳娜的身影瞬间一闪,一把扼住后者的脖子,将她提起! 弑父者满怀厌恶与嘲讽,对自己的妹妹冷漠地道:“无知的妹妹,你什么都不知道。” “只记得他送给你的小人玩偶,只记得他给你的宠爱。” “是吧,kat?” “你永远只是一个躲在我背后的爱哭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吗?” “对他的想法?” 科特琳娜的眼神,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冻住了。 她满带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瑟琳娜冷冷地出声: “每当那个男人回到城堡,你都是第一个扑上去撒娇的蠢货……” “有哪个不长眼的女仆或女爵士稍微表露对他的爱意,你就对她们冷嘲热讽、暗地打压,让下面的人孤立她们……” “哭泣者?你的眼泪,一半是因为害怕我,一半是因为喜欢他!” 科特琳娜猛地一震! “对,我知道!”瑟琳娜讥笑着道: “kat,你不仅仅景仰他,崇拜他。” 科特琳娜挣扎着,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泰尔斯惊讶万分的眼神下,弑父者一字一句地说: “你还喜欢他,渴望他!” “你深爱着他!” 科特琳娜震颤地看着瑟琳娜,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瑟琳娜深沉而神秘地癫笑着: “……你爱上了那个给你第二次生命的人,爱上了强大而可怕的夜翼君王,是么?” “不!”科特琳娜的眉间挣扎着,仿佛沉浸在不可置信的痛苦里。 “难道不是吗!”瑟琳娜冷冷地道:“你恨不得自己是他的妻子,他的情人,而非他的女儿!” 看着这一幕的泰尔斯,愣住了。 这是…… 严重的…… 恋父情结? 泰尔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偏偏,自己的生死还在这个女王的身上。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 真是的。 为什么。 每次到最后。 都是我自己一个人。 来拯救世界? 重伤的科特琳娜疯狂地嘶吼起来。 “而你那丑陋无耻的感情,”瑟琳娜目光生寒,伸出赤红色的爪子,轻轻刮过科特琳娜白皙的脸蛋:“就到此为止吧。” 就在此时。 “等一下!” 瑟琳娜眉头轻蹙,转过头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倚靠着马车残骸,从地上挣扎起来,紧皱眉头,看向面貌狰狞的瑟琳娜。 在瑟琳娜的目光下,他走向那具黑棺。 传奇反魔武装。 冥夜黑棺。 “听说这里有一个魔能师?”泰尔斯·璨星喘息着,露出苦笑:“还是能被放出来的那种?” “想不想见见他?”(。) 第23章觉醒(中) 终结之塔,传承之屋,真理书库。 . 这是一个巨大无朋的仓库,日暮的红光穿透沥晶玻璃的原型房顶,照射在一排排巨型的书架上,将各色材料编成的书籍记录,衬照得熠熠生辉。 “你能认真点吗?” 一个灰色短发、清瘦英俊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不灭灯,站在一排巨大的书架后,不满地看向书架的另一边。 那里是一个靠坐着书架的,病恹恹的金发年轻人。 永星城的二级警戒官,科恩·卡拉比扬,一脸疲惫地抬起头,看向他的老师——杰迪·塔夫纳。 警戒官奄奄一息地举手道: “嘿!我可是托人请了一个月的假期,花了七天时间,才马不停蹄地赶到终结之塔!” “连觉都没有补就被你拉过来了!” “中间就吃了俩面包!” 科恩无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有气无力地抗议: “你好歹关心一下学生的死活吧?” 他的老师,中年男人——杰迪·塔夫纳哼了一声,放下不灭灯,毫不在意地拿起另一本书:“是你自己提出,要参阅传承者典籍……你知道邵不会同意的——死守规矩的远东老头。我只能抓紧时间,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跟你一起过来。” 想起身为传承者之一的那位邵师傅和他的脾气,科恩靠着背后的书架,感觉自己实在提不起找书的兴趣。 他无奈地道:“邵……他不是放弃了远东第一剑派的继承资格,来终结之塔的吗?我以为他做出那样的事,应该不会那么保守死板……” “我怎么知道,邵的传承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规定,反正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他们那些“门派”的运作规则——如果我们是远东剑派的人,那你作为学生,一进门就该向我恭敬磕头,” “如果你对我不敬……像是现在这样……” 杰迪狠狠地盯了科恩一眼:“我就可以废掉你的用剑手!” 科恩翻了个白眼。 “找到什么关于‘灾祸之剑’和血瓶帮的联系了吗?”警戒官无精打采地问道。 “没有,还是那些你我都知道的东西,”杰迪没好气地把手上的古羊皮书塞回去:“因为我效率很低!还有一个学生赖着不肯起来帮忙!” 科恩装着没有听见后面那句话,沉吟道:“嗯,那你不如给我讲讲,现在塔里对那帮‘灾祸之剑’是什么态度?了解多少?也许我结合在警戒厅看到的资料,会有所帮助?” 杰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自己的学生,沉默了半晌。 他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好吧,但如果你想知道,那就必须加入我们的秘密小组。卡Kа酷Ku尐裞網” “秘密小组?”科恩好奇地转头。 “简单地说,就是终结之塔一小群被赋予了特殊使命的人,目标是对抗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亦即‘灾祸之剑’。” “我加入!”科恩眼睛一亮! 他必须加入。 必须了解更多关于“灾祸之剑”,关于那种狂暴终结之力的事情。 哪怕……为了拉斐尔和米兰达。 他暗暗捏拳。 “这么爽快?”杰迪讶异地道,随即露出开心的笑容:“好吧,这个小组里有夏蒂尔和我,现在多了你一个。” 科恩张大嘴巴。 “你们——我们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的小组……” “要对抗灾祸之剑?” 科恩一脸被坑的表情,难以置信地望着老师:“开玩笑的吧?” “三个人怎么了!我们毕竟是秘密小组嘛——可是有正式名称的!”杰迪一拍大腿,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地道: “邵称我们为——‘肃清者’。” 科恩神色一凛。 肃清? 肃清叛徒么? 那拉斐尔他…… “但夏蒂尔觉得,依照克拉苏犯下的血债,用‘复仇者联盟’比较好……” 杰迪身体前倾,神情认真:“而我认为,依照我们的任务重要性,我们应该叫……” 科恩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但杰迪已经把字吐了出来: “干掉克拉苏重光终结塔再兴超凡剑拯救埃罗尔的绝地小队!” 科恩一脸鄙视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哈哈,我开玩笑的!气氛太严肃了!” 看着科恩一脸吃了大便的神情,杰迪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但随即叹了一口气。 “但可惜直到现在,我们都对那种狂暴的终结之力所知有限,”杰迪失望地道:“毕竟,与他们对敌时所感受到的,并非他们终结之力的全貌。” 科恩也凝重起来:“就没有一点成果?” 杰迪看向自己的学生,几秒过后,还是抿起嘴认真道:“不,成果还是有的。至少我们知晓,始于“灾祸之剑”克拉苏的那类暴戾疯狂的终结之力……” “其实是为了模仿古代,一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卡Kа酷Ku尐裞網” ———————— “看,瑟琳,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呢?”泰尔斯笑眯眯地看着一脸绝望的科特琳娜,还有志得意满的瑟琳娜道:“不必这么暴力。” “哦呀……” 瑟琳娜挑了挑眉,一把将科特琳娜扔出。 “砰!” 后者撞上不远处的一棵树,挣扎地抬起头。 瑟琳娜聘婷多姿地朝泰尔斯走来。 “把它放出来?”瑟琳娜看了看黑棺,露出诱惑的笑容:“怎么做呢?用你的腿踹它吗?” 泰尔斯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冷静。 至少她放开了科特琳娜。 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必须把握住。 “冥夜黑棺,只有用科里昂直系成员的血才能开启,”瑟琳娜嬉笑着:“也就是,我和科特琳娜两人的血。” 远处的科特琳娜吃力地抬起头,不甘地看向这边。 她的四肢正在愈合,但是无比缓慢。 遑论重生。 这场姐妹的战斗……她绝望地想: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是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罗拉娜她们一定告诉过你,在蔓草庄园的地牢,我跟罗尔夫是怎么逃出来的吧?” 瑟琳娜眯起眼睛。 “我有一种特殊的异能,”泰尔斯颤抖着,竭力编织自己的故事,让它看起来更可信,“可以打破一切枷锁……要不然,我在这副棺材上试试看?” 泰尔斯摸着背后手里的尖锐木块残片,心中忐忑。 他没能把绳子割开,但…… 割伤自己,应该没问题。 虽然那种力量的副作用……可能有些大。 只是,没有了手的辅助,他的“失控”是否还能奏效? 泰尔斯在心底苦笑道:只能试试“用眼神杀死你”了。 瑟琳娜的步子越来越近:“原来是你的异能啊。” “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绑住你的手?”瑟琳娜低头寒声笑道:“我原原本本地问过罗拉娜了,你的异能必须要割出鲜血,才能发动!” “这是给你上的栓子啊,泰尔斯殿下。卡Kа酷Ku尐裞網”她轻轻地说。 泰尔斯心中一震。 她……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了吗? 瑟琳娜继续迈着脚步靠近。 “够远了!”泰尔斯叫道:“别再靠近了!” 他计算过,这个距离,瑟琳娜即使闪现过来,也需要至少一秒以上。 足够他对着棺材……发动那个。 “我手上有块木片,”泰尔斯侧过身子,露出一块木片后小心地迅速转回,微喘着道:“足够我割开自己的手!” “你真的很想见见那个魔能师吗?”他踢了踢后方的黑棺:“要不要我先帮你敲敲门?” 瑟琳娜的眼里露出寒意。 这小鬼。 是在赌我敢不敢冒险吗? “亲爱的泰尔斯!” 在泰尔斯的视线里,瑟琳娜原地站定,突然展颜灿笑,摊开双手:“你一定误会了!” “我根本就没打算伤害你。” “对我而言,一个活着的星辰继承人,比一个死去的星辰继承人更有用,不是吗。” “我们有约定:在彼此的帮助下,你有朝一日加冕为王,我则复位为君。” “你忘了吗,我还有着婚约呢。” 泰尔斯眉头一皱。 这个老妖婆。 丑脸婆。 “我们联手!你们东海领与南岸领的海军,加上我们在望海崖的天然地理优势,各据东西两岸,可以将富蕴永世油的南部终结海,”瑟琳娜伸出右手,缓缓握拳:“变成星夜同盟的内海。” “星辰与夜,利益共享,彼此为援,威慑各自大陆上的对手,你们的埃克斯特与康玛斯,我们的夙夜和翰布尔,”瑟琳娜直直看向泰尔斯:“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 “别相信她!”远处的科特琳娜吐出一口血,恨声道:“只有最疯狂的恶魔,才敢与这个心如蛇蝎的婊-子联盟!” “咚!” 瑟琳娜冷冷一笑,随手扔出一块速度极快的雪球,将科特琳娜砸晕过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瑟琳娜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七岁小孩,你有超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智慧,知道我的想法是可行的。” 她向泰尔斯伸出手:“我们是盟友。” 泰尔斯低下头。 盟友。 唉。 “你之前想要杀我。”泰尔斯蹙眉道。 “是为了引开我妹妹的注意,并最终击败她,”瑟琳娜笑了笑:“合作愉快。” 但泰尔斯轻轻抬首,微微摇头。 “瑟琳,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瑟琳娜脸色一变。 “欺骗就到此为止吧,”泰尔斯叹息道:“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盟友……丑脸婆。” 瑟琳娜的目光一凛。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的话里就充斥着谎言——你说自己是科里昂家族真正的继承人,痛苦之丘合法而正统的统治者。” “关于这点,我可没有说谎哦。”瑟琳娜眨眨魅惑的大眼睛,但对她的‘另一面’有深刻印象的泰尔斯丝毫不为所动。 “我确实是夜翼君王,蓝利·科里昂陛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瑟琳娜咧开嘴,伸出食指抹掉自己脸颊上的一丝鲜血,再伸进嘴里吮吸着。 这个动作显得她更为诱人而妖娆。 泰尔斯却在暗暗焦急:到底能拖多久? 埃达他们呢? 以瑟琳的速度,使用“失控”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效果不定。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用出这张底牌。 “但你没提到自己杀害前任君王的事实,”泰尔斯摇摇头:“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争位失败的王位觊觎者,而是弑杀君父,罪无可赦,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犯。” 瑟琳娜魅笑的眼神开始冻结。 “即使你强大起来,夜之国度恐怕也没有人会支持你加冕。” 泰尔斯抬首看着瑟琳娜,一字一顿地道: “你根本就不可能复位。” 夕阳即将落下。 雪地上一片沉默。 瑟琳娜看着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转过目光。 “我真是受够你了,”瑟琳娜的微笑消失,声音无比寒冷:“自以为是的短生种。” “你说得对。” “即使我在这里杀死科特琳娜。” “对她忠心耿耿的圣血兵团,包括战士们身后,卡斯提根、苏利文、洛里罗亚,那些觊觎血海王座的氏族们,也不可能让我加冕。” “所以,你真正的敌人,是几乎遍布整个夜之国度的反对者们。”泰尔斯紧紧闭上眼,呼出一口气: “所以,你需要一个国家的力量,去摧毁那些你无法力敌的对手。” “原本,我只想着借你们的力量来截击科特琳娜,但埃克斯特使团遇刺的事情,给我了很大的启示,”面若寒霜的瑟琳娜点点头:“继承人身死,引发国与国的战争。” “毕竟,星辰的国王可是当众立下神圣的誓言,若你死了,那为你复仇的人……就是下一任国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星辰的下一任继承人,死于夜幕女王的无耻截击,后者则无故失踪,”瑟琳娜摇头叹息:“你猜有多少野心家,会不顾一切地进攻夜之国度,至少立下相关的誓言,只为了星辰的王位?” “毕竟,从星辰南岸领顺洋流横渡终结海,到达夜之国度,只需要一周而已。” “战争会洗清圣血兵团的反对者,给我一个更加顺服的夜之国度,”瑟琳娜狂热地踏前一步:“而真正的科里昂继承人,会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 “所以这才是同盟的目的,借星辰之手清洗你的反对者,”泰尔斯看着瑟琳娜的脸色,静静道:“星夜同盟,完全是一场骗局。” “你不懂,幼稚的小鬼,”瑟琳娜冷笑道:“同盟是为了对抗敌人。” 泰尔斯看了一眼晕倒的科特琳娜。 “不,”瑟琳娜寒声道:“我的意思是,与你的敌人同盟,在关键时刻背叛他。” “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谛。” 泰尔斯深深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生存逻辑。 星夜同盟,泰尔斯人生中的第一次外交,至此彻底失败。 以后的日子里,当泰尔斯无数次坐在谈判桌前,都会忍不住想起这一幕,同时警惕地想起“同盟的真谛”。 许多史学家惊讶于那个时代,两个互不相容的种族间,星夜同盟何以能如此稳固,但只有少数人知晓:第一次星夜同盟仅仅持续了一个多月,就以失败告终。 “果然,突然蹦出一个活了好几百岁,可爱能干又傲娇幼稚的萝莉吸血鬼,红瞳银发,嗲声嗲气地对着我喊哥哥,还抢着要嫁给我。”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这种套路……是我想太多了!” 他落寞地低头:“这到底不是小白文的世界啊。”(。) 第24章觉醒(下) “他们——灾祸之剑的传人们,要模仿一种终结之力?”科恩眉毛一挑:“模仿?那就是说这种力量有要模仿的原型?” “原型,”杰迪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是啊,可以这么说——模仿一种作为原型的超凡之力。卡Kа酷Ku尐裞網请” 科恩眉头一皱,沉吟道: “超凡之力?” “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对终结之力的称呼,所以,”警戒官疑惑道:“原型的超凡之力,是在终结之战以前——也就是至少七百年以前出现的?” “更久,比你想象的还要久得多。”杰迪吸了一口气,回忆起与其他传承者的讨论,淡淡道: “你所说的‘原型’,从诸王时期到远古帝国时期都有出现,但最出名的记录在远古帝国第一次内乱的顶点——有一位那种‘原型’超凡之力的拥有者,带兵进入凯旋之都,砍下了至高皇帝的头颅。” 砍下…… 皇帝…… 头颅? 科恩吃惊地张大嘴巴: “皇帝?你说是弱小的最终帝国我还相信,但那可是伟大的远古帝国啊!为什么历史课都没有说这过一点?” “两代帝国时期,皇帝遇刺可不止一次,光是成功的例子就有两例,至于为什么身为贵族的你都不知道……”杰迪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来,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星辰不剩多少两代帝国的史料,想找最全的史料典籍,得去夙夜王朝的兴亡阁,或者这里,终结塔的真理书库; 二来,璨星王室毕竟是卡罗瑟帝室的后裔,就算他们知道这一点,你觉得至高国王会高兴地把‘皇帝被军队砍了头’放进书籍里吗?” “回到正题来,”杰迪盘腿坐下来——这是邵的盘坐法,比起他另外那种跪坐法,杰迪觉得这种远东坐法特别有高手的感觉——拍拍自己的佩剑: “听说弑帝的那个家伙,靠着这种神秘的原型超凡之力,击败了他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对手,就连法师遇上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所有的对手?”科恩惊讶地问:“这种原型,强大在什么地方?” “不清楚,”杰迪皱起眉头:“克拉苏本人的笔记里有记载,那种超凡之力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没有特点。” “没有特点?” 杰迪一摊手,不负责任地道:“反正百年前的克拉苏是这么写的。” “不对啊,”科恩皱着眉头怀疑道:“如果这种超凡之力真的这么强大,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岂不是早被争先学习,人人练就,现在成为最流行的终结之力了吗?” “对,为什么它没有广为流传?这就是诡异的地方,”杰迪露出神秘的神情,一脸你快来问我的样子:“我们弄清了这一点。” 科恩挑起眉毛,抱着手臂就是不问。 最后,杰迪白了他一眼,还是忍不住“倾诉”的欲望,道: “克拉苏的笔记语焉不详,唯独对这种力量的觉醒和提升有着明确的记载——这是他与当时另一位传承者共同的研究。” 科恩好奇地盯着他。 杰迪轻轻开口,吐出带着鲜明远东色彩,像诗句一样的话: “经生死而超凡,历存亡以登峰。卡Kа酷Ku尐裞網” 科恩瞪眼张嘴,摇了两下脑袋。 不懂。 杰迪叹出一口气:“我们平常的终结之力,包括四大原始超凡之力在内,都要靠着不懈的剑术与战斗练习来觉醒。” “但是,这种‘原型’无法靠练习觉醒,也无法靠熟练提升,”,杰迪神秘地眯起眼睛: “它作为终结之力,只能在拥有者陷于生命危险,将死未死之时……” “有着那么一丝觉醒的机会。” 科恩瞪大了眼睛。 “经生死而超凡,历存亡以登峰——它只有在必死之境里,才能觉醒。” 偌大的真理书库,尽是沉默。 三秒后,科恩才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不会吧!所以拥有这种原型终结之力的人,都是……” “嗯,”杰迪紧皱眉头,也满带着怀疑和不解,吐出几个词: “经历过死亡的人。” 科恩脸色难看地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被血瓶帮那位灾祸剑手刺穿的伤口,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杰迪脸色复杂地道:“这种原型终结之力的觉醒者,都是战场上极少数的幸运儿——他们受了必死的重伤才能觉醒,而我猜这里面,一大半的人在觉醒不久后,也就伤重死去了。” “比如你被割破了喉咙,没有马上死去,然后觉醒这种力量,再以堪比巨龙的恢复力,修复完伤口活着站起来?”科恩皱着眉头:“听上去不像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啊” 警戒官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无法理解这种力量的意义。 “但它毕竟出现了。”他的老师垂首道。 “我还有一个猜想,邵在这点上很同意我,”在科恩屏息注视下,杰迪缓缓说出他的推理: “实力越强者,比如极境之于超阶,若要提升这种终结之力,条件可能会越严苛,对‘必死之境’的要求会更酷烈,死亡率也会越高——所以克拉苏才想要模仿,而非原盘照抄。” 科恩叹出一口气:“我猜,那种疯狂和暴戾的气息,就是这种‘找死’力量的后遗症?” 杰迪点点头:“所以哪怕活下来的幸运儿,在得到这种力量之后,若要提升与变强,则必须再一次次地去经历更惨烈的死亡经历……一样,极少人幸存,其他人就……。” “因此,”杰迪叹息道: “它根本不可能大范围流传。” “不觉得很矛盾吗!”科恩在地上举手抗议道:“要觉醒,去找死!想变强,也去找死!——我练这种终结之力到底为了什么呢?” “呵呵,变强不一定为了生存,”杰迪·塔夫纳,这位终结塔的极境传承者轻笑道:“别小看人们追求力量,成为强者的决心。” “‘灾祸之剑’克拉苏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你以为他为何要去模仿这种高危的终结之力?” 科恩皱起眉头。 力量? 变强? 拉斐尔…… 你又是为了什么…… 科恩摸了摸自己的头,想起一个问题: “除了那个弑帝者,还有其他的觉醒者记载吗?历史上的第一个觉醒者是谁?” “我没告诉你吗?”杰迪不雅地挠了挠头,如果洛比克厅长在此,就会认出这种与科恩几乎一模一样的挠头姿势:“我们翻遍了所有典籍,邵甚至去了夙夜的兴亡阁……” “它的第一次可疑记载,出现在蒙昧时期,铁血王举世闻名的‘人类最后防线’上,一位重伤的十六岁士兵觉醒了一种无法提升的超凡之力,一时传为笑谈。卡Kа酷Ku尐裞網第二次出现在诸王时期,逐圣之役前夕,一位凡级的十八岁步兵战士孤身从兽人的重围里活着回来,之后掌握超凡之力,成为了超阶。” “我猜,除了‘经历死亡’,还有他们都很年轻之外,”科恩挠着自己的头:“你们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对吗?” 杰迪盯着他,很久。 “不,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杰迪沉吟着: “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科恩马上来了精神,睁大眼睛。 “记得那个砍下皇帝头颅的家伙吗?我们有那个弑帝者的生平,”杰迪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个骑士,而且是北地人。” 科恩露出疑惑。 杰迪眯起眼睛:“在他还是个侍童的时候,所服侍的骑士主人就死了,一直以来没有人教导那个弑帝者……” 科恩摇摇头:“所以?” “所以,那个弑帝者……”杰迪呼出一口气: “只学过唯一的一套基础剑术。” 在科恩的好奇下,杰迪眼里放射出精光: “超凡之力的源起之剑……” 科恩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眼睛,直到不能再大。 杰迪轻轻握住自己的剑柄,吐出一个词: “北地军用剑术。” ————————— 泰尔斯抬起头。 “如果我死在这里,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的战争一定会爆发,”他沉着地道:“星辰会自顾不暇,遑论跨洋入侵。” “两百年的监牢生涯教会了我一件事,”吸血鬼轻轻束紧身上的披风,凹凸有致的身材更加清晰诱人,语气却多有惊悚:“手中的权力才是最大的财富。” “别小看了权力的诱惑,”瑟琳娜淡然道:“它能让人心发狂。” “你知道这会带来多少伤亡吗?”泰尔斯沉稳地问。 “是啊,宝贵的生命,流血的牺牲,”瑟琳娜看似哀伤地叹了一口气:“但正如远东所言:伟大的将军,在一万具尸骨上成就战功。” 泰尔斯抬起头,眼神坚毅:“生命不是任你揉捏的玩具,丑脸婆。” “别那么叫我,我会生气的。”瑟琳娜轻声道。 泰尔斯没有理会她:“你没有那种资格,没人有那种资格。” 但瑟琳娜没有再和他多嘴,只是缓缓说了句:“终于成功了。” 泰尔斯心中疑惑。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泰尔斯顿时吓出一身泠汗。 怎么回事? 泰尔斯想要用木片割开自己背后的双手,但是他连手指都僵硬了! “一般而言,‘停顿之视’对付弱小的人,只需要几秒钟,”瑟琳娜毫不在意地走到他身前,在泰尔斯惊诧的眼神下,从他手里拿走那块木片: “但你果然不愧是皇帝的后裔,停顿你居然花了我这么久。” “跟妹妹比起来,这是在战斗中不怎么实用的能力。”瑟琳娜冷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这么多废话?你以为只有你在拖时间吗?”瑟琳娜冷冷道:“跟你说话的每一秒钟都让我恶心,小鬼。” 泰尔斯脸色苍白地看向瑟琳娜,但脖子无比僵硬。 瑟琳娜微微一笑: “准备好迎接你的死亡了吗?第二王子殿下?” 怎么会……这样? 泰尔斯慢慢能动了,但是他最大的底牌已经失去。 他的心里无比悔恨。 如果我刚刚就…… 不! 他突然醒悟。 现在也还来得及! 泰尔斯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丑……脸……婆……” 瑟琳娜不再掩饰自己的神情,露出恨意与厌恶。 “该死的小鬼,我真想把你吸干……” 泰尔斯心中一动。 对。 快来吸我的血。 那样的话…… 瑟琳娜把脸靠近他,像是闻着美食一样深深嗅了一口气,修长的睫毛刮过他的眉毛。 但瑟琳娜没有如他所愿。 “放心,我不会让你流血,从而用出那种异能的……可惜了,”瑟琳娜抚摸着他的脸,在他的耳边轻轻吹气:“我还是说了句实话的……” “你的血,真的很补。” 下一刻,泰尔斯就被瑟琳娜死死扼住颈部,提在半空! 怎么又是这个姿势! 泰尔斯心中痛骂! 他又呼吸不到空气了。 瑟琳娜叹出一口气。 “你以为我乐于装扮成说话漏气的小女孩,强忍着满满的恶心向你撒娇吗?” 下一刻,瑟琳娜眼神变冷:“又或者,你以为我会真的耐心等你登上王位,再等你白发苍苍的时候,给我一支不痛不痒的佣兵让我复位?” 她的手越发收紧! “瑟琳?小妹妹?” “你怎么敢这样叫我?我活过的日子比你所有的祖先加起来还长!”她恶狠狠地道,几乎要捏碎泰尔斯的喉咙。 “为了你的无礼……”她冷冷道:“我会让你尝尽死亡边缘的痛苦。” 泰尔斯痛苦地踢打着。 但他的手依旧被死死反绑,连点有用的挣扎都做不出来! 玩儿脱了啊——他痛苦地想。 “很久以前,海斯塔跟我说过,基瑟里部落有位善战的大可汗,曾经对他最好的盟友说过这样一句话。”瑟琳娜毫不在意地看着泰尔斯的挣扎,寒声道: “我赐你,不流血而死。” ————————— “噢!那套衰落了好几千年的,傻乎乎的‘挨打剑术’?”科恩恍然地一捶手掌心: “我以为自从三千年前,诸王时期魁古尔的‘逐圣之役’,我们彻底击败兽人之后,就没有人再练它了呢!” “放尊重点!虽然很多剑招是为了抵御兽人和巨龙,在后来的战争里显得幼稚可笑,”杰迪直起身子,认真而肃穆地道: “但那毕竟是超凡之力的‘源起之剑’,既然四大原始超凡之力皆从中而生,那它再诞生第五种异类,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所以,我们可以推导出那种原型终结之力觉醒的必要条件!”科恩反应过来,皱起眉头。 “对,”杰迪凝重地点点头: “首先,你要很年轻,也许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而且不能练就任何的终结之力。” “其次,你要有完整北地军用剑术的传承基础。” “再次,也是最重要的,你必须经历死亡,却又不能马上死去。” “最后,你要有——你说的,堪比巨龙的——从必死重伤里活过来的强大恢复力,保证你的觉醒,不会是你人生的最后一幕。” “然后,你再循环这个过程。” 传承者抬头看了一眼玻璃外的天空。 夕阳快落山了。 他想起那个沉默背剑的身影 【我会去找到这种力量。】 【无论多么辛苦,要付出何种代价。】 【如果这就是我的路。】 杰迪·塔夫纳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但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良久的沉默。 “老师,这种‘原型’的终结之力,”科恩脸色凝重,他这次不再没大没小,而是用上了敬语:“有名字吗?” 杰迪顿了一下,他缓缓地点头: “有的。” “那个弑帝者给它取了名字。” “古代的明神教会传说,人们死亡之后,若灵魂不能上归神国,则会下临地狱。” “在地狱的关口,七大君主的住所前,流淌着一道危险而可怕的河流,上面有一位奸诈的摆渡者,常年划着舟,负责接引这些死亡的灵魂。” “那道河流叫……狱河。” 科恩心中暗凛。 他听过这个传说。 也许……不仅仅是传说? “所以,当你看见狱河,你就看见了死亡。” “但弑帝者认为,总有一些人有着连狱河亦不愿收取的灵魂,狱河的摆渡者会将它们重新送回人间。” “他们看见狱河,却从死亡中归来。” 科恩睁大眼睛。 只听杰迪一字一顿地道: “因此……” “那种自死亡中归来而获得的终结之力……” “就被那个弑帝者称做……” “狱河之罪。” ———————— 泰尔斯挣扎着反绑的双手, 他颤抖着发青的嘴唇,在这无匹的力量前,奋力而又无力地抗争着。 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巨大的压力下炸起鸡皮般的疙瘩,骨头由于关节过紧而狠狠摩擦,血液汇聚上皮肤的表面,心脏在重压之下的一下下搏动,越发快速。 眼前泛起金星和黑暗,渐渐模糊。 口鼻和空气间,似乎有一层巨大的玻璃阻隔而呼吸不能。 他颤抖的灰色眼眸,看着瑟琳娜的手越来越紧。 泰尔斯还在奋力地挣扎,双腿不住踢打,想要挣脱这绝望而黑暗的死亡阴影。 但他的眼前却是越来越黑。 直到失去一切视野。 他的大脑活动,因缺氧而变得越来越艰涩,越来越辛苦,越来越慢。 他的思考开始不再清晰。 他的记忆开始紊乱,交叠着出现无数的片段。 他的心脏越发疯狂地搏动,想要为大脑输送更多的氧气。 但一切都是徒劳。 直到星辰王国唯一的继承人,泰尔斯·璨星不再挣扎。 他的眼珠翻到上缘,双腿无力地垂下,双肩松垮,死寂一般地平静下来。 瑟琳娜露出满意的微笑。 夕阳西下,黑夜降临了。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死了。 —————(全书完)——是骗你的—— (。) 第25章归来 初升的月下,罗尔夫焦急地在夜幕降临后的桦树林里疾驰。卡Kа酷Ku尐裞網 ( . ) 为了保持平衡,随风之鬼那对“j”字型弹性钢片假肢的触地面积极大,在平地上走路总有着奇怪的触感,但出乎意料的是,宽阔的触地面积反而让他在雪地里较为轻松地向前赶路,特别在他驾驭着风力的情况下,在雪地上简直如履平地。 但罗尔夫从来没有雪地追踪的经验,也不曾在充斥不化之雪的北方生活——星辰的中央领只能见到季节性的零星飘雪,狭长的康玛斯联盟里,东南部的五座城邦更是干燥而温暖——这给他的追踪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即使他是第一个发现瑟琳娜马车异状并立刻追来的人。 驭风异能让罗尔夫在狭窄拥挤的红坊街里随风来去,如鱼得水,而他的速度在密密麻麻的桦树林里也不遑多让。 但他必须找到那个男孩。 那个给予随风之鬼新生的男孩。 罗尔夫穿过一片树林,看到了前方一块平坦的雪地。 他的目光突然一滞! 随风之鬼浑身一震,落在雪地上。 月光下,一个缠着披风的妖艳女人轻轻松手。 一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七八岁男孩,毫无反应地从她的指间滑落,像横遭杀害的猎物一样落在雪地上。 一动不动。 那个妖艳而惑人的女人轻轻转身,对罗尔夫舔了舔舌头,露出诡异的微笑。 不。 罗尔夫难以置信地跪倒在雪地上,双手颤巍巍地伸向那个闭着眼的男孩。 没有呼吸。 没有心跳。 没有脉搏。 不。 那个男孩。 那个大人似的男孩。 那个给了自己选择的男孩。 那个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自己的男孩。 那个教他识字拼读和手语交流的神奇男孩。卡Kа酷Ku尐裞網 死了。 不。 罗尔夫抬起头,半张脸隐藏在银色面具后,不辨表情。 “怎么了?”瑟琳娜·科里昂歪着头,妩媚地眨眨眼:“哦,来找小泰尔斯的吗?” 罗尔夫捏紧拳头缓缓站起,蕴藏愤恨与怒火的目光,盯向那个妖娆多姿的女人。 “抱歉,他睡着了。”瑟琳娜咯咯笑着: “来生再来找他吧。” 平地上突然刮起一道狂风, 瑟琳娜脸色一变! 风势越来越大。 刮起罗尔夫周围的雪花,鼓荡他的全身衣物。 随风之鬼死死盯着瑟琳娜。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有多强。 但他会用尽所能,让对方付出代价。 这样,自己欠那个男孩的债。 就还清了吧。 但仅仅下一刻,罗尔夫就震惊地发现: 他浑身僵硬。 不能动了。 怎么回事? 是……他转动眼珠……这个女人? 瑟琳娜发出愉悦的笑声,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罗尔夫,保持着‘停顿之视’的压力。 “现在的孩子们啊,”她仿似苦恼地撅起嘴摇摇头,点了点自己的眼侧,看着僵硬在原地的罗尔夫,啧啧道: “打架都不用脑子的么?” ———————— 好暗。 好黑。 感觉不到时间。 也没有空间。卡Kа酷Ku尐裞網 怎么突然亮了? 太亮了,好刺眼。 这些是……记忆? 好多的记忆。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在他的眼前极速闪过。 混乱不堪。 最终只剩下凌乱的声音: 【中心极限定理为我们的随机抽样提供了足够的根据……别走神!学好这些,至少你毕业后能去各公司的市场调查部门……】 这是什么? 【“葺仁,如果你到了一个等待拯救的异世界,你会去变强、种田、爬科技,争霸四方……会想要改变它吗?”“算了吧,社会的变迁从来都是不可捉摸的……除非我是创世神……”“好吧,结论:这个问题问你没有意义。”“你那满满的鄙视眼神是怎么回事?”】 好熟悉的声音…… 【阶层议题往往与不平等结合在一起,教育、收入、资本,这些都是常见的名词……bu和dun,记住这两位学者,他们将会是你们今后两年的噩梦……在我们那个时代,你不会用对数线性模型,就别妄想做社会阶层分析……】 好乱……为什么这些组合毫无逻辑…… 【“你怎么这么纠结啊!就一句话,我们要不要在一起……你皱眉干什么!”】 为什么一切都似曾相识,却像是隔了一层雾…… 【逻辑回归模型的关键就在这个概率函数上,probit模型跟它其实是共通的……如果你只懂一般线性回归而而不懂逻辑回归,就别说你学过回归模型……没别的原因,只是我觉得这样很丢人……】 我在哪里…… 【大家都把他归为三大祖师爷之一,但比起韦伯的旁征博引和科学论证,把他那种坐在椅子上想出来的哲学冥思归类于……有些激进学者包括我个人认为,这简直是对我们学科的侮辱……】 这是什么……但是,好熟悉的人名啊…… 【one-mode的社会网络可以用一个对称矩阵来表示,而to-mode则更复杂些……看你们这副蠢样,难道都没学过线性代数吗……没学过高等数学,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学好这门学科?放屁!】 等等,我知道这些是什么……我,我学过,甚至写过,教过…… 【“我也不知道家里这么辛苦,供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但我们老吴家总有一种想法:就是知识不一定有用,却一定无价……”】 谁在说话……这些到底是什么! 【例如,老师、学校区位、班级性质、父母收入,不同因素对学生成绩的影响,总是在不同层面上发挥作用,有的在个人层面,有的在班级层面,有的在学校层面,不去区分不同层面的作用,而单纯假设它们在同一维度生效,这样得出的“学生成绩受什么影响最大”的结论是缺乏说服力的……所以教育学中常用分层线性模型克服这一点,这个道理同样适用我们的研究……】 我知道的……我一定知道的……该死,为什么想不起来! 【马克思和韦伯对于国家的自主性,意见截然相反……曼恩所定义的两种国家poer的区别在于……你们都没读文本吗?读不完?那为什么不少睡一点觉?】 等等,我是谁……我是谁? 【以斯考切波为首的人,开始反思马克思学者的社会图式和帕森斯的宏观理论……镶嵌在历史中的社会也许并不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运转……历史分析传统就这样回到了我们的视野……】 我是什么? 【不要以为质性方法就不必像计量那样,恰恰相反,我们没有计量研究那些清楚明晰的科学标准,所以我们更需要论证、说明“之所以用这一方法”的科学性,带着研究轴线去扎根你的田野……否则你就跟写一篇新闻报道没有区别了……不如直接转专业去学新闻当记者,我保证你赚得还比较多……】 啊啊啊啊—— 但接下来的声音,却包含着许多更加清晰,也更加触动他的记忆: 【“贝丝,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留在王都里,他会活下去的……抱着他,这是我的血脉!你知道我的脾气。”】 【“这个叫泰尔斯……分去第六屋,看这副傻样子……小鬼,我保证你活不到第二年。”】 【“不!不!别打我!别!我只是……只是……啊!”】 【“你们真的不想喝水吗?明明就在隔壁!……听我的,我来想计划!”】 【“我叫卡拉克!听说你是你们屋的头儿?从今天起,你们得把一半的钱给我!”】 【“这是最后的药剂,没有更多!你……你以后不要再来了……等等!这里还有一些旧衣服,你拿去吧……”】 【“小鬼,要叫我娅拉姐姐!”】 【“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你可以说‘不’,但你无法拒绝,这只是第一次失控。”】 【“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努恩王不是想要公平吗……用我儿子的命,换他儿子的命!”】 前所未有的海量记忆瞬间闪回。 快要把他的意识挤爆了。 突然。 一切安静下来。 黑暗重新降临。 感觉舒服多了。 他困了。 也许该走了。 回去他来的地方。 或者……从此睡去。 就在此时。 两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个声音老气横秋: “此等灵魂……噢,前所未有的上等……嗯,母亲感觉到了。” 另一个声音扁平尖利: “等等,危险的味道……跟六、七百年前一样……” “汝总是小心翼翼……宽心,母亲自会处理。” “奇怪,母亲在犹豫,不喜欢也不排斥它……有四种力度在拉扯它,两种力度向下,一种向上……真是强大的生命力,明明上面没有人施救,但它依然在上升。以这种趋势,它不一会儿就会升回上面去了……还有一种力度……我的天啊……” “何事惊惶?” “你见过这样的混血和混魂吗……怎么可能!除非炼金塔和灵魂塔合作……” “勿要失态!谨守职责,少管地上之事……何况三大魔法塔已毁灭千年……” “千年,是吗?我的长期记性又变差了……” “母亲做出了决定……放任自流,任其回升……准备打开逆流闸吧。” “逆流闸?不会吧?三十多年前才刚刚升回去一个……太短了,母亲会允许这种频率?至少也要等到上一个重新落回来……” “勿问,勿言,此乃母亲的意志!唯有遵从!”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急剧地震动! “轰!” “啪啦!” 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破碎般,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下一刻,像是露出水面般,他在无形的压力与黑暗中,顺畅地吸进了一股空气! 不仅仅是一口空气。 那是一股力量。 超越凡人的力量。 他——泰尔斯·璨星——重新想起了自己是谁。 同时回来的,还有他的感官! 全身的毛孔像是在一瞬间张开,贪婪地接受外界的信息,滞涩的关节不再摩擦,如同被一股力量润滑而过。 聚集在皮肤的血液像是听到指令般重新回到血管中,供给起生命的养分,因缺氧而过速的心脏则回复了一下下规律、缓速的搏动——唯比以往更加强健而有力。 泰尔斯感觉到了。 一股力量从体内不知名的角落出发,迅速地升腾,瞬间布满全身。 喉部的疼痛慢慢消失,他甚至感觉得到,体内许多细碎的暗伤,都在慢慢修复。 很快,泰尔斯感觉到了身下的寒冷,身周的狂风,瑟琳娜熟悉的笑声。 像是溺水的人重新被救活一样,泰尔斯猛地睁开双眼! 紧接着,他颤抖地望着天空,张大嘴巴,吸进一口久违了的,仿佛隔了许多年的空气! “呼……” 一切如以前一样。 他活过来了。 (。) 第26章狱河之罪 月光下的雪地上,瑟琳娜狂笑着举起变形的利爪,看着奋力在‘停顿之视’里挣扎的罗尔夫,轻轻摇头道:“如果你没看到这一幕,也许就不用死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毕竟,我需要双方都有数目足够的目击者,去传扬今天的一切嘛。” 但因为血族的超常听觉,志得意满的她突然浑身一震! “咳咳……要传扬出去啊?当事人的话,比目击者更有说服力……咳咳……” 瑟琳娜·科里昂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不会吧? 一道两人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月下的空旷雪地上响起: “不是吗?瑟——丑脸婆?” 在罗尔夫和瑟琳娜的双重震惊下,泰尔斯·璨星——本该死去的人剧烈咳嗽着,气喘吁吁地翻过身,背着反绑的双手,从地上爬起来。 “在你所不了解的世界,有句吟游诗歌是这么唱的……”泰尔斯艰难地站起来,迅速思考着当前的局势与解法,一边缓缓道: “杀不死你的东西,让你变得更强,站得更高……” 瑟琳娜转过视线后的几秒里,罗尔夫仿佛解脱了一样,从僵硬状态下挣脱开来。 但他们俩都没有别的举动,只是直直瞪着眼,震惊地看着正在说话的泰尔斯。 “怎么可能?” 瑟琳娜满脸讶异地摇着头。 她低头看向自己扼死泰尔斯的那只手。 是坐牢太久,以至于我的力量和估计都退步了吗? 但他明明没有呼吸了。 怎么回事。 有问题。 罗尔夫看着泰尔斯,露出欣慰的笑容,比划出一个手势。 【不要,看,她,眼睛】 泰尔斯回了一个有力的眼神,轻轻点头。 银发赤瞳的女血族咬紧牙关,转头死死盯着泰尔斯:“该死……” 泰尔斯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故意错开瑟琳娜的视线,不给她发动能力的机会。 穿越者上下牙齿咬合,抵上自己的舌尖。 刚刚是太紧张,也太害怕了,所以没想到咬破舌尖这一招吗。 泰尔斯在心里苦笑:明明被逼着看了那么久的“那路途”…… 第一目标,冥夜黑棺。 真的要,放出那个魔能师吗? 艾希达诡异的表情在眼前闪过。 但泰尔斯仅仅犹豫了一秒,就准备发动。 可就在泰尔斯准备咬破舌尖,发动那种禁忌的时候,他身上发生了异变。 一股奇怪的波动,从他的心口涌出,涌上他的胸膛,脖颈,脸庞,最后到眼睛。 模糊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明亮、巨细无遗。 眼前的瑟琳娜变得……清晰起来。 泰尔斯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他感觉到,瑟琳娜像是一盏血红色的明灯,在无边的黑暗里散发着刺目的赤色光芒。 他转过头:左边的一棵大树下,科特琳娜躺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她在无意识的喘息间,闪烁着黯淡阑珊的白光。 我眼花了么? 泰尔斯疑惑地眨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却惊异地发现,世界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瑟琳娜咬牙的动作,居然花了整整五秒。 “该——死——”她的声音变得无比缓慢而粗壮,像是录音机调速的结果一样。 不对。 这是……时间停止系列py——呸呸——时间变慢了? 不。 泰尔斯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也变慢了。 仅仅是我的思绪变快了。 他眯起眼,想看得清楚些。 那股波动涌上他的大脑,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 那一刻,泰尔斯甚至看清了类似辐射也似的东西:瑟琳娜体内的血气旺盛地活动着,布满心脏、前胸、一双手臂,还有收在后背里的双翼。 他能看见,瑟琳娜的肌肉有力地缩张着,但她体内血气的涌动,却是一节一节的,充满了空隙和间断感……就像哪里受损了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瑟琳娜的爪子、手臂、腿、身躯,每一处会动的,不会动的地方,重心、力度、速度、趋势,都仿佛瞬间进入他的掌控,了然于心。 怎么回事?泰尔斯惊惶地想。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黑棺——只见这件奇特的传奇反魔武装,散发着深沉的黑气与黑光。 还有诡异的各色波动,不断涌出。 显得如此不详。 用魔能,把它打开的话,里面——他心里咯噔一声。 要解决眼前的困境,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泰尔斯刚刚这么想,那股波动就像是有意识一样,从他的眼睛周围消逝…… 眼前的一切恢复正常。 这是……泰尔斯皱起眉头:什么力量? “该死的小鬼,”瑟琳娜恢复了说话的“语速”,咬牙切齿地道:“好的,这一次我会斩下你的头颅。” 但几秒之后,那股波动又出现了。 这一次,它直冲上他的脑部。 等等。 泰尔斯浑身一颤。 他本来就异于常人的大脑,好像瞬间开启了某种增幅器。 更好的办法…… 黑棺的距离、瑟琳娜的速度、真型变身、可能的进攻方向、罗尔夫的最佳援护路线、雪地的速度限制、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有用的资讯,有序而极速地储存进大脑。 可能的方案、预期的风险、影响因素、成功率估算…… 这一次,那股波动似乎比前几次的消耗更大,紧紧维持了一会儿,就从他的大脑消散下去。 一瞬间,泰尔斯仿佛跑了一千米一样,颤抖着冒出冷汗。 我这是……是黑科技,还是终结者? 但他突然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的情况了。 而且后遗症更小,更周全。 也许,不必用那种力量。 更好的办法。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避免与瑟琳娜对视,他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走到罗尔夫和瑟琳娜之间,露出笑容。 “你知道,我真的很想骂你‘婊-子’。”他背着双手淡淡道。 愚蠢的短生种——瑟琳娜蹙眉暗道:离我这么近,就这么有信心? 先杀这个小鬼,最好断头,这不足为惧…… 关键是那个超阶的残废,女血族看了一眼银面的罗尔夫:得保证把他留下,不让真相外泄。 得快些……瑟琳娜咬了咬牙:克里斯和伊伊斯特伦拖不了多久。 “哦,那为什么不呢?”瑟琳娜像变戏法一样绽放出笑容,速度之快让泰尔斯叹为观止: “亲爱的泰尔斯?” 她计算着与罗尔夫之间的距离,还有自己变身真型,直扑而上的速度。 罗尔夫皱起眉头。 他看见,泰尔斯被反绑在背上的双手,迅速地变换。 虽然没有头和胸的配合,但他依旧认出来了。 【推,我,左边,大树】 连续两次。 罗尔夫眯起眼睛。 好熟悉的感觉。 就跟上次在地牢里一样。 “因为,骂你婊-子……我怕侮辱了这个神圣的职业。”泰尔斯淡淡道。 “原来在你的心里,”瑟琳娜轻笑道,活动着自己的爪子:“婊-子是神圣的?” “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在瑟琳娜诧异的眼神下一字一句道:“至少在杀我之前,你说了句实话。” “我的血很补啊。” 下一秒,泰尔斯背后双手一摆。 【开始】 在瑟琳娜反应过来之前,罗尔夫瞳孔一颤。 他的异能瞬间发动。 一阵狂风凭空而起,急速袭来! “呼——” 却没有攻向全身心防备的瑟琳娜。 而是卷起泰尔斯,把他向着天空吹走! 泰尔斯咬紧牙关,勉励支撑着身体,眯着眼睛抵御风力的冲击——他毕竟不是在“人肉风筝”一道浸淫多年的罗尔夫。 半空中,时间仿佛再一次放慢——但他知道不是这样。 那股波动逐渐充盈到他的四肢。 泰尔斯瞬间感觉,自己四肢轻转,就把握住了在风中的平衡。 在余光里,瑟琳娜尖啸着,化身可怕的真型!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瑟琳娜张着黑洞般的双眼,赤色骨翼展开,撕破披风,扇动着腾飞半空,嘶哑而粗鲁地吼叫着: “短生种的小鬼!” 但罗尔夫眼色坚毅,踏着狂风直扑血族。 他要拖住这怪物。 这是那男孩的计划。 泰尔斯向着左边的一棵大树下飞去。 那棵在刚刚的姐妹战争中,被撞断的桦树。 旁边的地上,趴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身影。 瑟琳娜突然脸色一变,意识到泰尔斯要做什么了。 但下一刻,弑父者的背后风声呼啸。 瑟琳娜下意识地回身一爪。 “锵!” 猛烈的金属撞击声! 来袭的不是罗尔夫。 而是握在罗尔夫手上的一根钢索。 措手不及的瑟琳娜一个皱眉,就被突袭而来的钢索,死死地缠住手臂。 “啊——”瑟琳娜疯狂地嘶吼着,被狂风带着的钢索,向后拖去。 她撕扯着钢索,却在火花四溅中徒劳无功。 钢索的另一端,罗尔夫咬着牙飞翔在半空。 他的双腿膝盖下,两片粗糙的钢制义肢已经不翼而飞。 那条钢索,是罗尔夫用来固定两条义肢的装备,坚韧无比。 决不让你过去——随风之鬼眼神坚毅。 泰尔斯反绑着双手落在雪地上,狼狈地向前翻滚了两圈。 那股波动散去。 一阵疲惫感袭来。 浑身上下都在酸痛,有些关节甚至有着撕裂的疼痛感。 泰尔斯隐约明白,这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素质,完全跟不上刚刚借着风力的平衡动作。 但他依然挣扎着,背着双手,蠕动着爬到那个人的身前。 那是他计划的关键点。 科特琳娜·科里昂。 奄奄一息的夜幕女王。 “咚!” 穿越者一头撞上科特琳娜的俏脸! 把后者从昏厥中撞得稍稍清醒。 他盯着科特琳娜涣散的眼神,吐出两个词。 “咬我。” 四肢尽断仅剩躯干、重伤难继的科特琳娜,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 只听穿越者冷冷道: “吸血。” 然而丧失信心的夜幕女王,只是看了看场中的局势,便无力而苦涩地摇摇头:“没用的。” “我的伤势太重了。” “你快走吧。” “也许逃得掉。” 科特琳娜认命般地低下头,闭上紫色的眼睛。 另一边,罗尔夫还在利用钢索,一边保持与瑟琳娜的距离,一边吃力地与她周旋。 泰尔斯狠狠皱起眉头。 这个女人。卡Kа酷Ku尐裞網 居然还是女王? 此时,罗尔夫的痛哼声,远远传来。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泰尔斯做出了决定。 “瑟琳娜不是说了吗,”被反绑着双手的穿越者,舔了舔舌尖,紧紧皱眉:“我的血。” “比较补。” 下一刻,泰尔斯闭上眼,上下齿咬紧舌尖,把下巴狠狠地磕在雪地上! 他听见小小的“噗哧”一声。 然后,一股剧痛,从舌尖传导而来! 泰尔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咬舌头的感觉…… 好痛啊啊啊啊啊! 但泰尔斯还是流着哀伤的眼泪,挣扎着站起来。 他毫不迟疑,义无反顾地扑倒在科特琳娜的身旁。 然后。 在科里昂家主、哭泣者、夜幕女王,科特琳娜·凡·科里昂震惊的眼神下。 泰尔斯狠狠一口,亲上科特琳娜的嘴唇! 科特琳娜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直到泰尔斯怒目圆睁地,把包含着满满鲜血的舌尖,伸进她的口腔。 一秒过去。 科特琳娜浑身一颤! 这是…… 这种血液的味道…… “啊!”罗尔夫的怒吼再次传来! 泰尔斯皱着眉,面对面地盯着科特琳娜那对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上道? 她的姐姐,瑟琳娜明明是激动沉醉,细细品味,一脸吸粉的表情啊。 难道她不喜—— 但他没有想完。 因为下一刻,科特琳娜就挣扎着残躯,露出饥渴而嗜血的可怕眼神。 只有躯干的紫瞳血族,猛地翻过身,将七岁的小孩,狠狠压在身下! “咚!” 夜幕女王狂野地向前一顶。 紧紧地咬住泰尔斯的嘴。 疯狂地吸吮他的鲜血! 痛。 剧痛,从泰尔斯的舌头传来。 泰尔斯再一次疼出了眼泪。 “呜呜……” 他不顾一切地猛地甩头,迫使着科特琳娜松开他的嘴巴。 泰尔斯流着眼泪,激烈地喘息着。 我错了。 这个……绝对比她姐姐还要疯狂! 泰尔斯抬起头,蹙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因被打扰了进食而满面凶光的科特琳娜。 下一秒,仿佛情急的恋人,泰尔斯焦急地伸头,裸露出脖子上的皮肤。 他不顾一切地对着科特琳娜道: “快,脖子!” “快点!” 科特琳娜露出渴望的眼神。 她狠狠低头,用牙齿撕扯开泰尔斯肩部的领子! “喂!你……” 泰尔斯的话还没说完,科特琳娜就獠牙怒张,狠狠地咬上他的脖子! 开始吸他的血。 疼痛感、吮吸感、眩晕、麻痒、快感,一瞬间全部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泰尔斯流着痛苦的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在他身上施暴的科特琳娜,无力而苦涩地,把他的话说完: “可不可以……” “轻一点……” ———————— 狂风之中,瑟琳娜抓住一棵树,终于站稳了脚跟。 该死的虫子。 玩儿得够久了。 下一秒,她狰狞地抬头,狠狠地把握住钢索,猛地一扯! 真型强化过的巨力发动。 强弩之末的罗尔夫,被钢索上的巨力带动,势头一滞! 他猛地撞上一棵旁边的桦树,无力地摔落雪地。 罗尔夫艰难地爬起来,但失去义肢的他只能无力地靠着桦树。 罗尔夫用异能再次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他双臂一伸,甩出两把袖剑。 他再次腾空而起,迎上瑟琳娜。 短兵相接。 但罗尔夫只是一个照面,就被瑟琳娜轻巧地一爪抓过,以刁钻的角度点在他刺来的第一把袖剑上。 罗尔夫剑上的力度尽消。 “叮!” 硬度完全比不上钢索的剑刃,寸寸碎裂。 瑟琳娜的力度很巧妙,罗尔夫半空中的身形突然一滞,不得不先调整风力,卸去她的力度。 然而只在刹那之间,瑟琳娜毫无表情地一伸长腿,重重踏在他的另一只手臂上。 罗尔夫闷哼一声,向后飞退。 他的手臂像是骨折了! 下一刻,瑟琳娜满脸狰狞骨翼急扇,瞬间加速,向着罗尔夫极速逼近! 利爪急袭。 “铿!” 她抓碎了罗尔夫最后的一把袖剑。 失算了。 罗尔夫失望地想:我根本挡不住她。 他想起很久以前,气之魔能师跟他说过的话。 “极境啊,我也算见过不少了,他们的战斗风格基本上都是……”彼时的艾希达缓缓道: “收发自如,精细入微,恰到好处,毫不拖沓——” “极境们彼此间的战斗显得无聊而简单,快速而单调,但这种毫厘之间的可怕掌控,远远不是超阶那些胡乱耗费能量或力气的小屁孩,所能想象的。” “至于你的问题……如果你遇到了极境,”艾希达的蓝衣是如此鲜明,罗尔夫至今还记得他淡然无色的脸庞: “不要近身的话,倒是能用异能周旋一会儿。” 但是艾希达随即抬起头,露出深思的表情: “只有一个例外。” “如果你遇到了黑剑……” 罗尔夫回想起,那时的艾希达轻巧地笑了一下:“记得提前写好遗书。” 想起过去,罗尔夫在心底里叹出一口气。 可恶啊…… 果然,极境和超阶,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啊。 连几分钟,也没能挡住。 随风之鬼轻轻地闭上眼睛。 到此为止了。 至少,债务还清了。 但下一刻,猛烈的风声和交手声,急急传来! 直到最后一声: “噗——嗤!” 罗尔夫惊讶地睁眼。 “该死——” 只见瑟琳娜捂着自己的左肩,骨翼扇动,惨叫着疯狂后退! 一直到几米之外。 几秒钟后。 弑父者抬起头,用仇恨的眼神,看向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纯白色的,真型血族。 “亲爱的姐姐。” 冷艳的科特琳娜·科里昂,冷冷站在她的对面。 四肢完整有力,骨翼自如缩张。 紫色双瞳,清冷凌厉。 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女王的左手怀里,睡着意识模糊,呻吟喘息的泰尔斯。 瑟琳娜狰狞而愤懑地看着她的妹妹,发出不甘的嘶吼。 只见夜幕女王向前一步,把刚刚扯落的、瑟琳娜血淋淋的左臂,随手扔在雪地上,脸上随即化出厉色: “第二回合。” —————————— 终结塔,锋刃谷,地下密室。 邵抚摸着自己花白的长须,缓步踏进来。 他点亮房间角落的不灭灯。 这是个奇怪的圆形房间。 完全没有任何物具。 只有厚厚的石墙。 石墙上,尽是各色的划痕,有深有浅,长短不一。 像是胡乱划出来的一样。 邵转过身,看向房间的另一边。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在房间的角落里不住颤抖着。 邵看了那个人一会,缓缓叹息:“更严重了?” 那个身影不断地打着寒颤,半天才蹦出一句话:“它在……吞噬我……” 邵脸色凝重:“吞噬?你是说,腐蚀你的身体?” 那个身影颤抖着,抬头惨笑: “不止。” “这种力量……” “简直像是要在我身上……” “活过来了……” 邵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那个身影继续颤抖着,仿佛看见最深层的恐惧:“它有自己的意识,像心底的恶魔一样,在催促我,威胁我,恐吓我……” “去拼命。” “去战斗。” “去杀戮。” “不能停止……” “不能停止……” “直到我迎来死亡……” “或者死亡再次拒绝我……” “不能停止……” 邵闭上眼睛,沉默了好半晌。 等他再睁眼时,眼圈已经红了。 邵,终结塔德高望重的远东传承者,缓缓地在那个身影身边盘腿坐下,眼里尽是哀伤: “也许,这个计划根本就是错的。” “连克拉苏那样的天才都……我们又怎么可能……” 邵的话里充满了痛苦和沉重: “你们两个人……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去的。” 然而那个身影只是寒声发笑: “不可能。” “我和贺拉斯……先不说他能否活下来……” “他,他后来打了那么多仗……杀过那么多人……” “如果当初去的是贺拉斯……” “您能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那个身影蜷缩得更厉害了。 邵紧紧握住自己的剑,心中尽是悔恨与伤痛,久久叹出一口气。 那个身影看见邵的模样,竭尽全力,露出一个笑容: “老师,” “不必担心……” “我……撑得下去……” “直到完成我的使命……” “我可以的……” 邵面容苦涩地伸出手,搭上那个身影的肩膀,不忍地道: “辛苦你了,孩子。” “承受这三十多年来……” “人间不该有的罪孽……”(。) 第27章不要嘛,会痛的 当泰尔斯从失血过多的虚弱与昏迷里清醒过来时,发现他正斜倚在一棵巨大的桦树下。卡Kа酷Ku尐裞網 . 罗尔夫紧紧地守在他的身边,看他醒来,随风之鬼松了口气。 “情况……怎么样了?”泰尔斯摸了摸自己脖子上,两个已经神奇收口止血的獠牙伤痕,无力地问道。 【很好】 罗尔夫吃力地比划道。 在罗尔夫的帮助下,他竭力坐起身来,看向不远处的月光下,那一红一白,两个身形庞大的恐怖怪物。 瑟琳娜萎靡地收束着骨翼,遍体鳞伤地扶着一棵桦树,狼狈地吐出一口血,剧烈地喘息。 一度掌握绝对优势的她,勉力抬起头,看向眼前清傲冷艳的妹妹——真型科特琳娜的身上仅仅带着几处划伤。 “看来胜负已分,弑父的罪人。”夜幕女王冷冷地道,握起自己纯白色的右手利爪: “是束手就擒,还是就地处决?” 瑟琳娜竭力支撑着身体,咬了咬牙,紧紧闭上眼。 在“第二回合”的死斗中,状态大损、底牌尽出的瑟琳娜,面对瞬间恢复而生机旺盛、更胜往昔的科特琳娜,除了左臂被从背后残忍地扯落外,她的右足小腿也被折断——科特琳娜“血液之泣”的战果之一——连站在地上的平衡都保持不住了,一只骨翼被撕成三截,身上尽是层层叠叠的撕裂伤口,瑟琳娜唯一的右爪也已经断了两根,一道鲜血淋漓的可怖伤口从丑脸上蜿蜒而下,直到胸前。 瑟琳娜强忍着重伤下的眩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失败了吗。 绞尽脑汁的盘算。 机关算尽的计划。 借用星辰的力量,清洗圣血兵团的反对者。 以星辰的力量,伏击、反制科特琳娜。 或者至少翦除她身边的羽翼。 即使最坏的情况,也要能藏身自保。 这些目标——瑟琳娜绝望地看向不远处那个虚弱的男孩——居然一个也没实现? 为什么…… 自由…… 瑟琳娜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就这么难呢? 她眼神黯淡,身体开始支撑不住消耗巨大的真型状态,血液和组织自动萎缩、转换,身形缩小,从“丑脸婆”变化回那个妖娆多姿的瑟琳娜。 “很好,如果你还有一个优点,姐姐,”科特琳娜眯起眼睛,她的爪子轻轻划过身边的一棵桦树,留下深深的刻痕: “那就是你总能抓住投降的时机,来保住性命。” 化回人形的赤-裸瑟琳娜,虚弱地冷笑一声,犹自强硬道:“当然。” “姐姐总是爱护妹妹的。” 就在这时,瑟琳娜和科特琳娜两人的耳朵同时一动。 “唰!” 附近的桦树林里,传来极速飞掠的声音。 下一秒,老管家克里斯科里昂的身影,出现在科特琳娜的身前! “通!” 与诧异的后者一记交手后,克里斯瞬间退到瑟琳娜的身边,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披风,为瑟琳娜披上。 只见他身上的华服破破烂烂,一部分是化身真型时挤破的,一部分是与海斯塔的激斗留下的。 “殿下,”克里斯·科里昂只是扫了一眼,便对当前的情况了然于心,他脸色凝重地道: “我强烈建议,暂时撤退。”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记得基尔伯特对这个血族老人的评价。 夜幕女王露出复杂的神色。 “克里斯·科里昂,以你的战功,够封一个侯爵了。” “我还记得,当你提出要作为管家侍奉我们的时候,父亲眼里的惊讶……现在看来,是他过于相信自己的老部下了。”科特琳娜抬起纯白而诡异的真型头颅,微微蹙眉: “海斯塔呢?” “他得偿所愿了,科特琳娜殿下,”克里斯转过身,礼貌地对着家族里的二小姐,真正的科里昂家主微微一躬: “海斯塔已经光荣而痛快地战死,不留遗憾地离去,从永生不死的痛苦里解脱。” 只留下我们这些老战友……克里斯在心底暗叹:继续在这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受苦。 听到部下的死讯,科特琳娜狰狞地嘶吼一声,重新展开骨翼。 就在此时,树丛声动! “唰!唰!唰!” 十几条人影前后而发,跳帧也似地,出现在科特琳娜身后! 圣血兵团的战士们,终于姗姗来迟。 克里斯搀扶着脸色灰败的瑟琳娜,观察着越来越糟的局势,神情凝重而严肃。 “陛下。” 圣血兵团剩下的十二位男男女女的战士,虽然各带大小不一的损伤,却个个面容坚毅,脸色恭敬地向着夜幕女王行礼。 科特琳娜看也不看,只是缓缓点头。 “包围他们——叛徒们。”她冷漠地下令道。 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应有的角色——孤傲神秘,在东方大陆两百年间的征战里,播撒威名的夜幕女王。 十二个身影瞬间分散,死死地围住瑟琳娜和克里斯。 虽然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但泰尔斯看见这些人的出现,仍是心中一紧。 这是圣血兵团——如此激烈的战斗,居然没有伤亡多少人。 “随时准备,见机行事,”泰尔斯虚弱地喘息,认真地对罗尔夫说: “两方都与我们有很深的嫌隙,不要放松警惕。” 罗尔夫点点头。 泰尔斯又开始担心其他人。 圣血兵团的伤亡这么少,那不知道普提莱、怀亚、乔拉他们,还有璨星的私兵们如何了呢? 嗯……我是不是忘了某个人? 奇怪。 我到底忘了谁? 泰尔斯吃力而苦恼地挠着头,想要想起来。 但他很快就不用再苦恼了。 “啊啊哈,你在这里啊,小子!”一声大咧咧的问好,从背后传来!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原来是她。 泰尔斯此行的女护卫,埃达一手拖着奄奄一息、无力反抗的赛门·科里昂,像驴子拉磨一样,吃力地从树丛里走出来,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埃达兴奋地道。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他转过头,却和罗尔夫一起愣住了。 “怎么?” 只见脸容清丽、银眼亮发、尖耳微摇的埃达,随手把赛门一丢,解脱也似的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拍拍手,对着一脸诧异说不出话来的泰尔斯,轻快而不屑地道: “没见过精灵?” “还是没见过,美得像我这么有风格,帅得像我这么有气质的精灵?” ———————————— “我猜,以他们的嗅觉和听觉,那群血族可能已经找到殿下了,”怀亚·卡索斩开头顶的树枝,捂着刚刚包扎好的左肋,看着黑夜里不辨东西的桦树丛,艰难地道: “而我们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与其有空抱怨,”普提莱点着火把,细细地观察着雪地上的足印和车轮痕印,淡漠地道: “不如省省你的体力,一会儿说不定还要用上你的剑——如果你还能挥得动它的话。” 他的身后,是路上遇到的一位落单的璨星私兵,正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乔拉。 “见鬼,第一次护送就弄丢了泰尔斯殿下,”怀亚感受着自己的伤势,懊悔地叹了一口气: “我大概是星辰史上最差劲的王子侍从官!” 听见这话,普提莱拿着火把的手突然微微一颤。 “不,”只听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尼曼勋爵缓缓地道:“你不是。” 怀亚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普提莱。 只见向来对他人不假颜色的副使,反常地露出落寞与哀伤: “相信我,你不是最差劲的侍从官。” “曾经……有个王子侍从官……比现在的你还差劲得多。” “可说是彻底失败。” “谁?”怀亚怔怔地道:“哪个侍从官?” 普提莱黯然闭眼,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怀亚脸色一变,身形急转! 侍从官手中的单刃剑刹那间出鞘,斜斜向后斩出! “叮!” 普提莱捂着被瞬间重伤的右肩,倒在地上,不住喘气。 那是被利爪划出的伤口,仅差几寸,就到咽喉! 而乔拉则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的旁边,那名璨星私兵难以置信地跪倒,捂着被划开的颈部,挣扎着吸进他人生的最后一口空气。 “可恶!” 怀亚刚刚的动作牵动了本就不轻的伤口,他咬着牙忍痛,一手撑在地面上,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敌人。 “很不错的直觉,小子,”速度超凡的超阶血族,金发英俊的伊斯特伦·科里昂,站在他们一行人的面前,舔了舔满是鲜血的利爪。 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种年纪,这种身手还有终结之力——你是终结塔的‘种子’之一吧?” 伊斯特伦踏前一步,眼里寒光闪烁: “尝起来会更美味吗?” —————— “不,”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心底的惊讶和疑惑:“只是没见过这么……额,兢兢业业的精灵。” 下一刻,泰尔斯的头上就挨了一个暴栗! “咚!” 在罗尔夫惊呆了的眼神下,泰尔斯泪眼汪汪地摸着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埃达。 这是什么护卫啊!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和回答!” 在泰尔斯的含泪眼神和全场血族不善的目光之下,埃达不满地哼哼,浑然不自知地踢了踢脚下失去意识的赛门·科里昂: “我可是历尽千辛万苦,竭尽全力,手段百出,才活捉了这个极境的可怕对手……然后聪明地抓来做人质,让你有更多的谈判筹码!活捉啊,比杀死更难呢,花了我好多时间!” 嗯,对的,就是这样。 才不是因为在树丛里迷路呢。 埃达骄傲地抬起头。 “然后就立刻赶来支援……来拯救你了!” 泰尔斯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谢谢你现在才——不,现在就赶过来了。” “只有一个问题,”泰尔斯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你是属警察的么?” “啊,什么?”来到他身边的埃达愣了一下。 “啊,我是说,”泰尔斯撑着虚弱的身体,正襟危坐起来,脸色一变,严肃地道: “你来得正是时候!” “活捉敌人,做得很好!” 埃达这才咧起嘴角,嘿嘿一笑。 科特琳娜转过头,看了看萎靡在地的赛门,又盯了泰尔斯一眼。 你要拿他来当筹码?看来还是不相信我们啊。 泰尔斯毫不示弱地回视夜幕女王。 当然——你毕竟是瑟琳娜的妹妹! “够了,”科特琳娜表情清冷地转过头,决定先解决家族内的事情,断喝道: “瑟琳娜·科里昂,克里斯·科里昂,束手就擒!” “我保证,按照我们的传统,给你们公正的审判!” 克里斯看着包围他们的血族战士,还有远处的埃达,叹出一口气。 他准备变化真型,最后一搏。 就在此时,瑟琳娜突然伸手,止住部下的动作。 “你以为这就是最后了吗?”瑟琳娜惨笑着,看向自己胜券在握的妹妹。 科特琳娜皱起眉头。 到了这个地步。 她还有什么底牌? 泰尔斯突然想起来,瑟琳娜说过的话。 【战争会清洗圣血兵团的反对者,给我一个更加顺服的夜之国度……而真正的科里昂传人,会在最后一刻力挽狂澜……】 等等。 最后一刻,力挽狂澜? 他心里一惊。 瑟琳娜只有三个人,面对星辰领主们的进攻,怎么力挽狂澜?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 泰尔斯皱起眉头: 她有外援? 下一刻。 瑟琳娜露出凄凉的表情,猛地张嘴,从喉部吐出一块赤红色的圆球,接在手中。 那是一颗诡异的、犹自在不断蠕动的圆球。 一边的克里斯遽然变色! 科特琳娜露出疑惑:她不认识这东西。 泰尔斯心中一动,那股奇怪的波动涌上他的双目。 那颗圆球。 在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的质感……怎么有点眼熟? 泰尔斯心里一凛,转向远处那具黑色棺材。 是传奇反魔武装的光芒? 难道那个红色圆球,也是…… “怎么,”科特琳娜讽刺地问: “还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吗?” 瑟琳娜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满脸灰败、认命一般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碎了那颗蠕动着的红色圆球。 那颗圆球被握碎在手心中,流出红色的液体。 像血一样。 “这是你们逼我的。”瑟琳娜嘶哑着嗓子,落寞地道。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随后几秒,一阵巨大的噪音,就从远处传来! “轰!” 像是洪水爆发一样! “刷!” 声音越来越近! 是东边的方向。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做了什么!”科特琳娜脸色阴沉,看向一脸凄凉的瑟琳娜。 瑟琳娜苦涩地惨笑着:“做了我最后,也是最不得已的选择。” 那阵巨大的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所有人警惕地转头,观察四方。 但月光下的桦树林四周,什么也没有! “喂,小子,你脑筋好……这到底是什么?”埃达奇怪地问。 泰尔斯凝重地摇摇头。 他有不好的预感。 “轰隆!” 那阵洪水滔天也似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从东方传来! 但即使以听觉敏锐见长的血族们,也惊讶地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什么也没听出来。 终于,几秒后,那阵声音渐渐变小。 渐渐变弱。 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彼此对视,没有人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泰尔斯,他怔怔地看着东方。 他在那股波动下的双眼,看见了些什么。 那些桦树丛后面。 好……好亮的光。 赤红色的……亮光。 突然,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那阵诡异噪音消失的方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东面方向的桦树丛。 “窸窣……” 像是有什么人,在雪地里行走着。 脚步虚浮,似乎不太习惯雪地。 是普通人? 平民? 科特琳娜皱起眉头,瑟琳娜则露出惨笑。 终于,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那是脚步声的主人。 一个少女。 满脸笑容的少女。 她从一棵桦树的背后,缓缓走出。 见到她,重伤的瑟琳娜·科里昂,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其他所有人,都露出惊讶而疑惑的表情,面面相觑。 只有一个人? 她是谁? 那个少女很快扫视一遍全场,柔声道: “哎哟,原来在这里啊。” 科特琳娜则深深蹙眉。 她是谁? 是瑟琳娜的援兵? 一个柔弱的女孩? 不。 还是小心些。 毕竟是瑟琳娜的后手。 科特琳娜迅速思考着局势。 少女展颜一笑,明媚而灿烂,可人而温婉。 但泰尔斯却本能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 “可以把那个箱子给我吗?这是好久以前,答应好了的。”少女笑着指着远处。 泰尔斯转过头,脸色苍白。 少女指向的是…… 冥夜黑棺! 科特琳娜脸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 “无论你是谁,”女王沉稳地开口:“我奉劝你不要插手这里的事情。” 圣血兵团的战士们脸色冷厉,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少女。 在科特琳娜的传音下,他们中有人点点头,五个血族战士瞬间消失,堵在那个少女的身前。 他们冷冷地注视着少女。 “什么?你们想说‘不’?”少女似乎有些惊讶。 “为什么每次都有这样的人呢?” “我会很苦恼的啊。” “不要说不嘛……”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和神情下,她随即笑吟吟地摇头: “不要嘛。” 少女开心地露出洁白的牙齿: “会痛的啊。”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眼前,无名少女和血族们奇怪的对峙。 她讲话的方式…… 这种自说自话的态度…… 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此时,一道混杂着恐惧还有颤抖的嗓音,颤巍巍地传来: “逃……” 所有人转过目光。 只见刚刚醒转过来的极境高手,赛门·科里昂坐了起来。 此时的他正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少女,一脸无可抑制的惊慌,像是老鼠看到了猫一样。 “逃……” “赛门!”科特琳娜看不下去,严厉地出声喝止:“你失态了!” 血族战士们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自己的指挥官居然是这副情状。 但还不止。 下一刻,身经百战的极境高手,科里昂家的血族侯爵,夜君的恐怖四翼之一,威名赫赫的“闪翼”赛门·科里昂,居然像个小孩一样,在雪地上挪动着屁股,瑟缩而颤栗。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明白……它……它……” 少女温柔地看向赛门,露齿微笑。 赛门顿时一个寒战,他发着抖,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抽搐着英俊的面容,拼命甩着头,仰坐在地上蹬地后退,像是见到了最深沉的噩梦。 只见赛门带着哭腔,扭曲着脸庞,凄厉而恐惧地嘶声尖叫道: “快逃!” —————— 密室。 “你喘口气,仔细说一遍。” 黑暗中,“黑先知”莫拉特·汉森紧紧握着他的手杖,脸色前所未有地沉重。 他的得力手下,拉斐尔·林德伯格扶着墙,气喘吁吁,像是刚刚一路狂奔到达,上气不接下气地焦急道: “因为王子的使团,要北上……” “我们……布置在星辰和埃克斯特边境……” “搜寻拉蒙的人手……” “也准备撤回……” “但是……” “两人一直没有……没有回来……” “一天前……” “有人发现了……其中一人的尸体……” 拉斐尔低下身子扶着膝盖,咬着牙喘气,想要顺过去这口气。 “然后呢!”莫拉特沉稳地问: “怎么死的?” 下一刻。 “是……是……”拉斐尔抬起头,喘息着,咬牙切齿地道: “是那个……” 莫拉特瞳孔一缩,捏紧了手里的拐杖,听着拉斐尔把那个词完整地说完: “杀人狂魔。”(。) 第28章此世之血,皆吾所有 黑压压的城堡闸门口。请 赛门·多莱扯了扯沉重的链甲盔,握紧手中被擦拭得油光锃亮的长枪,站在自己的骑士主人——大他十七岁的堂兄,昂立哥·多莱骑士的身后,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的身侧以及身后是无数的骑士和战士,密密麻麻地站在城堡的闸门后,每个人神情不一,或紧张得瑟瑟发抖,或眼神坚毅视死如归,也有脸色麻木而目光涣散的,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赛门隐约听见“怪物”“全军覆没”之类的词。 堂兄——昂立哥骑士向着身侧那个紫色长袍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后者转身离开。赛门认出,那是灵魂之塔出身的席里法师,剑湖城这一任的法师顾问。 但他为什么要离开呢?赛门疑惑地想:灵魂塔已经毁灭了,他还能去哪? 昂立哥骑士跨骑上战马,把面盔扶起,担忧地看了赛门一眼,后者则竭力站得更直一些。 我毕竟是个骑士侍从……紧张的赛门心想:绝不能在侍奉堂兄的第一战里就丢丑。 昂立哥骑士没有再看自己的表弟,而是脸色坚定地抬起头,勒转马头,看向黑压压的骑士与士兵们。 “他们就在门外!” 他高声道:“那些可耻的追随者:路多尔人,聂达人,开伦萨人,红土人,北地人,远东人——也许还有该死的帝国人,各色各样,多种多类!” “但我不在乎!”昂立哥坚毅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昂立哥一把抽出马鞍上的长剑,奋力高吼:“——活不长了!” 几乎所有骑士和战士,统统举起兵刃,或敲击或高举,在一边金属声与枪林刃雨中,每个人都跟随着自己的指挥官,本能地怒吼道:“oo-ah!” 赛门也在其中,吼得尤其声嘶力竭——这给了他不少初上战场的信心。 “北地人的胜利,证明了他们——那些怪物,那些灾祸并非所向无敌!”昂立哥高声道:“而我们面对的……不过一支残兵!” 许多人都握紧了兵刃。 “我们会碾碎他们!” “oo-ah!” “打开城门!”昂立哥大声下令。 城门顶的士兵们转动绞轮,城堡的闸门开始上升。 昂立哥骑士,这只冲锋部队的指挥官驭马走到队伍的最前端,赛门连忙握着枪跟上。 “打开闸门后,无论你们见到什么,都要记住……” 昂立哥指挥官,高举着自骑士圣殿里继承来的铁色长剑,雄浑的嗓音传递到每一位战士的耳边: “我们是索恩兰的儿女,是荆棘之地的勇士,西南大地的守护者!” “oo-ah!” “宁为自由流血,不因恐惧屈服——共和国的光芒曾在我们祖先身上闪耀,强如帝国也无法抹去!” “oo-ah!” “龙,精灵,兽人抑或万恶的帝国,无一能让我们屈膝——荆棘之子,皆为反抗而生!” “oo-ah!” “埃罗尔的光芒永佑剑湖城!荆棘之子,前进!” “oo-ah!” 闸门终于上升到顶。 赛门站在堂兄的身侧,看着他马鞍上那个画着荆棘刺剑图案的盾牌。 我是多莱家的人——他捏紧长枪,望着城门外。 那里是一支杀气腾腾,却难掩疲惫伤损,人数也比他们少的军队。 这就是,那些灾祸们的支持者、追随者? 赛门摇摇头,把杂念清除出大脑。 我们,多莱家族世代守护剑湖城。 我是荆棘之子。 我永不屈服。 昂立哥骑士放下长剑,接过赛门手里捏得紧紧的长枪。 “跟紧阵势,赛门,”昂立哥皱着眉头低声道:“如果……南侧门下有密道。” 啊? 密道 赛门还未反应过来,昂立哥骑士就狠狠一甩长枪,超凡之力涌上手臂,策马奔行。 堂兄是什么意思? 赛门抽出腰间的剑,全身克制不住地发抖,跟着大部队踏出闸门。 他看见,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布好阵势,骑士在前,步兵在侧,弓手在后。 他看见堂兄怒吼着,一踢马腹,马蹄小跑加速,身侧的骑士们无畏地跟上。 他看见步兵指挥官转身抽出长剑,举盾让他们前进。 他看见弓手们两轮高射,与敌方交换着箭雨,他竭力举盾,感受着上面的颤动——步兵阵势中的许多人在箭雨中倒下。 他看见骑士们一声齐吼,长枪放平,成排冲锋,不同种类的超凡之力随着骑士现身。 他看见堂兄的手上,也涌现出骑士圣殿里传授的超凡之力,长枪一抖,平举向敌人。 他看见自己也高举长剑,随着步兵部队怒吼跟上。 然后。 他看见堂兄的正前方。 突兀地出现了一个。 少女。 堂兄举起枪,毫不犹豫地刺向她。 ———————— 赛门·科里昂猛然一惊。 他清醒过来。 血族侯爵的思绪,从六百多年前的那个骑士侍从身上,回到六百多年后的现实,回到星辰北境特有的桦树林。 他恐惧地看着眼前—— 依然是那个少女。 战斗毫无预兆地爆发。 “动手。”科特琳娜冷漠的命令响起。 “死!” 圣血兵团的两名血族战士,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那名诡异少女的身旁,还有一名战士,狰狞地出现在半空,自头顶下袭! 少女轻轻抬头,露出微笑。 赛门向着一脸凝重的夜幕女王,科特琳娜陛下伸出手,惊恐地大喊:“不!” 他的身边,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泰尔斯懊恼地对着身边的两人道: “怎么就打起来了?” 说话间,圣血兵团的三名战士,那堪比钢铁兵刃的利爪,已经无情地递出。 科特琳娜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少女。 但少女仍然微笑以对,对面的危险毫不在意,甚至毫不反抗。 下一刻,观战的所有人,包括科特琳娜和泰尔斯都瞳孔一缩。 怎么回事? “嗤!” 前方的血族一爪抓穿少女的前胸,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唰!” 后方的血族,将毫无反应的少女拦腰斩断,血流遍地。 “噗!” 上方的血族一抓一扭,活生生把将少女的头颅从她瘦弱的脖子上拔起,带出一段脊髓,动脉血如喷泉涌出。 在血腥残忍的手法下,少女的躯体顿时断成三截! 鲜血四溅。 泰尔斯忍着反胃,微微蹙眉——他看见瑟琳娜依然是一副绝望的样子,但她身边的克里斯·科里昂却是眉头深锁。 三名血族战士,瞬间杀死了敌人。 超乎寻常的轻松,让他们彼此疑惑相觑,但仍然恭谨地回到女王身边,一丝不苟地递上少女的头颅。 看着少女的头颅,和她死前犹自微笑的面容,科特琳娜发出低声的嘶吼。 就这样? 太简单了吧? 这就是……瑟琳娜的援兵? 唯有被包围着的瑟琳娜,双眼无神,咯咯地怪笑着。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诡异。 正在此时,埃达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不对!” 早有怀疑的人,都第一时间看向少女在地上的尸体。 但那两截无头残尸什么也没有变。 下一刻,场中情况突变。 “啊!”几声惨嚎突然响起! 惨叫的人,是那三个出手杀人的血族战士! 只见他们三人都紧紧捂着自己的胸腹,深深弯腰。 有一人甚至痛苦地倒地! “陛下!”他抓挠着自己的胸腹,面容扭曲,仿佛在经受着世上最可怕的折磨。 科特琳娜又惊又怒地看着三位部下的惨状。 是毒药? 泰尔斯抬起头,波动涌上双眼。 紧接着,他就惊讶得张大嘴巴。 只见那三个血族的体内,放射着比其他人都耀眼万分的——赤红色光芒! 科特琳娜正要仔细查看部下的情况,但一道超越音速的身影,刹那闪现在女王的身侧,在科特琳娜反应不及的时候,一把将她向后拖去。 “不,陛下!”化成真型的赛门,死死拖着一脸怒容的科特琳娜,激动地摇头:“我们必须撤退!” “啊啊啊啊——不——” “好烫啊——” “东西——东西——有东西!” 三位血族战士的惨嚎越来越惊心动魄,有两位心急的同袍出现在他们身侧,急急查看。 “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通过奇异波动带来的特殊视野,泰尔斯震惊地看着场中,对埃达和罗尔夫焦急地道:“我想我们都该先走——”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 “轰!” 泰尔斯下意识地闭眼,捂住耳朵。 巨大的爆炸与轰鸣声突然暴起传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三位精锐的圣血兵团战士,像吹破的气球一样爆开! 他们炸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残肢断躯,还有万千点赤红色的血滴,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两位就在附近而被波及的同袍,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之后,也开始惨嚎。 “该死!”科特琳娜怒吼着甩开赛门。 但随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满地的鲜血和残肢,竟然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地上移动着,向着一个地方聚集。 满地的血液欢快地流动着,聚合成一个血红色的球体! 泰尔斯眉头一皱:他发誓,自己看到了此生以来最恶心的一幕: 一只血族的断手,靠着手指在地上的拉扯,灵活地爬动着,爬近那个血红色的球体,五指奋力一“跃”,跳进那个貌似是由血液组成的球体里。 会自己移动的,不仅仅是断手。 还有翻滚的小腿、一张一合前进的嘴唇、收缩移动的胃袋、蓬勃的脏器,甚至蹦蹦跳跳的眼珠,“吃力”滚动着的大脑,像蛇一样蜿蜒前进的脊髓! 统统像受到主人召唤的仆人一样,欢快地融进那个赤红色的血球里! “轰!” 两位倒在地上惨嚎的血族,随即也炸成血染的肢块,四散而出。 他们的血液和残肢,也瞬间“活”了过来,融进那个已经膨胀得有一个人高的大圆球! 科特琳娜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超越了她对世界的理解。卡Kа酷Ku尐裞網 血族们惊恐地相互张望求助,赛门死死盯着圆球,想起最不堪的恐惧回忆。 “贱货!你做了什么!”女王疯狂地冲着瑟琳娜大吼。 “只要我们都死在这里,”然而瑟琳娜只是凄凉地大笑:“就能从他的诅咒里解脱了!” 一边的克里斯叹出一口气, 呕吐欲强烈的泰尔斯捂住嘴巴。 “那是什么鬼东西?”泰尔斯指着那个圆球,以及周围欢快跳腾着的断肢,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诡异场景,口齿不清地道。 “不知道,”埃达呆呆地看着,好像被吓傻了:“但我不想以那种方式死掉……” 罗尔夫则一脸惊恐,疯狂地比划着手势。 【可怕!】 就在此时,圆球终于停止了膨胀。 赤色的圆球慢慢萎缩,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这球状的血液里突兀地伸出。 那是一个人。 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那个微笑的诡异少女,披着满头满身的赤色血腥,从圆球里赤-裸地走出。 “我说了,”少女闭着眼笑道: “会痛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科特琳娜咬紧牙关,怒喝出声。 少女抬起头,抹了抹满是鲜血的眼睛周围,露出皮肤和眸子,看向科特琳娜。 “你不是陛下吗?”少女笑道:“怎么,继位的时候他们没告诉你?” 科特琳娜脸露疑惑。 “啊,想必你没有正常地继位?”少女温婉地笑笑,但随即摇摇头,笑容诡异: “还是说……” “血棘那个****已经放弃你们了?” 那一瞬,科特琳娜双目爆发出震惊和恐惧。 泰尔斯眉头一皱。 血棘。 又是这个名号。 而这个少女……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泰尔斯咬紧牙关,决定不管这里的事情,先行跑路。 正在此时,少女迈开步子。 所有人神经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只有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凄然地向前走去。 是瑟琳娜。 她身后的克里斯,目露犹豫和不忍。 “按照约定……” “我为您带来了冥夜黑棺……”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瑟琳娜脸色惨白地低下头,颤抖地跪下: “血之魔能师大人。” 那一瞬,场中一片寂静。 泰尔斯张大了嘴巴,一把捂上自己的脸。 猜什么来什么。 他转向罗尔夫。 “那是你的前老大吗?”泰尔斯蹙紧眉头。 但后者也是面如土色,比划着:【没见过!】 泰尔斯脸色难看地比划回去。 【好吧。】 【快跑。】 罗尔夫紧了紧脚下的钢片义肢,不动声色地抱起泰尔斯。 “是呢,”血之魔能师露出可人的笑容:“迟到了两百年的约定啊。” “十分抱歉,大人,”瑟琳娜苦涩地道:“我动手的时候……” “所以,”血之魔能师明显没有听她辩解的意思,只是微笑着看着远处的黑棺:“怎么打开它?” 科特琳娜脸色一变。 但瑟琳娜没有望向自己的妹妹。 她只是一脸无所留恋地,闭眼道: “用我的鲜血。” “很好,”血之魔能师笑容可掬地重复:“用你的鲜血。” 血之魔能师向着瑟琳娜,轻轻伸出手,摸上瑟琳娜的脸庞。 下一刻,瑟琳娜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 但就在此时,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嘶吼而来! “啊!” 克里斯·科里昂,怒吼着化身真型,扇动骨翼。 “嗤!” 他一掌切断了血之魔能师的手! 然后,在血之魔能师惊讶的目光下,克里斯回身一拉,把一脸颓丧的瑟琳娜,扔出十几米外! 这是? 瑟琳娜猛地一惊,在半空中,看向老管家。 “克里斯……”她喃喃道。 “瑟琳娜殿下!”克里斯·科里昂暴戾地一爪抓断血之魔能师的另一只手,怒喝道:“您不能放弃!” “您是为了什么,踏上这条路的!” 瑟琳娜一震,咬紧牙齿,身躯轰然落下。 但下一刻,血之魔能师的断手,就按上克里斯的身躯! 后者顿时惨嚎起来! “啊啊——” 他闭上眼睛,像是受刑一样猛地跪下,一对骨翼不断抽搐。 随即,克里斯的全身,居然冒出赤红色的烟! “看啊,你的血在沸腾,”失去双臂血之魔能师弯下腰,看着他微笑道:“生命在燃烧!” “唰!” 下一刻,赛门·科里昂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以无法可见的速度,突入到血之魔能师的身侧,一记手刀,活活削飞血色少女的人头! “你可真差劲,老家伙。”赛门咬着牙,强忍心底的恐惧,转头道。 克里斯这才松垮下来,脸色灰败,不住喘息。 “呵呵,”他苦涩笑道:“救我的居然是你啊,赛门。” “闭嘴,老家伙,”赛门混杂着恐惧和仇恨的目光,从血之魔能师的残躯上偏转,射向克里斯:“你们三个人里,我最讨厌你了。” 科特琳娜的嗓音适时响起: “留下五人断后!” 她飞上半空,疯狂地嘶吼下令: “其他人带上黑棺,立刻撤退!” 圣血兵团没有任何犹豫,仅剩的七名血族战士里,两人身影飞掠,冲向黑棺。 一前一后,扛起黑棺。 但下一刻,血色少女的残躯胸膛,诡异地长出一个头颅! 之所以诡异,是因为这个头颅,不是从脖子长出,而是从她的双-乳之间,活生生地撕裂胸膛,冒出来的! 这是……克里斯和赛门面面相觑:什么怪物? “谁都不能跑噢。”在克里斯和赛门惊恐的眼神中,胸膛上的头颅抬起眼睛,开心地微笑: “被那些人发现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一个,都不能跑哦。” 血之魔能师轻轻往前一步,举起仅存的一只手,胸前的头颅高声道: “此世之血。” “皆吾所有。” 下一秒,可怕的震动,从地下传来。 “轰隆隆……” 克里斯和赛门惊疑地望着地面,然后彼此相觑。 这是什么? ———————— 泰尔斯被罗尔夫抱着,跟埃达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二十几步。 正在此时。 “轰——咚!”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砸落在泰尔斯眼前的雪地上。 泰尔斯的脸色一变。 只见他一脸愁苦地,望着眼前从天上掉下来的瑟琳娜,叹息道:“怎么又是你?” 重伤在身的瑟琳娜,单手扶着桦树吃力地爬起,看着他们,露出凶悍的神情。 克里斯这是……故意将我扔到这里来的? 难道,他还觉得这个男孩有什么办法吗? 瑟琳娜眼前突然一亮。 她想起了什么——难怪,难怪克里斯要我跟他们走。 “做个交易,带我离开。”她冷冷道:“我就不阻拦你离开。” 泰尔斯一愣,随即心里一阵怒火涌起:这老妖婆! 但场中隐约传来血之魔能师的轻笑: “一个,都不能跑哦。” 地下传来震动。 下一刻,埃达怒吼着,将罗尔夫和泰尔斯推飞,瑟琳娜也吃惊地飞掠起来。 “噌!” 精灵一个旋身,弯刀出手,斩断了从地上冒出的一截树根! “带他先走!” 埃达怒喝道,再回身劈断一根想要追逐泰尔斯的树根。 但一根、两根,三根……更多的树根从地上轰然冒出,卷向埃达。 精灵怒吼着,向四面八方的树根挥出刀刃! 罗尔夫和瑟琳娜奋力地攀上更高的树。 该死……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这些树根……这到底是什么能力? 他的余光看见瑟琳娜,就跟在他们旁边。 “你自己惹出的烂摊子,”泰尔斯抱着罗尔夫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为什么要我来收!” 但瑟琳娜来不及回答他。 因为两边的桦树,居然“活”过来了! “砰!” 桦树有意识地摇摆着巨大的枝条,猛地把他们向着原路,抽击而出! 避无可避的罗尔夫脸色一变,只能发动狂风,勉力抵挡这节树枝。 “砰!” 但他的身后,又是十几条树枝抽击而来! 罗尔夫脸色一变。 这一次,随风之鬼奋力一搏,把泰尔斯向着树林外的空地扔出去! “砰!” 紧接着,罗尔夫就被前后左右的树枝抽中,向着埃达处落去。 不。 泰尔斯看着越来越近的雪地,只得闭上眼睛。 直到他被一道手臂抱在怀里。 “咚!” 瑟琳娜单手抱着泰尔斯摔倒在雪地上,滚了两圈。 泰尔斯喘着气,被瑟琳娜抱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哼”了一声。 “我刚刚救了你的命,当然也可以收回它……为了你的小命着想……”瑟琳娜恶狠狠地道:“赶快带我离开——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莫拉特都说了,你跟魔能师的关系不清不楚……” “狗屁!” 泰尔斯也心情极坏,他狼狈地扒着瑟琳娜的脖子,完全没心思去感受她胸口的柔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打断她:“你才跟魔能师不清不楚,你全家都跟魔能师……” 但他们迎面遇上了一行熟人。 “丑脸婆,你还敢回来!”心情极差的科特琳娜已经变回了人形,她落到地面,怒气冲冲地道:“还有你,小子……找死吗?” 她的身后,两位血族扛着黑棺掠至。 “我也不想的,”泰尔斯咬着牙:“多亏你的好姐姐!” “砰!” 下一刻,地下又冒出几段树根! “小心!”泰尔斯惊叫道。 科特琳娜迅速飞掠,却惊怒地看着扛着黑棺的两位血族,被树根紧紧缠住! “啊啊啊啊——” 被树根卷住的两位血族,随即爆发出惊天的怒号,然而迅速转化为痛苦的惨嚎。 泰尔斯和瑟琳娜飞掠着躲避,惊恐地看着缠着他们的树根上,长出无数的小型根须,刺进两位血族的皮肤! 两位血族的血肉迅速地萎缩、干枯,化为与树根同样的颜色,再到融入树根,然后随着树根钻入地下。 “你确定她是血之魔能师?”泰尔斯皱眉大叫道:“不是树之魔能师?” 跟之前见过的气之魔能师,艾希达那清楚明晰的能力比起来,他完全不明白血之魔能师的能力是什么。 又是血,又是复活,还有尸体碎块,现在还有树木——老天,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而且。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突然真诚地觉得,跟血之魔能师比起来,艾希达无论哪方面—— 都是个好人啊。 跟那种死法比起来……捏人球真是vip待遇。 瑟琳娜抱着泰尔斯翻上黑棺,躲开两截树根的袭击:“不知道,”她咬着牙道:“我又不是先知!” 树根似乎对黑棺有着极深的忌惮,不敢进入黑棺的范围,只是逡巡着,似乎有意识地在等待。 科特琳娜也掠上黑棺。 两姐妹目光一遇,仇恨和厌恶同时掠上心头,双双嘶吼出声! “爱哭鬼!” “丑脸婆!” ————————— 五名血族战士飞掠而上。 形状诡异的血之魔能师长笑一声。 她举起断手。 五名血族还未接近她,就浑身一颤,在魔能师身旁齐齐抽搐倒地! 下一刻,所有人都痛苦地呻吟起来。 “怪物!” 克里斯怒吼着扑上,带着腐蚀之力的强酸血液弥漫而出,瞬间将血之魔能师的身体腐蚀了一半! “啊,用血来对付我?” 血之魔能师微笑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强酸血液一抖,统统汇入她的身体。 克里斯惊疑地看着血之魔能师吸收了他的血液。 后者仿佛吸入了最上等的毒品,夸张地张嘴赞叹,然后……毫不在意地,把自己长歪了的头颅,一把摘下! 拼回自己的脖子上。 “怪物?” 血之魔能师摇了摇头,感受着脖子与头颅间的连接,呼出一口气,看着五个痛苦呻吟的血族,微微一笑。 “别这么说啊……”她轻笑道:“你们,不也快变成怪物了吗……” 赛门飞掠到血之魔能师的身后,正准备下手,就惊恐地看见眼前的景象。 五个跪地呻吟的血族,突然开始惨嚎! 一个血族战士恐惧地看着,自己的胸前,爆出一团血雾,在爆开的洞里,突然长出一只血红色的手,不停扭动! 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颜色。 “啊——不!”这个战士本是最坚毅的士兵,此刻望着他胸前不住扭动的诡异手臂,却开始带着哭腔惨叫: “救救我!” 这只手的手背突然睁开一只诡异的眼睛。 然后这只手,就像有了意识一样,一把抓住战士的头颅! “砰!” 将他的头活生生扯脱。 鲜血四射而出。 克里斯和赛门,呆愣地看着这幅景象。 另外的四个战士也是差不多的结局。 一人从眼里长出奇特的触手,将她的心脏活活掏出。 一人的脊髓,被突然暴涨的头发刺入后背,活生生扯断成十几片。 一人居然从肩部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头颅,对着他嘿嘿直笑,直到那个战士因为恐惧,砍掉肩膀的头颅,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还有一人最是可怕,居然从手心长出两只带着獠牙的嘴,然后扑向身体,活生生地开始啃食。 “啊啊!这是什么!” “不!不!放开我!” “怪物!去死!去死!” “别!别!啊——” “轰!”再也受不了的赛门果断出手,再次将血之魔能师的身体撕扯成两半! 然后一个回身,为那个被自己的手啃食着的战士,解脱痛苦。 但赛门不是毫无损失。 他把魔能师撕裂的那只利爪,顿时开始止不住地抽搐,开始膨胀。 “嗤!” 赛门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切断自己的手臂! “我以为你害怕得不敢出手呢。”克里斯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站起。 “是啊,当然害怕,”赛门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那只落到地上,开始乱动的断臂,也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几乎止不住的颤抖。 但赛门捏紧了仅有的利爪。 他闭上眼,咬牙切齿地道:“但还有仇恨。” 堂兄。 还有整个剑湖城…… 就是被这样的怪物给…… “哈哈,”克里斯苦笑一声,看着重新升起的血色圆球,张开骨翼:“看来我的能力,对她没什么用。” “废话,她根本杀不死……”赛门咬着牙,喘息两口,活动着利爪:“怕的话,就赶紧逃命好了。” “把她留给我。” 克里斯冷哼一声:“你是说把你留给她。”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一笑。 “还真是怀念老时光啊。”赛门感觉紧张和颤抖都少量不少,他轻轻地道。 “只限你们三个。”克里斯默然道,把当年四个人的身前,那个巨大的黑暗阴影驱除出心底。 “猜猜我们能拖多久?”赛门捏紧拳头。 “三分钟?”克里斯眉头深锁,看着血液汇聚的圆球里,再次走出血色少女——血之魔能师的身影。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她轻笑道:“我的宠物们也是呢。” 两位血族神色一凛。 “轰隆!” 一声巨响! 在两人恐惧的眼神中,一只几人高的,由无数残肢断臂所组成的,血色大章鱼也似的怪物,从雪地上钻出,拔地而起。 它甩出一只巨大的触手,托起血之魔能师。 “吼!” 血色的触手怪物再次伸出两只触手,向两个极境血族袭来。 “是那个吗?”赛门脸色苍白地问。 “啊,看起来是的,”克里斯叹出一口气,提前准备规避——他可没有赛门那么快的速度: “传说中,终结之战里,耐卡茹的死敌……” “多头蛇,基利卡……” 两个血族猛地扇动骨翼,避开触手的扑击。 “只是没想到啊……”克里斯缓缓道。 “它居然是……” “血之魔能师的宠物……” 下一刻,正在空中规避的克里斯和赛门齐齐一颤,竟然骨翼倒扇,反而向多头蛇扑去! “该死!”克里斯惊恐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扇动着的骨翼,和眼前越来越大的触手。 两根触手各自分成几十条更细的触手,猛地发力,死死地缠住两位极境的血族。 —————————— “轰!”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从地上钻出的血色触手大章鱼——幸好他没有靠近看,否则大概会为里面蠕动着的残肢而呕吐。 但另外两个银发的血族,只是狠狠盯着彼此。 “这都是你带来的灾难!”科特琳娜化出利爪,目露凶光。 “我带来的?不,”瑟琳娜虽然重伤在身,却不甘示弱地化出唯一的爪子:“我本身就是你的灾难,不是吗?” “向魔能师出卖我们的家族……你的大脑没长好吗!”科特琳娜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至少我不用被你们这群蠢货抓住……”瑟琳娜俯下身子准备突击。 “停!” 她们中间的泰尔斯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树根,又丧气地看了远处的那个血色大章鱼,抚摸着虚弱的小心脏,举起手无力地道:“中场休息!” “等我们脱险了,你们找个地方,把对方大卸八块都没问题好不好!” 姐妹俩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砰!” 三人看见场中,两位极境的血族被两只触手分别缠住,顿时变色! “看你的办法了,小子,”瑟琳娜转过头冷冷道:“反正你跟魔能师不清……”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泰尔斯怒道:“你才是那个跟魔能师做了交易,把棺材……” 这时,泰尔斯心头一动。 他转向脚下的黑棺,又看看周围,那些不断扭动却不敢接近的树根。 “喂,”泰尔斯伸出双手,戳了戳两边的血族姐妹。 “听说……” “这个破棺材,是传奇反魔武装?” 泰尔斯想起约德尔的那把灰黯短剑,又想起它刺穿艾希达胸膛的结局。 穿越者左右转头,看向两姐妹:“据你们所说,是唯一能对抗魔能师的武器?” 科特琳娜仇恨地盯着对面的瑟琳娜,冷冷摇头: “没用……冥夜黑棺的功能只有关押。” 泰尔斯一怔。 他挠着头问:“关押?关押还不够吗?那个恶心的变态……” “笨蛋,她的意思是,冥夜黑棺已经关押了一个魔能师,”在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下,瑟琳娜厌恶地盯着科特琳娜,对他道:“如果要关押血之魔能师……” “就得把里面那个先放出来。”(。) 第29章那一盾的风情 奄奄一息的克里斯,一边感受着多头蛇基利卡的十几根触手,无视自己的腐蚀性血液,越缠越紧,甚至在溶解中与自己融为一体,一边看着对面的赛门,叹息道:“为什么连你的速度也避不开!” “不知道,”赛门疯狂地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我感觉全身失控,像是自己送上去的……” 触手卷动着两人,送到主人的身前,只见血之魔能师叹了一口气:“谢谢你们不再上窜下跳……我又能好好吃一顿了。请” 克里斯和赛门微微一震。 “你知道,”血之魔能师微笑道:“自从中了矮人们那该死的一炮之后,我有些虚弱。” 在克里斯和赛门的恐惧眼神下,血之魔能师温柔地说完最后两个词: “需要补给。” 下一刻,血之魔能师伸出双手,微笑着抚上他们的脸。 —————— “绝对不行!”科特琳娜脸色凝重:“这口黑棺是以冥夜之神的名号命名的——你凭什么觉得被神灵关押的囚犯,会比血之魔能师要安全?” “当然,变成几十块黏糊糊、会动的碎片,”瑟琳娜讽刺地道:“真是再安全不过了。” 泰尔斯低头权衡着,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谁呢?”一个温婉的声音自他们脑后传来。 三人齐齐一颤,回过头。 只见血之魔能师站在一只断肢和血液组成的触手上,微笑地看向他们。 泰尔斯强忍着不去看触手里,那些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残肢断臂和各色器官,随即就感觉两侧人影闪动! “喂!”泰尔斯看着姐妹俩身影离去,只来得及喊出一个词。 但他随即震惊地看见,科特琳娜和瑟琳娜齐齐一抖,两人竟然不受控制地跃下黑棺,向着魔能师脚下的触手走去。 “怎么回事!你对我做了什么?” 科特琳娜颤抖着一步步向前,又惊又怒地落入触手组成的血洞里:“赛门呢?” “蠢货,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瑟琳娜也颤栗着移步,抽搐着被触手卷起,咬着牙道:“她控制了我们的身体!” “刚刚恢复了一点力量……太久没用,还不太熟练,”血之魔能师笑着,将姐妹两人包入残肢组成的触手里:“别心急,我一会还需要你们的鲜血……” 少女转过头朝向泰尔斯。 穿越者头皮发麻地与魔能师对视着。 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上一次这种场景……似乎是在红坊街的一间棋牌室? 触手移动,血之魔能师那被血浸透的少女脸庞,缓缓贴近他。 “你。” 少女细细端详着他 “你身上流动的血脉,”魔能师深吸一口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血脉? 泰尔斯顿时一震。 对。 我还有最后一招。 他清了清嗓子。 “虽然想不起来,但看在这道血脉的份上,我不会让你受苦的。”血色的少女笑着,向他伸出手掌。 “等等!”泰尔斯大吼道。 “这位——血之魔能师——小姐?” “我,”泰尔斯闭上眼睛,犹豫了半分,就艰难而虚弱地缓缓道: “我也是魔能师。” 血之魔能师的表情停顿了一刻。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轻轻睁眼,平静地道出他最担心的事实:“我们是同类。” 血之魔能师不为所动,吐出一个词:“谎言。” 她把手按上泰尔斯的脸。 “等一下!” “我,我认识艾希达·萨克恩,气之魔能师!”感受着脸上温热的血液,泰尔斯连忙开口:“艾希达他说,我是终结之战后的新生魔能师!” 血之魔能师带着血液的手,抚摸过他的脸庞。 “艾希达?” “新生魔能师?” 少女呵呵笑道:“真聪明,选了那个刚刚被封印的家伙来为你作证。” “我说的是真的!”泰尔斯亡魂大冒,举起手道:“我可以证明!那种‘失控’!” 少女的脸色还是一片笑意。 但她的语气变了。 “失控?”她轻轻道: “怎么失控?” 泰尔斯愣了一下,他对魔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只能竭力回忆着红坊街之夜: “艾希达想要杀我,但是我的力量似乎干扰了他……发生了爆炸……他说只有魔能可以彼此干扰……”泰尔斯皱着眉头:“还说我是一千多年来的第一个……他会引导我……” “如果需要我证明的话……”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够了,”少女凝重地看着他: “所以是真的。” “你是魔能师。” 泰尔斯瞪大眼睛。 这就……相信我了? 是不是太容易了? 但少女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你的血液和生机都在告诉我……” “你没有说谎。” 血液。 生机? 泰尔斯想起了艾希达对空气的控制。 好奇心涌上。 “你真的……相信我?”他还是不敢确认地问了一句。 但血色少女没有理会他: “所以,你是有潜力成为魔能师的人——一千多年以来的第一个?”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看来又一次,保住小命了。 “艾希达是这么说的,他还说……” 但少女依旧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所以,艾希达找到你了。” 泰尔斯只得闭上嘴巴,点点头。 血之魔能师只是盯着他,警惕地问道: “你选择哪个派别?激进者、混淆者、温和者,还是魔法女皇?” “啊?”泰尔斯一脸疑惑。 少女皱起眉头: “艾希达没跟你说魔能师的历史?三次魔能师内战和三大定约?” 泰尔斯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内……内战?魔能师不是不死不灭的吗?” 魔能师少女盯着泰尔斯: “他也没跟你讲解魔能师的‘三亡一禁’规则?” 泰尔斯瞪大眼睛,摇头。 血色少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艾希达讲了‘物’和‘观’的差别,‘沌’与‘粹’的衔接了吗?”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摇头。 “那么,魔能师的四阶段,你到了哪一步?这总该知道吧?” 泰尔斯依然羞愧地摇头。 “那你得到了哪个魔法塔的知识传承?”少女吐出泰尔斯曾在书里看到过,却完全没有头绪的词汇: “炼金之塔?灵魂之塔?还是苦修者之塔?抑或是流落在外的独立传承?” 泰尔斯已经麻木了,只是机械地摇头。 少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你甚至不知道魔能和魔法的联系,魔能师跟法师、女巫的区别?等等,你知道法师吗?” 泰尔斯一脸无辜地盯着她。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怎么成为艾希达所谓的‘新生’魔能师的?”魔能师长叹一口气。 泰尔斯低下头,暗地摊摊手。 没老师,没读书——又不是我的错。 “你现在跟一个普通人没两样。”魔能师默默道。 泰尔斯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 吉萨突然轻笑出声,开口道:“艾希达,那个傻瓜是因为你才跑去王都的吗?” “这个,”泰尔斯挠挠头:“我想不是,我们是意外撞上的。” 但他确实是因为我被封印的——他暗地里道。 但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少女突然轻轻道: “吉萨。” 泰尔斯一呆,抬起头:“什么?” 血之魔能师抬起眼睛:“吉萨·崔尔曼,这是我的名字——如果你也是魔能师,或者魔能师的候选者,那你有权知道我的名字。” 两人沉默了一刹那。 很好。 她的敌意消失了。 泰尔斯心中大定。 那下一步…… “那个,吉萨小姐,”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道:“我刚刚有几个朋友……” “为什么?”血色少女——吉萨打断了他,笑着问道: “啊?”泰尔斯露出疑惑。 “如果你决心要成为一个魔能师,”吉萨饶有意味地看着他:“为什么还要跟人类,跟精灵,跟血族们混在一起?” 可恶,谁想成为魔能师了? 天天被人当过街老鼠的魔能师?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泰尔斯挠挠头:“这个……我毕竟出身在那里……” “啊,”吉萨摇头哑笑:“你也不能摆脱掉这些过去,不是吗?” 泰尔斯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时候……意外突然而至。 下一刻,血之魔能师——吉萨的手再次按上他的脸! “啊!”泰尔斯惊呼出声:“你——” “别担心,我下手会很快。”吉萨淡然道,话语里充满了吓人的寒意: “你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没有痛苦地死去。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瞳孔瞬间缩到最小! “等等!” “为什么!”他愤怒地大喊: “为什么突然又要杀我!” “我们不是同类吗?”泰尔斯惊怒交加地问:“你的目的,是要解救这个棺材里的魔能师吧?” “你既然要解救他,那为什么要杀我呢?” 吉萨盯着他因愤懑而扭曲的表情,轻轻开始抚摸他的侧脸,露出温柔的笑意: “谁告诉你,”吉萨看了一眼黑棺,柔声道: “我要解救这里面的魔能师了?” 泰尔斯猛地一震! 不会吧。 她不是为了解救而来? 那为何大费周章…… 他随即心中一动。 “这就是……”泰尔斯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问:“你刚刚所说的:魔能师内战?” 吉萨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你们——我们已经与世界为敌,占尽劣势,”泰尔斯强忍心里的惊慌,努力组织着语言:“为何还要自相残杀!” “杀了我,你们在世界上的助力就更少了!” “至少,考虑考虑魔能师的未来吧!” 吉萨笑了,这一次,她笑得比往常都要开心,也都要苦涩。 “魔能师的未来?”吉萨闭上眼睛,缓缓摇头: “艾希达,还有他所属的温和者,也许还抱着那个想法:魔能师总能赢得自己的未来……”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吉萨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露出她原本清雅的面容。 但他根本没有精力去观察对方的长相。 “但我早就放弃了,”吉萨颤抖地笑着,在泰尔斯看来,更像是在哭:“像我们这样的存在……越少越好不是吗!” 什么? “我们身上的痛,还有我们所造成的痛,已经足够了……为何还要你这样的新人来承受呢?” 这……泰尔斯抖动着眉心,看着吉萨,心中尽是惊惶。 吉萨轻轻覆上他的脸庞。 泰尔斯全身的血液,开始不安地颤动。 “放心,孩子,你将在这里平静地死去,”吉萨怜悯地看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你绝不会变成魔能师……” “我绝不让你承受……身为灾祸的痛苦。” “这是为了你好……” 那一刻,穿越者用尽两辈子的悲愤,只想痛痛快快地说出那三个词: 沃德法克! —————— “扑通!” 怀亚虚弱地摔倒在地上,再也拿不动剑刃。 普提莱软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伊斯特伦轻松地提起无力动弹的怀亚。 该死。 “你是那个小崽子的侍从官?天知道我有多讨厌他。” 伊斯特伦狞笑着,向着怀亚的脖子张开獠牙。 但他突然神色一凛,松开怀亚,身形瞬间消失! “铿!锵!” 利爪与剑光在空气中摩擦,火光四射! “你是谁!” 伊斯特伦怒吼着,错开剑光,后退三步。 只见一名年纪不大,神情清冷,轮廓英气逼人的轻甲黑发女剑士,立在他的身前,漠然看着血族。 伊斯特伦眯起眼睛。 那种力度和角度——又是一个掌握终结之力的家伙吗? “咯噔——” 数十道马蹄声在四周的丛林后响起! “就在前面!” 普提莱精神一振:他认出来,那是老兵杰纳德的声音! 伊斯特伦脸色一变。 援兵? 思虑间,女剑士的剑光已经逼近他。 伊斯特伦展开近乎无人能及的速度,瞬间闪过敌人的剑光。 这种速度的攻击,太小儿科了。 他掠到女剑士的身侧! 解决她,然后…… 但是伊斯特伦没有机会再思考了。 他无比震惊地感觉到,一阵逼人的金属寒意迎面袭来! “嗤!” 伊斯特伦停下了脚步。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女剑士倒持着佩剑,看也不看后方。 她的剑刃从腋下刺出。 直接刺进了伊斯特伦的心脏。 伊斯特伦颤抖着,摸向剑刃。 “什么时候……”他难以置信地道:“刺出的剑?” “我没有,”女剑士清冷地道,抽出剑刃: “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伊斯特伦捂着被刺穿的心脏,无声无息地倒下。 “这种逼迫敌人节奏的终结之力……” 地上挣扎着的怀亚·卡索咬着牙抬头:“天马乐章!” 女剑士转过身,扶起怀亚。 怀亚吃力地站起,突然眼神一瞥,看见了女剑士的手套上,那只叼枝的威武飞鹰。 “白底飞鹰?” “你是……”怀亚一愣,吐出一个名字: “你是米兰达·亚伦德。” “终结之塔里,上一届的‘种子’!”他大叫着。 但米兰达没有理会他,只是冷冷地把他按坐在树下。 十几名举着十字双星旗,还有奇特星光旗帜的骑兵,从树丛后转出,来到他们身前下马。 “大人!”杰纳德紧张地来到普提莱的身边。 “去找王子!”普提莱艰难地在他的帮助下站起身:“王子,泰尔斯殿下他……” “无需担心,”米兰达生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萨瑟雷勋爵大人会处理的。” 怀亚捡起自己的佩剑,闻言一震! 萨瑟雷勋爵? 他望着米兰达,惊喜交加:“你是说,她亲自来了?” “要塞之花阁下?” —————— 今天的经历,让泰尔斯再次确认了,最适合魔能师的概括名词: 疯子。 全特么是一群疯子! 穿越者在心底大叫。 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起来。 泰尔斯只能认命地闭眼。 就在此时。 “咦?”吉萨手下一滞,直起腰,看向身后。 “呼哧!” 一道极致的呼啸声,从她所看的方向传来!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不禁睁开眼睛。 “噗!” 吉萨身侧的一只触手,猛地爆裂开来! “啊!” 一声怒吼响起。 一个满身甲胄、鲜血淋漓的甲胄女战士,手持一柄半人高的双手大刀,在爆溅的血水里,一往无前地杀出。 吉萨双目冒火,另一只触手瞬间拦截而上。 银色的刀光闪动。 “嗤!” 女战士的大刀斩出夸张的弧线,将第二只触手砍成碎肢。 血液落在她的甲胄甚至脸上,但女战士毫不在意,只是脸色狂热地突进! 来到吉萨的身边。 吉萨冷笑着举起双手,身上冒出无数的小型触手,伸向女战士。 “小心!”泰尔斯怒吼道:“她会复活!” 然后,他就看到了穷尽此生也难忘的一幕。 那个女战士毫不犹豫地甩开大刀,电光火石间,从背后摘下一个菱形的灰色金属盾牌。 吉萨的小型触手在接近那个灰色盾牌的刹那,就变黑、萎缩,最后碎裂成灰。 吉萨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只见女战士怒号着,抓住盾牌的把手,狠狠挥出。 “砰!” 将吉萨拍翻在地! 然后,女战士利落地抓住盾牌的两边,狠狠砸落,用盾牌压制住脸色难看的吉萨。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 美国,不——泰尔斯看见了女战士甲胄上的十字双星图案——星辰队长? “在下,索尼娅·萨瑟雷,”女战士脸上尽是满满的战意: “为阁下带来了礼物。” 血之魔能师——吉萨在盾牌下的脸色极其难看,她脸上的血肉彷如被蒸汽烫到一样,冒出气泡,不断萎缩化作飞灰。 吉萨死死盯着那个盾牌,不甘地吐出几个词: “不!这是……” “是啊!”女战士左手一把按住盾牌,豪气地咧嘴道:“容许我为您介绍……” “传奇反魔武装。” 索尼娅·萨瑟雷笑着举起右拳,缓缓捏紧。 “无上之盾!” 语毕,在吉萨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她狠狠一拳落下,砸正灰色盾牌的中心。 “咚!” 吉萨怒号着,爆出无尽的血肉,旋即化作飞灰,消失在两人眼前。(。) 第30章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从黑棺上蹦下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 飞灰化尽,血肉无存。 满地的残肢逐渐萎缩,化灰,融入月光下的雪地里。 结束了? 吉萨——血之魔能师,那个疯子…… 消失了? 多头蛇的触手松开、萎缩,科特琳娜和瑟琳娜双双落到地面,剧烈咳嗽着。 一边的丛林里,埃达扶着面如土色的罗尔夫走出来。 “那些树枝,起码上百条,”埃达心有余悸地道:“怎么突然都枯萎掉……” 但埃达随即一愣,夸张地指着女战士大叫道:“啊!怪婆娘,你来了!” 女战士把盾牌插回背上,哈哈一笑:“多年不见了啊,健忘的埃达!” 埃达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女战士拔起那把双手大刀,单手举重若轻地挥动两下,甩掉上面的鲜血,脸色淡然却双目犀利。 她旋即转过身,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也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拯救他小命的人。 毫无疑问她是个军人——泰尔斯这样告诉自己。 她满身的甲胄上尽是魔能师留下的血迹,却自有一股沉稳而坚毅的气场,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让人觉得,这就是身经百战的模样。 她剃着利落的棕黄色短发,但不必过多描述她英气逼人的容颜,因为她出现的时候,那股充满铁血战意的气息,让你只能注意到她战士的一面,从而忘记她纯粹的样貌。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 女战士突然咧嘴一笑,豪迈地把双手大刀倒插在地上,单膝跪下。 “所以你就是泰尔斯,孩子——我的殿下?” “是的,我是泰尔斯·璨星,”泰尔斯露出笑容:“谢谢你……” 泰尔斯有着奇怪的感觉,虽然都是向着王子单膝跪下的动作,但基尔伯特充满了客气与恭敬,约德尔则给他以信任感,可是眼前的这个女战士,浑身上下充斥的,竟然是一种随意和潇洒。 女战士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他的猜想。 因为她居然举起戴着铁手套,满是鲜血的双手,狠狠地在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头发上揉了两下! “好样的,孩子!”她哈哈大笑,声音飒爽犀利:“我手下的许多新兵们碰见那种情形,也许早就被吓吐了!” 泰尔斯被搓得眼冒金星,感受着手上血水的油腻,尴尬地道:“额,这位女士……” 女战士大笑着打断了他: “我是索尼娅·萨瑟雷,小小的勋爵,”索尼娅的话语里丝毫没有“小小勋爵”的觉悟,心情大好的她甚至捶了泰尔斯的肩膀一下,让虚弱的后者猛力咳嗽: “暂守着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 泰尔斯回过神来:“啊!” “你,你就是‘要塞之花’?” 虽然在出使时就早有准备,但他真正看到索尼娅的时候,还是略有激动。 要塞之花。 在闵迪思厅的课程里,基尔伯特偶尔会为他穿插讲解一些星辰王国的现况,比如最著名的“星辰三名帅”。 在血色之年的灾难里,星辰虽然损失惨重,却也在这场噩梦里收获了许多方面的人才,如政务与外交,如军事和战争。 许多拥王党人与新贵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从原先默默无闻的小卒子,变成星辰的支柱——“狡狐”基尔伯特·卡索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而在血与火之间,面对埃克斯特、西荒兽人与荒骨人,还有西南叛军的战场之上,也有许多出身平民的年轻人从中崛起,受封爵位。 凯瑟尔王自血色之年后扩增王室常备军,更是将不少平民和年轻人揽入其中,镇守王国的四方。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战争洗刷出来的百战之兵,曾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而十二年过去了,他们的际遇各自不同,却有三个人始终屹立不倒,经历住了时间的考验,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军事指挥官——即名震王国上下的“星辰三名帅”。 王国的臣民们给予他们各自响亮的绰号,甚至连他们的本来名姓也很少再有人提及: 王国之怒。 传说之翼。 要塞之花。 其中,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便在随约翰公爵征讨西南叛军时,踏上星辰王国的历史舞台。 自血色之年后,她带领着王室的常备军,始终镇守在苦寒的北境,警惕着北方巨龙的一举一动。 有许多星辰人都相信,若要塞之花还在断龙要塞绽放不谢,那星辰北境便屹立不摇。 当然,也有许多王都的贵妇人总在背后嚼嘴皮:一举一动都像个男人一样,活该那位挥刀作战的女勋爵,一直到三十多岁都嫁不出去。 而现在,传奇的要塞之花本人,就站在泰尔斯的面前。 “哈,没有带兵出来援救你,阿拉卡一定会后悔的,”索尼娅得意地敲敲盾牌:“我可是三个人里,第一个封印魔能师的……”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看见索尼娅的脸色一变! “怎么了?”泰尔斯惊疑地问。 “不对!”索尼娅紧紧捏着拳头,抬起盾牌,警惕地看向四周:“她没有被封印住!” “砰!” 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索尼娅猛地一把抱起他,从地上跃起,避开地底下穿出的一截血色触手!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触手:吉萨不是已经被…… 触手猛地分开成几十条小型触手,泰尔斯只觉得在它分裂的刹那,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像打了麻药般失去了感觉! 这就是……被控制住躯体的感觉? 泰尔斯颤抖着松开索尼娅的手臂。 但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手臂一伸,将他搂得更紧! 索尼娅咬着牙,怒吼着摘下背后的双手大刀,单臂抡动,划出瑰丽的刀光,闪烁间斩落无数分裂出的小触手! 其中有好几条,卷向他们原本的地方——冥夜黑棺! 许多触手刚刚碰触到黑棺,就像刚刚接触无上之盾一样收缩枯萎继而化作飞灰。 但更多的触手“视死如归”地卷上黑棺,在枯萎与接续之间,居然顶着传奇反魔武装的腐蚀,生生抬起了黑棺! “黑棺!”远处的科特琳娜看到了这一幕,女王焦急地大吼:“不能让她拿走!” 索尼娅沉着如故,脚下急急生风,左手抱着泰尔斯,右手将大刀当作回旋镖一般远远甩出! “嚓!” 生生斩断卷着黑棺的触手们。 “咚!” 黑棺再次摔落在地上。 索尼娅踩着脚步,迅速跃上黑棺,放下泰尔斯,取下背后的盾牌,警惕地看着眼前——两条触手再次从前方的黑暗里伸出。 “不可能!” 泰尔斯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惊叫出声。 只见在两条触手的护卫下,吉萨·崔尔曼依然是那副披着鲜血的赤-裸少女模样,眉目含笑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泰尔斯一个激灵,但索尼娅沉着地持盾踏前,将他护在身后。 索尼娅眉头紧锁。 泰尔斯则目瞪口呆。 她怎么…… 一点事情都没有? 瑟琳娜不是告诉过他,说传奇反魔武装可以对付魔能师? 他明明记得,当初约德尔封印艾希达,只是出其不意的一击后背穿刺,就让艾希达化为白光爆射,消失无踪。 约德尔和莫拉特,都把那叫做……封印? 泰尔斯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一些关于魔能师弱点的知识…… 然而眼前的吉萨却…… 为什么? “怎么,觉得奇怪?”吉萨呵呵一笑:“传奇反魔武装,怎么对我不管用?” 索尼娅猛地抬起手,阻拦住正要冲上来的埃达和科特琳娜: “退后!”她高声道,仿佛有股一声喝下令行禁止的威严。 埃达和女王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索尼娅死死盯着眼前的吉萨,眼里凝重万分。 “关于你,我从秘科那里听到过两个传说。” 索尼娅脸色坚毅地看着吉萨: “一,血之魔能师所面对的敌人越多,破坏力和生命力就越强,因为敌人都会变成你的养分。” “要对付你,最大的误区就是‘人越多越好,’那只会让你越战越强……最好的方法,是一位足够灵巧与迅捷的极境高手携带传奇反魔武装,与你在毫无活物的死地里,孤身决战。” 吉萨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秘科。 还是与几百年前,一样烦人啊。 “不错的选择,”吉萨弯着嘴角点点头:“难怪我感觉到,几百米之外有许多人类——是你把人手都留在那边,自己孤身而来?” 索尼娅哼了一声:“看来你的探查力也很强。” 下一个瞬间,两条触手猛地向索尼娅探出! 同时地上暴起十几条树根,抽向索尼娅和泰尔斯! 一次没有死角的进攻。 那股波动涌上泰尔斯的四肢,他正要做出规避。 但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另一股力量在索尼娅的身上绽放开来! 只见她一个旋身,不可思议地将身体的惯性发挥到极致,手上的盾牌狠狠敲击在触手上! “碰!” 将吉萨的触手拍成飞灰。 女战士在回转中松开手,又神乎其技地在半空中,迅捷抓住盾牌的边缘,将它当成锋利的刀片,顺势再一个旋身横削而出,大气地将脚下袭来的十几条树根,统统斩得粉碎。 “嗤!啦!” 索尼娅毫发无损地立定在地上,以毫无死角的防御反击,彻底粉碎了血之魔能师的进攻。 泰尔斯惊愕地望着索尼娅。 他体内的波动早已涌上双目,只看见一股逼人的无色能量,充盈索尼娅的周身。 那是与魔能师体内的刺眼光芒,以及血族身上的旺盛血肉,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波动视觉,来观察魔能师和血族以外的正常人类。 “不错的应对,在极境的人类里也难得一见。”吉萨欣赏地点点头:“还有熟悉的超凡之力——是四大原始超凡之力之一,以顺势而击出名的‘冰川之融’吧。” “它现在叫终结之力,”索尼娅不屑地道:“为了纪念我们,六百多年前把你们揍得屁滚尿流。” 泰尔斯突然明悟。 原来索尼娅体内的那种无色能量……就是终结之力? “我可不知道,你还能控制树木。”索尼娅呼出一口气,警惕地观察四周:“给我的惊喜可真多啊。” “怎么,在你们的理解里,只有动物体内那种红色的液体,才能叫血?”吉萨轻轻一笑。 “关于你的第二个传说,有些不太可信,”索尼娅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腕:“直到今天。” 她在吉萨的笑容里,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传说:“传奇反魔武装,无法封印血之魔能师?”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血之魔能师。 无法封印? 那……她岂不是无人能制了吗? 终结之战是怎么赢的? “不可能!”科特琳娜惊叫出声:“传奇反魔武装是灾祸的克星——知情者都是被这么教导的!” 场中沉默了一会儿。 吉萨先是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叹息道: “传奇反魔武装——魔能师的终结,灾祸的克星,只要轻轻触碰,就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是么。” 只见吉萨神情淡然地道: “勒卜拉、阿瑞克,甚至连‘真理兄弟’都对那种武器恐惧得要命,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身边——勒卜拉就是这样被封印的。” 但下一刻,吉萨带着深深的寒意,轻笑道: “但我是唯一的例外。” “一个依赖‘实体态’作战的魔能师。” 泰尔斯浑身一震。 他感觉,这些暂时听不懂的名词,都应该是日后他要学习的知识。 哪怕不为了成为魔能师,哪怕只为了自己。 吉萨继续笑着道: “也是仅有的两个,不惧与传奇反魔武装近身战斗的魔能师之一。” “甚至连近身的伤害,我也来者不拒……靠近我的人,往往也靠近了自己的死亡。” 泰尔斯轻轻皱眉:仅有的两个,不惧近战? 那另一个是谁? 原来……魔能师与魔能师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别? 对魔能师的好奇和恐惧,同时折磨着泰尔斯,让他心中无比犹豫。 吉萨微笑道:“传奇反魔武装即使击中我的实体态,伤害到的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血肉,不可能封印住我。”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 哪里不对。 他疑惑难解,直到索尼娅挑起眉毛,自信地轻哼一声:“是么。” 她跨前一步,像是找到了敌人的弱点一样,对着魔能师举起无上之盾。 “那你刚刚跑什么呢?” “或者说……你消失的时间里,在隐藏着什么呢?” 吉萨脸色一变。 泰尔斯也反应过来了。 对,刚刚盾牌对吉萨的血肉还是有效的——在她第一次化为飞灰之后,持续了一点时间,才重新出现。 那段时间里,无论她在疗伤、恢复、逃避还是躲藏,都代表着…… 她绝非毫无弱点! “传奇反魔武装之所以如此稀少珍贵,各国相争,”索尼娅沉稳地道:“不仅仅是因为它可以封印魔能师,更因为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有自己独特而强大的能力,让使用者在战斗中脱胎换骨。” 泰尔斯吸进一口气。 传奇反魔武装。 独特而强大的能力? 他看向脚下的冥夜黑棺。 又想起约德尔的那把灰黯短剑——那把剑又有什么能力?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那把短剑,与索尼娅手上的灰色盾牌,色调居然如此相像? 吉萨抿起嘴唇,身下的触手不安地抖动起来。 只见索尼娅敲了敲无上之盾:“你大概没见过它吧——终结之战后期,你们开始夺命奔逃的时候,它和无上之剑才被一同制作出来,所以你也不会了解它的能力。” 吉萨终于色变。 “我接到盾牌的时候,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索尼娅轻哼一声:“无上之盾的能力名称,可是充满了黑兰女皇的个人特色。” 血之魔能师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泰尔斯感觉,索尼娅已经找到了她的弱点。 女战士咧开嘴,开怀而笑:“它能力的名字是……” “‘追猎’。” 下一刻,脸色冰冷的魔能师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一样,猛地挥手! “轰!” 洪水般的声音爆发开来! 所有人警惕的目光下,巨大的触手瞬间消散成血水和断肢。 进而消失在空气中。 吉萨隐没在黑暗中,一对眸子深深看了泰尔斯一眼。 留下一句幽幽的话: “我们会再见的。” 泰尔斯一个激灵。 吉萨的话有股让人心寒的冷漠: “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脸色苍白,心中惴惴。 【绝不会让你受苦】 该死。 等等。 他突然醒悟过来。 血之魔能师…… 被吓走了? “她走了。”索尼娅幽幽地道: “可惜了,”她惋惜地敲敲盾牌:“我真想追下去。”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 “瑟琳娜!” 泰尔斯转过头,只见科特琳娜咬牙切齿地,盯着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 “她跑了!” 马蹄声传来。 普提莱、怀亚、杰纳德,在一批骑兵的护送下,来到他们面前。 泰尔斯看见他们,心下稍安。 只是,璨星的私兵,似乎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一夜。 又结束了。 骑兵来到面前,纷纷向着索尼娅颔首行礼。 为首的是一个脸色清冷的女剑士,她的眸子扫过泰尔斯时,后者只觉得一阵凉意。 我得罪她了?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 就在此时,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呼唤响起。 “队长!” 索尼娅浑身一颤,转过头看向那个开口的人。 泰尔斯一愣。 难道……用盾牌的她,还真的是“星辰队长”? 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只见三十岁的老兵,杰纳德蹬下马匹。 他微微瑟缩着,缓步来到女战士的面前,神色激动但又忐忑羞愧地看着索尼娅: “队长……” 他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我……” 杰纳德深深垂下头,咬着牙齿。 “我……” 索尼娅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兵。 “杰纳德。” 但女战士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抬起眼睛,双目充满气势。 “看着我,士兵!” 索尼娅大喝道。 老兵一个激灵,浑身瞬间站直。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索尼娅。 几秒后,杰纳德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我回来了。” 老兵坚定地道。 索尼娅细细端详着他。 好一会儿。 她旋即一拳砸上杰纳德的肩膀,露出收敛的笑容: “归队。” 杰纳德浑身一震。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 老兵用尽力气大喝道: “是!” “恕我直言,殿下。”索尼娅转过头,看向被怀亚仔细检查着有无受损的泰尔斯。 她皱起眉头,但旋即深深叹出一口气:“虽然今天经历了很多,但你仍要尽快赶往断龙要塞。” 泰尔斯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唯有身后经验丰富的副使普提莱,按压着自己的伤口,却是脸色一变。 “萨瑟雷勋爵阁下,”他凝重地问道。 “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沉默了一秒。 索尼娅蹙紧眉头,随即直视泰尔斯。 “埃克斯特的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已经在一天以前……多次派出小股部队,毫无顾忌地越过两国边境。” 索尼娅面无表情,但眼神肃穆地答道: “他们开始净空断龙要塞周边,特别是寒堡和孤老塔的来援道路。” 泰尔斯瞳孔一缩。 只见索尼娅点点头,严肃地说: “北境,已经不安全了。”(。) 第31章我们的内海 断龙要塞修建在星辰与埃克斯特的交界——北方平原上,要塞主体坐落在一处高地,离《要塞和约》里规定的两国国境线仅有数百米远。卡Kа酷Ku尐裞網 . 三百多年前的第三次大陆战争,缔造了萨拉、凯鹏以及米迪尔,西方人类“三英杰”的传奇。但在战争结束后,埃克斯特的英雄萨拉与星辰的守誓者米迪尔两人之间,那令无数史学家和吟游者扼腕叹息的至交断义和兄弟决裂,也带来了巨龙与星辰两国的同盟反目。 于是在两国边境,断龙要塞——这个同时具备政治意味与军事用途的建筑由此而生。而十二年前,星辰与埃克斯特之间著名的《要塞和约》便是在这里签署的。 绵延数里的北方平原,是两国间唯一可以绕开雪地大针林,向边境投放大批部队的地方。但断龙要塞的守卫者,能将平原上来自埃克斯特一侧任何超过十人的队伍,看得一清二楚;在星辰一侧,亚伦德家族的寒堡与泽穆托家族的守望城在它的西南方向,福瑞斯家族的孤老塔则在东面,三方都能随时驰援要塞,若任何城堡有落入围攻的危险,断龙要塞也能及时示警。 断龙要塞不是一座孤堡,它由高地上最大、最坚固的星型要塞主体,以及扼守周边互为掩护的八个中型堡垒,还有更远的十二个简易哨台共同组成。要攻下断龙要塞,就意味着要冲过无数的壕沟和拒马,一一拔除八个中型堡垒里的弓弩威胁,然后顺着仅有的三条狭窄斜坡,来到要塞主体,冒着星型凸墙上魔能枪的轰击,在有限的地势下,对着十几米高的要塞城墙展开攻城战。 若大军绕开要塞,直接南下星辰的重要城镇,那这个能容纳万人、补给充足,驻军可随时出击的要塞,则会瞬间变成芒刺在背般的首要威胁。 当埃克斯特的黑沙领大公,四十一岁的查曼·伦巴,在月光下的要塞北边,仰视着这个易守难攻的巨人时,断龙要塞给他的这种威胁感尤为强烈。 自从十二年前,他在父亲和整个家族的面前,与自己的哥哥公平决斗,并一剑刺穿他的心脏以赢得黑沙领继承权后,查曼·伦巴的野心就不可抑止地膨胀,例如将共举国王的荣耀揽入伦巴家族的怀抱,把埃克斯特的王都变成黑沙城,又例如将星辰的北境纳入麾下治理,让分散在两国的古代北地领土,重归于一。 大公本人穿着厚厚的袍子,内衬沉重的链甲,骑在健壮的北地马上,身后的骑士们手持旗帜,上面绘着代表伦巴家族的铁拳图案,他们的身后不远处,驻扎着密密麻麻的军营,不时有接到任务的小股哨骑或步兵部队出营而去,毫不在意地跨过边境线。 一个强壮、英武的灰盔骑士——埃克斯特“五战将”之一的图勒哈勋爵,从前方奔驰而来,在伦巴面前勒马,恭谨地在马上鞠了一躬。 伦巴不带表情地点点头。 “无论商队、猎人、补给、对方的巡逻队,我们都已经清空且放好了游哨斥候,如果寒堡的亚伦德和另外两个家族来援,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灰盔的骑士,图勒哈沉声道:“真的要进攻?” “当然!我们的兵力超过一万三千人,轻骑斥候、重装骑士、精锐的轻装刀斧手和双手重剑士,足够的射手,也准备了魔能枪、投石弩等攻城器具,”回答他的是伦巴大公身后一个身着板甲的骑士——大公的支持者与头号封臣,莱万伯爵:“无论数量还是质量我们都占优势,击溃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那是野战——但他们只要一天还龟缩在断龙要塞里,我们就难以轻松取胜。”图勒哈摇摇头:“从上次陷落后,他们就加强了工事,我怀疑他们把国内一半的魔能枪和守城弩都装备上去了……强行攻城只会带来巨大伤亡。” 而且。 图勒哈在心底暗暗道:只要那两个人还在断龙要塞,即使对面是一群乌合之众,也值得万分警惕。 身着板甲的莱万伯爵表情坚定:“我们动员了这么多军队,不可能无功而返……若能占领断龙要塞,我想我们可以接受一些伤亡。” “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要塞,还有天气……” 几人转过头,看见伦巴大公的智将和谋士,坎比达子爵从后方驭马而来:“绝日严寒将来得比往年更早,不是进军的好时候,补给的运送不容乐观,一旦攻城不顺,战事胶着……如果等到开春,我们有更大的把握拿下要塞。” “正因补给不足,所以才要速战速决!”莱万伯爵依旧坚持:“冬日作战是我们的优势!星辰人受冬天的打击更大——十二年前,我们就是在这个时候攻下要塞的。” “那个冬天是几十年来最暖的!”图勒哈凝重地摇摇头:“而且那时他们自顾不暇,北境没有援兵,我们当时却汇集了七位大公的军队。” “而且,直到攻破要塞,南下之后,我们才能就地补给。” 伦巴大公缓缓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三位属下的争论。 “后面怎么样了?”大公的嗓音沉闷而喑哑,有种不知不觉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努恩陛下的使者已经到了,没法拖住他太久——我们毕竟是以帮摩拉尔殿下复仇的名义出兵的。”坎比达子爵俯身鞠躬:“而且,听说那个星辰王子正在路上,很快就会到。” 伦巴沉吟着,问道:“威兰领的奥勒修,还有再造塔的特卢迪达家族还没回话?同为埃克斯特南部的大公,他们理应有足够的利益出兵。” “他们肯定收到星辰王子来使的消息了,”坎比达子爵认真地回答道:“尽管有吞下北境的利益,但他们的犹豫和踌躇,不会比其他大公更少。” “我们……恐怕要靠自己了。” 半晌。 伦巴大公呼出一口气,看着对面的断龙要塞,长叹道: “靠自己?” “萨瑟雷——那个女人只有八百多人,但里面至少有三百星辉军团的精锐老兵,既是马上奔驰的好手也是攻坚守城的悍卒。你们跟她交过手,再清楚不过。” “穆带着两千多人刚刚到达,虽然大半都是没见过血的驻守兵,但那个男人太可怕,只要有五百忠心耿耿、不畏牺牲的剑盾兵,他就能在战场上制造巨大的麻烦。” “还有北境陆陆续续赶去的几千封臣军队,虽然因为亚伦德下狱,他们与要塞离心离德,甚至已经撤走了大半,但亚伦德的独女还在要塞,根据斥候的查探,至少有五百人留下来了。” “没有其他大公的兵力,要拿下断龙要塞,我们会打得很辛苦啊。” 伦巴大公的话让三人都沉默了一阵。 “三千人拥挤在一个要塞里,”莱万伯爵皱眉道:“以北境可怜的补给水平,他们能撑多久?” “那个要塞是按一万人的标准建造的,本身有足够的储备,足以维持到绝日严寒,”坎比达子爵摇摇头: “恕我直言,作为围城方,我们的补给压力比他们大得多——十二年前,整个埃克斯特都在我们身后,而现在,因为那个该死的王子要来道歉……我们与北境一样,孤立无援。卡Kа酷Ku尐裞網” “不出两周,绝日严寒将至,”图勒哈也点点头,同意智将的话:“等不到好机会的情况下,我不建议强攻。” “等到那个王子到来,我们就更不能出兵了!”莱万伯爵不甘心地道:“再有十年,星辰就会慢慢从虚弱里恢复,其他各国也会从各自的麻烦事里腾出手来,而且……” 他顿了一下。 如果努恩七世活不到那个时候…… 埃克斯特,也许就要选王了。 “难道就放弃这个机会吗?”莱万伯爵恨声道。 三人都没有说话。 “不,”查曼·伦巴轻轻呼出一口雾气,盯着前方的要塞:“我们是北地人。” 伦巴想起了他的哥哥。 想起他满手鲜血地握住自己的剑,豪迈大笑着死去的眼神。 “北地人从不等待机会,也不放弃机会。” 伦巴大公转过头,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比天气更冷的寒意: “我们创造机会。” —————— 月亮已经西沉。 前方就是断龙要塞了,它那宏伟的星型轮廓在月光下已经隐约可见。 泰尔斯看着在远处警惕观望的索尼娅和埃达,转向被断龙要塞的精锐战士们包围着的科特琳娜,和她身后两个战后才找到的血族战士。 “你确定要现在走吗?”泰尔斯皱眉看着眼前的科特琳娜:“也许血之魔能师正等在回程的路上。” 科特琳娜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摇摇头:“现在走是最好的时机,至少血之魔能师不敢停留在太近的地方。” “太冒险了,”泰尔斯认真地道:“你知道,血之魔能师为了黑棺而来……” “相信我,血之魔能师既然已经现身并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她的行踪和目的就会有人去关照的……比如你们的秘科,”科特琳娜冷冷地道:“魔能师虽然可怕,但世界上还是有着能够制约他们的力量。” “你是说传奇反魔武装?”泰尔斯沉思着,道:“但毕竟它们数量稀少,就那么几件……” “你还年幼,很多秘密尚不知晓,”科特琳娜的话让泰尔斯挠了挠头:“你只需要知道,魔能师每一次公然出现,都是一次冒险,其后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和隐藏——威胁他们的不仅仅是传奇反魔武装而已。” 两人对视了一秒。 “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要知道,你身边的极境都战死了,瑟琳娜也许还隐藏在暗中,虎视眈眈。卡Kа酷Ku尐裞網而你护送的毕竟又是传奇反魔武装……” 想起海斯塔和赛门,科特琳娜眼神一黯,但她随即抬起头。 “我渴望瑟琳娜的出现,”夜幕女王露出仇恨的目光:“至于冥夜黑棺——也许很多势力都希望得到一件传奇反魔武装,但请放心,了解它价值和来历的人里,除了可怕的魔能师,绝对没人有胆量打冥夜黑棺的主意。” 不。 科特琳娜在心底暗暗道:也许那些盛宴领的亲戚们除外。 毕竟——守护冥夜黑棺,那可谓是全体血族的誓言。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么。 他点点头。 “尽管我们今天的厄运都算是拜彼此所赐,血债、仇恨和人情俱在其中,但我还是希望,”泰尔斯正色道:“我们不要成为敌人,当然,日后最好不要再见。” 科特琳娜定定地望着他,好几秒钟。 久得泰尔斯都挑起了眉毛。 “你知道么,”只听科特琳娜默默地道:“也许我们真能成为盟友。”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我听见了瑟琳娜的话,”夜幕女王平淡地说:“大陆格局已经改变,你们与夙夜王朝来往,埃克斯特交好翰布尔——既然星辰注定要与翰布尔为敌,那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泰尔斯皱起眉头。 差点忘了。 这是一位女王。 “我们达成联盟之后再拉拢迷雾群岛的鲛人首领。那样,赶走翰布尔和贸易联邦的捕鲸船,把南终结海变成我们的内海,并不是没有可能。” “想想那些被翰布尔和贸易联邦共同侵吞的永世油——” “拜托,因为你亲爱的姐姐,”泰尔斯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我现在对‘盟友’这个词真的有很深的恐惧感。” “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等我长大一些再来谈这个好不好?” 被莫名打断的科特琳娜愣了一下,张开的嘴唇来不及合上。 看到那对嘴唇,泰尔斯就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它的味道。 咳咳。 泰尔斯拍拍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他的麻烦够多,都自顾不暇了。 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夜幕女王,突然轻轻翘了翘嘴角。 泰尔斯有些惊讶——他第一次看到不苟言笑的科特琳娜露出笑容。 “对不起。” 泰尔斯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只听科特琳娜缓声道:“在你把脖子伸过来的时候……我原本的打算,是把你的血全部吸干。” 泰尔斯一个激灵:“什么?” “毕竟之前的战斗里,我们已经结下了仇恨。”科特琳娜回复了冰冷的表情,继续道: “只要我解决瑟琳娜,再回头消灭你的其他部属,清理痕迹,”泰尔斯头皮发寒地,看着女王讲述着要把他吸干的话:“除了凯文迪尔,没有人会知道星辰王子的死亡究竟为何。” 泰尔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农夫与蛇吗…… “但你的生命很顽强,没有像我预想一样失血而死。” 科特琳娜寒声道:“所以,我想杀你的企图失败了——关于这点,我想你有权知道。” 泰尔斯脸色数变,他感受着自己体内的虚弱,摸了摸脖子上那两个已经收口的洞,然后抬起头,一脸诧异和愤怒地看着科特琳娜。 “你……”泰尔斯皱着眉头,怒气冲冲地道:“还有瑟琳娜……你们真不愧是一对好姐妹!” 但科特琳娜只是幽幽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不,请把我的诚实当作结盟的诚意——我并未对你掩饰什么,也不打算对你掩饰什么,而这是一生都在演戏的瑟琳娜永远也做不到的。” 女王微微点头:“如果这能聊解你的戒心……为我们日后可能的同盟打下信任的基础的话。” 泰尔斯顿时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你告诉我:你曾经想杀我,”他蹙眉道:“然后说,这是你的坦诚相待,希望我信任你?” “不觉得哪里不太对吗?”泰尔斯嘲讽地道。 “我相信你足够成熟,能够分辨我是假意还是诚心,”科特琳娜平淡地道:“要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小孩看待。” 泰尔斯一时语塞。 但他想起差点被吸干的经历,还是不免气恼。 “对了,说起这个,”泰尔斯哼了一声,报复性地道:“哟,那是你的初吻吗?” 科特琳娜的瞳孔突然一缩。 她表情瞬间变冷,寒声道:“你说什么?” 她的紫色双瞳硬生生地射向泰尔斯。 在女王的杀人眼神下,泰尔斯顿感头皮发麻。 直到看见周围的士兵和两位极境高手,他心里才稍稍安定。 “我是说——有读者想知道,咳咳,不对——是很多东方大陆的人似乎都很在意这个,因此,”泰尔斯尴尬地摸摸头:“我想知道我是否有冒犯你的地方,才好道歉……” “不,当然不是,”科特琳娜冷漠地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十几岁少女吗?” “初吻?幼稚!” “我活过的岁月,比你所有的祖先加起来都长!”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啊。 泰尔斯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哟,像你这样的冰山女王,也会有初恋? 他看看科特琳娜的冷漠冰块脸,吐吐舌头。 你的初恋,唉,只能说……那家伙真惨。 “好吧,”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头严肃地道:“祝一切顺利。” 永不再见——他在心底加了一句。 科特琳娜沉默地盯着他,突然向他伸出手,递出一副串着两颗獠牙的手链。 獠牙看上去凶悍而古朴,上面有着细细的血色纹路。 像是一个前世的纪念品。 泰尔斯睁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这是科里昂家族的信物,血獠牙……”科特琳娜陛下正色道:“如果你有一天想通的话……拿着它来找我。” “但跟长生种同盟,在人类中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在你下定决心之前,请务必对其他人保密,我建议你亲身保管这副信物。” 泰尔斯皱起眉头,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随意抓过那副獠牙手链。 回去就把它扔了。 泰尔斯心想。 “路上小心。”他默默道。 “保重,小小的泰尔斯殿下,”科特琳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过身走向属下和黑棺: “别忘了,属于我们的内海。” 泰尔斯在背后翻了个白眼。 下一刻,夜幕女王与她的属下,就跟黑棺一起,消失在视线中。 泰尔斯感慨了一秒,然后转身离去。 此时,血族特有的秘密传音,幽幽地飞进他的耳朵: “但那的确是,我跟异性的初吻。” 泰尔斯一个激灵,脚下一个趔趄! 不是说好了——这不是小白文的世界吗?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科特琳娜离去的黑暗。 抛开仇恨不论的话,也许这位女王跟她姐姐的共同点,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呢,(。) 第32章阿拉卡·穆 永星城,下城区,黑街兄弟会,本部大屋。 . “你是说,罗达跟反弯刀?” 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撕裂者”安东咬下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问:“因为什么事情?” “好像是罗达的那个儿子,”长桌的另一边,六巨头的另一位,莫里斯抱着双臂抵在胖大的肚子上,不耐烦地道: “你知道,那废物一直养在我这里管乞儿,直到红坊街那天把自己玩死了……就为这个,罗达跟我还有兰瑟的关系都闹得很僵。” “这么说反弯刀很不爽?落日酒吧已经关闭了?”安东嘿嘿一笑,喝了一口麦酒:“真可惜,我还挺喜欢酒吧里那小妞的……啧啧,那身材。” “她姓萨里顿,你碰不起。”莫里斯这句冷冷的话,把安东噎了一口。 “我好久没回来了,一直不怎么清楚,”安东咽下面包:“瑟拉公国的事情之后,萨里顿兄弟还是没有露头吗?” “狱锁镰追踪了他们好几年,为此不惜跟秘科的人合作,”莫里斯摇摇头:“其中跟小萨里顿交手两次,没占到便宜。” “那大萨里顿呢,”安东紧接着问道:“那个杀掉艾迪二世的……” “最好别提他,”莫里斯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当年在宫门前,不管是不是有意的,他都救了黑剑一命……这些年来,黑剑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可以说是饱受折磨。” “而他们之间终须一战。” 安东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披着猩红斗篷的身影推开门进来,坐到桌子旁。 莫里斯和安东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直到那个猩红斗篷的身影开口。 让另外两人勃然变色。 “你说清楚一点!” “什么叫失去了联络?” 安东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脸诧异地,看着同为六巨头之一的“无眠之眼”兰瑟·柯比昂,惊疑地问道。 “意思就是,”兰瑟捏着自己的猩红斗篷,皱眉道:“从七天前起,我们再也没收到拉蒙的传信,他最后一次发信的时候,在星辰与埃克斯特的东部边境。”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遇到敌人了。” 莫里斯抱紧双臂,沉吟着:“他的任务仅仅是用‘法师再现’的消息引开秘科的注意,让我们安然取得那件武装而已,等到黑先知发现他其实不是法师,自然就会放弃追捕他了吧?” 胖子摇摇头,露出疑惑:“一个普普通通的黑帮医生——无论暗室还是秘科,都没有理由逮捕他啊。” “不,他们当然没有理由——除非这是对手们针对我们兄弟会,乃至针对背后资助人的行动……很多人都在怀疑我们的后台。”兰瑟阴仄仄地道: “而你我也都知道,拉蒙才不是什么普通的黑帮医生!” “针对我们,还有资助人?”安东一惊:“针对我们的话,你是说血瓶帮?虽然气之魔能师平时就不怎么出现……但红坊街之后,他们确实比以前沉寂了,凯萨琳和涅克拉都在国外啊!” 兰瑟摇摇头:“我有小道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血之魔能师——对我们的反击恐怕很快就会开始,我担心他们可能发现了拉蒙对我们的重要性。”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出手的是血之魔能师……唉。” “关键是我们的资助人!”莫里斯严肃地思量着:“如果拉蒙落在他们手里,必然会危及到资助人的安全……也许要给资助人提个醒?” “不能冒暴露的风险,去联络资助人,”兰瑟眼里冒出精光:“我怀疑这可能是圈套——莫拉特最喜欢玩这种诱饵游戏了,说不定黑街周边已经布满了秘科的耳目,就等着我们犯错。” 更可怕的是…… 如果不是莫拉特和他的秘科,而是当年的幕后黑手们…… 兰瑟不露声色,却没有说出他的担忧。 “不行,没有拉蒙,我们对魔能师的弱点研究必然陷入停滞……十一、二年来,我们才刚刚有了点进展。”安东狠狠捏了捏拳头:“而我们连那件武装的来历、能力都一无所知,什么都没发掘出来。” “而且他知道我们乃至资助人太多的秘密,”莫里斯旋即抬起头,脸色严肃:“我们在星辰和埃克斯特两国边境的人手是否可用?比如安东你手下,在那边的毒品走私队?” “很难,”撕裂者安东咬着牙:“那里最近气氛紧张,商队都害怕星辰和埃克斯特要开仗,不再去断龙要塞周边,我的人手也很早就撤离了……” “而且,”安东面如土色地道:“如果血之魔能师,不比气之魔能师差多少的话……别说我们属下的人手,就算我们几个,去多少也都是送死。卡Kа酷Ku尐裞網” “也许还有个办法。”兰瑟默默道。 另外两人都看向他。 只听“无眠之眼”兰瑟幽幽地道: “星辰和埃克斯特边境的话……黑剑离得不远,可以前往搜寻拉蒙。” “而我已经把那件武装交给他了。” “如果他真的遇到血之魔能师。” “就算提前试验看看,那件武装的性能吧。” ———————— 曦日初升。 泰尔斯耷拉着脸,被索尼娅护在马上,一行人穿过哨岗、堡垒,踱上狭窄的斜坡,缓缓从南边的闸门,走进宏伟的断龙要塞。 这里比桦树林要冷得多。 雪层也厚得多,快到成年人的脚踝了。 这是个很大的要塞,但两层的城墙,让要塞闸门和内城墙之间的空间显得比较狭窄。。 泰尔斯在索尼娅的帮助下下马,身后受伤严重的的怀亚、罗尔夫和乔拉,被士兵们接下去疗伤。 他观察着这个无论建筑布局、人员岗哨都井井有条的要塞其中一角。 当值的士兵们,或者巡逻在要塞里的各处要道、几侧城墙上,或者在各个地点值守站岗。 负责后勤和补给的军需官,来来回回地催促着运送物资的民夫,几个颇大的马厩里,骑兵们正熟练地刷洗着自己的坐骑。 另一边的训练场上,好几队一看就是征召入伍不久的新兵,在几位老兵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练习着抵御和劈砍的动作。 远处,几队刚刚执勤归来的士兵,正排着队放好武器,接过军需官发放的口粮。 杰纳德跟在索尼娅的后方,与十几位似乎是旧识的强悍老兵们热情拥抱。 这就是星辰王国的北方屏障? “那是穆男爵的王室常备军,刚刚扩编的,”正在此时,普提莱拄着一根树枝,拖着受损的身体,走到他的身后,看着那队训练着的新兵道:“没怎么打过仗。” 泰尔斯点点头。 “我以为你至少会把她——那位重要的女王,留在断龙要塞。你知道,我们的实力已经比她强了。” 普提莱默默道:“而无论是不是受人蒙蔽,她都袭击了使团车队,并犯下累累血债。” “然后呢?抓起来打屁股?”泰尔斯摇摇头:“她是一位东方大陆的政要,我们连留下她都要许多正当的理由,外交上更是一堆麻烦。” 而且。 还涉及到魔能师。 涉及到我的秘密。 麻烦越少越好。 普提莱挑起眉毛。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相信我,真正的罪魁祸首还逍遥在外,而放走科特琳娜,也是在给他找麻烦。” 他的眼前浮现詹恩的脸。 无论你为了什么要杀我。 我都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泰尔斯心想:我也许已经找到了关键。 关键就在出行那一天的谈话上——肯定有什么事情触动了詹恩的神经。 否则他不可能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即欺骗盟友,又危及自身。 “而她还带着那具黑棺,”泰尔斯继续道,他的话让普提莱轻轻皱眉:“有那玩意儿在身边,等于让血之魔能师再来找我们。” 虽然她肯定会来找我的。 【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担忧地想。 “不必担心,”普提莱似乎看穿了泰尔斯的心事,他缓缓道:“埃克斯特也有自己的传奇反魔武装。” “数量甚至比星辰还多,它是世界上掌握传奇反魔武装最多的国家——毕竟是在终结之战里,对抗灾祸最不遗余力的北地。” 泰尔斯勉强点点头。卡Kа酷Ku尐裞網 “至于灾祸们,只要你不对它们感兴趣,”普提莱目光深邃,话中有话地道:“它们就不会对你感兴趣。” 泰尔斯心中剧震。 普提莱。 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索尼娅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怎么回事!” 泰尔斯和普提莱都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里似乎是一个绞刑台,此刻正挤满了没有当值的士兵们。 绞刑台上站着一个人,被身后的士兵们押送着。 看样子是要处死。 一位负责人模样的军官认出了索尼娅,他有些尴尬地道: “萨瑟雷勋爵大人……他,这个人是逃兵。” 索尼娅皱起眉头,看向绞刑台上的人。 那是一位黑发褐眼、肤色略黑的青年,在绞刑台前挣扎着抬起头,大喊道:“我不是逃兵!我不是!” 他穿着破烂的棉布衫,被反绑着双手,仍不甘地对着围观的人大叫道: “他们落单了,我是回去救他们的!我没有逃!” “看看我兵刃上的鲜血就知道了!” 泰尔斯看着这一切,悄声对普提莱说: “我们已经跟敌人接战了吗?” “恐怕是小股部队的冲突,”普提莱沉吟道:“看来伦巴仍然不死心。”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那位绞刑的负责军官,看着挣扎的黑发青年,不屑地道:“这家伙在说谎!” “他的长枪上面是有血迹,然而早就断成了两截!” “手持断掉的兵刃往回跑,然后告诉我:你是回去救人的?” “我没有!”被反绑着双手的青年着急地道:“那不是断成两截!那就是我的长枪!它……它们有两支,左手一支,右手一支!我可以同时使用……” “够了!鬼话连篇的渔夫!”负责的军官脸色难看地摆手:“狡辩对你没有帮助!像个北地人一样,痛快点……” “等等!” 索尼娅脸色难看地看向负责人: “他是我从本地征召的士兵,处死之前,不应该先来请示我吗?” 军官一愣:“额,但这件事已经证据确凿了,我们请示过穆男爵……” 索尼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放他下来,我亲自来把事情问清楚——再行刑。” 负责的军官眉头一皱:“但这是穆男爵的命令……他说了……” “穆?” “我才是断龙要塞的指挥官。”索尼娅沉声道:“穆才来了几天?你们和他,都不过只是客驻在此的援军。” 要塞之花脸色一冷: “还是说,你对我的指挥权有什么意见吗?” 军官话语一滞,他为难地看了看周围。 但要塞之花的威严和威望,让他不得不遵从。 绞刑台上的黑发男青松了一口气,随即被带下,按倒在索尼娅面前。 “士兵,报上你的名字和所属!”索尼娅来到他的面前,冷冷道。 男青年一个激灵: “威罗,我叫威罗,要塞之花阁下!” 男青年感激地看向索尼娅,喘息着道: “威罗·肯!” “是从扎拉坦郡被征召的长枪兵!” “还有……我真的不是逃兵!”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阵哗然。 一道明亮却不耐的男性浑厚嗓音,远远传来: “萨瑟雷!” 索尼娅的眉头深深皱起,她抬起头,看向这道声音的方向。卡Kа酷Ku尐裞網 “听说你又在公然找我的麻烦?” 泰尔斯好奇地看向喧哗的地方,只见士兵们纷纷向着两侧分开。 这是一个身高中等但身材健硕,穿着简易胸甲,戴着青色护腕的栗色短发男人。 他鼻梁高耸,轮廓鲜明,一双浅绿色的眸子里尽是厉色,身背一副显眼的、银黑相间的金属弓,大步从人群中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面无表情的剑盾兵。 “哇!是他!”泰尔斯身后,重新把头脸盖起来的埃达,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悄声道:“要打架了要打架了!” 两侧的士兵们纷纷窃窃私语着,不少人用带着激动和紧张的神情,看向走来的男人。 泰尔斯一愣:他是谁? 这个男人似乎自带着一股充满侵略意味的气息,眼神所到之处,让人心生寒意。 这给泰尔斯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如身后那张银黑弓一样,处在一种好像随时可击发的临界状态。 索尼娅表情凝重地看向这个男人,缓声道: “阿拉卡·穆。” “又一次,你在我离开的时候,插手我的部队!” 阿拉卡·穆? 有点耳熟。 泰尔斯挠挠脑袋。 “王子殿下,”身后的普提莱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知道你斡旋矛盾的本事有多高?”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看了普提莱一眼。 什么意思? “你的部队?”满布侵略性的阿拉卡毫不示弱,指着地上的威罗·肯,对索尼娅寒声以应:“你是说,这些从地方村落上征召来的胆小鬼逃兵?” “我不是逃兵!我只是……”年轻的威罗紧张地再次开腔。 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阿拉卡毫不留情地打断。 “闭嘴,逃兵!”背着银黑金属弓的男人怒意勃发。 阿拉卡满是厉色的目光狠狠射向威罗,把后者的话逼了回去。 “懦夫不配跟我讲话。” 他冷冷道。 绞刑架下的威罗·肯,满脸无措,嘴巴一开一合,最后委屈地耷拉下来。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差。 “嘿,穆。” 索尼娅脸色阴沉。 “你在我的地盘,未经确认就指认我的士兵是逃兵、懦夫。”要塞之花,索尼娅似乎也在酝酿着满心的怒火,她双目犀利地看向阿拉卡,一字一顿地道: “你是在挑衅我吗?”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周围的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阿拉卡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是,那就是吧。” 在索尼娅越来越可怕的眼神中,阿拉卡收回了笑容,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眼神,扫了泰尔斯一眼。 “所以,你把王子带回来了?”阿拉卡笑着摇摇头。 泰尔斯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 但阿拉卡·穆只是轻蔑地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王子殿下的示好,让泰尔斯一愣。 穿越者想起来了。 这是凯瑟尔王回复埃克斯特使者时,所说的“穆男爵已经带着两千王室常备军,赶往断龙要塞”里,那位统兵的男爵,阿拉卡·穆。 没想到,他居然敢跟索尼娅·萨瑟雷,跟要塞之花毫不示弱地对峙。 只听穆男爵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索尼娅淡淡道: “怎么,讨好了国王的小崽子,就觉得自己有权纵容逃兵了吗?” 国王的小崽子? 周围的士兵们又是一阵哗然。 许多目光扫向泰尔斯。 泰尔斯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了。 “他说了,自己不是逃兵,”索尼娅脸色难看:“他该有一次自辩的机会。” “星辉军团从不轻忽生命。” 泰尔斯心中一动。 星辉军团。 地上的威罗脸色一喜,死命地点头,但看看穆的脸色,还是选择不开口。 “从不轻忽生命?真不愧是‘星辉军团’的亲卫队长。”阿拉卡笑道:“把你们那位公爵的信念,执行得一丝不苟。” 泰尔斯想起来了,索尼娅曾经是艾迪二世的弟弟,约翰·璨星旗下星辉军团的人,看起来她的身份位阶还不低——亲卫队长。 “啊,对了,公爵是怎么死的呢?”阿拉卡扭了扭头,死死盯着索尼娅。 要塞之花勃然变色! “仁慈、惜生的他,被那些他‘从不轻忽的人’出卖了,”在索尼娅颤抖的脸色中,阿拉卡讥讽地开口:“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亲卫手里!” “那个叛徒叫什么来着……诺福克?” 索尼娅捏紧了拳头,脸上表情不辨。 “对,就是索尼娅·萨瑟雷亲手训练出来的这批,星辉军团的公爵亲卫!”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阿拉卡的这句话,明显挑动了很多人的神经。 因为泰尔斯感觉到,这句话刚刚落下,索尼娅身周的温度就瞬间下降。 她身后的十几位悍卒,包括杰纳德,脸色也齐齐一变。 十几条大汉脸色凶厉,一起走上前来,立定在索尼娅的身后。 阿拉卡身后,那些面无表情的剑盾兵们也面色不佳,齐齐围上穆男爵的身边,按上剑柄,冷冷看着对面。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索尼娅的瞳孔微缩,她缓步上前,表情冷厉,直直对视着跟她个头平齐的阿拉卡。 阿拉卡也冰冷地回望着她。 “呸!”索尼娅毫不客气,甚至可说是十分粗鲁地,当着阿拉卡的面,在他脚下吐了一口唾沫。 “你就是只狂吠的野狗,阿拉卡。” 阿拉卡只是轻笑着不说话。 “当然,我想起来了,血色之年,”要塞之花抬眼看着栗发的男人,冷冷地道: “贺拉斯王子战死当场,你却活着回来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贺拉斯王子?溯光之剑? 这次轮到阿拉卡的脸色大变。 他的眼中尽是仇恨和怒火。 “谁知道……” “是不是你……” 只听索尼娅语带嘲讽,轻笑着道: “在背后给了他一刀?” 泰尔斯再也不用怀疑,刚刚普提莱那句话里的“矛盾”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下一刻,阿拉卡的拳头和索尼娅的手掌。 就饱含着怒火,在空气中狠狠对撞在一起! ————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东部边境,孤老塔周边。 “不行,我嗅不到那个兄弟会医生的气味。” “不能再深入了……前面就是通向断龙要塞的道路,听说两国正在对峙——我可不想卷入战场。” 血瓶帮的八大异能战士之首,“紅蝮蛇”涅克拉气恼地捏着拳头,挥退周围的属下,看着身侧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还有,你就不能请吉萨大人她帮个忙吗?” 可恶。 这个女人。 为什么是她先找到血之魔能师的呢? 血瓶帮的异能战士之一,仅次于涅克拉的另一位干部,“幻刃”凯萨琳转过头,露出明艳却让人莫名心寒的笑容:“哟,看来,我们又追丢了啊。” “至于吉萨大人,”凯萨琳嘿嘿一笑,让涅克拉心中怒火更甚:“说过了,她突然有急事,暂时往西边去了。” 凯萨琳冷眼看着涅克拉。 血之魔能师更信任我……也只会信任我。 哪怕气之魔能师消失了,“乱神兵”宋死了,血瓶帮也不能由你这种蠢货来接手。 但她心中也是异常焦急。 一天前,血之魔能师被他们好不容易说动,跟他们一同来到这里追踪那个兄弟会怪医生。 但吉萨却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匆匆留下一句“我去西边看看”的话后,魔能师就消失在眼前。 老天,西边可是通往断龙要塞的路,两国的无数军队可都在那里,气氛剑拔弩张,更是有着要塞之花这样的存在! 魔能师再强,也不能对抗一整支军队吧? “我们最好早点解决这里的事情,”涅克拉语气不佳地道:“血瓶帮失去了很多生意,许多合作伙伴都……瑟拉公国的女人们对我们的人口断供十分不满,荒漠里的荒骨人开始接触兄弟会了,先行者会甚至直接关闭了跟我们的交易,而那群无礼的剑手,甚至来质问我们古拉顿的死……” “我们时间紧迫。” “我知道,”凯萨琳摇摇头:“他们还变本加厉,要求我们提供更多孤儿……我们是该重振声威了。” “所以,那个叫拉蒙的医生,最好有你说的那么重要!”涅克拉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的同僚兼竞争对手。 “当然,这是秘科通过库伦家泄露给我们的,”凯萨琳一刀斩落眼前的一道树枝,继续向前走:“消息说,抓住那个拉蒙,兄弟会的很多秘密都会被我们掌握。” 库伦家? 涅克拉皱起眉头。 “而你就不要再对凯文迪尔家抱有幻想了,”凯萨琳讥讽地道:“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 “库伦家就会好到哪去吗?”涅克拉下意识地反驳道:“说不定,这次的消息,只是王国秘科想要我们给黑街兄弟会找点麻烦!” “没错。”凯萨琳毫不在意地道。 涅克拉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附和他的话。 “兄弟会扩张得太迅速,尤其在红坊街那一夜之后,几乎整个永星城的地下势力都臣服于黑街。” “所以,既有人看他们不顺眼,想找找麻烦,”凯萨琳停下脚步,皱眉沉思:“也有人想要抓住他们背后的黑手,秘科和库伦家恐怕都是这个目的——扶持我们就是最直接的做法。” 涅克拉不屑地一笑:“这么说,我们输了红坊街那一战,居然还是好事?” “那是代价沉重的一课,提醒我们,魔能师阁下们也不是万能的。”凯萨琳掩盖住眼里的厌恶,竭力真诚地道: “以往我们各自为政,甚至彼此相争,但在那一夜里,我们都失去了最得力的部下和人手……为了血瓶帮的存续,也许,我们是时候摒弃前嫌了……” 该死的蝮蛇。 她在心里咒骂着。 还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罗尔夫干掉的吗? 总有一天…… 涅克拉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详细考虑着凯萨琳的话。 最后,紅蝮蛇还是犹豫着开口道: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 “但必须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我们正面临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必须精诚合作才能度过。” 然而,涅克拉却在心底狠狠地思忖着: 这该死的*******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戏码吗? 凯萨琳露出笑容:“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涅克拉招招手,把血瓶帮的人手召回,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毕竟同在一个帮会里。” “而现在……先来找到那个兄弟会的医生,那个该死的拉蒙!”(。) 第33章际遇无常 拳掌相交。卡Kа酷Ku尐裞網请 阿拉卡和索尼娅皆身形微颤。 “噗。” 低沉的闷响,像极了沙袋落地的声音。 但泰尔斯却心脏一震,似有一把钝重的铁锤轰击在他的心里! 这就是……极境高手的战斗? 安静而简单。 没有一丝力量的浪费,没有一点动作的多余。 泰尔斯看见人群在窃窃私语。 不少士兵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哦,不——第几次了?” “他们非得在北边打过来之前,生撕了彼此吗?” 两位指挥官针锋相对,站在原地,毫不退让地抵住彼此的拳掌。 索尼娅双目生寒,阿拉卡则一脸凶悍。 两人身后的士兵都反应过来了。 “锵!” 索尼娅身后的老卒们齐齐凶悍地拔剑,有条不紊地围上指挥官的身侧。 “咚!” 阿拉卡周围的剑盾兵们则脸色严肃,整齐地踏前一步,剑盾成墙,护住阿拉卡的侧翼。 两队人马杀气腾腾,剑拔弩张地怒瞪着彼此。 人群中的混乱越发加深: “老天,星辉卫队和怒火卫队同时在场……” “排班的军官不是特意错开他们的执勤时间了吗?” “难道这次要死人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 然而,当几乎所有人都怀着复杂的情绪,看着两大指挥官的冲突时。 “停!” 泰尔斯蹙着眉,踏前一步。 所有人都齐齐转过头,看向脸色难看的王子殿下。 泰尔斯环顾了一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尼娅和阿拉卡…… 他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想说的。”普提莱在背后悄声道:“只有你能出面咯,小王子。” 泰尔斯摇摇头。 “退后,士兵们,”他对着气氛紧张的两队人马喊道: “看在同为星辰人的份上,收起你们的武器。” 但没有人理他。 索尼娅和阿拉卡都听到了他的话,但脸色不佳的两人似乎对彼此更感兴趣。 他们身后的属下——听人群说,似乎是星辉卫队和怒火卫队——也目不斜视,只是忠诚而专注地站在自己的长官身后。 王子殿下被晾在了场中,无人理会。 普提莱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围观者的私语声开始变大,对着泰尔斯指指点点。 不少人的眼里露出嬉笑和轻视。 这个小孩,就是他们的新王子?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很尴尬。 特别尴尬! 额,这怎么办? 冲上去把他们拉开? 然而。 索尼娅处在极度的恼火中,而那个阿拉卡则好像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得找点让他们在意的事情。 他的大脑迅速运转。 刚刚两人的对话涌上心头。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深吸了一口气。 穿越者听见自己稚嫩的童音响起:“我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 泰尔斯对着两方人马举起右手,指向北方。 “也许有人知道——为了星辰王国的和平,也为了要塞里诸位的性命。” “我很快就要北上,前往埃克斯特给他们的王子偿命。” 围观士兵一阵哗然。卡Kа酷Ku尐裞網 断龙要塞不是孤地,国是会议的消息早已传至这里。 许多人看向泰尔斯的眼神顿时多了许多不同的意味,有怜悯,有不甘,有愤怒,也有叹息。 但索尼娅和阿拉卡的眼神还是死死锁定在彼此的身上。 泰尔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量显得随意一些,走近他们对峙的范围。 “而两位长官还有你们的下属们,在你们刨出彼此的心脏之前,”泰尔斯摊开双手,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对一位即将赴死的璨星王子……” “至少给一些应有的尊重吧?” “比如在我去送死之后再开打?” 围观的士兵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普提莱则微微点头。 索尼娅和阿拉卡发现,彼此的眉毛都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泰尔斯随即话锋一转,讽刺般地轻哼一声: “噢,当然,也许你们早就见惯了,”泰尔斯转过身,看着周围的士兵们,轻松地把手伸进口袋。 他准备掏出那枚璨星王室的九芒星徽章别针,亮给所有人。 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要倚仗自己的姓氏。 但他却没有摸到那个九芒星的别针。 口袋里只有那副獠牙手链——夜幕女王在离别时给他的,科里昂家的信物。 泰尔斯的笑容愣了零点一秒。 该死的科特琳娜…… 她没把九芒星别针还给我! 但穿越者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泛出笑容。 他把“口袋空了”的无措化成“插袋拍照”的pose,对着周围转了一圈。 泰尔斯转回对峙着的两人,嘲讽地笑道: “毕竟,你们两人也不是第一次看着一位璨星……” “在面前死去了嘛……” 话音刚落。 对峙着的两人,呼吸都加速了不少。 索尼娅浑身一震。 阿拉卡则脸色挣扎。 过去涌上两人的心头。 围观着的士兵声音越来越大: “所以?” “是的,你也听说了吧?他们两个都是……” “唉,都是那样的经历,何必呢……” 一、二、三……泰尔斯在心底里数着秒。 拜托,给点面子! 他的尴尬感又上来了。 终于,两位指挥官分别冷哼一声,猛地放开彼此。 两边的卫队纷纷剑刃回鞘,只是望着彼此的脸色依然难看。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只见一边的普提莱,露出可恶的笑容,向他眨了眨眼睛。 基尔伯特可从来不会如此不敬。 泰尔斯回了个愤怒的眼神。 但他知道,事情还没解决。 “很好,我们……是不是先来解决一下眼前的事务?”泰尔斯笑眯眯地搓着手,指了指那位懵在原地的威罗·肯。 阿拉卡不耐烦地冷哼一声:“你要来亲自审判吗,小王子?” “怎么,你有意见?”索尼娅哼了一声:“以殿下的身份,他是这里最合适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不。 这不仅仅是一场审判。 可能也是两位指挥官的摩擦和龃龉。 而且——他看向一脸哀求的威罗——关乎一个人的生死。 他抬起头看向负责绞刑的军官: “有人能证明他的话吗?他救回来的人?” 负责的军官似乎没有跟王室的人说过话,他受宠若惊地后退一步,然后摇头:“一个也没有……所以我们都怀疑他在说谎。” 泰尔斯蹙起眉头。 不妙。 “要确定是不是逃兵的话……请把他的兵刃拿上来吧。” 军官紧张地点点头。 很快,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一对比长矛短上不少的等长木棍被送了上来——这对破损的木棍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只在一侧勉强看见包铁的尖头。 从表面上看,这的确像是一支断裂的长矛。 然而……泰尔斯看向黑发的年轻人: “你能使用……双枪?” 威罗猛地点头:“我,我可以!” “又是谎言,”军官摇头道:“根本没有士兵受过这样的训练,更别说他还是一个渔夫!” 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周围目光灼灼的士兵,看着索尼娅希冀的目光,阿拉卡逼人的眼神,普提莱复杂的表情。 “如果他能熟练使用双枪……”泰尔斯沉吟着道: 但阿拉卡就在此时轻哼一声,打断他。 “逃兵与否,他都在战场上违抗命令往回跑,这毋庸置疑,”这个强悍的男人对王子语带嘲讽地道: “怎么?如果他能使用双枪,你就要用璨星的特权,宣布他无罪吗?” “尊,贵,的,第二王子殿下?” 泰尔斯一愣。 违令? 糟糕。 “那你要直接处死他吗?”索尼娅针锋相对地出言,冷声道:“如果他是无辜的……” “战场上没人管你无不无辜!”阿拉卡生硬地打断了她: “无论是为了逃跑还是救人,你违反了命令,就要付出代价。” 索尼娅顿时话语一滞。 她只能转过头,犹豫地看向泰尔斯:“我尊重您的决定,殿下。” “继续啊,”阿拉卡看着泰尔斯,不屑地道:“赦免他,然后看看他下次还会不会违令——也许那时,他害死的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威罗顿时面如土色,满头大汗的他,目光在阿拉卡和泰尔斯之间不断来回。 泰尔斯眉头一皱。 麻烦了。 阿拉卡、索尼娅、普提莱,还有周围的士兵包括那个威罗,都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 怎么办? 绞死他。 索尼娅,还有周围的士兵们会怎么想? 饶恕他。 阿拉卡,还有军令和军规怎么办? 还是干脆,换其他的刑罚。 不行,不妥当……可恶。 基尔伯特可没教过这个…… 等等。 基尔伯特? 泰尔斯沉吟着。 他有了决定。 “威罗·肯。”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逃兵,”穿越者走到威罗面前,对他道:“因此,我不能判你有罪,不能绞死你。” 威罗松了一口气。 “看,战争就是从这里开始输的……”阿拉卡不出意外地轻嗤了一声,也不出意外地得到索尼娅的怒视。 有些同意阿拉卡的士兵开始摇头。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威罗重新紧张起来。 “但如果你真的违反了命令,”泰尔斯摇头道:“那我也不能判你无罪。” “我不能下达判决。” 全场沉默了一刹那。 然后全体哗然。 索尼娅狠狠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哈,有罪和无罪?”阿拉卡哂笑一声: “所以你要怎么办,我的王子?不如,把绞绳缩短一半怎样?” 泰尔斯面无表情。 他轻轻举起手,握住拳头。 让全场安静下来。 “但是你说了,威罗,”泰尔斯轻声道:“你是为了拯救同伴而后退。卡Kа酷Ku尐裞網” 威罗抬起目光,颤抖着看向第二王子。 “无论你是不是真的如此做了——这种精神都很高贵。” 泰尔斯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人群中: “所以,我不能绞死你。” 威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子。 只听泰尔斯继续道: “并非因为你的行为是否无罪。” “而是我不能让其他人因为怯于你的下场,就犹豫着是否拯救同袍——这不是该犹豫的事情。” 泰尔斯淡淡地道。 全场看着泰尔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索尼娅的脸上露出喜色,阿拉卡则深深皱眉。 唯有普提莱,目光里复杂而深邃。 “但是!” 泰尔斯面色一肃,厉声道: “这不代表你无罪,也不用付出违令的代价。” “威罗·肯!” 威罗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在以后的战斗里,你必须拯救超过十位同袍的性命,”泰尔斯正色道: “作为你今天不被绞死的代价,仅有这样,才能抵免你违令的罪过,洗刷你的逃兵嫌疑。” “十位!”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泰尔斯抽出jc匕首,面无表情地走到威罗的身后,把锋刃对准绑住他双手的绳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手上用力切割。 一下…… 两下…… 三…… 诶? 泰尔斯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手劲有点小。 照这个速率,恐怕要十几秒以上才能割开绳子。 他感受着周围人的目光。 这这这…… 很破坏气氛啊喂! 就在此时,那股熟悉的波动涌上泰尔斯的双手。 像是血液瞬间加快了一样,他的右手肌肉一颤,一股比平时大得多的力量爆发出来! “嗤!” 威罗手上的绳子被瞬间割开。 泰尔斯收回匕首,强迫自己不去看威罗手背上被自己无意划出的、血淋淋的伤口——咳咳。 “所以,我用你未来的行为,换取了你此刻的生命和自由。” “你明白了吗?威罗·肯?” 他肃穆地看着恢复了自由的威罗。 威罗喘息着,跪坐在地上看着泰尔斯。 他张开颤抖的双唇。 “是……” “是的……泰尔斯殿下!”他激动得大声道: “拯救十个人!我记住了!” “还有个要求。”泰尔斯淡然道。 威罗一愣。 泰尔斯突然露出久违的笑容,道:“去换换你的双枪——磨损成这样,它们连河里的鱼都戳不死。” 威罗·肯呼吸了三口。 然后,他露出逃过一劫的笑容,拼命地点头:“谨,谨遵您的命令!”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周围。 索尼娅笑了出来,欣慰地看着他。 “很得体,殿下。” 要塞之花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在泰尔斯难看的脸色下,把他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周围的士兵们纷纷鼓起掌来! “啪啪啪……” 甚至有人开始欢呼。 还有人在叫喊着:“我们的王子!” 索尼娅大笑着,把面如土色的泰尔斯架在肩上,使劲揉着他的头:“一个合格的璨星!” “狡猾的小鬼。”阿拉卡冷眼看着泰尔斯,嘟囔着一挥手,在全场的掌声中,跟自己的部属们离开。 只有埃达,一脸疑惑地问着一边深思着的普提莱:“他刚刚做什么了?” —————— 等到本来就虚弱,在被索尼娅晃了两圈之后,更加头晕目眩的泰尔斯被放下来时,他只能无力地拉着普提莱的衣袍干呕着。 在几位士兵的带领下,普提莱跟他一起走向为王子预备好的营房,身后跟着再次被天气冻得一脸恹色的埃达。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麻烦事会在我们到埃克斯特之后才来呢。” 但普提莱没有接他的话。 “殿下,”普提莱默默地道,没注意到自己用上了敬称: “您是怎么想到那个方法的?” 泰尔斯一愣:嗯? “暂时不杀那个士兵,而是让他在未来贡献自己?”普提莱边走边道。 “额,这个主意啊,”泰尔斯搓着冻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热气:“事实上是基尔伯特告诉我的,跟我的大伯,米迪尔·璨星有关。” 普提莱神色一动,眉头皱起。 “基尔伯特说自己曾经因为跟同僚们合作不利,搞砸了一次外交任务,”泰尔斯回忆着,没有注意普提莱的脸色:“但米迪尔殿下没有惩罚他,而是让他欠下对星辰的‘债务’,在日后用数倍的功绩来弥补。” 普提莱紧紧蹙眉,而泰尔斯则挑了挑眉毛: “远东也有‘用功劳来弥补罪过’的说法——但那仅限于重要人物,像是威罗这样的底层士兵,没法直接这么说,所以要用拯救同袍的理由来说服其他人。” “但这终究不是好办法,”泰尔斯摊了摊手:“想想看,如果所有逃兵回来都说:我是为了拯救同伴……” “所以,您是在效仿米迪尔殿下?”普提莱没有听他讲话,而是缓缓道:“基尔伯特大概很希望您成为下一个米迪尔。” 泰尔斯一怔。 “呃,”他挠着头:“这件事大概影响基尔伯特很深。” “啊,是啊,”普提莱心有所思地长叹道:“基尔伯特,后来确实在《要塞和约》的谈判中拯救了整个星辰,弥补他交恶钢之城的罪过——否则,按照当时的律法,这件事足以让他下狱了。” 泰尔斯好奇地转头:“噢,普提莱……你也知道这件事?” “当然,殿下,”普提莱似乎已经习惯了称呼殿下,只见他淡淡地道:“当年那件事,基尔伯特并不是因为跟同僚合作不利而搞砸的。” 泰尔斯睁大眼睛。 “基尔伯特当时只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后裔,他作为王子的侍从官初来乍到外交司,被同僚们排挤甚至故意陷害,才落得那样的田地。”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啊?”泰尔斯惊疑道:“是么。” 普提莱缓缓点头:“所以,他才在后来呕心沥血地为星辰付出……他认为这是自己欠米迪尔,欠星辰的债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历程,际遇无常。”泰尔斯叹息道,随意耸了耸肩:“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不,他没有,”普提莱眼神深邃,话语里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悔恨: “但我比他知道得更多。”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普提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字: “因为……” “我就是当年外交司里,那个排挤和陷害他的人。” 泰尔斯愣住了。 好尴尬。 “额,这个,”他尴尬地道:“也许,你当年不那么做的话,基尔伯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出色的外交和政务官。” “是啊,也许吧,”普提莱苦涩地道:“星辰很幸运,能拥有他那样出色而无私的……” “不!”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似乎在强忍着愤怒。 泰尔斯和普提莱诧异地转过头。 只见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怀亚·卡索正脸色不渝地看着他们。 “怀亚……”泰尔斯奇怪地开口。 他这是在……生气? “殿下!”怀亚似乎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深呼吸两口,才回复正常的表情,缓缓道:“乔拉……乔拉他快不行了。” 泰尔斯勃然色变。 —————— 乔拉,这位璨星家族私兵的首领,此刻正脸色发白地躺在营房的床上。 “我……我有个妹妹,露西,”乔拉双目失焦,神志不清地道:“在王都,在王都……” “殿下,”缠着绷带的怀亚·卡索一脸遗憾地道:“吸血鬼们把他伤得太重……” 泰尔斯长长叹出一口气:“没有办法了吗?” “我们找遍了要塞里的军医。”怀亚摇摇头,脸色悲哀:“但他们只是军医,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医术……” 泰尔斯皱眉:“有其他医生吗?” 普提莱皱着眉:“寒堡离得最近,倒是有医生。但是……恐怕来不及了。” “而且,埃克斯特人清空了……总之,道路很不安全。” “接受现实吧,”埃达在斗篷下叹息:“至少让他安心点离开,在去狱河的路上不留遗憾。” 泰尔斯看着床上的乔拉,想起他在闵迪思厅,第一次被自己戳笑的情形。 还有他带着剑士们与佣兵们战斗。 和同僚一起,挡在自己跟瑟琳娜之间。 还有……桦树林里抵挡血族的战斗…… 他难过地闭上眼睛。 可恶。 “泰尔斯殿下!” 众人回过头去。 只见营房门口,站着一个黑发褐眼的年轻人。 是威罗·肯。 那个差点被绞死的“逃兵。” 威罗恭恭敬敬向着泰尔斯鞠了个躬,露出感激的笑容:“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被派来通知您……” 他向着营房里看了一眼,扫到奄奄一息的乔拉。 威罗随即马上收敛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道:“额……那个……两位指挥官请您,还有副使先生过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不忍地看着床上的乔拉。 他点点头,跟普提莱、埃达一起走出房间。 “那是……”威罗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的部属?” “对,但我们救不了他。” “希望他安心离去。”泰尔斯心不在焉地道:“威罗,你怎么成杂务兵了?” “嘿,”威罗耸耸肩,无奈地道:“毕竟……很多人还认为我是逃兵……”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脚下却是一停。 不。 “让指挥官们等一等,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他是为了我而死的……” 泰尔斯哀戚地回过身,看着弥留之际的乔拉。 普提莱摇摇头,向着威罗挥挥手。 泰尔斯走回床边,看着莫名嘟囔着的乔拉,捏紧拳头。 如果,乔拉他,还有其他牺牲在桦树林里的璨星私兵们,没有跟着我…… 唉。 就在此时。 “殿下……那个……” 威罗忍不住开口道。 普提莱和其他人都不满地看向他。 “请不必催促,”怀亚不快地道:“请给死亡一些尊严——哪怕你是狱河的摆渡人。” “不是,”威罗摆着手,着急地道: “我昨天被当做逃兵,直接关进了地牢……那个地牢……” “现在不是道谢的好时候吧。”普提莱皱着眉道。 “哎呀,不对,”威罗摇摇头,喘着气道: “我在地牢里面认识了一个,一个被当作可疑人员而关进去的人……” 年轻的士兵大声道: “那个人说……” “他是个医生!” 泰尔斯和其他人猛地一惊,看向威罗。 “对,他还说他叫……拉蒙!” 威罗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他抓了抓脑袋,露出爽朗的笑容: “还是来自王都的医生。” “据他自己说的……医术高超。” (。) 第34章拉蒙(上) 那个威罗所说的医生很快被押上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 泰尔斯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 他年纪应有五十余岁,近乎秃顶,长相却无比突出,一个硕大的鼻子顶在狭小的脸上,墨绿色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配上难看的笑容,显得怪异而让人不适。 “您肯定是新的王子殿下,”相貌奇特的老男人穿着黄色的皮袄,在地牢中蹭得有些脏污,身上一股奇怪的药水味儿,只见他莫名地嬉笑着,微微一躬:“鄙人名为拉蒙。” “是个医生。” 泰尔斯皱起眉。 他挥挥手,示意怀亚把押送士兵们离开后留下的营房门关上。 “你知道我的身份?” 拉蒙怪异地把头前伸,不时轻点着,配合上像是冻结在脸上的笑容,活像一个变戏法的艺人: “嘿嘿,消息嘛,总是传布得很快,比您想象要快……尤其是周围的士兵们都在谈论您的名字。” 普提莱向前一步,缓声道:“很好,这里有一个人需要医疗,如果你是位医生……” 他看向乔拉。 拉蒙怪笑着,伸头向乔拉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可以试试,无法担保,”他走向乔拉,却突然回头,眼珠突出,诡异地盯着泰尔斯:“听说,殿下您要北上埃克斯特?” 怀亚和罗尔夫皱起眉。 泰尔斯点点头。 这个老头。 有点奇怪。 还有点诡异。 但他毕竟是个医生。 “嗯,”拉蒙缓步走到乔拉的身边,似乎在深思着什么:“不错的旅程……埃克斯特啊。” 怪异的医生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微微颤抖,脸色发白的乔拉。 “啊,勇敢的战士……还是位拥有终结之力的超阶剑士。”拉蒙抬起乔拉无力的手臂,目光闪动。 “挥剑时有着坏习惯……” “更喜欢斩击和面对面拼剑……” “右上臂和背肌大概会在六十岁后开始疼痛……” 在怀亚和罗尔夫的诧异眼神下,他缓缓拆开乔拉的绷带。 “切割伤和撕裂伤,胸口和后背。” “受伤后没有马上处理,不知道是情况紧急还是没有意识到……” “亏他忍了这么久……” “这种伤口,闭上眼睛我都能认得出是吸血鬼的利爪……” 泰尔斯神色一凛。 这个医生。 似乎有些门道? “中量失血,身体虚弱。” “关键是两处伤口的处理不当,溃烂得有点多……” “不马上处理的话,我猜他还能坚持一天?一夜?嘿嘿……” 拉蒙转过头,啧啧两声,看着泰尔斯,微笑不语。 “怎么了,”普提莱缓缓地问:“你能救他吗?” “嘿嘿。” 拉蒙盯着泰尔斯,露出深思的目光。 “绝大部分的医生,此时大概也束手无策。” 泰尔斯脸色一黯。 “他们只能看运气,等这位剑士自己痊愈或者死去了。”他呵了一口热气,缓缓道。 所有人都微微皱眉。 “等等,”普提莱默默地开口:“你说,绝大部分?” 拉蒙只是呵呵直笑。 泰尔斯举起手,示意普提莱他来提问。 第二王子认真地看向拉蒙,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救他?” 拉蒙眨了眨右眼,怪异的鼻子抽了一下: “我可没这么说。” “但我可以试试看,一点药水,处理一下伤口,剪去烂肉……至于成功救下他的机会嘛……” 泰尔斯身边的普提莱皱起眉。 拉蒙再次露出怪笑:“取决于报酬,你知道的,报酬。” 泰尔斯眉毛一挑。 “你会得到应有的报酬。”泰尔斯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足够的报酬——以王室的名誉担保。” 反正不是他的钱。 “哈哈,你们误会了,”拉蒙放下奄奄一息的乔拉,眼里放**光: “我只请求一件事,”他眯起眼睛,细细地端详着泰尔斯:“我受够了这儿的地牢……” 他竭力露出友好的微笑,道:“在王子殿下北上去埃克斯特的时候。” “请带上我一起吧。” 营房里沉默了一刻。 泰尔斯看着床上脸色灰败的乔拉,轻轻捏拳。 带他走? “你知道我无权放走你,”泰尔斯强压着心底的不适感:“我并非这里的指挥官。” 医生拉蒙露出上齿,狡黠地嗤笑道:“但您的父亲……是这里指挥官的指挥官的指挥官,不是吗?” “而且您不是放我走,而是把我置于您的看押之下……” “荒谬。”怀亚轻哼一声:“你在跟殿下谈条件?” “只是请求,”拉蒙合上双手笑道:“若能得到应允,想必我对这位重伤垂死的先生,会更尽心尽力地诊治?” “不,”泰尔斯脸色不佳地盯着他:“你不止想谈条件,你还在威胁我。” “而且,见死不救……你真的是医生吗?” “怎么敢?”拉蒙摊开手,露出斑驳发黄的牙齿:“我的意思是,哪怕是医生,也只能尽力救他……如果失败了,殿下大可以把我扔回地牢里去,乃至给我找点麻烦……” “当然,要是他运气够好被我救回来了……只需您的一些善心,把我带出地牢……” “而床上那位看起来很痛苦……” “只需要带我一程……” “你的条件有些多。”怀亚上前一步,冷冷地道。 “我仅仅提出一个建议,”拉蒙笑道:“接纳与否,全在殿下一人。” “如果我说不呢?”泰尔斯默默道:“我不同意放你出地牢,不同意带你走,你就会拒绝救治他吗?” 拉蒙呵呵一笑:“当然不会……” 但医生眼中冷光一闪。卡Kа酷Ku尐裞網 “呵呵……可是您知道,我的医术其实很碰运气……” “呵呵……万一治不好,也不能怪我……呵呵……” “可惜了这么英勇的士兵啊,唉……看着像是为了同袍挡下了……” 普提莱的脸色变了。 “你在跟星辰的王子讨价还价,”他哼道:“这是不敬。” “岂敢,”拉蒙摇摇头:“我只是相信王子殿下的善心和睿智。” 怒气也涌上怀亚的心头:“你知道,我们也能把你送回地牢。” “摆渡人也能把他送过狱河。”拉蒙指了指床上的乔拉,狡猾地摊摊手。 罗尔夫则冷冷地看着拉蒙。 普提莱看了看床上似乎在噩梦里挣扎的乔拉,脸色不渝地靠近泰尔斯耳边: “也许我们可以先答应他……” “只要最后一刻,萨瑟雷勋爵出面扣下他,您就不算违诺……” 泰尔斯紧紧抿着嘴唇。 他抬起头,止住了普提莱的低语。 泰尔斯看向拉蒙。 这就是断龙要塞周边,唯一的执业医生? “你知道,我其实完全可以答应你。”他默默道。 普提莱脸色一紧。 “感谢!”拉蒙呵呵笑道:“这于殿下您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我想萨瑟雷勋爵会尊重您的……” 但呵呵笑着的拉蒙被打断了。 “但我刚刚过了很糟的一天,拉蒙先生。” 泰尔斯神色不善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 “而你知道为什么吗?” 拉蒙到嘴边的话语顿时一滞。 “因为我允许一位陌生人进入我的使团……哪怕他本人其实忠心耿耿,”泰尔斯深呼吸一口,在怀亚和普提莱的担忧眼神下,缓缓道: “但我最后失去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他们皆为我流血,为我牺牲。” “甚至可能会包括这位,躺在床上的乔拉。” 他冷冷地道: “我不喜欢有人用这个来跟我讨价还价。” 拉蒙微微一怔。 “还有,这一课教会了我,”泰尔斯抬起头,他听见自己沉声道:“对于你不能理解的事务,永远保持足够的戒心。” 拉蒙垂下头,听着泰尔斯一字一句地道: “比如,在两国冲突的边境,一位莫名其妙被关在要塞地牢里的医生,带着满身的怪异和疑点,要求加入我的队伍,去往更加危险,前途未卜的埃克斯特。” 拉蒙不自觉地皱眉。 这个王子…… 泰尔斯继续道:“断龙要塞的地牢也许不舒服,但总比气氛紧张的两国边境,总比我前途未知的出使之旅,都要安全、可靠。” “但你却要求,北上埃克斯特。” “你根本不是为了离开地牢。”泰尔斯微微仰头,淡淡地道。 拉蒙神色有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小王子。 他…… “甘愿牺牲自己的安全和利益,为王子的队伍提供医疗服务,然后还要随他继续危险的旅途。”泰尔斯坐在椅子上,交叉起自己的双手: “你一定是圣人吧,拉蒙医生,”泰尔斯摇摇头,缓缓道:“如果不是的话……” “你就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拉蒙皱紧眉头。 糟糕。 看起来,这位小王子,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好糊弄。 “我只是需要离开这里……”拉蒙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抬头道:“而外面战争在即又太危险,我想着王子的使团可能会安全一些……” “安全?”泰尔斯冷眼看着他:“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我们沾染了努恩王的血债,然后要去他统治的国家……安全?” “好吧好吧,我不奢望王子殿下卫队的保护了!你们不必带着我走完整个行程,在进入埃克斯特后不久,我就会立刻离开,”拉蒙眨着眼睛,无奈地苦笑道:“只要这么简单就好,我保证一定能治好他!” “而且,我还能帮点其他的忙,”拉蒙调整着呼吸,转向怀亚和罗尔夫:“比如这位年轻先生的伤……我猜也是吸血鬼造成的?还有你,戴银面的家伙,手臂骨折……这可不能等……” 怀亚吐出一口气。 罗尔夫脸色不善。 “一定能治好他?”泰尔斯高声道,语气诡异:“噢,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拉蒙一愣,他吞吞吐吐地道:“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刚刚是为了能确保脱离地牢,又避开兵祸……” 但泰尔斯毫不买账。 王子殿下又一次打断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的我的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拉蒙怔怔地看着他。 该死的小鬼。 一秒后,拉蒙突然笑了一声: “好吧,”他摊开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王子殿下不相信我,那我还是回去地牢里……” 但他没能说完。 “你的机会用完了,拉蒙医生。”泰尔斯突然露出笑容:“这是你逼我的。” 拉蒙瞳孔一缩。 什么? 他这是……准备把我怎么样? “随便滥刑可是暴君的特权,”拉蒙咧开嘴,慢慢道:“而且您年纪还小,是吗?传出去的话……” 普提莱疑惑地看着泰尔斯。 只见穿越者缓缓向后靠去,对着一脸疑惑的拉蒙。 泰尔斯举起右手,按上自己的额侧。 “先说句抱歉,”泰尔斯轻笑着,缓缓道:“我也不想……这样对你的。” “那种禁忌的能力。” 什么? 在旁边的普提莱、怀亚、罗尔夫,甚至一直心不在焉的埃达,都统统一愣。 能力? 什么能力?(。) 第35章拉蒙(下) 怀亚疑惑地看向普提莱,但后者只是皱着眉头,暗暗摆手。卡Kа酷Ku尐裞網请 拉蒙难以理解地看着星辰的王子。 他在做什么? 直到泰尔斯微笑着,盯着拉蒙,揉搓着自己的额侧。 他慢慢开口: “威罗说你来自王都,永星城?我在市政厅翻过医生们的名册……可为何从未听闻你的名字?” 一边的普提莱暗暗皱眉:王子自从被承认以来,就一直呆在闵迪思厅,什么时候去过市政厅? 还翻看医生的名册? 老天,整个王都,包括邻近的领地和郊区,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是有上百号医生! 拉蒙尴尬地一笑:“噢,我只帮一些穷人治病,收取微薄的费用……所以大概没有在册……” 泰尔斯微微皱眉,随即展颜一笑。 “穷人,是么?”第二王子不客气地问道:“那我猜你出诊的地方,大概是下城区?” 他继续看着拉蒙,搓动着额侧的手指。 拉蒙不自然地点点头:“啊,是的……穷人们很多都住在那里……我曾经在下城二区……” 第二王子没让他说下去,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还听说,那里是黑街兄弟会的地盘?” 拉蒙的呼吸不知不觉一窒。 “尽管在您面前这么说不妥……但下城区确实黑帮猖獗。”拉蒙警惕地看着周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回答泰尔斯的一步步问话。 泰尔斯轻轻转动着手指,令人不安地盯视着拉蒙:“那你说,他们——黑街兄弟会的人要是受伤生病了,会不会也来请您,亲爱的拉蒙医生诊治呢?” 言罢,泰尔斯露出一个七岁男童该有的纯真笑容,直直看向拉蒙。 “怎么可能,那些黑帮的家伙,我们可不敢跟他们打交道。”拉蒙尴尬地岔开话题:“殿下,恕我直言,床上那位先生的情况不妙……不如我们……” “啊,是么,”泰尔斯突然露出愉悦的笑容:“可你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拉蒙一愣。 心里?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拉蒙瞪大了眼睛。 “你似乎帮不少兄弟会的人治疗过啊?”泰尔斯一手按上太阳穴,一手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嗯,一个拿刀的家伙,啊,那家伙看着好像挺狠的,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黑帮嘛,有这种人也算正常……” 拉蒙顿时神色古怪。 拿刀。 狠。 不喜欢说话。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符合描述的身影。 但那个小鬼怎么会…… 泰尔斯玩味地盯着他: “他叫什么……莱约克?” “好像经常找你治伤了,看这幅样子,他不会是个杀手吧?” 拉蒙神色突变。 杀手莱约克。 兄弟会十三大将,对敌人跟对自己都一样狠的静谧杀手——拉蒙没少去料理他那些激烈战斗后,留下的恐怖伤口。 但他怎么知道? 一旁的普提莱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黑色装潢的房间,壁炉上挂着一副水果花瓶的静物画……”泰尔斯闭上眼,咬着牙,似乎在竭力回想着: “啊,好多的血,一刀伤在左肩……老天,他疼得快把牙齿咬穿了,紧紧抓着你的领子,嘀咕什么‘毒刺’‘蝎鞭’……” “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是谁?长得倒是很漂亮……她叫……贝利西亚?” 拉蒙咬紧牙关。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吗? 他怎么会知道,我一年前帮莱约克治伤的情景? 莱约克前往刺杀目标,却遭到了血瓶帮的埋伏。 是秘科的情报吗? 不。 不可能……拉蒙铁青着脸,心寒地想: 因为连黑街本部大屋,莱约克房间的细节…… 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我都快记不住了。 还有旁边哭泣着的贝利西亚…… “别停啊,医生,”泰尔斯揉着额侧,睁眼笑道:“快想想,你还帮哪位兄弟会的人诊治过,有没有些层级高一些的人?赶紧回忆一下……啊,这就对了……” 兄弟会。 层级高一些…… 拉蒙发现自己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胖子……你叫他什么?莫里斯?他怎么总喜欢在一家酒吧的后门跟你见面?起初还带着一只丑狗,总是笑眯眯的,跟你很熟吗?” 拉蒙顿时如坠冰窟。 六巨头之一的莫里斯? 关于那件事,自己的直接联络人确实是莫里斯。 秘密的碰头地点就在落日酒吧的后巷…… 但这怎么可能? 莫里斯每次都会确认那里的安全。 除非……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拉蒙竭力清空思维,但泰尔斯的话,总是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些记忆里的场景。 “来看一些好玩儿的记忆吧……” 记忆? “咦,这是一个……大个子?”泰尔斯咧着嘴,缓缓道:“一脸的凶相,长得真不怎样,但是脾气倒挺臭的。” “居然伤在裆下那种地方,真可怜……我是说你,医生!居然要给他治伤。” “噢,是因为他的爸爸很凶,对吗?” 拉蒙露出最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神秘的第二王子。 他连这个都知道? “快想想,他叫什么?哦,罗达?” 泰尔斯轻轻地笑道: “他算不算你最麻烦的病人呢?” “奎德·罗达?” 普提莱和怀亚等人的疑惑更深了。 拉蒙无意识地张开嘴唇,他的手心已经汗湿。 奎德? 罗达的儿子? 他的伤势……的确是我去验看和治疗的没错 但这是只有兄弟会内部高层的干部才知道的。 再隐秘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王子怎么知道的?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松开右手,直直盯着拉蒙,露出冷笑。 “别惊讶嘛,这是我的异能。” “对,拉蒙医生。” 下一刻,泰尔斯微笑着,对目瞪口呆的拉蒙吐出一句简单有效的话语: “我会读心。”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大脑一片空白。 泰尔斯继续灿烂地微笑:“汝思汝想,皆吾所有。” 读心。 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都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第二王子。 埃达则紧紧皱眉,盯着泰尔斯的后脑勺。 读心? 拉蒙挣扎着脸色,露出最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 即使灵魂塔的手札里……读心也是最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他明明只有七八岁,却有着这样的…… 不。 兄弟会的怪医无意识地摇着头。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等人。 但一边的埃达反而抱着双臂,一脸狐疑。 “请为我保密,”泰尔斯露出灿烂的笑容:“他训练我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不想别人知道……” “但我信任你们。” “训练……您?”普提莱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谁?” “还能有谁?”泰尔斯愉快地笑了一声,转过头。 他看向一脸恐惧的拉蒙,轻松愉快地吐出一个名字: “莫拉特·汉森。” 一片沉默。 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好像他是某种怪物。 拉蒙更是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莫拉特·汉森。 他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兰瑟的老师。 星辰半个世纪以来的梦魇。 黑夜中的毒蛇。 秘科首脑。 不会吧。 星辰的新王子,是黑先知的学生? 当然,泰尔斯暗忖道:莫拉特用起这个所谓的“能力”来更加得心应手——他毕竟可以探知对方的谎言,来辅助下一次的发问。 但幸好,他掌握的筹码也不差。 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您可没说过……”普提莱眉头一皱:“居然跟黑先知……” “啊,”泰尔斯轻叹一口气:“你知道,毕竟像我这样的异能,太稀少了嘛。” “让我们来到最直接的部分吧,”泰尔斯重新露出友好的七岁男孩,揉着额侧,微笑道:“来,好好想想你真正的身份,拉蒙医生。” “不介意让我知道一下吧?” 拉蒙微微颤抖着,呆呆看着地面。 我的身份? 不。 我的身份。 那会暴露……会把兄弟会……会把那个人…… 不! 不能去想。 不能去想! “对嘛,原来这就是你的身份啊,”泰尔斯搓了搓额侧,看着紧张失神的拉蒙,露出胜利的笑容:“难怪我看过了名册,却对你的名字没有印象呢。” “原来你不只是为兄弟会出诊的秘密黑医。” 他眯起眼睛: “你根本就是黑街兄弟会的人。” “外号怪医的……” “柯布·斯尔卡·拉蒙。” 拉蒙的双手无意识地垂下。 我的全名…… 泰尔斯放下手指,总结道。 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泰尔斯暗暗告诉自己。 希望管用。 在兄弟会的四年里,一个被死死管束着的小小乞儿,每天为了温饱和生计而苦苦乞讨……总是不被关注的。 因此,他——曾经的乞儿泰尔斯,总能不引人注意地,得知兄弟会的许多秘密。 比如以瘦弱的身板,钻过狗洞,听见莱约克和贝利西亚的妖精打架——咳咳——是打探他们房里的秘密,谁叫莱约克的房间在大屋的角落,最靠外围呢。 比如每天晚上在落日酒吧后巷观望,一旦确认里面没有人——比如莫里斯和他那条怒狼犬——了,就偷偷溜进去翻翻一天的垃圾。 当然,最关键的是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怪医生。 怪医拉蒙。 他出现在兄弟会的时候不多,而且每次都蒙头覆面。 但不要低估乞儿的记忆和辨识能力。 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辨认每一个路人的身形和姿态,来求得一丝生机。 哪一个是穷人,哪一个是富翁,哪一个是干苦活的,哪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哪些能偷,哪些只能乞讨,哪些连靠近都不可以……更别提他们总是被打手们打好招呼——哪些是自己人。 “他出现,你们就滚远点,懂了吗?”——这是奎德提着一个可怜男孩的领子说的话。 怪医总是在兄弟会的“大行动”后出现,来时一片药水味儿,去时一片血腥味——显然是去治疗受伤的人:有天刚刚挖完秘道晚归的泰尔斯偷偷趴在路边,看见莱约克被抬回来,看见他肩膀上那道血流不止的可怕伤口。 然后出现的就是拉蒙的身影。 乞儿泰尔斯,那时记得这道身影。 王子泰尔斯,此时也记得这道身影。 而时常酗酒的奎德——这个名字太久远,以至于泰尔斯都快把他忘记了——他会定期去“检查身体”,然而每次回来,都带着怪医那股特有的药水味儿。 奎德每次“检查”回来,也都怒意勃发,酗酒无度,在虐打乞儿的时候,偶然会提起怪医的全名。 柯布·斯尔卡·拉蒙。 泰尔斯把曾经的记忆埋入脑海。 可惜啊,这个神乎其神的“读心”……只对拉蒙管用。 拉蒙冷汗淋漓。 却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他没有读出来我真正的身份…… 那个致命的秘密…… “等等,” 泰尔斯观察着拉蒙的表情,摇摇头: “似乎你的身份,还没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泰尔斯暗忖道:他只知道拉蒙的名字和外号,但一个出入兄弟会,时常与高层碰面的家伙,身份岂会是简单的医生? “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秘密吗?”他幽幽地问道。 泰尔斯眼神深邃地看着他,七岁男孩缓缓提起手指:“来,仔细想一想。” 拉蒙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场景有些诡异。 一个老男人,在一个神经质男孩的面前瑟瑟发抖。 别的。 秘密。 不。 “不!” 拉蒙惊恐地喊出声。 他不敢看泰尔斯的眼神,恐惧地垂下头。 “我……” “请……请停下……” “我……” 泰尔斯眯起眼。 “不必太过惊讶,你这样的表情,我见过不少了。”泰尔斯伸了伸懒腰。 “从罪犯,”泰尔斯转了转脖子,满意地轻声道:“到国王。” 拉蒙苦涩地咬紧嘴唇。 “说实话。”泰尔斯凝视着拉蒙:“我是星辰王子,这个国家的唯一继承人,而你只是一个混黑帮的。” “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也不想关心你的秘密。” “只是,对涉及到我本身的事情……”他淡淡道:“所以,” “在我把你拙劣的谎言拆得七零八散,并把你那些肮脏的小秘密,都从你那颗大脑袋里挖出来之前……拉蒙医生——告诉我,为什么坚持要跟着我们北上?” “省得我再去你的脑子里挖一些无聊的东西……” 拉蒙心中一惊。 是的。 还有那些…… 秘密。 “我明白了,殿下,”拉蒙苦涩地道:“关于我的目的,我会坦白的……” “感谢你的合作,毕竟这个读心的能力,用起来也不容易……我也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下右手,狡黠地笑道:“下一次使用,就要等明天了。” 拉蒙又是微微一颤。 “哦还有,你可以开始诊治了。”泰尔斯笑眯眯地指向乔拉:“我们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呢。” 拉蒙颓然地低下头。 其他人则神色各异地看向他们的王子。 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 “血瓶帮?涅克拉和凯萨琳?”泰尔斯皱起眉头。 身后的罗尔夫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凯萨琳…… 大姐头? “是的,我在躲他们,”拉蒙神色深邃而神秘,他手持着药水和剪刀、布条,料理着乔拉的伤势,目光不时瞥过泰尔斯,闪过忌惮:“当然,您没听过这些人的名号……” 泰尔斯心中一动。 脑海里浮现涅克拉那个红衣大汉,在蔓草庄园里跟伊斯特伦拼拳的场景。 “我被他们追了六七天了,刚刚躲到要塞来——但他们发现我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守在周边,终究会逮到我的。” “而埃克斯特和星辰又临战在即……我孤身出现在野外碰见任何一方的军队,下场都不会比落在血瓶帮手上更好……” “所以,当我们来到这里,并寻求医生的时候,”泰尔斯沉吟着:“你就突发奇想,指望着借我们的掩护离开断龙要塞?到了埃克斯特再离开?” 拉蒙苦涩地点点头。 真可疑。 泰尔斯暗暗道。 一个在王都讨生活的秘密医生,为何要到两国边境来? “有位成员在边境受了伤,”拉蒙默默地道,一点也不敢看泰尔斯:“我过来诊治……却被血瓶帮发现了。” 不对,泰尔斯暗忖:一个仅仅负责疗伤的黑帮医生,真的到了血瓶帮大肆出动人手,在边境连续追逐六七天的地步? 有些别的秘密。 可惜……刚刚跟他说了,“读心术”要明天才能用,否则可以再吓吓他。 泰尔斯颔首道:“继续治疗吧,看在你这么坦白的份上,也许我会重新考量呢。” 拉蒙苦闷地点点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跳下座椅,却突然觉得腿下一阵麻木。 多亏怀亚和罗尔夫的搀扶,他才不至于摔倒。 糟糕,为了表演效果,刚刚坐太久了——泰尔斯吃力地站起。 幸好,那股自从“死过”一次后就出现的波动,又自发地涌起舒缓他的麻木感。 对了,泰尔斯担忧地捶打着自己的腿:这股波动,这股力量,也是麻烦的由来,虽然感觉它能瞬间增强自己的状态,但幅度似乎有些小——仅仅够他割开绳子。 而且——泰尔斯担忧地想:它到底是什么呢? 倒是那种开了热辐射探测般的视野,看起来很炫…… 泰尔斯想着这件事,引导那股波动传导到眼睛周围。 那种神奇的视野再次出现。 他转过头,看见每个人体内都放射着光芒。 埃达是刺眼的白光,怀亚散发着锋利的灰色厉芒,普提莱满布柔和的紫光,罗尔夫则是连绵不断的青色微光。 这些是不同的力量?生机?还是能量属性? 泰尔斯好奇地试验着视野。 他转向屋里。 下一刻,泰尔斯愣住了。 在那股波动给他的视野里,他看见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乔拉身上的光芒此刻忽明忽暗,像是随时要熄灭的阑珊灯火。 但拉蒙…… 拉蒙身上没有刺眼的光芒。 却像是一下一下地散发着奇特的暗色波动,和周围的世界形成共鸣。 但让泰尔斯惊讶的不是这个。 只见拉蒙正在一下下轻轻按压着乔拉的伤口。 一道道明显的光粒从乔拉忽明忽暗的体内涌出,汇聚到拉蒙的手上。 那些颤动的光粒,跟随拉蒙的手在摆动间滑过乔拉的伤口。 光粒一颗颗地渗透进乔拉那些可怕的溃烂伤口。 每渗进一点。 乔拉身上的光芒就稳定一分,明亮一点。 像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在慢慢痊愈。 泰尔斯怔怔地看向拉蒙。 旁人也许因为光线的缘故,看不真切。 但在那股波动给予泰尔斯的视野中,他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怪医生在暗地里的角落中,嘴唇微微颤动着。 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随着他有规律大大念叨,那些从乔拉体内透出的光粒,有节奏地在拉蒙的手上经过,再回到乔拉身上,完成一个循环。 泰尔斯紧紧地皱起眉头。 这绝对不是医术。 他肯定地告诉自己。 绝对不是。(。) 第36章埃克斯特的欢迎仪式 第二王子到达断龙要塞的三天后。 . “派去伦巴军营里的使者已经回来了。” 站在要塞的城墙上,指挥官索尼娅·萨瑟雷脸色严肃地看着要塞前方: “查曼回话说,他静待王子殿下的莅临。” “你恐怕今天就要出发北上。” 泰尔斯正趴在城墙上的观察口前,望向北边那片宽阔的雪色平原。 视野里隐约可见连绵一片的宽阔军营,竖着代表黑沙领伦巴家族的铁拳旗帜,还有不少军营隐藏在视野不可及之处,远远升腾着炊烟。 “带着几千上万人静待我的‘莅临’?”泰尔斯叹了口气:“我原来这么受欢迎。” 要塞之花转过头,对着泰尔斯道:“查曼·伦巴是与星辰接壤的埃克斯特大公,埃克斯特使团遇刺后,他迅速动员了黑沙领的封臣,数日的时间里聚集超过一万人的军队,迫近边境。” “他们已经在那儿驻扎了两周。起初只是观望威慑,而最近三天里,伦巴开始派出小股部队清空周边要道,甚至抢掠了两个村庄,跟我们的巡逻部队交手数次……我们不得不缩小哨骑的范围,退回到要塞周边。” 泰尔斯感受着刺骨的寒意,搓动双手朝手心呼出一口暖气:“我已经来到了要塞,璨星的九芒星旗帜也已经升起……他为什么还不撤兵?明明已经没有入侵星辰的借口了。” 泰尔斯身后的普提莱挑了下眉头:“从查曼·伦巴特殊的一生而言,他是个标准的赌徒,赌徒的特点之一,就是哪怕输到离场的最后一刻,也不愿回头。” “所以我的到来对这个赌徒没什么影响?”泰尔斯哼笑一声:“哪怕是必输的局面,他也依旧要下注?” “未必如此,”普提莱认真地答道: “我们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同样与星辰接壤的另外两位大公——再造塔的特卢迪达和威兰领的奥勒修双双出兵。三位大公乃至更多的埃克斯特封臣们汇集兵力,压迫跟要塞互为奥援的孤老塔、守望塔以及寒堡,在他们无法驰援的情况下,不计代价地攻打被孤立的断龙要塞——埃克斯特的士兵无论体力和素质,都比我们北上的援军更适应寒冷的冬天。” “如果他们拿下了这里,只需静待最冷的绝日严寒过去,”索尼娅接过普提莱的话头:“等到明年开春,就是他们以要塞为基地大举南下的时候——正如十一、二年前那样。” 普提莱点点头: “但随着您的北上出使,现在那两位大公都没有出现……这说明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小半:即将到来的绝日严寒下,伦巴大公无法靠自己的一万多人,就在补给耗尽前拿下要塞。” “他已经输了。” 普提莱淡淡地道。 “这么说,我们的另外一半使命——彻底消弭两国的兵祸,恐怕就要靠我亲自走到努恩王面前完成了,是么?”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首先我得穿过那个伦巴大公的军营——而里面有一万多身强力壮、精力满满无处发泄的北方汉子在等我。” 普提莱摇摇头:“伦巴不敢危及您的安全……攻打要塞侵吞北境,与谋害继承人对抗星辰王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伦巴也许不敢,但他的对手们恐怕乐于见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依然要小心,”索尼娅露出爽朗的笑容:“阿拉卡会带着他的怒火卫队,护送你到伦巴的军营门口。” “阿拉卡?”泰尔斯想起那个满带侵略性的危险男人,还有他看向自己时不屑的眼神,摇了摇头:“你确定他乐意这么做?” “我不否认自己很讨厌他,”索尼娅冷哼一声:“但他确实是在战场上,与埃克斯特人交手最多的家伙。” “而且,这是他自己坚持的——本来我打算让米兰达……” 泰尔斯不禁一愣。 坚持要护送我? 他又开始回想那个男人的样子……阿拉卡·穆。 真的是好耳熟的名字啊。 我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就在这时,一个黑发的女剑士缓步走上城墙,面无表情地对着索尼娅微微一礼:“使团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请殿下的人再去做最后的确认。” 虽然女剑士口称殿下,但她从头到尾也没有朝泰尔斯的方向看一眼,也没朝他行礼。 “嗯。”索尼娅点点头,转头看向泰尔斯和普提莱。卡Kа酷Ku尐裞網 一边的普提莱叹了口气:“我跟您一起去吧……亚伦德小姐。” 泰尔斯又是一怔。 亚伦德…… 女剑士——米兰达·亚伦德生硬地点头,跟普提莱两人走下了城墙。 依然没有看泰尔斯一眼。 “别介意,”索尼娅淡淡一笑:“米兰达是亚伦德公爵的独生女儿,她的父亲被囚禁在王都,家族由此蒙羞,对你心存芥蒂也是很正常的。” “哦,”泰尔斯尴尬地点头道:“我好像听怀亚说过了,要塞里有个特别出名的女终结剑士,听说还是终结之塔的什么‘种’……” “是‘种子’,”索尼娅看着米兰达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终结之塔里保存着大量终结之战前的各色战斗技巧和终结之力传承——其中剑术是最多的,它的传承者们还在不断研发新的剑术、技巧乃至于终结之力,为人类世界培养一代又一代的终结之力掌控者——而唯有少数最出色的学员们,可以得到‘种子’的称号,比如米兰达。” 泰尔斯看着索尼娅,轻轻皱眉。 终结之力。 人类自我觉醒出的超凡力量。 又一个值得重视的消息。 跟我的那种波动又有什么关联吗? 索尼娅不知道泰尔斯在想什么,她继续无奈地道:“可即使如此,米兰达最近的处境依旧很艰难。” “亚伦德公爵下狱后,北境就由她父亲最信任的几位封臣代管,等着她在危机结束后回去……但亚伦德的好几个堂弟和堂侄,都对北境公爵的继承权虎视眈眈。” “幸好,瓦尔·亚伦德虽然入狱了,但他依然是北境公爵——陛下并没有冠之以叛国之罪,也没有剥夺他的头衔和领地,而仅仅是指控他谋害外国政要,算是一点安慰吧。” 索尼娅深深叹息道:“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知道,在断龙要塞十几年的时间里,瓦尔一直是我们的后援。” “他是个懦夫!”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却让人不安的嗓音远远传来。 “跟他英勇的兄弟们比起来,瓦尔·亚伦德是个十足的懦夫,丢尽了他血亲兄弟们的脸面……他们拼死守护在贺拉斯殿下身边,一步不退。”只见阿拉卡·穆的身影从城墙下缓步走上来,脸上尽是不耐: “相比之下,十二年前,那个什么瓦尔公爵就被埃克斯特的杂种们吓破了胆子……居然还相信伦巴这种货色。” “要我说,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宰掉了那个埃克斯特的王子。” “至少这次,你在米兰达离开之后才这么说,”索尼娅捂着额头,叹气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贴心,照顾了她的心情?” “她的心情?”阿拉卡冷哼一声:“我像是会考虑这些的人吗?” 泰尔斯在心底翻个白眼:这家伙,为什么总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索尼娅轻嗤一声:“你又有什么事?” 阿拉卡对着她送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我来找这小鬼,”阿拉卡凶悍的目光看向泰尔斯,让后者略有紧张:“怒火卫队的三百人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你确实要去埃克斯特送死,至少别让我等太久。” “看样子你不太满意我的北上,穆男爵,”泰尔斯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还要送我去伦巴的军营?” 索尼娅吐出一口气。 阿拉卡定定地望着泰尔斯,让后者不禁有些忐忑。 “因为我欠了璨星一个人情,”半晌,他才缓缓出声道:“而你这讨厌的磨叽小鬼,正好姓璨星。” 言罢,阿拉卡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们下午出发。” “别磨蹭。” 泰尔斯和索尼娅看着阿拉卡的身影远去。 “别误会,”索尼娅讽刺地对泰尔斯道:“那是他特有的说‘你好’的方式——你知道,阿拉卡比较害羞。” 害羞? 泰尔斯不禁吐了吐舌头。 “是理念不和的原因吗?”泰尔斯突然问了一句。 “嗯?”索尼娅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跟穆男爵的争执与不睦,似乎不是特定的仇怨。”泰尔斯思考着,默默道。 “而且,你所说的,关于他和我的伯父,也就是贺拉斯王子的那些话……”泰尔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尽管他看着挺讨厌的,但阿拉卡不像是会从背后捅刀子的人。” 索尼娅沉默了一秒。 “那确实是气话。”索尼娅苦笑道:“当年就是阿拉卡带着剩余的兵力,一路沐浴着鲜血杀出埃克斯特的重围,把贺拉斯王子的遗体抢出来的。” “《要塞和约》之前,星辉军团北上跟王国仅存的残军会合,跟埃克斯特在北境、崖地、中央领不计伤亡地狠狠打了三场,我们损失惨重,对方也伤亡不小。而我亲眼所见:几近疯狂的阿拉卡,他在战场上的冲击力和杀伤力,连埃克斯特最引以为傲的重剑步兵也忌惮不已……我想这也是最后埃克斯特肯坐下来谈判的原因。” 泰尔斯吃了一惊。 那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居然是…… “至于理念,没错,”索尼娅叹息道:“约翰——你父亲的叔叔,他麾下星辉军团的作战原则,是稳重谨慎,尽力保全自己,灵活转进,伺机进攻。” “但贺拉斯王子的军队则以统兵无情,军规酷厉著称,阿拉卡在他的麾下更是习惯了打硬仗和血战。因为伤亡太高,阿拉卡的军队总有大批新兵,而他只留下那些经扛得过血腥和死亡的硬汉……” 索尼娅摇摇头:“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把我们两个放在一起——我们连在战场上前进后退,都达不成一致。” “也许这才是国王的目的。”泰尔斯突然说道。 在索尼娅疑惑的眼神中,泰尔斯抬起头:“长期守御要塞时,需要稳重和谨慎并存的主将,但等到埃克斯特大兵压境时,就需要能在正面打硬仗的人了。” 索尼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吧。”索尼娅轻笑出声:“他们说得没错,你果然不像是一般的小孩子,陛下选你北上并非没有原因。” “咳咳……” 泰尔斯尴尬地挠挠头,想找点转移的话题:“对了,有过那么辉煌的战绩,为什么阿拉卡一直不怎么有名?” 索尼娅彻彻底底地愣了一下。 “不怎么有名?”索尼娅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睛。 “不,”索尼娅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你肯定知道他——即使不晓得他的真名。” 泰尔斯懵懂的眼神下,索尼娅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埃克斯特军营,眼里放出精光: “从乞丐到国王,每一个星辰人都知道他。” “至少知道他的绰号。” 泰尔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每个人都知道…… 在那个瞬间,他知道阿拉卡·穆是谁了。 —————— 在拉蒙的“诊治”下,乔拉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他显然不能跟着去北边了。 “是的,我们需要补充随员。” 普提莱走在收拾妥当的泰尔斯身侧,后面跟着裹着绷带的怀亚、手臂打着夹板的罗尔夫还有依旧因为寒冷而颓废不堪的埃达: “至少有一些好处……我们从要塞补充的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兵,而非璨星家族受单人格斗与保护训练为主的庄园私兵们——”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三十位站姿凛然、眼神坚定的老兵们,他们装备着从剑盾、弓弩、长枪到斧头不等的武器。 前星辉军团的公爵亲卫,杰纳德坚毅地站在最前方,让泰尔斯有点发愣。 普提莱继续道: “多亏您绞刑架下的那场审判,有不少老兵都愿意加入我们的使团……即使很多人都觉得,我们的旅途很危险。” 他们走过最后一排士兵,一个手持双枪的黑发年轻人高兴地向他招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皱着眉头:“老兵?” “他坚持要来,”普提莱看着一脸阳光的威罗·肯,摊了摊手:“但志愿者里只有二十九个老兵,其他都是新兵——我想要凑齐三十个的话,至少这个承您恩情的新兵还可靠一点。” 泰尔斯对着威罗笑了笑:“至少他们给了他一对新的兵刃。” 普提莱耸耸肩:库房里折断的长矛多的是,削出一对短的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个可疑的医生……你真的要带上他?”普提莱转过头看着拉蒙,抿着嘴摇摇头:“我以为你已经吸取了来自鸢尾花公爵的教训……” 拉蒙在队伍里瑟缩着,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泰尔斯的眼神,他微微一惊,连忙低下头。 “别担心,我问清了他的来历,也跟他有个协议,”泰尔斯眼神复杂地看着拉蒙:“而且他确实救了乔拉。” 怪医生。 他手上的那种力量。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就是…… 我需要了解更多。 “如果你没有什么疑问了,殿下,”索尼娅从远处走来,身后跟着一脸寒色的米兰达:“按照约定的时间,该出发了。” “阿拉卡已经选好了三百名怒火卫队的剑盾兵。”要塞之花蹲下身子,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只是这次她的手劲稍微重了些:“抱歉,人数不能更多了,要塞里统共也不过三千人,但阿拉卡选的都是麾下的老卒。” 她朝着远处那个背着弓箭,明显不耐烦的轻甲男人努了努嘴:“他们会一路护送你,直到边境线。” 泰尔斯呼出一口雾气,踩了踩脚下,属于星辰的雪。 他抬起头,默默道:“当然。” 索尼娅对着他点点头。 星辰的第二王子对着众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们出发吧。” “跟着我,去见识一下龙的国度!” 于是乎,代表星辰王国的十字双星旗,和象征璨星家族的九芒星旗同时竖起。 怀亚跨上北方特有的、马蹄宽厚的北地马,将泰尔斯拉上马鞍。 “我会誓死把好缰绳,殿下,”怀亚严肃地道:“请不必担心您的安危。” 泰尔斯自然地点点头:“那就交给你了,侍从官。”——他已经习惯了怀亚态度的“用力过猛”了。 普提莱和几位受过骑马训练的、仅存的璨星私兵则骑上剩下的马匹。 而罗尔夫显然不适合骑马,埃达则不知为何一看见马就猛烈摇头。 阿拉卡骑着马走到泰尔斯身边,他身后的剑盾兵神色凛然地跟上。 “别吓尿了,小鬼,”阿拉卡冷冷道:“我听上面值守的人说,埃克斯特为我们准备了欢迎仪式。” 啊? 泰尔斯一怔。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拉卡对着头顶的闸门绞索处大喝道: “开闸!” 随着铰链的金属摩擦声,断龙要塞的北闸门缓缓上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跟着不到四十人的星辰使团,加上三百多人的护送卫队,缓缓步出断龙要塞,向北而去。 他们首先经过断龙要塞北向的五个堡垒,上面的士兵们都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但泰尔斯很快就明白阿拉卡说的“欢迎仪式”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白茫茫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了许多人。 或者说,埃克斯特的军队。 那是六个大队的步兵,左右排成“八”字形,分布在他们前方道路的两侧。 普提莱瞳孔一缩:每一个大队的步兵人数,都有近四百人——也就是说,两千多埃克斯特的步兵,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北上。 使团的人们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怀亚握紧了缰绳。 “这就是我们的欢迎仪式?”泰尔斯脸色不佳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埃克斯特军阵:“他们还真的越过了边境线啊……” 他回过头,朝要塞上看了一眼,索尼娅的身影隐约可见。 “做好战备,”走在前方的阿拉卡回头对着自己的士兵沉声道:“不要松懈。” “也许为了示威,”普提莱皱眉道:“但大可不必在要塞前方列阵……等着我们进入埃克斯特的军营也是一样的效果。” “我有不好的预感。”泰尔斯脸色苍白地道。 “所以你要后退吗?小王子?”阿拉卡讽刺地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泰尔斯闭眼吐出一口气,然后睁眼:“继续前进吧。” “放心,”普提莱沉声道:“伦巴不会蠢到在两国边境,众目睽睽之下,杀害星辰出使的王子和继承人。” “只要我们不做任何挑衅的事情,给对方借口。” 他们缓缓地行进,直到走进“八”字形的范围。 “他们可没说会有这种事……”队伍里,拉蒙神色紧张地碰了碰旁边的一个黑发士兵:“使团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啊?”威罗·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微笑着拍拍拉蒙的肩膀:“放心!我遇到过他们……埃克斯特的士兵都挺好的。” “挺好的?”拉蒙一怔,但威罗的下句话让他面如土色。 “如果要杀你,他们的刀剑都很锋利——也不会磨蹭,你不会受苦的。” 就在此时,满满六个大队的步兵缓缓地移动起来。 使团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但幸好,埃克斯特的士兵没有向他们走来。 使团的左右两侧,当先的两个埃克斯特大队缓缓前进,与使团几乎擦身而过,泰尔斯甚至都能看见那些北地士兵们的胡须和黄牙。 他们的长相粗犷而凶悍,身材高大的士兵往往装备着大斧或者巨大的钉头锤。 埃克斯特人也神色不善地转头回望星辰的使团。 “噗……噗……噗……” 踏在雪地上的沉重脚步声零乱地传来,但两千多人、四面八方的声势,让这些密集的脚步声听在耳朵里颇有震撼力。 他们走过使团的两侧。 泰尔斯神色一凛。 他第一次面对这样数千人的军队阵势,心里有些慌乱。 但不止他。 连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也不禁紧张起来。 “噗……噗……噗……” “稳住。”阿拉卡沉声道。 心情忐忑的泰尔斯想平静下心情,于是他转过头,看清楚两侧这些北地的士兵们。 从衣甲、兵刃、动作到行进,埃克斯特的步兵大队,明显不如星辰的方阵那样井井有条而整齐划一,有手执斧头身披链甲的,也有持单手剑仅着胸甲的,有一手盾牌一手长矛的,甚至还有类似于星辰剑盾兵的刀盾兵,但泰尔斯明显感觉得到,这些步兵与星辰的步兵是不一样的。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神不善,表情凶悍,气势逼人,神色充满了蔑视与不屑。 这些步兵们举着铁拳图案——代表伦巴家族的旗帜,却在不时地、示威也似地摩擦、敲击、甩动着自己的兵刃,杀气腾腾,仿佛会随时发狂的野兽。 “噗……噗……噗……” 不太对。 泰尔斯暗暗告诉自己。 若果是示威…… “他们都是轻步兵——至少以北地人的标准是如此。” “埃克斯特著名的双手重剑步兵和重甲刀斧手,乃至北地重骑兵都不在,连轻骑兵也没有。”普提莱深思着缓缓道: “如果是后面那些部队,要宰掉我们简直太简单了……轻步兵的话,应该只是示威。” “那他们为何不把其他那些很厉害的兵种拿来示威?”泰尔斯紧蹙眉头,出声问道:“一群重步兵,声势惊人地踩在我们旁边……这样的效果更好不是吗?” 普提莱也皱起眉头。 确实很奇怪…… “噗……噗……噗……” “别松懈了!”阿拉卡·穆的声音响起。 “哪怕是两千多轻步兵,一拥而上的话,也足够在半小时里把我们剁成碎片。”阿拉卡紧了紧自己背后的银黑色金属弓,转过头对他们冷冷地道: “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没有支援和掩护,极境高手也撑不过半刻钟。” 但仅仅在下一刻,局势就彻底转变了。 埃克斯特人的六个大队缓步移动着,最当先的两个大队在越过他们后,突然在军官们的号令下齐齐转向,与对方会合。 “噗……噗……噗……” 两千人零乱的脚步声不断传来! 埃克斯特的轻步兵,围绕着他们,慢慢从“八”变成“口”字形。 “他们在包围我们!”怀亚怒喝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普提莱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则难以置信地张望着远处,想要看清前方。 不可能啊。 “止步!”阿拉卡怒吼一声,停下整个使团和护送队:“原地列阵!” 尽管紧张且忐忑,但星辰的三百多士兵——尤其是老兵们——还是齐齐有序地止步转向,剑盾成墙,围绕着王子形成圆阵。 “现在要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阿拉卡怒意勃然地看着周围的埃克斯特人:“这帮杂种……” 星辰众人在惊疑和紧张中,注视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埃克斯特步兵们。 “现在怎么办?”怀亚咬着牙问道。 “他们有可以沟通的人吗?军官或者指挥者?”泰尔斯紧张地问道:“为了伦巴的利益,他们不敢杀我……” 但下一刻,几声陌生而雄浑的号令,在埃克斯特的军阵内响起。 阿拉卡和普提莱的神色猛地一变! 还有许多老卒们。 他们认得这种埃克斯特的军令。 下一秒,六个大队两千多人的埃克斯特步兵们,举起兵刃,齐齐怒吼出声! “ooh!ooh!ooh!” 震天的嘶吼声,让泰尔斯心中惶恐不已:“他们……怎么了?” 下一刻,只见埃克斯特的步兵们面色狰狞,甩开脚步。 “轰!轰!轰!” 比刚刚行进时更大的脚步声如雷鸣般响起。 两千多步兵举着兵刃,从六个方向,狂奔着朝着泰尔斯的使团冲来! “杀!” 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们狂热地嘶吼着,冲向他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是说,伦巴不敢危及我的安全吗? 【静待王子殿下的莅临】 那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我? “该死的,”普提莱吃惊地瞪大眼睛,抽出腰侧的手半剑:“他们居然……” 一道更大的吼声凭空炸响,打断了普提莱的话: “敌军冲锋!” 队伍的中心,阿拉卡·穆面色铁青,他控制着不安的坐骑,用力抽出一把凶悍的双手长剑,对着星辰的护送队——他的怒火卫队嘶吼道: “准备交战!”(。) 104.第104章对赌(上) 惊心动魄的战嚎,从两千多个埃克斯特男人的喉咙里炸响,扑向孤舟也似的星辰人。 . 在泰尔斯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他的第一次大规模战场经历到来了。 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们顶在第一排,他们长剑在手,抵着身旁同袍侧身结阵。 阿拉卡早已翻下坐骑,他双手举起一柄近乎一人高的吓人大剑,眼里冒出火一般的战意,大步向前走去。 前方的士兵们自觉让出一个三人宽的身位给他们的指挥官。 “第一轮冲击!”阿拉卡环顾一圈,高声道:“顶住防线!” 敌人如潮水涌来,越来越近。 阵势的最中央,怀亚第一时间将泰尔斯拉下显眼的战马,把他紧紧环护在六个士兵组成的圆环之中,然后加入埃达、普提莱、罗尔夫的行列,分别守住这个小小战阵的四角。 “去帮助前排!”泰尔斯催促道:“他们要是崩溃了,你们也保护不住我!” 但他的心却无比纷乱——他始终想不透,出使埃克斯特,怎么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到底怎么了? 怀亚与罗尔夫对视一眼,在普提莱的点头下,向着前排靠去。 埃达则吐出一口气,对普提莱低声道:“这是真正的战场,连极境高手也要万分小心。” “而且这么悬殊的战斗……” “如果你们有什么避免战斗的办法,赶紧提!” “如果没有,赶紧想!” 泰尔斯咬着牙,看着四周冲锋而来的敌人,六个大队的埃克斯特人。 敌人的人数……太多了。 身陷重围。 我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兵力……不,应该说我们根本就没做好交战的准备! 怎么办? 大喊我的身份吗? 但对面似乎完全不在意。 面对即将到来的交战,许多星辰的士兵们都呼出一口热气,握紧兵刃,把好盾牌,眼神凝重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埃克斯特人。 第一个怒吼着的埃克斯特步兵杀到眼前。 “砰!” 他的盾牌与一名剑盾兵的盾牌狠狠撞在一起。 星辰的剑盾兵在两侧和后方同袍的帮助下,咬牙承受住这个高大对手的冲击,并挥剑格住对方凌空劈来的斧头。 然而更多的埃克斯特人向着星辰使团的阵势涌来。 “砰!砰!砰!” 埃克斯特士兵纷纷怒嚎着,从四面八方,接连撞上星辰人的阵势! “杀!” “顶住他们!” 在两方士兵的怒吼里,盾牌碰撞和兵刃交击声交织一片,如平地上炸响了无数惊雷。 杰纳德和两个怒火卫队的士兵站在第一排,他用肩膀奋力抵着盾牌。 一柄挥舞而来的钉头锤猛地砸上盾牌,杰纳德浑身一颤,差点向后倒去。 后方的同伴托住他的后背,帮助他稳住身躯。 面容扭曲的杰纳德死死扛住冲击。 见鬼,他痛苦地想道。 这些埃克斯特人……力气和身板,都比那些西南的叛军强太多了。 杰纳德让过一把刺向他小臂的剑,让同袍去收拾他,老兵自己则架开钉头锤,狠狠踢向它主人的膝盖,把他踹得一个趔趄,然后一剑刺进他毫无防护的脖子。 鲜血喷涌,对手支吾着仰面倒下。 幸好……他们动作也不太灵活。 刚刚这么想,一道长矛就擦过他的耳朵,捅穿杰纳德左侧一个士兵的腹部,后者哀嚎着软倒。 杰纳德怒吼着补上阵亡者的位置,劈断长矛,顶住想从缺口杀进来的一把刀刃,身后一位士兵迅速填上杰纳德留出的空位。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最前排的各个地方。 怒吼与惨嚎依旧参杂在金属碰撞与兵刃交击里,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不要命似地一次次扑上来,又一次次被怒火卫队和使团的人顶住甚至杀退,留下一具具尸体,但星辰一方也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逐渐染红了雪地。 但最前排的怒火卫队老兵,依旧倚靠着丰富的经验和老成的技巧,勉力维持着阵线不被突破。 泰尔斯胆战心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数千人交织在一起的战场。 残酷恐怖的厮杀 四处喷溅的鲜血。 舍生忘死的嘶吼。 不断增多的尸体。 眼前的战场,毫无疑问比之前与圣血兵团的交手更具震撼力。 指挥官阿拉卡也顶在第一排,脸色不佳的他独自守着三人的空隙。 他并未展现什么花哨精妙的极境战技,而是重复着简单素朴的战斗动作。 然而没一个人能在他这里占到便宜。 在第一轮冲击里,阿拉卡的双手大剑在空中劈出死亡的呼啸,用一记横劈斩下一个头颅。 他再顺势劈开第二个埃克斯特人的盾牌和胸腹,然后在鲜血喷涌里,迅捷地架开一只刺来的长剑,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大剑刺进他的胸膛。 但他的隔壁,一个怒火卫队的士兵被一斧头砍破了头盖骨,无力地倒下。 埃克斯特的杂种们。 阿拉卡咬着牙呼出一口气,满脸的凶悍和狰狞,转身一个剑柄,把那个敌人顶了一个趔趄。 “观察后方的情况,伺机突围回要塞!”满脸鲜血的阿拉卡在甩剑的同时,低头避开一道斧刃,大喊着下令。 “恐怕很难!”一名卫队的军官奋力把一个凶悍的埃克斯特人顶回去,回报他:“一半以上的敌人都堵在我们后面!” “坚持!他们只是仗着第一轮攻势的士气!” 阿拉卡咬着牙踹倒一副盾牌,一剑刺中它主人那狰狞怒吼的脸,左手适时一挥,小臂挡开一记长矛,擦出鲜血。 但与此同时,一道斧刃向着他的头砍来,阿拉卡沉稳地低头闪避,斧刃带走几根头发。 执着单刃剑的怀亚赶到,他长剑送出,无回之锋发动,反手切开对手的喉咙,自己却被斧刃擦伤了肋部,痛哼一声。 他的身侧,一位同袍因为救护他,被一锤子敲碎了脑袋,红白飞溅。 “少用那些无聊的剑术,收起你那漂亮的姿势!”阿拉卡一剑格住斩向怀亚的一道直刃,愤怒地大吼:“在战场上,极境高手也不比普通人强多少!” “不过是站多十几分钟,多杀几个小兵罢了!” “每一次攻击都存点力气,留出闪避的余地,老老实实地劈刺和躲闪!” 一个步兵被击飞了兵刃,狂吼着想要冲上来抱住他,阿拉卡毫不犹豫地单手持剑,一拳揍上他的脸,凶猛地一击肘击把他轰退,隐约可闻对方肋骨碎裂的声音。 “不然就撤到后方去,别当累赘!” 伤势未愈,又添新伤的怀亚,只得咬着牙羞愧退后。 一道怪风突袭而至,刮起雪粒,几个补上来的埃克斯特步兵不禁抬手护眼。 阿拉卡狂吼着双手挥剑,适时地斩开一个人的盾牌兼胸膛,然后突刺进另一人的腹部。 “这异能倒是不错……”阿拉卡抹了抹脸上的血,皱眉看着罗尔夫的单手袖剑:“但那玩意儿也能上战场?” 一只手臂骨折的哑巴罗尔夫无法分辩什么,但他确实感受到袖剑在战场上的无力——在没有护手的情况下,每次挥剑,都可能是与自己的手臂道别。 他只能以异能来支援作战,袖剑用作防身。 阵形的另一侧,威罗·肯躲在一名剑盾兵的后方,左手架住一记剑击,右手一枪送出盾牌之外,刺进敌人的侧脸。 一位士兵被斩断了右手,他吃着盾牌咬着牙退后,另一人补上前去。 “你是个医生,至少做点什么吧!”威罗焦急地对着身后蜷缩着的拉蒙大喊道。 “我又不是军医!”拉蒙瞥了一眼四面八方的敌人,抱着头大喝:“而且那个王子没说还有这一幕!” “早知道我们该带些长枪兵出来!”埃达守在泰尔斯周围,看着周围的情况,叹息道。 她毫无防御力的弯刀只适合小规模的作战,除非直击要害,否则砍在甲胄上的伤害也不够,而在人挤人的战场上也不可能最大限度地闪躲。 早知道,应该带上父亲那把号称能破甲的双手大砍刀……那才是古时候,精灵王国近卫队的标准配备。 “没人预想到会有这场战斗!”暂时没有敌人突破到第二排,但普提莱仍然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泰尔斯,焦急地叫道:“这不合理!” “战场上没有什么不合理!”阵形的最前方,阿拉卡疯狂地挥舞着大剑:“活下来,就是合理!” “顶住第一轮冲击,他们的攻势会有弱下来的时候,找机会突围!” “否则我们都会被生生耗死在这里!” 阵势的最中心,泰尔斯趴着躲在士兵的身影里,急促地呼吸着。 他心中慌乱不已。 泰尔斯想要平复埋在雪里的双手,让它们不再战栗。 但在数千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碰撞声里,他的小臂就像失控脱缰的野马,不顾主人的意志,在无尽的厮杀声里不争气地抖动着。 该死。 泰尔斯颤抖着牙齿和嘴唇,为自己的第一次战场表现羞愧不已。 快冷静下来。 但似乎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样子,身旁的士兵都紧张地环顾四方,生怕层层叠叠的防线从那一个方向突然被突破。 一道惨嚎传来——那是一名星辰士兵被腰斩的声音。 泰尔斯瑟缩着闭上眼睛。 冷静下来啊! 就在此时,那道已经熟悉的波动从心脏蔓延开来。 周围的世界好像安静下来。 泰尔斯瞬间掌握住全身上下的情况,他清晰地体会到,究竟是哪些肌肉在颤抖。 他在那股波动的帮助下,有节奏地深呼吸,终于平息了不自觉的颤抖。 心脏和呼吸都平缓下来。 但这还不够。 泰尔斯无比缓慢地转过头,在仿佛同样减慢了无数倍的时间里,死命地思考着。 要怎么脱离现在的困境? 不,我根本不懂军事,那是阿拉卡和索尼娅的专长。 我只能从更综合、更根本的地方去思考…… 比如说。 为什么,伦巴为什么要杀我? 不。 我应该反过来思考。 我死在这里……伦巴的目的是什么?他有什么利益? 想清楚他的动机和利益。 不可能。 劫杀星辰的使团、星辰的继承人。 他一点利益也没有! 那伦巴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在此时,久违了的前世记忆再次涌现。 【战争是高度复杂、变动的社会冲突形式,它却在我们的学科里长期被忽略……】 【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都是为了对克劳塞维茨的经典论述做出回应……】 【male?evi?提出,结构、组织能力以及合法化的意识形态,两者都是大尺度集体暴力的前提……】 【韦伯从来没有明确地将战争这一社会现象纳入理论,但他在对现代国家的定义里提及,在其所宣称的领土上,国家权力垄断了暴力的合法使用……】 泰尔斯艰难地抵抗着记忆的闪回和眼前的紧急状况。 可恶。 在其所宣称的领土上…… 等等! 泰尔斯瞳孔一缩。 也许没有那么复杂。 战争从来不是为了杀伤。 领土…… 伦巴的初衷就是为了拿下北境。 所以…… 波动逝去,时间仿佛恢复正常,厮杀与死亡重新回到耳边。 泰尔斯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找到这场冲突的根源了。 现在。 要解决它! “不对!”一个埃克斯特步兵惊恐地看着阿拉卡切开他的喉咙:“你是……你是……” 但他再也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填上我的位置!”阿拉卡咬着牙又是一剑,砍翻一个皮肤粗糙的钉锤汉子,怒吼着后退,两名剑盾兵脸色坚毅地补上他的防线。 “他们这一轮的冲锋势头,被我们消耗得差不多了,”阿拉卡喘息着,拖着大剑走到阵势中心,对埃达道:“留下断后的人,把王子打包带好,我来杀开回要塞的路!” “等一下!” 泰尔斯顾不上休息,他焦急地抬起头大喊,吸引了普提莱和阿拉卡的注意:“伦巴!” “伦巴的军队!” “他们没派重步兵,没有骑兵,连弓弩和射手都没有!仅仅是这些临时征召的轻步兵,”泰尔斯紧张地回忆自己仅有的军事常识:“他们并不打算顷刻间击溃我们!” “所以你想留下来报答他吗?”阿拉卡回身讽刺地道:“为了伦巴的好心,让我们活多了一刻钟?” “他要的就是把我们拖在这里的这一刻钟,而非迅速歼灭我们!”泰尔斯拒绝了埃达的搀扶,吃力地站起身来:“伦巴在赌,赌对手的选择!” “我们的选择?”侧方的怀亚在盾牌后一剑刺出,逼退一把斧头。 在怀亚被一把长剑砍中脸之前,罗尔夫适时地把无力的他拖回来,怀亚喘息着道:“赌我们突围还是死守?” “不,”泰尔斯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阿拉卡:“伦巴赌的不是我们。” “不!”普提莱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一白:“他绝不敢用您的生命来……” 泰尔斯着急地道:“伦巴大公赌的,是我们身后的断龙要塞!” “赌的是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选择。” “赌她要不要出兵援救我们!” 阿拉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赌注,”泰尔斯吼道:“就是我的生命和他的未来!” 105.第105章对赌(下) 远方,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 . 他正于无数步骑军队的拥护下,冷眼远望。 震天的喊杀声下,远处那两面星辰的旗帜,在六个大队,两千余埃克斯特轻步兵的围攻下开始动摇。 伦巴大公摸了摸腰间的剑。 那是他在决斗中杀掉兄长的剑,十几年来从不离身。 “开始了,”他身后的莱万伯爵轻声道:“他们很快就会突围,向着要塞撤离——我们只需等萨瑟雷派出接应的部队。” 他最信任的谋臣,坎比达子爵也点点头: “战场两侧的轻骑兵和骑马步兵已经准备好,任何部队从要塞里出援,我们都能迅速缠上他们。” “骑士们和三百重骑兵已经卸下了一半的负重,能以更快的速度冲锋……哪怕要塞里的三千人手拉着手全部涌出来,我们至少也能第一时间击溃他们的前锋——如果他们不在五分钟内撤回去的话。” “五百重剑步兵,还有八百重甲刀斧手正在待命,他们可以随后跟进……” “弓弩手、魔能枪部队,还有剩余的普通征召兵也可以出击。” “等他们开始突围,我们就可以适时前进了,重步兵们可以先行出发。” 脸色严肃的查曼·伦巴却在此时举起手,止住坎比达的汇报: “不,让所有人都稳住,原地待命,谁也不准擅自靠近战场。” “让轻步兵继续奋战吧。” “我们要给要塞之花一些时间考虑:究竟要不要出兵救援。” 伦巴大公身侧的瓦勒哈勋爵,闻言脸色一紧: “他们如果向着要塞方向突围的话,我们最好让主力部队适当跟进,”熟知战事的他皱着眉道:“如果距离太远,即使我们的骑兵拖住了萨瑟雷出援的部队,重步兵也跟不上,遑论野战消灭对手——以她的能力,完全来得及抢回他们的王子。” “那无论是趁机攻城还是野战消耗,我们的计划就都失去意义了。” 伦巴看着远方的战况,轻轻摇了摇头。 “萨瑟雷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伦巴大公神色复杂地看着远方的断龙要塞,缓缓道:“要引诱她出兵,就必须冒险给她一些希望:不出兵,他们的王子一定会覆灭在战场上;出兵,也许还有一半的希望抢回王子。” “而随着王子向后突围,离要塞越来越近,后者的希望会越来越大……” “即使再谨慎、再理性的人——如索尼娅·萨瑟雷,在眼看着希望越来越大,成功的可能越来越高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动摇的。” 伦巴眼里露出前所未有的挑战欲,目光聚焦在断龙要塞的星辰十字双星旗上。 “现在就看我们的老对手,要塞之花的抉择了。” “索尼娅·萨瑟雷。” “你是遣兵出援,救回他们唯一的王子,还是眼睁睁看着星辰的继承人,覆没在战阵中?” ———— “这是怎么回事!”索尼娅站在高高的要塞城墙上,看着远处平原上的混战,咬着牙,狠狠一拳砸在断龙要塞的城墙上:“伦巴想在这里公然杀害殿下吗?” “围攻王子的只是两千三百余人的轻步兵,他们也许顶得住一时半刻,” “但人数毕竟太悬殊了。”米兰达观察着平原的敌情,蹙眉道:“伦巴的其他的主力部队都在很远的位置。如果穆男爵能带着王子突围,至少回撤一段距离的话,我们应该来得及派出接应部队,撕开轻步兵的包围把王子接回来。” 她转过头,对索尼娅道:“我可以出击,需要一千人,包括像星辉卫队那样可以破开敌阵的精锐。” “星辉卫队可以策马而出,对手只是些轻步兵,仅仅突破封锁解救殿下的话……” “不行!”索尼娅愤怒地看着胶着的战场,艰难地道:“王子的使团不是他的重点……” “派出我们仅有的守城精锐前往援救王子……这就是伦巴想要的!” “我敢保证他的骑兵已经准备好,不惜代价疾驰拦截我们的接应部队,甚至不计死伤顶着堡垒的弓弩打击也要攻进要塞的闸门,然后大举压上……” “至少也能消灭我们的接应部队……” “如果是前者,那要塞就有失陷的危险,如果是后者,也能极大消耗要塞里的兵力,为他之后的攻城铺平道路。” 索尼娅紧紧捏拳:“我们绝不按敌人的想法做。” 米兰达眉头一挑,沉默了一阵。 远处的厮杀声持续着。 “但那是第二王子,而且是星辰唯一的继承人,”米兰达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道:“如果要塞不出兵,那他很有可能会覆没在战阵中,陛下那边……。” 索尼娅咬着牙,闭上眼长长叹出一口气:“这就是伦巴的目的,他在等我的选择:要塞与王子的安危,军事还是政治,他要我二择其一。”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圈套了——伦巴本来已经不可能拿下要塞了,居然硬是被他找到了一丝机会……” 米兰达握紧腰间的剑,抬头道:“也许以穆男爵的能力,在突围的时候,可以把王子带得更远一些,更靠近我们,甚至带到堡垒的掩护范围内?” “我们尽量速战速决,在他们的后续部队赶来之前,安全地把王子……” “小心!”索尼娅猛地睁眼,目光中充满谨慎:“伦巴正是要我们这么想——要塞是我们最大的凭倚。他不知有多么渴望我们的部队走出要塞,然后落入他的野战节奏里。”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顺利地拿下断龙要塞!” 米兰达一怔:“但他真的敢以杀害星辰王子的罪名,来做赌注吗?” ———— “如果星辰王子真的死在了战阵里怎么办?”瓦勒哈勋爵看着远方的战斗,犹豫地道:“战场之上什么都有可能。卡Kа酷Ku尐裞網” “那就看看落日女神是否庇佑我们了,萨瑟雷”伦巴大公沉声道:“这场赌博赢了,我们就打开了星辰北境的大门,输了的话……哼。” 他没有再说话。 “王子的生死,恐怕不是运气的问题,而在于我们的选择。”坎比达子爵沉思着道: “如果索尼娅拒不出兵,宁愿看着他们的王子全军覆没也要坚守要塞……我们就真的把王子的使团全部杀光吗?” “不一定,”莱万伯爵摇摇头:“我们派出的只是轻型的征召步兵,以现在的战况而言,星辰人至少能坚持一刻钟以上……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吹号收兵也不迟。” “然后把那个王子请进来,告诉他刚刚的一切,包括那么多死人都是误会?”瓦勒哈皱眉答道。 他们的大公提起缰绳,策马前进了几步,好把远方的局势看得更清。 “如果萨瑟雷还是龟缩不出,”伦巴大公脸色淡然地看着巨大的要塞:“那也没关系。” “真到了那个时候,”伦巴大公紧了紧腰间的剑带,吸进一口属于寒冬的气息:“我们就宰掉使团里的每一个人,只留下那个七岁小鬼。” “然后……” “要塞里的所有人都会看见,我们是怎么把他们唯一的王子,剥光绑上旗杆,然后举着他们的继承人,进攻要塞……看看星辰人的士气能经受住多大的考验。” “当然,无论成功与否,那可怜的小鬼都会活下来,在事后被送往龙霄城,以示我们对努恩王的敬意与忠诚。”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不死,星辰看在眼里的,就只会是王子留给他们的耻辱,而非伦巴家族与他们结下的仇恨。” 瓦勒哈闻言,不禁深深皱眉: “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不苟言笑的伦巴大公沉默了一瞬。 小时候兄弟打闹的场景闪过他的心头。 但旁人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下一刻,查曼·伦巴抬起眼寒声道: “他是个王子。” “一个王子从生下来,就不可能有“孩子”这个阶段。” “这是他们的特权,也是他们的代价。” 瓦勒哈怔怔地看着伦巴大公,最后还是垂首,叹息点头。 唯有坎比达子爵眉头一皱: “那孩子会憎恨你的,等到他日后加冕为王……” 但他被大公打断了。 “他会害怕我!”伦巴斩钉截铁地道: “即使他成为星辰之王,头戴九星冠冕,手执星辰之杖……” “我也会让他牢牢记住今天——他人生中最耻辱、最可怕、最恐怖的日子!” ———— “咚!” 杰纳德举着盾扛下了一记重锤,巨大的力度让他不禁身子一矮。卡Kа酷Ku尐裞網 但老兵聪明地顺势一剑,砍开了对方的膝盖骨,然后在对方倒地的时候结果他的性命。 可杰纳德随即被斜里刺来的一剑痛穿了左肩胛骨,他忍着疼痛,颤抖着退下第二排。 然而那个补上的士兵明显经验不足,刚一上前,就被一剑刺中大腿。 杰纳德只得咬牙再上,狠狠格住敌人的剑,让受伤的同袍退回。 这个老兵感觉到,埃克斯特的轻步兵们的攻势频率开始下降了。 看来,突围的时刻到了。 杰纳德却在这个时候叹了一口气。 在战场上,先死掉的都是技巧差的新兵们,存活下来的老兵都是精明强悍的钢铁存在。 接下来的,才是硬仗啊。 “所以,战场的关键在萨瑟雷的选择,”阵势的中心,泰尔斯喘着粗气,对微微点头的普提莱和一脸鲜血狰狞的阿拉卡道: “而无论她怎么选择,伦巴应该都有自己对应的策略:攻占要塞,削弱兵力,或者羞辱式地俘虏我,作为进攻的筹码。” “她如何选择,我们都是困局,”普提莱皱着眉头:“伦巴的这些轻步兵就足够让我们焦头烂额——士兵们坚持不了太久。”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阿拉卡看着周围死伤枕藉的属下,愤怒已极,他冷笑一声:“最好在埃克斯特人把我们都剁成肉碎,顺便把你吊起来前就说出来。” 泰尔斯没有在意阿拉卡的不敬,他抬起头,瞥见不远处,伦巴家的铁拳旗帜。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道:“索尼娅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是困局。” “所以不能由她来做选择。” 泰尔斯目光生寒,在普提莱和阿拉卡相异的神色里捏起拳头。 “只能由我们,来替萨瑟雷勋爵选择。” “准备突围吧。”第二王子冷冷道。 普提莱微微一怔。 阿拉卡则咧起嘴角。 ———— “似乎他们要开始突围了。”米兰达看着远方的战局,犹豫着道:“真的不派兵援救?” “哪怕他们真的突出重围,离要塞越来越近?” 索尼娅痛苦地闭上眼。 不行。 守护是我最大的职责。 我已经失败过一次……这次我不能再…… “不。”索尼娅咬牙低头,双手扶上城墙,艰难地道:“守好我们的要塞……不能给伦巴哪怕一点机会。” “陛下那边,我去面对。” 米兰达闭口不言,城墙上安静了半晌。 但沉默很快被打破。 远处的杀声再度传来。 “长官!” 米兰达震惊地看着远处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他们突围了!” “但是很奇怪……” 米兰达的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 索尼娅疑惑地睁开眼。 ———— “大人!”瓦勒哈焦急地从远处策马而来:“轻骑传来的消息!” “他们开始突围了!” 伦巴大公睁开眼睛,看向那两面星辰的旗帜。 “很好,”他开口道:“现在我们就等萨瑟雷……” 等等。 伦巴眯起眼睛。 旗帜的飘动…… 不太对劲。 他马上发现了不妥。 不会吧。 伦巴大公瞪大眼睛,吃惊地张开嘴巴:“难道……” “是的,大人,我们的计划必须立刻修正!”瓦勒哈紧张地大声道: “而且根据轻骑的回报,意外不止一个!” 伦巴压下心中的暗恼,向瓦勒哈投去询问的眼神。 瓦勒哈在马上咬着牙道:“与那个王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伦巴大公紧紧地皱起眉头,看着瓦勒哈说出让周围的封臣都神色突变的话: “是他!” “是那个家伙!” “带着那把弓!” ———— 阿拉卡冷着脸,把泰尔斯紧紧地绑缚在背上,紧贴着他那把银黑相间的金属大弓。 “待在这家伙背后真的安全吗?”埃达恼怒地问:“我总感觉自己失业了啊。” 泰尔斯对她笑了一下:“就当放个假吧……就算是作者也有断更的时候嘛。” “这很冒险,等于是我们也在赌博,”普提莱担忧地道:“赌敌人的选择。”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对普提莱笑了笑: “是啊,这是我跟伦巴的对赌。” “是场‘你敢不敢’的游戏。” “小王子,我再问最后一次,”看着第一排的怒火卫队士兵死伤得差不多了,阿拉卡压抑着心底的愤怒,寒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是唯一的方法。”泰尔斯苦笑道。 阿拉卡没有说话。 “而你是否真有传闻那样厉害,”泰尔斯咬着牙,调整着跟大弓膈应着的腹部,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请证明给我看吧,阿拉卡·穆男爵。” 泰尔斯轻轻闭眼,然后坚定地张开,目光犀利: “星辰最强悍的战士……” 他轻呼出一口气,吐出那个星辰上下妇孺皆知的名号: “王国之怒。” 阿拉卡冷笑一声: “很久以前的绝境里,有个璨星对我说过……” 泰尔斯一怔。 阿拉卡拔起地上的双手大剑,甩出一个剑花,拔步向前。 普提莱、怀亚和罗尔夫等人,或者脸色坚毅,或者忧心忡忡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阿拉卡大步踏上马镫,目光凶狠。 埃达敏捷地缀在他们马后。 阿拉卡继续寒声道: “他说……” “既然无法后退。” “何不全力向前?”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阿拉卡·穆——被称为王国之怒的男人,一脸凶悍地策马前进,越过他的卫队。 “怒火卫队,冲击阵形!” 王国之怒的大剑,指向远处高高飘扬的铁拳旗帜,放声怒吼: “目标——继续向北!” “我们去找伦巴!” 106.第106章王国之怒 一名埃克斯特的轻步兵紧握着手里的钉锤,带着沉稳的呼吸,有节奏地敲击左手的厚木盾牌,紧紧跟随前方队友的脚步。卡Kа酷Ku尐裞網 作为黎罗克大队属下的十几名作战队长之一,他三十出头,已不是第一次上战场。 北地的男人,无论农夫、猎人、工匠还是樵夫,生来就是要执剑作战的——有时候甚至连女人也是如此。 在战场上挥洒热血,与最强大的敌人一决生死,幸存者痛饮胜利的美酒,何等快意,何等光荣。 每一次挥舞钉锤,感受着敌人体内若有若无的骨裂声,都让他更加兴奋和激动。 比如现在,这名三十余岁的作战队长快意地嘶吼,迈开脚步跟上同伴,把钉锤狠狠敲进一个回防不及的星辰人头顶。 他怒吼着抽出钉锤,鲜血喷洒上他的脸庞。 下一刻,作战队长毫不犹豫地扑向前方那个补上来的星辰人。 但他们——这群星辰人真是硬气啊,他这么想着,挥盾把对手撞得一歪。 这种程度的伤亡,换了一般的军队,早就士气崩溃,四散而逃了吧。 除非他们是精锐。 除非他们有个同样硬气的称职指挥官。 作战队长敏捷而老练地闪开对手的一记凶险突刺,剑锋掠过他的右额。 “嘿,你是个老兵。” 作战队长大笑出声,一锤把敌人砸退。 “咯噔——砰——喀嗤!” 一阵马蹄声与碰撞声,以及剑锋斩开铠甲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一个浑厚而凶猛的男声从战马上传来:“……我们去找伦巴!” 原本结阵防御的星辰人齐齐精神一振,大喝一声,迈开脚步,跟着战马上的骑士,倒冲向埃克斯特人。 作战队长神情一动:他们要突围了。 只是,为什么是向着北边? 虽然北边的包围确实比断龙要塞一侧薄弱些……然而即使突破了,面对的也是大公的军营,以及其他更加精锐的军队,不是么? 而且……那个冲出阵势的骑士? 那是个杀气腾腾的男人,有力地挥舞着一把大剑,剑光闪动间带起一个头颅,还有飙散的血肉,胯下的战马撞飞两人。 他的背后绑着一个小孩,一把银黑色的大弓…… 等等! 作战队长的瞳孔一缩。 那是……那把弓? 下一秒。卡Kа酷Ku尐裞網 “他!” “是他!” 埃克斯特的步兵作战队长疯狂地大吼,像是找到了最丰厚的战利品,再也不管身前那个喘息着的星辰老兵。 他兴奋地磨着牙,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匹马。 作战队长疯狂地暴喝: “王国之怒!” 许多埃克斯特人浑身一震,向着马上的男人转头。 作战队长举盾过头,防卫着男人的大剑,手上的钉锤朝着马腹擂去。 但那把大剑没有如预想般劈来,然后再被他的盾牌格开。 而是在那个男人的手中一颤,向下一刺一抽。 作战队长只觉得自己的右锁骨上一凉,剧痛袭来。 战马掠过身侧,他双膝一软,鲜血从肩部涌出。 但他仍奋力送出手上的武器。 钉锤划过马腹,在已然伤痕累累的战马身上再拉开一道伤口。 战马悲鸣着,连同那个男人一起摔倒在他的前方。 嘿嘿,至少……我拦下了王国之怒的坐骑。 作战队长吃力地想道。 盾牌脱手,作战队长捂着肩部冒血的伤口,感受着深入肺部的疼痛,竭力举起钉锤,想要砸向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以及他背后的男孩。 然后,我的最后一击……杀死了王国之怒……他这样想道。 但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一个穿着斗篷的娇小身影从后赶来,弯刀急袭,把他抓着钉锤的右手削落。 “啊!” 作战队长不甘心地怒嚎出声。 下一秒,从背后赶来的杰纳德一剑斩落他的头。 “没错,”杰纳德喘息着对尸体道:“我是个老兵。” 怒火卫队的士兵们一个个地舍命猛冲而来,顶开拦在路上的敌人,奋力争抢到阿拉卡·穆的身边。 普提莱等人此时才堪堪跟上阿拉卡的身后。 战场因为星辰人的突围,变得混乱起来。 “王国之怒!他在这里!”不少埃克斯特的士兵兴奋地大喝,消息在战场上迅速传开。 前方、侧面、后部,无数的埃克斯特人,像是闻见鲜血的鲨鱼一样,狂吼着包向这里。 “真的吗?”后方的怀亚不满道:“他就像个靶子!还背着殿下!” “别怀疑你的指挥官!”普提莱也从马上跌落,他急急行进在士兵们突击用的三角阵型中:“至少相信王国之怒的威名——殿下在他的身侧才是最安全的!” 泰尔斯紧张地趴在阿拉卡的背上,强忍着刚刚从马匹上摔落的眩晕感:“现在怎么办?” 阿拉卡冷厉地双手握剑,劈开一个左侧敌人的轻甲,任对方躺在地上哀嚎。 他看了看不近的铁拳旗帜,又看着前方的扇形区域里,汹涌围来的无数个敌人,寒声道:“坐骑只能带我们到这里了。” “冲击队形!”阿拉卡大喝一声,浑身一震,贴着他的泰尔斯清晰地感觉到,阿拉卡的心脏搏动加速,身躯开始发热,肌肉膨胀,并有节奏有规律地颤动着。 仿佛一头准备好,即将开始猎杀的掠食野兽。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阿拉卡的终结之力——他的视野里,阿拉卡如一道汹涌的火山,内部不断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爆炸波动。 阿拉卡咬紧牙关,右手持剑,左手握上剑脊上的皮套,把武器拖在身后,冲向面前的复数敌人。 怒火卫队仅存的士兵们条件反射一般跟上他的两侧,跟随他们的指挥官,义无反顾地奔向对手。 阿拉卡突在最前方,像是楔子的最尖端。 最前排的五把兵刃同时向他呼啸而来,三把对着头胸而来,两把分袭左右。 下一刻,阿拉卡从喉咙里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后腿在地上一蹬,矮下身子,冲进兵刃包夹的范围里! 被绑紧的泰尔斯尽量缩着头,紧紧贴着阿拉卡的肩部,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至少三把兵刃呼啸着掠过头顶。 阿拉卡暴喝一收,双臂血管贲张,传递出爆炸也似的力度,巨大的双手剑凶猛划出,在空中带出一道血色的弧线! “噗哧……” 三把兵刃,连带着三只小臂,脱离了主人的掌控,无力地从半空中坠落。 鲜血溅落在泰尔斯的额头上,让他咬牙皱眉。 每次都要这么血腥吗? 阿拉卡理也不理左右袭来的兵刃,嘶吼着撞进正前方那个抱着右手惨嚎的步兵怀里,凶悍地一肘把他击倒。 两侧的怒火卫队只比阿拉卡慢了一个身位,同样怒吼着扑上,在阿拉卡漏过的两把兵刃攻入他左右要害之前,拦下敌人。 左边的卫队士兵成功地把剑刺进对方的小腹,一把推开痛得尖叫的对手,顾不上结果他,继续跟着阿拉卡突击向第二排敌人。 右侧的卫队士兵则不幸地被砍进肩胛骨,但他依旧奋不顾身地前冲,把敌人扑倒在地,另一个士兵看也不看地跨过地上扭打的两人,补足锥形的冲击阵型,再度向前。卡Kа酷Ku尐裞網 一秒多的时间里,身为阵形的最尖端,凶悍的阿拉卡就突前了一个身位,突破第一排敌人。 他速度不减,继续前突。 但他的近身范围内,迎面而来的是五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的小队,三人持盾握刀,两人执斧,警惕地盯着阿拉卡。 “王国之怒,”中间一人沉声道:“你过不去……呃!”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拉卡就凶猛地一剑突刺而出,直直戳入他的盾牌,可怕的力度与冲击的势头下,剑身从另一边突出,没入敌人的胸膛。 但剑锋却卡死在了盾与胸骨中。 敌人痛哼着,仍奋力固定阿拉卡的大剑,努力在死前,让周围的三人取走他的性命。 一道斧刃最先呼啸而来! 阿拉卡没有丝毫犹豫,他脸色狂热地挥出左拳,用可怕的力道,狠狠击打在大剑剑身中央! 锵地一声,大剑断折! 阿拉卡嘶吼向前,一脚踹倒第二个持盾老兵,接着左腕挥出,擦在斧刃的侧面,把斧刃顶离自己的头颅。 在敌人震惊的眼神下,斧头滑过阿拉卡的左小臂,带走一片皮肉。 阿拉卡手上的断刃在持斧者反应过来之前,就刺入了他的脖颈。 最后两个敌人怒吼着攻向阿拉卡,但后者看也不看他们,只是一心继续向前冲击! 与刚刚一样,落后一个身位的两侧怒火卫队舍命扑上,为王国之怒带走剩下两人的威胁,这一次两侧的人都不走运,双双失去了生命,但后续的卫队士兵依旧奋不顾身地扑上,保持队形的完整与阿拉卡身侧的安全。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怒火卫队的剑盾兵们,在用生命掩护阿拉卡的侧翼,让后者不受打扰地、专注突破正面与中央的敌人,最大限度地保证他无人能挡的可怕冲击力。 两秒多,阿拉卡突破了第二排。 身前再次迎来下一批敌人。 当前的两名敌人手持长矛,矛尖紧紧指向阿拉卡的心脏,下定决心,无论阿拉卡如何前突,都要靠矛尖的移动把他逼退。 另外三人则紧紧掩护他们的身侧。 但阿拉卡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只听他暴喝一声,爆炸波动的终结之力涌上右臂,像火山爆发一般,猛地掷出手上破损至极的断刃! 死亡的呼啸持续了零点几秒,残留血肉的刃尖,正扎入当先一个长矛手的脸部。 他猛地一颤,手中指向阿拉卡的长矛,无力地垂落。 “不!哥哥!”他边上的另一个长矛手凄厉地嘶吼起来。 阿拉卡脸色狰狞,他双手探上垂落的长矛前部,顺势一抽,再把到手的长矛凶猛地推出! 终结之力随着捅来的矛杆再次爆发,另一个疯狂嘶吼的长矛手,被攻城锤般的力道结结实实地撞中胸口,在闷哼中不支倒地,嘶声戛然而止。 长矛在阿拉卡的手上再次回收,然后被后者当作棍子,在巨力挥舞间,狠狠扫击向剩下三人的下盘! 阿拉卡面不改色地掉转矛头,刺死倒地三人的其中一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前冲。 两侧的卫队再次跟上,顺带解决剩下两人。 “你能维持这样的冲击多久?”泰尔斯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看了看远处的铁拳旗帜,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和距离,在阿拉卡耳边问道。 “足够久。”阿拉卡沉声道,冲向一个持剑的敌人:“只要我的卫队还在。” 五秒,阿拉卡突破第三排。 在泰尔斯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阿拉卡稳稳地投出长矛,刺中迎面一人的大腿。 手无寸铁的王国之怒奋力前冲,闪过一道剑击,却也在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卫队的士兵再次汹涌扑上,用勇敢与牺牲为他解决两侧的敌人。 疯狂的怒吼声中,一道斧刃破风来袭,王国之怒看也不看地赶前两步,抓住投出的长矛杆,把那个抱着大腿咬牙的敌人拖倒,同时迅捷回身,用矛杆格挡住砍来的斧刃。 “啪!”矛杆断裂,阿拉卡像是早有预计一般,握着断裂的矛杆,一个旋身,断矛狠狠抽击在执斧者的鼻梁上! 执斧者闷哼闭眼的关头,王国之怒甩开断矛杆,准确地一把握住执斧者两手间的斧柄,把他拉向自己。然后阿拉卡一个令人发寒的猛烈头槌,狠狠砸在对手本就受伤的鼻子上,在对方眩晕倒地的当口,夺来他的斧头。 阿拉卡越过他,以及抱着被长矛刺穿的大腿喘气的敌人,继续突击。 八秒,阿拉卡突破第四排敌人,卫队一人死亡。 十一秒,阿拉卡用斧头砍破两人的头颅,突破第五排,卫队两人死亡。 十六秒,这次来了两个明显是军官的链甲步兵,阿拉卡一斧头砍退一个盾兵,又花费了一些时间,终于夺来一柄短剑,刺进两个军官没有保护的眼睛与咽喉,突破第六排。 十九秒,阿拉卡轻松地飞剑刺穿一人的习惯手,然后以敌人为盾牌,卡住两人的斧刃,扭断他们的脖子,用其中一人的斧头砍破第四人的胸膛,第七排突破,卫队一人死亡。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赤手空拳的阿拉卡,以勇猛暴烈的气势与本能般的战斗技巧,抢夺敌人的兵刃,冲破无数对手的拦截。 难道这就是……前世那个中二病所说的“骑士不死于徒手”? 在王国之怒的冲击下,埃克斯特的轻步兵阵线像薄纸片一样,被他以训练跑步一般的速度,迅速穿透。 “见鬼,他不会累的吗,”身后气喘吁吁的怀亚一剑切开地上哀嚎敌人的喉咙,惊愕地看着阿拉卡的冲击:“我们一路小跑,根本就没停过啊!” “你第一次听他的外号吗?”普提莱轻哼一声。 一边的埃达只是抿着嘴:这家伙,面对复数敌人、多重打击时的动作,比五年前更流畅了呢。 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突破了二十几排的敌人。 但两侧的怒火卫队依然在不断牺牲。 泰尔斯担忧地意识到:阿拉卡的牙咬得越来越紧。 他的喘息也越来越急。 他的体力……还能撑多久? 阿拉卡冷着脸,把手中的钉锤钉进它原主人的脸,一把推开惨呼的敌人,嘶吼着迈步冲向下一个人。 那是个军官,甲胄齐全,手里一柄吓人的双面大斧。 他在大声号令着什么。 好像是个指挥官——泰尔斯听着对方的号令,皱眉想道。 王国之怒是一个传奇。 埃克斯特的士兵们都听过他的名号——以及有关他的战场传说。 那个可怕的男人体内蕴藏着整个星辰的怒火。 从来没人挡得住他发起的冲击。 至少作为黎罗克轻步兵大队指挥官的玛门·黎罗克是这么听说的。 直到他今天也亲眼见证这一点。 黎罗克——这个身高六尺半的北地汉子深深皱起眉头,他一边看着自己的大队被对方如入无人之境一样穿透大半,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双面斧头,舔了舔牙齿,跃跃欲试地看着前方的阿拉卡。 以黎罗克的超阶实力,本可以做一个重甲刀斧手的作战队长,但那些该死的重铠甲实在是太贵了,而且……他更喜欢做一个指挥官。 许多杀红了眼的战士会失去理智,只剩疯狂,疏于防御,少有智谋。 但他不会,黎罗克深知战场的真理不在杀伤,而在存活。 黎罗克深深吸进一口寒气。他看向突破而来的阿拉卡,看着他背后的泰尔斯,看着他两侧的卫队士兵,露出轻笑。 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王国之怒。 107.第107章失败的赌博 黎罗克大喝一声,急退几步,避让开阿拉卡的攻势。请 在他的号令下,黎罗克两侧的十几位埃克斯特步兵没有结阵也没有后退,而是直直扑向了阿拉卡两侧的怒火卫队士兵们。 阿拉卡脸色一沉。 怒吼声与碰撞声中,埃克斯特人的士兵们地死死缠住怒火卫队。 前突的阿拉卡瞬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两侧再也没有人掩护。 七八个埃克斯特战士脸色凶厉地围上他。 泰尔斯脸色大变。 糟糕。 阿拉卡之所以能保持对正面的绝对优势,毫无顾忌地冲击敌阵,很大程度上依赖两侧卫队的牺牲和掩护。 否则,恐怕阿拉卡杀上十人,速度就该慢下来,然后再次陷入水泄不通的包夹与重围中,技巧再娴熟的极境高手,最后也会被活生生地耗死。 而且,在战场上同时面对无休无止的多个敌人、多向攻击、多把兵刃……像埃达所言,就连极境高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当如阿拉卡现在这样,这些伤口与消耗逐渐累积…… 阿拉卡看着眼前的局势,微微喘息。 “掩护他!”埃达灵活地穿梭在三个配合默契的埃克斯特步兵之间,但她明显不适应战场上四面刀剑的节奏,一时半会无法脱身。 “掩护阿拉卡!”她气急败坏地大喝道:“否则又要被拖入重围!” 怀亚被两个敌人缠住,有伤在身的他无法迅速脱离战斗,而普提莱却明显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武艺,可以从容脱身,掩护阿拉卡。 他们身后,因为阿拉卡锥形冲击阵的极速突破,而被落下的无数埃克斯特步兵,再次跑着步追赶上来。 罗尔夫双目圆瞪,一阵狂风急急刮起,用四散的雪花,拦阻住身后最前排的几名埃克斯特士兵。 “带着怒火卫队装备的士兵都被缠住了!”普提莱在一个凶悍步兵的进攻下左支右绌:“而我们使团,包括你都明显没打过仗,冲不过去!” “还有其他人吗?怒火卫队和使团除外?”怀亚与敌人效率极低地拼着剑:“只要能冲过这团包围,到殿下的身边!” 一个年轻的士兵和持着剑盾的老兵,在激战中猛地转过头来。 ———— 如果有怒火卫队的人在侧,阿拉卡根本不必考虑身侧和身后的威胁,直接面对正面的敌人就行。 但现在他必须面对来自所有方向的威胁。 “锵!”黎罗克的巨斧结结实实地砍在阿拉卡刚刚抢来的钉锤上! 阿拉卡像野兽一样低声嘶吼,连带着泰尔斯也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氛, 下一刻,只见王国之怒双目通红,架着巨斧的钉锤一震,体内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 “铿!” 火光闪烁间,黎罗克咬着牙,身形狼狈地倒退。 “后面……”泰尔斯紧张地大叫。 但泰尔斯还未说完,阿拉卡就瞬间回头,怒吼着击开后方来袭的一剑,保证泰尔斯不被击中。 王国之怒旋即身形飞转,避让过同时而来的一记矛刺,回身时手里的钉锤已经飞出,钉进后方剑手的胸口。 没有掩护,阿拉卡无法再继续冲击,他脚步一顿一退,闪过切向左侧要害的刀锋,可腰间还是被刮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也许我们该后退,跟卫队们会合!”泰尔斯忍着疼痛——他的后背还是被刚刚的剑划伤了。 野兽般的男人没有理会王子,他低吼转身,一个火山爆发般的肩撞,隔着盾牌把那个不及收刀的刀盾手撞得东倒西歪,再突进一肘,擂掉他满口的牙齿。 “嗤……” 阿拉卡寒着脸强夺走对手的刀,切开他的喉咙,鲜血浇了阿拉卡一身。 没有任何停息的时间,王国之怒迅疾地沉腰转身,一把从侧后方袭来的宽剑,只能从他的肩膀带走一道血光。 阿拉卡随即一记低踹,正中对方的膝盖,在骨折声中,后者闷哼着失去平衡。 王国之怒的刀抹过他的脖子,顺手接住他落下的剑。 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铛!” 巨大的响声,让泰尔斯耳膜一痛! 只见阿拉卡双腿陷地,一刀一剑举过头顶,死死抵挡着黎罗克由上而下,全力劈来的巨斧。 “掌控精细,恰到好处,从不浪费——是么,极境的王国之怒?”黎罗克狰狞地吐出一口气:“我们一拥而上,还被你干掉了三个。卡Kа酷Ku尐裞網” 一记长矛向阿拉卡的心脏袭来,王国之怒双手架开巨斧,不可思议地扭转胸口让过矛尖,将刺来的长矛死死夹在左腋下。 另一记长矛破空袭来,阿拉卡的终结之力瞬间发动,格开矛尖,再一脚狠狠踩住刺来的长矛!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阿拉卡死死顶着两个吃力咬牙,满面通红的长矛手。 不妙。 果然,敌人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个埃克斯特士兵,两把长剑,向阿拉卡的胸腹和头颅袭来。 阿拉卡奋力斩开刺向他胸口的一剑,然后死死绞住另一把剑。 “呼……” 巨斧破空的呼啸再度来袭。 “但这是战场!从来没有一对一!”敌人的指挥官狰狞地笑着,巨斧划开弧线来袭:“极境高手也有极限!” 几个埃克斯特步兵怒嚎着,从黎罗克的身后出现,围向阿拉卡。 泰尔斯震惊地摸上自己的匕首,大喝道:“小心!” 下一秒,斧入血肉与兵刃交击的声音,令人心惊地传来! “噗哧!” “铛!” 泰尔斯背脊一凉,耳膜剧痛。 不。 穿越者喘息着,瞪大眼睛看着巨大的斧刃死死地停在阿拉卡的左肩,砍破胸甲,斩开血肉,停在肩胛骨和锁骨之间。 离泰尔斯的肩膀仅有一寸。 阿拉卡喘着粗气,他的淋漓鲜血,淌满泰尔斯的肩膀。 王国之怒左手的剑早已不翼而飞,他死死抓着黎罗克的巨斧柄,在微微颤抖间与敌人的指挥官生死角力。 而在斧刃前端,一个黑发棕眼的星辰年轻士兵,单膝跪在阿拉卡的身侧,紧咬牙关,双手举过头顶,各持着一对等长的枪,死死顶住已经砍进阿拉卡左肩的斧刃。 “该死的崽子!”黎罗克双目通红,爆发出自己的终结之力,手上的斧刃渐渐下压。 两个与阿拉卡角力的长矛手也同时用力,想把王国之怒逼死在这里。 “你别想……”威罗·肯颤抖着双枪,在重力与黎罗克的力量下,死命向上顶住巨斧,减轻阿拉卡的压力。 阿拉卡低喘着,在剧痛中神色复杂地看向威罗。 空中呼啸起狂风,罗尔夫的身影滑翔而来,吃力地掠过埃克斯特人的兵刃,带着两个要塞士兵服饰的星辰士兵撞入战场,与黎罗克正准备加入战场的属下士兵战成一团。 一个壮实的星辰老兵,带盾猛地撞了过来,把刚刚与阿拉卡拼剑的埃克斯特士兵撞倒在地。 星辉军团的老兵,杰纳德死死压着疯狂挣扎的敌人,分别抓着彼此的用剑手,比拼着力量与耐力,都想在对方之前,把剑刺入彼此的要害。 “还有其他人吗?”泰尔斯吃力地拔出匕首,犹豫着要不要割断把自己绑在阿拉卡背后的绳索,紧张地问道。 “只有我们几个人,怒火卫队和您的属下都被缠住了!”与对手角力的杰纳德拼命大喝道:“你最好派得上用场,用双枪的逃兵!” 威罗涨红了脸庞,顶着巨斧的手不断颤抖:“我说过……” 被阿拉卡用右臂夹住长矛的埃克斯特步兵狂吼着放下了长矛,从后背拔出一把短刃,冲向陷入僵持的阿拉卡。 阿拉卡解放了右臂,双手握上黎罗克的巨斧,双目释放出愤怒。 “我不是逃兵!”威罗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词。 持短刃的士兵发狂地冲向阿拉卡和泰尔斯。 泰尔斯颤抖着割向自己的绳索。 “还有……” “我真的会用……”威罗抽回一只握枪的右手,左手吃力地顶着黎罗克的巨斧,死命地大喝道: “双枪!” 威罗的右手猛地一刺! 手持短刃的埃克斯特士兵,经验丰富地闪过威罗单枪的路径。 泰尔斯心头一凉。 糟糕。 他没刺中。 但威罗的右手突然一抖,枪尖一晃,枪柄离开他的手。 “嗤!” 埃克斯特人吃惊地低头,手中的短刃垂下。 威罗的枪已经离手。 而枪尖已经戳入他的喉咙。 泰尔斯长出一口气,精神松懈下来。 好险。 用尽力气的威罗喘息着,顶着巨斧的左枪颤抖而落,体力不支地倒地。 但黎罗克的巨斧没有砍下。 泰尔斯再次感觉到,背着自己的男人体内爆发新生的力量。 黎罗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巨斧,被王国之怒用双臂一寸寸地抬起。 野兽般的男人从地上站起。 “你的长官没告诉你吗?”阿拉卡喘着粗气,像野兽一样颤抖着,双臂再度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巨斧往前一推。 “如果有机会干掉我,最好一击必杀。” 黎罗克一个酿跄,险些倒地,但他身后的属下及时托住了他。 “若我只伤不死……嘿……”阿拉卡从牙缝里挤出冷笑,身上气势突变。 波动泛上双眼,泰尔斯吃惊地看见阿拉卡体内,那些原本躁动着的波纹和爆炸,如火山岩浆一般,开始剧烈翻滚! 黎罗克皱着眉头,看着阿拉卡的双眸发出微微的红光,被砍破的肩膀开始收缩肌肉,堵住伤口,停止流血。 那是什么? 他重新想起王国之怒的传说。 不。 不可能。 他毕竟只是人,不是么。 在周遭的喊杀声中,黎罗克怒吼着,奋起全身的力气,带着最信任的几名属下冲向阿拉卡。 七八把兵刃同时递出。 ———— “阿拉卡·穆,他带头冲击的话,一定能带着星辰王子突破得更远,”战马上,远远观望着战局的伦巴大公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向要塞方向突围,给要塞里的震撼力也会越强……那我们引出萨瑟雷的计划,成功的可能大概也会越高——那个时候,要塞的士气所在,就不是萨瑟雷想不想出兵的问题了。” “可惜了,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然让他们反向突击。” “那个七岁的王子也同意这样送死吗?”莱万伯爵皱眉道。 “多想无益,”伦巴惋惜地摇摇头:“我们已经不可能拿下要塞了。” “还有个问题……只要穆带着那把弓,轻步兵们就很难通过人数耗尽他的体力,”坎比达子爵皱眉思考:“轻步兵在北侧的包围不如南侧紧密,他很有可能冲出来,来到我们面前。” “轻步兵的包围当然挡不住他。”莱万伯爵沉声道:“但只要主力部队——无论是重剑步兵出击,或者重骑兵的一次冲锋,都能轻松全歼他们……包括穆。” “这会一起带走那位星辰王子的性命。”坎比达子爵摇摇头:“不是个好选择……恐怕我们要做好别的打算。” “请让我去吧,大人,”伦巴身后的瓦勒哈勋爵摸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马刀,在坐骑上微微一躬,眼中冒出无限的战意:“我一定会从穆的尸体上,夺回本属埃克斯特的那把弓。” “如果不能出动主力部队……那这里能对抗穆的,就只有我了。” 瓦勒哈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公:“由旭日军刀,来对抗不动弓。” 伦巴摩挲着腰间的剑,细细思考着。 “不,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十几秒后,伦巴缓缓摇头拒绝: “哪怕穆没带那把弓,他也太危险了。” 瓦勒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毕竟他在战阵中厮杀了半刻钟,肯定早已遍体鳞伤,这让他更加危险。”坎比达子爵谨慎地接过大公的话: “我们都知道那个男人的传说——听说,终结之塔为他那种突变的终结之力,特别命名?” 伦巴抬起头,微微叹息: “是啊——苍穹之怒,为战场而生的力量。” 瓦勒哈捏紧了手里的刀。 只听大公幽幽地道: “越战越伤。” “越伤越强。” ———— 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吃惊地看见阿拉卡正全速倒冲向前方的七八人。 没有身侧防护的情况下,他的突破再次开始了。 面对前方的兵刃,阿拉卡,身体突然奇怪地一动。 这一动,像是带起了一阵空气中的波动。 在他背上的泰尔斯一阵眩晕。 一把剑划过阿拉卡的胸甲,在肋间留下深深的伤口。 一柄链锤擦过他的抬起的右腿,带走一片血肉。 一把军刀被他用右手的护腕硬生生地挡开,冒出无数火花。 黎罗克的巨斧则掠过他突然转过的头颅,斧风扫过他的耳朵。 一柄长矛以毫厘之差,堪堪滑过他的大腿。 最后一把刀横砍进他没有防护的左臂二头肌,却没有溅出多少血。 看上去,就像是阿拉卡微微一动,于兵刃夹击的瞬间,避开了所有要害。 但泰尔斯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微微一动”。 阿拉卡毫不在意身上又多了多少伤口,他只是神色狂热地向前冲击。 直到挤进敌人之间。 “杀了他!”黎罗克收回巨斧,恼怒地下令。 但略显慌乱的埃克斯特人明显已经跟不上阿拉卡的节奏了。 下一刻,阿拉卡爆发出惊天的怒吼。 他的右拳爆发出惊人的热浪,一拳擂在那个剑手的脸上。 清脆的骨碎声。 埃克斯特人疯狂地嚎叫着。 阿拉卡大笑着,终结之力自体内汹涌爆发,带着万钧之势,用肩膀撞上链锤手的盾牌。 后者闷哼一声,向后飞去。 王国之怒一把抓住对方脱手的链锤,回身一砸,将一把向后脑而来的军刀磕飞,余势不减,链锤回飞,直到砸凹敌人的脑袋。 红白飞溅之间,阿拉卡再一个转身,准确地用链子锁住一把刀,将敌人拉到自己身前,用他的小腹挡住了一把尾随而来的长剑。 误杀同袍的剑手呆愣了一秒,随即被阿拉卡抓住衣服,捏碎了气管。 黎罗克怒号着,一斧横劈! 阿拉卡一个惊人的急退,准确地避开了斧头的轨道,本来就被左右急闪的战斗晃得头晕眼花的泰尔斯差点晕过去。 但下一刻,王国之怒的体内传出惊人的爆响。 他右腿后蹬,像回飞的燕子一样瞬间暴起,反冲向收斧不及的黎罗克! 泰尔斯一阵眼冒金星,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阿拉卡的双手按上巨斧的长柄。 “我喜欢你的斧子,埃克斯特的杂种。” 泰尔斯隐约听见王国之怒的大笑,以及黎罗克绝望的怒嚎。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阿拉卡挥动黎罗克的双面巨斧,砸进它原主人的脸里。 后者如断线风筝般飞出。 指挥官的死亡让周围的埃克斯特人都开始犹疑。 但下一秒,王国之怒的身躯居然晃动了一下! 他一斧头拄在地上,喘着气看向眼前依然成排,脸色犹疑的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大吃一惊:“嘿……穆男爵,你还撑得住吗?” “没办法了,”阿拉卡吃力地喘息着,嘿嘿笑道:“还是要用这个。” 泰尔斯一愣。 就在此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从一阵冰凉的金属触感中传来。 是那把弓。 阿拉卡背上的那把大弓! 随着阿拉卡的话,贴着泰尔斯皮肤的那把银黑色大弓突然振动起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 那就在那一瞬间,泰尔斯感觉体内暴起一阵突然的灼烧感! 就像那把大弓突然通了微弱的电流一样。 仿佛在排斥他的触碰。 下一个瞬间,体力不支的阿拉卡深吸一口气,浑身一颤。 王国之怒缓缓站起身来,轻松地挥动了一下巨斧,像是重新充满了力量。 “焕然一新。”阿拉卡露出可怕的笑容,看向眼前脸色复杂的敌人们。 那种触电般的不适感慢慢从泰尔斯体内逝去。 泰尔斯强忍着大弓带来的不适感,问道:“这是什么?” 阿拉卡扭了扭脖子,重新对敌人露出杀气。 “这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武器,”他咧开嘴道:“每一件,都赋予使用者相应的能力。” 泰尔斯一惊,重新端详那件银黑相间的金属大弓:“传奇反魔武装?” 他突然发现,这把弓,没有弓弦。 “对,”王国之怒点点头:“不动弓。” “那,它的能力是?”泰尔斯惊疑地问道,尽管他看着阿拉卡如浴火重生般的体力,已经有了答案。 只听阿拉卡哼笑一声: “永动。” 泰尔斯微微一怔。 “跟上我!” 满面鲜血的阿拉卡挥动着巨斧,对着身后的同袍们大吼。 杰纳德解决了他的对手,拉起筋疲力竭的威罗,一左一右地站到阿拉卡的身侧。 罗尔夫神色复杂地跟在他们后方。 黎罗克的死亡带来了埃克斯特这个大队的混乱,怒火卫队也终于冲破了步兵们的缠战。 “喂,双枪的小子,”阿拉卡突然转头,看向威罗。 威罗猛地一抖。 在三天前,这个男人还要把他送上绞刑架。 “看来你确实不像逃兵。”阿拉卡轻哼道。 威罗神色一喜。 “但你的双枪烂透了。” 威罗又脸色一顿。 “别介意,”阿拉卡身后的泰尔斯露出笑容:“这是他说‘谢谢你’的方式。” 阿拉卡冷哼一声,拔步前行。 “下次换一对长短枪吧,”王国之怒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相同长度的枪……真是傻透了。” 威罗一愣,随即露出笑容,紧紧跟上。 他们身前的埃克斯特人已经不如之前那样密密麻麻。 伦巴的军营,近在眼前了。 ———— 一个怒火卫队成员怒嚎着,把剑刺入阿拉卡身侧一个埃克斯特士兵的体内,同时拔出小腹的斧刃,喘息了两口,无力地望了一眼阿拉卡,然后倒地。 阿拉卡轻轻一颤,但还是头也不回地,冲破最后一层的敌人。 仅存的怒火卫队和使团成员终于杀出重围。 后方的轻步兵,在他们突出重围的一刻,就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不再追赶。 他们眼前,已经能看见伦巴家密密麻麻的军队了。 泰尔斯惊魂甫定地抬起头。 “你确定这是我们的机会?”阿拉卡丢下手里黎罗克的斧头,扯断绑着泰尔斯的绳索,默默问道。 “我们必须赌。”泰尔斯落到地面,感受着变化的平衡感,干呕了几下:“赌伦巴不敢杀我。” “赌注就是我的生命。” 但他随即被阿拉卡一把提起,放回背上,继续向前行进。 从后方赶来的普提莱满身血迹,一边急赶,一边疲惫地道:“至少,萨瑟雷勋爵不必在殿下和要塞之间犹豫了。” 泰尔斯抓着阿拉卡的肩膀,点点头,他转过头,突然看到还在队伍里的拉蒙。 “他还活着?”泰尔斯皱起眉头。 “是的,尽管好几次我都看见他身陷险境,但他每次都运气不错,”普提莱脸有歉意地道: 泰尔斯从鼻子呼出一口气,看着一脸心有余悸模样的拉蒙。 果然啊。 普提莱继续道:“而怒火卫队损失惨重,使团的老兵们也牺牲了近一半……” 泰尔斯脸色一黯。 他突然感觉到,背着自己的阿拉卡也身形一颤。 “你最好是对的,小王子。”阿拉卡语气不稳,低沉地道: “就为了你一个人……” 他脸色不佳地回头看看后方伤痕累累的士兵们,以及他们身后的无数尸体。 泰尔斯也转过头,看着阿拉卡的突破路径上,从远到近,几乎成一条直线倒下的怒火卫队士兵尸体。 三天前,他们脸色严肃手按剑柄,与索尼娅和她的星辉卫队在要塞中紧张对峙。 三天后,他们永不归来。 “你要我证明给你看——星辰最强悍的战士?”阿拉卡低声道。 泰尔斯一愣。 “这就是证明。”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王国之怒。” 阿拉卡皱着眉头,呼吸加速: “有的只是怒火卫队和他们的牺牲。” 阿拉卡回过头,背着怔怔的泰尔斯继续前行。 铁拳旗帜就在前方不远处。 “唐恩、洛萨、吉里安、柏兰德……”阿拉卡咬着牙,喊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一万次。” “他们——过去、现在、未来,所有奋身舍命的卫队成员……” “他们才是真正的。” “王国之怒。” 泰尔斯低下头,神色复杂。 就在此时。 “等等!”阿拉卡突然大喝一声! 泰尔斯一惊,连忙抬起头。 只见他们前方,埃克斯特的军营一侧,齐整地走出一队人数稀少,却装备沉重的士兵。 所有人也都抬起头看向前方。 仅存的星辰人顿时一阵哗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片震惊。 “该死!”埃达一拳捶上普提莱,怒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不对,”普提莱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队士兵:“今天的一切都不对!不应该这样的!” 拉蒙尖叫一声,扑倒在地面上:“我就知道!跟着这个王子……简直……” 怀亚惶恐地赶上泰尔斯:“殿下,请您马上寻找掩护!” 罗尔夫则紧张得六神无主,不断摇头。 人群中,威罗一脸奇怪地捅了捅身旁的杰纳德:“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杰纳德也皱着眉头,他没好气地回答道:“狱河的摆渡人!” 威罗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泰尔斯则一脸疑惑地看着每个人。 怎么回事? 那群稀少的士兵…… “弧光盾!”阿拉卡放下泰尔斯,疯狂地嘶吼着:“迅速结阵!调整偏转角度!” 所有星辰士兵疯狂地动作起来,怒火卫队和要塞老兵们都迅速拿出背后的盾牌……特别是那种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 士兵们层层叠叠地摆好阵势,垒起盾牌。 虽然星辰继承帝国的传统,惯习步兵阵势,但与普通的星辰阵势不同,这一次的阵势格外密集,只有一排,士兵们或蹲或站,将朝向面前那一小队奇怪埃克斯特士兵的方向,堵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一切的泰尔斯,不明所以地大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那些士兵……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沉默了一阵。 “你说你赌伦巴不敢杀你?”阿拉卡打破了沉默,咬牙切齿地道。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阿拉卡的脸色。 “看来市场失败的赌博。”阿拉卡脸现怒容,指向远处的那队士兵。 “看见迎接我们的东西了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 他突然发现,那些士兵们手上拿着奇怪而沉重的长条,一手在前,一手在后,将其中一头对准他们这边。 这个姿势…… 他的心里突然一颤! 阿拉卡的怒吼在耳边响起: “魔能枪部队!” 108.第108章魔能枪 “托举准备!” 一个左半张脸都被烧毁的男人大喝道。卡Kа酷Ku尐裞網 . 作为黑沙领魔能枪部队的训练官,哈代满意地看着他手下近三十名强壮而精锐的士兵,戴着隔热手套与玻璃护目镜,分成三人一组,掀开保养箱,沉稳地抱出十柄呈流线型的铁***能枪。 虽然他们不是他所训练过的最好的魔能枪手,但放在普遍轻视魔能枪用途的埃克斯特,黑沙大公旗下的魔能枪小队已经是少有的熟手了。 这让哈代想起他自己作为新兵,第一次摸到陈旧、枯竭的西格尔五型魔能枪的情景。 但看看这些小伙子们,哈代感慨一声:看看他们手里的玩意儿。 西格尔七型魔能枪,由东方大陆铁灰山矮人的粗犷技艺所熔铸的坚固枪身,配以翰布尔王朝与利古丹联盟交界处蛇腹山脉的精选沥晶打造的枪管,晶碧城开采自海底的晦铜制成的储油槽,里面满满灌上贸易联邦猎取自南终结海的优质永世鲸油,以及那个来源神秘的密封核芯。 枪身坚硬耐磨,枪管可耐高温,弹道聚焦度高,照瞄简易,连核芯枯竭的速率都只是它二十年前问世的前作西格尔六型的一半,魔能聚焦在两百米内都不会离散,半小时内可以承受两次击发,冷却仅需要两小时,除了依旧让人无奈的夸张净重和热量泄漏问题,在哈代的心目中它简直无比完美。 那些不明不白从国家军火贸易里流入地下黑市却缺乏保养和维护,只能在几个月后迎来核芯枯竭的劣质魔能枪跟它相比,简直就是木棒之于钢剑。 “目标进入视野,瞄光准备!” 一名强壮的托举手,单膝跪下,用戴着特殊肩甲的肩膀稳稳托住枪身前端的隔热底座。 一名精明的瞄光手,迅速计算好距离和方向,在枪支侧面旋动按钮,调整聚焦度与能量刻度。 一名果断的操作手,熟练地复核枪支状态,确认核芯稳定后打开保险锁,抓住击发手柄。 总有一天……哈代默默地想:它将不再沉重,两人甚至单人就可以手持。 也不再复杂,一人就能完成瞄准和击发。 不再危险,核芯不会成为随时危及枪手生命的狱河摆渡铃。 不再昂贵,每一位士兵都会装备它作战,而非仅限于几十人的小队。 不再神秘,核芯不再是从特殊渠道进货的神秘物,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它的来历与原理。 总有一天……哈代温柔地看着身侧的那支进入击发状态的魔能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齐肘而断的左臂,感觉着隐隐作痛的左脸,想道: 它会成为战争之王,带走终结之力的骄傲,将金属兵器与肉搏战从世界上彻底淘汰。 即使在北地。 它会告诉人们,战争的代价是何等惨重,和平是何等珍贵。 可惜啊,我是看不到了。 “攻击就位!” 哈代严肃地举起右手,喊出倒数第二声。 十名击发手用力拉动带着内置弹簧的手柄,枪身后方的神秘核芯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震动与噪音。 哈代看着前方刚刚冲破轻步兵包围的那一队星辰人。 听说里面有他们新找到的王子。 是么。 哈代露出笑容。 露西,我的女儿。 你永远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 无论怎样的绝境,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下一刻,这个仅有半张脸的沧桑男人,全力砸下右臂,面孔扭曲地怒吼道: “击发!” ———— 士兵们立起密密麻麻的盾阵,挡住前方的一大片视野,剩余的所有人都躲在盾阵之后。 “弧光盾,均匀分布!”阿拉卡怒吼道:“别漏下任何地方!” 泰尔斯则被普提莱地死死掩压在地上,根本抬不起头。 “无论如何,躲在其他人的身后,”普提莱脸色僵硬地道:“伦巴一定是疯了!” 泰尔斯咬着牙,却止不住心底里的疑惑。 对面的是……魔能枪吗? 他记得,好像不久以前,兄弟会的莫里斯从军队里高价搞到过两把……但都给了属下防身用。 至少莱约克是这么说的。 泰尔斯一直以为就是除了使用神秘能源之外,与他前世那种武器大致相近的,举起来对着敌人“砰砰砰”的兵器。 但现在看来,好像比较复杂。 至少看阿拉卡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应该…… “击发了!”就在这个时候,阿拉卡疯狂地大吼。 士兵们都紧咬牙关,纷纷一颤,把手上金属色的弧光盾牌把握得更紧。 一道赤红色的强光自前方袭来! 光线穿透盾阵。 天气很冷,但此时就像被太阳照射一样,周围一股温柔的暖意袭来。 “顶住,把它们散射走……”阿拉卡话还未说完,这些星辰人的周围,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唰……” 他们身侧的雪地在接触到红光的刹那,积雪就即刻缩小化水,然后凭空蒸发! 泰尔斯轻轻皱眉……这是? 红光蔓延雪地上一棵矮小的树木。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树木上下,每一寸角落瞬间变黑,然后冒出火舌。 下一刻,小树猛然炸裂,爆出无数火星! “轰!” 飞溅的火星散射到众人,许多士兵纷纷嘶声痛叫,盾阵顿时一颤。 “坚持!”阿拉卡吼道:“十几秒就够了!” 泰尔斯惊悚地觉得,周围的空气不断地升温。 越来越热! 直到那股暖意变成无情的灼热! 连带着他体内的温度也在升高。 怎么回事? 泰尔斯慌张地想:魔能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 “不行……盾牌传来的热度……”一名怒火卫队的老兵抵着盾牌,他顶着盾牌的肩膀处,衣物已经开始发黑卷缩,冒出烟气。 他紧紧闭眼,颤抖着回答:“至少有五把同时对着我们击发!我们的反魔武装……弧光盾不够!” “那也要顶住!”阿拉卡大吼着,一把将没有弓弦的不动弓从背后抽出,“过多的攻击,由我来抵挡!” 就在此时,一位士兵抓着弧光盾的手突然冒出火焰! 他惨叫起来,在阿拉卡震惊的眼神中倒退一步。 士兵的盾牌一晃,一道红光穿过缝隙,照射到他的身上。 “不……”阿拉卡的惊怒之喊还没出口,士兵的惨嚎就早他一步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秒钟的时间里,士兵疯狂地抖动着,身上的衣物首先冒出烟气。 红光照射到他的脚下,积雪瞬间蒸发成气体!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士兵全身上下的皮肤开始熔化,下一刻,他浑身“腾”地一声,冒出无尽的火舌。 再一秒过去,士兵像那颗小树一样,浑身爆开,炸出无数火星! “轰!” 泰尔斯惊恐万分地看着这条生命的消失。 士兵只余下焦黑的干尸。 但他的死亡,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堵住缺口……”阿拉卡还没喊完,灼烧着的尸体残块就飞溅到盾阵四处,点燃了许多持盾抵挡的士兵。 “啊!”“不!”“撑住!”“好烫……” 惨叫接二连三地响起! 盾阵顿时散开! 红光毫无遮掩地照射进人群中。 周围的温度遽然暴增! 雪地寸寸蒸发。 泰尔斯心头一凉。 不。 糟糕。 就在此时,阿拉卡怒吼着站起身来,向前冲去,死死顶在所有人的身前。 “砰”地一声,他的头发瞬间着火。 只见王国之怒向着红光照射的方向——那一小群埃克斯特士兵的方向,决然地举起不动弓。 不动弓微微一颤。 随后发出不亚于魔能枪射击的银色强光! 魔能枪那红色的光芒与银光遭遇,居然猛地减弱,然后向着四周散射开来。 就像是那道银光,死死挡住了 阿拉卡嘶吼着,举着不动弓的右手开始冒烟。 但他仍在坚持。 可那道银光的面积不够,阿拉卡只来得及挡在中央的人们身前,仍有许多外围的士兵被魔能枪的红光射中。 “轰!”第二个士兵变成了大火球,随即爆裂开来。 “不不不……轰!”第三个。 “啊啊啊!” 杰纳德痛苦地捂着被照射到的右肩,被威罗死命拖回银光庇护的地带,在此过程中,黑发士兵的一支短枪猛然炸碎成无数火星。 “他撑不了多久!”埃达咬着牙大叫道。 “我不能死在这里!”这是拉蒙。 “带殿下冲出去!”怀亚流着汗道。 “不,魔能枪的数量太多了,”普提莱艰难地道:“跑不出去!” 所有人混乱成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星辰的第二王子,正处在奇怪的状态中。 当银光从不动弓上爆发出来的瞬间,泰尔斯又体会到了那种触电般的感觉。 而且比刚刚在阿拉卡的背上更加严重,仿佛那把发着银光的银黑金属弓排斥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泰尔斯趴在雪地上,脸容扭曲地颤抖着。 不。 传奇反魔武装……真的这么排斥我吗? 银光突然弱了下来。 阿拉卡的右手开始着火。 在无尽的酷热高温中,王国之怒依然咬牙苦忍。 几丝红光泄漏进来,照射到泰尔斯的身上。 那个瞬间,泰尔斯猛然一颤,他的衣物开始冒烟。 他只觉得体内的细胞突然增温。 好烫。 像是从内而外着火了一样。 那股熟悉的波动涌上全身,时间仿佛又慢下来了。 在波动给与的视野中,红光与银光像两对相互绞杀的敌人,消融着彼此,但光线交汇之处,银光明显占据上风,只是红光的数量更多。 但与此同时,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体内越来越滚烫。 不。 好烫。 泰尔斯绝望地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嘶嚎着,感受着几乎要把自己烧毁的温度。 他伸出手,惨叫着。 好烫! 然后,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咚!”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扑面而来。 在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穿透了距离,他看到了红光的起点——那些握在士兵们手上的魔能枪。 那些魔能枪的后部,都有着一个发着黄光,不断旋转的核心。 那才是魔能枪的实质——泰尔斯有这样一种感觉。 但是…… 这些该死的红光……快消失啊。 好烫! 至少…… 离我远一点啊。 好烫!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下一刻,在神秘波动给予的视野里,泰尔斯眼前的整个世界仿佛猛地一震! 魔能枪的赤红光芒,突然像是有意识地散射开来,避开星辰的人们。 “唰——唰——” 星辰人们身后几百米的地上,积雪瞬间蒸发! 下一秒,魔能枪射出的红光,在众人的眼里消失。 阿拉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他仍然凶悍地举起着火的右手,几下拍灭头顶和手上的火焰。 星辰的众人仿佛仿佛松了一口气,纷纷跌倒在地上。 灼烤一般的空气中,许多士兵已经变成了焦尸,或者被活活烧死。 “一轮击发结束了,看来他们瞄得不太准……”阿拉卡咬着牙,爬起身来道:“但如果他们用的是西格尔七……”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号声,响彻天空! “嘟——” 阿拉卡皱起眉头。 普提莱和其他老兵们猛地一颤! “我们活下来了!”劫后余生的普提莱颤抖着嘴唇,紧紧闭眼。 “这是……这是埃克斯特的撤退军号!”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头戴灰盔的骑士奔驰而来。 “够了!王国之怒!”灰盔骑士远远大喊道:“战斗和死亡,都已经足够多了!” 阿拉卡抬起头,嘲讽也似地大笑道:“图勒哈!火炙骑士!” “来啊!”他举起几乎焦黑的右手和上面几乎全新的不动弓,咬着牙道:“跨过我的尸体,来拿它啊!” “来拿我十二年前,从你们手里抢来的不动之弓!” “我们之间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一脸沉重的图勒哈勋爵在坐骑上不满地道:“埃克斯特的十位共治者之一,尊贵的黑沙领大公,查曼·伦巴大人,邀请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前往一晤!” 阿拉卡猛地一愣:“你在耍我吗?” 就在这个时候,普提莱惊叫出声。 泰尔斯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 痛。 痛得麻木。 麻木一般地痛! 这是之前那次“失控”的后遗症,现在再度袭来。 剧痛从浑身上下一阵阵地爆发。 比上次更加严重! 仿佛每个分子都在裂解、崩溃,然后把这种疼痛传递到每一处神经。 “他这是怎么了?”泰尔斯竭力睁眼,看着眼前一个灰盔骑士,在一脸警惕的阿拉卡身边低头看来。 “可能是脱力,毕竟这么一段路……”这是普提莱焦急的声音。 “天啊,殿下在流血……不,不,他的呼吸在减弱!”这是惊慌失措的怀亚。 “那个医生呢?让他过来!” 泰尔斯在失去意识前所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向着他焦急狂奔而来的罗尔夫,以及被埃达扯着拖来的拉蒙。 ———— 又是那两个声音……泰尔斯迷迷糊糊地想:就像做梦一样。 大概醒来,就会忘记吧? “噢,又是它?这才过了多久,有没有几分钟?算了,这次它终于可以留下来了吧?” “嗯,虽然灵魂的浮力依然强劲,但吾能感觉到,它的肉体已经近乎崩……等等!跟上次不一样,有人在激发它体内的潜能,修补它的生命……而它本身的生机似乎很旺盛,旺盛过头了。” “不是吧,上次遇到这么硬的家伙是什么时候?几千几百还是几十年前,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是那个傲慢的骑士兼法师?哎,母亲怎么看?” “……母亲依然不愿意收下它。” “我只能说,生命力强大真是一件好事啊……连母亲都网开一面……” “多想无益,母亲自有打算。” “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的渊之君主吗?他甚至被那个灾祸连续毁掉了三颗心脏……啧啧,那声惨叫,连我们最底下这一层都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母亲就要收下他了,结果他居然挣扎着爬回……” “噤声!准备打开逆流闸……它要升回去了。” “哎,但愿它下次下来的时候,不会再升回去……” ———— 一片地址不明的昏暗树丛中。 一个柔弱的少女,缓缓地从树下站起身来。 “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黑兰呢。”血之魔能师,吉萨·崔尔曼露出微笑,头也不回地轻声道:“毕竟我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么多年过去,看来她也懒惰了嘛。”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树丛里,便缓缓步出一个男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吉萨可人地笑着,捋了捋头发: 男人没有说话。 “如果知道的话,怎么还敢一路跟来?” 吉萨倩然而笑,转过身来。 男人依旧沉默。 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这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平凡无奇的男人。 平凡的相貌,平凡的衣饰,平凡的身材,平凡的气质。 很难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印象。 除了他的左侧腰间。 那里的腰带上,绑缚着两把武器。 其中一把武器,被陈旧的麻布牢牢裹住,勉强看出是长条状。 吉萨眉间微微一耸。 麻布之下,她感觉到一丝讨厌的气息。 而男人的另一把武器,似乎是一把剑。 只是形状不太规则。 男人还是面无表情。 但他动了——反手握上腰间这把不规则的剑。 缓缓抽出。 “你确定要用剑来对付我?” 吉萨轻轻吐气:“看着不像周围的平民啊……” 男人仍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脸色不变地举起剑。 仿佛在做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吉萨轻轻一笑。 下一刻,她看清了男人手里的剑。 那把剑。 血之魔能师脸色微沉。 那是一把怪剑。 更重要的是。 那是一把…… 从剑柄到剑身。 通体漆黑的怪剑。 109.第109章查曼·伦巴 “好的,他醒了……” 泰尔斯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醒来,睁眼就看见拉蒙的大鼻子。卡Kа酷Ku尐裞網 ( . ) 刚刚是怎么回事? 魔能枪射中了我…… 又是一次“失控”? 他喘着气,拉蒙从视野里被挤走,继而挤进来的普提莱的瘦脸,怀亚焦急的表情,以及埃达斗篷下的半截脸蛋。 “怎么了?”泰尔斯无力地问道。 “都让开,让开!尊重一下医生!”拉蒙不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给我们一片空地!殿下需要进一步的检查!” 视野里的三张脸消失,拉蒙的大鼻子重新出现。 “我怎么样了?”泰尔斯感觉着自己的全身,轻声问道。 “你现在很好,事实上,一般人都不会有你这样的生命力和恢复力……”一脸狼狈的拉蒙皱着眉道:“但是你的身体……” “好了,”泰尔斯打断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右臂,观察四周:“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拉蒙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谈? 但拉蒙似乎不肯放弃,而他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听着,王子殿下,”拉蒙一边包扎着他刚刚在混战中伤及的肩部,一边咬着牙小声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得到:那些魔能枪不是射偏了……而是你动了什么手脚让它们失准了……” 什么? 泰尔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惊愕,不让自己表现得过分惊讶。 他知道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泰尔斯不客气地回道:“我该起来了……告诉他们王子没事。” 可是拉蒙还是一脸不满地喋喋不休道:“无论是异能还是什么……看他们的反应,我猜这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没关系,我对你的秘密也没有兴趣,只有一点……” 他低头恶狠狠地道:“过了边境就把我放走,我再也不要参加你这该死的旅途!否则……” “否则怎么样?”泰尔斯猛地转头,怒目而视:“用你那种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来对付我?” 拉蒙微微一怔。 “你不是个医生,拉蒙,”泰尔斯冷冷地低声道:“是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你用来治病救人的是另一种力量……” “我猜这也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情,是吧?”他看着拉蒙难以置信的表情,点点自己的额头。 “我们晚点再聊这事。” 泰尔斯站起身来,留下呆愣着的拉蒙。 远处的魔能枪部队已经撤离了。怒火卫队正收拾着战场,把战友的尸体绑上绳索,每个人脸上都聚集着悲伤与怒意。 该死。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如果这就是我以后要面对的一切…… 该死。 他抬起头,埃克斯特的军营近在眼前。 “发生了什么?”泰尔斯艰难地走向普提莱,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埃克斯特人……放过我们了?” “他们在第一发失败之后就撤退了,”普提莱皱着眉看向泰尔斯:“你确定自己没事?” “我没事,刚刚只是脱力……现在感觉很好。”泰尔斯不容置疑地道。 “魔能枪究竟是什么?”泰尔斯抓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问道。 “攻城与守城的强大兵器,”普提莱摇摇头:“但每一发都耗资昂贵,来源难得,效率低下。” 不。 不对。 它没有这么简单——从那古怪的名字到神秘的工作原理。 泰尔斯暗暗道。 “恕我直言,殿下,您真的没事?您刚刚连呼吸都停……”怀亚担忧地摇着头,走到他身边。 “我说了,我现在没事。卡Kа酷Ku尐裞網”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怀亚一皱眉头。 这是我必须要保守的秘密。 抱歉。 泰尔斯抱着对怀亚的歉意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是什么?”泰尔斯眯起眼睛。 前方不远处,伤痕累累的阿拉卡正与一位骑在马上的灰盔骑士怒目对视。 “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传奇反魔武装‘旭日军刀’的执掌者,”普提莱警惕地道:“火炙的骑士,罗姆·图勒哈。” “伦巴派他一个人过来,似乎是为了讲和,”普提莱摇摇头:“如果伦巴真的发了疯,要把我们都杀光,为何半途而废?” 是啊。 说到底,伦巴都没有理由要杀我。 那为什么…… “但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普提莱缓缓道:“无法回头。” 泰尔斯轻轻点头。 “您就是泰尔斯殿下?”图勒哈远远看见了泰尔斯。 “在下罗姆·福德·图勒哈,”灰盔的骑士一边警惕地看着阿拉卡,一边缓缓道:“查曼·伦巴大人邀请您与他一晤。” 泰尔斯叹了口气,大步向前走去。 “黑沙大公……我本以为他会更友好一点,”泰尔斯环顾了一圈,看着地上的焦尸和遍体鳞伤的士兵与使团成员,强忍着心里的不满:“而不是在杀了我们大半的人之后,再假惺惺地提出邀请。” 图勒哈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断龙要塞。 “如果您有任何意见,大可以向大公本人问询,”火炙骑士在灰盔下的眼神锐利而深刻:“我只负责将您带到他面前。” 泰尔斯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正在此时,满面狰狞的阿拉卡大步流星地走向图勒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埃克斯特人?” 王国之怒语含怒火。 “你就算了,阿拉卡,回去吧,”图勒哈看着眼神不善的王国之怒,调转马头:“大公不欢迎你……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卫队。” “你只是来护送王子的,不是么?” “伦巴不欢迎我,开什么玩笑?”阿拉卡恶狠狠地道:“他的哥哥死在他手上,他的父亲则死在我手上——有这样的共同点,我们应该很聊得来才对。” 泰尔斯眉头一皱。 “尤其是,我杀了他那么多士兵,他也杀了我这么多士兵……”阿拉卡寒声道:“我们肯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战斗已经结束,你无法改变它的结果。”图勒哈毫不在意地回答,仿佛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挑衅:“战死的亡者固然值得纪念,但生者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你们的使命是什么呢?阿拉卡?” 阿拉卡低下头,看着不远处一具焦尸被绑上临时制成的拖索,拳头越捏越紧。 “你们打得很勇敢,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图勒哈冷冷地看着他的对手:“你该庆幸,我们没有趁机劫夺不动弓。” “怎么不试试看?”阿拉卡凶悍地抓起不动弓,把其中一端立在雪里:“反正你也带了那把刀,不是吗?” “终有一天,我会的,”图勒哈目蕴精光,他摇摇头:“但不是现在。” “终有一天,”他缓声道:“我们会清算彼此所有的血债。” 阿拉卡死死地盯着他,发出令人不安的冷笑。 “殿下?”图勒哈没有再看阿拉卡,他在马上微微点头,随即向军营的方向伸手。 泰尔斯看了看普提莱,后者给了他一个支持的眼神。 “我想我们没有其他选择,是吧?”泰尔斯看着灰盔骑士,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好吧,”泰尔斯看着狼藉的战场,吐出一口气,向前走去:“我们去看看这场欢迎仪式的主办人。” 泰尔斯看着表情难辨的阿拉卡:“谢谢您,穆男爵。卡Kа酷Ku尐裞網” “还有你的……王国之怒们。”泰尔斯犹豫着补充道。 阿拉卡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卫队收拾着战场。 泰尔斯叹息着低头,他转过身,向着军营走去。 普提莱第一个跟上泰尔斯,怀亚和罗尔夫紧随其后,埃达则看了看四周的尸体,走到队伍的后方。 威罗搀扶着杰纳德,拉蒙则在几个士兵的推搡下,不满地跟上。 “孩子!” 泰尔斯惊讶地回头, 只见在雪地上,阿拉卡低下头,把不动弓插回自己的背上。 “我手下的士兵们,包括你的使团,都死了一多半,”王国之怒默默地道:“只为把你送到这里。” 阿拉卡·穆抬起头,眼里尽是泰尔斯读不懂的情绪: “别让他们白死。” 泰尔斯一怔。 但王国之怒已经转身。 阿拉卡抓起一道绳索,拖着四五具士兵的遗体,头也不回地向着来路走去。 他身后跟着仅剩的怒火卫队,以及被他们绑着绳索拖动在雪地里,或完整、或残缺的战友遗体。 背影落寞。 ———— 埃克斯特人的军营显得狂野而粗糙,营墙由从旁边的大针林伐来的树干简单搭建而成,士兵休息的帐篷则用粗树枝搭起,但相比之下,更让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埃克斯特人们。 他们实在太“热情”了。 泰尔斯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有图勒哈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带路,埃克斯特人们都要扑上来了。 站岗的埃克斯特士兵们神色不善地盯着一行星辰人,甚至有个哨兵恶狠狠地往脚下吐了口唾沫。 一队刚刚回营的骑兵路过他们身边,看着他们高举的星辰旗帜,对着他们发出挑衅似的笑声。 “滚回去,南方佬,”一名扛着重甲和大剑的埃克斯特士兵厌恶地对使团大喊:“北地不欢迎帝国人!” “尽管做你们的帝国梦吧!”一名赤着上半身,坐在火堆旁磨着巨斧的大汉捶着自己的胸膛,咆哮道:“首先得把我们的领地吐出来!北地只属于北地人!” “他们害死了我们的王子,却让一个小孩来求和!”他们走过左侧围坐的一圈士兵,一个领头的士兵指着使团喝骂道:“这就是‘帝国’的无耻!” 周围的人都愤怒的地应和着,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个士兵大声道:“因为他们全国的男人,十二年前就被我们杀光了!” 他身边的人爆发出哄堂大笑,附和着他:“该让他们派一位公主来!” “小男孩也成,”有士兵嘲讽地道:“只要长得够漂亮——我们不在乎前面还是后面!” 又是一阵大笑。 “我该觉得惊讶吗,”泰尔斯抬起头,叹息道:“还是说,这是埃克斯特人向星辰人说‘你好’的方式?” “别惊讶,王子殿下,”普提莱轻松地对面色僵硬的泰尔斯道: “建国六百多年来,星辰与埃克斯特的关系向来不佳,无论帝国的历史还是在西陆的竞争,都足以成为我们敌对的理由——寒堡就是我们在四百年前,从埃克斯特手里抢来的。” “历史最早酿出了仇恨,仇恨则再度书写历史。”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只有大陆战争能让我们短暂忘记对彼此的观感,少见地并肩作战——第三次大陆战争时,英雄萨拉与守誓之王米迪尔是挚友,他们连同康玛斯联盟的先知凯鹏,齐心协力抗击东陆的远征军。但可惜,他们最终决裂反目,龙与星辰少有的修好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不过这里是军营,其他地方会好很多的,很多北地人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的事情,”怀亚点点头:“为生机奔波的平民和饱尝鲜血的士兵毕竟不一样。” “他们喊我们作‘帝国人’,为什么?”泰尔斯皱着眉头问:“最终帝国难道不是六百多年前的历史了吗?哪怕真正有仇,也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帝国不是吗?” “这是他们对我们的讽刺。”普提莱摇摇头,表情复杂地道:“星辰人向来以帝国血脉与传承而自豪,但可惜,帝国留给世界的印象并不好。” “不仅仅北地人,荆棘地的艾伦比亚王国,龙吻盆地的安伦佐公国,那里的人们对我们同样观感不佳,每到有需要——例如战争时,这种代代相传的古老情绪就会被渲染、放大,比增加士兵的赏钱要有效得多。” 帝国。 帝国人。 泰尔斯叹了口气,把这个信息藏进脑海里。 “说起这个,一万多人的征召动员,几乎是黑沙领的极限了。”普提莱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军营:“我想伦巴的补给和开支也够呛,黑沙领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 “为了北境。他们想必筹谋已久,耗费巨大。” 星辰众人终于跟着图勒哈,走到一座巨大的帐篷前。 早已等待在帐篷前的一位高个戎装贵族走上前来,对着图勒哈轻轻点头。 高个贵族对着泰尔斯鞠躬道:“这位就是泰尔斯殿下了么,初次见面,我是以拉萨·坎比达。” “埃克斯特王国的子爵,封地位于黑沙领的芒顿城。” “请使团的诸位跟着我前去休息吧,至于殿下,”坎比达子爵点点头,看向泰尔斯:“大公正在等待您的到访。” 泰尔斯眉头一挑。 “这是一场单独的会面,”坎比达目光灼灼地看着泰尔斯:“黑沙领大公与星辰的王子。” “不必担心,”坎比达子爵抬起手,止住了欲有所言的普提莱和怀亚,语气坚决:“殿下已经在这里了,至少在到达龙霄城谒见陛下之前,他不会有事。” 泰尔斯轻轻叹气,泛出一个笑容:“我想我们依旧没有太多选择,不是么?” “你知道吗,殿下,我突然想通了。”普提莱默默地道,眼里泛出精光:“伦巴没有疯。” 泰尔斯心中一动。 坎比达皱着眉头,向泰尔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 大公本人的帐篷很高,也很宽敞,却并不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绣着有力的铁拳图案。 一面摆满食物的厚方桌旁坐着一个形容粗犷的男人,约四十余岁年纪,灰发碧眼,下巴上布满了胡茬,身着铁环精细的链甲,正在嚼食着桌上的一盘烤肉。 一个铁制的火盆在一边熊熊燃烧,把男人的脸映照得越发神秘。 泰尔斯注意到,一柄皮质剑鞘被磨得光亮的佩剑也横放在桌上。 他平静地望着黑沙领的实际统治者,查曼·伦巴大公。 伦巴一边往嘴里送进一团烤肉,一边定定地看着他,让泰尔斯一阵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得要从容一点。” 大公缓缓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或许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面对欠着我好几百条人命血债的仇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伦巴端起一个木制酒杯,猛地往嘴里灌去,喉结在吞咽中不断涌动。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过一块后腿肉,咬了一口。 “根据从星辰流传过来的消息……你确实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当生活不易,你就得学会早些成熟。”泰尔斯耸了耸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伦巴把一盘烤好的肉推过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饿死在我的军营里。” 泰尔斯望着那盘风格粗鲁的烤肉,皱起眉头。 “你们很有种,反向冲击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伦巴冷冷地道: “是谁下的这个决断?也许我该好好奖励他,让我几年来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你。”泰尔斯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抽出匕首,开始切肉。 伦巴眉头一抬。 “这是你的决断,大公阁下,”泰尔斯切割着鹿肉,平静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国境线的第一天就杀了我们一半的人……逼得我们只能选择一条对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们天天站在这儿看对面的要塞,看了多久了?两周?三周?” “我猜,一万多人的补给和吃住并不好维持?”泰尔斯耸了耸肩:“我真为黑沙领的财政担忧。” 他挑起切下来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鹿肉,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 伦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着泰尔斯,眼里布满厉色。 “你知道,”大公缓缓地道:“我本来打算留下你的性命,只杀掉你身边的人就足够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的鹿肉切得并不好。 “但我们遇到了魔能枪部队……那种程度的攻击,”泰尔斯轻哼一声,他开始切下一块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个意外。”伦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尔斯被气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匕首:“你把魔能枪……” 但他随即一愣。 等等。 普提莱说了,伦巴没有发疯。 这么说……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伦巴。 难道说。 “那是意外?”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意外。”伦巴把双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尔斯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半晌。 “你没有派出魔能枪部队。”泰尔斯睁开眼,肯定地道。 “我没有。”伦巴放下酒杯,缓缓摇头。 “你也没有打算杀死我。”泰尔斯继续道。 “我没有。”伦巴目光灼灼。 泰尔斯咬紧牙齿。 “原来如此。”他一边吐气,一边笑出声来:“指挥魔能枪部队的,另有其人。” 伦巴从头到尾就没有理由杀死自己。 魔能枪部队更是不可控的杀伤武器……他再蠢,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伦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盘,拉到自己面前,抓起一块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伦巴脸色难看,他一把将肉送进嘴里,眼神微眯:“你明白我们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尔斯用衣袖擦了擦匕首,把它重新插回腰间,叹息道:“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枪部队,居然被人轻易地骗取了指挥权。” 伦巴压抑着怒意:“那个军官叫哈代,他从三年前起就负责训练我的魔能枪部队,而部队的指挥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只是临时负责指挥。” “他怎么样了?”泰尔斯默默地道。 “撤退号吹响后,他依然下令第二次击发,但当即有士兵质疑他的命令,”伦巴阴沉地道:“哈代随即毫不犹豫地割颈自杀了……我们还在查他的幕后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仅仅一发,你们就急急吹响了撤退军号。”泰尔斯冷笑着:“连指挥都能失灵……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了。” 伦巴大公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借你的手杀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计你。”泰尔斯嗤笑一声:“我看还是后者居多,我的敌人都在国内。” “当你站得越高,”伦巴默默地道:“敌人就会越多。” “所以,突然而来的意外也让你打消了计划,”泰尔斯哼笑一声:“你原本是不是准备羞辱式地俘虏我,看看要塞会不会动摇?” 沉默。 伦巴打开旁边的黑麦酒瓶,灌满自己的空杯。 “我讨厌这么说,但凯瑟尔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来,”伦巴大公沉稳地道:“当你踏入我的军营,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复兴宫发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权的归属为你打造了一副铠甲,”伦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无论是谁做的,接壤的黑沙领只会遭殃。” “所以,你一旦发现自己拿不下断龙要塞,又发现其实有人在旁边对你虎视眈眈,就马上转换姿态,要拉拢我了是么?”泰尔斯寒声道。 伦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凯瑟尔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却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枪只是一个开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潜伏在暗中,无论是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声音稳重而肃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利益就捆绑在了一起。” “是啊,”泰尔斯低下头,声音平稳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拨出两千人,由坎比达——我最信任的臣属率领,护送你们前往龙霄城,”伦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点,“你们会直接到达沃尔顿家族的领地——国王的使者已经在等你们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一个个挡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剑,被长矛刺穿,”泰尔斯抬起头,脸色阴沉:“你的人也被我们干掉了不少。” 伦巴闭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些战士……无论是我的士兵还是你的属下都不会白死,他们死得其所,”伦巴睁开眼:“正因他们的付出,我们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这里,艰难地为两国未来的命运做出抉择……即使那无比困难。” “我们本来就不是仇敌,在战场上的敌对只是形势所迫,”伦巴轻声道:“为了未来,为了今天这样无谓的流血不再发生,我们应该抛下过去的仇怨,这理所应当。” “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不是么?” 泰尔斯突然笑了。 “说得好,大公阁下。”他表情不明地轻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诚如你所言,从此刻起,我们没有理由彼此为敌。”大公点点头,举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习俗,就是我的客人。” “这是上好的黑麦醇酒,”伦巴把酒杯推过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习俗,喝了同一杯酒,我们就是盟友。” “从人手,情报,资源到财力,我会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们的敌人不会有任何机会。”伦巴大公点点头:“直到你离开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伦巴露出奇异的目光:“加冕为王。” 沉默。 泰尔斯突然笑了。 “我的经验告诉我,要谨慎对待那些想要成为你盟友的人,无论他们多么甜言蜜语,真心诚意,”泰尔斯淡淡地道:“而我无法相信你,伦巴大公阁下。” “哼,”伦巴大公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冷哼一声:“就因为你手下死了那么多人?” “不仅如此。” “还因为你对手下人的死亡和牺牲,表现出的那种无动于衷与虚伪冷酷,”泰尔斯冷冷道:“与你联盟,我们的盟约注定遭遇背叛,相比起执行盟约有可能获得的利益,我可以肯定地说,当盟约破裂时,所受的损失将远远超过我获取的利益。” “而我对此深有感触。” 泰尔斯看着伦巴,看着对方的神情慢慢变得阴沉。 “而且,我讨厌你所说的话,”泰尔斯想起阿拉卡落寞的背影,咬牙摇摇头:“战场上的那些人……他们本来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而死的。” “而‘死得其所’‘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这种鬼话,”泰尔斯抓起酒杯,冷笑道:“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沉默。 “起初我还以为你成熟稳重,有着超越年龄的心智,”伦巴冷哼着摇摇头:“你现在却表现得像个小孩子。” “说得对。”泰尔斯冷冷地道。 他一把泼掉杯里的酒,对脸色阴沉的伦巴大公道: “而小孩子不能喝酒。” 泰尔斯跳下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110.第110章魔法的余烬 夜晚。 . “我依然不放心那个怪医生跟殿下待在一块儿。”火堆旁,怀亚神色古怪地盯着远处的另一个火堆,那里仅仅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他们来到伦巴军营的第三天晚上,拉蒙声称要单独为泰尔斯复查伤势,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也答应了他。 “他是王子,想怎样都行。”普提莱抽着自己的烟斗,呼出一团烟雾,让旁边的怀亚脸色一沉:“另外,放宽些心吧,拉蒙对殿下的忌惮不是装出来的。” “而且,周围这么多埃克斯特军士值守,殿下的安全无虞,”普提莱瞥了一眼四周围或站岗或巡逻的、神色不善的埃克斯特士兵们,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埃达,缓声道:“再者,若拉蒙真的是刺客,在之前的战场上他有太多机会了……别忘了,是他为殿下施救的。” 怀亚想起战场上的事情,心里微微一动。 “说起这个……殿下到底怎么了?”年轻的侍从官担忧地道:“当时他明明连呼吸都……” 普提莱看着一脸疑窦的怀亚,微微眯眼。 “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瘦削的副使饶有兴趣地道。 “不止这一件事,”怀亚皱起眉头,一边凝重地回想,一边道出心中的疑惑:“殿下的体质很好……事实上,好得超乎我的预想,无论多严重的伤损,痊愈的时间都是以天来计算的……” 但这才更可疑不是吗? “还有,殿下他所说的跟黑先知所学的那种异能……我不能不在意。”怀亚低下头,目光掠过自己手边的单刃剑:“毕竟,那可是秘科,殿下虽然……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跟秘科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秘科。 哼。 普提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着空中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 “你觉得秘科是个可怕的地方?”副使没有看怀亚。 怀亚抿起嘴,点点头。 “我听过关于那儿的不少故事,有些很荒谬,有些很诡异,有些则不可理喻,”年轻的侍从官抽出剑锋,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但不得不承认,王国秘科的神秘,还有黑先知的名声都让人害怕。” “我以为,以你的年纪应该没有听过太多黑先知的事迹才对,”普提莱嘿嘿一笑:“要知道,莫拉特可是掌控秘科超过三十年了,我甚至怀疑,当年幼的艾迪二世加冕的时候,莫拉特就已经在秘科里做事了。” 怀亚擦拭着自己的剑,耸了耸肩: “在终结之塔训练的时候,我听过这么一个玩笑:世界上的四大情报机关里分别发生了一件事,红女巫打碎了一个茶杯,白主祭烧坏了一盏油灯,青校尉穿旧了一件袍服,黑先知睡破了一个枕套……猜猜看,哪件事的后果最严重?” “也许还少了一件事,”普提莱抽了一口烟草,嘴角弯起弧度:“灰剑卫磨损了一把剑鞘。” 怀亚和普提莱一起轻笑起来。 “邵大师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和可怕,只是作为终结之塔的塔主,他更加沉稳持重罢了,”怀亚露出怀念的神情,点头道:“而且,他除了头发胡子,没有地方是灰色的。” “怀亚,作为一个侍从官,”玩笑过后,普提莱缓缓正色道:“关心所侍奉的王子是好事,然而……” 他目光逼人地看着怀亚·卡索:“想听个忠告吗?” 怀亚挑挑眉毛,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每个璨星王子都像一个单独的秘科,他们都有不少的秘密库藏,”普提莱眼神深邃地道:“仅仅关心那些你应该知道的,就足够了。” 怀亚皱起眉头。 “别把生活变得太艰难,”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光是王子们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够艰难了。” 尤其是……他们还姓璨星。 普提莱默默地道。 心里浮现曾经的那个身影。 怀亚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神情复杂。 “普提莱大人,我还记得您那天在桦树林里说的话,”怀亚把武器翻面,默默地道:“您也曾经是侍从官?” 普提莱的烟斗不再冒烟。 副使先生吐出烟嘴,望向怀亚。 后者抬起眼,神色平淡地问他:“那么您……侍奉当年的哪位王子?” 普提莱聚焦在火堆中的眼神停顿了一刹那。 “就跟……你的父亲一样。”几秒之后,他缓缓道。 “不过我的资历比较老,离开王子的身边也比较早罢了。” 怀亚直直注视着他,手上擦拭武器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是么,侍从官,”年轻的侍从官神情复杂而目光深邃:“那你有家庭吗?” 普提莱转过头,深深看了怀亚一眼。卡Kа酷Ku尐裞網 真好笑。 他默默道:星辰有名的“狡狐”,《要塞和约》的主导者与签字人,却连自己的家庭都处理不好。 但他随即眼神一黯。 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听着,怀亚,”副使摩挲着自己手中慢慢冷却的烟斗,语气比平时要沉重: “基尔伯特是个称职而出色的侍从官,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他有自己的原则。” 怀亚轻轻捏紧自己的剑锋。 “即使有时候,那些原则如此冷酷?”年轻的侍从官淡淡地道。 “冷酷?”普提莱轻哼一声: “有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无论那有多么困难。” 怀亚未及回应,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凭空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晚上好,星辰的两位贵客,”黑沙大公属下的坎比达子爵,他最信任的谋臣,一身北地特有的厚实戎装远远地走来: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坎比达笑着在眼神玩味的普提莱和脸色不佳的怀亚对面坐下。 “你确实打扰我们了。”怀亚眼神不善地看着坎比达,轻轻弹过手上的剑锋,发出清凉的脆响。 “很好,那说明我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坎比达毫不在意地脱下手套,烤着火:“为何不待在帐篷里?天气很冷,这里又是北地。” “我们喜欢露天的旷野,”普提莱倒掉烟斗里的灰烬,冷漠地答道,瘦削的脸庞在火光中一闪一没:“景色秀丽,视野开阔。” “不必担心,”坎比达轻轻一笑,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你们正在埃克斯特,而埃克斯特人没有听帐篷角的习惯。” 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星辰王子和他的医生:“王子在这里很安全。” 坎比达眯起眼睛:“真是位特别的王子,不是么?” 否则大公也不会给出那样的评价了。 怀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普提莱眉头一皱。 他们开始注意王子了。 大概是那孩子前几天在伦巴的帐篷里,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这可不是好迹象。 副使拉出烟袋,抓出下一把烟草,淡淡道:“看来我们是要明天出发了。” 怀亚眉头一挑。 坎比达则脸色一滞,他警惕地看向普提莱:“你知道了?” “你脸上写着呢,还有那些连夜来来回回的军士们……而且,”普提莱毫不在意地从火堆里捡起一支燃烧的树枝,重新点燃烟斗:“这不就是你来的目的吗?” “传达你主君的意愿?” 沉默。 坎比达认认真真地盯着普提莱,似乎要把他好好重新观察一遍。 “是的,”黑沙领的子爵阁下平静地道:“我们明天出发,由我率领两千人的部队,包括五百骑兵和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在内,护送泰尔斯殿下径直前往龙霄城,途中不会再在任何领主贵族的城堡或城镇休憩,顶多是野外宿营。” “两千人,还有绕开城堡?为了保证不再被人寻机暗算?”普提莱轻轻笑道:“我还真为您的主君担忧……看来伦巴也是走投无路,对算计他的幕后黑手完全没有头绪呢。” 坎比达的脸色微变。 “我还以为,守信重诺,忠诚不二,是北地光荣骄傲的传统,”吞云吐雾间,普提莱轻声问道:“但看看现在的这个军营,到处都是阴谋与诡计的味道,你们能完全相信的还有谁?” 坎比达的表情渐渐僵硬。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普提莱轻哼一声:“不正的梁木,也必有歪斜的影子……无论努恩王还是你的主君。” 坎比达从地上抓起一把雪,轻轻捏散,看着它们从指间落下。 “别对北地的内务评头论足,帝国人,”子爵冷声道:“至少在黑沙领的土地上,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亚把剑收回鞘内——他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意外?那位魔能枪的训练官也许有不同的见解,”普提莱放下烟斗,哈哈一笑:“给你个建议吧,没有头绪的子爵阁下。” 坎比达眼神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别再查那个哈代军官跟大公、领主们的联系了,你们注定徒劳无功,”普提莱皱着眉试了试烟斗的温度,确定它燃烧得并不好:“不如找找他的生意下线,从黑市流出的报废魔能枪查起……” 坎比达露出疑惑:“黑市?” “啊,轻视魔能枪的北地人,”普提莱嗤笑一声:“比起从皇国直接购买,魔能枪的训练才是最昂贵的,核芯的使用率、零部件的崭新度,与士兵操作魔能枪的熟练度恰成反比。卡Kа酷Ku尐裞網” 坎比达露出深思的神情。 一旁的怀亚则一头雾水。 “黑沙大公的魔能枪部队很熟练,齐射时的准头也很好,”普提莱看了坎比达一眼,弹了弹烟斗的金属杆,“按照我的经验,除非伦巴大公肯裁掉他一半的骑士和重骑兵,每月拨出大量金币来支持魔能枪训练,否则三年的时间绝对练不出这样的部队。” 坎比达若有所思:“他必须要找到足够的经济来源,以大量训练来维持这样一支部队,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幸好只有三年,也只有一个训练官,”普提莱添了点烟草,嘲讽道:“再过三年,那些部队大概就连‘转身,向大公所在处击发’这样的命令也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吧?” 坎比达没有理会普提莱的讽刺,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他必须找到黑市的门路,比如用已经报废掉、按照协议本该销毁处理的魔能枪,来换取金钱、耗损的部件、永世油,甚至贿赂前往皇国购入魔能核芯的采买官。” 普提莱耸耸肩,再次点燃烟斗:“我担保,他的黑市接头人对他的了解,可比那群大头兵们多得多。” 坎比达呼出一口气,随即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背后的幕后黑手兼金主,直接给予他资金支持呢?” “要是这样,你们早就查到他跟其他势力往来的线索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 坎比达脸色一红——他这几天已经被这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以至于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受到了影响。 怀亚皱着眉……他不太理解两人的对话。 沉默。 “普提莱勋爵,‘暗室’提供过你的情报,”想通了什么的坎比达子爵缓缓开口:“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话了。” “噢?真是荣幸啊,”普提莱满脸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草:“暗室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只有你离开宫廷之前的情报,但已经够有意思了,”坎比达的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 “普提莱·尼曼,宫墙内的织网之人,不动声色的谋划者。” 怀亚露出惊疑的目光,看向普提莱。 这个家伙…… “哈,”普提莱转头一笑:“红女巫的手下们真是看得起我!” “不,我反倒觉得,”坎比达一脸深思的神色:“他们的情报该更新了。” “宫墙里的人也许擅长察言观色,出谋划策,”坎比达子爵弯起嘴角,重新戴上手套:“但有些智慧,必须在经验和见识中沉淀。” 普提莱从鼻腔里发出两个颤音,顺便喷出一道烟雾。 “顺便一句,普提莱·尼曼勋爵,星辰的前子爵阁下,”坎比达站起身来,笑容可掬:“战场上那个反向冲击的决定,既勇敢又果断。” 很好。 普提莱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泰尔斯和拉蒙。 比起你来,现在他们更喜欢我了。 ———— “我们已经到了埃克斯特的国境内……这不是我们的交易!”拉蒙神色愤然地盯着眼前的泰尔斯。 “埃克斯特人不肯放任何一个跟星辰使团有关的人离开,”泰尔斯抓着一根树枝,挑动着火堆,向周围的埃克斯特士兵努了努嘴,叹息道:“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星辰王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能这样,”拉蒙咬着牙:“我救了你的命——赶紧找个方法把我放出去!” “你没有救我的命!”泰尔斯皱起眉头:“记住,我不过是脱力了,而你只是在战场上……” “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拉蒙被气笑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那天你体内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经衰竭,你的体质再强健也没用……哪怕最健壮的骏马也拖不动无轮的马车,是我竭尽全力激起你的生命潜能……” “啪!” 泰尔斯用力折断了手里的树枝。 “我的身体强健,这是好事。反倒是你,最好小声点,给病人检查身体可不需要嗓门,”泰尔斯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那点可怜的小秘密被别人知道的话……拉蒙‘医生’。” 他特别在“医生”上咬了重音。 “说起这个,”拉蒙看了看四周,脸色不定地道:“好吧,至少给我找一只信鸦……” 泰尔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放心,医生,”泰尔斯在雪地上划着这几天从脑海里冒出的不少记忆,比如那些如图画一样的块状文字,“黑帮的人可不敢招惹训练有素的军队,不必担心血瓶帮。” “说到底,黑帮也就只是黑帮而已。” “哈,王子殿下,你真的这么以为?”拉蒙转头嘲讽地一笑。 泰尔斯面无表情,但心中一沉。 事实上,拉蒙说得不无道理。 那两个帮派,也许没那么简单。 尤其血瓶帮还是艾希达和吉萨两人——两个疯子的势力……灾祸的势力。 真是奇怪。 就算血瓶帮经常帮有实力的贵族们做一些脏事,也无法忽视魔能师的威胁吧? 为什么星辰会容许这样的帮派盘踞在永星城?是对自己手上持有的传奇反魔武装足够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控制魔能师吗? 怎么可能……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吉萨的身影,自嘲地一笑。 虽然艾希达表现得毫不在意血瓶帮的死活,但强大如他,为何要插手对他而言根本可有可无的帮派地盘抢夺?红坊街不就是一条风月街道吗? 还有黑街兄弟会……居然敢在王都窝藏“弑君家族”萨里顿家的人,还能稳稳压制住血瓶帮——要知道,后者可是有着魔能师和大贵族双重后台。 那两个黑帮——泰尔斯不禁想起自己在兄弟会里的五年生涯——的疑点太多了。 而眼前就是一个。 泰尔斯看向大鼻子的怪医生,后者在火光中死死地盯着他。 拉蒙自己,一个身藏秘密的医生来往两国边境,身处血瓶帮与兄弟会斗争的漩涡中心…… 泰尔斯泛起微笑。 “王子可不是能随随便便答应旁人请求的存在,”星辰的第二王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拉蒙:“既然你有请求,那就来做个交易,拿有价值的东西来换取吧。” 拉蒙一愣。 “比如,你那些力量的来历,我就觉得很有趣,”泰尔斯装作毫不在意地伸伸懒腰:“作为交换,我会努力与他们交涉……至少能让你使用信鸦,去联络你兄弟会的朋友们?也许还有其他便利……” 拉蒙怔怔地看着泰尔斯。 他依然在意那个? 一个王子? 等等,如果…… 半晌,拉蒙艰难地开口: “你是星辰的王子,还跟莫拉特·汉森关系不明,”拉蒙咬着牙,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和语气:“把我的秘密交到你的手里……我可没这么傻。” “而且……你不是从黑先知那里学到了那个读心的能力吗?”拉蒙冷哼一声。 “哦,得了吧,我可不想再从你的脑里挖秘密了,”泰尔斯摇摇头:“那能力很伤脑的……伤你的脑。” 拉蒙定定地望着泰尔斯,眼里冒出奇异的色彩:“你虽然只是个小孩,可看着不像有多在意我健康的样子。”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回望着拉蒙。 “我确实有一些猜测,”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神术,知道那是怎样的过程,但你似乎没有与神灵沟通的那一步……” “那些力量,你用来治病救人的力量……” 在拉蒙奇异的眼神下,泰尔斯缓缓说出他最大的猜想 “是魔法,对么?” 拉蒙面无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泰尔斯知道答案了。 魔法。 泰尔斯在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从他降临这个世界就从未听到过的词。 直到改变他命运的红坊街一夜。 【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魔法,没有魔能。】 这是艾希达的原话。 【所以,你甚至不知道魔能和魔法的联系……】 这是吉萨的话。 埃克斯特人不让使团里的任何人离开,这是真的。但泰尔斯毕竟是星辰的王子,如果他坚持,那伦巴也不是不可能松口,让无关紧要的拉蒙离开。 但泰尔斯没有这么做。 因为拉蒙也许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泰尔斯必须想方设法弄清楚自己身上的一切。 比如魔能……和与之密切相关的魔法。 拉蒙吃吃地笑起来。 直到泰尔斯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黑先知跟你并不熟,你也不是他的学生,对吗?”怪医生停下了笑容,缓缓问道:“否则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知道问题的症结了。 “所以,”泰尔斯望着周围的埃克斯特士兵,瞥了一眼帐篷门口百无聊赖的埃达,又看了看远处的普提莱和怀亚,淡淡道: “魔法,这是能令黑先知也坐不住的秘密么?” 拉蒙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 泰尔斯突然笑了。 “我是王子,他是我父亲的臣属,”第二王子开口道:“他有时候会答应我的请求,仅此而已……他并未告诉我太多。” “这真的很有趣,”拉蒙瞪大了眼睛,表情诡异而狂热,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泰尔斯那样:“星辰的新王子,居然对那种东西感兴趣……真的太有趣了。” 泰尔斯一皱眉头。 什么意思? 那是我所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吗?” 拉蒙瞪大眼睛,啧啧有声:“莫拉特可不会高兴的。” 泰尔斯轻轻捏拳。 “我是未来的星辰至高国王,”在说出“国王”时,泰尔斯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你觉得我会在乎他高不高兴?” “很好,很好,为星辰的王子,为帝国的后裔讲解魔法,”拉蒙露出诡异的笑容,摇头晃脑地闭目道:“这是一笔不错的交易,而且我还能从中得到不少乐趣。” 泰尔斯眯起眼睛。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王子缓缓道。 拉蒙猛地睁开眼睛。 “您的历史课上得怎么样,殿下?”拉蒙缓缓道: “我是说,人类是如何反抗古兽人,在逐圣之役中击溃他们,又如何在生存之战中,与古精灵和古矮人议和,最终崛起于世界的历史?” 泰尔斯脸色一红。 好吧,从被接到闵迪思厅开始,他其实没太多时间去读历史。 “不怎么样,”泰尔斯缓缓道:“但我知道,人类与兽人对抗的历史中,我们觉醒了超凡之力——就是今天的终结之力,第一批骑士出现……” 但拉蒙打断了他。 “所以,不仅仅魔法,”怪医生神采奕奕地看着泰尔斯:“你根本连法师和魔法塔的历史都不知道,对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所以”拉蒙嘿嘿笑道:“跟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你活在诸神之国、七重地狱与人间用惶恐不安的怖惧和自欺欺人的谎言交织出的大网里。” 谎言? 怖惧? “他们——那些历史书里是这么说的吧:骑士与终结之力的荣光带来了人类的崛起,战士的长剑与战马的嘶鸣,让我们摆脱了古兽人的压迫与威胁?”拉蒙语带深意地道。 不等泰尔斯答话,拉蒙就神色厌恶,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词: “谎言。” “无耻的谎言。” “彻头彻尾的谎言。” 泰尔斯一怔。 “让人类击败兽人的,根本不是什么骑士,不是什么超凡或是终结之力,”拉蒙神情激动地道:“是法师,” 拉蒙神色狂热地摊开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 “是魔法。” 泰尔斯轻轻皱眉。 “你的意思是,什么超凡之力,什么北地军用剑术,什么骑士,都是假的?它们其实在兽人面前不堪一击?”第二王子带着浓厚的怀疑质问道:“真正能在前线作战中取得胜利的,是法师还有他们所使用的魔法?” “魔法……是比终结之力还要强大的力量?”泰尔斯沉吟着,缓缓问道。 “哈,居然拿魔法跟终结之力相提并论,跟千年前那些无知愚昧的人一般无二,”拉蒙似乎不太习惯被人打断,他不屑地哼道:“把你那狭隘的头脑打开一点吧!王子殿下!” “魔法不是一种力量,它跟终结之力根本不是同一个层级的东西,”拉蒙摇摇头,眼里充满了憧憬与崇敬: “它是更高,更深,更伟大的存在。” “不是力量?”泰尔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那魔法究竟是什么?咒语?能量?知识?元素?分子?精神力?超出常人的异能?破坏力?” 拉蒙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那种神色,居然充满了尊敬、崇拜、高傲、谦卑、陶醉等等既矛盾又怪异的情绪组合。 那种眼神,泰尔斯从未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人眼中看到过。 不……泰尔斯微微一怔,也许他看到过的。 那个昏暗的棋牌室里。 那个蓝衣的身影。 “魔法……”拉蒙举起双手,缓缓张开,像是朝神灵跪拜祈祷的信徒一样,激动得颤栗发抖: “魔法是一种意义,一种态度,一种信仰,一种生活的原则,”怪医生凝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有他的归宿与梦想: “法师,就是这种原则的实践者。” “他们相信,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可以解析的,也是有必要被认知的——在这个认知的过程中,我们,人类自身能变得更加完美,更加伟大,更加进步,更加靠近真理,” “从太阳运作的规律,到生命的起源之谜,再到人的行为与规则,历史的演进与发展,万事万物,无不在魔法的范畴里……魔法,就是一切求知、发现与真理的总和,魔法的进步,将为我们带来更美好的未来。” “为此,他们曾进入沙文古部落的帐篷,设计了史上第一套政治制度——沙文古国; 他们曾站在北方先君塔克穆的身侧,警示他与兽人的关系; 他们曾立足铁血王的身后,用知识与经验,设计督造‘人类最后防线’的建成; 他们曾在牺牲与战败中,不断地改良武器和技艺,总结每个战士自发领悟的经验和技巧,完善出史上首套统一的‘北地军用剑术’; 他们曾注意到人体内的潜能,夜以继日地研究那种力量的诞生与开发,并为之命名‘超凡之力’; 他们曾在血与火的战场中奋力向前,努力研究杀伤的技艺,提升医治的技术; 他们曾在铁与钢里不懈钻研,打造出马镫与马鞍,建立第一支骑兵,让骑士首次拥有了在兽人面前也不落下风的速度与冲击力; 当然,他们也开拓出了自己的力量,发掘物质的真相,拷问精神的真理,引动自然的能量为己所用,转换外界的资源服务人类,我手中的力量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们更曾在魁古尔冰川的冰层上,与骑士一同出击,在一次次不计牺牲的冲击里,彻底终结兽人重步兵大阵不可战胜的神话,让逐圣之役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壮丽的一幕盛景; 他们更曾质疑神灵的存在,挑战皇帝的权威; 曾经,三大魔法塔曾经代表世界上最睿智与进步的存在,超然独立,连至高无上的皇帝和势力雄厚的明神教会亦要在三塔之下,展现他们的尊敬; 法师让许多人相信:世界上值得我们去追逐的,不仅仅有权力和地位——还有真理。” 拉蒙缓缓放下双手,他的眼中已经流出微微的泪水。 “这就是法师,这才是魔法。”他哽咽道:“人类崛起的历史上,被所有人遗忘掉的最重要、最绚丽、最宝贵的篇章。” “而现在,” 拉蒙垂下头,落寞地道: “世界上没人再记得魔法了。” “只剩下我这样既不幸又幸运的人,通过书本与卷轴……苟延残喘地燃烧着魔法的余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拉蒙。 连手上的树枝烧着了都不知道。 他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 他只能尽其所能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魔法。 法师? 这不同于他前世所听到的任何一种版本的魔法,不是那些嗖嗖嗖的火球,不是念叨咒语获得元素回应的交易,不是把自己当作精神力海绵,不是同某个存在沟通的仪式,不是后天可学版本的异能,不是为了强大而强大的力量。 魔法是一种意义。 一种信仰。 一种原则。 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不断回荡着艾希达的话: 【法师探寻着世界的真理,以各种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着世界的资源和能量,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务。】 是么? 111.第111章凭吊 埃克斯特,黑沙领通往龙霄城的驰道上。 . “我在此还是奉劝殿下您把那两面旗帜收起来……特别是那面十字双星的星辰国旗。”在一队队行进的北地士兵中,坎比达子爵手持缰绳骑到被重重围护的泰尔斯身侧,不顾旁边普提莱和怀亚极度不佳的神情脸色,对着星辰的第二王子道: “虽然我们有两千训练有素的北地精兵,不少还是大公身边的常备军,但让一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星辰王子正在此处,显然并非最佳的选择。” 泰尔斯完全没心注意行进路途上两侧的雪景,与前方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和偶有的炊烟,而他错失北地雪盖群山的壮阔风光的原因,一部分是他还在思考两天以前拉蒙所说的话,另一部分则是身下的马匹。 此刻的他正单人独骑,小心翼翼地驭着身下的马,以防它时不时给自己来一下甩背,罗尔夫紧张地跟在他身侧,准备随时用风力托举他的小雇主。 尽管在闵迪思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姬妮和基尔伯特已经将骑马的几乎每一个诀窍都原原本本地交给他,但泰尔斯似乎天生与马匹犯冲,无论是在闵迪思厅的那匹小马驹,还是身下这匹伦巴大公借出的、平常温驯听话,还特地配备了儿童马鞍的北地贵族家养马,都明显排斥着他的骑乘甚至靠近。 对了,马鞍……拉蒙不是说,这也是法师们发明的么? 这么说,魔法,可谓是这个世界的科学?法师就是一群矢志钻研、发掘真理的的人? 那魔能又是怎么回事?魔法又是怎么消失的? 可惜,那天的对话很快被坎比达打断了,看来要下次再找机会。 泰尔斯提心吊胆地看着身下的马儿跨过一道不平的雪坑,松出一口气。 “我以为使团亮出旗帜表面身份,应该是国际惯例,”泰尔斯转过头,一边无奈地看着坎比达,一边小心注意着身下不满嚼嘴的坐骑,“再说,两千人的军队前后绵延数百米,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不竖起旗帜,难道人们就不知道星辰王子踏上埃克斯特领土了吗?” “又或者伦巴大公觉得,这个时候对外表现得与星辰王子太过亲近,其实没有好处?” 坎比达笑了笑:“请殿下您相信大公的……” 但普提莱打断了他。 “既不得不派出两千人,保证王子不殒命在自己的领地中,又要适当表现出对星辰的敌意给本国人看,”普提莱缓缓抽着他的烟斗,嗤笑一声:“伦巴大公的处境其实很艰难呐……不计代价地动员了领地,却没能拿下断龙要塞,也实在是太伤筋动骨了。” 坎比达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先前赶路和战斗时还体现不出来,但泰尔斯有种感觉,一旦开始与人接触,副使普提莱似乎就回到了他最游刃有余的战场上,坎比达路途中好几次来到泰尔斯身边,有意地挑起政治话题,都被他用时而幽默、时而令人难堪的话语顶了回去。 “无论黑沙大公的目的是什么,是否对您有利——您都应该直接与努恩王对话,而非黑沙大公属下的一个谋臣。”这是普提莱私下里淡定的解释。 伦巴在两天前正式撤军,而使团也同时出发。 在马上的颠簸中,他们今天就会走出北方平原的范围,进入叹息丘陵,丘陵的西南部还是黑沙领的范围,但丘陵的东北部,就是埃克斯特的再造塔大公,特卢迪达家族管辖下的领地了。 尽管自己在对方面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示好与联盟的提议,但伦巴大公依旧大度地拨出两千人,这些人里的常备军将在路途中保护泰尔斯,征召兵则在路途中渐次解散回乡。 泰尔斯也不知道这该说是大公的慷慨还是虚伪,抑或兼而有之。 就在此时,前方一个灰盔的骑士分开步兵队列,骑行到他们身边。 泰尔斯能感觉到,身后骑在马上的埃达从百无聊赖的散漫状态慢慢转换到紧张状态——事实上,在被那股波动浸润过之后,泰尔斯的各种感官,似乎都有些细微但实在的提升。 看来,那股波动不仅仅是紧急时刻的倚仗,它的存在还在缓慢地改变着泰尔斯的身体……但这恰恰是泰尔斯最担心的。 他不太记得自己在被瑟琳娜扼住脖子“死去”,或者说短暂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泰尔斯总感觉自己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醒过来后,那股波动就出现了。 “前面就是莱曼隘口,”前方来的灰盔骑士,是之前在战场上与阿拉卡对峙的极境高手,火炙骑士图勒哈,他严肃地勒过马头,与泰尔斯同向而行,庄重地道:“那里有个村庄,我们可以休憩进食,下午再继续前进,同时让斥候们前往打探……毕竟很快就到再造塔大公的辖境了。” 泰尔斯敏锐地注意到,当图勒哈说完“莱曼隘口”之后,普提莱和怀亚的脸色都微微一沉,而坎比达则勾起嘴角。 “殿下意下如何?”不等其他人开口,坎比达就对着泰尔斯笑道:“无论出于现实的需要或是个人的原因,我都建议您在莱曼隘口稍作停歇,以便修整或者凭吊。” 个人的原因? 凭吊? 在泰尔斯疑惑间,普提莱骑行到他身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莱曼隘口是叹息丘陵的西南侧起点,也是北方平原进入丘陵的必经之地,”瘦削的副使熄灭掉烟斗,紧皱眉头,旁边的怀亚则偏转过头。 “但那也是在血色之年里,星辰的前第二王子,贺拉斯殿下最终陨命的地方。”普提莱脸带不豫地道。 泰尔斯神色一变,他明白其他人的表情变化是为何了。 显然,坎比达找到了一个泰尔斯不得不回应的话题。 偏偏是有关埃克斯特与星辰之间的战争的。 身为星辰的王子,泰尔斯适时地垂下眼皮,叹出一口气:“当然,贺拉斯也是我的血亲。” 坎比达笑着点点头。 然而泰尔斯的心里也在默默嘀咕。 那位在凯瑟尔口中的天才终结剑士,索尼娅口中军规酷烈的王族将领,就是死在这里的么。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更进一步地了解血色之年的真相。 他转向普提莱。 “王子的死因?” “血色之年的尾末,那个冬天暖得出奇,努恩王集结了七位大公将近十万人的军队,粮械充足,围攻兵力单薄的要塞。”面对泰尔斯的疑问,普提莱叹着气,第一个回答道。 “彼时星辰国内的西南战场到了最后的决战关头——约翰公爵将叛军最后的主力死死咬在刀锋豁口,平叛之战胜利可期,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北上救援,断龙要塞的后援遥遥无期,”普提莱摇摇头,把烟斗收起,眼神复杂地道: “投石机、攻城弩、魔能枪还有无数的登城部队,面对不曾间断且不计牺牲的猛攻,贺拉斯王子认为断龙要塞被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他冒险进击,带着少量部队暗中横跨大针林,突入埃克斯特补给线的后方。” 怀亚深深叹出一口气。 下一个接话的是埃克斯特人的指挥官。 “那是个冒险的抉择,”坎比达轻笑着道:“显然,这是星辰的错算,而贺拉斯赌输了,也为之付出了代价……” 怀亚不忿地看着他。 “那是个不错的抉择,至少直指你们的要害。”普提莱冷哼着答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以他的身份,此时最好什么也不说。 他听过基尔伯特所讲的血色之年的王室悲剧,在他的故事里,贺拉斯是踏入了埃克斯特人的圈套。 而基尔伯特“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的说法,似乎暗示着贺拉斯的死亡,与其他王室成员如出一辙:是遭人陷害所致。 但是听普提莱和坎比达的说法,似乎是贺拉斯自己冒险出击,咎由自取? 而且在离开星辰边境这么远的地方,“三个小时无兵无援”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需要了解更多。 在他们身侧的图勒哈却在此时出声: “那确实是个明智的抉择。” 坎比达闻言,脸色不快地看着这位火炙骑士。 图勒哈肃穆的声音让泰尔斯眉心一紧: “贺拉斯成功了一半,他烧毁了我们近四分之一的补给——我们的补给线太长也太脆弱,此举至少为断龙要塞争取了不少时间,”图勒哈沉沉地道,听上去似乎在为贺拉斯鸣不平: “如果不是我们觉察得早,努恩王停止攻城,将前线的主力部队回撤,并在回要塞的路上设下埋伏……” “是啊,我们堵住了贺拉斯从大针林返回的路途,把他逼到平原上,”坎比达子爵哼了一声,似乎不太满意:“就像围捕狐狸一样。” 普提莱脸色一沉,泰尔斯也很尴尬,怀亚则是一脸不平的神色。 任何一个星辰人,听一个埃克斯特人谈起他们如何绞杀星辰王子的故事,想必都不应该开心。 “这么说并不公平,毕竟他只有一千多人,”但图勒哈勋爵却再次开口,只听他沉重地道: “我们用将近二十倍的军队,在平原上死死围住了贺拉斯,但他的战士们都是百战难得的精锐,意志就跟北地人一样顽强,在他们的反扑下,麋鹿城大公的部队伤亡惨重,而烽照城大公和威兰领大公的战旗甚至一度动摇后撤。” “努恩王不得不动用了轮休的部队,又派遣麾下精锐的白刃卫队堵住缺口,才稳住战线。战场很惨烈,黑烟烧得连要塞都能看到……如果那时候断龙要塞出兵救援,在混乱的战场上从侧面突入,也许有机会救回你们的王子。” 普提莱捏紧了缰绳。 泰尔斯一愣。 “但他们没有出兵?”泰尔斯想起几天前自己在要塞下遭遇围攻的场景,疑惑道,“要塞没有出兵?” “没有,我还记得,”图勒哈淡淡道:“从下午到天黑,要塞里的人,看着贺拉斯的部队在平原上一个个倒下……。” 【三个小时里无兵无援】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的话,皱起眉头。 “关于这一点,”普提莱板着脸道:“要塞的选择自有道理。” “得了吧,”坎比达冷哼一声:“他们见死不救的行为,连我们埃克斯特人看了都觉得心寒。” 见死不救? 泰尔斯捏紧缰绳,咬牙承受了一次马匹的颠簸。 坎比达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泰尔斯:“当然,也许他们跟两天前的要塞之花一般,同样的小心谨慎。” “所以是谁?”泰尔斯带着疑惑转头问道:“当贺拉斯带兵出击在外的时候,是谁驻守着断龙要塞?” 普提莱脸露忧色,看向泰尔斯。 “继续啊,”坎比达轻笑一声:“告诉你们的王子殿下,谁该为贺拉斯的死负责……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在埃克斯特人面前谈这个,似乎不太合适。 普提莱不满地盯了坎比达一眼,但他还是叹息着道出答案: “当时北境陷入危机,先王陛下勒令周边的贵族前往援助,而规模最大的援军来自崖地领……离北境最近的星辰公爵领。” 普提莱一边担心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直到确认泰尔斯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一边道: “而贺拉斯离开后,断龙要塞的指挥官,自然是当时身份第二高的人,”只听副使缓缓道:“前崖地领守护公爵——鲁道夫·南垂斯特。” 泰尔斯微微怔了一下。 普提莱眉间一蹙,还是继续道:“也就是现任崖地公爵,‘独眼龙’廓思德·南垂斯特的哥哥。后来断龙要塞被攻破,他被埃克斯特俘虏,最终死在狱中。” 话音落下,泰尔斯心中猛地一震。 前任南垂斯特公爵……也就是现任南垂斯特公爵的兄弟,难道跟贺拉斯疑似被陷害的蹊跷死亡有关? 至少,在贺拉斯被围攻的时候,独眼龙的哥哥袖手旁观甚至见死不救。 是么。 重要的是,凯瑟尔也这么认为么? 独眼龙呢,他怎么想? 他觉得凯瑟尔会怎么想? 而独眼龙那位的已经死去的哥哥……难道真的…… 还有,他在永星城出发的时候,独眼龙的那些话…… 【崖地领不想坐以待毙】——他是这么说的么。 泰尔斯思考起这里面的关系,眉心越来越紧。 普提莱拍拍泰尔斯的马鞍,对着他摇摇头。 别想太多……泰尔斯觉得他是这个意思。 “而那时,贺拉斯大概觉得已经没有希望再回要塞了,”火炙骑士图勒哈抚摸着自己鞍上的一把带鞘刀,在缅怀的神色中苦涩地笑道:“他做了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普提莱摇摇头,脸色落寞。 泰尔斯眉头一挑:“他——贺拉斯做了什么?” “他不再向要塞方向突围了,”图勒哈的脸上露出敬佩的笑容:“跟你们一样,贺拉斯转身反向而出,一路向北突围。” 泰尔斯心中一动。 跟我们一样? 他想起在几天前的战场上,向着伦巴旗帜处突围之前,被称为王国之怒的男人对他说的话。 【很久以前的绝境里,有个璨星对我说过……】 【既然无法后退。】 【何不全力向前?】 所以……阿拉卡所说的是…… “整整一天一夜,他们逃到了这里,我们——黑沙领的军队也追来了这里。”图勒哈神色复杂,他举起手,指向前方开始起伏的雪色丘陵。 泰尔斯转眼看去。 他们来到了平原的尽头,前方开始出现被雪色覆盖上半部的黑色山峰。 两座低矮的山峰之间,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仅仅相当于驰道的宽度。 埃克斯特人的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停下。 “我们到了。”坎比达子爵淡淡道: “这就是莱曼隘口。” ———— “这就是当年的战场?”泰尔斯看着眼前一片覆盖着雪色的怪石,怀着奇特的心情向一边的图勒哈问道。 “我们咬住了他们,重新把他们围死在这里,贺拉斯仅剩的部队则扼守在那片石头旁,”图勒哈点点头,眼神深邃地道:“前任黑沙大公点起火把,亲率他的卫队不间歇地围攻,并勒令不许用弓弩——他要获取生擒星辰王子的荣光。” “贺拉斯则亲自持剑,穿着他的那副黑色铠甲,守在他的九芒星战旗下,无论他身边的人如何一个个在刀斧中倒下,也不退一步。” “双方最好的战士怒吼着扑向彼此,然后一个个倒在石间,那一夜里,虽然人多势众,但我方的四名极境高手依然个个带伤,其中一人甚至殒命于此。” 谈起战场上的历史,火炙骑士似乎感慨良多,而坎比达则闭口不言,只是皱眉看着图勒哈。 “贺拉斯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在他补上一剑之前,我被后面的人抢了下来。”图勒哈叹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右胸。 泰尔斯皱起眉头。 溯光之剑,是么。 “贺拉斯殿下的剑术习自终结之塔,又经历了军队和战场的洗刷,他的骁勇之名在璨星王室的历史里,只有‘狼敌’可堪比拟。”普提莱表情深邃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怪石,缓缓道。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埃达微微地哼了一声。 “老黑沙大公放弃了他的目的——他意识到,要生擒贺拉斯的意图只会让我们付出更多伤亡。” “最后的激战中,身负十余创伤的贺拉斯砍下了‘不息之火’泰伦德的头颅,然后被一剑刺穿了心脏。”图勒哈催马上前,注视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仿佛回到十二年前,那刀光剑影的一夜。 “一位王子殒命于此,”坎比达摇摇头:“这里大概日后会成为观光纪念地吧。” 怀亚毫不留情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普提莱讥讽地回敬道:“你们该给贺拉斯王子建一座雕像……纪念他的英勇与无畏,还有杀敌善战。”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对着这片怪石地深深低头。 又是一群在战争中不幸的人。 “看着贺拉斯倒下,他最后的士兵们也丧失了斗志,而我们以为一切终结于此的时候,贺拉斯身边的一个士兵在混乱中抢到了泰伦德留下的弓。”图勒哈继续幽幽地道。 坎比达的脸色则突然一变。 泰尔斯则挑起眉毛,带着淡淡的惊讶:“你是说……” 图勒哈看向南方,呼出一口长气: “那个士兵背着贺拉斯的遗体,带着那把弓,顶着满满一身的伤口和好几只弩箭,像疯子一样怒嚎着,带着最后的几人冲进重围,不知为何,我们的人挡不住他——直到他突进到老黑沙大公的面前,然后……” 图勒哈露出意味难解的笑容,轻哼一声: “在混乱里,那个士兵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阿拉卡·穆便被人称作‘王国之怒’。”图勒哈摩挲着自己的刀,眼里冒出无尽的战意。 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远远望着这片怪石。 但他却丝毫看不出来,十二年前这里曾经倒下无数战士,还有一个王子陨落于此,另一个传奇则从此成名。 不,还有一些疑问。 泰尔斯转向图勒哈: “这么说,图勒哈勋爵,你亲历了十二年前的两国之战?包括如何攻破断龙要塞?” “我参加过那场战争,”火炙骑士点点头:“但如刚刚所言,拜贺拉斯王子的剑所赐,我在战争前期就负伤了,等我重上战场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的战争后期了。那时索尼娅·萨瑟雷带着她的星辉军团,一路收纳残兵败将——包括穆,北上跟我们打了好几场。” “噢,”泰尔斯心中一动:“你还跟要塞之花打过仗?” 该说果然是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么。 “不,我没有机会跟她对垒,”图勒哈皱起眉头:“因为某个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泰尔斯一愣:“谁?” “不知道,”坎比达子爵笑道:“星辰的小伎俩……图勒哈一直耿耿于怀。” 不知道是谁? 耿耿于怀? 只听埃克斯特的火炙骑士图勒哈冷哼一声: “在战场上里,一个该死的家伙装扮成我们的人,潜藏在我的背后。等在我杀穿敌阵,即将攻进星辉军团的阵势中心的时候,那个卑劣的家伙从背后给了我一下……” “我再次重伤,没能赶上与萨瑟雷或是穆直接对垒的机会。” 图勒哈皱起眉头: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该死的卑劣刺客在逃跑时藏头露尾,把自己隐藏在一副奇怪的紫色面具后,用的是一把灰色的短剑,神出鬼没,速度极快。” 泰尔斯脸色古怪地“噢”了一声,挠了挠头。 装扮成其他的人 从背后给了敌人一下。 紫色面具。 灰色短剑。 神出鬼没,速度极快。 这些特征和习惯……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身后的埃达再次轻哼一声。 “是么,”看着图勒哈冷冰冰的眼神,泰尔斯皱起眉头,凛然点头道:“这种做法,还真是卑鄙啊!” 112.第112章卡斯兰的酒馆 “您眼中所见的这片起伏不定的大地即叹息丘陵,分布在叹息山脉的西缘——看,远方那些峰顶盖雪,直入云端的山就是叹息山脉。 .”骑在马上的普提莱指着视野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为泰尔斯讲解着北地的地理。 泰尔斯抬起头,放宽自己的视野,在寒气逼人的环境里呼出一口热气。 “叹息山脉曾是远古帝国时代的大地上最高的山脉,北接魁古尔冰川,纵向隔开帝国北部的北地行省与东荒行省,向南逐渐平缓延伸到绿心行省北侧,也就是现在的星辰东海领,即库伦公爵的封地。叹息山脉之险,攀登之难,都令旅人望之却步,唯有低头叹息,是以得名。”普提莱放下手里的烟斗,也低头微微叹息,仿佛在回应他自己的话。 “远古帝国尚在时,这里就是著名的流放与混乱之地,帝国覆灭后动荡更甚,直到山脉里迁居来了精灵的一支,扎根于此近三百年,在山岳之间来去自如,鼎盛时期自成王国……终结之战后,叹息山脉的西北侧归于西陆,东南叹息山脉则在东陆的翰布尔王朝境内。” 叹息山脉里的精灵?等等,好像那本《终结战纪:天崩地裂》里有讲过? 说到“精灵”,泰尔斯不由得瞥了一眼身后的埃达。 “怎么了?”埃达注意到泰尔斯的眼神,没好气地摊开双手:“我也不知道那些是我的第几代亲戚,我历史又学得不好!” 泰尔斯摇摇头,转回头继续听普提莱的讲解。 不能指望这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精灵。 哪怕是个极境。 “……险峻的西北叹息山脉纵跨埃克斯特与星辰两国的东部,特卢迪达大公的再造塔和星辰王国福瑞斯家族的孤老塔,分别坐落在两座山峰上隔谷相望,两边都对彼此忌惮非常,偏偏都易守难攻。” “山脉再往北和南延伸,分别是埃克斯特麋鹿城大公和星辰崖地领守护公爵的封地,但也正因叹息山脉的险峻,加上北方的气温,使得坐落其中的埃克斯特麋鹿城与星辰崖地领,都面临着领地靠临终结海,而偏偏港口寥寥,为数不多的港口又坐落在海崖边上的窘境……” 普提莱抽了一口烟斗,看着远方的山脉,露出迷醉的色彩。 “是以第一和第二次大陆战争中,跨越终结海,从东陆来犯的联军都从星辰的东海领或是南岸领登陆,实在是因为无论星辰的崖地领还是埃克斯特王国的东岸港口,都坐拥叹息山脉赋予的、险峻高耸易守难攻的天然海崖……直到第三次大陆战争,东陆军队佯攻星辰的东海港口,却出其不意地奇袭埃克斯特的海岸线,以少量部队攻上海崖,收到了奇效,最终攻破麋鹿城,直入埃克斯特的腹心……” 大陆战争? 泰尔斯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 “战争肇始于两片大陆之间的矛盾——比如终结海里的鲸群。终结之战后我们发现,它们体内的永世油是最好的燃料,更甚木炭,”普提莱为他解答疑惑: “捕捞资格、份额、区域和休捕期,这些一直是两岸诸国争议的焦点……四次大陆战争里这都是主要议题,当然,第三次大陆战争后,两岸的政治情势变化太多,我们与埃克斯特彻底交恶,夙夜则陷入与翰布尔的东陆争霸,终于,在贤君闵迪思三世新的政策下,我们与夙夜联盟,埃克斯特则同翰布尔亲近……” “这使得始于终结历468年的第四次大陆战争,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世界大战,战火不再局限在一方纠结势力,跨海侵袭另一方,而是波及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泰尔斯想起闵迪思厅里,星辰三王中那位微笑持杖的中年国王,他镌刻在银币上的头像,以及自己胸口的烧疤,随即他又想起科里昂的那对血族姐妹以及所谓的“星夜同盟”。 泰尔斯摇摇头,把这些赶出自己的脑袋。 “你不赞成闵迪思的外交政策吗?”穿越者好奇地问。 “并非如此,”普提莱摇摇头:“与夙夜联盟是大势所趋——远东古谚也有言,交好远方的盟友,攻伐临近的敌人。” “虽然第四次大陆战争规模浩大,代价惨重,”普提莱一面沉思着,一面缓缓道:“但在我看来,新的政治形势也加强了两片大陆的连接和联系,爆发世界大战的条件,都被消弭在越发复杂的联动局势之中,比如我们跟埃克斯特的西陆冲突——从第四次大陆战争到现在,我们已经两个世纪未曾有跨大陆的大战,享有超过两百年的和平……在此前的几乎每个世纪,我们都有两片大陆矛盾积累到极点之后的大陆战争。”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总觉得以这样的国家生产力和政治制度,所谓的大陆战争哪里有些怪怪的。 跨海远征大陆……这需要多大的动员力和后勤补给?诸国所付出的代价真的是那点永世油就能补偿的吗? 他们在一路上两侧士兵投射而来目光中前进,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庄。 泰尔斯抬起眼,他发现村庄外的树木上都绑着一根根绳子,有不少都拴着食物,诸如肉干、面包等等,甚至还有鹿、狐狸、雪兔等猎物。 这是北地的习俗吗? “我的士兵们已经确认了这个村庄的安全,”就在此时,伦巴大公的属下封臣,坎比达子爵从后方跟来,他越过众人,骑进村庄后下马,把缰绳交给一位士兵,“我们会解散一部分家乡在附近的征召兵,您可以在里面的一家酒馆稍事休憩,享用午餐。” 泰尔斯在罗尔夫的帮助下蹬下坐骑,为能够暂时摆脱这匹马而长舒一口气,然后兴趣满满地抬起头,观察着这个莱曼隘口旁的村庄。 这本该是一个连围墙都没有的宁静小村庄,此时却布满了身形壮硕、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虽然大部分的护送军队都在村庄前后驻扎休憩,但泰尔斯眼中所见,用砖木土石搭建的平房房檐下,依然到处是来来回回、熙熙攘攘的北地士兵。 但奇特的是,这些士兵似乎没有打扰这个村庄的清净,他们与麻布粗袄打扮的村中男男女女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村庄中的广场一带,此刻早已坐满了士兵和村民们,酒杯来回,笑声震天。 “这次我要干翻你,克朗顿!”一张似乎是平常兜售商货的大木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村民模样的男人大力地砸着摆满酒杯的桌面,看着对面一个不甘示弱的士兵大喝道:“一分钟,我能喝十杯!” “我们马上就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了,”士兵丢下斧头,脱下胸甲,同样不忿地砸着桌面,“赢的人才能得到阿萝莎的花圈!” 围成一圈的旁观者热烈地起哄,其中一个提着花篮的年轻姑娘则哈哈大笑。 “放什么狗屁!”她放下花篮,豪爽地一掀裙子坐下,加入到圆桌上的酒局:“喝得过我的人才能拿到我的花圈!” 泰尔斯不由得轻笑起来,在那一瞬,他甚至有点淡忘了,正是这群埃克斯特士兵,在战场上与他的护卫们舍命相敌,彼此杀戮。 与泰尔斯在永星城中所接触到的那个规矩市侩,阶层地位分明的社会不同,这个埃克斯特的乡野小村的节奏显得野性而轻快,气氛热烈而轻松,村民基本都是高大壮健的北地人,相貌粗豪,笑容爽朗。 “嘿,图勒哈,我们要在这儿呆多久?”一个中层军官模样的大胡子士兵一手扛着战锤一手拿着木质酒杯,对着他们大声喊道:“拜托,请告诉我可以过夜!” “下午就出发,”图勒哈不满地大声回敬道:“在那之前,把你的裤子给我勒紧了,铁头阔克!” “真可惜,”大胡子军官一脸失望地灌下一口酒,酒水顺着他的胡子留下来,喃喃道:“我记得英雄酒馆那儿有个漂亮的厨娘……” 泰尔斯毫不在意路边士兵和村民的指指点点,也不乏轻蔑和恶意的眼神,他跟着坎比达和图勒哈一路向前,后面则跟着使团的众人。 “你们确认安全的方式就是让士兵们进村庄,去跟村民们喝酒?”看着一旁走过,跟村民们勾肩搭背、开怀大笑的北地士兵,王子年轻的侍从官,怀亚·卡索警惕地按着腰间的剑,不甚认可:“如果我是刺客,就会混在这些村民里。” “别太紧张,这里不是星辰,是埃克斯特!”坎比达子爵哈哈大笑道:“这个村庄里几乎都是退役的老兵,他们信得过……事实上,出于荣誉和尊严,在他们之中,身为客人的王子只会更加安全。” 怀亚则耸耸肩,撇嘴表达他的怀疑。 “别担心,”泰尔斯对着他的侍从官点点头:“士兵们都四散渗入了村庄里,就算是刺客,也要思量暴起行刺的可能与代价。” “这是隘口村,是么,”普提莱怀念地看着四周:“我记得这里有个酒馆,里面的老板很有名……” “英雄酒馆,一名退役老战士三十年前所开的酒馆,”一旁的图勒哈淡淡地道:“而里面的黑麦醇酒则远近闻名。” 好奇打量着四周的泰尔斯,跟着坎比达和图勒哈走向一栋较大的石屋,石屋的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酒杯招牌。火炙骑士推开两扇大门,走进人声鼎沸的英雄酒馆。 泰尔斯跟着踏进温暖的石屋,把寒气甩在身后,看着这个布满了客人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他们,泰尔斯认出客人中有不少是北地士兵,显然是刚刚到此不久。 但几秒钟后,酒馆就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仿佛进来的只是几个普通人。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没有清空酒馆,”怀亚皱着眉道:“那殿下的……” 一把粗豪而老迈的声音爆炸般地响起: “小子,这是我的酒馆,”一个满脸皱眉的银发粗壮老头,双肘抵在木质吧台上,带着一脸不屑的表情道: “无论是国王、祭祀、外国人,哪怕神灵,没人能在这里赶走我的客人!” 怀亚一皱眉头。 老头随即眯眼低下头看向泰尔斯,露出古怪的神色:“你们的人有些多……我只招待付钱买酒的客人。” 泰尔斯对他笑了一下。 穿越者不禁注意到,眼前这个沧桑老头虽然有些年纪了,起码六十以上,但他的臂肌仍然发达,腰身粗壮而挺拔,眼神直接而凶猛。 “卡斯兰!别担心人数和酒钱的问题!”坎比达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坐上吧台,掏出一个钱袋,“我们这儿有的是带着耐卡茹头像的金色小圆片……顺便一句,黑沙大公托我向你问好!” 泰尔斯眼神一动:一个退役的老兵,普通的酒馆老板,能让黑沙大公亲自过问? 但坎比达显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每杯黑麦酒六个埃克斯特铜子,贵族的价格则是六十个,”酒馆的老板,老头卡斯兰表情冷淡地瞥了一眼钱袋,随即把它推了回去,冷哼一声:“还有,我不收金币。” “特别是来自那个弑亲伦巴的金币。” 坎比达的脸色顿时一僵。 泰尔斯也心中一惊:弑亲? 坎比达向着身后的图勒哈摊摊手,露出无奈的表情。 “那是遵循古礼的继承权决斗,”图勒哈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掏出一个满是埃克斯特铜币和银币的袋子,淡淡道:“大公他击败了自己的长兄,仅此而已……伤亡只是意外。” “随他怎么狡辩吧,弑亲就是弑亲!”老头卡斯兰不屑地收下钱袋,“至于所谓的决斗古礼……那是以前,帝国人用来让我们自相残杀的玩意儿。” 黑沙大公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夺取了继承权,遵循的似乎是远古帝国的某种决斗仪式? 泰尔斯默默地把这个情报放进心里。 还有……泰尔斯看向眼前的粗犷老头:这个酒馆老板的身份不简单,而且跟伦巴似乎不是一个立场的。 也许可以从这里收集一些情报? “所以是一、二、三……六、七、八……”卡斯兰掂了掂钱袋,数着眼前的人数。 “等等!”泰尔斯灵机一动,适时地出声:“黑沙大公的归他们,但我们几个的钱自己付……我们有,额,大概十几个人……” 卡斯兰的眼珠一转,重新注意到连吧台都够不到的泰尔斯。 坎比达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向着普提莱点点头,后者眉头一挑,随即走上前去,抓出几个银币。 “啊,我认得这个头像……守誓之王,米迪尔是么,”卡斯兰接过银币,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随即抬起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你们来自帝国?” “不,”泰尔斯笑着摇摇头:“我们来自星辰。” 他身边的怀亚脸色一变,而普提莱则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小鬼,你是那个星辰的王子……来道歉的。”卡斯兰直直地盯着他:“还真是长途跋涉啊。” 泰尔斯耸耸肩。 “好吧,”卡斯兰哼笑一声:“没道理跟钱过不去。” “喂!”坎比达抗议道:“伦巴大公的金币就不是钱了吗?” “嘿,布瑞因!”这位英雄酒馆的老板没有理会子爵阁下,他放开嗓门,敲了敲身后的木窗:“二十杯麦酒……普通的就行!” 吧台后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黑发大汉,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烧伤的疤痕,冷哼一声。卡Kа酷Ku尐裞網 只见这个酒馆伙计一脸不爽地举起一根细木棍,转向后方的橱柜,手臂一振,熟练地串起十几个木酒杯的杯耳,像串烧一样把它们拉起来。 他的手臂又一振,十几个杯子齐齐砸上吧台。布瑞因灵巧地抽出木棍,然后扛起一个大木酒桶,开始朝着排成一排的酒杯倒酒,一边倒,一边神色不善地注视着众人,中间狠狠地瞪了泰尔斯一眼。 “这不是臂力能做到的,”怀亚看着伙计的动作,神情一动,低声道:“我打赌,他是个用剑的高手。” “别见怪,”卡斯兰哈哈一笑:“我这儿的伙计们都是些当过兵的大老粗……” “当然,英雄酒馆,”图勒哈淡淡地道:“北地退役士兵的集散地。” 泰尔斯难过地发现,自己连吧台的椅子都够不到,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出声又过于尴尬。 这时候,有个会手语的护卫就显得格外重要。 罗尔夫把泰尔斯抱上吧台的高脚椅(发现自己再次失业的侍从官怀亚重新皱起眉头),坎比达和普提莱在他左右两侧坐下,星辰和埃克斯特的人则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分别在两个圆桌边坐下,士兵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彼此。 “我的天,”威罗看着周围闹腾着的北地酒客们,神采奕奕地道:“我还从来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喝酒。” “拿好你的双枪,”老兵杰纳德皱眉道:“没准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 “卡斯兰先生,”泰尔斯弯起嘴角,拿出记忆中与人攀谈的本事:“您是什么时候开的英雄酒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有三十年咯,”卡斯兰懒洋洋地看着布瑞因把酒杯倒满,然后把其中三杯端上吧台,另外的让布瑞因自己端盘送出去:“受伤退役后就回家乡开了酒馆……至于为什么叫英雄酒馆,嘿,我婆娘取的无聊名字。” “对了,”泰尔斯摸了摸有自己半个头高的木质酒杯,理智地决定不去碰它:“我进村庄时,发现门口的树木上都绑着各色的食物,那是怎么回事?” “绝日严寒就要来了,”卡斯兰打个哈欠,端上几盘看着就不怎么让人有食欲的黑面包:“那是群山的馈赠。” 图勒哈和坎比达都习以为常地抓起黑面包,就着麦酒啃进嘴里,后者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一脸愁苦,无从下口的怀亚。 “最好多吃一点吧,”坎比达淡淡地道:“我们下午还要赶路……晚上才会扎营。” 养尊处优的星辰人……坎比达心中轻笑:这可是英雄酒馆的招牌,北地村民的普通粗粮。 怀亚皱着眉看着眼前的黑面包。 普提莱叹出一口气,抓起面包——看来这就是今天中午的食粮了。 大概是坎比达故意的举动,试探王子的态度,或者报复王子的冷淡,二者其一。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诧异地看见,尊贵的星辰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双手抓起一块又厚又硬的黑面包…… 然后毫不在意地啃下一口。 那表情,似乎吃的不是难以下咽的黑面包,而是 “群山的馈赠?”泰尔斯大口地嚼动着嘴里硬实的面包,好奇地含糊问道:“绝日严寒?” 嗯,味道居然还不错,只需要磨着咬就能咬开……不像兄弟会里的黑面包,糟糕的时候还要用火烤。 卡斯兰的神情一动,看向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有趣。 “绝日严寒是北地特有的天气,彼时北地将迎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日照的时间急剧缩短,外出的人必须身着极厚的皮袄,且带足火源补给,还不能离开太远,每日户外活动的时间会被压缩到三个小时以内。”普提莱眼神古怪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泰尔斯。 我是因为常年游历在外,练出了一副硬牙口跟好胃口……但是王子殿下他…… 怀亚苦着脸吃下一口面包,只觉得想吐,但他看着旁边的罗尔夫也甘之如饴的样子,顿时重燃食欲和斗志。 “绝日严寒的天气,短则数周,长则一月,”普提莱继续道:“至于群山的馈赠……” “那是给神灵的礼物,”酒馆老板,老头卡斯兰嘿嘿一笑,接过话头:“将今天第一个猎到的猎物,第一个触碰的食物,挂上树梢,即属神灵所有……只有在绝日严寒中不得不出门在外的旅人可以取用,是为来自神灵的恩惠。” “神灵……”泰尔斯咽下面包:“是哪位神灵,落日,皓月,冥夜?” 他的记忆中,永星城内较为出名还有着自己神殿的神灵,似乎就是这三位。 但卡斯兰嘿嘿一笑:“都不是,我们所纪念的是北地乃至世界上自古相传的神灵,看顾着大地与山峦,护佑着野外旅人的慷慨神灵,” “人们称呼它为……” “群山之主。” ———— 星辰王国,永星城西环区,西城警戒厅门口。 “抱歉,科恩·卡拉比扬队长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西城警戒厅的秘书,乔拉小姐一脸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棕色短发女孩:“我是说,至少一个月。” 长得比我高。 腿比我长。 屁股比我翘。 乔拉小姐不忿地想。 还好,我的胸比她大。 随即,乔拉小姐挺起傲人的身姿,捋过头上的红色长发,骄傲地道:“你若是要找他的话,可以留下口信……我经常见到他,可以帮你转告给他。” 而且。 没我有女人味。 看着像个男孩子。 乔拉小姐打量着眼前这个棕发女人,只见对方慢慢皱起眉头,开口道:“是么,他不在啊……” 嗯,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一点不像个女人。 乔拉小姐这么想道,顿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嗯,那就是公鸭嗓……她绝不承认那是“英气”。 棕色短发的女人沉默了一阵,静静地看着乔拉小姐。 乔拉小姐觉得有些窘迫。 棕发的女孩随即低下头,看着右手上那个双塔长剑标志的纹章,嘴角挽起笑容。 “那好吧,请给他留个口信吧,”棕发女孩看着乔拉小姐的表情,玩味地笑道:“就说……” 在秘书小姐不耐烦的眼神下,棕发女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红坊街那天,躺在他怀里的女人,想他了。” 乔拉小姐脸色一变,如遭雷击。 红坊街…… 躺在…… 他怀里…… 女人…… 想他…… 乔拉小姐瞪起难以置信的双眼,皱紧眉头,神情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怎么会。 这个女人? 跟帅气的科恩队长…… 居然…… 娅拉·萨里顿扑哧一笑。 “哈哈哈……” “好吧,我开玩笑的,”在秘书小姐杀人的眼神下,刺客之花的后裔一边抚着腹部,一边笑着摆手:“我跟那个金发的青……的警戒官只见过一面。” 顺便救了他一命而已。 “你喜欢他,暗恋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想为他生孩子什么的,”在秘书小姐再次变得古怪的眼神下,娅拉摇摇头:“我都不关心……我也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或情敌,而仅仅只是找他帮个忙而已。” “放心……他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前任女酒保露出灿烂的笑容。 秘书小姐罕见地脸红了。 她看着娅拉真诚的眼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乔拉小姐最终呼出一口气。 “好吧,”乔拉小姐不好意思地转过头,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失,她无奈地道:“事实上,科恩队长……他回终结之塔了,而我们这里可以用信鸦联络到他,你可以给他写一封信,然后……” 娅拉笑了。 “好,我会给他写信的,”年轻的前任女酒保点点头,思考着什么:“谢谢你,乔拉小姐。” “事实上,如果不是太麻烦的事情的话,”秘书小姐有些发窘地道:“也许我也可以帮你的。毕竟你算是科恩的朋友嘛……” “……虽然我,我只是个厅长秘书,但我还认识很多人……比如我的哥哥,就在为王室服役,他可以接触很多大人物……” 这样你就不用去找科恩队长了。 乔拉小姐默默在心底握拳:你以为说句不喜欢他就完事了? 开什么玩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执着啊,无论是自己的还是情敌的! 娅拉诧异地看着乔拉,随即破颜一笑。 “这忙你帮不上的,”娅拉无奈地摇头:“你还太……” 娅拉突然止住了话头,她想起了什么。 乔拉小姐露出期待的眼神。 “也许你真的能帮我的忙,”她缓缓道:“乔拉,你是警戒厅的秘书,无论是案件、通缉、情报,你都能看到,能帮我留意一些信息吗?” 乔拉小姐露出笑容,她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是机密的话……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娅拉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想查一查这几年,星辰到国外,大宗军火走私案件的发生地点……尤其是跟黑街兄弟会有关的……有个家伙叫罗达……” 乔拉小姐拿出纸笔。 “还有,”娅拉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来:“我还要找三个小孩……特征很明显,他们很可能被兄弟会拐走了,但是并不在永星城里……” 乔拉小姐奇怪地抬起头。 “一个十岁的男孩,叫辛提,个子比一般孩子大一些。” “一个脸上有圆形烫疤的小女孩,叫科莉亚,四五岁左右。”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叫莱恩,没有右手。” “就这些?”乔拉小姐点点头,“我回去看看最近关于打击贩卖人口的案情通告……” “等等,”娅拉抬起头,正色道:“我要找的,还有一个小男孩。” “他失踪在红坊街附近,很可能落在血瓶帮的手里了。” “黑发,灰眸,七八岁的样子。” “他是一个……”娅拉眼神一黯: “不像正常孩子的……孩子。” 乔拉小姐诧异地抬起头。 “他有些过分聪明,过分成熟了。”娅拉低垂着眼眉,继续解释道。 “是么,早熟的小孩啊,”秘书小姐耸耸肩,低头继续记笔记: “我哥哥说,类似的小孩他也见过两个——一男一女。” “好吧,总之,我会帮你留意的。” 113.第113章星辰与龙,与远去的帝国 “群山之主?” 泰尔斯一愣:“怎么我完全没有听过?” “因为这位神灵没有人间的代言者,因此它既没有神殿也没有教会,”普提莱轻笑着解释道:“甚至连可信的显圣记载也寥寥无几,它仅仅存在于人民口耳相传的故事与传说里。请而对于山野大地上的旅人而言,敬拜群山之主的意义更多的是一种远游在外的安全与安心,群山的馈赠更像一种经由仪式,帮助旅人们克服严寒的手段。” “口耳相传?” “远古帝国的时代,群山之主一度是整个人类的共同信仰,不仅仅我们北地人,包括你们——世界中央,建立帝国的路多尔人,还有西南荆棘地和龙吻地的开伦萨人,大荒漠里的荒骨人,近东的‘强盗’聂达人,东方草原上放牧的基瑟里人,极南方那些黑皮肤的红土人,纵横海岛的卡塞人,除了远东人,几乎所有人类都知道且承认群山之主的存在,”老头卡斯兰自己也喝了一口麦酒,在吧台后感慨道: “但如今,哪怕在北地,除了在民风淳朴的乡野还能见到这种素朴的信仰……群山之主的名字已经消失了——正如无数宝贵的北地传统一样——剩下的只有包裹在权力和金钱里的各大神殿。” “路多尔人和北地人?”泰尔斯好奇地低下头,啃着下一个面包:“我记得,星辰至高国王的头衔……” “是啊,我们都知道,”伦巴大公的谋臣,坎比达子爵讽刺般地嬉笑道:“‘西方大陆路多尔人与北地人的共主’。但我真诚地建议您,在埃克斯特,可以省略后半部分内容——北地人从来不曾承认你们对我们的统治权。” “据我所知,”普提莱尖锐地反驳道:“远古帝国时期的北地行省,有三分之二在埃克斯特境内,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星辰北境——那些星辰人也自称北地人,承认至高国王对他们的统治。”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坎比达子爵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吧台:“北地本就只属于北地人,凭什么归于星辰,凭什么归于一个路多尔人国王的统治呢?” 泰尔斯突然明白过来,“北地”是指千年以前远古帝国时期的北地行省,是一个地域概念,而“北地人”则是一个在帝国建立之前就存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族群,至于“埃克斯特”,这是个终结之战后才建立的国家,其所承载的分量,远不如“北地”,遑论“北地人”。 就像星辰也是一个终结之战后才存在的国家一样,事实上,生活在星辰这片土地的人类们,在数千年前被称作“路多尔人”,看样子似乎是远古帝国的主体民族。 而今天,北地人与路多尔人早已混居在埃克斯特的黑沙领与星辰的北境。 泰尔斯低下头,不经意间望见酒杯里沉淀下来的小麦渣,突然想起永星城下城区地下街的落日酒吧,想起大大咧咧的女酒保娅拉,想起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厨子艾德蒙,还有只露过一两次面的酒吧老板。 “凭什么?因为历史使然,”普提莱淡淡地道:“时至今日,无论是黑沙领还是北境,路多尔人和北地人共同生活了许多年,早已不分彼此。” “哼,那是你们从北地手里抢走的土地与人民,”坎比达反驳道:“比如四百年前的寒堡,比如两百年前的孤老塔——你们的北境,就是我们的南方土地!。” 酒馆的老板,卡斯兰听着坎比达和普提莱的争端,不禁发出旁人不明所以的哈哈大笑。 泰尔斯心中一凛:原来这就是埃克斯特人的想法? 他想起初入伦巴军营时,那些军士们对他们的态度和行为,顿时了然。 星辰要保卫自己的北部国土,埃克斯特却要收复属于北地人的国境。卡Kа酷Ku尐裞網 两方为了各自的正义而战,真是讽刺。 这都是他在星辰国内所听不到的声音吧。 “真要说什么‘北地只属于北地人’的话,”普提莱说到这里,轻笑一声:“星辰北境的亚伦德家族,还曾经是为皇帝管理整个北地行省,长达千年的钦封公爵家族呢……” “哼,星辰人无谓的骄傲,”坎比达子爵冷哼道:“说到最后,你们还是要说回到那个灭亡了好久的远古帝国,是么?还在怀念天马御座的无上权柄与荣光,怀念那些衣袖一挥,整个世界为之颤栗的皇帝,怀念那个可以把国境地图从房间一头铺开到另一头的时代?” “帝国是人类历史上最宝贵的遗产,最光辉的一页,最强大的存在,这毋庸置疑。”普提莱冷冷地回答道:“即使已不复存在,但其光彩流传至今,从未褪色。” “哈!我还差点忘了!”坎比达举起双手,讽刺地对着泰尔斯大笑几声:“‘星辰若在,帝国永存’,是么?王子殿下?” 泰尔斯耸耸肩,对他微笑以应。 “别开王室的玩笑,”普提莱寒声道:“他的血脉曾站立在世界之巅,见证了人类的兴衰起落。” “血脉?”坎比达鼻音浓重地哼了一声。 “北地人不相信血脉,能够承载国家与人民的英雄,自然为王,”下一刻,埃克斯特的子爵阁下眯起眼睛,严肃地道:“而您听好了,王子殿下,你出身的所谓帝室家族统治下的帝国,给世界留下的只有混乱不堪的噩梦!” “呃,感谢您的提点,”泰尔斯尴尬地抓抓头发,他干笑两声:“还真是新颖的观点啊。” “新颖?”坎比达盯着他,淡淡道:“你听过魁索·伦巴的故事吗?王子殿下?” “魁索·伦巴?伦巴家族的先祖?起义王?”泰尔斯兴致勃勃地答道。 “您不需要从一个地方大公的属下嘴里……”普提莱正要开口,却发现泰尔斯饶有兴致地举起手,止住他的话头。 “请继续讲吧,坎比达子爵阁下,”泰尔斯笑眯眯地道:“我对一切知识都很感兴趣。” 普提莱和坎比达都意外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你知道再造塔的特卢迪达大公吗?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坎比达沉思了一会,默默地道:“再造塔,与你们的孤老塔毗邻,由北地历史上著名的骑士名门特卢迪达家族所统治,他们的家族徽记是一截光芒四射的剑刃。” “不怎么了解,抱歉,我只有七岁,”泰尔斯尴尬地摇摇头:“但我很乐意听您讲解——特卢迪达家族怎么了?跟魁索·伦巴有什么关系?” “无关特卢迪达家族,而是他们的领地,再造塔及其周边,”坎比达叹息道:“那里是北地的极东之地,也是叹息山脉的入口之一,在大陆裂变之前的远古帝国时代,再造塔曾是荒蛮与混乱的代名词——您知道再造塔何以得名吗?” 泰尔斯很配合地摇摇头。 “那里曾是远古帝国时的流放监狱以及行刑场,去那里的人,都需要‘再造’”坎比达摇头道:“再造塔……可惜,里面的囚犯大多都没能活着出来,从而再造他们的人生。” 泰尔斯如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在远古帝国时,那里关押过一个著名的人,魁索·伦巴。” 泰尔斯微微皱眉。 魁索·伦巴。 他知道这个人。 至少这是基尔伯特给他弥补的世界历史中所讲到过的——魁索·伦巴,北地的“起义王”。 拉开远古帝国第一次内乱大幕的男人。 但在书本上,他是个纵横北地大针林的绿林强盗,在一次劫夺中无意杀害了帝国的正式官吏,因此被帝国索拿捕获,他的同党们袭击了刑场,将他救出。 走投无路的魁索知道自己无法永世逃脱帝国的追捕,于是干脆不做不休,借着北地人对亚伦德公爵苛政的不满,散播谣言分裂北地,掀起北地大乱的风暴,彻底踏上反抗帝国的道路,他的叛乱最终被帝国的军团在孤老峰侧轻易扑灭。 但帝国的第一次内乱也由此而发,愈演愈烈。 但今天,坎比达给他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只听坎比达淡淡地道:“据传伦巴家族,是兽人尚未入侵的蒙昧时代,北方先君塔克穆的后裔。” “而一千五百多年前,魁索·伦巴只是远古帝国北地行省一个普通的伐木工,可他身手高超,豪爽仗义,扶贫济弱,在当地很有名望,连北地行省的公爵家族,亚伦德都知道这么一个人。” “那是个所谓帝国最辉煌的时代——精灵们向帝国妥协,矮人们成为工匠,兽人远遁冰川之后,龙群绝迹,只剩下远东没有被征服。” “于是,帝国攻伐远东的战役正酣时,魁索被征召入伍,他心怀为帝国作战的光荣与骄傲,欣然前往战场,他作战英勇,能征善战,又因为他在北地人心中的威信,一路升迁,直到帝国敕封他为帝国的伯爵,任命他为北地军团的将军。” 泰尔斯心中一凛。 这个故事,已经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了。 “在魁索和其他军团的努力下,远东人节节败退,困守孤城,只剩下兵尽粮绝、毫无生机,即将陷落的麒麟圣都,眼看帝国统一世界的壮举就要实现了。” “皇帝的欲望越发过分无当,索求永无止境,征召劳役从未停息,税负课金****增多,北地行省作为最好的兵源地,更是首当其冲。” “北地人再也不堪忍受,他们开始抗税,开始逃役,赶走皇帝的税吏,开始用愤怒与谩骂,而非热情与顺服,来面对帝国的权威。” “所以亚伦德公爵——皇帝的奴仆再也收不到足够的税收,征不到足够的劳役,甚至还屡有抗税事件——连。帝国的奴仆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找到北地最有名望的人——正值军团轮休,回家休养的北地军团指挥官魁索,让他来说服自己的家乡人。”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普提莱默不作声。 坎比达则继续道: “他们劝魁索成为他们的同僚,与他们一同前往催缴税收劳役,魁索没有点头;他们又劝魁索出面用宣告的形式,说服北地的人民顺服帝国,魁索没有点头;他们又搬出帝国的名头,勒令帝国的将军帮他们找到北地的反抗者,魁索也没有点头。” “魁索是这么说的:‘我忠于帝国,但我是个北地人。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件事最后被皇帝知道了。” “皇帝发来了敕令,上面只有两个词,”坎比达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他淡淡地道: “‘选一个。’” 泰尔斯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选一个。 “接下来北地人所知的,就是魁索被流放到了再造塔,直到他重新证明自己对帝国的忠诚——皇帝不能容忍自己的将军做不到这一点。” “但整整一年,魁索都没有松口,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北地人更加民怨沸腾。” “最后,****听闻北地民怨奏报的皇帝,厌烦了魁索的强硬,决心拿他开刀,用惩罚和恐惧来威慑北地的人民,重申帝国的威严。” “于是魁索·伦巴被押上了刑场。” “在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斩首,自己的妻子被绞死,自己的女儿被吊死,自己的朋友被鞭死,终于,轮到魁索他自己的时候,愤怒的北地人和魁索的属下一起冲破了再造塔,杀入刑场,杀死帝国的士兵,救出魁索。” “消息传出,整个北地为之震撼,人们重新拿起武器,穿起铠甲,聚集到奄奄一息的魁索身边——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帝国服役,而是为了反抗帝国。” “后来的故事你当然知道……” 泰尔斯品味着这个故事——这可与星辰的书籍里所写的相差太多。 “是的,”泰尔斯一边思考,一边默默地道:“起义王战至最后,和他最后的三百人……” 但故事的最后,坎比达依然让泰尔斯吃了一惊。 “只有一点不同,”坎比达打断他,眼里露出精光:“没有什么‘战至最后’。” 泰尔斯一愣。 “魁索根本没有作战的打算——他解散了大部分的义军,仅仅带领着最后不离不弃的三百人,在孤老峰侧向着三大军团发起最后的冲锋。” “这更像是对皇帝的抱怨,而非对他所忠诚一生的帝国的反叛,不是么。” “他死后,北地人每家每户都点起蜡烛,按照诸王时代的古礼,尊他为王。” “这就是起义王的故事……不少埃克斯特人都耳熟能详。” “你明白了么,皇帝的后裔?”坎比达淡淡地道:“帝国给北地留下的东西?” 卡斯兰饶有兴致地看着泰尔斯的反应。 幸好其他人都坐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圆桌上,否则,泰尔斯估计很快又是一场星辰人对埃克斯特人的酒馆群架。 “一个经过精心修饰的故事,”普提莱哼笑道:“我倒是奇怪,你怎么对皇帝的敕令知道得那么清楚,确定一字不差?” “尽管挖苦吧,帝国人,反正你的脑里只有帝国的光辉,”坎比达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他继续道: “帝国给了世界什么?连年无休的兵役征伐,毫无尺度的苛捐重税,贪婪腐朽的帝国高官,残酷高压的愚民统治,丑陋黑暗的宗教压迫——你知道像群山之主、牧海少女、草原天父等等这样的原始信仰,就是在远古帝国的禁令下,在皇帝与明神教会狼狈为奸的阴谋中消失的么?” “还有千年前,被皇帝强令拆毁的北方骑士圣殿……那是骑士发源的摇篮与圣地,是人类在北地共同抵御古兽人的传奇之地!” “帝国人,”坎比达喝了一口酒,冷笑道:“少躺在过去的荣光里**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有多难看。” “继续抱持着那种想法吧,然而历史无从改变,即便到了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我只见到你们的马车奔驰在帝国修建的驰道之上,你们的货币铸造遵从的是帝国订立的金银铜标准,你们的语言文字就算再多北方口音和习惯也仍然是源自帝国的古语和通用语,你们的军队沿用的是军团、大队、卫队、小队这样的帝国编制,你们的贵族编制采用的是公爵、伯爵、子爵、男爵、勋爵这样的帝国体例,你们的绘画、诗歌、音乐无一不从帝国时期的辉煌里汲取养分……没有帝国,恐怕北地到现在还只是一片散沙,落后荒蛮!” “那能证明什么?”坎比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若将帝国以暴力强加于我们之物称之为恩赐,并为之沾沾自喜……” “强加?”普提莱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气:“北地诸王的骑士们,几乎与沙文诸王的军团,同时加入科莫拉·卡罗瑟大帝的麾下,你们是大帝最早的支持者,是建立帝国时最积极的利剑与刀锋!” “很好,”坎比达冷声道:“现在,我们,北风与龙的儿女早就不需要那个万恶的帝国了,我们自力更生——麻烦你们收起帝国的骄傲,帝国人。” “北风是见了不少,”普提莱淡淡道:“至于龙,如果你指的是埃克斯特国旗上绣的那头,嗯,质料倒是不错。” “埃克斯特国旗上的龙,其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否存在,毕竟我们并不仰仗一头传说中的猛兽来护佑这个国家。”坎比达严肃地道。 “可那却代表着我们埃克斯特立国时的信仰与气质,那是北地英雄耐卡茹在终结之战里留给我们的启示——力量、耐性、强壮、坚韧、骄傲、执着以及,”坎比达瞥了一眼星辰的众人,然后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颇有深意笑道:“永不屈服……哪怕是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 “而你们剩下什么呢?”坎比达冷笑道:“星辰王国只是一个古董,它自身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它存在的原因,只是为了一段过去的历史作证,为了一个灭亡多时的国家招魂。” 普提莱正要答话,却听泰尔斯在此时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们知道吗?” 坎比达和普提莱同时转向星辰的第二王子。 “无论是普提莱,还是坎比达子爵阁下,”泰尔斯深深叹息道:“尽管一个是星辰人,一个是埃克斯特人,但在你们不甚愉快的相遇里,我找到了你们最大的两个共同点。” 普提莱和坎比达同时一愣。 “所以那是什么?” 出声的居然是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酒馆老板,卡斯兰,只见他饶有兴趣地点着下巴,对泰尔斯问道:“共同点?” 泰尔斯挑起眉毛,耸了耸肩: “你们两个遇到彼此,尽管各自为了各自的立场说话,然而你们大脑中都只会装着同一样东西。” “一样最没新意的东西。” 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坎比达则微微皱眉。 “帝国。” 泰尔斯轻声道。 他啃下最后一口面包。 普提莱和坎比达同时怔住了。 “哈哈哈哈……”卡斯兰拍手大笑起来:“真是有趣的结论,那第二个共同点呢?” “第二个啊,嗯,”泰尔斯咬着黑面包,嘟哝着道:“他们两个,尽管说了这么多帝国的事情……” “但其实他们一个人都没亲眼见过帝国的样子——无论是六百年前的最终帝国,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帝国。” 卡斯兰的笑声越来越大。 普提莱和坎比达的脸色一齐黑了下来。 “说得好!星辰的第二王子!”卡斯兰乐不可支地拍打着桌面,大笑着地望向泰尔斯:“他们从没见过帝国!” “多谢捧场,”泰尔斯耸耸肩:“这一方面,说明帝国确实影响深远,至于另一方面……” 他无奈地望着两位争吵者:“你们在用彼此的想象力争吵……真的吗?” 普提莱和坎比达齐齐转过头,不再看向对方。 “看开些吧,小子们。” 老头卡斯兰摇摇头:“远古的传说,辉煌的过去,失落的历史,神圣的传统,除了夸耀家门的贵族和臭酸的学者,现在谁还有人记得?但这玩意儿,”他指了指门外: “群山的馈赠,能让寒冬里出门在外的小伙子们不至于冻饿而死……这就够了,它对于人们而言是有用的,就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群山之主没有消失,它一直活在我们每个绝日严寒的缝隙里,活在旅人从树上取下食物的感激之中。” “而龙和帝国,”卡斯兰嗤笑一声:“也是一样的道理。” 普提莱和坎比达都不再说话了,只是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 泰尔斯露出灿烂的笑容。 “咚!”卡斯兰把一杯明显色泽不一样的酒杯砸上吧台,推到泰尔斯面前。 “上好的黑麦醇酒,英雄酒馆的特别供应!”老头在泰尔斯诧异的眼神下大咧咧地道:“我在威兰领的老战友提供的黑麦,每日限量的。” “可不是他们喝的那些糙货——这是为了你刚刚的那句话!” 泰尔斯瞪大眼睛,看了看白发的老头,又低头看了看杯子里的酒。 “别犹豫啊小子!喝光它!”卡斯兰展示了一下他有力、遒劲,丝毫不见老迈的右臂肌肉:“判断一个好战士的标准,一是斧头挥得够不够力量,二是喝酒够不够爽快!” “呃……我只有七岁……”泰尔斯看着有他头颅大小的酒杯,瞪大眼睛,尴尬地道:“你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会对身体不利……” “那是胡说!”卡斯兰甩出一个大拇指和他的黄牙,随即一巴掌拍在泰尔斯的肩部,让他一个趔趄:“七岁才更要喝酒!” “小孩子,不喝酒是长不大的!” 114.第114章命运的交汇 在泰尔斯千方百计推脱了那杯黑麦醇酒之后,在老卡斯兰万分惋惜的目光下,好歹松了一口气。请 他们休息了一刻钟,坎比达子爵就转过头,对着火炙骑士图勒哈点头示意。 “做好准备吧!”图勒哈对着自己的士兵们下令道:“我们准备出发了!明晚之前要赶到威兰领!” 听见长官的话,埃克斯特的军官和士兵们齐齐起身,留下酒钱,向着酒馆外走去。 星辰的众人则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看了一眼普提莱,耸耸肩,跳下吧台。 但就在他向着老头卡斯兰挥手示意,准备就此离去的时候。 “小鬼,等等!” 卡斯兰离开吧台,走到泰尔斯面前。 泰尔斯这才发觉,这个老头,卡斯兰的身材极其高大,几乎有七尺,自己不得不把脖子抬高到不能再高的角度,才能勉强仰视他。 幸好,卡斯兰在他面前蹲下来了。 “你要去努恩王面前道歉,是么。”老卡斯兰缓缓道:“而且我也听说了,是为了偿还摩拉尔王子在星辰的不幸。” “是啊,”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看努恩王会不会对我的脑袋感兴趣吧。” 卡斯兰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头叹了一口气:“只会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追麻雀。”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但还不等泰尔斯开口,卡斯兰就自顾自地道:“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贵族政治阴谋,他们从不手软,不是么?” “管你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天知道摩拉尔王子是怎么死的,可惜了,那是个好小伙子。” “这个……”泰尔斯露出惊讶的神情:“多谢你的谅解……卡斯兰先生……” “听着,”卡斯兰淡淡道: “我曾在努恩手下服役,某种程度上,跟他还比较熟。” 这个酒馆老板认识努恩王? 泰尔斯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坎比达。 他们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中途休憩吗? 卡斯兰轻声叹气:“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国王,一个标准的沃尔顿彪形大汉。” “我还记得,努恩·沃尔顿站在三十八哨望地,向着来袭的兽人挥舞链锤的场景。” “他那时豪爽大度,宽容公正,可以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亲身拦在兽人的斧子前——每一个战士都以为他而死为荣。” “哦?”泰尔斯眼睛一亮:“这很好啊,看样子,至少他不会是个动不动就下令砍我脑袋的国王。” “但人都是会变的。” 老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而飘忽:“努恩也是人,他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他虽流着耐卡茹·埃克斯的血,但毕竟不是完美的龙或英雄。” “尤其……他还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泰尔斯不由得一愣。 卡斯兰低下头,紧紧盯着泰尔斯:“小心,星辰的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以巨龙为旗,但六百年来,我们仅仅崇拜巨龙的强大,学到了巨龙的骄傲,而将巨龙的睿智与贤明抛诸脑后。” “我们虽自称北风与龙的儿女,身上所背负的帝国枷锁,却并不比星辰少半分。” “什么意思?”泰尔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埃克斯特的国内情况也许比想象更糟?” “孩子,保重。”卡斯兰只是摇摇头,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给了钱,却没有喝酒,那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忠告吧。” 泰尔斯只得摊摊手:“谢谢您的忠告……” 可惜,没什么用。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面对努恩七世。 “对了,”卡斯兰犹豫了一阵,突然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果你在埃克斯特遇到了什么无法转圜的危机……哪怕努恩王也救不了你的时候……” 努恩王也救不了我? 泰尔斯心生疑窦:这是什么意思? “龙霄城的西行驰道上有间肉铺,招牌是一把匕首,”卡斯兰哼笑一声,在泰尔斯皱紧眉头的神情下低声道:“老板是个姓顾的远东人,当年欠过我一个人情,那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时常敢做一些违反法令的事情。” “你如果想找他帮忙——只需要说‘六块半’就行了。” 在泰尔斯惊讶的眼神下,老头卡斯兰再次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第二王子又是一个趔趄。 在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眼里,眼前的老头缓缓站起身来,豪爽地大笑道: “下次再来,记得要喝我的黑麦酒!” “那才是男人的象征!” 在普提莱露出杀人的目光前,泰尔斯好歹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坎比达皱着眉头,目送着泰尔斯和星辰众人远去。 然后他慢慢走到吧台前,转向老头卡斯兰。 “您看到了吧,星辰的下一任国王,”坎比达的眼神放射寒光:“你看到他有多与众不同,成熟机变了吧——我们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努恩王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嗯,”老头卡斯兰盯着酒馆的门,慢慢地道:“这孩子的眼神,确实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在那孩子的眼里,他看不到敬畏或是紧张,只有满满的兴趣与好奇。 还有谜一般的自信和坚定,好像从来不曾产生过动摇。 这不是一个离家千里,担惊受怕的小孩儿应该有的眼神。 “这就是我们埃克斯特要面对的下一任对手……我几乎可以肯定,当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埃克斯特的大敌。”坎比达翘起嘴角,敲了敲吧台:“可惜的是,大公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我们北地人,什么时候变成连七岁小孩都要算计、畏惧的孬种了?”卡斯兰不屑地沉声道:“在阴谋与恐惧中维持国家……这是风雨飘摇的帝国才干的事情。” “当然,”伦巴大公的谋臣轻声道:“为此,我们需要一位更好的国王,而非老迈昏庸尸位素餐之辈,也非乳臭未干热血上脑之徒。卡Kа酷Ku尐裞網” “哼,”卡斯兰抓起两个酒杯,放到后厨的窗口里:“所以查曼·伦巴还真是一个好人选?” “我相信您依然深爱着埃克斯特,深爱着龙的国度,”坎比达定定地望着他:“即使努恩陛下把你赶出了白刃卫队。” “嘿!”老头似乎特别不服气这句话:“努恩没有把我赶走!” “我是自己离开的!” 坎比达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老头。 真的吗?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 “所以您还是不答应吗?” “哈!”卡斯兰嘲讽地摇摇头:“我不过一个酒馆老板,能答应什么事情?” “‘撼地的卡斯兰’,作为白刃卫队的上一任首领,您的威名依然传扬在他们之间,三十八哨望地至今还在传颂着您的故事。”坎比达缓声道:“只要您一句话……” “怎么,你想要我用我的影响力和人脉,去说服我的旧属下们,站在查曼这一边?”卡斯兰不屑地哼笑道。 “我相信您会做出对埃克斯特最有利的选择,”坎比达神色淡然,却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看向老头卡斯兰: “卡斯兰·伦巴……” “您毕竟是大公殿下的叔叔。” 卡斯兰猛地抬头。 “还是埃克斯特建国以来,白刃卫队最有名的指挥官。”坎比达淡淡道。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您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当然,也许不止“说服旧属下”,也许更进一步。 坎比达默默想道:毕竟,白刃卫队可是国王亲卫,负责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人身安全……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卡斯兰打断了他的思绪。 坎比达礼貌地弯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头冷冷地望着他。 “魁索·伦巴被帝国要求,去说服自己的家乡人跟帝国合作,乖乖纳税,不再反抗。” “如果我说不,查曼那个小子是不是也要把我流放到再造塔?” 坎比达皱起眉头。 “你就这么回去告诉我的侄子:”卡斯兰缓声,但是斩钉截铁地道: “去他娘的伦巴。” “好吧,”坎比达叹了一口气,毫不意外地摇摇头:“那至少您应该能帮第二个忙。” 卡斯兰冷哼一声:“你们关心的总是利益,是么?” “这次,”坎比达眯起眼睛:“跟那个王子有关。” 卡斯兰再次收起几个杯子,毫不理会子爵阁下。 “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刺杀那个王子——无论是为了嫁祸大公,还是搅乱局势,”坎比达黑着脸道:“他们甚至启用了潜伏在我们魔能枪部队里的军官间谍。” “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肮脏的政治了,”卡斯兰抬起头,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知道任何……” “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有关,”坎比达沉声打断他:“大公昨天来信,我们在黑市里查到了那个军官间谍的线索,但半途上被人截断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关我什么事?”卡斯兰粗暴地道。 “那些半途截断线索的人,用的是终结之塔的剑式,用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终结之力!”“而他们绝非终结之塔的人。” 卡斯兰一愣。 “说下去,”老头凝重起来:“什么终结之力?” “我知道您会在意的……”坎比达犀利地道:“就是您很久以前提过的那种,狂乱而失控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您还在为终结之塔做事?” “只是为了还邵一个人情而已,”卡斯兰的眼里露出怀念的目光:“毕竟,我都毕业多少年了……” 但他随即认真地看向坎比达:“还有呢?” “我们手下的超阶终结剑士,克罗艾希——还记得吗,他是您战友的女儿,那个坚强的小姑娘——重伤在他们手中,险些性命不保。” “她是惟一一个逃回来的人。” 卡斯兰握紧了双手。 “我们追查的线索断了,唯一的头绪,就只剩那些奇怪的终结之力……”坎比达真诚地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为了终结之塔,而非为了伦巴。” “与‘灰剑卫’邵齐名的人,终结之塔的骄傲,白刃卫队的自豪——‘撼地’卡斯兰·伦巴。” ———— 几天后的终结之塔,传承之屋的休息室。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灾祸之剑并没有北地军用剑术的完整传承,”极境传承者之一,杰迪·塔夫纳坐在桌子上,对着他的学生道:“即使再过时,那毕竟是无数剑手和法师精研出的一套剑术……而传承之屋有着最完备的保全体系。”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好好好……你继续在这里找书吧,杰迪。” 神情疲惫的科恩·卡拉比扬靠着桌子,敲了敲桌腿,搓搓通红的眼睛:“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但我会记得这段好时光的,每天晚上跟老师一起偷偷摸摸溜进真理书库的日子……” 杰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你要放弃了?”他的老师不爽地道:“对灾祸之剑的追查?” “不是放弃,”金发的警戒官,科恩没好气地道:“但你知道真理书库里有多少书吗?” “然后,我昨天才收到一个美女的来信……”科恩不顾杰迪不佳的脸色,打了个哈欠:“要去还个人情。” 娅拉。 这是她的名字么。 科恩摸了摸怀里的信,嘴角挽起笑容。 那个酷酷的双刀女孩。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严厉而冰冷的苍老声音从师徒两人的身后传来。 “杰迪·塔夫纳。” “科恩·卡拉比扬。” 杰迪和科恩两人齐齐一颤! “扑通!”杰迪狼狈地蹦下桌子,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 “咚!”科恩紧张地从地上弹起,结果一头撞上了桌子。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搓着膝盖面容扭曲,一个摸着头皮龇牙咧嘴。 他们艰难地站起身来,竭力站直,露出最顺服友好的笑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腰间挂剑,脸色冰寒的远东灰发老头。 “啊呀!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去锋刃谷视察了……”这是举手作揖,满脸堆笑的终结之塔传承者,杰迪·塔夫纳。 “邵大师!哎呀,我这次回来打算第一个拜访您的,还专门给你带来了星辰的特产……”这是搓着手,一脸谄媚的星辰王国警戒官兼城防队长,科恩·卡拉比扬。 但灰发老头——邵没有理会他们的笑容。 “休息室的桌子,不是用来跳舞的。”邵盯着一脸讨好表情的杰迪,冷厉的声音让杰迪的笑越发尴尬:“传承者要做好榜样!” “当然,当然。”杰迪·塔夫纳虚心真诚地点头。 然后,他转向科恩,铁一般的严肃面孔吓得后者一颤:“既然有椅子,就不要坐在地下。” “嗯,是的,是的。”科恩认真严肃地听取教诲。 两人微笑着连连点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开玩笑,这可是终结之塔的塔主——灰剑卫! 他对学生最轻的惩罚,可是单手倒立十小时! 而值得最轻惩罚的罪责——举个例子:走路时步子太大,仪态不佳! 灰剑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杰迪和科恩站得一个比一个笔直。 还好,邵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邵说出下一句话。 “听说,”邵缓缓地道:“你们这几天偷闯了真理书库——好多次?” 杰迪和科恩同时石化在原地。 “这个……听我解释,”杰迪尴尬地笑着:“那个……你不是正好不在嘛,科恩又发现了一些‘灾祸之剑’的线索,所以……” “这是为了终结之塔,为了‘肃清者’,”科恩搬出他在警戒厅里学到的措辞,义正辞严地拍拍胸口:“我们在为‘灾祸之剑’而……” 但邵严肃、低沉的声线缓缓升起,打断了他们。 “很好。”灰剑卫神情严肃:“科恩·卡拉比扬。” 科恩顿时肃穆地挺胸抬头,笔直站好。 “你马上去一趟埃克斯特,”邵缓声道:“有个叫卡斯兰的老朋友需要帮忙。” “啊?卡斯兰?”这是杰迪,他诧异地看着邵:“你是说那个把剑当作斧头用的醉汉北地大叔?” 邵转向他,清冷的目光逼得杰迪闭口不言。 “但是……”科恩尴尬地摸摸头:“我还要先回星辰帮朋友个忙……” “克罗艾希,记得吗,你的同期,”邵沉声道:“她伤在了灾祸之剑的手里……此生很可能再也无法用剑了。” 科恩抬起头,神色愕然。 克罗艾希…… 他眼中浮现一个在烈日暴晒下,举着剑咬牙苦忍的圆寸头北地女孩。 还有她的一口白牙。 “好的,”警戒官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着两位传承者道:“我马上去准备……事态有多严重?需要我带上家族的私兵吗?” “带着星辰贵族的私兵进入埃克斯特境内,”杰迪沉声道:“你脑子抽了吗?” 科恩恍然地点点头。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人,”邵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会在路上跟你会合……她在近期刚刚加入‘肃清者’。” 科恩顿时一愣。 ———— 断龙要塞,。 “路上小心,虽然伦巴已经撤军,战争也没打起来,但毕竟是埃克斯特。”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看着整装待发的米兰达·亚伦德,轻笑道:“虽然我是很想建议你带着那些亚伦德家族的私兵……” “这里是两国边境,”米兰达轻声道:“带着部队不可能越过去。” 更何况…… 亚伦德…… 米兰达捏紧了自己袖口的白鹰徽记。 要塞之花看着自己的属下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出去躲一躲也好,毕竟你那些亚伦德家的叔伯兄弟真是太烦人了……” 米兰达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为了躲避。”她淡淡道。 “好好好,”索尼娅无奈地握住属下的双肩:“这是为了朋友,对吗……” 米兰达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白色剑柄,点点头。 克罗艾希。 永不言弃的女孩。 “我们同在一个老师手下学习,”亚伦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必须要好好珍惜。 米兰达想起记忆中,那个轻快明亮的白衣身影,以及他那永远欢快乐观的语气。 不由得嘴角微翘。 她转身踏上马镫。 “放心,长官,我可不是什么无助的小花猫。”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米兰达·亚伦德骑在马上,对着索尼娅点头道:“有个老朋友会跟我一起去。” “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 她一甩马缰,驰出要塞的闸门。 索尼娅看着远去的米兰达背影,看着她背后若隐若现的白鹰标志,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是为了躲避吗? 115.第115章身在地狱中的人们(上) 永星城,某地。 . 它很痛苦。 这里的空气寒冷而湿润,它的皮肤因此皱褶,六肢无力,腹部干瘪,嘴唇颤抖,牙齿发钝。 唯有周围的黑暗让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换个姿势趴着,却不经意间撞在金属牢笼上。 剧烈的刺痛感从刚刚接触金属的皮肤表面袭来。 它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嚎叫。 这该死的牢笼。 上面的魔法封印,严谨、细致、周全、完美而毫无漏洞——是炼金之塔的标准产物。 不知道是“禁锢研究院”还是“咒术实验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经灭亡的炼金之塔里,这种功能单一的魔法牢笼,只有这个式微许久的派别会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锁在这里的这个牢笼。 它已经忍受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终有一****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月喂给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电击,还有无时无刻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它开始想念自己的主体——它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从主体上切下来时的那种疼痛感,以及主体思维处传来的那种撕裂心肺的悲鸣与惨叫。 就连之后许多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轮到它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那种疼痛都比不上当初从主体分离的钻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回归自己的主体啊。 如果没记错,主体应该被关在凯旋之都——该死的人类帝国首都,明明国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块领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类却还廉不知耻地自称帝国。 弱者难道不该去死吗? 想到这里,它因为被关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突然一动。 对了,主体是不是有段时间,都没从凯旋之都传送来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信件还是物品,什么也没有。 跟主体之间的思维连接,似乎也断裂了一些时候了? 人类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万恶的人类会让它或者主体休假呢——他们只会无穷无尽,不知底线地将自己的价值榨干。 难道主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闪过它的心里。 不会的……主体虽然也一样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凯旋之都里,帝国清楚它的价值,那个帝国皇子甚至尝试过与主体沟通——但骄傲的主体怎么会回应卑微人类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目前还只是使用自己进行传讯。 帝国虽然不复以往强大,但那些人类肯定会保护住主体,只要凯旋之都不被一夕毁灭,主体就安全无虞。 有朝一***必然会重新回归主体……届时它会再次强大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它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壮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克制那些魔能师的手段。 被擒获囚禁,为人奴仆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魔能师。 吉萨·崔尔曼……如果不是笼门外的人类最近又提起这个名字,它都差点要忘记了。 它满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齿——在那个魔能师面前,那种浑身上下的血肉沸腾爆炸的感觉,那种匍匐在对方脚下惨嚎的感觉,它永生都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熟悉的鼓胀感从腹部传来。 来了……它想道。 为人奴仆的劳作与驱役——屈辱再次涌上它的心头。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条分肢。卡Kа酷Ku尐裞網 金属牢笼的顶部,那个铃铛适时地发出剧烈的急响。 “啪嗒。” 金属笼门打开了。 它用尽力气对着笼门外嘶吼着,试图把痛恨与恶意表达出来。 尖刺临身般的剧痛感再次袭来。 它知道,自己必须出笼完成任务,否则这些剧痛只会愈演愈烈。 如同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艰难地爬出牢笼。 剧痛慢慢减轻。 它的腹部一阵蠕动,里面的东西涌上喉咙,到达口腔。 那种鼓胀感逐渐消失。 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块纸片。 又是纸片……它厌烦地想:这些愚蠢的人类,下次就不能传送点有趣的东西过来吗? 纸片被一个白袍的年轻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无礼的人类。 剧痛再次出现,它痛苦地嘶嚎着,同时知道,自己该回笼了。 它带着满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笼子里。 疼痛消失。 年轻人点起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阵龇牙咧嘴,抬起爪子挡住细密的八对眼睛。 光。 它最讨厌的东西。 幸好,年轻人看清了纸片后,第一时间将灯熄灭。 “来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报,”黑暗中,在它的视野里,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类放下手上的纸片,发出比往常凝重许多的声音:“事情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卡Kа酷Ku尐裞網” “哦?”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响起。 它记得这道嗓音,在被从凯旋之都带离的岁月里,有许多人类都曾负责管理过它的笼子,但这个苍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较久。 “首先是王子在边境遭遇了伦巴的截杀……但似乎有惊无险,现在使团正在伦巴的护送下前往龙霄城。” “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淡淡道:“那个杀人狂魔呢?” “吉萨·崔尔曼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跟血瓶帮一起去围堵拉蒙——哪怕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无数次暗示他们拉蒙对兄弟会的重要性。”年轻人默默地道。 吉萨·崔尔曼。 它浑身的神经再次被那个熟悉的名字刺激起来。 它的仇人。 魔能师。 在血肉中纵横的生命之敌。 “发生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它公开亮相了……据我们在断龙要塞的眼线所言,吉萨似乎在路上危及过泰尔斯殿下的安全。”年轻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根据先前的回报,拦截殿下的难道不是夜幕女王吗,所以才会向断龙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报更新了,似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在黑暗谁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师出现,是为了血族们手里那个什么——冥夜黑棺。” 它猛地睁眼。 在它被切离主体的岁月里,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麻木与混沌,但与主体的记忆依然留存在它的脑海里。 冥夜…… 好熟悉的词汇啊…… 在哪里听到过呢? 沉默。 苍老嘶哑的声音没有回话。 “我记得那东西在传奇反魔武装的清单上……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白袍年轻人挑起眉头:“那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就传讯布置人手,说不定能拦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别问,那口棺材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半晌,嘶哑的嗓音才缓缓地响起:“无论是棺材本身,还是棺材里的东西。” 年轻人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吉萨被要塞之**退之后,没有再出现……而拉蒙也按照原定计划,被我们引到了埃克斯特。” 苍老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很好,如果血瓶帮依然找不到拉蒙,我们就再给他们提醒……无论如何必须把血之魔能师引过去……” “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说的下一件事,”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的最后一次试探似乎起到效果了。” 苍老声音的主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在黑暗中缓缓抬头。 “虽然在我们的监视下,兄弟会本部没有任何动作……但黑剑出现在了两国边境,”年轻人弯起嘴角:“我想他是去救拉蒙的……看来那个拉蒙确实有问题,而且他对兄弟会的价值恐怕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直到莫拉特阴仄仄的笑声缓缓传出。 “呵呵呵,”黑先知低笑起来:“嘿,我差点被自己的学生跟那个老太婆一起骗了……有那么一刻,我还真的要打消对拉蒙身份的怀疑,把他清除出黑名单之外了。” “然而再精心的掩饰,也敌不过你比断龙要塞还要坚固的疑心啊,老师。”白袍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黑暗里抬起头,讽刺般地轻笑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莫拉特毫不在意拉斐尔的嘲讽,他收起笑容,低声道:“王子应该已经进入埃克斯特了吧?” 拉斐尔点点头:“他们在黑沙领境内的最后一段路上。” “让乔拉回来吧,”黑先知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成功地把拉蒙引到王子的使团里……” 拉斐尔把手上的纸片搓碎,轻轻洒在地上一个奇特的图案上,碎纸片在接触到那个图案之后,纷纷诡异地燃烧、消失。 “是否要进行下一步?”年轻人淡淡地道。 “嗯,是时候给暗室和兄弟会都送去一份大礼了,”黑先知顿了顿手杖:“准备动身出发吧,这是你接替秘科首脑之前的第一个大考验——确保黑剑和吉萨同时进入龙霄城,并发现拉蒙。” 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把它当成星辰对埃克斯特的回礼吧,为我和陛下这几个月来受到的损失,出上一口气。”黑先知感慨道:“毕竟,这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解决血之魔能师的威胁嘛……” “真想看看,龙霄城里的那个老太婆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还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国秘科的默许下,黑街兄弟会已经风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帮已经被打击得元气大伤,艾希达和吉萨都被迫现身。 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 116.第116章身在地狱中的人们(下) 永星城,黑街。 . “你说那玩意儿管用的!狗屁的传奇反魔武装!” “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找了那么多年!” 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撕裂者”安东暴怒地提着“无眠之眼”兰瑟的领子,把他按到墙上:“而现在呢!黑剑用它在血之魔能师身上扎了无数的洞!屁用没有!” “你的目标就是害死黑剑,对么!” “冷静,安东!”六巨头之一的莫里斯满头大汗地拖住安东的手:“我们是一起收到北边的信鸦传讯的……” “虽然受了极重的伤,生死不明,但黑剑他逃掉了不是么?” “哪怕那把武装不管用,但是……” “至少黑剑他可能还活着啊!” “可能活着?”安东依然死死抵住兰瑟,他愤怒地转过头,对莫里斯指着兰瑟:“所以你就能原谅这个家伙了么!” “哪怕他用假的武装去陷害黑剑?” “哪怕在他的指点下,我们这么多年的付出根本毫无回报?” 莫里斯一时语塞。 兰瑟猛地抓住安东缠着绷带的双臂。 “虽然拉蒙不在,我没法确定……但不一定是那把武装的问题,毕竟我们连那把武装的名字和功能都没弄清!”兰瑟咬着牙,直视安东愤怒的双眼:“在秘科,我读到过相关的档案,血之魔能师比较特殊,它不能被普通的传奇反魔武装直接封印……可这不代表……” “去你的档案!那些秘科里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 “你没看见传讯吗?”安东情绪激动地大骂道:“那把据你所说能封印魔能师的所谓传奇反魔武装——无效!” “就在两天前,黑剑几乎死在血之魔能师手上!” “说不定那件武器本身就是引我们上钩的东西……” “不可能,”兰瑟死死盯着安东,沉声道:“那个消息,跟莫拉特也忌惮万分的那位女士有关……” 安东手上的力度越来越紧,他打断了兰瑟,狠声道: “去他娘的莫拉特·汉森!去他娘的王国秘科!” “别忘了当年是谁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的!” “是谁把我们从……变成现在这样,为了复仇而抛弃底线、丧尽天良、坏事做绝的黑街兄弟会,变成只能在阴影里苟延残喘的王国蛀虫!” 安东眼眶泛红,咬牙道:“尤其是你,兰瑟·柯比昂!你不就是当年莫拉特安插在我们之中的卧底吗!” “黑剑宽恕了你,我可没有!” 拖着安东的莫里斯猛地一颤。卡Kа酷Ku尐裞網 “卧底?” “哈哈,十二年来,你到现在才来纠结这件事情?”兰瑟艰难地冷笑着,毫不在意安东的手劲:“那过去的十二年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以为我们创立兄弟会是为了好玩吗?” “过去的十二年?好玩?” 安东似乎被刺激到了最重要的神经,他脸上青筋突出,暴跳如雷,疯狂地咆哮着:“狗娘养的!你以为老子愿意管着一帮小偷、强盗、强奸犯这样的人渣?” “和山达拉·罗达、拉赞奇·费梭这样的神经病共事?” “天天做走私犯和杀人犯吗!” 兰瑟脸色突变,眉头不断耸动的他不由得咬紧了牙齿。卡Kа酷Ku尐裞網 “十二年来我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安东继续咬牙切齿地道:“为了你那个虚无缥缈的消息付出了多少……” “那就在这里杀了我啊!” “拿我的人头去安慰死去的人,告慰那位大人!”兰瑟暴喝出声,打断了安东:“就把我当作最大的仇人,当作你已经复仇了,心安了,可以回去好好做人……” “够了!” 一声更大的咆哮从边上响起。 安东和兰瑟同时被震了一下,两人转向一旁的莫里斯。 “莱赫·马龙。” “卡布拉·格莱特利。” “德勒科托·埃尔斯沃思。”莫里斯颤抖着,他深深低头,捏紧双拳,一个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库尔迪莫·芬维。” “基尔斯特斯·戴斯蒙!” “还有那位大人……” 安东和兰瑟双双一震! “还记得他们吗,记得这些名字吗?” “当年我们一起发下的誓言!找出所有的真凶,为死去的人复仇!”莫里斯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是眼眶泛红:“不惜一切代价!”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默默忍受痛苦吗?瘦子!”莫里斯大吼道:“这十几年来,我们这些原本对什么黑帮,什么组织一窍不通的家伙,辛辛苦苦打下地盘,建立势力,渗透地下世界,拉拢所有人手,与血瓶帮抗衡,躲避秘科的追索,把所有嫌疑者都当作敌人,追踪萨里顿和诡影之盾,追查当年的真相……” “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 “砰!” 莫里斯全力一拳,捶在墙壁上,嘴唇发抖: “我以前从没杀过小孩……” “可这十二年里,光是死在废屋的孩子,从四岁到十二岁,足足有一百五十四个——这还不算两个月前那狗娘养的罗达一家害死的那么多乞儿!” “这些都是归于我的血债!” “我亲手埋葬了他们每一个人!几乎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最近的一个就在一年前……” “一个逃跑的男孩,就为了在谈判对手面前表现我们的强硬和狠心,我用异能活活窒死了他!”莫里斯情绪难抑,异能有些失控,连带周围的空气都不稳起来: “天晓得我们这群人这十几年来,都付出了些什么,都变成了些什么!” 安东闭上眼睛,紧紧咬着下唇,低下头颅。 兰瑟突兀地笑了起来。 “对啊,说得好,”无眠之眼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哈哈哈,安东·莱万诺斯基,你们以为我们做的这么多事,是为了纠正、赎罪或是偿还当年的罪过,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 “做梦!” 目光可怕的兰瑟,破口大骂道: “去看看我们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吧!西荒的白骨之牢——那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去接受本应施予我们的惩罚?” 兰瑟猛地推开安东,怒喝道: “那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天,到达复兴宫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变成了一群幽灵,一群鬼魂,一群还在呼吸的尸体!” “我们存在的唯一、至高、无上的目的,就是拖出所有的敌人与黑手,然后跟着他们一起毁灭殆尽……” “只有黑剑最明白——我们早就身在地狱了。” 密闭的隔音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咚!” 安东狠狠踢了墙壁一脚,然后走到桌子边上,猛地拖出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下。 莫里斯捂着自己的脸,抵在墙上的拳头已经流出鲜血。 兰瑟定定地望着地上,眼神一动不动。 在沉默里,只听得见三个男人各自压抑、颤抖或急促的呼吸声。 直到莫里斯第一个打破沉默。 “我们要相信黑剑,”胖子尽力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即便没有传奇反魔武装,他也有从魔能师手下逃生的能力……一如当年面对艾希达。” 兰瑟重新拉好自己的猩红色斗篷。 “等他的消息吧。”这位秘科出身的兄弟会情报头子低声道:“等他养好伤,我想让黑剑再试试那把武装,” “怎么试!”安东还是没有调整好自己,他皱眉不客气地道:“拿命去赌吗!再碰上一次血之魔能师,也许就是黑剑的死期!” “不,我会叮嘱他,在确认那把武装的可用性之前,离血之魔能师越远越好。”兰瑟没有情绪起伏地回答道。 “可用性?怎么确认?”莫里斯抹掉眼里泛出的晶莹。 “你们还记得顾吗?”兰瑟默默道:“那个远东人。” “顾?” 安东皱起眉头:“我们佣兵团解散之前,那个最后进来的小子?被夙夜乌衣卫扫地出门的家伙?” “就是他,”兰瑟缓缓道:“他正在埃克斯特,给我带来了一些消息。” “你跟他还有联络?”莫里斯包扎着自己的拳头,疑惑道:“顾跟我们可不是一伙儿的……你以前就说,那家伙有自己的目的,非常可疑。” “我们在北方的眼线还是稍显不足,不得不借用当地的人脉,”兰瑟摇摇头:“而顾——不管他可疑与否——在那儿似乎混得很不错。” “等等,你说要先确认那把武装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兰瑟。 “没错,顾在这几天,在埃克斯特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兰瑟抬起头,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东和莫里斯愕然对视。 117.第117章三大魔法塔与净世计划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随着使团的行程越往北靠,天气就越发寒冷起来,飘雪开始频繁增多,甚至掩盖了大部分的视野,若不是驰道两边都种着耐寒树木,恐怕最精锐的斥候也要在途中迷路。请 “所以你也不知道,魔法都有哪些种类,分别有什么特色?” 泰尔斯拉紧了一天前披上的斗篷,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向着拉蒙问道。 这是他们又一次扎营休憩,地点在埃克斯特的威兰领与再造塔交界。 通过莱曼隘口,走过一段短暂的丘陵路程,越过再造塔大公的辖境之后,顺着丘陵的走势,他们开始折向西北。 很快就将进入威兰领大公的统治范围。 而一旦越过威兰领,努恩七世的直属大公领地,龙霄城就近在眼前了。 “应该说,我不晓得魔法的全貌。”拉蒙摇摇头。 “魔法的流派和类别,据闻千奇百怪,总有怪才在已有的知识上,挖掘出新的流派与研究门类,”拉蒙坐在火堆旁,向着身边的泰尔斯讲解道:“但是除了那些独来独往的异类之外,大部分法师都有各自明确的归属。” “归属?”泰尔斯眼前一亮:“你是说……” “古时候,法师们的云集之所,他们所属的魔法机构。”拉蒙眼冒精光: “三大魔法塔。” 魔法塔? 泰尔斯猛地转头,在闵迪思厅调查魔能师起源时得到的只言片语再次涌上心头。 “我听过相关的消息,”泰尔斯眼前一亮:“所以,古时候的法师,都聚集在三座魔法塔里做研究?” “三大魔法塔不仅仅是三座塔,不仅仅是三个地点,”拉蒙沉吟道:“法师也不是窝在塔里的怪人,据说三大魔法塔代表着身为法师的三种态度与价值。” “什么态度?”泰尔斯好奇地追问:“你是指法师面对知识的态度?” 拉蒙摇摇头:“不知道——过去关于法师的资料很难找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好吧。” “那三大魔法塔分别是什么?别说这你也不知道?” 拉蒙点点头,露出笑容:“这我还是清楚的。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偷偷摸摸地四处张望,看见埃达坐在一边的火堆里打瞌睡,普提莱和坎比达在远处争论着什么,怀亚想要努力跟罗尔夫沟通却最终以失败告终,图勒哈带着斥候前往侦查前方道路,还未归来,周围的埃克斯特军士似乎也习惯了他们。 看见他们的距离和注意力都还远,拉蒙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泰尔斯,在他们两个人才能看到的视野里,向着雪地伸出手指。 “首先,苦修者之塔。” 拉蒙轻轻在地上划出一个转了45度,一角朝下的正方形,又连接起正方形的对角线,在里面画了一个十字:“据我读到过的资料里,他们是最古老的法师群,甚至在蒙昧时期,在逐圣之役之前,苦修者之塔就出现了……但他们也是最神秘的,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没有查到太多他们的资料。” 泰尔斯皱起眉头。 “其次,炼金之塔。” 拉蒙画出一个圆,再在圆的左右两边,画出两个三角形,各有一个角指向外侧,三角靠近的圆的边是弧线,与圆的弧度相配,拉蒙又在圆的中心画了一个小圆——泰尔斯认出来了,这个图案活像一个眼睛。 拉蒙继续道:“顾名思义,炼金塔据闻是人类战胜兽人的重要助力,他们的作品都是为了战争或实用准备的,有些产品流传至今,依旧可用,是捏在少数人手里的珍稀之物。” “最后,灵魂之塔。” 拉蒙又划出两个“s”形,两个s的上下半圆交叠在一起,这个图案尤其诡异,意味不明。 “关于他们的资料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一会儿说他们是俗世的保卫者,一会儿又说他们跟帝国有协议,或者说他们跟另外两座魔法塔极度不和,甚至还有说他们的存在给世界带来了不少混乱,简直是万恶之源……所研究的东西我也无法理解……显然他们跟其他两座魔法塔都不一样。” 拉蒙看着泰尔斯,后者点点头表示记住之后,医生就连忙伸出手,紧张地把三个图案一点不剩地擦掉。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关于三大魔法塔的传承、特点、历史、来历,我一概不知……关于魔法的知识被禁绝得太彻底了,”拉蒙叹了一口气:“还有,这三个图案,千万不要在任何人——比如莫拉特面前画出来……会有麻烦的。” 泰尔斯挑起眉毛:“那你就这么放心在我面前画出来了?我有这么值得信任?” 拉蒙偏转过头,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神色。 “信任?嘿,”拉蒙低笑道,大鼻子一抖一抖的:“我想你不是无缘无故才对魔法感兴趣的。卡Kа酷Ku尐裞網” “那种能偏转魔能枪的能力……” 泰尔斯瞳孔一颤。 该死,他果然还还是很在意。 “我总感觉那不是异能,”拉蒙吃吃笑道:“应该是某种魔法,只是我还不知道罢了。” “所以你才会对魔法的消息这么如饥似渴,对么?” 某种魔法? 确切地说……泰尔斯在心底道:你的推理没错。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他。 “星辰的新王子兼下一任国王,不仅仅对魔法感兴趣,甚至还身兼某种魔法的力量,”拉蒙眉开眼笑,那副枯槁的尊荣让泰尔斯一阵反胃:“想想都令人兴奋啊……” 泰尔斯长长叹出一口气,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这几天从拉蒙那里听来的知识。 “那么,三大魔法塔都不复存在了?”穿越者默默道。 拉蒙的笑容一滞。 他交握起双手,低下头,身形佝偻起来。 “据说是如此,”怪医生抹掉鼻子上的一片雪花,叹息道:“你知道魔能师吗?” “他们可不是平常人印象中那些稍微强大一些的战士,事实上……” 泰尔斯在心中翻了三个跟斗。 找到了! “嗯,”表面上,第二王子不动声色地道:“身为王室,我知道一些魔能师的事情……他们是不死不灭的灾祸。” 拉蒙看向泰尔斯,眼里尽是凝重:“正是……据说,从诸国的政权,到天上诸神的教会,甚至连地狱的恶魔们,无一不在恐惧他们……生怕他们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发动第二次终结之战。” “如此说来,灾祸是导致魔法塔毁灭的主因?”泰尔斯怔怔地道。 拉蒙整了整衣领,神色变得无比严肃。 “毁灭魔法塔的是不是灾祸,我并不知晓,”拉蒙低声道:“但我相信,所谓的灾祸,所谓的魔能师,就是魔法塔,都是法师们那些研究的产物。” “所以,”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道:“世界上有关魔法的一切,传承、知识、历史,都是被有意禁绝的?” 拉蒙深深吐出一口气:“正是……我猜,有人不想看到新的灾祸出现。” 泰尔斯深深蹙眉:“魔法带来了不可收拾的风险,所以干脆关停、禁绝了所有魔法的存在?” “这太蠢了,”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因为惧怕可能出现的魔能师,畏惧他们的力量,所以禁绝了魔法……真是短视而愚蠢的决定……” “这一点上我跟你看法一致,”拉蒙捏紧拳头:“正是为了对抗魔能师和他们的危害,我们才更要从魔法里寻求可能,不是么?” “三大魔法塔虽然毁灭了,但它们的遗址总该存在吧?”泰尔斯摩挲着下巴:“你没去那里碰碰运气?” “遗址?”拉蒙翘起一边的嘴角,脸色不佳地道:“这就是最糟心的地方了……该死的诸国,他们把几乎每一丝每一毫关于魔法、法师、魔法塔的资料都搜刮毁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连魔法塔的遗址在哪里我都查不到!” 泰尔斯深深皱起眉头:“也许我可以等回国之后,在王室的记载里查查……” “别提了,尤其是你们星辰,”拉蒙冷哼一声:“你的开国先祖——伟大的复兴之王,托蒙德一世亲自下令,彻底清除星辰国内所有有关的魔法的踪迹!” 泰尔斯一愣。 “而六百多年前,禁绝魔法的执行者就是初创的王国秘科,”拉蒙恨恨地道:“我好不容易才在埃克斯特查到一点踪迹——他们把这叫做……” “净世计划!”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雪地,把斗篷拉得更紧。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穿越者抬起头:“如果魔法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曾经如此重要……” “他们就是做到了!” 拉蒙抬起头,眼里恨意满满:“终结之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里,诸国囚禁了所有仅剩的法师,搜刮了关于魔法的书籍、卷轴、记载、器物,甚至调查了所有跟法师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关键是,他们从历史上将魔法的踪迹一一抹去……” “当然,所有意图研究魔法,再兴魔法的人,一经发现,都会马上成为各国机关与诸神殿教会的眼中钉,毫不犹豫直接清除……” “只为了确保魔法不再出现!”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火堆旁一时只听得见火焰的劈啪作响与寒风的凄清呼啸。 “如果六百年前的净世计划是王国秘科负责的,那可能还有许多资料依然留存在秘科里……”泰尔斯沉吟着。 “唉,要从王国秘科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东西来……”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简直比攻破断龙要塞还难。”拉蒙冷冷地盯着火堆,补充完泰尔斯的话。 等等。 泰尔斯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露出古怪的神色。 “医生,”他缓缓地道:“莫拉特可不是秘科的第一任首脑,对吧?” “废话,秘科在六百多年前星辰建国时成立,”拉蒙冷哼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莫拉特……他是个人类,又不是长生种或者永生者!”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情商不够真可怜。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泰尔斯没好气地道:“王国秘科的第一任首脑,那位负责净世计划的人,到底是谁?” 拉蒙愣住了,随即转过头看着泰尔斯。 “这会是一条线索,”泰尔斯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呼出一口雾气:“秘科哪怕再可怕,再神秘,如何如何地运作精密、效率极高、一丝不苟……但只要是个组织,它就必须依赖于其成员——也就是人类的行为与心理。” “而人总是复杂的,”泰尔斯眨了眨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拉蒙皱着眉头。 “两个。” “什么?”泰尔斯疑惑地问。 拉蒙又警惕地看看四周,回过头道: “两个人,六百年前,”怪医生压低了声音:“终结历38年,两个人带领着王国秘科,负责了净世计划的具体实施……” “很好,”泰尔斯默默道:“即使过去六百年,我们总能找到他们的过往……那两个人是谁?” 拉蒙轻笑一声,吐出了两个名字。 第一个就让泰尔斯为之色变。 “伦斯特·凯文迪尔。” “第一任王国秘科首脑,”拉蒙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饶有兴味地道:“以及星辰王国六大豪门之一,凯文迪尔家的第一位主人,初代鸢尾花公爵。”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拉蒙继续道: “以及他的副手。” “哈尔瓦·卡拉比扬。” “十三望族之一,双塔长剑的第一任家主,初代沃拉领伯爵,后来的王国‘智相’。” 就在泰尔斯细细思索着这两个名字及其背后的含义时,埃克斯特哨兵的一声大吼,划破了寒风瑟瑟的北地苍空。 “警戒!” 周围的精锐埃克斯特军士第一时间拔出自己的兵刃,无数的金属脱鞘声齐齐响起,气氛紧张肃杀。 与星辰的群战阵势不同,这些北地大汉们脸色严肃,却毫不慌张,两人一组背靠彼此,站位分散地挡在营地的外围,面对周围的寒风与飘雪。 轻骑兵们在长官的号令下齐齐上马,奔向外围,重骑兵和重步兵则第一时间开始着甲。 埃达瞬间飞奔到泰尔斯的身侧,怀亚和罗尔夫随之赶来。 “警醒点,”不知年纪几何的精灵护卫语气沉重:“真倒霉……又是一支军队。” 军队? 第二王子心中一动。 月色下,被那股波动改造后的犀利视野,让泰尔斯很快看清楚了威胁的来源。 在营地的北方,视野不清的落雪里,出现了无数全副武装的骑兵身影。 轻甲,灰衣,白马,蒙面。 迅捷却无声。 几乎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天气里……”从后方赶来的普提莱皱起眉头:“是精锐。” 这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骑兵,在他们前方百米时突然分散。 零乱却有序地向着他们…… 包抄而来。 118.第118章陨星者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耳边。卡Kа酷Ku尐裞網 无尽的喧闹,漫天的哗然,人群中爆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吼与呼喊。 眼前。 那位大人露出温暖的笑容,抓着他的双肩,颤抖着倚上他的身体,把头伸向他的耳边,温柔地低声道: “干得好,别担心。” 干得好…… 别担心…… 深沉的黑暗中,他从噩梦中猛地惊醒。 身上的伤口像是瞬间活过来一样,同时爆发出难忍的剧痛。 他扭曲着脸庞,把痛呼强压在喉咙里,首先将注意力转移集中到感知周围的一切上。 耳边风雪声呼啸,一阵臭味袭向口鼻,几步外传来几声牲畜的低沉哄叫。 他艰难地抬起颤栗的左手,不出意外地触到一面粗砖砌起的凹凸旧墙。 终结之力涌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周围的环境逐渐出现在他的感知里。 这是他拖着重伤的身体,给兄弟会的眼线发讯完毕后逃来的地方——一个北地乡下的普通畜圈,有着简陋却厚实的茅草屋顶,墙的一面是粗糙的手工篱笆,还有混杂水、雪、尿、泥以及他自己血液的泥泞地面。 安全。 血之魔能师不在附近。 他这才发出低沉的痛苦呻吟。 两处穿刺伤,六处撕裂伤,两处骨裂,擦、挫伤、肌肉拉伤不计其数。 明明是个笑容好看的少女——他想起血之魔能师,露出苦笑——怎么脾气这么暴躁呢。 只不过,想用传奇反魔武装,在你的真身上戳个洞而已。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手边的两把武器。 兰瑟啊——他在剧痛中叹气道:又被你坑惨了。 不远处,两大六小的一群厚毛猪不安地聚在一起,一边相互取暖,一边竭力远离新来的不速之客,一只黑狗站在篱笆外,勇敢地守在自己的领地周边,对他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屋外落雪渐息,他的感知得以延伸出圈外,触及另一座茅草顶的木屋,里面有着四个熟睡中的呼吸,两个较为沉稳,两个则年轻而躁动。隔壁是一座马厩,里面是两个略有不同的粗壮呼吸——应该是两匹北地特有的壮马。 他在黑暗中露出笑容,想起以前奔波劳碌的日子里,在不同国度的人家借宿的情景。 显然,这是一户普通的四口北地人家,那两匹马,应该一匹是耕马,另一匹是服役与打猎共用的骑马,应该是向领主租来的,看这周围的糟糕环境,估计那几头猪也不是自己的,而是为领主的餐桌而特地圈养的——天知道,这种天气下那些一看就是粗疏放养的猪要怎么生存?这里毕竟不像南方那样有着截然不同的细致畜牧手段。 记得很久以前,她——那个脏女孩儿也对自己说过,想要来北方看看。 看看这么冷的天气下,北地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他们养不养小猪?”她眨着好奇的眼睛望着自己。 但那时,自己只顾低头擦拭着腿上的兵刃。 北地人养猪吗?现在有答案了。 得把这个记下来啊……以后可以一起告诉她。 只是现在…… 下一刻,这个男人就褪去脸上所有的笑容。 躺在地上的他紧紧咬着牙,终结之力汹涌而来,从每个毛孔里渗出,促使着全身的伤口进一步收口、修复、愈合。卡Kа酷Ku尐裞網 然而这个过程充满了更加可怕的一波波剧痛,更加难忍的一道道奇痒。 就像过去他无数次的挣扎一样。 但男人只是在颤抖和冷汗里,嘴角微弯,露出苦涩的笑。 还行。 至少,不用再忍受拉蒙医治他时的喋喋不休和冷嘲热讽……那大鼻子医生的无聊唠叨,杀伤力简直堪比魔能师啊。 终结之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涌上他所有的伤口,逼迫着他的神经,他的肌肉,他的骨头,加速回复、自愈、重组。 汹涌的剧痛和冲击让他在颤栗中仅仅闭眼,不住地冒出冷汗。 半晌过去,他终于不再颤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他咬着牙齿,舒了一口气。 多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他努力翻过身,口鼻擦过污秽不堪的地面。 污秽不堪……么。 黑暗中,他吃吃地低笑起来。 污秽不堪的我…… 这下自己再没有资格,去对她报以怒目了吧。 那个脏女孩儿。 男人按住脏污的地面,虚弱地爬起身来,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需要些食物补充,最好是肉食。 他看向那几头猪的方向。 厚毛猪先生的一家,在动物本能中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杀意,纷纷瑟瑟发抖,低声呜叫。 与此同时,这户北地人熟睡中的四个呼吸,再次响起在男人的耳畔。 这几头猪,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生活来源之一吧。 他叹了一口气。 男人对着瑟瑟发抖的厚毛猪先生一家,露出一个它们肯定既看不到,也看不懂的笑容。 然后,他抓起手边的两把武器,翻出畜圈。 他记得,绝日严寒快到了。 幸好,这里是北地。 感谢群山之主。 感谢您的馈赠。 而我将铭记您的慷慨。 ———— “枪盾手!在前方的缓坡上组成第一道拦截线!无论如何让他们慢下来!”坎比达脸色凝重地看着来袭的骑兵,断然下令。 黑沙领的埃克斯特步兵们在他的号令下,毫不犹豫地扛起北地特有的大铁盾,纷纷小跑到营地的前方,组成防线。 “重步兵,一分钟,必须准备完毕跟上防线!双手重剑兵在前,瞄准马腿,重甲刀斧手在后,只要是从马上掉下来的,无论会不会动,都给我砸一斧子下去!” “菲尔!”坎比达转头对营地侧面的射手们大喝道:“让你们的人准备好,敌人出现得太突然,没时间校射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矮个的埃克斯特士兵猛地扯开嗓子,对着营地侧面站成两排的弓箭手下令道:“搭箭拉弓,齐射准备!” “骑兵上马,寻找侧面袭击的机会!” “射出信号箭,同时派出轻骑信使到后面的宿营地,让后卫部队迅速增援!” 相比之下,处在黑沙领军队重重围护之下的星辰人队伍,就显得安静得多。 【天气差,风大,很难控制】 这是罗尔夫的手语,不出意外再次迎来怀亚的皱眉。 “我就知道,又要打仗了……”拉蒙咬着牙,喋喋不休地在耳边道:“跟着你肯定没什么好事……你是王子,更是块专招苍蝇的奶酪,而我真的只是个普通医生啊……” 他尽可能地缩到后方,远离泰尔斯,但又不会脱离大队人马的保护范围。 狡猾的医生——一边冷眼看着他的怀亚·卡索紧紧按着剑柄,不满地哼了一声。 泰尔斯没有理会医生,他僵硬着脸色,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包抄而来的骑兵。 不是他面对威胁过于麻木不仁,而是他从离开永星城北上开始,经历了太多次莫名其妙的威胁,以至于再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他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惊诧和紧张,而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次又是什么? 就不能让他平平安安到达龙霄城吗? 但是——泰尔斯强迫自己想些有逻辑的事情——黑沙领超过两千人的军队,一路上哨戒谨慎,赶路小心,为什么会对这群不速之客毫无警觉呢? 普提莱说,对面的来人都是精锐,但他周围的护送者也都是黑沙领的精兵强将,应该不必过于担心……吧。 直到那批灰衣蒙面的轻甲骑兵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士兵们,放下警戒!” 是图勒哈。 泰尔斯舒了一口气。 出发侦查的黑沙领火炙骑士,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图勒哈勋爵的身影从对面的骑兵中出现,停在最外围的营火旁:“这是努恩陛下的亲卫,是他派来迎接星辰王子使团的部队!” “老朋友,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这年头,谨慎些总没错,”坎比达子爵抽出腰间的剑,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走到营地的前排:“有国王的人作证明吗?” 坎比达把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压在心底里。 就连黑沙大公的属下,也可能有内奸,不是吗? 灰衣的骑兵们纷纷在营地前勒马停下。 泰尔丝不禁注意到,他们的坐骑面对骑兵们粗鲁的勒停,显得安静而沉稳,连嘶鸣也不见几声。这些骑兵们排成一线,整齐地立在距离营地一箭的地方,表现出高人一筹的行动力与纪律性。 精锐,是么。 一个白色披风的棕发蒙面男人从骑兵里骑出,图勒哈跟在他身后,一路骑进黑沙领的营地里。 “嗯,我之前在游历时见过这些人,”普提莱看清了这些精锐骑兵的身影,泰尔斯身侧的这位副使深吸一口气:“从他们的装束上看,确实是埃克斯特的国王亲卫。” 泰尔斯转了转眼珠,松了一口气。 还好,应该不是敌人……暂时不是。 而他身侧,终结塔出身的侍从官怀亚则明显一怔。 “你是说,白刃卫队?”怀亚低声道: “堪比星辰王室卫队的精锐,号称龙之近卫的……白刃卫队吗?” 白刃卫队。 国王亲卫,龙之近卫。 泰尔斯把这个信息放进心里,谨慎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那个蒙面的男人骑到坎比达的面前,先是看了这位黑沙大公最信任的谋臣一眼,然后又犀利地看向星辰众人的方向,目光在他们的十字双星旗上停了一瞬,才转过头。 “作为努恩陛下的亲卫队长——我应该,算是国王的人吧?” 披风蒙面的男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面色苍白而轮廓鲜明的脸。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背后插着一把形状不明的武器,白色的手柄突出在同样雪白的披风之外。 “尼寇莱……是你。”坎比达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脸色苍白的披风男人冷哼一声,他利落地在坎比达面前下马,向着坎比达的怀里,随手丢出一张印着火漆的卷轴:“我带着白刃卫队来迎接星辰王子……有任何问题,就去看国王的手令。” 坎比达皱着眉头撕开火漆封印。 “我在侦查途中遇到了他们——白刃卫队,”披风男人身后的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紧接着下马,脸色紧绷地道:“看来努恩陛下他……确实很看重这次的星辰使团啊。” 坎比达看完了手令,叹出一口气,他把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同时向着黑沙领的军队下令: “警戒解除!” “让他们进来吧!” 灰色披风的蒙面骑兵——白刃卫队们旁若无人地骑进他们的宿营地,虽然把面容都隐藏在面巾之下,但他们的眼神都显得犀利而凶悍,狠狠盯视着宿营地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黑沙领的埃克斯特人,还是营地中央的星辰人。 “动员近两千人的军队来保护这位王子,”白色披风的男人走向星辰使团的方向,他看着周围营地的情况,冷哼一声:“伦巴真是一位慷慨的大公啊。” 听着他语气里的讽刺,坎比达和图勒哈双双皱眉。 “这是为了王子殿下的安全,至少在他安全见到努恩陛下之前,”坎比达沉稳地回答:“我们相信……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这位王子的性命。” “据我们收到的消息,你们黑沙领又是在要塞前包围拦截,又是用魔能枪射击的……”男人紧了紧自己的披风:“没错,看来是真的很想要他的性命啊。” 坎比达一时语塞。 “这里由我们接手,”白披风男人毫不客气地道:“至于你们黑沙领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回去你们本该在的地方吧——带着几千人进入其他领主的土地,这可不是好主意,尤其绝日严寒就快到了。” “伦巴的野心到此为止……陛下会找他算账的。” “大公给我们的命令,”图勒哈冷冷地回话:“是保护王子,直到龙霄城……哪怕他自愿跟你走,我们也必须跟到龙霄城。” “随便你们,想跟就跟吧,两千人的移动和补给——反正浪费的又不是我的钱。”男人敲了敲身后的白色手柄,毫不在意地道:“下次,图勒哈,我们再来过过招。” 图勒哈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按向腰间的那把马刀。 白色披风的男人轻笑一声,继续向着泰尔斯走去。 “奉埃克斯特王国伟大的共举国王,英雄耐卡茹的继承者,努恩·沃尔顿陛下的命令,”在属下的簇拥下,白色披风的男人理也不理剩下的其他人,他径直走到泰尔斯身边,低头打量着这个军营里唯一的七岁男孩,苍白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欠奉: “你,就是泰尔斯·璨星?” 普提莱脸色一变。 他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不善。 泰尔斯也察觉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冰冷。 他缓缓地皱起眉头。 哪里不太对头。 但泰尔斯最后只是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公式般的笑容。 身边的普提莱皱着眉头,他看了看旁边脸色不佳,却一言不发的坎比达和图勒哈,清了清嗓子,对着这群面色不善的白刃卫队们道:“这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奉凯瑟尔陛下的……” 然而普提莱还未说完,就被白色披风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叫尼寇莱,白刃卫队的指挥官,”名叫尼寇莱的男人面无表情摇摇头,低头对泰尔斯道: “很久以前,人们常说帝国皇室的血液来自诸神,所以是璀璨的金色,流出来的时候,在太阳底下甚至会闪闪发光——所以,你的血也是金色的吗?会闪烁发光吗?” 尼寇莱。 普提莱和怀亚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他和侍从官都震惊地看向对方。 而泰尔斯则咀嚼着尼寇莱的话,有些不明就里。 金色的血? 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呢,”泰尔斯眯起笑容:“毕竟,我没怎么流过血。” “还是说,你——努恩王的亲卫,就这么想看见我流血?” 第二王子毫不退缩地顶住对方的话。 才怪。 “哼,”尼寇莱轻笑一声,随即脸色马上恢复了冰冷:“我也认识一位璨星,你跟他真是差太远了。” 普提莱深深吸了一口气。 怀亚则默默地向着泰尔斯站近一步,咬牙盯着尼寇莱。 泰尔斯转头看着普提莱的反应,心里布满了疑惑……和警惕。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而且……泰尔斯思考着他的话,微微一怔。 差太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 “璨星?” 第二王子蹙起眉头,他打量着尼寇莱的装束,又想起对方身为国王亲卫的身份,谨慎地问道:“请问你说的是……米迪尔·璨星?我的大伯?” “不,我说的是溯光之剑,”尼寇莱眯起眼睛伸出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肩,脸色苍白更甚:“十二年前,他在我肩膀上来了一剑……差点把我的肩胛骨削断。” 泰尔斯脸色一变。 又是一个血色之年里,星辰与埃克斯特战场的亲历者。 看样子还在贺拉斯·璨星的手下吃过不少亏。 他的余光扫过对面的坎比达、图勒哈,又扫过周围的埃克斯特人。 从袭击补给线,冲击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战线,刺伤图勒哈,抢走不动弓,到最后,他手下的士兵甚至击毙前任黑沙大公。 贺拉斯与埃克斯特人的恩怨情仇,似乎有些过于丰富多彩了。 “溯光之剑”贺拉斯·璨星——他的这位二伯,到底在埃克斯特,给他留下了多少类似的“遗产”? 泰尔斯只得轻咳一声,维持着不变的笑容,点点头:“很遗憾。” 一边的普提莱紧紧皱起眉头,泰尔斯还注意到,尼寇莱身后的图勒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不,没什么可遗憾的。”尼寇莱淡淡地道:“反正,我跟他也扯平了。” 普提莱咬起牙齿,对眼前的男人投去犀利的目光。 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要提这个? 是准备先行威慑么? 不明就里的泰尔斯心中一动。 “扯平了?”他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 普提莱叹出一口气——这让泰尔斯觉得极度不祥。 “啊,”只见尼寇莱的眼神里绽放着慑人的寒芒: “我宰了他——就在莱曼隘口的战场上。” 泰尔斯的表情僵在这一刻。 真糟糕。 他暗暗对自己道。 “所以我们扯平了——我和贺拉斯。” 尼寇莱苍白的脸上,微微泛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举起右手,点上自己的左胸: “就像这样,一刺,再一绞,然后再斜着拉出来……” “你该看看他死前的表情……” 泰尔斯皱着眉头,重新开始打量起这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 杀死贺拉斯的人。 璨星王室的仇人。 “最后证明……” 尼寇莱眯起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就算是璨星王室,就算是曾经的帝国皇室,他们的血液也不是金色的……而在喷出来的时候……” 尼寇莱糁人地舔了舔嘴角,绽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俯视着泰尔斯,慢慢道: “都是鲜红色的。” 泰尔斯脸色难看地盯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对方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让他浑身难受。 然而现在,他身为星辰王子最好的表情——应该是面无表情。 “还是让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吧,星辰的殿下和各位,”坎比达子爵长长叹出一口气,他轻轻摇头,上前一步:“这是瑟瑞·尼寇莱勋爵阁下,我们埃克斯特著名的‘五战将’之一。” “人们称呼他为……” 坎比达看着星辰众人难看的脸色,无奈地挑眉道: “‘陨星者’。” 尼寇莱目光灼灼地盯着泰尔斯。 像是一个猎手在打量他的猎物。 泰尔斯的心中微微发寒。 陨星者? “我们就省掉无意义的寒暄吧,帝国人,”尼寇莱缓缓地道:“现在开始,由我们护送你去龙霄城。” 泰尔斯一愣。 “当然,”第二王子看着眼前的尼寇莱,心思复杂地轻轻点头:“如果这是努恩陛下的意愿。” 只是他心里却无比忐忑。 努恩王居然派这样一个人来迎接自己。 对于自己未来在龙霄城的日子,泰尔斯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等等,按照规矩和礼节,”普提莱严肃地踏前一步:“我方出使的使节必须在正式的、与身份地位相匹配的条件下,与埃克斯特方的迎接者……” “废话真多。” 尼寇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副使的话。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下一刻,泰尔斯看见尼寇莱神情一肃,身后的披风一抖。 “请相信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王子’殿下。”瑟瑞·尼寇莱,陨星者,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带着冰冷的笑容冷哼一声。 他向着神情不定的泰尔斯·璨星努了努嘴,对自己身后的白刃卫队命令道: “把他绑起来。” 什么?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119.第119章不速之客们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身后的侍从官和护卫就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将他死死挡在身后。 . 下一刻,刀剑出鞘的摩擦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 “锵!” 怀亚毫不犹豫地利刃出鞘,刃尖隐隐直指尼寇莱的咽喉,目光凝重。 “唰!” 罗尔夫仅有的一截袖剑也弹出袖口,剑刃指向尼寇莱的心脏,他银色面具未覆盖住的上半张脸则表情难看。 “锵!铿!锵!” 这是尼寇莱身后的白刃卫队们。 这些身材高大、躯体壮实的蒙面北地精锐们,左手装备着铁色的轻巧臂盾,右手则拔出腰间形制特殊的战刀,刀柄雪白修长,可以双手握持,刀刃则熠熠生辉,弧度优美——实在不像是粗犷雄浑的北地风格。 他们拔刀的动作整齐而厚重,面巾外的目光杀气腾腾,不知何时已经成半圆散开,隐隐将他们——星辰使团三面包围。 星辰仅剩的十几位士兵们,诸如杰纳德、威罗等人,则毫不犹豫地兵刃尽出,顶上与白刃卫队对峙的第一线。 “看他们的动作和眼神……这些是真正的精锐,我们的王室卫队亦不过如此,”埃达的声音在泰尔斯耳后传来:“比黑沙领的军队们还高出一筹,哪怕是对上那群吸血鬼的圣血兵团,大概也毫不逊色。”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盯着一脸寒笑着的尼寇莱。 这是怎么回事? 绑着自己去龙霄城?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自己在埃克斯特可能的遭遇……事实上,痛失爱子的努恩王,无论对他发怒、讥讽、嘲笑,羞辱,都是非常正常的,那怕在避免两国战争与遏制黑沙领的野心这一点上,璨星王室与沃尔顿家族其实利益一致。 但泰尔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羞辱式的“迎接”,会在他尚未到达龙霄城时就开始。 难道真的要让他们绑着我去龙霄城? 如果我们拒绝——月光下,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白刃卫队们寒光四射的白柄战刀,估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事态会如何发展? “真是荒谬!”普提莱严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他急急思索着眼前的境遇,气急败坏地道:“绑缚?从来没有一国出使另一国的使节遭到过这样的对待,这是对努恩七世陛下的名誉,以及对埃克斯特王国荣誉的侮辱!这不会给你们的陛下带来任何的光荣!” 如果他是努恩王的人,就必须顾忌到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颜面与尊严,除非…… 他们的周围,来自黑沙领的埃克斯特人都神情疑惑地看着场中的一切:数十人的白刃卫队与十几人的星辰使团兵刃相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哼,”尼寇莱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不祥的冷笑:“这确实不会给陛下带去任何光荣……” “却能令他高兴……” “就够了。” 普提莱捏紧了手上的长剑,泰尔斯则不由得皱起眉头。 下一瞬间,没有指挥,没有号令,白刃卫队的蒙面士兵们却眼神一寒,齐齐逼近一步! “噗!”他们的步伐沉重地踏在雪地里,犹如敲击在星辰人心中的一记重锤。 神经紧绷地望着敌人的威罗·肯双肩一抖,双枪就要刺出! “啪!”一只有力的手从旁伸来,紧紧地握住年轻枪兵的右手,按住他差点捅出去的枪尖。 威罗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老兵杰纳德。 “稳住!不要管他们的脚步,注意他们的肩膀!”他沉稳地道。 在经历了桦树林里与血族的惨烈血战之后,私兵们死伤惨重,重伤的首领乔拉留在了要塞,而曾经任过公爵亲卫的老兵杰纳德,则凭借着他在战场上的老成经验以及逐渐找回的娴熟技艺,隐约成为了这群包括少量璨星私兵、要塞老兵、北境征召兵在内的领导者。 然而面对眼前无比紧张的气氛,老兵也不由得渗出冷汗。 “这是努恩陛下的意志和命令吗?”泰尔斯竭力沉稳地道。 “哦,当然是。”尼寇莱无视着指向他喉咙与心脏要害的两截剑刃,阴沉地道:“他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 一秒后,尼寇莱的身形一动,突然前进一步,向着泰尔斯走来! 泰尔斯大吃一惊! 怀亚与罗尔夫齐齐咬牙,递出手上的兵刃,试图逼退尼寇莱。 但下一刻,尼寇莱的脸上寒光一闪,身影一晃。 电光火石间,脸色苍白的陨星者,瞬间侧身欺入两把剑刃之间的空隙! “蹭!”怀亚切向他喉咙的单刃剑,堪堪击在尼寇莱肩后伸出的白色刀柄上,擦出火花! “铛!”而尼寇莱的右手则轻巧地点出一个弹指,弹在罗尔夫指向他心脏的袖剑上。 那个瞬间,在怀亚和罗尔夫不忿的眼神中,尼寇莱表情不变地突破他们两人的防御,挤入他们之间的空档,向着泰尔斯伸出左手! 该死! 泰尔斯咬着牙,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避开尼寇莱的手,同时左手拉起,右手摸上腰间的匕首,摆出一个北地军用剑术的“铁躯式”。 但他却惊讶地看见,尼寇莱的手在他后退的瞬间,未卜先知般地同时变向,伸向他闪躲的方向! 那股波动及时涌上泰尔斯的大脑,最大限度地为他“放慢”眼前的情景。 在泰尔斯的视野里,尼寇莱缓慢地移动着,就像一个闪动着银色光芒的存在,然而每一道光芒在他体内的闪烁,都会带来尼寇莱身形的一次变化。 这是他的终结之力?泰尔斯神情紧绷,细细思考着。 陨星者的身形、动作、速度、变化、轨迹,在那个瞬间统统进入泰尔斯的意识里。 片刻的估计之后,一个悲观的结论涌上泰尔斯的心头: 无论如何闪躲……自己都没法避开尼寇莱的擒拿。 幸好,还有她……泰尔斯感受到了身后那个斗篷的气息变化。 “嗒!” 尼寇莱的手伸到半途,就被一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一把扣住手腕。 “礼貌点,小子,”埃达紧紧扣住尼寇莱的手腕,冷冷出声:“至少说句‘你好’或者‘请’。” 泰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怀亚和罗尔夫的剑刃这才急急地跟上,死死架在陨星者的脖颈上。 “哦,”尼寇莱似乎微微有些惊异,但他依旧毫不在意抵在要害上的两把剑刃,而是皱眉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继而饶有兴趣地对埃达道:“一个女人……却看穿了我的动作?” 尼寇莱身周的数十名白刃卫队似乎完全不为自己陷入险境的首领担忧,他们依旧目光冰冷,杀意盎然地维持着对星辰众人的压迫。 “这是什么意思,尼寇莱勋爵?这既不符合惯例,也不是努恩王的命令……”普提莱铁青了脸色:“你的这种私人行为几乎与行刺无异!” “行刺,行刺?”尼寇莱低声念叨着这个词,他抬起头,神情变得无比可怕:“你是说,你们星辰人在你们的国土上,对我们的摩拉尔王子所做的事情?” “行刺?” 尼寇莱带着怒火的双眸死死盯着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对陛下仅有的独子,对埃克斯特的王子,对龙霄城的继承人,对我的学生——所做的事情?” “那种懦夫的行为?” 普提莱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道:“那也是该由努恩陛下来决定!” 该死。 泰尔斯轻轻喘息着,咬紧下唇。 他看着被埃达牵制住,被怀亚和罗尔夫剑抵咽喉的尼寇莱,暗咬牙关:这局面……到底该怎么收拾? 逼着尼寇莱后退?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对着苍白的男人举起双手,示意他是个无害的小男孩,而尼寇莱则对他报以不怀好意的冷笑。 “坎比达子爵阁下,还有图勒哈勋爵阁下!”星辰的第二王子转过头,对着黑沙领的军队大喊道:“你们护送我到龙霄城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想必人们都会赞叹黑沙大公对努恩陛下的忠诚,而努恩王也会对你们的忠贞不二感到满意吧,同时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护送!” “你们可以就此离开了!”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普提莱眉头一挑,而尼寇莱则微微一怔。 在远处皱眉看着这一切的坎比达子爵,则深深叹出一口气。 然而坎比达最终只是对着眉头紧蹙的图勒哈点了点头,便大步走上前去。 这个小孩。 讲的都是些什么话。 【你们护送我到龙霄城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我到龙霄城之前的安全都是黑沙领负责的,但是现在还未到龙霄城呢。 【想必人们都会赞叹黑沙大公对努恩陛下的忠诚】:所有人都会知道,努恩陛下在黑沙领的军队里旁若无人地绑走了星辰王子。 【而努恩王也会对你们的忠贞不二感到满意吧】:就算你们再顺服,努恩王和黑沙大公的关系也不会更好,龙霄城依旧视黑沙领为眼中钉。 【同时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护送】:一个争取星辰王子友谊的机会就在你们眼前。 【你们可以就此离开了】:赶紧上来解个围! “尼寇莱勋爵!”坎比达子爵一边出声,一边重新估量着,这些话语是不是普提莱教第二王子说的:“这里毕竟是黑沙领军队的宿营地,我们被大公赋予了保护泰尔斯殿下安全的使命,而您现在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很不明智的。” 尼寇莱甩开埃达的手,依旧不管不顾脖子上的剑刃,冷冷地对坎比达道:“我以为你们也是埃克斯特人。” “我们当然是埃克斯特人,更是北地人……而北地人珍稀名誉,正如雪鹰爱惜羽翼。”坎比达走到尼寇莱的身前,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双方,目光尤其在泰尔斯以及普提莱的身上停顿了一下:“陨星者阁下……我相信,努恩陛下应该没有给你下‘把王子绑到龙霄城去’的命令。” 他的身后,黑沙领的士兵们在图勒哈的示意下,缓缓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尼寇莱定定地看着坎比达。 然后他露出淡淡的冷笑。 “如果我说‘不’呢,”男人的脸色苍白更甚:“你要怎么办?黑沙领的子爵阁下?让你们的军队把我们,把国王陛下的亲卫队干掉吗?” “是吗,黑沙领的战士们?”尼寇莱的目光扫过周围,扫过黑沙大公专门拨出的精锐常备军,轻轻一笑。 泰尔斯心中一沉。 糟糕。 看来即使是两千黑沙领军队……也威慑不住尼寇莱和他的白刃卫队。 “你们只有不到五十人,”图勒哈从坎比达的身后走来,看着尼寇莱身后的那柄白色武器,脸色凝重:“即便有着断魂之刃,你也不过就是多撑几分钟罢了……你既不是阿拉卡·穆,也没有他的不动弓。” 坎比达则牢牢盯死在尼寇莱的脸上:“当然,我们绝不想与大名鼎鼎的白刃卫队为敌……尤其十二年前,我们还曾并肩作战。” “好人加坏人的变脸游戏早就不流行了,”尼寇莱毫不在意地道:“我说过,陛下会找伦巴算账的……在此之前,你们不会想要惹上他的亲卫队长。” 泰尔斯心中一动。 白刃卫队。 他想起普提莱跟他说过的,有关卡斯兰身份的话。 卡斯兰是二十年前退役的……所以…… “你知道,”泰尔斯缓缓开口,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几天前,才刚刚经过了卡斯兰的英雄酒馆。” 泰尔斯注意到,他话音一落,尼寇莱的脸色就突然一变。 连带着周围与他们对峙的白刃卫队战士们,也目光闪烁。 卡斯兰……看来,那个老头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泰尔斯在心中点点头。 “卡斯兰请我喝了一杯黑麦醇酒,限量的那种,”泰尔斯继续沉稳地道:“他是个睿智而豁达的老头……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他吧,尼寇莱勋爵阁下?” 尼寇莱的眼里泛出复杂的神情。 “因为啊,”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像他那样的人所率领的白刃卫队,想必跟你是不一样的。” 尼寇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下一刻,泰尔斯先是咬紧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下,第二王子大喊道:“星辰人,放下武器!” 怀亚和罗尔夫都吃惊地看向泰尔斯,连埃达都在斗篷下“咦”了一声。 星辰人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白刃卫队,惊疑不定地彼此张望,不敢相信王子殿下的命令。 唯有普提莱若有所思。 坎比达和图勒哈同时皱起眉头。 尼寇莱则表情难辨地盯着他。 “这是来自你们的第二王子,来自星辰王国王位继承人的命令!”泰尔斯表情坚定,再次重复道。 普提莱第一个把剑收回剑鞘,后退一步。 随即,杰纳德也毫不犹豫地收剑。 怀亚难以置信地看了王子一眼,在后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还是咬着牙齿撤回抵在尼寇莱脖子上的剑。 然后是罗尔夫,然后是第五个、第六个……直到所有的星辰人都收起武装。 众目睽睽之下,泰尔斯踏前一步,越过怀亚和罗尔夫的防护,走到尼寇莱面前。 “你早该这么做了,”尼寇莱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些顺服,就少些痛苦……” “够了,陨星者阁下。”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把我绑着回龙霄城,新仇也好,旧恨也罢,摩拉尔王子也好,贺拉斯王子也罢,”泰尔斯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但在完成我的第一使命之前,我都只对努恩王回话。” 尼寇莱诧异地看着星辰的第二王子。 “这将是星辰的未来国王,与埃克斯特的现任国王的对话,”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但你们想要在那之前,羞辱即将与努恩陛下对谈的我?” “毫无疑问,你们的行为是在玷污努恩陛下的荣誉……一个失去了独子的父亲,就不必再在乎自己的荣誉了吗?” “扪心自问吧,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北地人们!”泰尔斯转向周围的白刃卫队:“他的亲卫,白刃卫队,龙之近卫!羞辱式地绑缚一个七岁小孩到龙霄城……让所有人都知道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英雄耐卡茹的继承者,北地人的统治者,努恩七世陛下的气量到底如何!”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在面巾外的眼神纷纷散乱起来。 “卡斯兰告诉过我,无论是帝国的历史还是龙的象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地人是否依然能否坚持自己,能过好自己的当下。”泰尔斯转过身,他摊开双手,抬起头沉稳地盯着尼寇莱:“在这几天里,我们吃过了北地人的食物,喝过了北地人的酒,按照北地的习俗,我们现在就是努恩陛下的客人,在他统治下的国土上作客。” “现在,我们终于要达到他的家门口了——就让我们这些星辰人,这些所谓的帝国后裔!来看看北地人的气量与荣耀,是否值得我们走这一趟危险的旅程。”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迅速交换着眼神,然后统一看向自己的指挥官。 坎比达的目光在泰尔斯和普提莱之间不停转换,若有所思。 怀亚则担忧地看着对面的陨星者。 而最关键的决定者——尼寇莱则缓缓眯起眼睛。 过了几秒。 “很好,泰尔斯·璨星,”他看着泰尔斯,淡淡一笑:“你跟你的伯父……相差也不是太远。” 泰尔斯一愣。 “收起兵刃吧,我的兄弟们,”尼寇莱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让陛下来决定我们的客人归属如何……哪怕他与我们仇深似海。” 得到命令的白刃卫队整齐地收刀归鞘。 泰尔斯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星辰的众人,甚至包括黑沙领的两位指挥官阁下。 就在此时。 “警戒!”宿营地外围,黑沙领士兵们再次传来让人警惕的呼喝。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到了宿营地之外。 月光下,新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向着宿营地而来。 “你们的同伴?”坎比达眯起眼睛,询问着尼寇莱。 尼寇莱没有回答他。 马蹄声从宿营地之外传来。 那是十几名骑兵,打着一面奇怪的旗帜,向他们的宿营地缓缓而来。 那是一面白底的旗帜,上面绘着一株有弧度的金色麦穗,从旗帜的右上角延伸到左下角,与一柄同样金黄色的匕首交叉而过。 “夜安,诸位,”一个陌生的男音远远传来:“赞美丰收女士和牧海少女,愿她们保佑诸位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坎比达向前几步,看着那面麦穗匕首的旗帜,缓缓皱眉。 “我是以拉萨·坎比达,芒顿城子爵,这里是黑沙大公的军营,”坎比达子爵大声道:“来者何人!” 从十几位骑兵的保护下,一个身着华丽大衣,头戴镶着宝石的御寒礼帽,露出一束金色马尾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缓缓骑出。 “在下史莱斯·百慕拉,善流城荣誉侯爵,”中年男人勒停了马匹,他取下帽子放在左胸,脸上露出一抹友好而谦卑的微笑,对着坎比达的方向微微一躬:“来自友好而慷慨的康玛斯十六城邦联盟,忝为康玛斯联合议会中,三十六议席里的一员。” “此行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听闻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来相见。” ———— 凌晨,龙霄城,西驰大道。 这是一个黑发黑眼的远东男人,年纪大概在三四十岁——远东人衰老的速率与路多尔人和北地人都不一样,不容易通过外貌辨认年纪。 他提着一盏不灭灯,沉稳地走在幽暗而寒冷的地下窖库里,打算开始一天的工作。 但下一刻,他皱起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在寂静与黑暗中,双眼细细地扫过眼前的每一个角落,双耳倾听着地窖里的一切动静。 什么也没有。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很多时候,危险不能靠眼睛和耳朵察知。 很多时候,本能才是生命最后的倚仗。 比如现在。 他咬紧牙关,皱起眉头,对着灯光以外的黑暗,露出狰狞的表情。 正如一同感觉到危险的狼,磨砺着齿爪,警惕着黑暗里的危险。 随即,这个远东人身形一动,一手举起不灭灯,另一只手在矮下身子时按住腰间。 他侧身面对着左前方,面对着那面墙,面对着转角后的黑暗。 “谁在那里?”远东人沉稳地道。 没有回答。 “如果你想来偷点油水,哥们儿,”远东人操着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语,脚下缓慢而有节奏地移动,“那你就来错地方了。” 依旧没有回答。 远东人眯起眼睛。 下一瞬,他身形疾闪! 十几步的路途被他三步赶至! 远东人越过转角,不灭灯的光芒照亮了这个角落的一切。 但远东人惊讶地“咦”了一声。 他眼前的转角,空无一人。 几秒钟后,远东人松下一口气。 是我太多疑了么。 远东人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边这个角落,确认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 他摇了摇头,耸耸肩,拍拍脑袋。 看来是的。 从前的老毛病了,总是改不掉啊……结果自己到现在,连睡觉都疑神疑鬼的。 狼不寐,是为警——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师傅把他抛在北里草原上,让他独自生活三天后,教给他的第一课。 他叹出一口气。 真希望有一天,能睡个好觉。 忘掉所有的过去。 远东人自嘲地一笑,随即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灯光也随着他转动。 照出身后的另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远东人瞳孔一缩! 他本能地抬起腰间的手! “咚!” 远东人震惊地发现,自己执着匕首的右手,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牢牢抓住! 动弹不得。 “好久不见,顾。” 对方缓缓地道。 远东人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强忍着浑身的颤抖,强忍着发动终结之力挣脱的本能。 他死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 “是啊,好久不见了,”远东人——顾,苦涩地回答道: “黑剑。” 黑剑放下顾的手腕。 “兰瑟让我来找你。”被称为黑剑的男人冷漠而简短地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顾把匕首插回腰间,皱起眉头。 简洁、直接。 令人心寒。 “是的,”顾深吸一口气,排除掉所有多余的情绪和记忆,正色道:“我发现他了。” 黑剑没有说话。 “确认?”过了几秒,黑剑才慢慢地出声。 “我虽然未曾直接见过他,”顾深呼一口气,“但应该就是他,不会有错。” 黑剑沉默着。 奇怪。 顾暗道:他为何如此平静?难道他不是应该…… “晚上我再来找你,问细节。”黑剑转过身,淡淡道:“我还有些事要忙。” 再来找我? 顾想起对方神出鬼没的身影,不禁紧蹙眉头。 “好吧,”顾想起过去的记忆,只觉得一阵烦躁与慌乱,他无奈地道:“反正我也要先做生意。” “生意?”黑剑皱起眉头,想起顾劣迹斑斑的过去。 他的身形重新隐没在灯光外的黑暗中:“你还能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顾不爽地呼出一口气,他走到一旁的桌子边,狠狠掀开上面的一层油布,露出一把剔骨刀和一块砧板,然后没好气地道: “这里是我的肉铺!” “当然是卖肉!” 120.第120章康玛斯的侯爵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寒风中,一支人员成分复杂而奇怪的人马,拉出漫长的队伍,走在前往龙霄城的路上。 . 尽管避过了被绑到龙霄城去的厄运,但第二天,尼寇莱属下的白刃卫队依旧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星辰使团“请”出了黑沙领的护送范围,由他们严密“护送”着前往龙霄城。 黑沙领的军队正缓慢而有序地跟随在两侧以及后方,坎比达和图勒哈两人依旧尽职尽责地派出斥候,确认着周围道路的安全。 而白刃卫队——这群蒙面的精锐士兵冷漠寡言、态度粗鲁、不近人情,有几次还因为推搡而差点与星辰的士兵们打起来。 “……璨星家族王脉重续,星辰王国后续有人,这对整个西陆而言都意义匪浅……我的意思是,统治王室的更替可能为星辰带来多年难以平复的混乱,那是整个西陆,包括我们——康玛斯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金色马尾发辫的中年侯爵优雅地骑在马上,泛着和蔼的笑容对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道: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善流城的史莱斯侯爵阁下。”僵硬地骑在马上的泰尔斯,提着同样僵硬的笑脸,对那位来自康玛斯联盟的客人点了点头。 这是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颇有些自来熟了一些。 就像永星城西城门前那些打扮得干干净净,恭敬有礼,殷勤地为第一次来永星城的客人担任“本地导引”的人一样——黑街兄弟会里有不少这样的小伙子或假小子,他们往往跟乞儿们和打手们都有着不错的合作,遇到合适的货色便果断下手,而那些客人们的最好下场是晕晕乎乎地被骗光了钱袋,再次一点是被偷了钱包,更惨一点就是在某个暗巷里被打劫,当然,最惨的下场……你们不会想知道的。 “小心了,小子,”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在泰尔斯身旁传来:“康玛斯人无缘无故地接近你,必然有所图谋,不是为钱就为……为……为……阿嚏!” 斗篷下的埃达说着说着,扶着泰尔斯的坐骑,打了一个大喷嚏,可怜兮兮地搓着鼻子。卡Kа酷Ku尐裞網 “埃达,你还好吗?”泰尔斯担忧地问:“从进入北地开始,你就一直病怏怏的。” “不劳费心!这点温度算什么!”精灵向着左前方四十五度狠狠挥手,毫不顾忌这个动作的粗鲁之处:“想当年,我肩扛大刀纵横野茫山,手提人头大战盛宴领……阿嚏!” “唉,”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今晚还是给你加多一个篝火吧。” “这位把美貌掩藏在斗篷下的女士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史莱斯侯爵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康玛斯联盟虽然以商贸闻名,但我们可不是那些为眼前利益,刻意逢迎的短视之辈,我们讲求的长远的利益与互利的双赢……这样的生意才能做得下去。” “因此,如果说有所图谋的话,那我图谋的一定是您的友谊,泰尔斯殿下。” 埃达哼了一声:“康玛斯人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善流城尤其如此。” 马匹另一边的罗尔夫尴尬地摸摸头,马上的史莱斯侯爵则微笑不语。 “这么说也许过于偏颇了,”死死牵着泰尔斯坐骑缰绳,以防坐骑暴起(“唉,我一定是被套上了‘马匹之敌’光环。”——第二王子的疯言疯语)的怀亚摇头道:“终结之塔里也有一些康玛斯人,虽然大多都是康玛斯联盟里贫寒出身之辈,但论起能力和性格,我觉得跟我们还有埃克斯特的学徒都差不多。” “感谢您的仗义执言,”史莱斯侯爵微笑道:“卡索侍从官阁下。” “那是因为你还没——阿嚏——见到他们之中最恶劣的那些家伙。”埃达又打了一个喷嚏,不爽地叉着腰道:“保证让你印象深刻。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么说,你曾经遇到过这样的康玛斯人吗?埃达。”泰尔斯好奇地问。 “是啊,”埃达恶狠狠地呸道:“恶劣的骗子,浮夸的家伙!巧言令色之辈,投机取巧之徒……阿嚏!” 精灵洗着鼻涕瑟缩起来。 泰尔斯耸了耸肩。 看来是被康玛斯人骗过。 还骗得不轻。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眼前这位,来自大陆西边的善流城,从属于康玛斯联盟的史莱斯·百慕拉侯爵。 “我听闻康玛斯联盟是商人的国度,侯爵阁下,”泰尔斯缓缓问道:“不知是否属实?” “当然……许多人都是这么理解的,而我也不能说这样的形容或描述全然错误,”听到王子殿下开口询问,史莱斯像是突然来了动力一样,欣然开口:“但一切都是历史使然,我的殿下,历史。” “历史?我听闻,”泰尔斯也被激起了研究和探索的兴趣:“康玛斯联盟是终结之战后,几个城邦共同组成的国家?一个依赖着商业起步的国家?” “所以这铸就了你们的传统和根基?” “确切而言,我们不算一个国家,至少不是一个传统的国家,”史莱斯侯爵看着泰尔斯的表情,缓缓笑道:“终结之战后,西方大陆的西部四座城市结成联盟,在混乱的世道中守望相助,勉力自保——其中就包括位于埃克斯特西南和大荒漠西北的善流城,这就是康玛斯联盟的起源。” “我们缺乏资源和底蕴,又夹在几大强权之间,康玛斯只能以商贸的形式寻求生存,用自由的环境与宽松的税收政策支持我们的商人出外打拼,并且为各大强权充当商货、资源的运输者,以中间人的身份挣扎求存。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确实是商人的国度。” “但是,”史莱斯侯爵话锋一转,“几座城市虽然同属康玛斯联盟,却都独立运作,各自治理。除了《联盟公法》之外,各城市都有自己的法规律令,自己的统治家族,自己的风俗习惯,当然也各有特色,比如这次我就是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于此而言,我们不像是一个国家,而更像一群商人的互助组织。” “但你们名为联盟,不是么?”泰尔斯忍不住满心的兴趣,追问道:“总该有个联盟的样子?比如一个各城市所遵从的最高权力?” “当然,”史莱斯嘿嘿一笑:“所谓的康玛斯最高联合议会,负责调配联盟内的资源,协调城邦间的关系——至少名义上如此,许多人们也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实总是比想象要离奇……离奇得多。” 史莱斯自嘲也似地摇头嗤笑。 “但我依旧听闻,康玛斯的势力不容小觑。”泰尔斯调动着脑里的知识储备——大部分是基尔伯特在短短一个月内教给他的东西:“康玛斯富庶而丰饶……你们是‘西陆的钱袋’。有人将你们与星辰和埃克斯特放在一起,并称西陆三强。” “钱袋?”史莱斯苦笑道:“您真的觉得那是个好绰号吗?” 泰尔斯耸耸肩。 好吧。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绰号,就像从来没有人会为自己被叫“肥羊”而开心一样。 “光是这几百年间在各国之间的转圜自保,就耗费了我们许多的精力。” “而不容小觑的势力?不如说是广阔的生意路线,”史莱斯侯爵摇摇头:“像我刚刚说的,守望互助到了今天,联盟的生意越做越大,路线也越走越远。” “于是四座小城市变成了四个城邦,新的城市也逐渐加入我们的联盟,到现在,康玛斯联盟拥有独立运作的十六座商业城邦,而我们的贸易路线,则遍及整个西方大陆。” “整个西方大陆?怎么做到的?”泰尔斯好奇地问道:“能为我具体讲解一下么?” “没有想象那么夸张,这些都是十六座城邦各自开拓的路线。”史莱斯侯爵眉开眼笑地从马鞍上抽出一根绅士杖,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道线路: “北起埃克斯特的祈远城、威兰领,南至荆棘地的艾伦比亚王国和龙吻地的安伦佐公国,东达白山和自由同盟,甚至大荒漠的西缘,这是我们陆上商队的直接路线——途中我们可以造访的地方就占西方大陆的一小半,甚至整个大陆的左半边都在触及范围之内。” 侯爵继续眉飞色舞地道: “而我们靠临魔鬼海的西部港口,则把康玛斯联盟的生意延伸得更远:西边有魔鬼三岛,艾伦比亚王国、塔伦迪共治地这样的西海岸诸国;而南部,在穿越绝望海到达长廊海后,有诺顿公国、安伦佐公国、长廊群岛、瑟拉公国这样的南海岸诸国;” “若有船队的贸易野心不止于此,他们就继续向东,驶出长廊海,越过迷海与雾海,直抵星辰王国十三望族之一,修卡德尔家族治下孤悬于西南海外,富庶的常青岛,乃至一路东进,驶过西海鲛人建立在晶碧岛上的晶碧城,顺着星辰王国的海贸路线,到达终结之海甚至东方大陆——这样,大陆的右半边也皆尽纳入联盟的贸易路线里。” “听起来很了不起,”泰尔斯皱起眉头,正色道:“你们的势力遍及大陆……这么说一点也不过分。” “恰恰相反,”史莱斯侯爵摇头道:“康玛斯联盟只有从属于各大城邦的城防队,没有统一联合的军力,发动战争更是绝无可能——光是联合议会里的扯皮就能持续三年。” “由于倚靠商贸生存,我们哪怕身为贵族,也必须出外开拓,往来贸易——我十三岁就随着父亲第一次前往艾伦比亚王国,我们家族的商队在那里遭到了扣押。” 坐骑侧面的罗尔夫行走在雪地里,微微捏拳。 “所以您能理解了吧,对于星辰王子的重立我是发自内心地开心,这意味着星辰这样一个西陆大国稳定无虞,”侯爵摇摇头:“……哪怕是选王制度已成为惯例的埃克斯特,一旦王权轮替到一个新的大公家族……比如从龙霄城的沃尔顿家族到烽照城的佩菲特家族,或者到威兰领的奥勒修家族,都是一次不小的震荡,我们既定的贸易路线和长期商约都要根据不同家族的统治秩序与习惯,重新考量甚至全盘推倒,就更别提星辰这样的世袭王室了。” “像这样,我们的生意经常受各国各地时常变动的局势所苦,”史莱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哪里的贵族过得比平民还辛苦,记得投康玛斯一票。” “哼,活该,”埃达冷哼一声:“想赚钱,又想舒服,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您所说真乃至理名言,女士,”史莱斯侯爵叹息着,把绅士杖塞回马鞍:“所以您看,三十八岁的我还必须出外打拼。” “所以您来找我也是应有之义,”泰尔斯干笑一声:“算是为了开拓未来的星辰商业人脉么?” “是为了友谊,”史莱斯有趣地眨眨眼:“当然,您若有任何——我是说任何——在您的王国范围以外的需求,请务必让在下知道。” 史莱斯侯爵哈哈一笑:“身为小小一城的侯爵,我别无所长,唯各国的人脉和门路还是有一些的。” “等等,侯爵?”泰尔斯皱起眉头:“公伯子男勋……但我似乎未曾听闻,世上还有侯爵这么一个爵位?” 听到这里,史莱斯看向泰尔斯,目光无奈。 121.第121章诱饵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寒风中,一支人员成分复杂而奇怪的人马,拉出漫长的队伍,走在前往龙霄城的路上。 【防盗章节,出去吃个饭,很快改回来。辛苦看盗版的各位了。】 在老卡斯兰万分惋惜的目光下,泰尔斯千方百计推脱了那杯黑麦醇酒之后,好歹松了一口气。 他们休息了一刻钟,坎比达子爵就转过头,对着火炙骑士图勒哈点头示意。 “做好准备吧!”图勒哈对着自己的士兵们下令道:“我们准备出发了!明晚之前要赶到威兰领!” 听见长官的话,埃克斯特的军官和士兵们齐齐起身,留下酒钱,向着酒馆外走去。 星辰的众人则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看了一眼普提莱,耸耸肩,跳下吧台。 但就在他向着老头卡斯兰挥手示意,准备就此离去的时候。 “小鬼,等等!” 卡斯兰离开吧台,走到泰尔斯面前。 泰尔斯这才发觉,这个老头,卡斯兰的身材极其高大,几乎有七尺,自己不得不把脖子抬高到不能再高的角度,才能勉强仰视他。 幸好,卡斯兰在他面前蹲下来了。 “你要去努恩王面前道歉,是么。”老卡斯兰缓缓道:“而且我也听说了,是为了偿还摩拉尔王子在星辰的不幸。” “是啊,”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看努恩王会不会对我的脑袋感兴趣吧。” 卡斯兰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头叹了一口气:“只会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追麻雀。”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但还不等泰尔斯开口,卡斯兰就自顾自地道:“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贵族政治阴谋,他们从不手软,不是么?” “管你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天知道摩拉尔王子是怎么死的,可惜了,那是个好小伙子。” “这个……”泰尔斯露出惊讶的神情:“多谢你的谅解……卡斯兰先生……” 卡斯兰定定地望着他。 直到泰尔斯露出尴尬的神情,指了指门外。 “听着,”老头卡斯兰淡淡道: “我曾在努恩手下服役,某种程度上,跟他还比较熟。” 这个酒馆老板认识努恩王? 泰尔斯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坎比达。 他们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中途休憩吗? 卡斯兰轻声叹气:“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国王,一个标准的沃尔顿彪形大汉。” “我还记得,努恩·沃尔顿站在三十八哨望地,向着来袭的兽人挥舞链锤的场景。” “他那时豪爽大度,宽容公正,可以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亲身拦在兽人的斧子前——每一个战士都以为他而死为荣。” “哦?”泰尔斯眼睛一亮:“这很好啊,看样子,至少他不会是个动不动就下令砍我脑袋的国王。” “但人都是会变的。卡Kа酷Ku尐裞網” 老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而飘忽:“努恩也是人,他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他虽流着耐卡茹·埃克斯的血,但毕竟不是完美的龙或英雄。” “尤其……他还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泰尔斯不由得一愣。 卡斯兰低下头,紧紧盯着泰尔斯:“小心,星辰的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以巨龙为旗,但六百年来,我们仅仅崇拜巨龙的强大,学到了巨龙的骄傲,而将巨龙的睿智与贤明抛诸脑后。” “我们虽自称北风与龙的儿女,身上所背负的帝国枷锁,却并不比星辰少半分。” “什么意思?”泰尔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埃克斯特的国内情况也许比想象更糟?” “孩子,保重。”卡斯兰只是摇摇头,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给了钱,却没有喝酒,那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忠告吧。” 泰尔斯只得摊摊手:“谢谢您的忠告……” 可惜,没什么用。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面对努恩七世。 “对了,”卡斯兰犹豫了一阵,突然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果你在埃克斯特遇到了什么无法转圜的危机……哪怕努恩王也救不了你的时候……” 努恩王也救不了我? 泰尔斯心生疑窦:这是什么意思? “龙霄城的西行驰道上有间肉铺,招牌是一把匕首,”卡斯兰哼笑一声,在泰尔斯皱紧眉头的神情下低声道:“老板是个姓顾的远东人,当年欠过我一个人情,那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时常敢做一些违反法令的事情。” “你如果想找他帮忙——只需要说‘六块半’就行了。” 在泰尔斯惊讶的眼神下,老头卡斯兰再次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第二王子又是一个趔趄。 在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眼里,眼前的老头缓缓站起身来,豪爽地大笑道: “下次再来,记得要喝我的黑麦酒!” “那才是男人的象征!” 在普提莱露出杀人的目光前,泰尔斯好歹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坎比达皱着眉头,目送着泰尔斯和星辰众人远去。 然后他慢慢走到吧台前,转向老头卡斯兰。 “您看到了吧,星辰的下一任国王,”坎比达的眼神放射寒光:“你看到他有多与众不同,成熟机变了吧——我们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努恩王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嗯,”老头卡斯兰盯着酒馆的门,慢慢地道:“这孩子的眼神,确实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在那孩子的眼里,他看不到敬畏或是紧张,只有满满的兴趣与好奇。 还有谜一般的自信和坚定,好像从来不曾产生过动摇。 这不是一个离家千里,担惊受怕的小孩儿应该有的眼神。 “这就是我们埃克斯特要面对的下一任对手……我几乎可以肯定,当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埃克斯特的大敌。”坎比达翘起嘴角,敲了敲吧台:“可惜的是,大公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我们北地人,什么时候变成连七岁小孩都要算计、畏惧的孬种了?”卡斯兰不屑地沉声道:“在阴谋与恐惧中维持国家……这是风雨飘摇的帝国才干的事情。” “当然,”伦巴大公的谋臣轻声道:“为此,我们需要一位更好的国王,而非老迈昏庸尸位素餐之辈,也非乳臭未干热血上脑之徒。” “哼,”卡斯兰抓起两个酒杯,放到后厨的窗口里:“所以查曼·伦巴还真是一个好人选?” “我相信您依然深爱着埃克斯特,深爱着龙的国度,”坎比达定定地望着他:“即使努恩陛下把你赶出了白刃卫队。” “嘿!”老头似乎特别不服气这句话:“努恩没有把我赶走!” “我是自己离开的!” 坎比达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老头。 真的吗?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 “所以您还是不答应吗?” “哈!”卡斯兰嘲讽地摇摇头:“我不过一个酒馆老板,能答应什么事情?” “‘撼地的卡斯兰’,作为白刃卫队的上一任首领,您的威名依然传扬在他们之间,三十八哨望地至今还在传颂着您的故事。”坎比达缓声道:“只要您一句话……” “怎么,你想要我用我的影响力和人脉,去说服我的旧属下们,站在查曼这一边?”卡斯兰不屑地哼笑道。 “我相信您会做出对埃克斯特最有利的选择,”坎比达神色淡然,却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看向老头卡斯兰: “卡斯兰·伦巴……” “您毕竟是大公殿下的叔叔。” 卡斯兰猛地抬头。 “还是埃克斯特建国以来,白刃卫队最有名的指挥官。”坎比达淡淡道。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您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当然,也许不止“说服旧属下”,也许更进一步。 坎比达默默想道:毕竟,白刃卫队可是国王亲卫,负责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人身安全……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卡斯兰打断了他的思绪。 坎比达礼貌地弯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头冷冷地望着他。 “魁索·伦巴被帝国要求,去说服自己的家乡人跟帝国合作,乖乖纳税,不再反抗。” “如果我说不,查曼那个小子是不是也要把我流放到再造塔?” 坎比达皱起眉头。 “你就这么回去告诉我的侄子:”卡斯兰缓声,但是斩钉截铁地道: “去他娘的伦巴。” “好吧,”坎比达叹了一口气,毫不意外地摇摇头:“那至少您应该能帮第二个忙。” 卡斯兰冷哼一声:“你们关心的总是利益,是么?” “这次,”坎比达眯起眼睛:“跟那个王子有关。” 卡斯兰再次收起几个杯子,毫不理会子爵阁下。 “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刺杀那个王子——无论是为了嫁祸大公,还是搅乱局势,”坎比达黑着脸道:“他们甚至启用了潜伏在我们魔能枪部队里的军官间谍。” “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肮脏的政治了,”卡斯兰抬起头,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知道任何……” “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有关,”坎比达沉声打断他:“大公昨天来信,我们在黑市里查到了那个军官间谍的线索,但半途上被人截断了。” “关我什么事?”卡斯兰粗暴地道。 “那些半途截断线索的人,用的是终结之塔的剑式,用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终结之力!”坎比达低声道,仿佛在说一件秘密:“而他们绝非终结之塔的人。” 卡斯兰一愣。 “说下去,”老头凝重起来:“什么终结之力?” “我知道您会在意的……”坎比达犀利地道:“就是您很久以前提过的那种,狂乱而失控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您还在为终结之塔做事?” “只是为了还邵一个人情而已,”卡斯兰的眼里露出怀念的目光:“毕竟,我都毕业多少年了……” 但他随即认真地看向坎比达:“还有呢?” “我们手下的超阶终结剑士,克罗艾希——还记得吗,他是您战友的女儿,那个坚强的小姑娘——重伤在他们手中,险些性命不保。” “她是惟一一个逃回来的人。” 卡斯兰握紧了双手。 “我们追查的线索断了,唯一的头绪,就只剩那些奇怪的终结之力……”坎比达真诚地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为了终结之塔,而非为了伦巴。” “与‘灰剑卫’邵齐名的人,终结之塔的骄傲,白刃卫队的自豪——‘撼地’卡斯兰·伦巴。” ———— 几天后的终结之塔,传承之屋的休息室。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灾祸之剑并没有北地军用剑术的完整传承,”极境传承者之一,杰迪·塔夫纳坐在桌子上,对着他的学生道:“即使再过时,那毕竟是无数剑手和法师精研出的一套剑术……而传承之屋有着最完备的保全体系。”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好好好……你继续在这里找书吧,杰迪。” 神情疲惫的科恩·卡拉比扬靠着桌子,敲了敲桌腿,搓搓通红的眼睛:“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但我会记得这段好时光的,每天晚上跟老师一起偷偷摸摸溜进真理书库的日子……” 杰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你要放弃了?”他的老师不爽地道:“对灾祸之剑的追查?” “不是放弃,”金发的警戒官,科恩没好气地道:“但你知道真理书库里有多少书吗?” “然后,我昨天才收到一个美女的来信……”科恩不顾杰迪不佳的脸色,打了个哈欠:“要去还个人情。” 娅拉。 这是她的名字么。 科恩摸了摸怀里的信,嘴角挽起笑容。 那个酷酷的双刀女孩。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严厉而冰冷的苍老声音从师徒两人的身后传来。 “杰迪·塔夫纳。” “科恩·卡拉比扬。” 杰迪和科恩两人齐齐一颤! “扑通!”杰迪狼狈地蹦下桌子,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 “咚!”科恩紧张地从地上弹起,结果一头撞上了桌子。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搓着膝盖面容扭曲,一个摸着头皮龇牙咧嘴。 他们艰难地站起身来,竭力站直,露出最顺服友好的笑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腰间挂剑,脸色冰寒的远东灰发老头。 “啊呀!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去锋刃谷视察了……”这是举手作揖,满脸堆笑的终结之塔传承者,杰迪·塔夫纳。 “邵大师!邵师傅!哎呀,我这次回来打算第一个拜访您的,还专门给你带来了星辰的特产……”这是搓着手,一脸谄媚的星辰王国警戒官兼城防队长,科恩·卡拉比扬。 但灰发老头——邵没有理会他们的笑容。 “休息室的桌子,不是用来跳舞的。”邵盯着一脸讨好表情的杰迪,冷厉的声音让杰迪的笑越发尴尬:“传承者要做好榜样!” “当然,当然。”杰迪·塔夫纳虚心真诚地点头。 然后,他转向科恩,铁一般的严肃面孔吓得后者一颤:“既然有椅子,就不要坐在地下。” “嗯,是的,是的。”科恩认真严肃地听取教诲。 两人微笑着连连点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开玩笑,这可是终结之塔的塔主——灰剑卫! 他对学生最轻的惩罚,可是单手倒立十小时! 而值得最轻惩罚的罪责——举个例子:走路时步子太大,仪态不佳! 灰剑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杰迪和科恩站得一个比一个笔直。 还好,邵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邵说出下一句话。 “听说,”邵缓缓地道:“你们这几天偷闯了真理书库——好多次?” 杰迪和科恩同时石化在原地。 “这个……听我解释,”杰迪尴尬地笑着:“那个……你不是正好不在嘛,科恩又发现了一些‘灾祸之剑’的线索,所以……” “这是为了终结之塔,为了‘肃清者’,”科恩搬出他在警戒厅里学到的措辞,义正辞严地拍拍胸口:“我们在为‘灾祸之剑’而……” 但邵严肃、低沉的声线缓缓升起,打断了他们。 “很好。”灰剑卫神情严肃:“科恩·卡拉比扬。” 科恩顿时肃穆地挺胸抬头,笔直站好。 “你马上去一趟埃克斯特,”邵缓声道:“有个叫卡斯兰的老朋友需要帮忙。” “啊?卡斯兰?”这是杰迪,他诧异地看着邵:“你是说那个把剑当作斧头用的醉汉北地大叔?” 邵转向他,清冷的目光逼得杰迪闭口不言。 “但是……”科恩尴尬地摸摸头:“我还要先回星辰帮朋友个忙……” “克罗艾希,记得吗,你的同期,”邵沉声道:“她伤在了灾祸之剑的手里……此生很可能再也无法用剑了。” 科恩抬起头,神色愕然。 克罗艾希…… 他眼中浮现一个在烈日暴晒下,举着剑咬牙苦忍的圆寸头北地女孩。 还有她的一口白牙。 “好的,”警戒官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着两位传承者道:“我马上去准备……事态有多严重?需要我带上家族的私兵吗?” “带着星辰贵族的私兵进入埃克斯特境内,”杰迪沉声道:“你脑子抽了吗?” 科恩恍然地点点头。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人,”邵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会在路上跟你会合……她在近期刚刚加入‘肃清者’。” 科恩顿时一愣。 ———— 断龙要塞,北部闸门。 “路上小心,虽然伦巴已经撤军,战争也没打起来,但毕竟是埃克斯特。”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看着整装待发的米兰达·亚伦德,轻笑道:“虽然我是很想建议你带着那些亚伦德家族的私兵……” “这里是两国边境,”米兰达轻声道:“带着部队不可能越过去。” 更何况…… 亚伦德…… 米兰达捏紧了自己袖口的白鹰徽记。 要塞之花看着自己的属下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出去躲一躲也好,毕竟你那些亚伦德家的叔伯兄弟真是太烦人了……” 米兰达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为了躲避。”她淡淡道。 “好好好,”索尼娅无奈地握住属下的双肩:“这是为了朋友,对吗……” 米兰达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白色剑柄,点点头。 克罗艾希。 永不言弃的女孩。 “我们同在一个老师手下学习,”亚伦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必须要好好珍惜。 米兰达想起记忆中,那个轻快明亮的白衣身影,以及他那永远欢快乐观的语气。 不由得嘴角微翘。 她转身踏上马镫。 “放心,长官,我可不是什么无助的小花猫。”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米兰达·亚伦德骑在马上,对着索尼娅点头道:“有个老朋友会跟我一起去。” “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 “我们同在一个老师手下学习,”亚伦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必须要好好珍惜。 122.第122章线索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来得很快嘛。 . ”英雄酒馆的后厨里,卡斯兰叹出一口气,细细打量眼前的一男一女:“所以你们就是塔里最近几届里最出色的种子,来帮忙的人?” 科恩·卡拉比扬早已脱下他的一身警戒官制服,换上一身保暖的北地厚皮袍子,但那头金发依旧耀眼。 米兰达·亚伦德则踏着雪地靴,穿着一身晦暗的半身甲,齐肩的黑色秀发扎成一个马尾甩在脑后,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亚伦德家族的小姐。 经历过终结之塔的严格训练与试炼,他们都懂得如何更好地伪装和掩藏自己……野外生存永远是终结剑士与终结骑士的必修课。 但他们的这份伪装,似乎在这位酒馆老头的面前失效了。 “我不明白,”白发的老头卡斯兰紧紧皱起眉头:“这可不是什么试炼游戏……邵却派了两个小贵族来?我的少爷小姐?” 科恩面色一僵。 哪里露馅了吗? 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行头。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傻小子,”卡斯兰冷冷地对自己的后辈说道:“你的站姿和步伐。” 科恩愕然地转向米兰达,后者紧蹙眉头,回望科恩。 “我隔着六公里远,都能闻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战场军官味儿。”卡斯兰摇着脑袋:“看你那一脸受惊,随时准备跳起来咬人的兔子模样,是刚从西荒前线回来的吧。” 科恩惊讶地看着老头。 怎么可能? 自己只是正常的戒备而已。 按照杰迪的建议,他明明已经调整得很好,“战场戒断”的症状已经几不可见。 除非……科恩凝重地看着老头:他也曾是自己的同类。 活在战场上的动物。 而且是非常可怕的那一类——科恩想起荒漠中,某些敢死队成员的冷漠眼神,不禁心中一寒。 科恩看着眼前的老头,向米兰达打了一个眼色,可惜曾经的旧同期理也不理他,无奈之下,科恩只好微笑着开口道:“卡斯兰先生,邵师傅将追索灾祸之剑的任务交给我们……” 但他的话马上被卡斯兰粗暴地打断了。 “而你,小姑娘,一身佣兵打扮很专业,在艾伦比亚那样的地方应该通行无阻,”卡斯兰没有理会科恩,他继续打量着米兰达,语气生硬地道:“但要知道,在北地可没有多少佣兵,这里的人彪悍好斗,许多事情家里的男人拿把剑就能处理了,佣兵在这里没有生意……你的打扮会很突兀。” 米兰达脸色一变。 “而你的气质……大概只有傻瓜才认不出你是贵族,亚伦德小姐。” “不过算了,”卡斯兰叹了一口气:“至少比很多贵族年轻人都强上不少了,亚伦德家的小姐。” 听到这里,米兰达吃惊地张大嘴巴。 怎么会…… 我的身份。 他怎么看出来的? 明明在进入边境的时候,我身上一点白鹰标识也没有留下。 “我说,”只见坐在座椅上的老头把双手按在膝盖上,眉间高耸,满面怀疑:“你们真的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两个公爵和伯爵家的后裔,还有亚伦德的人,”卡斯兰一脸嫌恶,啧啧有声:“大贵族家的少爷小姐……” “你们马上写封信回去,让邵再派一些人来……最好有个极境高手……” 科恩蹙起眉头。 糟糕。 接头人看我们不爽? 这怎么办? 就在此时,亚伦德家的女士突然踏前一步,一脸怒意地盯着卡斯兰。 “听着,老头子,”米兰达·亚伦德小姐神色不善地开口:“你做好你的工作,而我们做好我们的工作——这是最理想的情况,至于我们的能力……” “我们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危险,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米兰达脸色严肃,一字一句地道:“科恩是我的同期,是群星之耀的觉醒者,我了解他。” “他在西荒前线度过了许多年,无论战斗还是战争,他都无比了解,是出色的战士和军官,在战场上,他的作用不会比某些几十年没动过一身老骨头的极境高手要差。”亚伦德小姐淡淡道。 科恩惊讶地看向米兰达,看着他这位丝毫不肯让步的同期。 老天。 她上一次夸自己是什么时候? 难道女人失恋之后,脾气真的会变好? 卡斯兰则露出有趣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几十年没动过一身老骨头? 有趣。 真有活力啊。 如果我年轻个三十岁…… “而我要塞之花手底下服役,带领着星辰的军队,在寒堡,在孤老塔,在守望城,在两国边境来回过无数次,也跟伦巴家的人无数次交手,”米兰达目光锋利地盯着卡斯兰:“我知道该怎样战斗,老头。” “我们不是那些没经验的新手。” “当然,也许从你老掉牙的观念来看,只有夏蒂尔老师和杰迪大师那样的极境高手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可是,卡斯兰先生,任何人都能因为我们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而嫌弃我们的经验和能力,但唯独您,没有资格这么说。” 卡斯兰眯起眼睛。 “我第一次听您的名字,卡斯兰先生,”米兰达缓缓搭上腰间的剑:“并不是因为您‘撼地’的名声,而是因为您的姓氏,卡斯兰·伦巴。” 卡斯兰眉头一挑。 “是的,每个亚伦德家的人——都必须对死敌家族的情况了若指掌。”女剑士沉着地缓声道。 “所以?”卡斯兰再次眯起眼睛。 米兰达死死盯着眼前的卡斯兰:“所以,如果是因为您作为伦巴家族的人,而对亚伦德这个姓氏有意见的话,大可以直说。” 米兰达缩紧瞳孔,注视着老头子身上的每一处破绽,握紧剑柄,语气生寒:“我们用剑来解决分歧,老头子。” 卡斯兰看着米兰达的剑,不屑地一笑。 “当然,又或者你只是单纯的挑衅,想亲自看看我们的实力?”米兰达语带深意地道。 “如果是,那我们就赶紧开始,迅速了结,然后继续我们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废话。” 卡斯兰看着米兰达,笑容消失,回复面无表情的冷淡。 看着眼前即将爆发的冲突,科恩着急得抓耳挠腮:“呃,那个,米兰达……我们是不是应该……” 就在此时。 “哈!” 卡斯兰怒笑一声,再次打断了科恩的话。 卡斯兰一拍桌子,猛地从座椅上站起。 即便已经六十好几,但他将近七尺的身高,配上似乎没有退步的肌肉,依然显得压迫感十足。 可米兰达犀利的眼神不变不移,她只是微微屈身,调整好出手的角度。 “有意思,小姑娘,”卡斯兰突然大笑起来:“发怒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豹!” “好了,试探就到此为止!” 米兰达咬紧牙齿。 到此为止? 这老头…… “小克罗艾希果然没有说错,”卡斯兰目光锐利,他露出发黄的牙齿,缓缓道:“米兰达的观察力出色,遇事坚决果断,毫不拖沓,就是太骄傲了点。” 米兰达怔住了。 克罗艾希…… “啊!”科恩兴奋地捶着掌心:“原来大叔你认识克罗艾希啊……那她怎么说我的?” “你嘛……” “嗯,她说……”卡斯兰没有在意科恩的称呼从“先生”变成了“大叔”,他回忆了一下,转过头,露出奇特的表情:“科恩·卡拉比扬人不坏,但是个迟钝的笨蛋,就这样。” 科恩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摸头发笑。 心底里无限哀嚎。 我的形象……原来这么差吗。 卡斯兰看着科恩的样子,嘿嘿一笑。 “小子……” “你知道,我家的婆娘当初也叫我——迟钝的傻瓜!” 科恩足足愣了三秒。 “加油,小子!”卡斯兰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科恩的肩膀上。 看着后者毫不动摇的身姿,卡斯兰暗暗叫好。 “够了,”米兰达皱着眉头打断他们:“可以说正事了吗。” 科恩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卡斯兰她就是这样。 “嘿,”卡斯兰停下了笑容,脸色一变:“听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被派来对付灾祸之剑。” “你,小子,你被派来是有缘故的,邵告诉我,”卡斯兰严肃地看向科恩:“你曾经遭遇过灾祸之剑,对么。” 科恩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低下头。 “就在星辰的王都。”科恩淡淡道:“他们跟血瓶帮有关。” 至于另一处遭遇的灾祸之剑——科恩想起群星之厅的重逢,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还不是时候。 “你没告诉过我这点,科恩。”米兰达紧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同期。 科恩皱起眉头,轻轻磨着牙齿,并不答话。 并非我不想告诉你。 而是……如果要说灾祸之剑的事情。 那拉斐尔他…… 科恩表情不变,微微握紧拳头 “而你,小姑娘,”卡斯兰转头望向米兰达:“你也不是毫无缘由就被拉进肃清者的,是么。” 科恩脸色一变,他抬起头,看向女剑士,这位与他出身类似,经历相近,相识多年的同期。 米兰达咬着牙,一声不吭。 卡斯兰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她回答。 片刻后,米兰达艰难地开口。 “这有关我的父亲,北境守……前北境守护公爵,瓦尔·亚伦德。”说到这里,亚伦德家的小姐声音一顿。 科恩担忧地看着她。 那位……叛国的公爵么。 但在卡斯兰眼里,这个打扮利落的小姑娘,尽管声音不稳,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慢慢道:“就在最近四五年里,我发现他跟一些从北边来的奇怪剑手有来往……而他们的终结之力很古怪……” 米兰达抬起头,满面凝重:“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夏蒂尔。” 科恩露出讶异的神情。 “看,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的原因……你们都接触过灾祸之剑,甚至直接交手,知晓他们的特征。”卡斯兰缓缓道:“所以你们被纳入了肃清者。” 听到熟悉的词汇,科恩神色一肃。 “大叔,您也知道肃清者?”他问道。 “知道?”卡斯兰失声而笑。 科恩奇怪地看着他。 “很久很久以前,”卡斯兰的脸色缓缓冷下来,“是我和邵两个人,组建了肃清者。” 科恩瞪大了眼睛,米兰达则吃惊地盯着这个老头。 “听着,肃清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老头缓缓道:“正如灾祸之剑也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活动。” “很久以前?”科恩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他想起过去的百年间,血瓶帮与灾祸之剑的记录。 “很久以前,”卡斯兰严肃地点点头:“我们——两个为剑术疯狂,对终结之力好奇的年轻人,试图查清灾祸之剑的真相,并最终根绝他们的威胁。” “那时候,我们差不多也是你们这样的年纪,还远远未到极境,冲动而活跃,不顾后果。卡Kа酷Ku尐裞網”卡斯兰淡淡地道。 “我和邵做了很多努力……各式各样,但总是效果不彰,而那时灾祸之剑也比现在要低调而隐蔽得多——很多时候,我们连续好几年都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卡斯兰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后来,我加入了白刃卫队,至于邵……他成为了传承者。”卡斯兰缓缓道:“肃清者便停顿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邵通知我,说他准备重新召集肃清者。” “为什么?”科恩疑惑道:“为什么要重新召集?” 卡斯兰略带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因为十二年前,他们——灾祸之剑重新开始活动了,”卡斯兰的话语里带着压迫人的凝重:“而且比以往更加活跃,更加致命。” 科恩呆住了。 十二年前…… 那岂不是…… 米兰达紧紧咬住后槽牙,也为这个事实震惊。 但小姑娘更多的是脸色苍白。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的过往。 “跟我来,”卡斯兰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见克罗艾希,还有灾祸之剑的线索。” 老头转过身,带着他们离开。 “这次的事情牵涉得比较深,不仅仅是灾祸之剑和终结之塔,还关系到你们星辰的王子。”卡斯兰推开一扇门,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 “等等,你说什么?”科恩惊讶地出声:“你是说,出使埃克斯特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米兰达眉头一皱。 “是啊,”说到这里,卡斯兰露出笑容:“那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儿,不久前才在我这里歇过脚。” “星辰的继承人……他跟灾祸之剑之间怎么了?”科恩凝重地问道。 “邵他们没告诉你们吗?”卡斯兰奇怪地回头。 科恩摇摇头,一边的米兰达则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 只听卡斯兰缓缓地道: “灾祸之剑,正在试图刺杀你们的殿下。” 那一瞬间,科恩和米兰达都怔住了。 几秒钟后。 “灾祸之剑?”科恩急急地追问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星辰的王子和继承人?我以为他们的目标仅仅是我们,只是终结之塔而已……” “听着,你不了解灾祸之剑,我也不了解,”卡斯兰语气一变,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但根据我早些年的经历……” 卡斯兰露出凝重的神色:“他们的目的绝非击败终结之塔,并取而代之这么简单。” “至于那位王子……谁知道呢,也许还牵扯到一些想要他命的北地领主……” “不可能!”米兰达沉稳地道:“凯瑟尔陛下用有关王位的誓言约束住了那些想要谋害他的人——王子殿下在埃克斯特会很安全,没人敢对他下手。” “真的吗?”卡斯兰哈哈一笑,等笑声消失后,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们的王子,还有你们那个国王的誓言……让他变成了那些珍贵的古老炼金球,一旦遭到破坏,就会爆炸伤人,”卡斯兰淡淡道:“确实,在北地,每个人都不敢对他动手,不敢让他在自己的手里爆炸。” 说到这里,卡斯兰低下头,目光一沉:“却都希望他在别人的手里爆炸。” ————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尼寇莱和史莱斯侯爵,思索着经由他们带来的,努恩王的邀请——或曰要求。 “等一下,听你们的意思,”泰尔斯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努恩王还未找到那个仇人,伦巴大公的合作者?” “看,这就是我们来找殿下您的原因,”史莱斯侯爵微微点头,露出礼貌的微笑。 “为什么一定要我呢?”泰尔斯沉闷地道:“我不过是个七岁小孩,玩不来这么高端的游戏。” “您不仅仅是一个七岁的小孩,还是一个七岁的天才。”史莱斯眨眨眼睛补充道。 泰尔斯闭上眼,只觉得头疼无比。 唉。 “如你所言,星辰的王子,你才是那个本该承接努恩陛下怒火的角色,”尼寇莱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隐隐的胁迫:“现在却有一个机会,让你摆脱不该承受的痛苦。” “是与否,端看你的决定,小子。”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关于那位伦巴大公的合作者,”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已经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将会如何了,他凝重地问道:“你们现在知道些什么?” “我们有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尼寇莱脸色苍白地回答道:“当你还在断龙要塞下时,伦巴为了拿下要塞,曾经对你的使团进行了围攻,试图引诱要塞的守军出击。” “是的,”想起阿拉卡和他的怒火卫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有这么一回事……那绝非愉快的回忆。” “伦巴军队中的魔能枪部队,在一个间谍军官的命令下,试图刺杀你,”骑在马上的尼寇莱继续说道:“而根据我们和暗室所掌握的资料,几乎可以肯定那位间谍军官的幕后黑手,就是我们的目标。” 泰尔斯想起魔能枪的轰击,怔怔地望着雪地,心有余悸。 “据我所知,伦巴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在我们到达卡斯兰阁下的英雄酒馆时,他们的调查似乎已经有所进展了……”普提莱眉头一皱:“这么说来,那位在伦巴军中派遣间谍,试图杀害泰尔斯殿下再嫁祸伦巴的幕后黑手,正巧就是伦巴策划谋害摩拉尔王子时的合作者?” “听上去很寒心,是么?”史莱斯侯爵轻轻摇头,目光深邃:“他跟伦巴大公共同谋害了本国的王子,却又马上在对另一位异国王子的谋害中,出卖了伦巴大公。” “贵族们像争抢腐肉的白山秃鹫一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斗篷下的埃达突然出声道:“北地,还有北地人,哪怕是贵族和领主,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没有了帝国,你们反而堕落得更快了。” 行进中的众人沉默了一瞬。 “北地,北地人,”尼寇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神经,他盯着前方的一面红边黑底赤龙旗帜,缓缓点点头,开口道:“终有一日,我们会找回身为龙之儿女的骄傲。” “总之,伦巴大公还不知道,试图嫁祸他的人就是他的合作者。”史莱斯侯爵咳嗽了一声:“而我们正是从伦巴的调查进展中确认了这一点。” “伦巴大公肯定知道他合作者的身份,既然如此,”泰尔斯抬起头:“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伦巴,跟他合作?” “别忘了伦巴也是陛下的仇人,与他共谋,向另一位仇人复仇?我可不觉得黑沙领的统治者会乖乖听话合作,”史莱斯侯爵叹息道:“而且,北地人的性格,啧啧。” “我们不和查曼·伦巴那样的弑亲败类合作,”尼寇莱的眼里尽是阴沉:“而他和他的合作者,都要为摩拉尔的死付出代价。” “既然伦巴大公和那位合作者都是你的仇人,一个在要塞下杀伤了你大半的人马,一个更是试图以魔能枪杀死你,”史莱斯侯爵微笑不减,接过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继续向着泰尔斯施压:“努恩陛下说得很清楚,无论殿下答应与否,您都已经在这艘船上了。” 泰尔斯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尽管他早就知道从冠上那个头衔开始,就要面对他曾经最深恶痛绝的一切。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圈子内,权力游戏的威力。 这是个你无法选择玩或不玩,要不要尽力玩的游戏。 为星辰而生。 就是这样的节奏么? 真是讨厌的感觉。 星辰的第二王子缓缓睁开眼睛。 “为了引出那位伦巴的合作者,是么?”王子殿下淡淡地道:“努恩准备怎么做?” 尼寇莱正要回话,却被这位王子用截然不同的语调打断了。 “还有,如果我配合他的复仇计划,”泰尔斯抬起头,目光如磨砺过的剑刃般闪亮锋利:“努恩愿意给我什么好处?” 尼寇莱微怔了零点几秒,他注意到,泰尔斯已经不再称呼“努恩陛下”或者“努恩王”了。 但白刃卫队的指挥官随即翘起嘴唇,露出淡淡的冷笑。 “你会满意的,”陨星者看着第二王子,慢慢地道:“沃尔顿——龙枪家族从不吝啬。” “还有一个问题,”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灼灼:“你们说,从伦巴的调查里得知,他的合作者,就是利用魔能枪谋杀我的幕后黑手。” “没错,”尼寇莱皱起眉头:“有问题?”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伦巴的调查细节,又是怎么确认的?”泰尔斯沉声问道。 “这是我们的事情。”尼寇莱摇摇头:“你不必……” 但泰尔斯随即打断他的话! “这是我的事情!”泰尔斯表情坚决,用重音强调他的坚持:“尤其努恩要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陪他玩这样一个复仇游戏的时候,我理应有足够的情报来确认他的计划是否可行!” 尼寇莱盯着泰尔斯,眼里的神色冰冷,至于他心里在想什么,泰尔斯则无从猜度——直到史莱斯在一旁轻轻咳嗽。 “伦巴一直在追查那位指挥魔能枪部队的间谍军官,他的人手高效地在黑市中查到了线索,”尼寇莱终于还是慢慢开口了:“但眼看就要发现真相的时候,一群奇怪的剑手突然出现,他们使用怪异的终结之力,几乎全歼了伦巴的调查人手,截断了线索。” “奇怪的剑手?怪异的终结之力?” 尼寇莱点点头:“这不属于伦巴的所知范围,所以他向一位专业人士求助了,” “而那位专业人士,”陨星者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白刃卫队的装束:“是我们的老相识。” “而那些奇怪的剑手?”泰尔斯追问道。 尼寇莱深深看了他一眼。 “努恩王日前派遣到星辰,收殓王子遗体并调查使团遇刺案的人,前日发回了一则消息,”尼寇莱详细道出情报的关键:“王子最后的护卫,用沃尔顿家族的秘密手法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在那些袭击摩拉尔王子的刺客里,也有几位奇怪的剑手,终结之力古怪异常。” “你是说,”泰尔斯想通了:“刺杀摩拉尔王子的剑手,和截断伦巴调查的剑手——都是同一群人?” 尼寇莱微微点点头。 “他们是谁?” “根据消息,是一群终结之塔的叛徒,蝇营狗苟,藏头露尾之辈,”尼寇莱看向每一个人:“终结之塔对他们有个很特别的称呼。” 陨星者表情深邃,缓缓道: “灾祸之剑。” 泰尔斯的思维被这个名字打断了一瞬间。 灾祸…… 之剑? “啊!”一边听着的怀亚想起来什么,突然轻呼一声。 “说起来,我在终结塔里的时候,好像无意间听几位传承者聊过这个名字,”怀亚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向,略显紧张地道:“但那一直都是一个传说,灾祸之剑……据说他们是一群想要取代终结之塔的叛徒们。”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们找时间谈谈,怀亚。”第二王子道:“关于终结之力,还有终结之塔。” 怀亚点点头。 “无论如何,这群所谓的灾祸之剑,同时参与了刺杀摩拉尔和出卖伦巴,与那位伦巴的合作者一定关系匪浅,才会听他调配,任其驱驰,”尼寇莱看着远方的雪原,皱眉道:“我们也因此联系起了这两件事,从而抓住了他们的尾巴。” “我明白了,”泰尔斯凝重地点头道:“努恩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威兰雪原就在眼前,穿过它,就是龙霄城。”尼寇莱的目光投向远方,与天际几成一线的雪原,缓缓道。 “五位大公应该已经到达龙霄城了,您所要面对的第一关,就是与他们还有努恩王会面,做好准备,殿下,”史莱斯侯爵搓动着自己的手套,眼里满是大戏开场时的兴奋感:“在公开场合,努恩王陛下会对您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可能……会有些粗暴。” “粗暴?” “正好,久违了,”泰尔斯目光有神地望向天际,他轻轻摸上自己的脖子,回想着它被扼紧时的感觉,掷地有声地道: “我最喜欢粗暴了。” 史莱斯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尼寇莱眼里则泛出异样的光芒, 普提莱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斗。 埃达继续在斗篷下,低头不语。 怀亚和罗尔夫只是怔怔地对视彼此。 中午到了,太阳高高悬挂在雪原上空。 但已经在北地停留多日的所有人都知道。 绝日严寒,不日将至。 123.第123章黎明起时(上)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身后的侍从官和护卫就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将他死死挡在身后。卡Kа酷Ku尐裞網 . (依然是防盗章节,请稍后再回来吧。) 下一刻,刀剑出鞘的摩擦声连绵不绝,响成一片! “锵!” 怀亚毫不犹豫地利刃出鞘,刃尖隐隐直指尼寇莱的咽喉,目光凝重。 “唰!” 罗尔夫仅有的一截袖剑也弹出袖口,剑刃指向尼寇莱的心脏,他银色面具未覆盖住的上半张脸则表情难看。 “锵!铿!锵!” 这是尼寇莱身后的白刃卫队们。 这些身材高大、躯体壮实的蒙面北地精锐们,左手装备着铁色的轻巧臂盾,右手则拔出腰间形制特殊的战刀,刀柄雪白修长,可以双手握持,刀刃则熠熠生辉,弧度优美——实在不像是粗犷雄浑的北地风格。 他们拔刀的动作整齐而厚重,面巾外的目光杀气腾腾,不知何时已经成半圆散开,隐隐将他们——星辰使团三面包围。 星辰仅剩的十几位士兵们,诸如杰纳德、威罗等人,则毫不犹豫地兵刃尽出,顶上与白刃卫队对峙的第一线。 “看他们的动作和眼神……这些是真正的精锐,我们的王室卫队亦不过如此,”埃达的声音在泰尔斯耳后传来:“比黑沙领的军队们还高出一筹,哪怕是对上那群吸血鬼的圣血兵团,大概也毫不逊色。”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盯着一脸寒笑着的尼寇莱。 这是怎么回事? 绑着自己去龙霄城?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自己在埃克斯特可能的遭遇……事实上,痛失爱子的努恩王,无论对他发怒、讥讽、嘲笑,羞辱,都是非常正常的,那怕在避免两国战争与遏制黑沙领的野心这一点上,璨星王室与沃尔顿家族其实利益一致。 但泰尔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种羞辱式的“迎接”,会在他尚未到达龙霄城时就开始。 难道真的要让他们绑着我去龙霄城? 如果我们拒绝——月光下,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白刃卫队们寒光四射的白柄战刀,估算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事态会如何发展? “真是荒谬!”普提莱严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他急急思索着眼前的境遇,气急败坏地道:“绑缚?从来没有一国出使另一国的使节遭到过这样的对待,这是对努恩七世陛下的名誉,以及对埃克斯特王国荣誉的侮辱!这不会给你们的陛下带来任何的光荣!” 如果他是努恩王的人,就必须顾忌到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颜面与尊严,除非…… 他们的周围,来自黑沙领的埃克斯特人都神情疑惑地看着场中的一切:数十人的白刃卫队与十几人的星辰使团兵刃相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哼,”尼寇莱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不祥的冷笑:“这确实不会给陛下带去任何光荣……” “却能令他高兴……” “就够了。” 普提莱捏紧了手上的长剑,泰尔斯则不由得皱起眉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瞬间,没有指挥,没有号令,白刃卫队的蒙面士兵们却眼神一寒,齐齐逼近一步! “噗!”他们的步伐沉重地踏在雪地里,犹如敲击在星辰人心中的一记重锤。 神经紧绷地望着敌人的威罗·肯双肩一抖,双枪就要刺出! “啪!”一只有力的手从旁伸来,紧紧地握住年轻枪兵的右手,按住他差点捅出去的枪尖。 威罗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老兵杰纳德。 “稳住!不要管他们的脚步,注意他们的肩膀!”他沉稳地道。 在经历了桦树林里与血族的惨烈血战之后,私兵们死伤惨重,重伤的首领乔拉留在了要塞,而曾经任过公爵亲卫的老兵杰纳德,则凭借着他在战场上的老成经验以及逐渐找回的娴熟技艺,隐约成为了这群包括少量璨星私兵、要塞老兵、北境征召兵在内的领导者。 然而面对眼前无比紧张的气氛,老兵也不由得渗出冷汗。 “这是努恩陛下的意志和命令吗?”泰尔斯竭力沉稳地道。 “哦,当然是。”尼寇莱无视着指向他喉咙与心脏要害的两截剑刃,阴沉地道:“他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 一秒后,尼寇莱的身形一动,突然前进一步,向着泰尔斯走来! 泰尔斯大吃一惊! 怀亚与罗尔夫齐齐咬牙,递出手上的兵刃,试图逼退尼寇莱。 但下一刻,尼寇莱的脸上寒光一闪,身影一晃。 电光火石间,脸色苍白的陨星者,瞬间侧身欺入两把剑刃之间的空隙! “蹭!”怀亚切向他喉咙的单刃剑,堪堪击在尼寇莱肩后伸出的白色刀柄上,擦出火花! “铛!”而尼寇莱的右手则轻巧地点出一个弹指,弹在罗尔夫指向他心脏的袖剑上。 那个瞬间,在怀亚和罗尔夫不忿的眼神中,尼寇莱表情不变地突破他们两人的防御,挤入他们之间的空档,向着泰尔斯伸出左手! 该死! 泰尔斯咬着牙,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避开尼寇莱的手,同时左手拉起,右手摸上腰间的匕首,摆出一个北地军用剑术的“铁躯式”。 但他却惊讶地看见,尼寇莱的手在他后退的瞬间,未卜先知般地同时变向,伸向他闪躲的方向! 那股波动及时涌上泰尔斯的大脑,最大限度地为他“放慢”眼前的情景。 在泰尔斯的视野里,尼寇莱缓慢地移动着,就像一个闪动着银色光芒的存在,然而每一道光芒在他体内的闪烁,都会带来尼寇莱身形的一次变化。 这是他的终结之力?泰尔斯神情紧绷,细细思考着。 陨星者的身形、动作、速度、变化、轨迹,在那个瞬间统统进入泰尔斯的意识里。 片刻的估计之后,一个悲观的结论涌上泰尔斯的心头: 无论如何闪躲……自己都没法避开尼寇莱的擒拿。 幸好,还有她……泰尔斯感受到了身后那个斗篷的气息变化。 “嗒!” 尼寇莱的手伸到半途,就被一个穿着斗篷的矮小身影一把扣住手腕。 “礼貌点,小子,”埃达紧紧扣住尼寇莱的手腕,冷冷出声:“至少说句‘你好’或者‘请’。” 泰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怀亚和罗尔夫的剑刃这才急急地跟上,死死架在陨星者的脖颈上。 “哦,”尼寇莱似乎微微有些惊异,但他依旧毫不在意抵在要害上的两把剑刃,而是皱眉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继而饶有兴趣地对埃达道:“一个女人……却看穿了我的动作?” 尼寇莱身周的数十名白刃卫队似乎完全不为自己陷入险境的首领担忧,他们依旧目光冰冷,杀意盎然地维持着对星辰众人的压迫。 “这是什么意思,尼寇莱勋爵?这既不符合惯例,也不是努恩王的命令……”普提莱铁青了脸色:“你的这种私人行为几乎与行刺无异!” “行刺,行刺?”尼寇莱低声念叨着这个词,他抬起头,神情变得无比可怕:“你是说,你们星辰人在你们的国土上,对我们的摩拉尔王子所做的事情?” “行刺?” 尼寇莱带着怒火的双眸死死盯着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对陛下仅有的独子,对埃克斯特的王子,对龙霄城的继承人,对我的学生——所做的事情?” “那种懦夫的行为?” 普提莱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道:“那也是该由努恩陛下来决定!” 该死。 泰尔斯轻轻喘息着,咬紧下唇。 他看着被埃达牵制住,被怀亚和罗尔夫剑抵咽喉的尼寇莱,暗咬牙关:这局面……到底该怎么收拾? 逼着尼寇莱后退?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对着苍白的男人举起双手,示意他是个无害的小男孩,而尼寇莱则对他报以不怀好意的冷笑。 “坎比达子爵阁下,还有图勒哈勋爵阁下!”星辰的第二王子转过头,对着黑沙领的军队大喊道:“你们护送我到龙霄城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想必人们都会赞叹黑沙大公对努恩陛下的忠诚,而努恩王也会对你们的忠贞不二感到满意吧,同时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护送!” “你们可以就此离开了!” 泰尔斯的话音落下。 普提莱眉头一挑,而尼寇莱则微微一怔。 在远处皱眉看着这一切的坎比达子爵,则深深叹出一口气。 然而坎比达最终只是对着眉头紧蹙的图勒哈点了点头,便大步走上前去。 这个小孩。 讲的都是些什么话。 【你们护送我到龙霄城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我到龙霄城之前的安全都是黑沙领负责的,但是现在还未到龙霄城呢。 【想必人们都会赞叹黑沙大公对努恩陛下的忠诚】:所有人都会知道,努恩陛下在黑沙领的军队里旁若无人地绑走了星辰王子。 【而努恩王也会对你们的忠贞不二感到满意吧】:就算你们再顺服,努恩王和黑沙大公的关系也不会更好,龙霄城依旧视黑沙领为眼中钉。 【同时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护送】:一个争取星辰王子友谊的机会就在你们眼前。 【你们可以就此离开了】:赶紧上来解个围! “尼寇莱勋爵!”坎比达子爵一边出声,一边重新估量着,这些话语是不是普提莱教第二王子说的:“这里毕竟是黑沙领军队的宿营地,我们被大公赋予了保护泰尔斯殿下安全的使命,而您现在的举动……毫无疑问是很不明智的。” 尼寇莱甩开埃达的手,依旧不管不顾脖子上的剑刃,冷冷地对坎比达道:“我以为你们也是埃克斯特人。” “我们当然是埃克斯特人,更是北地人……而北地人珍稀名誉,正如雪鹰爱惜羽翼。”坎比达走到尼寇莱的身前,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双方,目光尤其在泰尔斯以及普提莱的身上停顿了一下:“陨星者阁下……我相信,努恩陛下应该没有给你下‘把王子绑到龙霄城去’的命令。” 他的身后,黑沙领的士兵们在图勒哈的示意下,缓缓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尼寇莱定定地看着坎比达。 然后他露出淡淡的冷笑。 “如果我说‘不’呢,”男人的脸色苍白更甚:“你要怎么办?黑沙领的子爵阁下?让你们的军队把我们,把国王陛下的亲卫队干掉吗?” “是吗,黑沙领的战士们?”尼寇莱的目光扫过周围,扫过黑沙大公专门拨出的精锐常备军,轻轻一笑。 泰尔斯心中一沉。 糟糕。 看来即使是两千黑沙领军队……也威慑不住尼寇莱和他的白刃卫队。 “你们只有不到五十人,”图勒哈从坎比达的身后走来,看着尼寇莱身后的那柄白色武器,脸色凝重:“即便有着断魂之刃,你也不过就是多撑几分钟罢了……你既不是阿拉卡·穆,也没有他的不动弓。” 坎比达则牢牢盯死在尼寇莱的脸上:“当然,我们绝不想与大名鼎鼎的白刃卫队为敌……尤其十二年前,我们还曾并肩作战。” “好人加坏人的变脸游戏早就不流行了,”尼寇莱毫不在意地道:“我说过,陛下会找伦巴算账的……在此之前,你们不会想要惹上他的亲卫队长。” 泰尔斯心中一动。 白刃卫队。 他想起普提莱跟他说过的,有关卡斯兰身份的话。 卡斯兰是二十年前退役的……所以…… “你知道,”泰尔斯缓缓开口,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几天前,才刚刚经过了卡斯兰的英雄酒馆。” 泰尔斯注意到,他话音一落,尼寇莱的脸色就突然一变。 连带着周围与他们对峙的白刃卫队战士们,也目光闪烁。 卡斯兰……看来,那个老头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泰尔斯在心中点点头。 “卡斯兰请我喝了一杯黑麦醇酒,限量的那种,”泰尔斯继续沉稳地道:“他是个睿智而豁达的老头……但我想,你应该不认识他吧,尼寇莱勋爵阁下?” 尼寇莱的眼里泛出复杂的神情。 “因为啊,”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像他那样的人所率领的白刃卫队,想必跟你是不一样的。” 尼寇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下一刻,泰尔斯先是咬紧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下,第二王子大喊道:“星辰人,放下武器!” 怀亚和罗尔夫都吃惊地看向泰尔斯,连埃达都在斗篷下“咦”了一声。 星辰人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白刃卫队,惊疑不定地彼此张望,不敢相信王子殿下的命令。 唯有普提莱若有所思。 坎比达和图勒哈同时皱起眉头。 尼寇莱则表情难辨地盯着他。 “这是来自你们的第二王子,来自星辰王国王位继承人的命令!”泰尔斯表情坚定,再次重复道。 普提莱第一个把剑收回剑鞘,后退一步。 随即,杰纳德也毫不犹豫地收剑。 怀亚难以置信地看了王子一眼,在后者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还是咬着牙齿撤回抵在尼寇莱脖子上的剑。 然后是罗尔夫,然后是第五个、第六个……直到所有的星辰人都收起武装。 众目睽睽之下,泰尔斯踏前一步,越过怀亚和罗尔夫的防护,走到尼寇莱面前。 “你早该这么做了,”尼寇莱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些顺服,就少些痛苦……” “够了,陨星者阁下。”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把我绑着回龙霄城,新仇也好,旧恨也罢,摩拉尔王子也好,贺拉斯王子也罢,”泰尔斯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但在完成我的第一使命之前,我都只对努恩王回话。” 尼寇莱诧异地看着星辰的第二王子。 “这将是星辰的未来国王,与埃克斯特的现任国王的对话,”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但你们想要在那之前,羞辱即将与努恩陛下对谈的我?” “毫无疑问,你们的行为是在玷污努恩陛下的荣誉……一个失去了独子的父亲,就不必再在乎自己的荣誉了吗?” “扪心自问吧,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北地人们!”泰尔斯转向周围的白刃卫队:“他的亲卫,白刃卫队,龙之近卫!羞辱式地绑缚一个七岁小孩到龙霄城……让所有人都知道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英雄耐卡茹的继承者,北地人的统治者,努恩七世陛下的气量到底如何!”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在面巾外的眼神纷纷散乱起来。 “卡斯兰告诉过我,无论是帝国的历史还是龙的象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地人是否依然能否坚持自己,能过好自己的当下。”泰尔斯转过身,他摊开双手,抬起头沉稳地盯着尼寇莱:“在这几天里,我们吃过了北地人的食物,喝过了北地人的酒,按照北地的习俗,我们现在就是努恩陛下的客人,在他统治下的国土上作客。” “现在,我们终于要达到他的家门口了——就让我们这些星辰人,这些所谓的帝国后裔!来看看北地人的气量与荣耀,是否值得我们走这一趟危险的旅程。”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迅速交换着眼神,然后统一看向自己的指挥官。 坎比达的目光在泰尔斯和普提莱之间不停转换,若有所思。 怀亚则担忧地看着对面的陨星者。 而最关键的决定者——尼寇莱则缓缓眯起眼睛。 过了几秒。 “很好,泰尔斯·璨星,”他看着泰尔斯,淡淡一笑:“你跟你的伯父……相差也不是太远。” 泰尔斯一愣。 “收起兵刃吧,我的兄弟们,”尼寇莱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让陛下来决定我们的客人归属如何……哪怕他与我们仇深似海。” 得到命令的白刃卫队整齐地收刀归鞘。 泰尔斯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星辰的众人,甚至包括黑沙领的两位指挥官阁下。 就在此时。 “警戒!”宿营地外围,黑沙领士兵们再次传来让人警惕的呼喝。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引到了宿营地之外。 月光下,新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向着宿营地而来。 “你们的同伴?”坎比达眯起眼睛,询问着尼寇莱。 尼寇莱没有回答他。 马蹄声从宿营地之外传来。 那是十几名骑兵,打着一面奇怪的旗帜,向他们的宿营地缓缓而来。 那是一面白底的旗帜,上面绘着一株有弧度的金色麦穗,从旗帜的右上角延伸到左下角,与一柄同样金黄色的匕首交叉而过。 “夜安,诸位,”一个陌生的男音远远传来:“赞美丰收女士和牧海少女,愿她们保佑诸位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坎比达向前几步,看着那面麦穗匕首的旗帜,缓缓皱眉。 “我是以拉萨·坎比达,芒顿城子爵,这里是黑沙大公的军营,”坎比达子爵大声道:“来者何人!” 从十几位骑兵的保护下,一个身着华丽大衣,头戴镶着宝石的御寒礼帽,露出一束金色马尾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里缓缓骑出。 “在下史莱斯·百慕拉,善流城荣誉侯爵,”中年男人勒停了马匹,他取下帽子放在左胸,脸上露出一抹友好而谦卑的微笑,对着坎比达的方向微微一躬:“来自友好而慷慨的康玛斯十六城邦联盟,忝为康玛斯联合议会中,三十六议席里的一员。” “此行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听闻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来相见。” “此行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听闻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来相见。” “此行代表联盟中的善流城,出使埃克斯特,听闻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在此,特来相见。” 124.第124章黎明起时(下)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普提莱在远处同坎比达子爵道别,后者继续在黑沙军中前进,而前者则回到王子的身边。 . “啊,这个啊。”史莱斯侯爵向着归来的普提莱微微颔首,吐出一口气:“侯爵,嘿嘿。” 【是防盗章节,不是重复!一会儿改回来。】 “其实在下于康玛斯国内的权力地位,大致只相当于管理一城一地的伯爵……就连善流城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史莱斯侯爵微微一笑:“但作为商人,又必须时常出访那些公爵国王们,搞好关系,地位上不能过于寒酸了……毕竟不是每个国家都有底气像星辰和埃克斯特那样,互派男爵甚至勋爵作为使者的……” “噢?”泰尔斯挠挠脑袋,尴尬地道:“所以,互派男爵和勋爵作为使节,原来不是世界通例?只有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会这么干?” “正是,”史莱斯摇头道:“关于北地人和帝国人之间相互鄙视的笑话,我还能讲出一筐。” “星辰和龙的关系是特例,”骑行到王子前方的普提莱回过头,轻轻摇头:“除了夙夜和翰布尔,你也许找不到另一对这样彼此鄙夷又相互讨厌的国家了。” “所以,对于我这种领地毗邻诸大国,所以不得不时常出访的小小领主,”史莱斯侯爵眨眨眼,露出一个谦卑而有趣的笑容: “康玛斯联合议会就通过了决议,敕封为所谓‘荣誉侯爵’,看样子比伯爵高一等,但又不会超过大公和公爵——既能让我们出访的对象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同时又不会对他产生地位上的压迫感,但事实上我们跟普通的伯爵没有什么区别。” 普提莱点点头:“相比之下,星辰和埃克斯特都继承帝国的贵族分封体例——从身世高贵,镇守四疆的豪门公爵或大公,其次是身为一地封疆领主的伯爵,再到稍低一些的子爵,世代传承的地方男爵,最后是只有财产而没有头衔继承权的勋爵。” 史莱斯苦笑一声:“唯有康玛斯联盟有着古怪的‘侯爵’级别,实在是时势所致,万勿在意。” 泰尔斯点点头。 他转过头,无意中看到左前方那个白色披风的身影,代表努恩王的陨星者尼寇莱。 尼寇莱似乎感觉到了泰尔斯的目光,他猛地回头,犀利的眼神如剑刃射向泰尔斯,仿佛在警告什么。 泰尔斯不禁皱起眉头。 “尼寇莱勋爵……不怎么好打交道,是么?”一旁的史莱斯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露出理解的笑容:“北地人嘛,简单、直接,但顽固起来也是要命的存在。” 泰尔斯转向这位陌生的外国贵族。 普提莱淡淡地回答史莱斯侯爵:“看来您有着丰富的经验啊,我记得善流城的辖地毗邻埃克斯特西部的祈远城领地?同罗尼大公的家族时常往来?” “相信我,我理解跟北地人做邻居的艰难,”史莱斯叹息道:“我跟他们打过不少交道了,有时候你会爱死他们的爽快和诚信,有时也会恨死他们的死板和不知变通。” “背后论人长短,”一个冰冷的声音隔空插入进来:“这可不是做生意的好方式,侯爵阁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吓了一跳。 只见刚刚还在左前方的尼寇莱,不知何时已经策马来到他左近。 “有何贵干?”普提莱不失礼貌却脸色凝重地问道:“尼寇莱勋爵阁下?” 见到白刃卫队的陨星者靠近,行走在泰尔斯左侧的怀亚警惕地按住剑柄。 “退后,陨星者,”怀亚拉出半截剑刃,脸色不佳:“你的问候我收下了,但殿下不需要你来护送。” 尼寇莱冷哼一声,毫不在意。 罗尔夫则加快了脚步,跟上泰尔斯的坐骑,脸色紧张。 跟在泰尔斯右侧的埃达抱紧双臂,有意无意间离尼寇莱近了一些:“小子,想打架的话,随时奉陪。” 泰尔斯不得不举起手示意星辰人们稍安勿躁,不必担心。 “你们彼此认识?”泰尔斯皱起眉头:“白刃卫队的指挥官,和康玛斯的一城侯爵?” 尼寇莱目光深邃,不置可否,而史莱斯则微微一笑:“数面之缘。”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但他随即抬起头,看着尼寇莱,又看看那位笑眯眯的史莱斯侯爵,不由得一愣。 “史莱斯侯爵阁下,”泰尔斯带着淡淡的疑惑问道:“昨晚您刚刚来的时候,说您也是出使埃克斯特而来?” “是的,善流城与龙霄城的沥晶矿合约即将到期,同时还要来开拓一下其他生意,”史莱斯侯爵似有深意地眨眨眼睛:“事实上,我和我的使团们已经在龙霄城周边待了一个月,同几位领主谈好了几笔大生意……听闻星辰的王子正在威兰领,于是前来拜访。” 龙霄城。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专程从龙霄城赶到威兰领来拜访我?”泰尔斯在脑海里绘出这几天普提莱为他讲述的埃克斯特地图,将信将疑地道:“您还真是有心啊,据我所知,这中间的路途可并不好走。” “所以我才说康玛斯人必然有所图谋,”埃达不屑地呸了一声:“谁没事干会跑这么一大段路,来看一个倒霉的小毛孩?” 泰尔斯尴尬地摸摸头。 普提莱反应过来,细细思索其中的关系。 “哈哈,精灵里流传有一句话,‘爱情值得披荆斩棘,友谊值得翻山越岭’,”史莱斯眨眨眼睛:“而我正为了友谊,当然也为了未来的人脉而来。” “恶心。”这是埃达的反应。 “等等,”泰尔斯心里的怀疑却越来越深:“如果阁下您是从龙霄城而来……” 他抬起头,看向前面的尼寇莱,只见陨星者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白刃卫队是共举国王的亲卫,你们也是从龙霄城而来的。卡Kа酷Ku尐裞網”泰尔斯蹙紧眉头,望向史莱斯侯爵:“侯爵阁下与白刃卫队几乎同时到达,之前却没有碰上?” 尼寇莱和史莱斯对望一眼。 后者微笑道:“也许是因为风雪的缘故?所以没有发现彼此?” “不对,”泰尔斯眯起眼睛:“他们是整个埃克斯特最优秀的精锐,不可能没发现你们。” “当然不可能。”普提莱接过他王子的话头,恍然点头道:“那可是白刃卫队,北地著名的强军,与古时候扼守北方魁古尔冰川的‘冰川哨望’齐名——虽然两者都经历了不少次覆灭与重建……要发现距离这么近的一支骑队简直易如反掌。” 尼寇莱轻哼一声 史莱斯则哈哈一笑。 “还有,”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你们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出现……” “也太可疑了吧。” 史莱斯挑了挑眉,摇头失笑。 泰尔斯诧异地看着他,同普提莱对视一眼。 “够了,侯爵阁下,”尼寇莱脸色平淡地道:“是时候完成陛下的嘱托了。” 陛下的嘱托? 泰尔斯看看尼寇莱,又看看史莱斯,心里的猜想越来越清晰。 “你们是一伙儿的。” 泰尔斯想通了。 他看看周围,远处的黑沙领军队有序地行进着。 图勒哈依旧带着斥候前往侦查道路。 坎比达正和自己的一位属下商议着下一步的路线。 黑沙领的士兵们则尽职尽责地护卫在四周。 泰尔斯缓缓吸进一口气。 “殿下,”明白了什么的普提莱淡淡地道:“似乎我们又陷入了不得的境况里了。” “唉,”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埃克斯特人和康玛斯人:“这都是努恩王的意思,是么?” “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史莱斯笑道:“殿下不妨再猜猜看?”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他。 几秒后,泰尔斯冷静地道:“尼寇莱勋爵……你并不是偶然来到黑沙大公的军队里,也不是偶然要跟我们发生冲突的。” 他的目光落到尼寇莱身上,后者继续直视前方,似乎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但一秒后,陨星者就一反之前的冷酷,慢慢开口。 “当然不是,”尼寇莱冷冷地道:“这辈子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踏进伦巴的军营,而且……” 陨星者转过头,目光如刀:“我怎么会有闲情,去绑架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泰尔斯没有理会尼寇莱的不敬,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起来,大脑开始加速运转。 如果不是偶然……那昨晚…… 普提莱轻轻拿出自己的烟斗,眉头紧皱。 尼寇莱和史莱斯对视一眼。 “我听闻,您是一位敏言而善思的王子?”史莱斯侯爵略有深意地眨眨眼:“七岁就能在国是会议上语惊四座的天才,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微微一怔:“人们是这么议论我的?” 不太妙。 自己在国是会议上的一言一行,已经如此出名了么? “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有名得多,小子,”尼寇莱在马上的身形沉稳,却有种令人不安的错觉,只听他淡淡道:“星辰找回了他们唯一的王子和继承人,然后向着整个王国宣布你的存在。” 一旁的史莱斯侯爵则点头微笑。 “所以,来自康玛斯联盟的史莱斯侯爵,”泰尔斯眉间紧蹙,转向金发马尾辫的中年侯爵:“你也并不是要来拜访我这么简单,你之所以在那个时间来到伦巴的军营,只有一个目的!” 史莱斯微笑着,在马上微微一躬。 “以第三国使节的身份,来阻止白刃卫队跟我们的冲突!”泰尔斯目光坚定地看向史莱斯。 “至于你,尼寇莱勋爵,身为璨星王室的仇人,是被特别派来挑衅我们的,对么。”泰尔斯又转向尼寇莱。 “我们本该打上一架,”尼寇莱冷冷道:“白刃卫队会把你们的人都揍趴下。” “在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之前,我会出现,碍于康玛斯使节的面子,白刃卫队会收手后退,”史莱斯侯爵露出神秘的微笑,接上尼寇莱的话头:“但泰尔斯殿下与努恩王之间的恶劣关系,会被营地上的所有人看到。” 怀亚和罗尔夫都惊疑地看向泰尔斯,又看向尼寇莱。 “继续保持你们的敌意,怀亚,罗尔夫,”普提莱想通了什么,他轻轻点着烟斗,表情不变:“要让那些黑沙领的人看见,我们跟尼寇莱勋爵的关系很差——非常差。” 怀亚瞪大了眼睛。 “尼寇莱勋爵,你原本计划该用挑衅和冲突,来让其他人看见努恩王对我的态度,”泰尔斯低下头,默默地道:“结果我胡搅蛮缠了一番,反而让你不好下手了,是么?” 尼寇莱没有回答。 “老实说,我按照计划赶到的时候,见到你们之间那么和平的景象,”史莱斯点点头,“也觉得很奇怪呢,甚至在想是不是我的表走快了,早来了一会儿。” “发生什么事了?”泰尔斯沉着地问:“我们为什么必须要在伦巴的营地上演这样一场戏?为了给谁看?伦巴?” “不仅仅是给他看,”史莱斯淡淡道:“更是给那些在他军中的耳目们看。” “继续说。”泰尔斯凝重地道。 “你要前来龙霄城的消息,已经随着信鸦传到埃克斯特几乎所有领主和贵族的手中,”尼寇莱冷冷地接过话头:“星辰王子的来访,是王国年底最大的事件——为此,陛下已经向龙霄城以外的九位大公发出邀请,至少有五位大公回应了邀请,已经或即将赶到龙霄城,等待着你的到来。” “你的意思是……为了我的到来,”泰尔斯缓缓理顺乱成一团的思绪:“努恩王特意将这些大公邀请到龙霄城?为什么?这跟伦巴军队中的耳目又有什么关系?” “谋害我们摩拉尔王子殿下的人,”尼寇莱紧了紧自己的白色披风,淡淡道:“不仅仅是黑沙大公。查曼·伦巴用自己毗邻星辰的优势,在国外和亚伦德狼狈为奸,但在国内,还有其他的势力与伦巴合谋,甚至主导策划了谋害殿下的计划。” “失去了最后继承人的努恩陛下,”泰尔斯皱紧眉头:“……他的仇人,伦巴的合作者就在即将前来龙霄城的几位大公之中?” “野心家们尽可以高枕无忧,但以努恩陛下的性格,他可不会坐视仇人在犯下这样的罪行后,依旧逍遥自在。”史莱斯微微点头,叹了一口气:“沃尔顿的复仇怒火,比想象中更加猛烈也更加单纯,必须有人来承接。” “他要复仇?”普提莱缓缓地道:“向着真凶复仇?” “我还以为那会是我呢。”泰尔斯自嘲地道:“一个愤怒发狂的父亲杀死凶手的儿子,为自己的儿子偿命……这不是太正常了么。” “这正是敌人所希望的,也是我们企望敌人看见的表象。”史莱斯眨眨眼睛:“努恩陛下是一位明智的国王,他清楚谁该为这件事情负上责任,也清楚星辰和埃克斯特若在此时爆发战争,那才正中野心者的下怀,是极大的不智。” “但侯爵阁下,又怎么会加入进来呢。”普提莱直勾勾地看着史莱斯:“我以为你该是康玛斯人才对。” “我帮努恩陛下一个忙,”史莱斯侯爵开怀一笑,露出亮白的牙齿:“他便也在两国的贸易上帮我一个忙。” 埃达冷哼一声。 就在此时,尼寇莱冷笑起来。 “总而言之,这就是陛下托我带来的口信……星辰的第二王子殿下。” “为了殿下您和努恩陛下的共同利益,他邀请您加入他的复仇,”尼寇莱眼中如有火焰燃烧:“猎人已经磨利刀剑,圈套和陷阱均已就位,猎物在劫难逃。” “我能说不么?”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一边脸色复杂的普提莱。 “你知道,”尼寇莱带着深意地道:“复仇的怒火,总得有个地方发泄。” 泰尔斯耷拉下脑袋。 “我想,我听懂你们的意思了,”几秒后,泰尔斯怀着满心的伤感呼出一口气:“努恩陛下是猎人,白刃卫队就是他的刀剑,昨天的戏码和态度是个圈套,龙霄城的会面是最后的陷阱,伦巴的合作者就是猎物。” “所以您是什么?侯爵阁下?”泰尔斯转向史莱斯,表情漠然:“挖陷阱的镐头?” 史莱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难怪努恩王要来邀请我,”泰尔斯脸色不佳地道:“算来算去,他只缺一样东西,是么。” 泰尔斯转头环视着尼寇莱和史莱斯。 但两者都不言不语。 他们一个目光玩味,一个眼神凛冽地看着他。 泰尔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仰天长叹,自己吐出那个最后的词: “诱饵。” ———— 埃克斯特,龙霄城,西行驰道。 一个远东人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缓缓地关上屋子的大门。 他轻轻转头,看向店里新来的不速之客。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在刚刚关闭的肉铺里,顾看着眼前的白衣年轻人,神色凝重。 “我赶路比较快。”年轻人淡然地道。 “怎么称呼?”顾解下自己的围裙,盯着年轻人。 “拉斐尔,”年轻人轻快地道:“或者,根据远东人的习惯,你也可以叫我拉。” “远东的单姓可不是这么叫的。”顾冷冷地道。 哼。 莫拉特的小崽子。 然而哪怕再年幼的蛇崽,只要来自王国秘科。 顾暗暗提醒自己。 都奇毒无比。 “是么,算了,反正无关紧要,”拉斐尔无所谓地在一旁的座椅上缓缓坐下:“谈正事吧。” “咚!” 一声钝响。 顾狠狠地把剔骨刀剁在砧板上。 他讨厌这种感觉。 拉斐尔毫不在意地等待着对方的回话。 “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把黑剑引到龙霄城来了,”顾痛苦地闭着眼睛:“用你们给的那个消息。” “噢?”拉斐尔眼前一亮:“他的行踪和状态呢?” “不知道,”顾强忍着心底的不快:“但黑剑昨天刚刚来过,他说要找一个医生,但我也不晓得他会在龙霄城待多久……也许找到之后就走。” “他不会的,”拉斐尔轻笑一声:“他会待得足够久,直到他找到自己的目标。” 125.第125章天空王后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如果你继续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埃达行进在泰尔斯的坐骑侧面,她握紧拳头,突出食指的指节,语气极不耐烦:“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好奇心爆棚的泰尔斯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 “不想回答就算了。” 埃达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心底里对往事的回忆重新封存起来。 璨星。 该死的璨星。 “但话说起来,埃达,你是怎么成为璨星王室的秘密护卫的?”泰尔斯看着前方逐渐显露出的模糊山峦,幽幽地问:“一个精灵怎么会受雇于人类的星辰王国?” “我听说他们都极为高傲,为人类服务更是绝无仅有。” 埃达微微低下头。 “喂,小子,”精灵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你们家的护卫。” “而且……” 埃达抱起双臂,语气里颇有不屑:“作为一个小屁孩,你又知道多少精灵的事情?” 泰尔斯只得吐吐舌头,无奈地摇摇头。 就在队伍越过一个堆满积雪的山坡后,普提莱驾驭着坐骑,来到泰尔斯的身侧,只见瘦削的副使脸色肃穆,抬手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我们到了。” 泰尔斯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向着山坡下望去。 漫天雪色的模糊视线里,一个银黑相间的巨人出现在群山之前。 不,不是巨人。 它在雪中的轮廓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远处——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雄伟城池。 隐约可见红黑相间的旗帜在城上飘扬。 只见它灰黑的墙体上点缀着银白的落雪,城池的最高点刚好落在群山之巅,远远望去,仿若一个倚靠着雪山的巨人一样,在周边许许多多村落、小镇的拱卫中,矗立在北方的大地上。 泰尔斯示意怀亚停下了不安分的坐骑。 他深深吸入一口北方特有的寒风,静静望着远处厚重而有力的雄城,心里涌起小小的激动。 这里就是北方巨龙,埃克斯特王国的首都?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越过威兰雪原,进入了新的领地。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盛景吧,”尼寇莱骑马来到他们身边,嘴角翘起,脸上充满了怀恋和崇敬:“背负着群山的巨大城池,北地最大、最雄伟、最壮丽和悠久的城池。” “北地人心中的圣地。” “龙霄城。” 此时,边上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轻哼。 “它本来不叫龙霄城。早在远古帝国时代,它是原帝国北地行省的中心省会,”普提莱面无表情地接过尼寇莱的话: “那道依山兴建的堡垒,原名亚伦德堡,是以皇帝之命治理北地的亚伦德家族世代的居城,帝国崩溃后,这里陷入长达三百年的混乱和权力交替。直到某一天,耐卡茹和托蒙德的军队在附近会师,赢取了终结之战的第一场胜利。” “是耐卡茹领军,驰援了岌岌可危的托蒙德,”尼寇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用自己的见解‘修正’星辰人的话:“所以那场战役才被叫做‘逆转寒风’——据说就在此处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耐卡茹的部队神速行军,几乎像从天而降一样,自后方击溃了敌军。” 泰尔斯无奈地撇撇嘴。 好吧,又是埃克斯特人和星辰人,北地人和帝国人之间小小的“意见不同”。 而且——虽然都是北地人,但尼寇莱似乎比坎比达还要固执。 果然,普提莱吐出一口气,脸上不以为然。 “所以,这个地方是怎么变成埃克斯特的首都的?”泰尔斯马上恰到好处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眼见又要开始的“激烈讨论”。 尼寇莱示意他们继续行进,这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一边骑马,一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接待人员一样,缓缓道: “这片以龙霄城为中心的土地,属于沃尔顿家族——努恩七世出身的家族,也是埃克斯特最富盛名的统治家族,世代传承着龙霄城大公的头衔。” “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六百多年前成为此地的领主,于此处与九骑士会盟,誓言在终结之战后的混乱里,共同守卫北地、守卫他们的家乡,重拾北地人的骄傲。” “从那时起,骄傲的北地人,将新生的国度称为‘埃克斯特’,埃克斯特联盟由此而生。” “而次年,开疆拓土、势如破竹的九骑士回到此地,共举耐卡茹·埃克斯,为北地人所诚心信服、誓死追随的国王,九骑士则分领各方,拱卫龙霄城。” “联盟的历史就此结束,埃克斯特王国的历史由此而始。” “秉持着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的精神,埃克斯特的最高统治者,即共举国王,在十位大公中选出,余者服膺他的权威和号令——这是耐卡茹当年相约共治的誓言,可见他的威望与影响延续至今。” 就在此时,一位黑沙领的传令兵艰难地越过白刃卫队的重重阻碍,来到尼寇莱身边,请他过去与坎比达子爵会面。 在尼寇莱离去后,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普提莱。 “你有话要说。”穿越者肯定地道。 “当然,”副使颇有不屑地摇头:“别相信我们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他那套什么‘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鬼话,用来骗骗北地人就算了,事实上,在北地——或者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向来都是权力说话,实力称王。” “噢?”泰尔斯轻轻笑了起来:“既然那位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已经离去,那你介意再讲多一些吗,我渊博多识的副手,多才多艺的北地通先生?” 普提莱把手伸向怀里,想要拿出烟斗,但不知道是疼惜烟草无多还是良心发现,前吟游者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一脸痛苦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随即向着第二王子道:“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龙霄城的第一任统治者,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共举国王,是耐卡茹·埃克斯。但我们现在所见的龙霄城,却是在努恩·沃尔顿七世的统治之下。” 泰尔斯很快反应过来:“埃克斯和沃尔顿,这是两个姓氏——也就是说,在耐卡茹之后,继承他名位和头衔的,并非他的直系血亲?” 普提莱挑起眉毛点点头:“真实的历史,或者说星辰能翻到的记载所记述的历史是:英年早逝的耐卡茹没有诞下子嗣,他过世之后所留下的龙霄城领主之位,由他的侄子,努恩·沃尔顿继承。” “那是沃尔顿家族成为龙霄城统治者之后的第一位努恩,努恩一世。” “但努恩一世的血脉,导致了诸位领主对共举国王之位的觊觎——无论他多少次强调他的母亲是耐卡茹的姐姐,所以努恩自己才是最接近先王耐卡茹的正统继承人,都无法浇灭九位领主的野心,哪怕他们当年都是对耐卡茹忠心耿耿的骑士楷模。” 泰尔斯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耐卡茹和他的九位骑士,而是闵迪斯厅里那副最中央的巨幅肖像:夕阳的战场下,伤痕累累的年轻骑士,在六人的伴随下无畏冲锋。 星辰的复兴之王,托蒙德·璨星一世,和他身边的六骑士,也就是今天显赫一方的公爵家族、六大豪门。 甚至十三望族。 他们当年,是否也对托蒙德“忠心耿耿”? 就像耐卡茹身后的那九位骑士,九位领主一样? “为了埃克斯特王位的正统继承权,龙霄城的努恩一世,和九骑士及他们的后代爆发了剧烈的冲突。”普提莱继续道:“战争过后,各大领主之间的僵持和对峙持续了数十年,那时候的埃克斯特几乎就是十块碎片,名为一国,实则彼此为敌,互不相容。” “于此期间,最终帝国的遗民们在南方的牧河河畔,原沙文行省的领地上所建立的、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崭新国家,开始缓缓崛起,并持续地向着周边扩张。” 泰尔斯心领神会地回应道:“托蒙德一世,复兴王?” “对,”普提莱点点头,眼里闪耀着奇特的色彩:“星辰王国。” “最终,迫于新兴星辰王国的压力,努恩一世和九位领主达成了最后也是最尴尬的妥协。” “在九大领主的共同支持下,努恩·沃尔顿继承共举国王之位。而努恩一世以伟大的先王耐卡茹的名义,重新划定了埃克斯特的领地,将十位领主,包括他自己,一同册封为埃克斯特王国正统的十位大公。但在努恩一世死后,国王之位必须在十位大公之间重新选择,由他们自行投票选出新的共举国王,再行统治终身,如此往复轮替,埃克斯特的选王会制度就此确立,施行六百年。” “这就是所谓的‘耐卡茹的共治誓约’——因为是十个人以耐卡茹的名义,在耐卡茹的签名下发下的誓言,讽刺的是,它根本与耐卡茹毫无关联。” “等等,”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选王……我当初只是在闵迪斯厅看了一个大概……十位大公共同投票,选择他们自己中的一个人吗?” “一旦刚好有人票数相同那怎么办?有成熟的制度和体例,来决定选王会上共举国王的平稳诞生吗?” 泰尔斯想起前世一部神奇的电影,里面的海盗们选举海盗王,结果却是每个候选人都把票投给了自己。 “有的,而且简单、直接、有效。”普提莱低声道:“继承自帝国,继承自骑士辉煌年代的风俗,在埃克斯特被继续沿用,以在大公们意见难决之时,确定国王的归属。” “继承自帝国的风俗,确定国王的归属?”泰尔斯握紧马缰,他想起在卡斯兰的英雄酒馆里所听到的话,不禁一惊:“你是说……” “嗯,”普提莱点点头,眼神复杂的他,轻轻吐出一个颇有力度的单词: “决斗。” 泰尔斯怔住了。 “当神圣的选王会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那不同的国王候选人,无论年龄、身份,就必须在决斗场上亲身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有配得上共举国王的勇武,足以领导北地人的气魄,在决斗中淡看生死的无畏,以及在决斗场中站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以及他桌上那把尽是磨损的旧剑。 他们终究是北地人。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北地上这个以强悍和铁血著称的国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奇特得多。 而自己即将面对他们。 “继续说,”泰尔斯肃穆地皱起眉头:“在面见他们之前,我想了解一下埃克斯特的大公们。” “比如,他们与共举国王的关系?” 普提莱只是微微一顿,就点点头继续道:“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只有对共举国王表示服从和战时出兵的义务,但不必向共举国王纳税,领地事务纯粹自决,至于是否接受并施行国王的全境法令,也全然取决于大公们自己的意愿。” “埃克斯特大公的权力,未免有些过大了吧,”泰尔斯脸上露出惊讶,他在行进中微微吸气:“埃克斯特到现在还没有分裂,能说是奇迹吗?”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叫‘大公’(archduke),而非帝国时代的公爵(duke),”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从妥协中诞生的埃克斯特,其分裂程度尤甚我们星辰王国。” “他们在自家领地上的自主权远远大于星辰的公爵们。至少,无论再怎么吝啬和不情愿,库伦公爵每年都要从东海领拨出一批钱财,向永星城、向陛下缴纳足够数额的税收。星辰重要官吏的任免和贵族的封贬降转,都必须符合《神圣星辰约法》,甚至经过至高国王的手令复核。因此公爵们若要干预王国政治,最快的方法是插手永星城的中央部门,或者通过领地的影响力对王国的地方官吏进行渗透。” 泰尔斯摇摇头:“那共举国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他根本连属下的大公都无法约束,那为何还要成为共举国王?” 普提莱略略思索了一会,认真地回答他:“为了崇高的威望、领主的服从和正统之名。” 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这玩意儿在北地比在星辰管用得多,一个再怎么没有文化的北地人,也知道共举国王的权威不容侵犯,耐卡茹的誓约不容违悖,”普提莱回想着自己的知识,继续说道: “历史上,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因为对共举国王不满而发起的反叛足足有三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无论举旗反对共举国王的大公们怎么辩解,一旦公然藐视耐卡茹的誓约,他们就会失去属下子民的民心,连最贪婪的北地人也不愿为他们打仗——有的大公家族,甚至因此永远退出了埃克斯特的统治历史。” “太简单了。”泰尔斯淡淡地道。 “嗯?”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是说,把埃克斯特的稳定,归结于耐卡茹的威望与北地人的性格和传统——这样的归因太简单了。”泰尔斯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人类行为与社会权力结构总是互相影响的,不可能只存在那种,行为单方面巩固结构,而社会结构却对人类行为毫无作用力的情况——无论北地人再怎么品行崇高、敬畏祖先,尊崇传统,也维系不住这样的国家体制。” “一个注定要分裂、崩碎的权力结构,也只会给北地人带来同样的影响。他们注定在不同的领主,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制度结构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消亡出生、社会变迁里,演变出符合时代结构的行为与动机。” “在埃克斯特这种奇怪的分裂体制下,北地人是很难不彼此为敌,相互厮杀的。” 对。 泰尔斯暗暗点头。 这才是他所认知的社会。 然而埃克斯特却…… “你有更多的想法吗”普提莱眯着眼睛问道。 第二王子沉吟片刻,就吐字道:“星辰。”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地说出:“星辰王国。” 普提莱目光一闪,等待王子的解答。 “如你刚才所说,星辰的扩张与强大,也应该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埃克斯特的稳定和统一。”泰尔斯拍了拍胯下的坐骑,引得对方一阵骚动,怀亚手忙脚乱地控制住坐骑,泰尔斯向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泰尔斯转过头来,继续道:“有南面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埃克斯特任何一个大公或领主,都不可能单独面对,他们必须坐下来,协调好自身的矛盾,统一对敌。” “这是一个好角度,”普提莱赞许地点点头:“确实,星辰的存在,很大程度牵制、转移了共举国王与大公的冲突。”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反过来,埃克斯特的存在和威胁,何尝不是聚合星辰内部力量的外因呢? 不。 泰尔斯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城池,轻轻低下头。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相互影响? 就算这样的分析,也全然不够。 这不是埃克斯特维持至今,不是共举国王之权位如此稳定的主因。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本该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国,一路延续至此,稳定强大呢? 泰尔斯盯着远处的红黑旗帜,眯起眼睛。 ———— 他们在前方遇到了龙霄城的第一座哨卡,白刃卫队正在与对方交涉,就在此时,泰尔斯迎来了这几天的护送者。 “我们最远只能将您送到这里了,泰尔斯殿下。”黑沙领的坎比达子爵正收拢着他的部队,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龙霄城,叹了一口气:“所幸一路上平安无事。” “感谢你们的一路护送——尽管我们并没有这么要求,”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脸色冷淡:“也感谢你们的欢迎仪式。” 坎比达没有在意普提莱的态度,也丝毫不理会附近白刃卫队们不善的目光,坎比达向着后方的图勒哈点点头,示意准备离开,然后回过头来,对着泰尔斯道: “那就此别过,愿您之后在龙霄城,诸事顺利。” 泰尔斯神情专注地望着这位伦巴大公的智囊。 几秒后,他突然开口道:“大公阁下为什么不来?” 坎比达子爵一愣。 “努恩王向埃克斯特的所有九位大公都发出了邀请,不是么,但伦巴没有来,”泰尔斯回想着刚刚与普提莱的讨论,默默地道:“你知道,他也许想让整个埃克斯特都看看,共举国王是怎么处理星辰王子的——从白刃卫队的友好欢迎开始。” 在这一刻,泰尔斯脑里出现的不是努恩和伦巴这两个实际的人,而是“共举国王”和“大公”两个概念,在同一个社会结构中,各自代表不同的权力和位阶,相互博弈。 “大公有自己的原因,”坎比达子爵反应很快,他淡淡回应道:“而相信大公之前就跟您说过了,无论是您还是大公自己,都身陷险境,唯有你们的精诚合作……” “努恩王恨他,对么。”在普提莱奇怪的目光中,泰尔斯打断了坎比达的话。 坎比达止住了话头,面无表情。 “我猜,星辰宫廷里的事情已经传到龙霄城了,尽管没有证据,但黑沙领大公已经跟摩拉尔王子的死脱不开干系了,就像那位冷着脸的陨星者所说……”泰尔斯一字一句地道: “努恩王迟早会找他算账的。” “而伦巴准备怎么办呢?” 泰尔斯仔细盯着坎比达的表情,想要从中找出点什么。 坎比达子爵先是微微皱眉,随即轻轻摇头,嘴角露出奇特的笑意。 他不再用礼貌而疏远的语调,而是以认真而严肃的话回应着: “黑沙领立足在埃克斯特和星辰的边界前线,与北境对峙数百年,并非是您想象中那般羸弱不堪,”子爵阁下语带深意:“而努恩陛下,包括沃尔顿家族的力量,还无法延伸到黑沙领内。” “更何况,埃克斯特可是选王制。”坎比达露出诡异的微笑:“大公还很年轻,而努恩陛下……” 泰尔斯的眼神微微一动。 “很好。”他有意无意地嘟囔了一句:“因为我也很年轻。” 坎比达定定地盯着泰尔斯。 “临行前,大公还嘱托我带给您一句话。” 泰尔斯抬起头。 “请谨慎选择自己的敌人与朋友,”坎比达重新露出微笑,敲了敲自己的心口,道:“仁爱怜悯,并非王者的缺点。” “但视事不明,却是王者的大忌。” 泰尔斯蹙紧眉头,轻哼一声。 “这番话啊,”第二王子摇摇头:“还是等大公阁下他自己成为王者的时候,再拿来教诲我吧。” 坎比达笑容不变地点点头:“我会原话带到。” 就在此时。 “黑沙领的人——你们怎么还不离开?”尼寇莱来到他们身边,不客气地道:“怎么,还想带着两千人去龙霄城里逛逛?” 史莱斯侯爵则轻轻跟在一旁,哈哈一笑:“别介意,我想,尼寇莱勋爵只是说话比较特别。” “逛逛?” “岂敢,这里毕竟是龙枪家族的领地,更是共举国王的所在,”坎比达苦笑道:“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如果陛下一如既往地慷慨,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 “那就快滚——如果不想冻死在绝日严寒里,”尼寇莱脸色一寒,打断了坎比达:“除非让伦巴自己过来。” “否则陛下没有心情招待你们。” 坎比达一滞,终究没有再说话,他在马上微微一鞠躬,脸色平静地离去。 随他而去的还有黑沙领绵延数百米的军队。 一时间,泰尔斯的身边只剩下使团和白刃卫队。 面对着雄伟的龙霄城。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龙霄城,突然,他眉头一皱。 “那块巨崖——为什么如此平坦而空旷?”泰尔斯看着连接着龙霄城顶的一处石桥,疑惑道。 那座石桥悬在空中,另一端则通向一座巨大的山崖,山崖上平坦而宽阔,但与龙霄城其他建满的建筑的山崖不同,那道山崖虽然面积不小,却是空无一物。 还有…… “还有它之后的那个大山洞,似乎像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泰尔斯眯起眼睛,远远看去。 史莱斯越过数人,来到泰尔斯前方。 “那是传说中的‘天空之崖’,”康玛斯的侯爵看着那道巨崖,皱着眉摇摇头:“虽然我也来了不少次了,但那个地方的故事,唉——听说那是他们的王后陛下,专属的领地。” “王后陛下?”观察着山崖的泰尔斯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王后?” “什么王后?”尼寇莱转过头来,脸色奇特,似乎略有不满: “你在开玩笑吗?” 泰尔斯耸耸肩,想跟一边的普提莱交换一个眼神,而后者只是颇有深意地沉默着。 “对此,我略有耳闻,关于龙霄城的天空之崖,”此时,一直沉默多时的侍从官怀亚突然出声道:“听说是‘第一王后’的行宫?” “第一王后?”泰尔斯疑惑更甚,他吐出一口气,看向尼寇莱。 把荒凉空旷的山崖作为行宫? 苦行吗? “到底是谁的王后?”泰尔斯不耐烦地追问道。 “我以为星辰的王子至少该有些知识,”尼寇莱讽刺道:“当然是终结之战的救世主,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者,耐卡茹·埃克斯陛下……是他的王后!”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耐卡茹的王后?” 泰尔斯微微皱眉,他抬起头,看向那道山崖,天空之崖。 等等。 六百年前的王后? “嗯。”尼寇莱点点头,颜色肃穆恭谨。 “埃克斯特传奇般的第一王后。” “终结之战里,耐卡茹陛下身后最可靠的存在。” “他的战友,他的挚爱,他加冕称王时,永远而永恒的王后。” “也是六百年来,北地人心中最崇高与最完美的象征。” 尼寇莱露出崇敬的神情。 白刃卫队们虽然蒙着脸,泰尔斯却依然感受到他们的那股情绪,与尼寇莱如出一辙。 只见白刃卫队的首领淡淡地道: “尽管她在耐卡茹陛下离世之后,悄然离去,飘然无踪,但她的传说与神话,永驻每一个埃克斯特人的心中。” 尼寇莱轻声道: “终结之战中,赤翼苍焰的战场传奇。” “天空王后(the_queen_of_sky)——克若蕾希丝陛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为什么是天空? 难道这位王后还会飞…… 等等。 泰尔斯看着巨大的山崖,张大了嘴巴。 会…… 飞…… “你刚刚说的是……赤翼苍焰?”泰尔斯脸色铁青地转过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尼寇莱:“也就是说……你是说……” “啊,没错。” 尼寇莱难得咧嘴一笑,这个平素冷淡而严肃,脸色苍白的男人,此刻竟然满具荣耀与自豪: “终结之战中,伟大的英雄,耐卡茹·埃克斯陛下……” 尼寇莱骄傲地抬起手,指向远处一面横空飘扬的埃克斯特国旗。 “……是位骑士。” 泰尔斯回过头,呆呆地看着黑色的旗帜,上面一头赤红的凶兽迎着风势,张牙舞爪。 “与他所挚爱的天空王后,并肩作战的……” 耳边响起尼寇莱的话: “龙骑士。” 126.第126章女战士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龙霄城外,某个村落里的一间小房子。卡Kа酷Ku尐裞網 . “五年不见了,科恩,还有亲爱的米兰达,塔里把你们派来了么。”昏暗的房间里,木头床上的短发女孩,克罗艾希·迈尔克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复杂却平和的微笑:“现在见到你们,真是最好的安慰。” “谢谢你,卡斯兰叔叔。”短发女孩面无表情地向着一边的卡斯兰道谢。 米兰达紧紧地皱起眉头。 纵然粗心如科恩也不禁注意到,他们过去的同期,北地女孩克罗艾希的变化极大。 相比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克罗艾希·迈尔克,她不仅消瘦了许多,更灰暗了许多,曾经像印章一样镌刻在圆脸上的坚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苦涩和失落。 科恩的目光转移到她的手上,呼吸顿时一窒。 这个在塔里时脸色坚毅,训练刻苦,平素从不轻言放弃的女孩…… 她执剑的右手…… 正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 “克罗艾希……”科恩竭力把目光从她的右手上移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心地、缓慢地开口道:“你还……还好吗?” 还好吗? 话刚一出口,科恩就有种想抽自己巴掌的冲动。 克罗艾希缓缓看向他,眼神毫无波澜。 “还好,”女孩空洞的眼神让科恩的内心一阵疼痛:“只是右手……不能再碰武器了而已。” 沉默。 科恩尴尬地不知如何接话:该死,这时候要是拉斐尔在这里就好了,安慰人一向是那白衣小子的强项。 果不其然,米兰达走上前来,留给科恩一个白眼。 然后,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她不动声色地狠狠跺了表情无辜的科恩一脚。 “嘶——” 就在科恩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米兰达坐上克罗艾希的床沿,她表情不变,果断地开口:“谁干的?” 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米兰达暗暗想道:不如直入主题,让她不再去想那些无谓的事情。 一边的卡斯兰咳嗽了一声。 面对克罗艾希,前白刃卫队的老首领没有太多的表示。 这样的情形,他已经在太多的退役士兵身上见到过。 卡斯兰在心底沉沉地叹息。 而他们——那些士兵们永远也不知道,其实受伤退役,是多么的幸运。 克罗艾希回过神来,难看地笑笑。 “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一些前因后果,”克罗艾希的语气平缓过来了,听着不像一位刚刚失去用剑希望的剑手:“一个叫哈代的军官潜伏在黑沙领的军队里,差点用魔能枪在要塞下刺杀了你们的王子。” 科恩点点头。 “我在断龙要塞上看到了那一幕,但看得并不清楚,我以为那只是示威的试射。卡Kа酷Ku尐裞網”米兰达默默地回答。 “对了,米兰达,你现在是星辰王国,是要塞之花手下的得力干将,是么?”克罗艾希对着曾经的同期笑了起来,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脸色黯淡下来,吐出几个字: “恭喜你。” 米兰达表情平淡,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伸出手,握紧克罗艾希的左手。 感受到米兰达手上的温度,克罗艾希微微一颤。 “那个……啊!” 在一旁抓耳挠腮科恩正要开口,却被米兰达面无表情地一肘子,把他满肚子的话都撞了回去。 一脸悲愤的科恩继续无声龇牙,同时用眼神向米兰达持续抗议着。 克罗艾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幕让她想起以往在终结之塔中的情景。 一旁抱着手臂的卡斯兰赞许地看着米兰达——真是细心而体贴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就把克罗艾希的心情提升了起来。 亚伦德家的姑娘啊,就是脸色太冰了些,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按照大公的指示,我们追查到了那个哈代军官的军火接头人,”克罗艾希保持着好不容易升起的微笑,继续道:“他们把哈代从军队中汰换下来、本该销毁的魔能枪零部件,卖到南方和西方去。哈代借此换取更多的资金,然后再把这些资金用回在部队训练和人情往来上。” “再过几年,也许大公阁下的魔能枪小队就在那些人的掌控中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截住了他地下军火交易的接头人。” “那个军官……你们查到了他的什么信息?”米兰达柔声道。 “并不多。”克罗艾希淡淡地道: “哈代来自更北边的一个小村落,那是戒守城莱科大公的领地。他是十一、二年前,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战争的亲历者,在惨烈的断龙要塞攻防战中幸存下来,在魔能枪的轰击下失去了一只手和半边脸。” 米兰达脸色一白。 又是十二年前的战争。 科恩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米兰达的徒手攻击范围,缓缓地问道:“埃克斯特王国,北方两位大公之一的戒守城大公?莱科家族?所以莱科大公就是曾经密谋,要借助魔能枪,谋害星辰王子的幕后人?” 克罗艾希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哈代在战后来到了黑沙领,一直居住至今,没有再与任何跟戒守城有关的人接触——所以不能确定是他。” “但有一点让我们非常怀疑。” “我们审讯了哈代的军火接头人,发现哈代偶然提起过一次,他有个女儿叫露西。” 科恩眼前一亮:“你们找到他的女儿了?她有问题?” “不仅仅是有问题。”克罗艾希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科恩疑惑道。 “哈代四十多年来一直独身,这是我们从他的邻居那里确认的——他根本连妻子或情人都没有,毋论儿女。”克罗艾希幽幽地道。 “我们顺着露西这个名字追查下去……发现他不止对一个人提过露西这个名字。” “从黑沙领的军火黑市,到威兰领的运输队,当线索追到龙霄城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拦截,”短发女孩抬起头,脸色吓人:“一批陌生的剑手出现了。” 米兰达眉头皱起:“灾祸之剑?” 克罗艾希低下眼睑,点点头。 “他们是怎么样的,有几个人?”科恩表情一动,他不顾米兰达不满的表情,抢上一步着急地问道:“用的是什么样的终结之力?怎么辨认出他们是灾祸之剑的?” 静静听着的卡斯兰皱起眉头。 “他们人很多,蒙头覆脸,加上是黑夜,所以看不清身形和长相。但他们的终结之力……就像夏蒂尔老师所描述的那样,”克罗艾希淡淡地道:“冷漠,暴戾,终结之力汹涌澎湃,从无止息。” “我是唯一逃回来的人。” 科恩愣住了。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还有更多的情报吗?他们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比如他们是怎么出剑……” “他们出现的具体情报,我都告诉卡斯兰大叔了,”可是克罗艾希只是咬着牙齿,眼神苦涩地摇摇头:“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吧,无论是为了终结塔,还是为了你们的星辰王子。” 科恩还想再问,但是米兰达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我累了。”克罗艾希缓缓道,慢慢地翻过身,把脸面向墙:“想休息一会儿。” 科恩和米兰达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克罗艾希,最终在卡斯兰的目光下,道别离开。 “科恩。” 离开之前,克罗艾希突然叫住了星辰的警戒官。 科恩愕然地回头。 只见她转过头,抬起眼眸,眼里是说不清的复杂表情:“你……” “小心点。” 科恩愣了一下,随即被卡斯兰一把拉出房间。 “你们见到她的样子了……说实话,以我的观察,我并不认为她真的伤得无法再用剑了,而是她心底里的障碍,阻止她继续用剑。”卡斯兰淡淡道。 “什么意思?心底里的障碍?”米兰达皱眉问道。 “克罗艾希是我在白刃卫队里老部下的女儿,”跟着两个年轻人走到屋外,卡斯兰看着远方的龙霄城,摇摇头:“你们在终结塔里认识的她,那就应该知道她心气很高——我猜也是由于你们星辰人的灌输……” “嘿!”科恩抗议道:“什么叫‘我们星辰人’的灌输?克罗艾希一直都是……” 卡斯兰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 “她从小要强,总想成为像‘雨中之心’洛兰那样的传奇女骑士。” “‘雨中之心’洛兰,听闻是邵大师和您的同期?”科恩好奇地问:“东陆翰布尔继承战争中的那位领旗者佣兵?” “嗯,”卡斯兰像是被勾起了往事一样,在回忆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展颜笑道:“总有些女人,是你一辈子都不敢惹的。” 随即,撼地的卡斯兰老头叹出一口气:“经历过终结塔的训练后,克罗艾希更是雄心勃勃,回来时甚至自荐去白刃卫队的考核,想要加入白刃卫队………” 米兰达抬起头,目光灼灼:“但她没能成功?” 卡斯兰挑了挑眉:“白刃卫队拒绝了她——这给她很大的打击。卡Kа酷Ku尐裞網” 米兰达露出疑惑:“打击?据我所知,白刃卫队的选拔标准很高……” “打击她的不是被拒绝这件事,”卡斯兰打断她,转过头:“而是她被拒绝的理由。” “被拒绝的理由?”米兰达定定地看着他。 “是什么?” 卡斯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我知道。”就在米兰达要出声的时候,回答的却是一边的科恩。 只见警戒官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是女人,对么?” 卡斯兰似有深意地看了米兰达一眼,点点头:“不错。” “因为她是女人。” 米兰达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根。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北地人很彪悍,凶起来的时候,连女人小孩都能拿起武器,”卡斯兰嗤笑一声:“但据我婆娘所说,大多北地人还是认为,领地、政治、打仗、贵族继承,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该好好在家等着丈夫归来。” “就这样,克罗艾希带着她的剑,辗转各个领主,却到处碰壁——一个经历过完整终结之塔训练的女人,一个超阶剑士,却没法在哪怕一个伯爵那里获得职位……” “有几个子爵和男爵倒是肯收留她,条件是期满之后嫁给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为了她父亲在白刃卫队里的缘故。” 米兰达轻轻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相比起自己在星辰的顺风顺水,父亲的照顾,索尼娅的看护……这就是克罗艾希在北地所面临的一切,在埃克斯特的遭遇么? “听她父亲说……克罗艾希甚至考虑过要去西南,去荆棘地或龙吻盆地,乃至大荒漠,成为一个佣兵。” “但最后她到了黑沙领,借着父亲的名字,去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那里,一个叫坎比达的子爵手下,在他的领地里面混了个职务。”卡斯兰叹息道: “我怀疑这是查曼·伦巴用来拉拢我的手段之一,但是看着克罗艾希那个样子……” “加上这次……” 卡斯兰摇摇头。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了吧,亚伦德的小姑娘,”老头抬起目光看着米兰达:“像你这样的打扮,说实话,在北地实在是太扎眼了。” 米兰达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盯着远处的龙霄城。 “我在西部前线的时候,因为偶尔有士兵短缺,所以那里也有一些女性士兵。”科恩缓缓开口: “因为活不下去等各种原因入伍,从敢死队到服役都有,大多数都是从西南诸国来的女佣兵,但她们……往往不受欢迎,”科恩眼神闪烁地道: “天生小于男子的力气和负重,对上半身甲胄式样的特殊要求,处于绝对劣势的身高——这在面对兽人时往往很致命,因为你必须跃起来才能攻击到它们的要害。” “当然还有每月一次的……你知道。” “她们在军营里地位很差,有时候,往往要靠……”科恩低着头,眉间紧蹙:“……来取悦长官和同僚。” “而她们一旦落到敌人,尤其是荒骨人手里……下场往往比男人要惨得多。” “所以哪怕是我,在突击队要选择士兵的时候,也往往避开女兵。” 米兰达依旧没有说话。 “我猜这差不多也是白刃卫队的考量,”卡斯兰叹了一口气:“在终结之塔里学剑是一回事,但……女性天生不适合战场。” “借口。” 米兰达猛地抬起头,冷哼道:“你们——男人们都只看见女兵在战场上的劣势,故意忽略她们的优势。” “优势?”卡斯兰皱起眉头。 科恩无奈地扬起眉毛,在米兰达看不见的角度,向着卡斯兰摊摊手。 “比男性更少的消耗,远超男性的耐力,超乎想象的柔韧与灵活,精细而敏锐的观察力,临危不乱的冷静,这些都是女性的优势,”米兰达不忿地道:“就算是比力量和身高——拿王国之怒本人而言,我亲眼见证,他的身高和力量都比不上索尼娅阁下!何况我们还有终结之力!” “而我也是女人,”米兰达冷冷地道:“在终结之塔里,我比你们,比你,比拉斐尔,比米萨敦,比同期的你们每一个,都要强。” “更别提,还有三十年前‘雨中之心’洛兰骑士那样的女武神传奇!” 科恩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刚刚大叔也说了,战场是另一回事……而且你不能拿某些特殊的人来比较,”警戒官无奈地摊摊手:“‘雨中之心’是特例中的特例。索尼娅勋爵大人也是星湖公爵手下的传奇人物。而米兰达你是亚伦德家的女儿,生来就被当做战士、领主和指挥官训练……” 科恩刚说完这句话,米兰达杀人的目光就直射过来,把他戳了个透心凉。 也把他下半句话截断在喉咙里。 “我想,西荒和北地都比较特殊,”卡斯兰哼笑一声:“西荒是常年兵荒马乱的前线,而北地人对女性的看法古已有之……” “我也是北地人!”米兰达寒着脸反驳道。 老头卡斯兰带着他们走向马厩,两位看着像是士兵模样的人向他鞠躬行礼。 “你是星辰的北地人,还是个亚伦德,你们甚至允许女性继承,就我记得,你们几百年前甚至还出过一位女王。” “而北地,”卡斯兰叹息道:“距离接受一位女骑士,女领主,甚至女王……” “还远得很呢。” 不,哪怕在星辰,女性的领主依然为人所轻视——米兰达在心底默默地道:几百年前,星辰的那位女王,下场也不怎么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米兰达抬起头,眼神坚定:“那一天,女战士,女剑士,女领主,甚至女王都不会再是少数,我们会向世界证明,男人可以做到的。” “女人也一样可以。” 卡斯兰耸耸肩,走进马厩。 科恩吐吐舌头,想起他家里那两个恶魔般的妹妹,无奈地叹气。 米兰达啊……拉斐尔怎么会喜欢她呢。 但一想到拉斐尔,想起他目前的职务以及他身上的终结之力,科恩的心情就又是一阵沉重。 “黑沙领的军队为了护送王子,正在龙霄城附近的村落里停驻,他们会把克罗艾希带回去的。”卡斯兰牵过两匹马,看着两位年轻的贵族剑士:“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你不去?”科恩扬起眉毛。 “我的出现不是个好主意,”卡斯兰脸色黯淡下来:“会惊动太多人。” “幸好,我在龙霄城里还认识一些人手,有些旧识,他们可以为你们提供情报,但是说到具体的调查和打探,把灾祸之剑从终结之剑里辨认出来,”卡斯兰把马缰交到两人手里:“没有人比你们,比终结之塔这一届的种子更内行,无论是贵族天生的洞察力,适应战场的超阶战力,还是对灾祸之剑的感应。” “在龙霄城里认识一些人手?”科恩露出怀疑的表情:“大叔你不是在黑沙领开了二十年的酒馆了么?” “啊,这个啊,”卡斯兰尴尬地摸摸白发:“当初好歹在龙霄城住了好多年嘛。” “二十年后的人手还能用?”科恩皱起眉毛。 “一直在维持联系嘛……”卡斯兰左顾右盼,然后嘿嘿一笑:“而且一直以来,很多白刃卫队的老部下,在退役之后都留在了龙霄城,他们讨生活的时候,我帮过一些忙……” “讨生活?帮忙?”科恩的疑惑加重。 “那个,有些退役士兵不太好混的时候,我就居中给他们牵一些线……找些活干,”卡斯兰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你知道,总有些活需要会战斗的人去干……” “你直接说介绍他们混黑帮就好了,”米兰达一脸鄙视的神情:“这样易于我们理解。” 卡斯兰大声地咳嗽起来,盖过米兰达的话:“那个最近十几年,你们星辰的黑帮,什么兄弟会的闹得很凶,甚至把生意都做到这边来了。有些老朋友总是缺人手,要我介绍给他们,所以……” “什么?”科恩瞪圆眼睛:“搞了半天,大叔你——居然是龙霄城的黑帮接头人和介绍人?” 卡斯兰的咳嗽声越来越大,在两个年轻人的怀疑眼神下,他大义凛然地抬起头,拍拍两人的肩膀:“总之,无论终结之塔的任务,还是克罗艾希一个交待,或者你们星辰王子遇刺的真相,就交给你们了!” 米兰达和科恩,一个露出鄙视的眼神,一个则啧啧摇头。 “记着,你们的任务只是调查,而不是为了一个尚未证实的消息送命,”临行前,卡斯兰严肃起来:“但你们都有与灾祸之剑接触,甚至从他们手中活下来的能力。” “只要不碰见极境的剑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 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 127.第127章英灵宫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当泰尔斯终于踏入龙霄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这座古城粗犷而豪放的建筑风格。 ( . ) 事实上,与永星城依靠城区和城墙兴建的建筑不同,龙霄城建在山峰的一处缓坡上,城内的布局依据山势,一路绵延而上,显得自然而流畅。 与伦巴军营中的经历相同,让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争相围堵在城门处,来看热闹一般围观星辰王子的龙霄城埃克斯特民众。 “一个帝国人的王子!”一声粗豪的喊叫在人群中响起,顿时引发嘈杂混乱的回应。 据普提莱所言,这里应该到处都是在为准备过冬而忙碌,准备最后一次进城交换、售卖、采买的平民们。 偏偏让他赶上了。 泰尔斯只得低头哀叹。 他又是好久没这么“受欢迎”了。 虽然平民们的情绪要比士兵们好得多,龙霄城的人也没有黑沙领那么对星辰充满厌恶感,但龙霄城继承人在星辰遇刺的消息显然早就传扬开来。 这使得泰尔斯等人又遭遇了一次从议论到谩骂,甚至飞来杂物的洗刷——埃克斯特人可比星辰人“热情”多了。 “如果那个国王有种,就别派……”一道怒意勃然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泰尔斯看不真切,还没听见下半截就被随员们匆匆地护送离开。 只隐约地听见“让那个懦夫自己来”这样的声音,以及无数赞许或反驳的回应,在身后响起。 “维持好秩序,将人群隔离!我们需要尽快赶到英灵宫!”尼寇莱毫不客气地大声训斥着自己的部下和士兵:“擅自冲撞者,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幸亏有白刃卫队以及龙霄城的士兵们隔开人群,否则星辰王子就要狼狈地逃进龙霄城了。 虽然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那副不爽的表情,”泰尔斯看着如临大敌的怀亚和罗尔夫,在马上无奈地叹气:“好像是我杀了他们的王子一样。” “设身处地想一想,”普提莱在嘈杂的环境中大声道:“如果您今天死在北地,然后埃克斯特明天派人来永星城道歉……我想,我大概也是不爽的表情。” 泰尔斯白了普提莱一眼,后者似乎浑不在意刚刚为王子殿下作出的预言。 “感谢您的吉言,副使先生。”泰尔斯没好气地回答:“如果您日后失业,我建议您可以去西荒碰碰运气,法肯豪兹公爵想必跟您谈得来。” “四目头骨的家主,那位‘不受欢迎者’的西荒守护公爵吗?”普提莱哼笑一声:“感谢您的推荐。” 泰尔斯只得冷哼一声。 但他们两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远远不在这里,不在这些素朴的民众们身上。 “准备好了吗?帝国人?”尼寇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带不屑:“这会很累。” “什么?”泰尔斯愕然抬头。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龙霄城顺着山势和坡度,分层而建,螺旋向上。 他们不得不在城里一路爬坡,穿过一道道用厚实的内城闸隔开的层层屏障——每个区域之间都有这样的内城闸,足足有七八扇。 “我听闻过龙霄城的格局,”怀亚咬着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据说这样的内城结构更加易于防守,即使敌人攻破了龙霄城的大门,在城墙和城门上的射手们也能转身,对冲进来的敌人实施层层打击,战士们得以在一道道城闸后面挡住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而因为坡度,入侵者也不得不面对消耗巨大的仰攻劣势。” “我敢说,第三次大陆战争里面对东陆大军的围攻时,这样的格局就帮了大忙。” “这么说,这座城比起断龙要塞而言,也不遑多让,”泰尔斯无奈地看着坐下气喘吁吁的马匹,在卫兵隔离线外的嘈杂围观者们也让他心烦意乱:“市民们散个步还得一路爬坡——更不用说进攻而来的敌人们了。” “而贵族们也有了借口和理由,躲在城内瑟瑟发抖,”埃达踩着脚下的石砖,身形轻盈,却依然不满地轻哼:“任凭他们在城外的子民们饱受煎熬。” “我想,第一批人们建这座城纯粹出于军事目的,然而谁也没想到,它会有朝一日变成埃克斯特的首都吧。”泰尔斯瞥了一眼来往驻足的行人:“住在这里的人就不觉得累吗?” “某种程度上,这座城市也天然排斥着商人,这样的格局既不适合行商也不适合店铺,无论是运输货品还是扩大生意——你能想象,把一担柴运送上内城的成本够挑三担柴的吗?”康玛斯的史莱斯侯爵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路,但还是摇头咋舌道:“当然,这时候就是我们康玛斯人上场的时候了。” “所以内城越往上,就越是有权有势的人们才能居住的地方,是么?”泰尔斯叹出一口气:“还真是清楚明晰,通俗易懂的阶层分化。” 在普提莱的介绍下(“和几年前相比应该没什么大变化,事实上,我怀疑一百多年来龙霄城都没什么大变化”——普提莱),他们途中经过了不少泾渭分明的区域:看似贫民窟的盾区、平民居住地的锤区,集市和广场所在的剑区,杂七杂八什么都有的弓区,神殿和宗教场所聚集的箭区,法庭、监狱等部门所在的矛区,再到工坊和商铺云集的铠区,贵族所在的斧区等。 “他们怎么不再建一个地段,就叫‘魔能枪区’?”泰尔斯没好气地吐槽着城里统统用武器种类命名的地域。 “我想,在耐卡茹重命名并翻修龙霄城的时候,魔能枪大概还没被发明出来。”普提莱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那魔能枪是什么时候被发明的?”泰尔斯眼珠一转:“是谁发明的?为什么这么命名?” “魔能枪已经出现了快三百年了,其他的零部件都很好取得,”普提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却故意与他作对一样,笑道:“唯有最核心的部位,属于战略资源,它的来源嘛……您早晚会知道的。” “至于命名……谁也不知道。” 泰尔斯撇撇嘴。 魔能枪…… 魔能师。 魔能。 魔法。 他按下心底里的疑惑,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当前的事情来。 “好吧……埃克斯特人给城区取的名字真是缺乏想象力。” “如果他们命名城区的素材不够,我还有个建议,”看着坐骑辛苦地攀爬,连泰尔斯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心累,长长吐出一口气:“传奇反魔武装区。卡Kа酷Ku尐裞網” “要我说,你从刚刚到现在就一直喋喋不休,”普提莱终于又拿出他的烟斗,略带深意地看了泰尔斯一眼,深吸一口后平稳地道出真相:“是因为即将面临的境遇……” “而紧张了么?” 泰尔斯顿时语塞。 见鬼。 在使团其他人的目光下,泰尔斯讪讪地闭上嘴巴。 他们终于“爬”出了斧区的最后一段路。 无论到哪里,泰尔斯身后由杰纳德所手执的那面天蓝底色的十字双星旗帜,都是所有目光最大的围观目标。一路上到处都是拥挤来观看他的民众,龙霄城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简直不堪重负,北地人天生的大嗓门和火爆性格则让场面更加混乱。 这让泰尔斯根本没有仔细观察龙霄城市容的机会,就被白刃卫队一路护送进最高的内城,城闸关闭,将汹涌的人潮隔离在外。 泰尔斯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 他在怀亚的帮助下下马,踩在北地粗犷而硬实的黑色石质地砖上,缓缓抬起头。 眼前是一座宫殿。 这么说,那就是……泰尔斯怔怔地想。 “容我在此与您别过,亲爱的泰尔斯殿下,”还不等他有空仔细观察这座宫殿,康玛斯联盟的史莱斯侯爵就来到他面前,谦逊地低头,低声道:“您得有心理准备。” “按照计划……” 康玛斯的侯爵嘿嘿一笑: “努恩陛下,可能会对你有些……” “粗暴。” 泰尔斯尴尬地笑笑,然后深深吸入一口寒气,点点头。 粗暴? 当然。 史莱斯侯爵与尼寇莱对视一眼,领着康玛斯的人马,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就在泰尔斯要抬头,好好观察一下这座也许是埃克斯特王宫的宫殿时,宫门就缓缓地开启了。 一队衣着较为华丽工整,却依旧全副武装的北地人,从宫门中鱼贯而出。 “以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努恩·沃尔顿七世陛下之名……” 一把洪亮的嗓音,从那群人中响起:“我在此奉命迎接星辰的来客们。” “陛下正期待着您的到来。” 一个剃着板寸头,形容硬朗而脸色冷清的男人,对着泰尔斯紧抿嘴唇、眯眼端详了几秒,才淡淡地道: “星辰的王子殿下。” 泰尔斯心中不由得一紧。 来了。 尼寇莱露出大笑,上前与领头的人拥抱了一下。 “完成你的使命了吗,亲爱的卫队首领,我的朋友尼寇莱?”男人似有深意地轻声问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当然,”尼寇莱也话中带话地道:“我们要的星辰王子,已经在这里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然后,领头的板寸头男人来到泰尔斯的面前,对他行礼。 “欢迎来到埃克斯特,以及她最璀璨辉煌的明珠——龙霄城,来自星辰的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的教诲,以及普提莱在路上的提点,连忙微笑回礼。 “我是拜恩·迈尔克勋爵,”板寸头的北地男人约有四五十岁,身着厚袍,一脸严肃:“在获取爵位以前,也曾是白刃卫队的一员,现在是努恩陛下的从事官,您在龙霄城的一应接待事宜,将由我来负责安排。” “感谢您的接待,迈尔克勋爵。”泰尔斯点点头。 “容我向初次到此的您介绍,”迈尔克板着脸转过身,向着身后的巍峨宫殿举起手:“北地从古至今的领主居处,从诸王时代的山间陋室,到帝国时代的石质堡垒,再到今天的雄壮宫殿。” “数千年来,它见证着北地的历史,见证着埃克斯特的崛起,见证着北风与龙的儿女,繁荣壮盛,生生不息。” 迈尔克肃穆地道出接下来的话: “英灵之宫。” 英灵宫?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座风格素朴而色泽沉重,格局大气而造型粗犷的巨型宫殿,依山而建,即使从他脚踏的内城地面算起,也有近八九层高,建筑材料亦颇为独特——巨木,粗石,兽皮,金属,皆存其中,有不少地方甚至是粗粗打磨而成。 典型的北地风格,雄浑有力,豪迈野性。 巨大的宫门前立着足足十根十几米高的廊柱,支撑着巍峨的宫顶,廊柱上雕刻着历代北地英烈的故事,雕刻风格简约而奔放。 从内城到宫门前的这段路,是八座数米高的火炉,即使在大白天也熊熊燃烧着大火,似乎整天都在照耀着宫门前的小小广场。 周围布满了身材高大、表情凶悍的白刃卫队和龙霄城的卫兵,与星辰井井有条而严格分布的卫兵不同,他们的站位看似零散,巡逻没有规律,但在埃达的提醒下,泰尔斯这才一愣一愣地发现他们“外松内紧,完全不留死角的守备”特色。 相比起造型颇具创意,半个金字塔也似的星辰复兴宫,龙霄城的王宫,从建筑风格到里面的人员配备,显得更像一座故事中的雄伟宫殿。 黑底红龙旗帜高高飘扬其上。 飘扬在国旗下方的,还有一面旗帜:从云中刺出的一截龙枪——沃尔顿的族徽,云中龙枪。 红与黑,再配上天然而降的雪色,在泰尔斯的印象中,没有比这更像英灵归所的宫殿了。 泰尔斯摇摇头:真是名副其实的英灵宫。 就在此时,泰尔斯抬起头,他的目光突然被宫殿的顶部所吸引了。 那里有一道从宫殿的顶层伸出,凌空而通向另一座山峰的石桥。 泰尔斯的目光一凝。 是那座石桥。 通向天空之崖——“天空王后”行宫的石桥。 他这才注意到,那座石桥的起点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雕像,之前在远处可能因为视野缘故,看不真切。 那是一个男性战士的巨型黑石雕像。 只见那位雕像上的战士英气勃勃,威风凛凛,双手持着一把长得吓人的矛枪,铠甲整齐、肌肉健壮、形容雄伟地居高临下,俯视着英灵宫。 想必——泰尔斯心想,从那个角度,可以将整座龙霄城尽收眼底吧。 负责接待的迈尔克勋爵很有耐心,一直静静地等待着异国王子,直到他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 “那是通往天空之崖的石桥,上面立着的是耐卡茹一世的雕像,六百年多前,耐卡茹离世后落成,”迈尔克抬起头,认真地介绍道:“一周前刚刚翻新。” 泰尔斯表情一凛。 那就是……他看着那位石像中的英武男子。 终结之战的人类英雄…… 击败灾祸,击败魔能师的人之一。 埃克斯特的建国者兼第一任君主。 耐卡茹·埃克斯? 雕像上的战士身上落满了积雪,持枪的动作饱含力道,有种充满张力的美感。 想必六百多年来,耐卡茹就这样表情坚毅、目光深沉地俯视着他的人民,他的土地,他的国度? 泰尔斯向迈尔克轻轻点头。 一道云彩飘过,阳光投射的方向改变了一些。 远远望去,这位埃克斯特英雄雕像的表情,似乎瞬间从坚毅变成了哀伤。 泰尔斯眯起眼睛,心里赞叹着六百年前那位雕刻家的手艺。 一周前刚刚翻新——是为了迎接自己? 不太可能。 也许,埃克斯特人还期待着那位传说中的、终结之战后就消失无踪的巨龙王后,还会回来看望她丈夫的雕像? 来拜访这个把她的肖像留在国旗上的国度,看顾这个她和耐卡茹一起留下的西陆之刃? “英灵宫中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这里将暂时作为您在龙霄城期间的居住地,”迈尔克向着宫门举起手,示意泰尔斯向前。 泰尔斯露出微笑:“当然,感谢努恩陛下的招待。” “而您请跟我来吧。”板寸头的男人表情不变,说出来的话却让星辰使团的所有人心情一沉: “努恩陛下和五位大公正在英雄之厅,等待您的到来。” 泰尔斯跟普提莱交换了一个眼神。 开始了。 但就在泰尔斯和普提莱、埃达准备抬步向前的时候,迈尔克却轻轻举起手,拦住了瘦削的副使。 “请殿下的随员们,跟着我的属下离开,去招待外国客人的房间休息吧。”迈尔克轻轻道。 “我不明白,”普提莱止住脚步,沉稳地看向迈尔克:“我是殿下此行的副手,必须跟在殿下身侧。” “我理解您的职责……”迈尔克看不出表情地缓缓道:“但这份邀请是有限制的。” “这是一场高贵的谈话,领主对领主,王室对王室。” “璨星对沃尔顿,以及五大家族——陛下和五位大公只希望见到殿下本人,正如殿下也只会见到陛下和五位大公。” “因此,请您单独出席,星辰的殿下。” 泰尔斯脸色一变。 单独……面对努恩七世和五位大公? “据我所知,”普提莱淡淡道:“这不是两国来往的惯常礼节。” 虽然他们已经跟努恩王初步达成了协定…… 但绝不能拿王子的安全冒险…… 星辰已经吃够了这方面的教训。 “现在是非常时期。”迈尔克摇摇头。 “你要我们交出星辰唯一的继承人,放弃对他的保护,让他孤立无援地置于你们的掌控之下?”普提莱巧妙地点出最要害的关键。 泰尔斯的身后,埃达,怀亚,罗尔夫等人都紧张起来,不自觉地摸向手边的武器。 尼寇莱则轻轻举起手,白刃卫队们隐隐围上他们的身边。 “就像您之前所说的那样,”陨星者的脸色越发苍白:“你依旧没有太多选择,不是么,小王子?” 泰尔斯眯起眼睛。 “请相信我,这是必要的。”迈尔克目光灼灼地盯着泰尔斯:“而且说到孤立无援,恕我直言……” “当你们走进埃克斯特国境的刹那……” “不就已经孤立无援了吗?” 泰尔斯轻轻叹出一口气。 普提莱没有再说话。 这让穿越者意识到,他与努恩的狩猎已经开始了。 好吧。 据说会很“粗暴”的努恩王么。 泰尔斯在心底淡然一笑。 走着瞧。 在普提莱铁青的脸色和迈尔克不定的表情下,泰尔斯露出微笑: “好啊,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努恩陛下了呢。”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他的同行者们,轻轻点头。 “不必担心。” “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落下,泰尔斯向前跨步,小小的身影走向面前那个与复兴宫风格迥异,却同样幽深静谧的英灵宫。 128.第128章天生之王(上)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大家都去看那个星辰王子了,没什么人在,不用担心被发现。请” “我喜欢你,哥们儿,”龙霄城的一处民房旁,一个矮壮的男人揽着科恩·卡拉比扬的肩膀,哈哈大笑:“即使没有卡斯兰的推荐,我也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汉子。” “只有服过役的人才有这样的身板!” 米兰达默默地走在他们身后,看着科恩一个人跟卡斯兰的朋友交际。 科恩充分发挥了他混迹边境前线五年,和大头兵们厮混的经验,毫不生疏地应和着。 “你也一样!大皮带!瞧瞧这肌肉,真不像退役的!”科恩也用豪爽大笑来回应:“话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外号的?卡斯兰可没跟我说过。” “这个啊……” “以前在冰川哨望部队时的故事了,”外号大皮带的男人,闻言表情就是一变,脸上是满满的自豪,“那时我还是个新兵,有年秋收的时候,晚上遇到了一次突袭。” “原来你是冰川哨望的精锐斥候!”科恩脸上冒出惊讶:“难怪了……这么说,你跟兽人干了不少架?” “何止!”大皮带骄傲地大笑:“在三十八哨望地服役十年,我和我小队的弟兄们一共干掉了五十二个兽人!” 科恩肃然起敬。 兽人。 这些在蒙昧时代起就与人类作战至今的“远古之敌”。 那可不是能轻易对付的敌人啊。 “说回到大皮带的来历……那是我的第一战,正在执勤的时候,五、六个兽人摸进了哨地,”大皮带摇摇头:“我们迎头就碰见一个,狗娘养的丑东西,差不多有八尺高,手腕比我的大腿还粗!” “那狗娘养的干掉了我们三个弟兄,也受了不少伤,我是最后一个,被它打得连武器都碎了,”大皮带说得眉飞色舞,不时狠狠擂胸,“我当时心想,没办法了,就干脆一把抽出哨望的制式皮带,跳上他的肩膀,然后……” 随着话语,大皮带咬着牙,狠狠发力,一把搂住科恩的脖子:“就像这样……打了个结,死死勒住它的脖子!” 科恩扯着脖子,猛烈地咳嗽,感受着对方过分的热情。 “我骑在他肩膀上面,右手死命地拉皮带,左手架着那面小破盾牌!那狗娘养的畜生举起战锤,发了疯地朝我身上招呼,一下又一下!”米兰达古怪的眼神下,大皮带死命地晃着科恩的脖子,让后者头晕眼花。 “直到它软倒在地上,我的盾牌也碎得差不多了。” “啊!”科恩从眩晕中回过神来,惊讶地抬头:“你可没松手吧?兽人越是重伤濒死,反击的力量就越大!” “没错!” “哥们儿,一看你就是个懂行的!”大皮带一拍大腿,大声道:“绝不能松手!这是我后来才学到的教训——当时我以为它已经没气了,就松开皮带……结果那该死的畜生像复活一样弹起来,一边乱叫,一边死死地箍住我的脑袋!” “幸好,那时候国王陛下正在视察北方,来支援的是白刃卫队,卡斯兰及时赶到,一斧头掀开了那狗娘养的后脑!” “当时我都快背过气去了!但也从那天开始,他们都叫我‘大皮带’!哈哈!” 科恩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在西荒前线的过往。 “所以,你也跟兽人干过架?”大皮带露出浓厚的兴趣,好奇地问。 “对,但不是冰川兽人,而是荒漠兽人。”科恩笑了笑:“我们在那儿做过佣兵,对付兽人的做法是矮身低头,绕后或者从胯下进攻。” “啊,这是南方那些帝国人的做法,跟兽人们绕圈子,”大皮带沉吟着道:“在北地可不能这么干,冷天里我们的动作比平常要生硬,不够灵活。所以在北地,最好的做法是正面突击,速战速决,一击必杀。” 科恩赞许地点点头:“荒漠里就不一样了,兽人对灼热的耐受力很高,不怕金属铠甲带来的高温,他们从板甲到链甲的装备都有,我甚至见过武装到裆部的兽人,这时候就要利用我们的灵巧,寻找击中要害的机会……” 一边热络地扯着彼此的战场经历,大皮带终于把他们带到了屋子里。 “噢,看看你,典型的北地姑娘,个大儿胸也大,长得还漂亮。”大皮带把他们让进屋子,看到科恩身旁的米兰达,眼前顿时一亮:“卡斯兰把你介绍过来……要不要考虑看看留下来?我们这有好几个好汉子都单身,甚至有从白刃卫队里退下来的硬汉……” 米兰达顿时脸色一变,尴尬地看向科恩。 科恩摊了摊手,示意他也没辙。 但大皮带随即皱起眉头,摇摇头道:“算了……他们配不上你——都是些想挣快钱,不愿意在自己家乡吃力气活计的糟心人,糙汉子,估计也顾不好家,有什么资格讨像你这么好的婆娘。卡Kа酷Ku尐裞網” 大皮带叹了口气:“眼高手低,自己都养不活,活该光棍节都单身。” 米兰达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大皮带的话。 “像你这么高大的一个北地女孩,身体壮,力气足,按照那些上层人的标准——皮肤也白,在家乡一定是抢手货,”大皮带一边坐下,一边呼哧呼哧地唠叨着:“我有三个妹妹,所以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啊,冲动、热情,总看不上家里附近的小伙子们,想着出去找找机会,碰见个最勇猛、最有气概、战功最高的战士,也许就有机会嫁给他。” “但相信我,外面的世界看着精彩,却总比家乡复杂难懂太多,外面的男人穿起甲胄也许帅气,可总归比不上家乡的傻小子们单纯专一——听我一句劝,你啊,就该好好回家,编一件最厚实的袍子,打一把最坚韧的匕首,围一道最漂亮的花圈,用它们从那些围着你转的小伙子们里,选一个最诚心的,但不要忙着给他甜头,吊一吊他的胃口……然后等着他被征召,从战场上打磨一圈回来——这才是男人成材的标准——再看看他的心意,如果他还是没变,那就把你的花圈挂上那个小伙子的脖子,再带他去见你的父母……” “别在乎他的家产,也别在乎他的出身,最重要的是他有担当,有责任,真心爱你,在乎你,懂得疼你,最好还有一点点怕你……这年头,家财万贯和贵族出身都弥补不了真心的缺失……” 科恩紧紧捂着肚子,强忍着笑意,看着米兰达越来越黑的脸。 “我就常常这么跟我的女儿说:长大了终归得嫁个好人家,但必须是真正爱她的人,我也盼望着有天能把她交到一个好小伙子手里……”大皮带正说得唾沫横飞,突然眉头一皱。 科恩诧异地看着大皮带变得难看无比的脸色。 只见后者猛地站起身来,冲出屋外。 “你们……我以为你去看王子进城,结果居然躲在这里!” 屋里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屋外就传来几声少男少女的惊叫。 “老爹,你快给我住手!凯文他……只是过来送点东西给我……” “大叔……有话慢慢讲……啊啊!” 大皮带的惊天怒吼随后响起: “送东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该死的臭小子!” “滚!滚!离我的女儿,离塞西亚远点!” “我的女儿还没到嫁人的时候!要是再敢偷偷来找塞西亚……” “我就把你的三条腿都打断!” 在隔壁鸡飞狗跳的伴奏下,科恩目瞪口呆地看着言行不一的大皮带,和对面的米兰达对视一眼。卡Kа酷Ku尐裞網 然后两人齐齐扑哧一笑。 微笑间,米兰达抬起头,看向远处山坡上的英灵宫。 她的目光很快变得迷离。 家乡的傻小子。 单纯专一…… ———— 跟复兴宫素朴而简约,内外一致的风格不一样的是,英灵宫的内部装潢很矛盾,有的地方显得粗犷大气,例如每个门廊上的粗糙雕刻,巨木制成的楼梯扶手,墙上专门制作成战利品的兽首等,却又有许多地方雕琢得很精细巧妙,如某些特殊的精雕地砖,角落布满画作的的天花穹顶,奢侈的不灭灯灯座等等。 历史和时间的痕迹也不一,有些角落的墙砖用料和色泽看上去大概持续了好几百年,有些地方明显是几年内翻修过的。 要他说的话,英灵宫的内部就像层层叠叠的壁画一样,新生的刻痕堆砌在过往的印记上,历史和当下交织一片。 但泰尔斯完全无心欣赏这些。 在迈尔克的示意下,星辰的第二王子越过目不斜视的白刃卫队们,穿过无数门廊,缓缓地走向一个看似是椭圆的环形石厅。 这里的采光似乎并不好,光线暗淡,但石厅里的留个铁架上架着熊熊燃烧的火盆,驱走寒冷的同时带来了一些摇摆不定的照明。 跟伦巴一样,又是火盆……埃克斯特的领主们这么喜欢火盆? 泰尔斯在心底里暗暗吐槽。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踏进石厅。 迈尔克没有跟进来,大门在穿越者的身后轰然关闭。 泰尔斯远远看见,一道形制古朴厚重的棕黑色长方桌,纵亘在石厅中央。 长桌的另一端,正对着泰尔斯的方向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约六七十岁的年纪,身着红黑相间的厚实袍子,箍着一道暗金色的头冠,头冠显得非常素朴,仅仅在额前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老人双手抵桌却垂首不语,因为距离与光线的缘故,泰尔斯看不真切他的形貌。 但泰尔斯对他的身份已经心中有数。 泰尔斯走近了那张古朴的长桌。 老人的左右两边下首,坐着五个形容不一,衣饰各异的男人,左侧两位,右侧三位。 要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从泰尔斯踏进石厅的一刻起,五个年纪不一的男人,都齐齐投来不友善甚至凶悍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七岁的男孩。 一位国王,五位大公。 泰尔斯站到了长桌前,随即蹙起眉头:埃克斯特人没有为他留下哪怕一个座位。 不妙。 他轻轻咬牙。 他必须站在冰冷的石地上,面对六位埃克斯特最位高权重的领主,因为身高,还必须抬头仰视。 这让眼前的气氛变得对他很不利。 好像回到了乞儿时代——这么一想,穿越者在心底笑出声来。 泰尔斯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自红坊街以来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让他得到了不少的历练,即使面对再险恶的局面,他也自信自己能在顷刻间冷静下来,寻找出路。 而且…… 泰尔斯把目光投向眼前两侧的五人,但因为背光的缘故,五人的面容都隐藏在暗中,不甚明晰,唯有一双双眸子在火光间闪动,给来访者以巨大的压力。 而且那个联合查曼·伦巴大公以及瓦尔·亚伦德公爵,试图染指王位更替,两度刺杀王子,其中一次成功,乃至掀起两国前所未有之外交危机的罪魁祸首…… 险些酿出战争与冲突,带来灾难和死亡的罪魁祸首…… 也是自己落得今天这份田地的罪魁祸首…… 就在这五个人里……泰尔斯看着在黑暗中,五个影影绰绰的身形,暗中握拳。 而他唯一可能的,却并不如何友好的盟友。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桌子另一侧,最远端的那位老人。 是一个刚刚痛失爱子的至高统治者。 他不禁注意到,这个石厅的四周都挂着云中龙枪标记的布旗,唯有在那位老人的身后,是一个方形的巨大壁炉,而在壁炉上端的墙体,镶嵌着一面黑木制成的壁架。 壁架上是一把形状特异,材料不明的长枪。 与泰尔斯在闵迪思厅的书籍里,所见到的那些带护手与固定枪柄的古代骑士长枪不同,这把长枪虽然足足有两米长,但没有护手,通体等粗,只在枪身三分之二处的持握部分特意磨砂,枪身闪耀着偏银的金属色泽,枪头却是黝黑发亮,装备着方锥形的开锋尖刃,看上去狰狞而锋利。 “戮魂枪。” 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在石厅里响起。 “那是耐卡茹曾经使用过的武器,也是沃尔顿的族徽,以及我们被称为龙枪家族的来由。”长桌另一侧的老人微微偏过头,火光跃动间,他在黑暗中露出面容。 那是一张刚毅却皱纹满布的脸孔,银白的发色下带着典型的北地人特征的相貌,眼眶深陷,鼻梁高耸,轮廓突出,独独挂在嘴角边的弧度,露出一丝冷然。 “它的锋利与危险,据闻只有星辰的裁决枪可堪比拟,枪下亡魂无数。” “过去的数百年里,它屠戮、重创过无数敌人,哪怕阴险如‘悼亡大公’,狠毒如‘人类屠杀者’悉拉·暗雷,强大如‘狼敌’凯拉,凶悍如夜翼君王,诡异如权之魔能师。” 泰尔斯微微皱眉。 泰尔斯突然想起卡斯兰对眼前这位老人的评价: “他年轻的时候是位好国王,一个标准的沃尔顿彪形大汉。” 泰尔斯与老人对视着,他发现对方有着一双青色的眼眸,不知道是不是沃尔顿家族的遗传——反正他就没有遗传凯瑟尔的天蓝色眸子…… 泰尔斯突然一愣,他想起来柯雅王后对于他灰色眼睛的评价——那是源自他母亲的特征。 他的思绪回到眼前。 但泰尔斯随之产生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多多少少察觉到,老人的那双青色眼眸里,此刻投射出的感情。 那是沧桑与灰暗,悲痛与苦闷,仿佛一个在绝望中沉浸了多年的人。 “在今后的数百,数千年里,戮魂一如其名,”面容如铁的老人缓缓开口,汇聚成带着力度的句子:“必将屠戮更多。” 129.第129章天生之王(下)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像这样,”老人的话缓缓响起:“戮魂从不停息。请” “直到将我们的仇敌悉数毁灭。” “或者沃尔顿伤亡殆尽。” “可若到那时——我以历代先王之名发誓,世界也必将随之终结。” 老人的话轻轻落下,泰尔斯却感应到,他左右手两边的五位大公,都在黑暗中自然或不自然地动弹了一下。 “我相信这是一件伟大的武器,但单凭毁灭与复仇也许无法寄托它的光辉,”泰尔斯略带深意地道:“既然它曾经被那么伟大的人物捏在手里,想必,耐卡茹的睿智和英武,人格与光辉,也是戮魂之枪伟大的原因。” 按照计划,一场预料之中的冲突会发生在努恩和泰尔斯之间。 猎人的陷阱就会在那时布下。 老人没有回答。 “嗯,”半晌,老人才默默开口:“相比起耐卡茹陛下。” “我确实远远不如。” 虽然知道是演戏,但泰尔斯还是有些尴尬地翘了翘嘴角。 气氛很僵硬。 那个瞬间,泰尔斯能体会到星辰国内,那些领主们看着凯瑟尔时的想法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孤身存世,毫无顾忌的国王……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独眼龙廓斯德在群星之厅里逼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泰尔斯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他轻轻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在原地恭敬地行礼。 “泰尔斯·璨星,作为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代表我的父亲,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陛下,”泰尔斯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紧张——这在获取那种波动力量之后开始变得容易起来,同时一字一句地背着练好的台词:“到访光荣的埃克斯特,以及荣耀的龙霄城,拜访同样德高望重,威名远播的龙霄城大公……” “兼整个埃克斯特王国的统治者,为人信服的共举国王——” “‘天生之王’(the_born_king),努恩·沃尔顿陛下。” 天生之王。 这是努恩七世的外号,叫的人不多,但广为人知。 因为人们常说,他在年幼时,就表露出可以治理一地的领主才华。 几近生而为王。 泰尔斯抬起身躯,看着老人那一成不变,却眉毛紧蹙的冷厉表情,在深呼吸后缓缓道: “我的父亲和我,都深深理解您的损失与悲伤。” “他嘱托我代表璨星家族,向您和沃尔顿家族表达他至深的歉意,并对摩拉尔殿下的不幸致以哀悼。” 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恩怨,而非两国之间的牵扯,至少要明确这一点——这是普提莱对他的事前提醒。 “但他相信您的品行与能力,相信您可以做出最好的选择,璨星家族愿意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来弥补、挽救悲剧的后果。” “而我正在此处,”泰尔斯道:“带来璨星家族最和平与友善的信息。” 现在,他要等待对方的回应。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 泰尔斯一时间只听得见火炉里的闷响,和石厅外的寒风。 五对黑暗中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死在他身上。 而唯一有权回话的老人也纹丝不动,那双青眸里则黯淡如昔。 就在他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时候,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兼龙霄城大公,天生之王,努恩七世陛下,终于缓缓吸气,端正地抬起头,满脸沧桑而疲惫地看向泰尔斯。 “我年纪很大了。” “只比你的祖父,星辰的艾迪国王稍小一些,但我没有他那么多的子女,”努恩王叹出一口气,话语的节奏极慢,让人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森森寒意:“我三十岁才有了长子。” “而摩拉尔……更是我在四十多岁时才拥有的孩子。” “我还记得,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在这里靠着我的座位,乞求我让他出去宫外,在白刃卫队的帮助下展开狩猎。” 努恩王表情麻木,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缅怀与哀愁。 “我总是大笑着应允,北地人都是在磨练中成长,不是么?” “可在他哥哥去世之后,我总是小心翼翼,”努恩眯着眼睛,慢慢地摇头:“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了……不能……” “但理智还是告诉我,”努恩王直起身子,语气平淡,向着泰尔斯的方向靠近:“孩子总得在摔打中成长。卡Kа酷Ku尐裞網” 场中静默了十几秒。 只听得见两边大公们的呼吸声。 理智告诉泰尔斯:即使是演戏,努恩此时的情绪也绝非作假,而自己最好不要开口。 如果这一切都是努恩的计划…… 终于,努恩王呼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缓缓道: “我派他南下的前一天,摩拉尔告诉我,他有了一位心上人,但对方的出身并不好。” “所以他来乞求我的帮助,希望我允许并祝福他们的结合。” “我不怎么高兴……” 努恩王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你知道我对他说了什么吗?” 像往常一样,不祥的预感笼罩上泰尔斯的心头。 他安慰着自己:一切都在努恩王的掌控之中。 “我说……” 努恩王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张开的右掌,麻木冷淡地道: “‘等你回来再说吧’” “我是这么说的……” “等你……”努恩王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几位大公转向他们的陛下,表情不辨。 “回来……” 下一个瞬间,努恩王忽然捏起右手,一拳砸在长桌上! “咚!” 泰尔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静静看着一位失去儿子的父亲无比真实地表露他的感伤。 “那是我唯一的,仅剩的儿子……”老人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已。 “我应该看着他成为真正的男人和战士,然后在临死前,把我的位置,我的财富,我的权力,我的一切,都交给他,交给摩拉尔。卡Kа酷Ku尐裞網”努恩七世的语气显得悔恨而绝望: “但我现只能坐在这里,听一个小屁孩假惺惺地道歉,”努恩王的语气越来越平淡,可气氛越发不对:“听他说:很抱歉,你的儿子死了我们那儿。” “而你最好什么也别做。” 泰尔斯心中一沉。 之前都还好,可是现在这个节奏…… 有些糟糕。 粗暴的部分要来了么。 他暗暗提醒自己。 老国王长叹一声,悲怆的情绪显然让几位大公都有些不适,只见他们迅速地看着彼此,交换眼神。 “为什么呢?”努恩王抬起头,只见他皱着眉头,声调低沉着继续道::“因为你是个国王。” “因为你快七十岁了,因为你担着一个家族,因为你要维持国家的平衡……” “因为一旦你对他做了什么,就要付上全面开战的代价,不死不休……” 泰尔斯脸色一变,他轻声开口道:“陛下,我带着星辰和璨星最大的诚意来……” “别提诚意,”但努恩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对方表情麻木而语气冰冷地打断他:“当你唯一的儿子,被人像牲畜一样屠杀在野外的时候。” “什么诚意,什么道歉都显得无关紧要。” “因为那是我的儿子。” 大公们纷纷不自然地调整着坐姿,但一个人也没有出声。 “面对这一切……作为一个国王,你他娘的,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泰尔斯急切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思索着回应的措辞。 努恩王会怎么利用这个局面,设下圈套,来引诱出那个暗中的合作者?尼寇莱和史莱斯说得并不多。 他把目光转向把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的五位大公。 是谁? “你知道吗,你的父亲很聪明,让你来道歉——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你,同时消弭兵灾,”努恩王举起左手,在空中紧紧握成拳,他的声音依然在颤抖,但已经慢慢平复:“但他这是在羞辱我,羞辱一个父亲的尊严,嘲笑我的无能……” “派遣他刚刚寻回的儿子,来另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面前。” “道歉?” 国王的表情冷酷而平淡,可泰尔斯却越发胆战心惊。 不对。 这明明是在演戏,是的——泰尔斯感受着眼前的气氛,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就像尼寇莱和史莱斯所说的…… 努恩王,会对我很强硬…… 甚至有些……粗暴。 我需要做的事情只是…… “铿锵!” 就在这时,泰尔斯被一声金属脆响吸引了注意力。 “陛下!” 一位离国王最近的大公的惊呼出声。 刚刚,努恩王冷着脸,一把抽出前者腰间的佩剑! 泰尔斯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演戏而已吗……真的,要做到动刀动枪的地步? 努恩王手臂一舒。 “咚!” 一把十字长剑,被远远丢来。 砸在泰尔斯身前的地上,叮当作响。 后者不禁后退一步。 此时,几位大公近乎无动于衷的晦暗身姿映入泰尔斯的眼帘。 泰尔斯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努恩王的下一步,与此同时,他强迫自己开始思考面前这些大公们的情况。 他们在想什么?面对星辰王子这样的境遇,也能毫无反应吗? 他们会看破这场戏吗?要知道虽然之前尼寇莱就表现得…… 等等。 不对! 泰尔斯咬着牙,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这把镶嵌着名贵红宝石的领主长剑。 一定有哪里不对。 就在此时。 一个至关重要,却一直没有被想起的问题,瞬间闪过泰尔斯的心头: 尼寇莱和史莱斯,这两个向自己提出努恩王合作意愿的人。 一个是白刃卫队的首领,一个是努恩王坚实的贸易合作者。 但是,他们就真的……纯粹为了努恩王而服务吗? 往更可怕的角度想,他们真的是努恩七世的人吗? 泰尔斯心中一凉。 如果不是…… 那他们之前的所谓“努恩的提议”…… 所谓的陷阱……所谓狩猎…… 想到这里,泰尔斯紧握的左手不禁一颤。 不——会吧? “你来孤身道歉?”在所有大公的注视下,努恩七世平静地抬起头:“真是勇敢。” “就让我们看看你有多勇敢,”努恩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诚意的道歉,当然不能停留在语言上。” 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紧。 史莱斯侯爵的话重新响起在耳边: 努恩陛下会对你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可能……会有些粗暴。 有些粗暴? 下一秒,努恩七世的话不容置疑地传来: “拿起这把剑。” 在所有大公各自不同的反应下,只见努恩王脸寒如冰,一字一顿地道: “割开你自己的喉咙。” 那个瞬间,泰尔斯看着努恩充满痛恨与怒意的眼神,大脑一片空白。 130.第130章决斗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来得很快嘛。 .”英雄酒馆的后厨里,卡斯兰叹出一口气,细细打量眼前的一男一女: 【【【盗防盗防盗啦喂!很快改回来,别急别冲动,反正今天也是限免!!!放心,字数相同的!】】】 “所以你们就是塔里最近几届里最出色的种子,来帮忙的人?” 科恩·卡拉比扬早已脱下他的一身警戒官制服,换上一身保暖的北地厚皮袍子,但那头金发依旧耀眼。 米兰达·亚伦德则踏着雪地靴,穿着一身晦暗的半身甲,齐肩的黑色秀发扎成一个马尾甩在脑后,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亚伦德家族的小姐。 经历过终结之塔的严格训练与试炼,他们都懂得如何更好地伪装和掩藏自己……野外生存永远是终结剑士与终结骑士的必修课。 但他们的这份伪装,似乎在这位酒馆老头的面前失效了。 “我不明白,”白发的老头卡斯兰紧紧皱起眉头:“这可不是什么试炼游戏……邵却派了两个小贵族来?我的少爷小姐?” 科恩面色一僵。 哪里露馅了吗? 他低下头,打量着自己浑身上下的行头。 “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傻小子,”卡斯兰冷冷地对自己的后辈说道:“你的站姿和步伐。” 科恩愕然地转向米兰达,后者紧蹙眉头,回望科恩。 “我隔着六公里远,都能闻到你浑身上下散发的战场军官味儿。”卡斯兰摇着脑袋:“看你那一脸受惊,随时准备跳起来咬人的兔子模样,是刚从西荒前线回来的吧。” 科恩惊讶地看着老头。 怎么可能? 自己只是正常的戒备而已。 按照杰迪的建议,他明明已经调整得很好,“战场戒断”的症状已经几不可见。 除非……科恩凝重地看着老头:他也曾是自己的同类。 活在战场上的动物。 而且是非常可怕的那一类——科恩想起荒漠中,某些敢死队成员的冷漠眼神,不禁心中一寒。 科恩看着眼前的老头,向米兰达打了一个眼色,可惜曾经的旧同窗理也不理他,无奈之下,科恩只好微笑着开口道:“卡斯兰先生,邵师傅将追索灾祸之剑的任务交给我们……” 但他的话马上被卡斯兰粗暴地打断了。 “而你,小姑娘,一身佣兵打扮很专业,在艾伦比亚那样的地方应该通行无阻,”卡斯兰没有理会科恩,他继续打量着米兰达,语气生硬地道:“但要知道,在北地可没有多少佣兵,这里的人彪悍好斗,许多事情家里的男人拿把剑就能处理了,佣兵在这里没有生意……你的打扮会很突兀。” 米兰达脸色一变。 “而你的气质……” “不过算了,”卡斯兰叹了一口气:“至少比很多贵族年轻人都强上不少了,亚伦德家的小姐。” 听到这里,米兰达吃惊地张开嘴吧。 怎么会…… 我的身份。 他怎么看出来的? 明明在进入边境的时候,我身上一点白鹰标识也没有留下。 “我说,”只见坐在座椅上的老头把双手按在膝盖上,眉间高耸,满面怀疑:“你们真的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你们这副样子,”卡斯兰啧啧有声:“公爵和伯爵家的后裔” “大贵族家的少爷小姐?” 科恩蹙起眉头。卡Kа酷Ku尐裞網 糟糕。 接头人看我们不爽? 这怎么办? 就在此时,亚伦德家的女士突然踏前一步,一脸怒意地盯着卡斯兰。 “听着,老头子,”米兰达·亚伦德小姐神色清冷:“你做好你的工作,而我们做好我们的工作——这是最理想的情况,至于我们的能力……” “我们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东西,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米兰达脸色严肃,一字一句地道:“科恩是我的同窗,我了解他。” “他在西荒前线度过了许多年,无论战斗还是战争,他都无比了解,是出色的战士和军官。”亚伦德小姐淡淡道。 科恩惊讶地看向米兰达,看着他这位丝毫不肯让步的同窗。 老天。 她上一次夸自己是什么时候? 难道女人失恋之后,脾气真的会变好? 卡斯兰则露出有趣的神情,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真有活力啊。 如果我年轻个三十岁…… “而我要塞之花手底下服役,带领着星辰的军队,在寒堡,在孤老塔,在守望城,在两国边境来回过无数次,跟伦巴家的人无数次交手,”米兰达目光锋利地盯着卡斯兰: “也许在你看来,我们只是两个没经验的新手,也许你觉得只有夏蒂尔老师和杰迪大师那样的极境高手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这可以理解。” “可是,卡斯兰先生,任何人都能因为我们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而嫌弃我们的经验和能力,但唯独您,没有资格这么说。” 卡斯兰眯起眼睛。 “我第一次听您的名字,卡斯兰先生,”米兰达缓缓搭上腰间的剑:“并不是因为您‘撼地’的名声,而是因为您的姓氏,卡斯兰·伦巴。” “所以?”卡斯兰眉头一挑。 米兰达死死盯着眼前的卡斯兰:“所以,如果是因为您作为伦巴家族的人,而对亚伦德这个姓氏有意见的话,大可以直说。” 米兰达缩紧瞳孔,注视着老头子身上的每一处破绽,握紧剑柄,语气生寒:“我们用剑来解决分歧,老头子。” “当然,又或者你只是单纯的挑衅,想亲自看看我们的实力?”米兰达语带深意地道。 “然后赶紧开始我们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陪着一个糟老头子废话。” 卡斯兰看着米兰达,面无表情。 看着眼前即将爆发的冲突,科恩着急得抓耳挠腮:“呃,那个,米兰达……我们是不是应该……” “哈!”卡斯兰怒笑一声,再次打断了科恩的话。 卡斯兰猛地从座椅上站起,即便已经六十好几,但他将近七尺的身高依然显得压迫感十足。 但米兰达眼神不变,只是微微屈身,调整出手的角度。 “有意思,小姑娘,”卡斯兰突然大笑起来:“发怒的样子就像一头小母豹!” “小克罗艾希果然没有说错,”卡斯兰露出发黄的牙齿:“米兰达的观察力出色,遇事坚决果断,毫不拖沓,就是太骄傲了点。” 米兰达怔住了。 克罗艾希…… “啊!”科恩兴奋地捶着掌心:“原来大叔你认识克罗艾希啊……那她怎么说我的?” “你嘛……” “嗯,她说……”卡斯兰没有在意科恩的称呼从“先生”变成了“大叔”,他回忆了一下,转过头,露出奇特的表情:“科恩是个迟钝的笨蛋,就这样。” 科恩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摸头发笑。 心底里无限哀嚎。 我的形象……原来这么差吗。 卡斯兰看着科恩的样子,嘿嘿一笑。 “你知道,我家的婆娘当初也叫我——迟钝的傻瓜!” 科恩足足愣了三秒。 “加油,小子!”卡斯兰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科恩的肩膀上。 看着后者毫不动摇的身姿,卡斯兰暗暗叫好。 “够了,”米兰达皱着眉头打断他们:“可以说正事了吗。” 科恩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卡斯兰她就是这样。 “嘿,”卡斯兰停下了笑容,脸色一变:“听着,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被派来对付灾祸之剑。” “你,小子,你被派来是有缘故的,邵告诉我,”卡斯兰严肃地看向科恩:“你曾经遭遇过灾祸之剑,对么,就在星辰的王都。” 科恩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点点头。 “你没告诉我这点。”米兰达紧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同期。 科恩轻轻咬牙。 并非我不想告诉你。 而是……如果要说灾祸之剑的事情。 那拉斐尔他…… 科恩表情不变,微微握紧拳头 “而你,小姑娘,”卡斯兰转头望向米兰达:“你也不是毫无缘由就被拉进肃清者的,是么。” 科恩好奇地看着与他出身类似,经历相近,相识多年的同窗。 米兰达咬着牙,一声不吭。 卡斯兰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她回答。 片刻后,米兰达艰难地开口。 “这有关我的父亲,北境守……前北境守护公爵。”说到这里,亚伦德家的小姐声音一顿。 科恩担忧地看着她。 但卡斯兰眼里,这个打扮利落的小姑娘,还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慢慢道:“就在最近四五里,我发现他跟一些从北边来的奇怪剑手有来往……他们的终结之力很古怪……” 米兰达抬起头,满面凝重:“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夏蒂尔。” 科恩露出讶异的神情。 “看,这就是你们在这里的原因……你们都接触过灾祸之剑,甚至直接交手,知晓他们的特征。”卡斯兰缓缓道:“所以你们被纳入了肃清者。” 听到熟悉的词汇,科恩神色一肃。 “您也知道肃清者?”他问道。 “知道?”卡斯兰失声而笑。 科恩奇怪地看着他。 “听着,肃清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卡斯兰的脸色缓缓冷下来,道:“正如灾祸之剑也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活动。” “很久以前?这么说,杰迪和夏蒂尔他们,不是第一代肃清者?”科恩睁大眼睛。 他想起过去的百年间,血瓶帮与灾祸之剑的记录。 “当然不是,”卡斯兰严肃地摇摇头:“很久很久以前,我和邵组建了肃清者,试图查清灾祸之剑的真相,并最终根绝他们的威胁。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们做了很多努力……各式各样,但总是效果不彰,而那时灾祸之剑也比现在要低调而隐蔽得多——很多时候,我们连续好几年都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卡斯兰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后来,我加入了白刃卫队,至于邵……他成为了传承者。”卡斯兰缓缓道:“肃清者便停顿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邵通知我,说他准备重新召集肃清者。” “为什么?”科恩疑惑道:“为什么要重新召集?” 卡斯兰略带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因为十二年前,他们——灾祸之剑重新开始活动了,”卡斯兰的话语里带着压迫人的凝重:“而且比以往更加活跃,更加致命。” 科恩呆住了。 十二年前…… 那岂不是…… 米兰达紧紧咬住后槽牙,也为这个事实震惊。 但小姑娘更多的是脸色苍白。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忆的过往。 “跟我来,”卡斯兰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见克罗艾希,还有灾祸之剑的线索。” 老头转过身,带着他们离开。 “这次的事情牵涉得比较深,不仅仅是灾祸之剑和终结之塔,还关系到你们星辰的王子。”卡斯兰推开一扇门,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 “等等,你说什么?”科恩惊讶地出声:“你是说,出使埃克斯特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米兰达眉头一皱。 “是啊,”说到这里,卡斯兰露出笑容:“那是个有意思的小孩儿,不久前才在我这里歇过脚。” “星辰的继承人……他跟灾祸之剑之间怎么了?”科恩凝重地问道。 “邵他们没告诉你们吗?”卡斯兰奇怪地回头。 科恩摇摇头,一边的米兰达则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 只听卡斯兰缓缓地道: “灾祸之剑,正在试图刺杀你们的殿下。” 那一瞬间,科恩和米兰达都怔住了。 几秒钟后。 “灾祸之剑?”科恩急急地追问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星辰的王子和继承人?我以为他们的目标仅仅是我们,只是终结之塔而已……” “听着,你不了解灾祸之剑,我也不了解,”卡斯兰语气一变,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但根据我早些年的经历……” 卡斯兰露出凝重的神色:“他们的目的绝非击败终结之塔,并取而代之这么简单。” “至于那位王子……谁知道呢,也许还牵扯到一些想要他命的北地领主……” “不可能!”米兰达沉稳地道:“凯瑟尔陛下用有关王位的誓言约束住了那些想要谋害他的人——王子殿下在埃克斯特会很安全,没人敢对他下手。” “真的吗?”卡斯兰哈哈一笑,等笑声消失后,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你们的王子,还有你们那个国王的誓言……让他变成了那些珍贵的古老炼金球,一旦遭到破坏,就会爆炸伤人,”卡斯兰淡淡道:“确实,在北地,每个人都不敢对他动手,不敢让他在自己的手里爆炸。” 说到这里,卡斯兰低下头,目光一沉:“却都希望他在别人的手里爆炸。” ————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尼寇莱和史莱斯侯爵,思索着经由他们带来的,努恩王的邀请——或曰要求。 “等一下,听你们的意思,”泰尔斯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努恩王还未找到那个仇人,伦巴大公的合作者?” “看,这就是我们来找殿下您的原因,”史莱斯侯爵微微点头,露出礼貌的微笑。 “为什么一定要我呢?”泰尔斯沉闷地道:“我不过是个七岁小孩,玩不来这么高端的游戏。” “您不仅仅是一个七岁的小孩,还是一个七岁的天才。”史莱斯眨眨眼睛补充道。 泰尔斯闭上眼,只觉得头疼无比。 唉。 “如你所言,星辰的王子,你才是那个本该承接努恩陛下怒火的角色,”尼寇莱缓缓开口,语气里充满了隐隐的胁迫:“现在却有一个机会,让你摆脱不该承受的痛苦。” “是与否,端看你的决定,小子。”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关于那位伦巴大公的合作者,”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已经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将会如何了,他凝重地问道:“你们现在知道些什么?” “我们有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尼寇莱脸色苍白地回答道:“当你还在断龙要塞下时,伦巴为了拿下要塞,曾经对你的使团进行了围攻,试图引诱要塞的守军出击。” “是的,”想起阿拉卡和他的怒火卫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有这么一回事……那绝非愉快的回忆。” “伦巴军队中的魔能枪部队,在一个间谍军官的命令下,试图刺杀你,”骑在马上的尼寇莱继续说道:“而根据我们和暗室所掌握的资料,几乎可以肯定那位间谍军官的幕后黑手,就是我们的目标。” 泰尔斯想起魔能枪的轰击,怔怔地望着雪地,心有余悸。 “据我所知,伦巴也在调查这件事情,在我们到达卡斯兰阁下的英雄酒馆时,他们的调查似乎已经有所进展了……”普提莱眉头一皱:“这么说来,那位在伦巴军中派遣间谍,试图杀害泰尔斯殿下再嫁祸伦巴的幕后黑手,正巧就是伦巴策划谋害摩拉尔王子时的合作者?” “听上去很寒心,是么?”史莱斯侯爵轻轻摇头,目光深邃:“他跟伦巴大公共同谋害了本国的王子,却又马上在对另一位异国王子的谋害中,出卖了伦巴大公。” “贵族们像争抢腐肉的白山秃鹫一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斗篷下的埃达突然出声道:“北地,还有北地人,哪怕是贵族和领主,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没有了帝国,你们反而堕落得更快了。” 行进中的众人沉默了一瞬。 “北地,北地人,”尼寇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神经,他盯着前方的一面红边黑底赤龙旗帜,缓缓点点头,开口道:“终有一日,我们会找回身为龙之儿女的骄傲。” “总之,伦巴大公还不知道,试图嫁祸他的人就是他的合作者。”史莱斯侯爵咳嗽了一声:“而我们正是从伦巴的调查进展中确认了这一点。” “伦巴大公肯定知道他合作者的身份,既然如此,”泰尔斯抬起头:“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伦巴,跟他合作?” “别忘了伦巴也是陛下的仇人,与他共谋,向另一位仇人复仇?我可不觉得黑沙领的统治者会乖乖听话合作,”史莱斯侯爵叹息道:“而且,北地人的性格,啧啧。” “我们不和查曼·伦巴那样的弑亲败类合作,”尼寇莱的眼里尽是阴沉:“而他和他的合作者,都要为摩拉尔的死付出代价。” “既然伦巴大公和那位合作者都是你的仇人,一个在要塞下杀伤了你大半的人马,一个更是试图以魔能枪杀死你,”史莱斯侯爵微笑不减,接过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继续向着泰尔斯施压:“努恩陛下说得很清楚,无论殿下答应与否,您都已经在这艘船上了。” 泰尔斯闭上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尽管他早就知道从冠上那个头衔开始,就要面对他曾经最深恶痛绝的一切。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圈子内,权力游戏的威力。 这是个你无法选择玩或不玩,要不要尽力玩的游戏。 为星辰而生。 就是这样的节奏么? 真是讨厌的感觉。 星辰的第二王子缓缓睁开眼睛。 “为了引出那位伦巴的合作者,是么?”王子殿下淡淡地道:“努恩准备怎么做?” 尼寇莱正要回话,却被这位王子用截然不同的语调打断了。 “还有,如果我配合他的复仇计划,”泰尔斯抬起头,目光如磨砺过的剑刃般闪亮锋利:“努恩愿意给我什么好处?” 尼寇莱微怔了零点几秒,他注意到,泰尔斯已经不再称呼“努恩陛下”或者“努恩王”了。 但白刃卫队的指挥官随即翘起嘴唇,露出淡淡的冷笑。 “你会满意的,”陨星者看着第二王子,慢慢地道:“沃尔顿——龙枪家族从不吝啬。” “还有一个问题,”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灼灼:“你们说,从伦巴的调查里得知,他的合作者,就是利用魔能枪谋杀我的幕后黑手。” “没错,”尼寇莱皱起眉头:“有问题?”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伦巴的调查细节,又是怎么确认的?”泰尔斯沉声问道。 “这是我们的事情。”尼寇莱摇摇头:“你不必……” 但泰尔斯随即打断他的话! “这是我的事情!”泰尔斯表情坚决,用重音强调他的坚持:“尤其努恩要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陪他玩这样一个复仇游戏的时候,我理应有足够的情报来确认他的计划是否可行!” 尼寇莱盯着泰尔斯,眼里的神色冰冷,至于他心里在想什么,泰尔斯则无从猜度——直到史莱斯在一旁轻轻咳嗽。 “伦巴一直在追查那位指挥魔能枪部队的间谍军官,他的人手高效地在黑市中查到了线索,”尼寇莱终于还是慢慢开口了:“但眼看就要发现真相的时候,一群奇怪的剑手突然出现,他们使用怪异的终结之力,几乎全歼了伦巴的调查人手,截断了线索。” “奇怪的剑手?怪异的终结之力?” 尼寇莱点点头:“这不属于伦巴的所知范围,所以他向一位专业人士求助了,” “而那位专业人士,”陨星者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白刃卫队的装束:“是我们的老相识。” “而那些奇怪的剑手?”泰尔斯追问道。 尼寇莱深深看了他一眼。 “努恩王日前派遣到星辰,收殓王子遗体并调查使团遇刺案的人,前日发回了一则消息,”尼寇莱详细道出情报的关键:“王子最后的护卫,用沃尔顿家族的秘密手法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在那些袭击摩拉尔王子的刺客里,也有几位奇怪的剑手,终结之力古怪异常。” “你是说,”泰尔斯想通了:“刺杀摩拉尔王子的剑手,和截断伦巴调查的剑手——都是同一群人?” 尼寇莱微微点点头。 “努恩王日前派遣到星辰,收殓王子遗体并调查使团遇刺案的人,前日发回了一则消息,”尼寇莱详细道出情报的关键:“王子最后的护卫,用沃尔顿家族的秘密手法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在那些袭击摩拉尔王子的刺客里,也有几位奇怪的剑手,终结之力古怪异常。” “你是说,”泰尔斯想通了:“刺杀摩拉尔王子的剑手,和截断伦巴调查的剑手——都是同一群人?” 尼寇莱微微点点头。 “你是说,”泰尔斯想通了:“刺杀摩拉尔王子的剑手,和截断伦巴调查的剑手——都是同一群人?” 尼寇莱微微点点头。 131.第131章国王与大公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你们要去调查的地方不远,但是……” “龙霄城里最近不怎么太平,”大皮带努着嘴,对科恩和米兰达摇头道:“你知道,摩拉尔王子失踪了一个月,然后就传来他在星辰的死讯,接着又是流言纷纷,男人们都摩拳擦掌等待征召,准备去南方跟帝国人干仗了。 .” “紧接着又有消息说,不打了。” “而今天,就在刚刚,星辰的王子进了龙霄城来道歉。听闻星辰国王发了誓言,要是敢对他的儿子不利,那两国就不死不休?” 科恩和米兰达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眼里是担忧,后者则开始沉思。 “嘿,开什么玩笑,来道歉就该有个道歉的样子!北地人也是能被他威胁的吗?” “如果我是陛下,不管那么多,先把那个王子吊死,再拉上全国的兵马,打到永星城去,看看帝国人怎么说!”大皮带大咧咧地捶着桌面,不满地发着牢骚。 “但那位王子只有七岁……过了新年才八岁。”科恩吞吐地道。 “七岁?”大皮带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好吧……” “反正各老大们都嘱咐了自己的手下,这几天收敛一点,有渠道的人收到风声,说是努恩陛下对星辰很不满,很快就要把那位……呃,七岁的王子给……你们知道的。” 米兰达紧紧地皱起眉头:是谁在散播这些流言? 是故意对王子不利?还是要挑起努恩王与第二王子的不睦? “而且,陛下失去了自己唯一的继承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态,”大皮带叹息道:“先不提龙霄城的下一任大公和下一次选王了,没准搞不好,努恩陛下先发起火来,唉……” “你刚刚说,各位老大?是本地的帮会势力?”科恩好奇地问道:“我听卡斯兰说,他跟城里的各大势力都有着联络?” “是啊,卡斯兰的面子很大,他当年可有种了,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顶撞努恩陛下,因此被逐出了白刃卫队,”大皮带嘿嘿笑道:“但上到英灵宫里的从事官,下到龙霄城带着小弟混饭吃的大佬们,还是很尊重卡斯兰……更别提他照顾、提携的那么多老属下,无论升官发财还是离职退役的,都有他的人情在。” “这就是为什么,卡斯兰会让你们来找我,”大皮带点点头:“我跟本地的势力接触很多,应该能帮上你们的忙。” “在我们出发之前,请给我们讲讲龙霄城里的势力,”科恩脸色凝重:“这很重要。” 大皮带看了看米兰达,后者微微点点头。 于是大皮带摊开手:“好吧,我们分一个个区来……” “首先是我们所在的区域——盾区和锤区住着龙霄城的原住民,也许穷,但这里是格里沃和他兄弟们的地盘,你不会想招惹他们的。” “格里沃……他是帮会首领?控制着这两个区?”科恩警戒官遵循着职业的素质,追问道:“连当官的或者卫兵也不能插手?” “不,不一样,我是说,他毕竟不是领主也不是官僚,明面上没资格管这儿的事儿,格里沃也不会特意去挑衅贵族或者当官的尊严,”大皮带摆手解释道: “但格里沃在退役前是著名的老兵,所以在这里威望很高,每当有事情发生——你知道,被外地人骗啦,本地人打架啦,某个贵族看上谁的女儿啦,谁家今年不好过冬啦,反正林林总总的事情都有他的人出面解决。” “因为他愿意给贫民出头,所以在盾区和锤区,很多人都愿意相信他。而秩序官们公开说过,格里沃的存在是在帮忙稳定两个最穷的破区,所以也很给他面子——虽然我认为,这是因为格里沃的服役经历,他曾经是重剑步兵,很多老同僚现在都在上面,甚至内城和英灵宫里做事。” “格里沃没有具体的帮会和属下,但若是某个早上他往街上一站,说声‘来点人手’,我敢打赌,至少有十几打的好汉子会放下活计去帮忙,还有十几打人一小时后就从城外赶来,如果再等到下午,他的人手就能组建一个大队——而这些人里一半都是在龙霄城的军队里服过役的人,身强体壮,能吃能打。” 米兰达皱起眉头,而有警戒官经验的科恩则点点头,消化着本地跟永星城完全不同的帮会组织形式。 “至于剑区、弓区和铠区,商人云集,货品众多,居民不少,利润也足,所以有些复杂。” “剑区的集市,都是从城外甚至更远地方来的平民,甚至星辰的商队在叫卖,那里说话管用的人名叫乌拉德,他有官方的身份,就是管理龙霄城集市的秩序官,同时也有暗地里的人手,但没有格里沃那么多,那么强,”大皮带摇摇头: “据说他跟星辰的黑街兄弟会有往来,做点灰色的小生意,靠着两国之间的禁运令挣点油水什么的——他出面的时候不多,但大家都挺怕他的。” “黑街兄弟会?”科恩被这个名字激起了兴趣:“他们的生意已经扩展到埃克斯特了?” “是啊,好几年前我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那时候要处理南边的事情都得找血瓶帮。”大皮带耸耸肩,表示无奈:“但某一天,兄弟会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龙霄城,坐下来跟乌拉德还有格里沃谈判,那时我们都以为这些外来者、南方佬、帝国人要进来抢地盘干架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最后两位大佬都没说什么,兄弟会也没在龙霄城安家,只是本地生意里开始多了兄弟会的渠道。” “要我说,他们的生意这样做,扩展得是快,但总不够稳当,无论是乌拉德还是格里沃,都不怎么相信他们——像这次,两国一有开战的风声传来,乌拉德就关了他的走私渠道,无论是兄弟会还是他们罩着的商人和生意,统统没影了。” “扩展得这么快……”科恩眯起眼睛:“也许他们的目的不是稳当发展,甚至不是做生意或抢地盘?” “嘿,不可能,”大皮带毫不相信地笑笑:“不抢地盘,不争利润,不做生意的黑帮,那还叫黑帮吗?” “而在剑区的龙翼广场,是康玛斯的旅行商人,还有一些头脑灵活的北地人不时云集的地方——上到贵族领主下到亡命徒,那些人们都有办法接触到,再加上他们的货物很招本地人的喜欢,所以这些地方的节奏都围着他们转,也产生了许多特殊的店铺和地点,你知道,”大皮带摆出一个“男人都知道”的猥琐笑容,平行伸出两手在空中像抓苹果一样来回抓了抓: “软乎乎和湿漉漉……” 科恩十分配合地低头奸笑,而一边的米兰达则冷哼一声。 “反正,一些康玛斯人和北地人组成的商会,扎根在龙翼广场。” “弓区,特别是西驰大道沿路,则更奇特一些,简单地说,就是别的区有的东西,弓区都会有一些,粗糙的工坊,小型的店铺等等,而铠区,则是大批的工坊和本地商铺,这两个区里面的关系很乱,很难说有什么势力,但万一有什么事情,都是找一个远东人居中调和。” “远东人?”科恩和米兰达一起向大皮带投去疑惑的目光。 “对,远东人,一个叫顾的肉铺老板,十几年前就在龙霄城扎根了,”大皮带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明就里:“他似乎没什么势力,但门路很广,从康玛斯商人到北地人,甚至星辰人,都能说得上话——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是第一个知道的,因此既是中间人,也在干情报贩子的活计。” “至于箭区,矛区,斧区这些地方,得往上走好几段路,能住在那儿的人都有权有势,出行归来都有卫兵巡逻,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怕混到一方大佬,到这几个区去也得小心翼翼。” “而卡斯兰所说的地点,也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那个远东人肉铺所在的铠区。”大皮带道:“听熟人们说,那里最近来了一些生面孔,我想也许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是克罗艾希在追查中遭遇伏击的地方,米兰达点了点腰间的剑柄。 “那个地点有什么可疑的吗?”科恩紧张地问:“比如发生过战斗?在夜里,几十个剑手之间的战斗?也许还有终结剑士?” “战斗?终结剑士?”大皮带沉吟了一会:“没听说,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消息不足。” 大皮带呼出一口气:“我建议你们去问问顾,他的地盘,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那远东人——当然,你得花钱买情报。” “好的,”米兰达点点头,表情凝重:“我们马上出发。” 在大皮带的嘱托下,科恩和米兰达走出他的屋子。 “龙霄城里的街头和地下势力有些混乱,不比永星城的两大势力清晰明了,也没有兄弟会与血瓶帮那么强势。” “但这些才是我们最重要的消息来源,毕竟灾祸之剑隐藏在暗中,而混乱的局势也让我们有空子可钻,”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在谈论今天星辰王子入城的事情,科恩担忧地摩挲着下巴: “为穷人出头的大佬,半黑半白的走私者,唯利是图的商会势力,远东的情报贩子和中间人——可惜,泰尔斯王子的到来让城里的局势越发紧张,这些本地人会更加谨慎收敛,也会更警惕外来者,我们要找起线索来估计不容易。” “还是要去问问那个远东人,”米兰达目光一动,话题一转:“你见过他,我们的第二王子?” “当然!在群星之厅里,那个孩子面对着六大公爵时的表现……”眉飞色舞的科恩说着说着,话音突然一挫。 他意识到眼前的同期,米兰达·亚伦德的身份,以及她的……父亲。 “额……”科恩尴尬地摸摸头:“总之他还不错,璨星王室后继有人应该是好事……” “是啊,”米兰达表情不变,她走过一家破旧的裁缝店,点头道:“那孩子让人印象深刻,在断龙要塞时也一样。” 泰尔斯·璨星,那个黑发男孩的形象随之出现在眼前。 他现在,应该就在英灵宫里,和埃克斯特的统治者交涉吧。 而他,终有一日,会成为我们的国王。 米兰达眉头一皱,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缓缓捏紧。 北境所效忠的国王。 相识多年的同期经历,让他们彼此了解甚深,科恩看着米兰达的情况,不由得一声叹息。卡Kа酷Ku尐裞網 “米兰达,这几天事情太急,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可是,”科恩低声道:“你还好吗?” 米兰达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向科恩。 科恩左右张望了一眼,带着米兰达走到一面酒馆的大招牌后,他表情犹豫,吞吐着道:“你父亲的事情,我是听老头子说的。关于他跟那些埃克斯特人……” “没什么可说的,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米兰达的反应快得连科恩都吓了一跳,只见女剑士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道:“十几年来,我见到他的时候不多,印象也不深,所以这件事根本影响不了我。” 科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真的吗? 很久以前,他听拉斐尔说过,眼前的这个女孩在血色之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也知道她早早就被父亲送到了终结之塔。 但她现在…… “所以,”科恩讪讪地摸了摸头,决定推进话题,他问道:“之后怎么办……我是说,我知道你有一大堆远房的表亲,他们也姓亚伦德,如果你父亲被剥夺了爵位……” “王国并不是没有女公爵甚至女王的先例,”米兰达的眼里闪过厉色:“而我是真正的亚伦德,是北境守护公爵最正统也是唯一的继承者,如那个叫泰尔斯的王子一样——连凯瑟尔陛下也不能否认。” 尽管……这个姓氏太沉重。 科恩抿起嘴唇,脸上写满了担心:“米兰达,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我是你可信任的朋友。克罗艾希和米萨敦虽然是北地人,但这改变不了我们的情谊。你还有夏蒂尔老师,也许在要塞还有索尼娅勋爵。还有,拉斐尔那小子……” 科恩的声音瞬间弱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警戒官话音一变,讪讪道:“总之,我知道你很强,无论剑术还是别的什么,但你不需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 但米兰达锐利的目光瞬间投来。 “你这次回来,一直在刻意避开拉斐尔的名字——直到现在。”米兰达眯起眼睛。 科恩脸色一滞,心中狂跳。 这家伙,怎么救这么敏感呢? “不是刻意避开……我这是怕你伤心嘛,毕竟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又一起受训,他不辞而别了……” 但还不等他想出借口,表情严肃的米兰达就直入主题:“他回来了?去找你了?” “哪有,他回来肯定会先去找你的,毕竟你们是一对儿嘛……”科恩摸着头脑袋,哈哈笑道:“对了,说起这个,我觉得我最近的女人缘还不错!你知道吗,我在王都遇到了一个很酷的姑娘,一手双刀快如闪电……” “你跟杰迪大师的习惯一样,”米兰达叹了口气,打断科恩的话:“每次觉得尴尬的时候,就会摸头。” 科恩摸头的手僵住了。 “然后用无意识的唠叨转移话题。” 金发的警戒官懊恼地低下头。 “科恩·卡拉比扬,在我们解决眼前这些事情之后,我们得谈谈。”米兰达表情严肃,她抓着佩剑,用剑柄点了点科恩的肩膀: “关于拉斐尔——以及你所隐瞒的事情。” 科恩龇着嘴,痛苦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就是邵师傅所说的:织了个虫茧,却把自己困在里面了? “回到我们当前的任务吧。科恩,你感觉到了吗,”米兰达淡淡地道:“从灾祸之剑,到努恩王,再到城内的流言,以及谋害星辰王子,哪里有些不对劲。” “啊?”沉浸在挫败感中的科恩,不明所以地抬头。 米兰达轻轻叩击着剑柄,出神思索: “星辰的第二王子前往埃克斯特,在要塞不远处遭遇了刺杀,事情跟灾祸之剑有关。” “所以,前白刃卫队的首领兼邵师傅的旧识与同期,卡斯兰,向终结之塔发信,我们受命前来。” “而第二王子现在正在龙霄城,面对努恩王,也就是卡斯兰的旧雇主。” “恰巧,灾祸之剑也被卡斯兰在龙霄城追到了线索。” 科恩眼中,向来敏锐的米兰达眼神犀利,语气警醒:“真巧啊,所有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乱成一团。 却似乎有根线索横亘中央,连接着一切。 科恩傻傻地看着她。 虽然听不懂米兰达在说些什么……科恩想道。 女剑士猛地抬头:“你说呢?” 一秒后,反应过来的警戒官马上尴尬地咳嗽两声:“噢噢喔!是啊!” 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我也……我有感觉,那个,是有些不对劲!” 反正我只要点头附和就对了…… “这背后,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科恩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干练而利落,脸上是警戒官特有的精明与严肃,只见他有节奏地捶着手掌,轻轻吐字: “一定有一个天大的阴谋!” 看着科恩的样子,米兰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眼甩头。 不。 这个笨蛋。 他感觉得到才怪了。 ———— 络腮胡子咬牙切齿,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 锅盖头诧异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尔斯。 秃头和长发男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皱起了眉头。 褐发青年则神色奇怪地盯着泰尔斯,欲言又止。 赌对了。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目前的局势究竟如何,不肯定努恩对他的态度是否有变,不了解诸位大公的性格与特征…… 但是…… 泰尔斯露出笑容,他抬起头,眼神咄咄逼人地扫过五位大公。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敢于单独背负杀害星辰王子的血债。 凯瑟尔用王位的誓言,为他所打造的盾牌依然坚实。 先前努恩王出言要他自杀,大公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但是如果这种“荣幸”轮到他们自己头上…… 好比一个班的人想要干一件坏事,而避免承担后果,往往不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就是明面上集体起哄。 但绝不会有人敢正大光明地单干。 “璨星的小崽子,”络腮胡子目带凶厉之色,似乎与泰尔斯的仇怨已经无法解开:“我们早就听闻过你的故事了,奸诈狡猾,心机深沉得根本不像一个小孩……看来果然没错。” “够了,对七岁小孩的试探到此为止吧,”锅盖头表情玩味:“我敢拿再造塔领地内的六个郡打赌,这小子日后肯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试探?泰尔斯眉头一皱。 但锅盖头的话却被马上打断了。 “不。”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在所有大公们惊讶的眼神下,努恩王打破了这一阵的沉默,他从眼里冒出冷光:“决斗。” “你是从哪里听闻这个说法的?” 泰尔斯慢慢找回了心底的安稳感,他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对努恩王道:“你们的选王会,还有黑沙领的继承权决斗。” “黑沙领,哼!”努恩七世毫不掩饰脸上的仇恨:“伦巴那个混蛋还向我请求,为黑沙领护送你前来的队伍提供驻扎地和补给。” 几位大公迅速交换了几个眼神。 这让泰尔斯重新想起那个黑沙大公的“合作者”。 “虚伪而可笑的家伙,”努恩王阴沉地道:“难道他不知道,我的血债,有一半都在他身上吗?” 五位大公的表情一动不动。 努恩王脸色肃穆,一掌扣在桌上,手上的戒指叩出尖锐的响声。 “咚!”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决斗,为什么不呢。” 然后,在大公们精彩至极的脸色中,努恩王转向他们:“你们之中,有谁肯代我出战,证明你们对国王的忠诚吗?” “染上他的血,你们应该就能放开顾忌,跟龙霄城站在一起了吧?” 泰尔斯咬紧牙齿。 但他似乎逐渐把握到了努恩的节奏。 大公们的神色变得无比古怪。 但努恩王没有给他们回话的机会。 “雷比恩·奥勒修,我忠诚的威兰领大公,”努恩王转向一直以来都对泰尔斯恶意满满的络腮胡子,轻描淡写地道:“去吧,在决斗中,为我带来胜利与复仇。” 威兰领……泰尔斯把他记在心里。 三百年前,黎明之役的发生地点。 奥勒修大公看了看努恩王,又看了看泰尔斯。 穿越者看着他的脸色一变再变。 “我以为你刚刚只是试探他而已……努恩,”奥勒修大公深深皱起眉头:“我们之前的讨论已经很清楚了,谁都乐意吞下星辰的肉,但谁都不想见到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难道你还真的要在这儿干掉这个王子吗?” 泰尔斯心中一松。 试探…… 真的是试探。 自己的命……似乎保住了。 但他随即又是一愣。 听这话的意思,刚刚这六人一直在商量出兵开战的事情? “那样不好吗?我甚至提前派出了尼寇莱,要把他绑到龙霄城来游街示众!”努恩露出吓人而疯狂的笑容:“反正失去了正统继承人,沃尔顿也注定要衰落了,为埃克斯特做上最后一件事,不好吗?” 五位大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泰尔斯试着把自己代入到大公的情境中,这很好理解。 因为之前没有继承人的星辰王国,面临的几乎也是一样的状况。 一个行为不可预测的国王。 “奥勒修,他手上拿的毕竟是你的剑,”努恩王继续幽幽地道:“而且,六百多年前,不正是托蒙德·璨星带着他的军队,将你的家族,将奥勒修从世代统治的沙文古地赶到北方,并且在你的家族旧地建立永星城的吗?” “杀死他,想必也能荣耀你的家族?” 奥勒修讪笑了一声。 “您若是举兵开战——威兰领愿意与龙霄城同进退,效忠于龙枪旗下,我的国王陛下,”奥勒修缓缓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摇摇头:“但绝非以这种方式……你可不能强迫我为您背上这些血腥。” “哼,亲爱的奥勒修大公,不想背血腥?”泰尔斯冷冷一笑,回敬他刚刚的话:“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怕死吗?” 奥勒修话语一顿,看着泰尔斯的表情唯有越发不善。 努恩王冷笑一声,转向嘲讽讥笑毫不留情的锅盖头:“你呢,再造塔大公,帕修斯·特卢迪达?杀了他,我们从此站在一起。” 再造塔……泰尔斯顿时想起那个伦巴的故事。 “我拒绝。”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反应极快,“您不能要求我这么做,” 他警惕地摇头道:“特卢迪达支持对星辰的战争,只会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再造塔可以在战争里获取最大的利益。但若是我亲手杀了这小子,被逼着去承担敌人的仇恨,就明显得不偿失了。” “因此而引发的战争,最便宜的肯定是伦巴,而血债总是由那个凶手来背,”特卢迪达举起手,哈哈一笑:“有利益,无风险,我们才会出兵,否则我们干嘛要趟这趟浑水?” “您真是我所见过最实诚的人了,特卢迪达,”秃头的大公叹了一口气,还没等努恩王发话,他就回答:“您的这番话既自私无耻又合理真实,因此,我竟无法反驳。” “同样的理由,我,来自戒守城的罗杰斯·莱科……”秃头的莱科大公淡淡道,转首间,头顶反射出明亮的闪光:“反正谁爱杀他谁去——平白无故摊上全面战争还是小事,我也不想自己沾上璨星的血债。” 泰尔斯冷眼旁观着这些大公,看他们在陛下和外人的面前,旁若无人地争论……像是前世邻居大妈在楼下碰到后唠嗑一样。 而且,这一幕…… 泰尔斯皱紧眉头: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好啊,北地的重量,我算是体会到了,”泰尔斯轻笑一声,讽刺看了看秃头的莱科大公,用同样的话回敬他,又轻蔑地看着络腮胡的奥勒修大公:“还有你们的北地之道。” 两位大公都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开目光。 “哼,如果这个小孩没有来道歉,我们就不用这么尴尬了吧?”努恩七世冷笑一声:“你们是不是就会打着为我儿子复仇的旗号,爽快地出兵南下?” 大公们没有答话。 但泰尔斯已经知道了答案。 “库里坤·罗尼?”努恩王看着长发的男人,缓缓道:“你去杀了他,龙霄城就全力支持罗尼家族在战争中所能获得的利益。” “对一个下面还没长毛的小孩做这种事,简直就是玷污我的荣誉,”长发的男人,罗尼大公猛哼一声:“虽然祈远城远离星辰的威胁,但罗尼家族也有自己的骄傲。” 泰尔斯越听下去,他的感觉就越明显。 大公们对国王说话的语气…… 通过最直观与直接的接触,他迅速意识到埃克斯特与星辰,在国王与封臣关系上的本质不同。 大公与共举国王,几乎平起平坐,相熟者、有实力者,甚至对国王毫不客气。 比起星辰……泰尔斯想起在群星之厅里,六大豪门与十三望族的封臣们跪下亲吻凯瑟尔的戒指。 看来,埃克斯特诸位大公果真自成一国,他们手中的权力之大……远远超乎我们的预料。泰尔斯想起普提莱的评价。 恐怕实力上也是一样。 “够了!” 最后的褐发年轻人叹出一口气、 “我是烽照城的领主,康克利·佩菲特,星辰的殿下,抱歉让您看到这一幕。”褐发年轻人转过头来,对着泰尔斯歉意地一笑,随即他忧心忡忡地对努恩王道:“陛下,我理解您的盛怒,但也请您考虑王国的未来……星辰的王子已经在这里,我们失去了出兵的正当理由,而杀了他,只会使得事情雪上加霜。” 努恩没有答话。 他在扫视一圈大公,又瞥了一眼泰尔斯之后,才低沉厚重地开口。 “你们真是一群懦夫,”努恩七世沉沉地道:“连我都首肯了,你们却还是对战争畏首畏尾,连一个小孩子的血都不敢沾。” 正是因为你的首肯,所以才可疑吧。 泰尔斯默默道。 “北地从不以杀戮小孩为荣。”祈远城的罗尼大公淡淡地回敬。 “很好,那就散会,”努恩王冷着脸,为这场诡异的会面做个了结,他看着泰尔斯,眼里依然是不留情的冷漠与恨意:“将那把可笑的剑放下吧,星辰王子,晚上的场合你不需要用到它。” “啊?”泰尔斯一愣:“晚上的场合?什么场合?” “还能有什么?”埃克斯特的国王冷眼刺向五位大公,“既然这帮懦夫不肯付出代价,那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去准备一下,来参加你的欢迎晚宴。” “泰尔斯·璨星。” 国王用最讨人厌的语气留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座而去。 大公们纷纷对视着,表情各异地起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结束了? “我说,”络腮胡子的威兰领大公,奥勒修走到泰尔斯的面前,表情依旧难看:“你要拿着我的剑到什么时候?” “当啷!” 泰尔斯手里的剑这才摔在地上。 他的手心已经麻木。 等到泰尔斯平安无事地走出石厅,看见在等待他的迈尔克勋爵时,他才意识到,这么冷的天里,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连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泰尔斯像是刚刚跑完越野一样,按着自己的膝盖,深深呼出一口气。 该死的。 北地人。 “请跟我来,王子殿下,”迈尔克勋爵面无表情地道:“我将带您去您的房间,准备好参加晚上的晚宴。” “您的随员们也会在宴会上。” 泰尔斯突然举起手,止住了迈尔克的动作。 “在这之前,您能带我去找尼寇莱勋爵和史莱斯侯爵吗,”在迈尔克带着深意的目光下,泰尔斯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到达龙霄城之前的一路上,我都受他们两位的照顾良多。” “嗯?”迈尔克轻轻出声,表达他的疑惑。 “为了他们俩的深厚恩情,”泰尔斯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他抬起头,坚定地道:“我一定要当面、真诚、严肃、仔细、大力地感谢他们两个。” ……的全家。 132.第132章奇怪的剑手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泰尔斯跟随着迈尔克,在格局大气又千篇一律的英灵宫里七弯八绕。卡Kа酷Ku尐裞網请 避开五位大公耳目的情况下,终于,在一个露天瞭望台前,泰尔斯见到了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两人。 “这副从容的样子——看来你适应得还不错,小王子。” 早已除下披风与面巾的白刃卫队首领,尼寇莱背对瞭望台外的景色,看着眼前一脸兴师问罪之态的星辰王子,表情淡定。 “如果你是说,差点被人逼着,用一把我都举不起来的剑,在六个老男人面前割颈自杀的话……”泰尔斯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恼怒地道:“对,我是过得不错。” “老男人?我记得烽照城的佩菲特大公还很年轻,不算老。”尼寇莱嘲弄也似地轻笑出声,让泰尔斯更加不满。 “我开始怀疑,你们所传达的真的是努恩王的意愿吗?”一肚子火的泰尔斯神色不善地看着两人:“还是说‘我的性命’根本不在他考量的范围里!” “这个问题嘛,”康玛斯的史莱斯侯爵露出讪讪的表情:“我之前提醒过您,努恩陛下的态度可能会有些……强硬和粗暴……” 泰尔斯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好吧,这么看来也许不止强硬,陛下他还有一点点,额,”在泰尔斯的怒视下,史莱斯搓动自己的手杖,尴尬地笑笑,在一阵思索之后,他终于找到两个较恰当的词,眨着眼睛道: “狂野和奔放?”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忍住骂人的冲动。 “下次遇到这种事情,比如要把我推到某个必死的陷阱里之前,麻烦用标准的、不带北地与西部口音的、符合修辞习惯的人类通用语通知我一声……”泰尔斯目光冰冷,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咬出话来:“这就是你们对待合作者与同盟有的态度?而且……” “逼迫一个七岁的小孩自杀……有任何荣誉可言吗?” 尼寇莱和史莱斯对视了一眼,前者脸容不变,后者则拄着手杖,礼貌地微微一躬。 “逼迫?荣誉?我想您误会了,”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脸色随之变得严肃:“大公们——他们从头到尾在谈论的,就是杀了您,以及之后带来的利益和后果。至于杀死您的方式,以及是否有悖荣誉,不过是厨师上菜的形式,无伤大雅。” 泰尔斯狠狠皱眉。 “而七岁和孩子这种东西,首先,”史莱斯表情庄重地道:“我想,也许您该体会到了。” “您在埃克斯特,就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在很多人的眼里,那叫‘星辰继承人’。”康玛斯的侯爵深吸一口气,出神地看着一片英灵宫的地砖:“它远比您的年龄,您的素质,您的名声,甚至比您本人都重要。” “没人在乎您是不是孩子。” 心情复杂的泰尔斯抽动着脸庞,随即不禁笑出声来。 该死的。 这些政治家们。卡Kа酷Ku尐裞網 “别像个委屈的姑娘,小王子,”尼寇莱抱紧自己的双臂,冷哼一声,“胆色与勇气是北地人最敬佩的素质,如果你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作为陛下的同盟。” 泰尔斯咬紧牙齿。 “嘿,”第二王子冷笑道:“这种同盟资格的审查方式还真是不多见。” “不多见就对了,”尼寇莱耸了耸肩,低着头看向星辰的王子,眼里闪烁着奇异的色彩:“欢迎来到北地。” 三人沉默了几秒钟。 “所以呢,努恩找到他的仇人了吗?那个伦巴的合作者和嫁祸者?”泰尔斯尽力冷静下来。 “同时也是您的仇人,”史莱斯侯爵轻轻一笑:“既然第一面已经见过了,陷阱的第一步已经完成,那我们的后续计划是……” “没有什么后续。” 泰尔斯淡淡地道。 史莱斯和尼寇莱齐齐一怔。 泰尔斯抬起头,眼里的怒意已经转化为坚决。 绝不能按照他们的规则来。 否则…… 他的眼前闪过瑟琳娜·科里昂和查曼·伦巴的形象。 ……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努恩的计划到此为止,”泰尔斯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带着压抑的感情说道:“我不是那个老头的玩偶,任他操弄。” 史莱斯露出难看的笑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尼寇莱的眼神中的温度渐渐冷却。 “听着,如果努恩想要我的帮助,那他最好尊重我的意愿,还有生命!”泰尔斯斩钉截铁,毫不退缩地与尼寇莱的凶悍眼神对峙:“接下来的事情,你们按我说的去做。” 白刃卫队的首领闭着嘴巴,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粗气。 “现在不是你耍脾气的时候,小王子。”尼寇莱盯着泰尔斯的眼眸微缩,目光中露出森森寒意,语气惊悚:“别忘了你正在埃克斯特,正在龙霄城,远离你的国王父亲,你的随员们都不在身边。” “而英灵宫很危险,很多索命的灵异故事都发生在这里。”尼寇莱目光灼灼。 “没办法,毕竟我只有七岁嘛,”泰尔斯不管不顾,决心把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里:“你知道,我要是一不小心丧命在这里,那你们……” 尼寇莱冷冷打断他:“我们有无数方法,可以在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收拾不听话的小孩子。” “而且不要忘记,”尼寇莱偏过头,露出他背后那把形制特异的刀柄,毫不掩饰地威胁道:“我很擅长对付姓璨星的人,特别是冠着‘第二王子’头衔的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暗暗咬牙。 “十一年前在战场上杀死了溯光之剑,你就这么沾沾自喜吗?”史莱斯的眼里,穿越者不客气地回敬道:“我见过战场,知道那场战役……他身被十一创而倒下,你不过是几百个围攻者的一员,恰巧刺出最后一刀而已。” “比起逼着七岁小孩自杀,你的光荣战绩好不到哪儿去。” 尼寇莱默默看着他,缓缓放下抱着的手臂,脸上的内容慢慢从威胁转变成杀意。 “好了好了,”史莱斯侯爵连忙走近两人中间,微笑着打圆场:“作为同盟,我们不该在目的达成前就毁约……这可不是做交易的好方法。” “也许努恩王该找另一个同盟,”泰尔斯冷冷地回话:“随时可以为他把命送掉的那一种。” “这里不是你可以发号施令的星辰,帝国小屁孩,”尼寇莱讽刺道:“你最好搞清楚这一点。” “你必须仔仔细细地按照我们说的去做……” “要不这样如何!”第二王子打断了尼寇莱。 在尼寇莱吓人的脸色前,泰尔斯一声失笑,表情瞬间变冷:“我去找五位大公,跟他们好好谈心。” 史莱斯皱起眉头。 “比如:努恩王正在寻找害死他儿子的幕后凶手,而你们都在他的怀疑名单上……” 尼寇莱和的史莱斯表情慢慢变了。 在尼寇莱杀人的目光和史莱斯紧皱的眉头前,泰尔斯淡淡地威胁道: “而最后,无论他确认是谁,努恩都要把对方抽筋扒皮。” “然后会怎样呢?对了,凶手警惕更甚,努恩的复仇失败——除非他要同时干掉五位大公。” “第二天,凶手就会回去自己的领地,继续逍遥自在,恨意唯有加深。” “然后,十年或八年,等到努恩死去,等到选王会上,等新的共举国王加冕……” 泰尔斯眯起眼睛:“祝沃尔顿家族好运——我很期待,在未来代表星辰,跟新国王建立良好的外交关系,支持他和大公们处理埃克斯特的内政。” “比如,把没有继承人的龙霄城,封给另一个统治家族?” 尼寇莱和史莱斯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所以,最好尊重一下星辰的未来至高国王,北地人。”泰尔斯冷哼一声:“用你的说法……仔仔细细地,按照我说的去做……” “还有,别叫我帝国人,你每提醒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不在埃克斯特,”泰尔斯表情自在,他不客气地举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轻点着,留下一句让白刃卫队首领脸色发青的话: “而是在伟大帝国的……” “北地行省。” 星辰王子再也不理表情精彩的两人,转身离去。卡Kа酷Ku尐裞網 ———— “你在看什么?” 铠区的街道上,米兰达转头问着科恩。 “没什么,”科恩把视野从小巷里收回来,嘟囔着,“刚刚在小巷里看到个好奇怪的人,腰上别着两把剑……” “剑?”米兰达神色一凛:“会不会是我们的目标?长得什么样?” “他长得一副……不行,刚刚没太在意,”科恩死命挠了挠头,紧皱眉头:“记不住他的脸……” 米兰达叹了一口气:“警醒些,大皮带说了,这里最近来了些生面孔。” 就跟我们一样。 两人转过一个街角,来到一家清冷的肉铺门前。 “额……你是这儿的老板?”科恩敲了敲卖肉的大木窗,问着里面那个忙碌的远东人:“顾……先生?” 那个剁着肉的远东人缓缓抬起头。 身材中等,眉眼平坦,直发黑眼,跟星辰里的远东人没什么区别——科恩想道。 远东人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重新低头,料理他的肉。 科恩一怔,继续开口道:“嘿……” 但远东人却直接出声,把他的话噎在嘴里。 “城内一个银币,城周两个,上三区加一个银币,有关贵族和官员再加一个银币,”肉铺老板,顾在案板上剁开一道大骨,熟练地道:“伯爵以上加两个,大公和国王乃至神殿,两个金币起跳。” “什么?”科恩露出困惑的表情。 米兰达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的案板。 “情报的价格,”顾头也不抬,操着他特殊的北地口音通用语道::“不讲价。” “哈?”科恩皱起眉:“一个银币?” “如果是惹了事,要居中调和,”顾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把一道切好的肉挂上挂钩,话语毫不拖沓:“则看惹到什么人,一般人九个银币,格里沃一个金币,乌拉德两个,龙翼广场的商人们五个,士兵两个,贵族或官员三个,伯爵以上,无能为力。” “要是惹了神殿或国王……”顾擦了擦手,抬起灰暗的目光瞥了两人一眼:“赶紧滚,别带晦气过来。” 科恩满面疑惑地问:“为什么商人要五个?比贵族要价还高?要知道……” 下一刻,顾举起右手,止住了科恩的话。 然后,肉铺老板不动声色地默默伸出左手,平摊向上。 科恩又愣住了。 但还不等科恩反应回答,米兰达就一把伸出手,摘掉了科恩腰间的钱袋。 “我们想问,最近这个区所发生的事情,两拨剑手曾经在这里打斗……”在科恩愤恨的目光下,米兰达怡然自得地掏出一个北地金币——刻着耐卡茹头像和龙的金属小圆片。 那是我找卡斯兰换的钱——科恩翻了个白眼。 米兰达淡定地松开两指,金币翻落到顾的手上。 “看来是慷慨阔绰的外地顾客,”顾眯眼,举起手上的金币,弹了弹钱币边缘,吹了一声口哨:“只是情报的话……我可找不开零。” “多的当作小费。”米兰达语气不变,眼神犀利:“只要物超所值。” 小费? 科恩瞪着眼睛看着那个金币,又看看米兰达,眼里投射出难以置信: 你会不会算数啊,我的大小姐! 顾轻笑一声,但下一句话让两人同时一怔:“没有。” 米兰达蹙紧眉头:“什么意思?” “你要问的情报,什么剑手打斗的,没听过。”顾摇摇头: “看在金币的份上,你们可以换个问题。” 米兰达转头深思。 “那附近有没有什么新来的、奇怪的剑手出没?”科恩想起刚刚的见闻,沉吟道:“对了,我好像看到一个带着两把剑的剑手……” 顾眼神一凝。 两把剑。 奇怪的剑手。 他在心底微微叹息。 难道是你? “也没有,”顾淡定地收起金币,低下头继续忙手上的事情:“好了,限额用完,你们可以走了。” 两人齐齐一愣。 警戒官和大小姐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 米兰达眼中尽是恼怒,科恩则摊了摊手。 等价交换……这个原则不是所有地方都行得通。 “你——”米兰达正要出声,却被科恩拉住打断了。 金发警戒官呼出一口气,哈哈一笑。 下一秒,科恩砸出一拳,重重敲在窗框上。 “咚!” 顾抬起头,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知道,在很多局势紧张的地方,比如战场上,无论是酒吧还是店铺,都有个规矩,”科恩弯起嘴角,看着满脸冷漠的顾,满脸真诚:“叫‘第一课’,对么?” 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新来的人和外来者,在第一次都会被耍一顿,丢点钱财,吃个教训。”科恩轻轻敲击着窗框。 “同时也试探一下新人的底细。实力强、后台硬的就来找回场子,握手言和;实力弱的么,”科恩闭眼颔首道:“吃下闷亏,下次他们就会客气点。” 科恩歪过头,斜倚在窗边,露出微笑。 他学着刚刚顾的样子,吹了声口哨: “所以,做老板的,一般都得有副好眼力。” “可别找错对象了。” 米兰达看着科恩一副老兵痞的样子,心里默默微笑。 这个笨蛋。 在西部前线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噢,”顾眯着眼,翘起嘴角:“所以,你们是实力强,还是后台硬?” “也许两者兼备?”科恩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亮出他腰间的佩剑:“既然你已经收了钱……。” 顾轻嗤摇头:“我已经给了你们回答。” “那不是我们满意的回答,是敷衍。”米兰达寒声道:“我们不想来硬的。” 顾挑了挑眉毛。 从动作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狠角色。 男的大概是个战士,擅长正面突击和战场技法,女的…… 奇怪,看不出来。 沿街的家伙们不是瞎子——偷儿、乞儿、骗子,应该也不敢动他们。 然而…… “再说一遍,我们要找一群奇怪的剑手,超阶上下,”科恩露出笑容:“跟军火黑市有关联,下手狠辣,比起一般的剑手……可能略强一些。” 顾吸了一口气,轻轻叹出。 一群奇怪的剑手么。 真是的。 还差点以为是来找你的呢。 黑剑。 下一刻,米兰达和科恩的眼中,远东人绽出无奈的微笑。 “黑市交易的话,乌拉德比我熟,但是你们要找的那群人嘛……” “好吧,”顾一边笑,一边从容地拔起案板上的剔骨刀:“这里……” “的确有几个奇怪的人……脾气不好,生人勿近……” “拿着剑,用着终结之力的那种……” 米兰达和科恩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133.第133章你是谁?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每一个选择都有其相应的代价,比如对着努恩国王的两位代表放出“必须听我的”这样的狠话,然后帅气潇洒地转身离开后,愁眉苦脸的泰尔斯就陷入了苦闷的纠结。卡Kа酷Ku尐裞網 . 很显然,无论是为了沃尔顿家族的延续,还是为了龙霄城的单纯利益,抑或是为了在自己去世前解决一个威胁,甚至为了充满个人感情色彩的所谓“复仇”,努恩七世都是铁了心要找到与伦巴共谋的幕后黑手。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所有其他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这个过程中都显得微不足道,甚至随时可被牺牲。 泰尔斯几乎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在努恩原先的计划里,就是“诱饵”,没有其他可能了。 但是…… 穿越者咬紧牙关。 即使狐假虎威地利用星辰,把主动权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却要如何在危及自身的情况下,找到努恩和他共同的敌人,那个可以驱使所谓“终结之塔的叛徒们”的人呢? 不知道努恩对自己的表现是什么反应,但如果我没有办法帮他找出仇人的话……泰尔斯想起了努恩王的脸色。 他叹了一口气。 唉,欢迎来到北地。 他需要帮助,无论是普提莱的参谋,怀亚的剑,罗尔夫的异能,或者埃达的实力。 得赶紧与他们会合。 泰尔斯抬起头,突然愣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沉思时,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好远。 却没有在原本的地方,找到给他带路的迈尔克。 简而言之…… 泰尔斯尴尬地看着眼前陌生的走廊和楼梯,墙上粗犷的纹饰,以及两边的石窗…… 他迷路了。 泰尔斯马上回过头。 但在想象了一番,他对着刚刚见过面的尼寇莱、史莱斯说“抱歉,能告诉我回去的路怎么走吗”的情景以及两人的表情之后,他果断地把“原路返回”这个选项去除。 问题是……泰尔斯尴尬地转过头:英灵宫的摆设格局,实在是太一致了,每转过一个墙角,都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的地方。 只有向前走了,碰到卫兵或仆人就能问路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大步往前走。 直到他稀里糊涂地穿过一道高大的弧顶门。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没有像英灵宫的其他地方一样点着火炉和火盆,而是开着大大的窗户,窗外白茫茫的光亮投射进来,天花顶吊着一个个铁架子,上面是似乎一种晶莹的白银色宝石,反射着窗外的光芒,照亮一排排…… 书架? 泰尔斯愣住了,看着面前正对着他的两排黑色大书架。 每一排都各有八九米长,只留下中间的一道两人宽的缝隙。 他皱起眉头,自己似乎撞进了一个……图书馆? 难怪没有火盆。 泰尔斯四处张望了一圈,奇怪,没有看到什么人。 他跨前一步,把头伸出两排书架之间的缝隙间,想要看见房间的那一头,却徒劳无功。 一来这个房间似乎极其巨大,二来他发现这些黑色书架,似乎是呈圆弧状而非直线排布的——至少,他看不到房间的另一端,两排书架之间的视野里,还是无数的书架,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他叹了一口气。 图书馆的话……应该会有人看守的吧? “有人吗?”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张口喊道:“请问议事厅的方向怎么走?” 没有回应。 泰尔斯摇摇头:这些书架极大限度地隔断了声音的传播。 他只得走进两排,走过一排排黑木制书架,这些书架大概有十层左右,每层之间用厚实的黑木板隔开,从脚底一直顶到天花板,足足有七八米高。 书架上放着的当然是书:从一册册轻薄的侧装书,到精装封面的厚重典籍,乃至竖直摆放的一份份卷轴。 许多书沉重而古朴,有的甚至还是用羊皮纸制成的古代本,历史悠久,却保存良好。 书侧面镌刻的古帝国语,清晰标识出每排的类别:诗歌、文学、历史、政治、曲谱、个人专著,乃至国王政令……许许多多都是闵迪思厅所见不到的老书。 老天……泰尔斯扒在一排书架上,垫脚看着一本棕色封皮的大厚书,呆呆发愣。 《帝国敕令集:元年-230年》 这是……算算时间,终结历六百年,帝国历一千五百年。 将近两千年前的书了? 不,是复抄本——泰尔斯马上从它的新旧程度上反映过来。 但是……一个念头扫过泰尔斯的心头。 如果是在终结之战前的书籍…… 那……无论是法师、魔法塔还是魔法的历史! 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至少会略略提及。 比如他之前在闵迪斯厅里所找到的那本《终结战纪:天崩地裂》,不就提到了炼金之塔么? 泰尔斯眼前一亮。 他从来不相信,人类对魔法的禁绝真的能彻底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否则,还怎么会有拉蒙这样的存在? 他继续往前走,不时拉出几本还拿得动的书,翻开前几页,匆匆一瞟。 类似的书还有不少。 从通用语到古帝国语,乃至某些他压根就没见过的稀奇文字所写成的书都有。 幸好基尔伯特给他的特训起了作用,泰尔斯的通用语文字水平看懂封面和大概内容应该没问题,至于他半生不熟的古帝国语,语法和拼法比通用语繁复不少,但许多词根词缀相通,半蒙带猜总有个结果。 基尔伯特告诉他,在远古帝国崩溃后,贵族和官方所使用的古帝国语慢慢变成修辞和文学的仪式性语言,而平民通用语在此时才逐渐形成。 泰尔斯屏着呼吸,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他像是回到了记忆里的过去一样,那里,自己也是走在一排排书架间。 《明神圣敕》——这是记载帝国曾经的正统教会,明神教会事迹的史书。 《荆棘战纪》——看扉页,似乎是远古帝国时代一次较大的征伐,目标是现在西大陆西南部的荆棘之地。 《科莫拉大帝征服列传》——远古帝国首位大帝的列传与帝国建立史。 《诸王xxx政治xxx》——光书名上的那个古帝国语词汇就看不懂,老天,这大概是跟远古帝国时期之前的诸王时期有关。 《古兽人溯源》——这个好懂,虽然通篇都是古帝国语。卡Kа酷Ku尐裞網 《瑟兰卡伦的灾难》——封面上还有另一排名称,是用既不是通用语,也算不上古帝国语的另一系统的文字写的, 《圣殿录:骑士大全》——似乎在讲述过去骑士辉煌年代的历史,从诸王时期一直到帝国时代。 《巨龙的故事》——不知道是文学作品还是严肃记载。 《xxx:铁血王与美狄……》——又是看不懂的题目。 《历代帝国十骑士名录》——从这排书架开始,通用语写成的书变多了。 《龙吻学院612年纪念集》——满篇看不懂的东西。 《男性与女性》——啊,这个居然带插图……额,还是放回去吧。 《龙枪编年史》——什么鬼? 泰尔斯越来越兴奋,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无论是寻找出路还是魔法踪迹。 像是回到了记忆碎片里的“前世”,在一个数据库里发现了大批优质文献一样。 这里大概是英灵宫里的图书馆,或者沃尔顿家族的藏书室。 他在星辰时,一直没有时间接触足够多、足够广的知识,而且星辰王国较为珍贵的书籍,几乎都被珍藏在王立璨星大图书馆里。 泰尔斯转过一排书架。 这里似乎撤走了一排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排长长的金属制玻璃柜。 “这是……” 借着头顶不知名宝石反射的光线,泰尔斯惊讶地看着玻璃柜里保存的一份古老的卷纸文件,看着文件顶部两侧所留下的龙头纹章和—— 九芒星纹章! 璨星? 泰尔斯的目光中放射出好奇和激动。 这份古代文件,通篇使用古帝国语写成,执笔者显然有很高深的书法造诣,写出的经典花体文字漂亮而耐看。 但与泰尔斯在闵迪思厅中向基尔伯特所学的,那种古老拗口、用词繁复、行文奇特的经典贵族式古帝国语不同,文件上的古帝国语显得简单直白,通俗易懂,参杂了许多今天通用语才会出现的语法和单词,以泰尔斯恶补一个月的古帝国语水平,居然勉强能看懂。 泰尔斯把脸压在玻璃柜上,在发黄的纸卷上,勉强辨认出了内容,一开始不太习惯,但看到后面就越来越顺了。 【于帝国建立后的第1530年。 于埃罗尔之年后的第11年。 以伟大的圣日之名。 于落日神殿的见证下。 在寒堡的领主长屋之中,此约由—— 埃克斯特王国_光荣的国王_耐卡茹·埃克斯; 星辰王国_光荣的国王_托蒙德·璨星; 共同立下,誓言遵守。 i.耐卡茹王之誓: 以圣日之名,吾立下誓约。 我,以及所有忠诚并追随我的北地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贵族,平民,领主,士兵; 1.将不就托蒙德王及其追随者在沙文古地以及大荒漠的战事加以干预。 2.不对托蒙德王对奥勒修家族的先前行为追究责任。 3.承认托蒙德王及其追随者在沙文古地、南岸土地和绿心丘陵内,已获取土地上的正当统治和权利。卡Kа酷Ku尐裞網我方将承认他们向南、向西等地,为获取生存条件、保卫人民、保护领土而采取的相应行动,包括但不限于军事行为。 4.将寒堡作为与托蒙德王及其追随者领地的分隔之处,以南归于彼,以北治于我。 5.我们将向托蒙德王及其追随者展示宽容和真诚,而非仇恨和怀疑,确保托蒙德王和他的追随者们,在北地人生活的土地上找到最大限度的公正与平等。 此言此誓,自达成之日,恒久有效。 直到我与托蒙德王的生命终末。 ……分隔…… ii.托蒙德王之誓: 以圣日之名,吾立下誓约。 我,以及所有忠诚并追随我的帝国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贵族,平民,领主,士兵; 1.放弃对帝国北方平原及大针林周边土地的宣称与追索。 2.宽待帝国原沙文行省土地上的遗留贵族,保留其权利,不再追究托庇于北地的奥勒修家族。 3.耐卡茹王及其追随者在帝国原北地行省、帝国原西涛行省内,对已获取土地拥有相应的统治与权利。在此基础上,我们尊重他们在原帝国领土上,不与我方意愿、利益相违背的、进一步获取领土、人民、财产的权利。 4.帝国原北地行省之寒堡,将作为两方的临界,我方承认,以此往北,耐卡茹王及其追随者对原帝国土地、人民、财产拥有相应的处置权。 5.我们将善待每一个现在、过去以及将来领地内的北地人和路多尔人,待他们如我帝国的公民,尊重并耐卡茹王及其追随者在彼境内的存在与权威,与过往帝国诸贵族等同。 此言此誓,自达成之日,恒久有效。 直到我与耐卡茹王的生命终末。 ……分隔…… 于此,有在场者见证: 康达大主祭,罗格斯副主祭; 克若蕾希丝·努门·达拉·多萨尔王后;灵魂之塔顾问布兰·特巴克; 以拉萨·特卢迪达领主,斯科特·修斯特尔领主; 伦斯特·凯文迪尔伯爵,库珀·库伦伯爵; 执笔人:哈尔瓦·卡拉比扬子爵 圣日终结历11年1月29日午 与此约相关的附录如下……】 天啊。 泰尔斯看得入神,心里却无比震惊。 这是…… “复兴之王”托蒙德·璨星和“龙骑之王”耐卡茹·埃克斯…… 在六百多年前签订的……条约? 泰尔斯咀嚼着条约的主体正文,心里开始确认: 这是一份星辰与埃克斯特的停战和约,以及……互不干涉的盟约! 就在此时,他的脚步移动到了第二个玻璃柜和第三个玻璃柜之间。 光线暗了下来。 他的余光里,瞥见两个玻璃柜之间的空地。 那里,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动。 泰尔斯转过头。 只见他的视线里,离他一步远的地上,突兀地出现了…… 一个人! “啊!”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向后撞在玻璃柜上。 “碰!” 脸色苍白的他连踩好几步,好不容易抓住玻璃柜的柜脚,把握住了平衡。 那个突然出现的,趴在地上的身影似乎也吓了一跳。 只听对方倒吸一口气,向后缩了一步。 泰尔斯拍着狂跳的心脏,看见眼前确实是一个大活人,才喘息着放下心来。 “那个……”泰尔斯边喘气边问。 对方终于抬起头来。 泰尔斯一愣。 那个人很瘦小,很矮,很……迷你?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铂金卷发,身着灰色长裙,一脸受惊吓状的…… 小女孩。 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泰尔斯左右张望了一眼,心里冒出疑惑。 左右无人…… 但为什么,这里会有个小女孩? 而且……怎么又是小女孩? 泰尔斯先是想起上一个意外碰见的的“小女孩”,又想起尼寇莱的“英灵宫灵异传说”,心里有些发毛。 他咽了一口唾沫,定睛一看。 对方的灰色裙装上满是灰尘,整个人趴在一本足足有一米宽的厚重大书上。 她的双肘撑住两边的书页,脸都快贴到书本上了。 居然是在……看书? 小女孩抬起头,小脸上尽是灰尘和脏污,铂金色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惊吓的脸上露出一丝迷惑。 下一秒,她一脸迷糊地向泰尔斯的方向看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只见她的表情上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像两栖动物一样,向着泰尔斯的方向…… 转了一圈脖子。 但是。 她的眼睛无神,眼珠麻木……就是没有聚焦在泰尔斯身上。 这么明亮的光线下,她居然…… 没有看见泰尔斯? 没有看见! 对方在空气狠狠抽了抽鼻子。 像是在嗅着什么。 泰尔斯心中一凛。 难道…… 他的脑海里涌来一道奇怪的记忆片段。 【我的模型还没跑完呢……今天你又拉我来看什么?】 【哎呀大学霸放心,这个你绝对不会害怕的!讲述几个人在地下的科学勘探故事片!】 【科学勘探?名字叫什么?片头是the_dest?下降?噢,还真的是探险片啊……但为什么是几个女孩呢?探险作为心理疗程?】 【对嘛,我怎么会害你……你往下看就知道了啊!】 【干嘛这时候要关灯啊,不会是给要我看你的荧光手表吧……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你放开我!我不要看啊啊啊!】 泰尔斯又咽了一口唾沫。 似乎想把这里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眯眯眼的诡异女孩…… 【眯眯眼都是怪物】——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他脑子里的记忆。 只见这个眯眯眼的小女孩…… 慢慢地伸长脖子,慢慢伸出手…… 慢慢动起脚,慢慢…… 向泰尔斯的方向爬来。 一步。 两步。 诡异的小女孩停下爬行的步伐,对着他的方向,端详了足足三秒。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堆满灰尘的古老房间。 古物展览馆。 看不见东西的小女孩。 眯着眼睛,四脚着地。 爬过来的…… 泰尔斯头皮发麻,在心底里不住念叨:不是吧? 什么从棺材里爬出的小女孩,一次就够了啊。 心里这么想着,他脚下一软,撞到了玻璃柜脚。 眯眼的小女孩马上察觉到了,只见她的头猛地一晃! 表情狰狞! 泰尔斯心里一凉。 下一秒,她敏锐地对着泰尔斯方向,张开血盆大口…… 但他预想中的恐怖场景没有出现。 清脆的童声传来。 “啊!” 泰尔斯一愣。 她……是活人? 活人就好。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 但为什么活人会看不见自己……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只见眯眼的小女孩伸出手,在自己身下的那本摊开的书旁边摸索了一会儿。 然后。 小女孩抹开额发,把本来就不干净的小脸擦得更黑,再眯着眼抓起一支黑框的圆形……眼镜。 戴在脸上。 小女孩抬起头。 这一次,她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于是乎,在英灵宫里,满满的厚重书架缝隙里,保存着两位传奇国王条约的玻璃柜旁。 一个戴着圆形厚黑眼镜的,铂金发色的脏脸小女孩,傻傻地趴在地上,与背靠着玻璃柜坐在地上的泰尔斯,愣愣地对视着。 “你是……是谁?” 134.第134章追逐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科恩和米兰达踩在雪水泥泞的地面上。卡Kа酷Ku尐裞網 . 冬天里,比起永星城精细而规整的市面风格,龙霄城的街道显得随性而杂乱,道路时曲时直,路面宽窄不一,两侧的的房屋不规则地层叠着,屋檐下结着尖利的冰棱,招牌上堆着不时滚落的积雪。但科恩却觉得,前者虽然井井有条,可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严肃感,后者看似任意零乱,却自有一种协调的秩序蕴藏其中。 特别是看到七弯八绕的区域里,北地人们熟练地穿街走巷,工作生活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铠区就是其中的代表。 北地口音的大嗓门在冷天里远远传来,时不时伴随着爽朗的大笑和喝骂。裹着厚厚冬装、扛着满满货物的北地男人匆匆来回,女人们则提着或抱着篮子,不时驻足和两边的各色人等交谈,讨价还价时的剽悍泼辣不逊男人,街面上的小孩们则成群结队愉快地奔跑。 这种表面混乱而自成一格的北地特色,让科恩感觉像是回到了大荒漠,回到了西部前线,回到刃牙沙丘营地,那个士兵、妓女、罪犯、人渣、暴徒、亡命者、佣兵、冒险者们云集的混沌之地,同样的混杂和凌乱,却又没有后者的阴暗、戾气与暴虐,多了一份明亮、一份安心,一份嘈杂中的市侩与祥和。 对此,北地人米兰达·亚伦德只能轻轻皱眉——作为一个习惯了终结之塔的严肃与星辰的整齐的人,北地同胞们的生活形态让她觉得格外不适。 街道上迎面走来一队龙霄城的士兵,为首的一人,不时与周围的平民们打着招呼。 “是秩序官,”科恩低声道,“铠区的外来人不多,我们本来就很显眼,找地方躲一下。” 米兰达微微点头,脚跟一转,与科恩两人自然而熟练地转到两所屋子之间的一个小巷里,切入这些狭窄的地域中,继续寻找他们的目标。 短短的警戒官生涯,给了工作狂科恩在城市中巡逻、搜索的丰富经验,只见他熟练地循着房屋的外墙移动,不时寻找可能的藏匿地。 米兰达看着眼前无人的小巷,听着耳边依旧嘈杂的街区人声,皱眉道:“顾说的地方在哪里?” “应该就在附近,”科恩一边搜索一边沉吟着:“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确认这些房子里哪一所有……” 就在此时,两人同时一愣。 然后齐齐转头。 只见他们所在的小巷里,出现了一个步履轻浮的人。 向着两人缓缓走来。 科恩露出疑惑,米兰达则瞳孔一缩。 这是一个面容愁苦,肤色微黑,穿着一身脏污破袍子的年轻北地男人。 一个龙霄城里再普通不过的穷人。 年轻男人像是遭遇了什么挫折和伤心事,跟没有见到他们一样,低着头,双眼无神地向他们走来。 小巷里,科恩和米兰达对视了一眼,错开身子,为这个衣着破烂的年轻贫民让出位置。 后者从他们中间穿过。 在越过两人的刹那间。 “嘿,你!” 在科恩疑问的目光下,米兰达突然转身叫住了这个人。 年轻的贫民一愣,困惑地回过头。 “要去偷偷摸摸干掉某个人吗?”米兰达眯着眼缓缓道。 “什么?干掉什么?”年轻的男人脸上疑惑更甚。 科恩皱起了眉头。 米兰达绝不会无的放矢。 “如果不是为了暗地刺杀,”米兰达的眼里闪现精芒,只见她努了努下巴,挑眉道:“那为何要小心翼翼地,把腰间的那把剑,盖在衣服下面……” “还装着一副正常走路的样子呢?” 年轻男人的表情凝固了。 科恩的呼吸顿时一滞。 他看向对方的腰间,却丝毫找不到突出的地方,以证明这个人衣袍下有武器。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不明白,我带把剑跟你们有什么……”年轻人一脸困惑加不满地抱怨着。 但他很快被米兰达打断了。 “别装了,”米兰达缓缓按上腰间的剑柄,表情严肃起来:“我过去五年所在的地方,每天都要跟一打越境的间谍、斥候、奸细和走私犯们打交道。” 年轻男人原本涣散的眼神开始聚焦。 科恩默契地移动脚步,堵上年轻人的另一侧。 在这个狭窄的小巷里,前后堵死,他无处可逃。 “知道以上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共同点吗,”亚伦德家的女儿嘲讽地摇摇头:“那就是——都以为自己很会藏东西。” 年轻男人慢慢直起身子,表情越来越冷。 只见米兰达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只要眼神冷静,表情平静,别人就发现不了他们的意图。” 科恩轻笑出声。 老天啊,米兰达的观察力——绝对比他更适合干警戒官这一行。 再努力一把,王国秘科也不是不能去。 想起秘科,以及正在秘科的拉斐尔,科恩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 “别冲动,先生,”情绪不佳的科恩搭上剑柄,沉声道:“我们只想确认一下某件事情——在这小巷里也不适合拔剑。” “可惜了,”年轻人也懊悔地叹出一口气:“如果能再给我一秒,走到最适当的位置……” 下一刻,战斗就开始了。 年轻人的右肘如离弦之箭般向后弹出,带着风声,瞬间袭向科恩的头顶! 科恩瞳孔一动。 沉着的他不退反进,左手竖起,用手臂侧格开对方的肘击。 “咚!”这是手肘交击的钝响。 两人同时一颤,感受到手骨的剧震。 金发警戒官脸色不变,他右手顺势探出,准备一把擒拿住对方击出的后肘。 但下一秒,年轻人击出的右手一摆,贴在科恩的左手臂侧,狠狠一推,借着后者前冲的力道,反身冲出! 刚刚的肘击是虚招——科恩眼神一聚:对方的目标是米兰达。 年轻人的身影弹向米兰达。 同时右腿猛力蹬出,急袭黑发的女剑士! 冷着脸的米兰达身形瞬间转动,后背贴上一边的屋墙。 让开对方猛烈的攻势。 但她的左腿已经悬在了半空,顺势提起。 下一刻,米兰达看似动作随意地脚尖轻点。 却恰到好处地,踢中敌人呼啸来袭的右腿腿侧! 年轻的男人脸色诧异,瞬间失去了平衡。 他迅捷地左手抵墙,稳住身体。 但是脑后风声来袭——科恩的重拳已经贴上他的背部。 年轻人浑身的肌肉一颤,咬牙转身。 “砰!” 科恩的重拳和年轻人的右掌凌空相交! 但科恩是采取主动的一方,明显优势更大,仓促接拳的年轻人浑身一颤,倒退一步。 而另一侧,米兰达的手刀已经向他的脖颈击来。 千钧一发之际,年轻人迅捷地原地转身,腰间的衣袍下,露出一个带着黄铜色配重球的剑柄。 一股力量在年轻人的体内炸起,让他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关节肌力,闪躲过米兰达迅猛的手刀! 下一刻,一柄短小灵活的手半剑,在年轻人的转身中出鞘,于狭窄的小巷里,从上到下竖直劈向科恩。卡Kа酷Ku尐裞網 科恩的佩剑过长,在陋巷里施展不开,不得已的警戒官只能以出鞘半截的剑刃,格住对方的竖劈。 “铛!” 科恩脸色一变。 一股似曾相识的暴烈波动,从对方的剑上袭来。 科恩本能地发动终结之力。 群星之耀立刻从警戒官的体内升起,排斥开那股暴戾的力量。 于此同时,科恩的臂肌力量迅速增幅,他的长剑猛烈一颤,震开对方的剑。 敌人似乎惊讶于科恩面对他力量时的冷静和果断,但一击不中的他没有迟疑——米兰达的脚步已经在身后响起。 下一秒,敌人原地跃起,双腿分别在两边的墙上蹬踏两下,翻过科恩的头顶,落地后急速掠出。 他要逃! 科恩咬着牙转身,一甩右臂,把那股力量渗透带来的刺痛和麻木甩掉。 警戒官立刻起步,疾追对方的身影而去! “是他吗!”米兰达也奔跑起来,紧跟在科恩身后。 奔逃的年轻人一个急转,进入另一个更深的巷子。 “用我的生命发誓!”科恩跟着前方的身影,转弯时太急,迎面撞上了墙壁。 但体质强健的警戒官不管不顾,毫不迟疑地起身跟上,在奔驰中急吼道:“就是那种终结之力!” “别忘了任务!”后方的米兰达神情冰冷,她灵巧地双腿一跃,右手扣住转角处的一个窗沿,身体如秋千般回荡过这个急弯。 她落地、翻滚、起身、奔出,动作一气呵成,在持续的追逐中提醒同伴: “调查而非战斗!秩序官还在巡逻!” 窄巷里,奔逃的年轻人前方出现了一道两人高的土墙。 但他似乎对地形早有预料,距离尚远时,就迅捷腾跃而起,先踩左墙,再蹬右壁。 来回蹬踏借力之下,年轻人如一只蜘蛛般凌空翻过了土墙。 科恩个子虽高,速度却堪比精锐的斥候,一路缀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的他奋起一跃,上臂扒住土墙。 脸色涨红的科恩,上臂肌肉猛地发力,像一头可怕的黑头巨猿一样,将自己拉过土墙,翻身落地再追! “小心陷阱!”紧随其后的米兰达折向窄巷的右侧,一股带着韵律的力量从她体内升腾而起:“他是故意在那里等我们的!” 与年轻人左右借力不同,身姿轻盈的她在单侧墙上连蹬六步,身体倾斜,速度不减,高度却节节攀升,最后如履平地一般掠过土墙! “陷阱也要追!”高速追逐中的科恩皱着眉,咬牙切齿的他惜字如金:“只要提前截住他!” “给后脑来一下!安全、低调、高效!” 年轻人矮着身子,冲过三道向上的台阶。在掠过两个愕然的北地居民后,他又极速折入一道无人的巷口。 科恩急急而来,一步跨上三阶,在“抱歉”中毫不客气地撞开两个北地居民,挤进那个巷口里。 该死……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跑? “我缀住他!”科恩感觉到了自己体力的流逝,大声道:“你去截击!” 跟科恩早有默契的米兰达没有回答,也没有跟着折进那个巷口。 她在踩上三道台阶后,名为“天马乐章”的终结之力再度从体内爆发,整个人原地跃起。 是时候,该抄点近路了。 在两位北地居民惊诧的眼神中,米兰达腾在半空,灵巧地扒住一道突出的晾衣杆,轻捷地向前荡出,凌空伸手,抓住三层楼高度的一道窗沿,在双腿连蹬的助力下,迅速翻上屋顶! 然后她马不停蹄地,向着在小巷里你追我赶、七弯八绕的两人,踩着屋顶的捷径直线奔去! 年轻人迅捷地掠出一个巷子,进入一块三座屋子之间的空地,科恩紧跟着咬牙狂奔而来。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时,米兰达的身影就在空中飞跃而出! 米兰达表情坚毅地握上剑柄,她知道自己将落向空地上,年轻人前方两米处。 一次完美的拦截。 但意外就此发生。 在跃离屋顶的某个刹那,米兰达浑身上下炸起一阵寒战! 极度不祥的危险预感,瞬间笼罩上她的心头。 米兰达想也不想,剑刃刹那出鞘,回身伸手,狠狠向后下方刺出! 剑刃刺入后方刚刚跃出的屋顶平台,生生将米兰达的去势重新停下。 一秒的时间,年轻人和科恩的身影,便双双消失在另一道巷口中。 米兰达单手吊在剑柄上,下半身随着惯性荡起,当足部荡到最高点的时候,一道凛冽的剑光从侧面削出! 堪堪掠过米兰达的靴子。 米兰达一身冷汗。 幸好,自己及时止住了去势。 否则…… 她看着那道凛冽的剑光,在斩空后随它的主人一起落在空地上。 剑光的主人——一个短发利落的中年男人,缓缓在空地上起身。 米兰达一手按上屋顶,抽出剑刃,落下地面。 她脸色沉重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超阶以上的高手……她判断出眼前敌人的实力。 “灾祸之剑。”米兰达站起身,一面收拾着呼吸,一面沉稳地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中年人没有答话。 只是用看死人的表情一样注视着米兰达。 “这是你们专门布下的陷阱?”米兰达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手,试图找到任何可用的信息和情报:“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就这么自信吗?” 中年人缓缓地摇头。 “灾祸之剑?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被这么称呼……真是讽刺啊。” 他侧过身,亮出手里那把奇怪的剑。 那本该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却在剑脊处挖空,凭空多了一道中空的空槽,从剑中起,直接延伸到剑尖之前,大概占据剑身长度的三分之一。 米兰达眯起了眼睛:在剑身上挖凹槽很常见——刀剑上的凹槽并不是为了放血而挖的血槽,而仅仅是为了减轻重量,是以会从剑根挖起,至剑中而止。 但中年人的剑却有两点不同:一、他的剑挖出完全中空的空槽,这毫无疑问会大幅降低重量,却也会带来剑身质量的下降;二、空槽从剑尖开始挖起,到剑中而止,表示这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放血功能而锻造的血槽。 要做到这两点,还要求剑匠有极高的锻造技艺——米兰达自问只能在终结之塔和精灵、矮人中找到这种高超的制剑工匠。 “你们很不错,”中年男人表情淡漠,用一种粗哑的嗓音开口道:“居然能从星辰王国,一路找到这里来。” “看来终结之塔也进步了。” 他们知道我们是星辰人? 米兰达敏锐地意识到某些不妥。 我们是怎么暴露的? 难道真的像卡斯兰所言,在行家眼里,我们的来历无所遁形? “所以,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成为某位埃克斯特大公的走狗呢?”米兰达并不急着出剑,而是试图继续收集情报——这是要塞之花所嘱咐她的,身为指挥官最重要的坚持:知己知彼。 “居然为了他们去刺杀星辰的王子?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米兰达继续试探道:“除了入主终结之塔,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埃克斯特的王位?星辰的王位?还是二者之间的战争?” “我们的目的?”中年人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漠和冷静:“王位,战争?”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不屑和冷厉:“这种短视的目标,没有资格进入我们的视野之内。” “就连入主终结之塔,也不过是我们顺势而为的举手之劳而已。” 米兰达狠狠皱眉。 不是为了王位,也不是为了战争……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潜伏在黑沙领中,借助魔能枪刺杀星辰王子? 总不是为了正义吧! “看来,你们在这里已经盘踞了很久,”米兰达心中一沉,决心换个方法:“连龙霄城的军火黑市,连黑沙领的魔能枪部队都能渗透。” “反正已经暴露了,怎么不动用几支来对付我们?” “魔能枪?”中年人轻轻举起剑,毫不在意米兰达的话:“身为剑手,你最好专注在自己的剑上……无论那些武器有多强。” 米兰达吐出一口气。 该死。 滴水不漏。 “出剑吧,终结之塔的种子,”中年人淡淡道:“在秩序官和士兵们赶来之前,我们有五分钟的时间解决战斗。” 看来是问不到什么了。 米兰达深呼吸一口,转动手腕,矮下身躯,认真地摆下起手式。 除非。 活捉他。 或者。 杀了他。 两人慢慢地靠近,米兰达放开自己的感官,天马乐章缓慢升起。 去感受对方的战斗节奏——像之前的无数次战斗一样,米兰达这一次也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就在下一秒。 剑光疾闪! 米兰达的瞳孔瞬间放大! “哗!” 根本没有什么节奏,可供她去感受。 因为…… 在米兰达震惊的目光中,中年人的剑——瞬间跨越了五步的距离!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 就刺入了她的左胸。 ———— 全力追逐的科恩,转过一道墙弯,却发现那个年轻人已经停在了前方的小巷里,不再奔逃。 警戒官脚下一踏,三步蹬住了地面,硬生生地停下。 科恩握住自己的剑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看来,”年轻人的脸上露出笑容:“终结之塔的‘种子’也不怎么样嘛……” 米兰达没有跟来。 科恩心中一凛。 她是被人截住了么? 科恩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 被分隔开了两个战场啊。 “所以,”科恩眼神凝重地看着那个好整似暇的年轻人:“你提前知道了我们要来?” 货真价实的超阶。 而且……这么年轻。 “当然,”年轻人轻轻一笑,惬意地摇头道:“否则,你以为凭自己能找得到我们?” “是我们想要‘被你们找到’,仅此而已。” 科恩皱起了眉头。 他摸向腰间的剑柄:“顾,那个远东人出卖了我们?” 糟糕,这该死的小巷。 出剑很占劣势啊。 “不算是,我们先前付给了他足够的钱,”年轻人缓缓抽出在小巷里灵活自如的手半剑,“说好了,一旦有人来打听我们的存在……” 年轻人耸了耸肩,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噢?”科恩的目光没有离开对方的双肩和双腿,语气沉着,语言冷静:“我们也付了他钱。” “是吗?那一定是你们给的小费,”年轻人咧开嘴,向前一步,手半剑平举:“不够多。” 科恩冷笑一声,也拉开起手式。 地形太狭窄,横劈和斜斩都会陷入劣势。 看来,只好重温一下很久以前,传承者之一的库拉德尔,所教习的“刺剑术”了。 但愿还没忘光吧。 “这么说,我们算是近四十年来,”年轻人轻哼一声,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塔里和塔外的传承之间,第一次接触么?” “当然不是,”科恩仔细回想着曾经的战斗,想起红坊街的那个红黑色剑手,冷静地回敬道:“一两个月前,我在星辰也见过一个你的同伴……我和他才是这份殊荣的获得者。” 年轻人的眼神一肃,笑容消失,脚下停息。 “所以你就是那个杀了古拉顿的人。”他淡淡道。 “不全是,”科恩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我只占一半的功劳……也许还不到一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撞。 “你知道吗?”年轻人语带深意地道:“终结之塔是骑士圣殿的正统继承者,是终结之战中,除了几位英雄外最耀眼高洁的存在,为人类存亡而战。在战后,为了防止魔能师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更是勤勤恳恳,数百年如一日地苦心维持着终结之力的传承与发展。” “你要跟我讲终结塔的历史?”科恩冷笑回应:“就凭你们这群终结塔的背叛者?” “背叛?”年轻人摇头哂笑。 “那身为终结塔的种子,你知道我们当年是怎么打赢魔能师的吗?”他看着科恩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那些传说中不会死,不会老,不会变弱,不会消亡的存在?” “但他们却有最大的弱点,在这个弱点上,他们甚至经不起轻轻一击。”科恩渐渐找到了最佳的出手位置。 “而手执传奇反魔武装的勇士们,以能够抵抗魔能的终结之力开路,带着决死的意志……”科恩表情平常,毫不动摇:“平民百姓也许不知道,但终结塔的种子们,可是清清楚楚。” “传奇反魔武装?抵抗魔能的终结之力?哈哈……”年轻人笑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寒:“不,你不知道。” “你活在终结塔的无耻谎言里,——普通的终结之力根本没法抵抗魔能,”年轻人肃穆地道:“而传奇反魔武装?你以为,在它还没有被发明之前,面对那样不死不灭的存在,我们是靠着什么抵抗,靠着什么存活下来的?” “哼,”科恩的目光越发锋利,他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话,而是积极地锁定着敌人身上的每一个破绽:“上一个遇到的灾祸之剑,可没你废话这么多。” 下一刻,年轻人脚步一动,手半剑突刺而出! 那股暴烈的终结之力,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爆发,手半剑的剑锋瞬间一闪! 居然感觉不到剑锋所指——科恩猛地咬牙。 对方的终结之力,是改变剑路,遮蔽感知,还是加快剑速? 糟糕! “叮!” 最后的时刻,科恩终究还是靠着战场上练就的本能与直觉,拦住了这一剑。 手半剑贴上科恩的佩剑,离他的咽喉只有两寸。 但更可怕的是对手的终结之力。 同红坊街的那位剑手比起来,这个年轻人的终结之力,暴戾如故,却多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刻骨刺痛感。 侵袭向科恩的剑和手臂! 让他难以招架。 135.第135章小滑头与阿莱克斯(上)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你是谁?” 泰尔斯愣愣地坐倒在地上,跟戴着眼镜的花猫脸女孩大眼瞪小眼。 “我……我只是想找人问问出去议事厅的路,我是……”泰尔斯停顿了一秒,还是决定把身份信息塞回喉咙里,于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今天才刚刚到英灵宫。” “哦。”趴在地上的女孩往后缩了一下,怯怯地道,扶了扶自己满布灰尘的圆黑眼镜,让它更端正一些:“我以为,没有人会来这里……” 那副漆黑厚重的眼镜明显过大了些,只能勉强搭在女孩的耳朵上,配着她脏扑扑的小脸,显得特别滑稽。 “那……请问你是?”泰尔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我……我在这里帮人工作……”小女孩话语结巴,带着疑问和犹豫,小心翼翼地望了泰尔斯一眼,似乎有些害怕一样。 活像只遇到猎鹰的小松鼠,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 只听她弱声道:“我……我好像听后厨的人说过,最近有很多人都会来英灵宫。” 泰尔斯皱起眉头。 帮人工作? 听后厨的人说? 难道…… 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按照某个中二病晚期的女孩所说的套路: 在陌生的宫殿里,蹦出一个突然出现的正太或萝莉,还在无人值守的区域里自由来回,那无论他/她穿得多么邋遢,举止多么奇怪——泰尔斯带着深切的怀疑,瞥了这个铂金发女孩的行头一眼——都只有一个身份。 “你难道是贵族家的女儿?”泰尔斯眯起眼睛,看着从吃力地地上爬起来的瘦小女孩。 只见小女孩愣了一下。 果然……泰尔斯暗暗点头:套路就是套路。 然而,就在下一刻,女孩怯生生地低下头,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 咦? 泰尔斯拍拍手臂上的灰尘,皱起眉头。 王子在英灵宫里闲逛,然后迷路,然后遇到别国公主,然后恶俗的事情发生,然后各种搞暧昧——套路不该是这样的么…… 不对。 这个女孩——泰尔斯看了一眼地上的书本,又看了看女孩的眼镜——她看书、识字,甚至懂得古帝国文。 不是贵族的话,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学到这些。 也不会有机会高度近视。 而且……在英灵宫里。 泰尔斯随即露出微笑:“你姓沃尔顿?是努恩陛下的……孙女或孙侄女?” 但出乎他的意料,小女孩像受了惊吓一样,摆着手,死命摇头:“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一个仆人,受命在这里……找东西!” 泰尔斯再次皱了皱眉头。 不是? 随着小女孩摇头的动作,大了一圈的黑色眼镜从鼻梁上滑下! 向地上落去。 铂金发色的小女孩显然被吓了一跳,只见她“啊”地惊叫一声,眯着眼睛,试图在半空抓住掉落的眼镜,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 但估计是视力不足还是什么原因,她胡乱伸出的手,反而在忙乱无措中,一把击飞了眼镜。卡Kа酷Ku尐裞網 风声袭来。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捞住了飞向他怀里的异物——女孩的眼镜。 哟。 泰尔斯翘起嘴角:看来我的反应力见长啊。 “眼镜!”小女孩趴下来,眯起眼睛,惊慌地在地上摸索着:“我的眼镜!” “别紧张,在我这里。”泰尔斯一边安慰她,一边好奇地抬起手上的圆形黑框眼镜。 这眼镜,支架似乎是金属做的,难怪这么厚重,可惜已经破损了不少。 镜片也不薄,还满是灰尘,居然还有裂痕,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准确的验光技术和眼镜制造技术。 而且,这个黑框眼镜,不是远远看上去的那么圆,反而有点圆角矩形的形状,就有些像某位大人物戴的…… 苟利…… 咳咳——泰尔斯赶走一些无聊的记忆。 “请问……”小女孩似乎对自己失去眼镜后的视力很不乐观,她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紧张地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摸过来。 “别动,”泰尔斯缓缓走到女孩的面前,看着这个眯起眼睛,竭力想要看清眼前的可怜小家伙,叹了一口气。 他在女孩面前蹲下,女孩的手在慌乱中碰到了泰尔斯的膝盖,吓得连忙回缩。 “别怕,”泰尔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友善而温柔:“没事的。” 泰尔斯伸出手,抹开小女孩铂金色的齐肩头发,露出她同样脏乎乎的左耳,他的手感受到对方的微微颤抖。 趴在地上的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呼吸加重。 穿越者打开眼镜,小心地把支架套上女孩的耳朵。卡Kа酷Ku尐裞網 然后再把镜架按上她小小的鼻梁。 泰尔斯松开手,笑着看见小女孩的眼睛在眼镜后缓缓睁大。 她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孩。 透过脏乎乎的镜片,泰尔斯注意到,小女孩这双绿色的眼眸,近看之下晶莹剔透。 “小心些,”泰尔斯微笑道:“你最好换一副眼镜,这副太大了。” 小女孩突然反应过来,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把鼻子上的眼镜扶好。 然后抬起头,傻傻地看着泰尔斯。 但她终于不再怯生生地发抖了,刚刚身上那股动物炸刺一般的敌意反应,也减低了不少。 “这么说,你真的只是一个仆人?”泰尔斯挑了挑眉,无奈地耸耸肩,决心不再追问。 小女孩闭上嘴巴,轻轻点头。 泰尔斯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叹了一口气:“那能麻烦你告诉我,去议事厅的路怎么走?” 小女孩怯生生地举起手:“出去,直走,右转,左转,下楼,右转……” 语无伦次的叙述,让泰尔斯听得头都大了。 “停!”泰尔斯无奈地止住她的话,叹息道:“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吧……” 小女孩委屈地低下头:“对不起……”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路痴……等等,”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泰尔斯,视线转移到小女孩的身下:“你在看的……” 泰尔斯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是什么书?” 但他已经看到了小女孩所翻开的那一页。 穿越者心底一沉。 “啊,这个?” 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把那本大书从自己身下拉出,绷着脸,吃力地抬起封面,朝向泰尔斯。 泰尔斯连忙伸手帮了她一把。 “《英雄的曙光》!” 在那一瞬间,小女孩眼镜后的眸子里突然变得有神起来,话语一下子变得自信而流利:“讲述终结之战时,几位不同的人类领导者的故事,一个叫卡希尔·叶落的精灵写的!” 泰尔斯颇有些惊异地看着女孩儿从怯懦到狂热的转变。 这家伙…… 等等,还是把思绪拉回到正题。 “终结之战么……”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有很多书都在讲这件事啊,所谓不知名的怪物带着世界的叛徒们,发起战争,我们奋力抵抗……”泰尔斯眼神变得犀利: “这本书有什么不一样么?除了像《终结战纪》一样讲述敌人的强大,战役的艰难和牺牲,以及最后我们莫名其妙的胜利……” “你读过《终结战纪》!听说那已经绝版了,是一个帝国人写的书!只有南方的星辰才有留存。”小女孩目光一亮,弯起嘴角,左脸露出一个酒窝:“而这本书嘛,讲了好多好多特别的事情呢!” 泰尔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小女孩的眼里露出狂热和激动: “比如,讲了战争初期,从东方到西方,各国之间内斗不休的火并和陷害,连圣日教会都弹压不住,甚至要圣日之神亲自显圣,阻止这些内耗;” “也讲了后来的复兴王,托蒙德王子战时下达了争议极大的命令,放弃仇恨和旧怨,用他的名誉招收包括兽人、荒骨人、鲛人,乃至长生种在内的一切种族,团结起一切势力对抗敌军,而这个命令让他招致许多人的不满,以致被夺走了兵权;” “又比如说,之后翰布尔的‘枫叶将军’其实更擅长逃跑而不是作战,与灾祸之军正面对抗的,其实都是盛轩王子和辰剑,而‘枫叶将军’在东方带着仅剩的部队,东躲西藏了整整六年,通过偷袭和算计,队伍居然越打越壮盛;” “比如,后来传得神乎其神的锋王辰剑,战前只是一个俘虏,正在凯旋之都受囚,很快就要执行死刑,在战争的前夕,有可疑的人闯入牢房,放走了辰剑和他的同伴;” “据说在最岌岌可危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地狱的大门,与可怕的七位君主签订了契约,成功地将恶魔纳入我们的同盟,对抗灾祸;” 一个一个的信息,将泰尔斯轰炸得有些招架不来,但他还是秉持着自己的目的,冷静问道:“那有没有讲到,那些拥有强大力量的怪物,那些灾祸,究竟是怎么来的?” “据说是神的敌人,具体我也不清楚,”小女孩拍了拍书本的封面,满面红光:“书上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对抗那些怪物。” 泰尔斯露出疑惑:“那我们是怎么赢的?” 但小女孩似乎没有听进他的话,继续开心地讲述: “书上说战争的前期,我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面对那些怪物——好像也没说那些怪物有什么样的力量——的强大,只能用流血和牺牲来拖慢敌人的脚步,直到某种可怕的武器被发明出来……”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还有呢,”小女孩指着书本的其中一页,眼神发光:“直到敌人里出现了反戈者……” 泰尔斯心中顿时一凛! “带着同样强大的力量……” “站到我们的这一边。” 136.第136章小滑头与阿莱克斯(下) 《推荐完本免费下载或在线网址:om 【百度搜索 txt2016】》 “倒戈?” “等等……带着强大的力量,”泰尔斯看着眼前的邋遢小女孩,心神却已经飘回过去:“从灾祸一方倒戈?” 那个惊险的红坊街之夜,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站在那间棋牌室的废墟上所说的话,重新响起在他的耳边。请 “这也是这本书里写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具体有写倒戈的是什么人吗?” “不,这本里没有。”小女孩摇摇头,她抬起脏乎乎的小脸,绿色的眼睛在厚眼镜底下一眨一眨:“但另一本政治书《立国论:星辰与龙》里说了这件事,却没写详细,也没写是什么人倒戈。” 泰尔斯皱起眉头。 “在第六章《双方建国的外力影响》里提了一些,”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泰尔斯不相信,她连忙吃力地放下手里的厚书,伸出稚嫩的手指,熟练地指向泰尔斯身后的方向:“那本书就在进门后第六排,左边书架的第五层,《鲁铎·刚加特文集》和《决死之书:愤怒之王的遗嘱》之间。” “哇哦,这么精确的位置,”泰尔斯把目光从层层叠叠的书架上收回来,眼珠一转,有些惊讶,“这里的书……你都很熟悉?” 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有机会学习、识字、,对英灵宫里的藏书如数家珍? 真的只是一个仆人吗? “啊!我,我只是……”小女孩似乎被吓了一跳,她低下头,有些紧张:“经常看书,看得多……” “记忆力很不错啊,“泰尔斯环顾了一圈这个庞大的藏书室,语带怀疑:“难道你是这里的管理员?” 小女孩一愣,然后怯怯地、却坚决地摇摇头。 “好吧,”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所以这里是沃尔顿家族的藏书室?” “嗯,算是吧,”小女孩的眼睛又是一亮,小脸左侧的酒窝再次出现:“传说克若蕾希丝陛下很喜欢,所以,耐卡茹王在战后为她搜集了全境、全国、甚至全大陆所有能找得到的书籍,在《龙霄城大公手令集》里有记载……” 耐卡茹·埃克斯。 泰尔斯思绪一顿,想起英灵宫的顶部,通向天空之崖的石桥上,那座雄伟的战士雕像。 所以,有很多都是在终结之战后,各国开始大规模清除魔法痕迹之前的藏书。 难怪这里有那么多古帝国文的著作,也许还有很多其他语言,甚至非人类世界语言的书籍。 所以,即使经历了大规模的清洗,这些书里,有关于灾祸、关于魔法的蛛丝马迹也会比其他地方更多。 不知道星辰赫赫有名的璨星大图书馆,跟这里比起来怎么样? 小女孩谈起这些事情时似乎特别开心,也忘记了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只听她继续喋喋不休地道:“……一直到梭伦大公执政的时代,龙霄城停止了书籍的搜罗和对藏书室的填充,因为很多年都没人见过王后陛下了,而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英灵宫的角落,所以越来越荒凉……” “等一下,克若蕾希丝?”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表情惊讶:“你是说——耐卡茹的……天空王后?” “那头嫁给了人类的雌性巨龙?” 听见泰尔斯的称呼,小女孩似乎重新紧张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不能对第一王后陛下不敬,”她一摇头,眼镜又有要掉下来的趋势,小女孩吓得连忙抬起小手,护在两颊旁,死死按住镜架:“要用‘陛下’的尊称,并称呼她的首名。” 泰尔斯一愣。 “放心,反正她……那位王后也听不见,”泰尔斯好笑地看着护住小脸的滑稽女孩,无所谓地道:“等我什么时候亲眼见到她再说,也不迟。” “不,如果你第一次见到陛下她,就是另一套礼节了,”小女孩按着脸摇了摇头,嘟着嘴嚅嚅道:“巨龙是高贵而神圣的,天生厌恶无礼与不敬。” “凡人若有幸得见,必须单膝跪下,垂首行礼,并恭敬报上自己的全名,等到对方应允之后,才能起身。” “否则呢?”泰尔斯听得好笑。 “否则巨龙就会讨厌你。”铂金发色的眼镜小女孩,瞪着眼睛直视泰尔斯,花猫也似的小脸上,一派严肃认真的表情。 泰尔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在小女孩半是气愤半是委屈的眼神中,泰尔斯竭力收敛住笑容:“好吧好吧,如果我真的遇到了……一定会按照你的指示做的。” “但克若蕾希丝……王后,不是六百多年都没人见过了么?你怎么知道巨龙的传说是不是真的?” 小女孩露出不悦的表情,却没说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如果他们……耐卡茹和他的王后,当年真的打过那场惊天动地的终结之战,至少该有些证据,比如说她都战胜了什么敌人?” 敌人。 比如……艾希达? “不是这样的!王后陛下是真的!”捂着脸的小女孩似乎有些生气:“证据就在你身后,那个玻璃柜里!”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他刚刚见到过的那个玻璃柜——托蒙德与耐卡茹的协约。 “这是《终结历11年,耐卡茹与托蒙德,关于埃克斯特与星辰就处理边境问题的约定》。”小女孩扶着眼镜,凑上前来:“它是两位君主在寒堡的领主长屋里签订的,是埃克斯特和星辰王国,两方有史以来所立下的最早的协约,两位国王约定互不干涉,各自扩张。” “终结历11年,耐卡茹与托蒙……”泰尔斯最终放弃了复述一遍这个拗口的题名,皱起眉头:“这么长的名字?” “条约的附录更长,”小女孩撅着嘴巴,指着长长的玻璃柜:“用纸足足有三尺——克若蕾希丝陛下的签名,就在两位国王之前。” 泰尔斯头疼地走过用三个玻璃柜装载的,两国史上的第一份正式约定——的附录,从边境的土地、人民,打猎的时间,尊奉的信仰,再到领主们的关系,《约定》都一一作出了规定和解释。 在泰尔斯的眼睛就要花掉的时候,他终于来到最后一个玻璃柜前,找到了几个笔迹不一,显然是亲自签上的名字。 【见证者:来自远海彼方的克若蕾希丝·努门·达拉·多萨尔。】 “看,”小女孩把脸压在玻璃柜上:“这就是第一王后陛下的亲笔签名。” 那是厚重有力的签名,每个字母之间的连接自然而流畅。 但旁边的另一个见证者签名,吸引了泰尔斯的全部注意力: 【见证者:来自灵魂之塔的布兰·奎尔思·特巴克。】 同样娴熟而优雅的花体字签名,然而…… 灵魂之塔。 泰尔斯想起拉蒙的话,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底。 而且。 特巴克? 星辰的六大豪门之一,世代统治王国西南的刀锋领,以一轮血月作为家族徽记的——特巴克。 泰尔斯眼前浮现出那个群星之厅里的冷傲倩影,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 然后,他的视线再次向下。 那是两位国王的签名。 【立约人: 埃克斯特王国共举国王,北地人所拥戴的国王,龙霄城领主 耐卡茹·布鲁斯特·埃克斯 立约人: 星辰王国至高国王,帝国的正统帝室遗脉,永星城领主 托蒙德·科莫拉·卡洛瑟·璨星】 两个签名都有一个共同点: 丑。 难看。 不是一般的难看! 耐卡茹的签名,像是刚学会用笔的小孩写字,一笔一划,慢慢从纸上扒拉出来的,稚嫩而生硬,似乎生怕哪里一写快,就会写错。 托蒙德的签名,则是一溜快速的连笔字,潦草得几乎看不清拼写,就像一个对自己的字迹有自知之明的人,用快速连笔来掩盖一样。 泰尔斯看着自己祖先那八爪鱼触手般的潦草签名,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多月里学会的字迹,至少是能看的。 “耐卡茹王出身神秘,但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平民,所以没什么接受教育的机会,他的字迹……”小女孩注意到了泰尔斯的视线,讪讪地道:“而托蒙德王也只是帝室的一个非法私生子,据说小的时候颇受排挤,大概也……” 泰尔斯哑然失笑。 看来两国的开国君主,却都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粗人。 相比起上面一排见证者们工整、漂亮的签名,泰尔斯甚至能想象,两位国王执笔签名时的犹豫和赧然,以及看到两人彼此的签名后,顿生心头的知己之情和惺惺相惜。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微微一怔。 托蒙德·科莫拉·卡洛瑟·璨星 托蒙德的全名。 尽管托蒙德字迹潦草,但他还是能勉强看出每个名字的首字母。 t-托蒙德 c-科莫拉 k-卡洛瑟 s-璨星 泰尔斯猛地一颤! 小女孩注意到泰尔斯的异状,她伸手擦掉玻璃上被自己的脸糊脏的污渍,然后奇怪地抬起头:“怎么了?”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小滑头!小滑头!” 听到这个声音,戴着眼镜的小女孩脸色一颤,像遇到猫的小老鼠一样,不可抑止地发起抖起来。 泰尔斯惊讶地抬起头。 那是一道极其不耐烦的稚嫩童声,从书架后传来:“怎么磨磨蹭蹭的?你写完了吗!”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它的主人出现在泰尔斯和小女孩面前。 那是另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看上去比戴眼镜的邋遢女孩还要高一头。 这位新来的女孩褐发蓝眼,脸庞精致,穿着华丽的手工童裙,袖边和领口衣饰精美,头发上还扎着一个漂亮的发饰,如果不是她脸上那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就几乎是一个前世的完美洋娃娃了。 新来的女孩看见了泰尔斯,但她只是在后者因为摔跤而沾满灰尘的衣服上扫了一眼,就趾高气扬地转过去,看向那个颤栗着的瘦弱眼镜女孩:“小滑头!” 眼镜小女孩的脸上尽是惊慌失措,“小姐……” “老师给我布置的礼仪课作业明天就要交了,你怎么还没写好!要是被我发现你又在偷偷看闲书……”新来的女孩不满的话音一顿,眼睛瞟到了两人身后的那一沓书。 她先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盯向被她称为小滑头的眼镜女孩。 小滑头瑟瑟发抖地,向不明所以的泰尔斯投去求助的眼神。 “好啊!”新来的女孩拉了拉整洁的衣裙,满脸怒容地走上前来:“你果然在偷看闲书!你这个小滑头!” 下一秒,在泰尔斯惊讶的眼神中,新来的女孩高高举起手。 狠狠打在名为小滑头的眼镜女孩头上! 小滑头“啊”地痛叫一声,她哆嗦着嘴唇,闭起眼睛,恐惧地抱头蹲下。 “你应该乖乖地为我写好明天的作业!”泰尔斯震惊地看着新来的女孩一脸厌恶的表情,她上前一步再次举手:“而不是……” “放着主人的功课不管,偷懒看闲书!” 这一次,她直接击打在小滑头的脸上! “咚!”小女孩的黑色眼镜摔落地面。 “我没有……阿莱克斯小姐,”小滑头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遭遇,完全没有反抗,只是一下一下抽着鼻子哭道:“我没有……礼仪课的作业……要找到……题目,就要去查……星辰和埃克斯特的建立……” “你还顶嘴!”新来的漂亮女孩生气地翘起嘴:“你只是我的女仆!你怎么敢!” 但她再次举起的手被泰尔斯死死抓住。 “等等!”泰尔斯一脸不满:“你是贵族?随意打骂仆人可不是应有的行为!” 褐发蓝眼的女孩不满地瞥了泰尔斯一眼:“你又是谁!” 黑发的男孩放开女孩的手,露出怒色:“泰尔斯·璨星!” 可怜的小滑头带着畏惧蹲在地上,眯着眼睛,颤巍巍地摸向自己的眼镜。 “噢,那个来向爷爷求饶的王子嘛,”新来的女孩一愣,然后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了一头的男孩,轻蔑地一笑:“我教训我的女仆,你最好离得远点!” 该死。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刁蛮小姐。 还以为逃出废屋之后,从此就能逃脱熊孩子了呢。 就在此时。 “阿莱克斯小姐!” 泰尔斯和新来的女孩表情一顿。 带泰尔斯进入议事厅的英灵宫从事官——迈尔克勋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寒着脸制止了几个小孩之间的冲突。 “泰尔斯殿下,”迈尔克勋爵先是向着泰尔斯行礼,然后缓缓道:“您走得太远了。” 迈尔克的到场似乎让女孩有所顾忌,只见她嘟着嘴,转头看向另一边。 “勋爵阁下,”泰尔斯点点头,他转过头,担心地看向刚刚摸到眼镜的邋遢小滑头:“这里……” 迈尔克皱起眉头,他看着褐发女孩的目光里透露出担忧。 “这位是阿莱克斯,”迈尔克叹出一口气,向着衣裙精美的小女孩伸出手:“阿莱克斯·沃尔顿小姐,是努恩陛下的孙女。” “阿莱克斯小姐,而这位是来自星辰王国,凯瑟尔王的儿子,泰尔斯·璨星殿下。” 随着迈尔克的介绍,以及他催促的眼神,小女孩阿莱克斯先是高傲地抬起头,又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拉起裙子,勉强向着泰尔斯行了一礼。 泰尔斯点点头,皱起眉头:阿莱克斯·沃尔顿? 听着像个男孩的名字。 而且,努恩王的孙女?没听过摩拉尔王子有女儿啊? 努恩王不是说了,摩拉尔王子还未成婚吗? 随后,迈尔克转向阿莱克斯,悉心劝导着他主人的孙女:“小姐,您的做法并不妥当,尤其还在星辰的泰尔斯殿下面前……” “迈尔克!”努恩七世的孙女,阿莱克斯不满地撅起嘴:“这是我的女仆……” “而且这个王子反正也要……” “阿莱克斯小姐!”迈尔克露出罕见的严厉眼神,话语隐含怒意:“这不是你的卧室!是耐卡茹王的藏书室!” 阿莱克斯被吓了一跳,她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迈尔克。 “哼,”阿莱克斯扯了扯自己的发饰,目光冒火,毫不客气地扯起还蹲在地上的小滑头:“跟我走,小滑头。” 小滑头被扯得滑了一步,她死死抓着自己的眼镜,眼眶通红。 “我们回卧室解决这件事!”阿莱克斯狠狠地道,瞥了泰尔斯和迈尔克一眼,回身离去。 小滑头带着不安的表情,低头颤抖着跟上,回头看了一眼泰尔斯,眼神里尽是恐惧。 泰尔斯握紧拳头。 看着整洁和邋遢,两个女孩远去的身影,迈尔克叹了一口气。 他捧起地上小滑头没来得及收拾的书本,一一塞进书架里:“阿莱克斯小姐是摩拉尔殿下的兄长,早逝的王长子苏塞尔殿下的遗腹女,因为过早失去了双亲,努恩陛下又过分宠爱,所以……” 迈尔克摇了摇头。 泰尔斯露出难看的笑容。 原来如此。 是努恩王那位早逝的长子? 所以,加上摩拉尔王子的遇刺…… 龙霄城的领主,云中龙枪的沃尔顿家族,确实没有直系的男性继承人了。 “他是怎么去世的?”泰尔斯看着玻璃柜里,那个龙头的纹章,默默道:“那位……苏塞尔殿下?” 迈尔克低下头,眉心皱起。 “十几年,一次狩猎意外,”泰尔斯的眼中,迈尔克眼神黯然,语气颓废:“我当时还在白刃卫队里,本该负责他的安全,却没能保护好他。” 迈尔克麻木地摇摇头。 泰尔斯转过视线。 “请跟随我,回去您的卧室吧,”迈尔克似乎不愿多谈,他迅速调整好表情,转过身,神情严肃地又加了一句:“我相信,您的随员已经等急了——而您还要参加晚上的宴会。” 泰尔斯心中一惊,抬起头。 对了,他必须去找普提莱。 把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然后寻求他的智慧帮助。 尤其是…… “而且,陛下托我给您带来一句话,答复您通过尼寇莱传达的话。”迈尔克淡淡地出声。 泰尔斯目光一顿。 努恩王? 只见迈尔克勋爵眯起眼睛: “陛下答应了,他会暂时放下手上的原计划。” “请您放手去做,只要达成陛下所愿。” “找出凶手,为他的血亲复仇。” 137.第137章绑架大公? 当泰尔斯终于在英灵宫里,为他专门准备的房间中见到普提莱等人之后,星辰的第二王子和他的追随者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请 “你是说,你在他们的地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配合努恩王的选项,准备用你自己的方法来帮他找到凶手?”普提莱皱着眉头,站在窗口旁,望着外面的雪景,思绪飞转。 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不知死活呢。 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普提莱对他的态度向来不客气,连殿下也懒得称呼——但这种僭越似乎在断龙要塞之后好了许多,至少他带着“小王子”称谓的讽刺少了许多。 “差不多吧。”泰尔斯姿势不雅地躺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刚刚的经历告诉我,那个戴王冠的阴沉老头不会有什么好计划——我已经深刻领会到北地人的粗暴和直接了。” “观察大公们对杀死我的态度和反应,来找出凶手——真亏他想得出来!” “那现在这个任务换成你来做了,你又准备怎么办?”普提莱平稳地转过身,走过罗尔夫身边,后者正在调整因骨折而上的手臂夹板,并重新为腕部的机括装上一把备用的袖剑。 “从五位传承久远,割据一方,老奸巨猾,权势更胜星辰六大豪门,而且都有望选王的大公里……”普提莱沉吟着: “找出那位谋害摩拉尔,也试图刺杀你的阴谋家?” “问得好,”泰尔斯露出友好而诚意十足的微笑,“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忠诚的属下们。” 普提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您真是一位体恤下属的王子殿下啊。” 泰尔斯用灿烂的表情来掩盖自己的心虚,笑眯眯地道:“谢谢你,普提莱·尼曼勋爵。” 他的侍从官,怀亚·卡索皱起眉头,按着自己先前被吸血鬼重伤的左肋伤口道:“按照您的说法,如果这五位大公先前在议事厅里,面对努恩王时的表现都出奇一致,毫无破绽的话……我们要怎么确定谁是凶手呢?” “如果说,谋害摩拉尔王子是为了削弱王室,即沃尔顿家族,”普提莱眼神飘忽,但泰尔斯知道,这是他正在思考的表情:“那借伦巴之手谋害你,一则为了同样削弱伦巴家族,二则为了……战争?” 泰尔斯思绪一顿。 难怪……努恩王要用自己的生死,来试探五位大公对两国战争的态度。 “面对战争的选项,他们的表现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泰尔斯沉思了一秒,回忆着刚刚的一幕,默默道:“五个人的话……” “你看出了什么?”普提莱目光一聚,沉稳地问。 “首先是一个络腮胡子,徽记是一个圆,里面套着一个正三角,那家伙讲话很难听,”泰尔斯专心致志地搜索着记忆:“毫不掩饰对我的敌意,每一句话都以羞辱我为目标。” 那个让他下跪求饶的络腮胡子领主——泰尔斯第一个把他放上怀疑名单 “威兰领的雷比恩·奥勒修大公,南方三位大公中与努恩王关系最好的一位,”普提莱反应极快地回答道:“奥勒修家族并非跟随耐卡茹的九骑士家族——事实上,九大家族现在仅有六家还在大公的位置上——而是直到两百年前,才在沃尔顿的支持下,成为威兰领的统治者,同我们的守望城接壤。” “他确实有理由羞辱你,”普提莱继续道:“星辰中央领所在的土地,就是帝国的原沙文行省——那是奥勒修家族自远古帝国起就受命统治的领地,直到复兴王陛下的军队将他们赶出家乡,就此角度而言,奥勒修与璨星是世仇。” “那还真奇怪,”怀亚摇摇头:“真的有人因为六百多年前的家族仇怨,而对您表现出敌意?” “也许是迫于家族的名声,刻意装出来的……但也不好说,毕竟,还有人为千年前的远古帝国耿耿于怀呢,”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没有理会普提莱冷下来的脸色,“真是爱国至深。” 怀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次是个锅盖头大叔,身上绣着发光的剑刃,讲话阴阳怪气,竭尽全力在挑起努恩王对我的恶感,”泰尔斯搓着下巴,沉思道:“从嘲讽到哂笑,怪腔怪调的,但总感觉他的讽刺用力过猛,差些水平。” 那位锅盖头,泰尔斯默默道:那位胆敢对所有人明言,没有利益就不肯出兵的大公。 泰尔斯想到这里,扑哧一笑:“既没有西里尔·法肯豪兹公爵那么天生自然、恰到好处,也没有你的那种直接犀利,让人无可奈何。” 普提莱不知道是毫不在意,还是装着没听到王子对自己的正面贬损,只见他点头回答:“那是再造塔的帕修斯·特卢迪达,也是南方的三位大公之一,据闻他行事谨慎明智,但也常被人讥讽为自私保守。” “这么说来,他似乎更希望您死在努恩王的手上?”怀亚抬起头:“会是他么?” “再造塔在星辰的东北侧,领土与我们的孤老塔相邻,”普提莱呼出一口气:“跟局部冲突比起来,两国的全面战争能给他的利益其实有限……当然,损害可能也有限。” “第三个人是个老秃头,年纪很大,”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他不比前两人话少,但很少表现出确切的情绪,更多的时候是在附和和鼓动。” “秃头的罗杰斯·莱科,戒守城大公,以锁链为标志,”普提莱点了点自己的烟斗,目光闪动:“他是埃克斯特的两位北方大公之一,参与埃克斯特中央事务的次数不多,这次居然也应邀前来了,实在让人怀疑。” “听着像是事不关己的中立方。”怀亚擦拭起自己的剑。 “如果我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泰尔斯摊开手,不置可否:“想必也会很乐意表现得中立一些。” 普提莱没有回话。 “第四位大公留着长发,衣服上绘着一册典籍,”第二王子伸出手抓住扶手,把自己从椅子里拉起来:“他给我一种与北境公爵相近的感觉,豪迈,大气,似乎也看重……至少在表面上看重自己的荣誉。” 那个不愿意玷污本家族荣誉的长发男人,看起来没有理由……但北境公爵不也背叛了凯瑟尔王,背叛了自己的北境,背叛了星辰么? “库里坤·罗尼,领地是毗邻康玛斯联盟的祈远城,在埃克斯特西部,靠近大荒漠的北端,”瘦削的星辰副使阁下停下了脚步:“他与星辰的西荒领时有合作……荒漠里的兽人和荒骨人是我们共同的威胁,两国开战,或者削弱星辰,都只会加重自己的压力。” “别忘了,北境的亚伦德公爵和黑沙领的伦巴也曾合作过,目标就是摩拉尔王子,”泰尔斯目光犀利地看着他:“哪怕两国的战争也会损害前者的北境。” “还有最后也是最年轻的一位,康克利·佩菲特,看着有些稚气,”他跳下埃克斯特的硬木椅:“说话很温和,也有些犹豫,似乎很尊重努恩王,考虑事情也是从埃克斯特的整体利益出发……还为我说了两句话。” 那个被努恩王强硬的话语噎住的三十岁年轻人。 “稚气?这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普提莱轻笑着摇摇头:“那是血蹄铁的康克利·佩菲特,烽照城大公,领地靠近龙霄城,佩菲特家族也是沃尔顿家族最信任的世代臂助之一,年轻人往往热血冲动,对阴谋有天生的抵触。” “那可不一定,我们国内就有一位年轻的公爵,”泰尔斯回想起那位鸢尾花公爵,回想起一路上的意外,叹了一口气:“相信你也体会到了——他的机关算尽不比任何老人稍逊。” “听您这么说,无论哪一位大公都有嫌疑,”怀亚皱起眉头:“依然无法确定是谁?” 泰尔斯和普提莱双双沉默了下来。 “威兰领和再造塔,跟黑沙领一样,都毗邻星辰,两国关系对他们的影响最大,”普提莱低声道:“祈远城在西,戒守城在北,烽照城则靠近中央的龙霄城……总之,光凭分析利害,来看谁能最终得利的话,大公们的嫌疑就是这么一个顺序。” “唉,但嫌疑就是嫌疑,无法确证,”泰尔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颓然道:“我们迫切需要一个会破案的警戒官。” 龙霄城里的铠区,正在与对手鏖战不休的科恩警戒官,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被对手一剑削掉一寸头发。 “如果我们没能帮努恩王找到谋害他儿子的凶手,”怀亚把剑从自己的膝盖上翻面,担忧地问道:“后果严重吗?” 泰尔斯脑海里浮现出那位天生之王的威严表情,以及尼寇莱的冰冷神色,翻了个白眼:“最好不要想象那种可能……一位铁了心要为自己儿子复仇的父亲……” “不仅仅是儿子,”普提莱补充道,“摩拉尔还是沃尔顿和龙霄城的继承人,这种仇恨远超我们的想象,另外,努恩王想必也在竭尽全力,为家族清除危险的对手……” “毕竟以他的年纪而言,沃尔顿掌握王冠的时间也不长了,而沃尔顿家族也许就要由一位他根本无从测度的旁支来继承,甚至……”普提莱平淡地说道: “在新王的令下,失去直系继承人的龙霄城被封给另一个家族,沃尔顿从此衰落也是有可能的。”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当然,我还拿这个来威胁了尼寇莱呢。 烦透了的泰尔斯坐在地上,把头靠上椅沿,无可奈何地揉了揉脸蛋。卡Kа酷Ku尐裞網 “说起这个,”泰尔斯睁开眼,回忆起在藏书室里的遭遇,那个戴着眼镜的邋遢小女孩以及那位刁蛮女孩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在英灵宫里遇到了努恩王的孙女,你曾经听过吗?” “阿莱克斯·沃尔顿?”听着泰尔斯的叙述,普提莱皱紧了眉头:“我确有耳闻,十二年前早逝的苏塞尔王子,是努恩王的长子,他留下了一个遗腹女。但也许是因为她父亲的遭遇,努恩王一直把他的孙女保护得很严密。” “如若不是你提起,恐怕许多人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她无法继承沃尔顿家族吗?”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想起那个穿着华丽的小公主:“就因为她是女性?” 普提莱摇摇头。 “在北地人那该死的理念里,女人不过是附属和财产,只有成为母亲生下孩子的价值。” 三人齐齐回头,只见埃达毫不顾忌地坐在本该属于泰尔斯的床上,擦拭着自己的精美弯刀,语气少有地生出寒意:“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 “在围绕沃尔顿的斗争里,她并不重要,”普提莱摇摇头:“还是来想想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 “幸好,”泰尔斯闭上眼睛,嘟着嘴道:“我们不急在一时……”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突然响了起来。 罗尔夫皱眉拉开门。 只见那位被泰尔斯救下的新兵,威罗·肯站在门口,挠着头,露出笑容。 “那个……那位康玛斯的侯爵大人,派人传话过来了,”威罗似乎很开心有个机会见到王子殿下,他笑呵呵地道:“听他的属下说,似乎还挺重要的……”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他说,有两位大公,明天一早……” “就要因事离开龙霄城了。” 威罗笑着说完口信。 但下一秒,他就惊讶地发现,几乎房里的所有人——包括泰尔斯在内,都脸色大变。 明。 天。 一。 早。 泰尔斯面如土色,像是收到了最坏的消息。 不会吧? 大公们……是过来看了自己一眼,就立刻离开么? 在一脸莫名其妙的威罗离开后,同样皱起眉头的罗尔夫轻轻把门关上。 “明天早上?”怀亚脸色愁苦。 泰尔斯呼吸加速,双眼无神:“这就是说……” “是啊,”普提莱担忧地捏着自己的烟斗:“留给我们的时间……” 他没有再说话,但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说出下一句: 只剩一个晚上了。 “我还是那句话,”怀亚·卡索脸色苍白地收剑入鞘:“如果我们没能帮努恩王找到谋害他儿子的凶手……后果严重吗?” 普提莱摇头叹了一口气。 怀亚不再问了。 “晚上的欢迎晚宴,这是最后的机会,”泰尔斯咬着牙齿:“想办法从五个人里,找出那个家伙!” 该死。 我怎么这么倒霉。 “光凭努恩王那样的试探和观察,恐怕得不到结果。”普提莱手上的烟斗越捏越紧:“今天早上你的经历就说明了这一点。” “那该……”泰尔斯沉吟着。 这个时候。 “那就逼他们自己说!”埃达恶狠狠地跳下床。 所有人都向着精灵护卫看来。 “让努恩分出人手配合我们,我们晚上蒙着面,偷偷去把那些大公都绑来!”埃达凶恶地竖起刀刃,挥动两下,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一个个严刑逼供!” “看看所谓的大公们,能在刀剑下支撑多久?” 看着这副模样的埃达,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两秒过后。 所有人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照常地回过头。 “换个角度思考吧,”泰尔斯搓着双手,皱眉对着普提莱道:“我们要找的人,跟伦巴合作做掉了努恩王的儿子。” “喂!为什么装着看不到我?”埃达咬着牙,对无人理会她的局面显然很不满:“至少给我一点反应啊!” “然而,他又把手伸到伦巴的军队里,试图把你的死亡栽赃到黑沙领的手上。”普提莱下意识地回答道。 “里面有什么线索吗?”怀亚好奇地问道。 他们身后的精灵护卫,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弯刀,以示抗议。 “努恩王和我们就知道这些,”泰尔斯摇头道:“似乎没什么用。” “不。” “也许我们不该在努恩王的思维里打转。”普提莱放下了手里没有点燃的烟斗,眼中放射出自信的光芒。 埃达颓然地低下头,叹出一口气,把自己摔回到本属于泰尔斯的床上。 泰尔斯突然一愣。 他看向普提莱,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我们在断龙要塞,被伦巴的军队围困的时候吗?”普提莱淡淡道。 “当然,印象深刻,”泰尔斯的眼前闪过无数血花和寒光,以及怒吼的阿拉卡·穆,叹息道:“简直是一团糟。” 埃达百无聊赖地在床上弹弄着自己的弯刀。 “那您应该记得,穆男爵在冲锋前对您所说的话?”普提莱露出神秘的微笑:“努恩王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泰尔斯猛地一震。 冲锋前…… 阿拉卡挥动大剑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 几秒后,他点点头 “既然无法后退,”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露出坚毅和决然:“何不全力向前?” 泰尔斯看向自己的副使,目光灼灼:“他知道?” 普提莱翘起嘴角,颔首肯定:“他知道。” 怀亚和罗尔夫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的哑谜。 “所以,”怀亚艰难地咽着喉咙:“我们该怎么做?” 泰尔斯和普提莱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埃达说得没错,”泰尔斯看向床上的精灵,在普提莱的目光下点点头。 “啊,”被提到名字的埃达猛地抬头,显然有些无措:“什么?” 在怀亚的惊讶和普提莱的笑意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们……” “逼他们自己说!” 埃达的嘴巴张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普提莱脸色一肃,收起烟斗:“我马上去准备,联络一下其他人……可能需要一些‘内应’的帮助。” “还有,怀亚,罗尔夫,你们跟我来。” 泰尔斯颔首坐回椅子上,迅速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 “那个……” 他抬起头,看向身后。 埃达的声音弱弱地响起: “你们,真的要绑架大公?” 138.第138章突刺 夕阳斜照,龙霄城的天色已经开始放暗。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但在这个狭窄的小巷里,金属的碰撞声交替响起,连续闪动的火花照亮了激斗中的两人! “铛!” 科恩咬紧牙关,矮身斜举起佩剑,凭借本能,险而又险地再次抵挡住对方的斩击。 不行! 根本感受不到对方出剑时的攻击方向。 这样下去。 要输。 科恩深吸一口气,继而连退两步,拉开与敌方的距离。 至此,警戒官和敌人的剑已经六度交击。 科恩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敌方的手半剑,思索着对方终结之力那掩盖攻向的效果。 但这并非最让他担忧的事情。 警戒官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群星之耀在他的皮肤上泛起点点银芒,竭力化解着在激战中侵入他手臂的暴戾终结之力。 真糟糕。 跟之前的遭遇一样:那种终结之力,居然会自行通过剑上的劲力传导而来。 毫无预兆地入侵、渗透,并破坏一切可以寄宿终结之力的人体组织。 科恩紧了紧右臂的肌肉,脸色如冰。 “不错的佩剑,可惜不适合这种地形,”年轻人看着科恩的黑柄银色佩剑,在窄巷里露出愉快的笑容:“有名字么?” 年轻人很有信心:窄巷限制了科恩的佩剑,自己的手半剑则灵活无碍,再加上自己那可怕的终结之力——年轻人轻轻磨了磨牙。 这场战斗里,无论是环境、策略还是力量、技艺,他都占尽上风。 而这就是终结之塔的种子? 年轻人看着眼前的科恩,笑着在心底摇摇头。 “科恩·卡拉比扬。卡Kа酷Ku尐裞網”科恩冷冷地回答。 与红坊街的那位古拉顿一样,眼前年轻人的终结之力也充满令人窒息的暴烈味道,除此之外,居然还在对剑中,给警戒官如有实质的针刺痛感。 这严重影响了科恩的动作。 所以,暴戾和狂乱是共同特性,刺痛感和那种掩盖方向的能力,则是终结之力的个人属性? 这样的话……科恩叹了一口气,捏紧拳头。 “噢,我不是问你的名字,”年轻人眯起眼睛,剑指科恩双目之间:“我是问,你这柄剑的名字。” 我的战利品。 在年轻人的目光下,科恩呼了一口气,左手扶起剑刃,无奈地道:“你刚刚问这把剑?噢,这可是传家宝,至于名字……” 科恩脸色一肃。 “它会告诉你的!” 下一瞬,银色的佩剑已经刺到年轻人的眼前! 这是科恩在两轮守势之后,第一次主动出击:一记凶险的突刺。 年轻人把怀疑排出脑海,自信地一振手臂,几乎与他融为一体的终结之力,带着针刺般的暴烈感汹涌而上。在痛苦与爽快并存的奇妙感觉,他的手半剑迎向科恩。 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他知道,自己所拥有的终结之力远超那些抱残守旧的所谓终结剑士们——无论是在终结之塔中走了个来回的练习生,还是浸淫此道多年的强大剑手。 它的破坏力和增幅力——年轻人感受着力量于体内游走带来的痛楚——几乎没有人可以想象,特别是它如暴虐的凶兽,涌进对手体内横冲直撞的时候。 胜负将在那时分出。 但年轻人的脸色突然一僵。 他意识到,这次的对手不一样了! “叮!” 只见科恩的长剑点在年轻敌人的手半剑上。 却没有半分要格剑、抵剑、拼剑或是锁刃的意图,而是毫无力道,一触即分! 年轻人眉头一皱,科恩的下一剑就再次击出。卡Kа酷Ku尐裞網 又是突刺! 年轻人格开朝向他小腹的刺剑,难以置信地看着科恩又一次轻巧地点开自己的手半剑,丝毫不做对剑和缠斗之想。 这家伙……年轻人在惊讶中咬牙:怎么回事? 可恶! “来啊!” 被压制住的年轻人怒吼着,体内的暴戾终结之力爆发到最高水平,科恩顿时感觉皮肤上隐约刺痛:“害怕和我拼剑吗?” 但后者没有惊慌,也没有激动。 他只是继续冷静地施展一记又一记的…… 突刺! “还以为能凭借出其不意的终结之力,来干扰敌手吗?”科恩冷冷出声的同时,再一记突刺出手! 惊怒交加的年轻人旋动剑锋,试图用终结剑式里的“剑锁”绞住科恩的佩剑。 但警戒官的剑锋又是一触即收。 完全不给敌人拼剑的机会。 一秒也欠奉! “依赖终结之力——这就是你的战术?”科恩冷静地出言干扰对方,脚下急急跟进:“我说过,你不是我第一个遇见的灾祸之剑!” “对再次遭遇灾祸之剑,对应付那种暴烈的终结之力……我在养伤的时候,早就做了千百遍的预估、思索和演练!” “那种终结之力的破坏作用,也是需要时间,通过接触传递的吧!”科恩冷冷道:“比如对剑和拼剑?” 年轻人震惊地看着科恩。 下一秒,收回剑锋的科恩脸色一动,脚步急转而出! “相比起古拉顿,比起你那位驰骋战场,历经生死的前辈……” 科恩怒吼着,又是一记突刺出手! “你还差得远啊!” 年轻人避无可避,只能一步后退,同时一剑拦上。卡Kа酷Ku尐裞網 “嘶……”轻微而短促的金属滑擦声,稍起即逝! 年轻人挡开科恩的剑,狼狈地看着它在自己的左耳侧刺过,带起尖利的风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剑锋再次避开对剑和交击,像得意的猎鹰一样翱翔而去。 等待发动下一记突刺! “至于借助地形,压制我过长的佩剑?”科恩的声音在年轻人耳中听来尤其可恶:“真是幼稚的战术。” “一记突刺就解决了。” “简单,直接,有效。” 狭窄的小巷固然限制了科恩的佩剑和剑术,却也导致年轻人无法展现他灵活的身法,面对平时极好闪避的直线突刺,年轻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举剑拦截、抵御。 年轻人不是没想过放弃防守,全身压上进攻,强迫科恩与他对剑,问题是——他的手半剑比科恩的佩剑短上一截! 如果强行压上,自己很有可能会在施展杀着之前,就被科恩一剑穿心。 更适合在窄巷中挥舞的手半剑,一瞬间变成了年轻人的短板。 该死。 年轻人不甘心地看着对方的刺剑:我……居然成了被动防守的劣势方了? 得势不饶人的科恩沉着地侧过身子,右脚在前,急急跟进,手腕旋动,剑式毫不停息。 又是一记突刺! 年轻人则在不住的招架中狼狈后退。 真幸运啊。 科恩在心里轻笑一声:在这种窄巷里,不能斩击也不能横剑的时刻……库拉德尔老师,幸好没忘了你的剑术。 终结之塔的八大传承者之一,来自荆棘地,艾伦比亚王国的斯汀克·库拉德尔所专精的“刺剑术”。 刺剑术源自最终帝国时代,南方骑士们手执轻剑的优雅决斗。这种以试探性步伐和一击致命为关键的击剑技艺,一度在南方流传颇广——哪怕它曾经被许多将领和骑士讥笑为“少女之剑”。 而现在,科恩在狭长的小巷中放弃了一般的剑式,转而采用“刺剑术”,将佩剑长度的劣势转化为优势,更避免了拼剑,封死了敌人用终结之力占得上风的可能。 下一记突刺中,年轻人奋力腾挪,总算依靠一个突出的窗户,避开科恩的这一轮攻势。 “每一种终结之力都不尽相同,”科恩又一次收剑,冷静地走过这扇明显被主人加长过的窗户,目光坚毅地看着敌人:“相同的终结之力也因人而异,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微妙变化……” 年轻人看着左右的狭长窄巷,看着还在远处的出口,心中焦急不已。 “我不知道你的终结之力有什么效果,居然能在激斗中掩盖出剑的方向。”警戒官轻哼道,“但你想必听过我的终结之力……” 科恩咧开嘴角,绽放一个自认为最帅气的微笑: “群星之耀!” 年轻人脸色一变。 群星之耀。 四大原始超凡……不,终结之力? 下一刻,科恩怒吼而前,星蓝色的微光从他的手臂皮肤上点点闪耀而起。 警戒官手上的佩剑连绵刺出,不再停顿! 年轻人狠咬牙关,最大限度地提转手腕,试图用扇形的覆盖剑式来尽力抵挡生生不息的突刺! 该死! 他一定是终结之塔里,某一届的八位种子之一。 承担着终结之塔未来传承希望的年轻存在! “叮!叮!叮!”转瞬即逝的刺响如雨声落地,不绝于耳。 “我的群星之耀,可以平衡住体内一动一静,一息一行之间的节奏与规律,”无尽的突刺里,科恩欺身而上,而他明明处在高速的进攻中,却出奇地话语连贯,仿佛不用换气一样:“如夜空中的璀璨星辰,相继闪耀,此起彼伏!” “叮!叮!叮!” 剑光跃动,一刺一收之间,随性而连贯。 年轻人紧皱眉头,唯有在手中剑刃的无数轻颤中不住后退! “看似毫无规律,似有若无……”科恩步步紧逼,他的话在年轻人的耳中听来,如同狱河的摆渡铃一样致命,“实则连绵不断,永不停息!” 科恩表情不变,点开年轻人的一剑,在对方惊诧的眼神中,没有任何休止地刺出最具威胁的下一剑! “嗤!” 年轻人的怒吼声里,他的左肩终于挂彩。 受到影响的他动作不稳,瞬间在右肋侧再中一剑! 然后是左腿、右肘、颈侧! 在科恩毫无止息的连续攻势中,年轻人痛苦地在血光里倒退六步,奋力拉开距离。 带着满身伤口的年轻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瞪着面前一步步走来的科恩。 “这就是我的终结之力。” “跟你那种卑劣、暴动、只知破坏、毫无意义的力量比起来……” “群星之耀如同我的另一把剑,融合在体内最深处,让我的动作浑然一体,毫无停顿,”科恩叹了一口气::“从而释放出最耀眼的无前攻势。” 年轻人用剑支撑着地面,绝望地看着科恩的逼近。 “你们结束了克罗艾希,结束了一位‘种子’的用剑生涯,”科恩淡淡道:“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他面无表情地对着敌人举起剑。 但浑身鲜血的年轻人却笑出了声。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年轻人狰狞的笑容出现在科恩的眼前:“这点时间里,我的老师早就把你的同伴……” “你是来拖住我的,这点我非常清楚!”科恩神色平淡地打断他,“超阶的菜鸟!” 年轻人脸色一滞。 “好让你的同伴……那个看似更厉害的老家伙,迅速解决比较弱的敌人,然后赶来支援,是么?”警戒官如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无奈叹息道:“但究竟是什么,让你产生了‘那个女孩比较弱’的错觉呢?” “那个女孩,”在年轻人惊讶的眼神中,科恩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是我们这一届,终结之塔的最终考核里……” “八位‘种子’中的……” “首席!” 139.第139章麻木的双手 好冷啊。卡Kа酷Ku尐裞網 . 母亲在哪里? 芬娜姑姑呢? 她们会回来的吧。 她愣愣地想着,在雪地里不住瑟缩,寒风刮过裸露的脸庞和颈部,带来如刀割般的疼痛。 连手脚都快没有知觉了。 还有弟弟和妹妹呢?恩泽尔叔叔呢? 她有点想念塔利娅做的热馅饼了……尽管每次她都讨厌上面的蒜粒。 她走过一个躺在雪地里的人。 那人睡得好沉好沉,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脸上却绽放着最快乐的笑容。 连眉毛和头发上结满了冰晶都不知道。 这是个‘笑人’——她告诉自己。 昨天,尤其是她试图去帮他们扫掉脸上的冰晶时,恩泽尔叔叔笑着告诉她:他们是“笑人”,最喜欢在冬天里的野外笑着睡觉了,直到春天才会醒来——好女孩可不能去打扰他们,最好不要靠近他们。 听话的她继续往前走。 裙子有些破了,她很沮丧……这是李希雅姑姑在出发去王都前送给她的裙子。 她走过第二个“笑人”。 这个“笑人”似乎是一个跟女仆塔利娅一样大的姐姐,但她穿得好少好少啊,咧开嘴角靠在岩石旁,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但那个婴儿没有笑,只是紧紧闭着小小的眼睛和嘴巴,一动不动。 这让她很不开心。 为什么不笑呢? 北境的人应该个个微笑,不是么? 这是诺兰努尔叔叔告诉她的话。 在寒堡的马厩旁,跟另外两位叔叔离开时,诺兰努尔像以前一样,大笑着把自己抱到他的怀里,然后在她的不满抗议中,用胡茬不断地扎她的脸。 好吧,诺兰努尔——思绪紊乱的她想到自己最小的叔叔,不禁翘起嘴巴。 如果你现在出现…… 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的胡子。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好多好多,数不清楚的…… 笑人。 就在此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不是“笑人”的人。 她双眼无神地抬起头,看向前方那个陌生的男孩。 满身褴褛的男孩趴在另一个“笑人”的旁边,翻找着什么。 男孩发现了她的靠近,野兽炸毛般抬起头。 他的眼睛是深黯的红色,好吓人。 “滚!” 男孩下意识地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恶狠狠地盯着她,嗓音里带着警惕和凶厉:“这里是我先找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快滚!滚远些!” 她无力地吸进一口气,觉得被风刮过的脸上好疼。 好凶啊。 她嘟起嘴。 眼前一片模糊。 冰寒的冻意顺着口鼻和气管灌进她的肺部,让她的心脏又一阵痉挛。 她走向那个男孩。 “小biao子,你要是再敢前进一步,”同样在寒冷中颤栗的男孩,面目凶狠地张开嘴巴,露出牙齿:“我就把你活活咬碎!” 她没有理会对方。 但她的意识越来越麻木。 视野越来越黯淡。 可她依旧一步一步,拖着蹒跚的脚步前进,靠着视觉而非足下的触觉,确认着地面的存在——她已经快感觉不到自己麻木多时的四肢了。 那个男孩匍匐下来,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似乎在做进攻前的准备。 她看着那个一脸凶狞的男孩,深吸一口气,肺部因冷空气而再次打颤。 她继续往前走。 男孩脸上的警惕变成恨意满满的杀机。 他的右手从身后露出,握着一枚满是铁锈的长锥子。 母亲说过了,对陌生人…… 男孩怒嚎着,把虚弱的她扑倒在地。 对陌生人的话…… 她扯了扯冻僵的脸蛋。 男孩盯着她的脸,狰狞地举起手上的锥子。 她看着男孩那双黯红色的眸子,从嘴角拉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要微笑呢。 北境的人应该个个微笑,不是么? 下一刻,终结剑士‘种子’首席——米兰达·亚伦德,在龙霄城里的小巷中猛地睁开眼睛! 一柄带着空槽的剑已经刺破她的半身胸甲,刺进她的左胸。 剑锋入肉一寸。 停在不住搏动的心脏之前。 却没有再前进哪怕一寸。 灾祸之剑的中年人皱起眉头。 他看着米兰达的剑锋,恰好卡在他的佩剑上,刺进那个从剑尖到剑中的空槽里,抵着他那柄奇怪的剑。 阻挡着它刺入女剑士的心脏。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的致命时刻,米兰达果断出剑,剑刃插入敌剑的空槽。 就像是木匠在工作时,把楔子嵌进木头空槽里一样。 米兰达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死死地握持在自己的十字剑柄上,头上渗出疼痛与颤抖并存的冷汗,与敌人僵持着。 好快的剑。 还有……那种无法躲避的感觉,是他的终结之力? “真不错,”中年人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赞许的表情:“反应、观察、心性都是少有的出色,难得还如此年轻……我的学生很聪明,却缺乏锻炼和经验,他至少要五年才能追得上你的水平。” “但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在绝命的边缘了……”中年人语气冷淡,刺进米兰达胸口的剑上遽然发力,前刺而去。 在他的发力之下,嵌在一起的两把剑发生了微妙的形变,在空中发出金属受力特有的呻吟。 疼痛从心口处袭来。 米兰达的面孔微微扭曲。 只要剑尖再深入一寸,就到血槽了。 女剑士咬着牙,屏住呼吸,努力排除着肉体剧痛和心理担忧的双重影响。 聆听敌人的节奏,感受敌人的节拍,她强迫着自己进入状态。 第一剑就被压制在绝对劣势之下——她必须找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卡Kа酷Ku尐裞網 米兰达死死抵御着敌剑,睁大眼睛,在夕阳下观察着静止的敌人。 中年人叹出一口气:“你知道,我原本不想用这一着的。” “但就目前看来,似乎单纯的剑术和剑速,都无法立刻拿下你呢……离巡逻队赶来也只有四分钟了。” 下一刻,中年敌人的露出痛苦而不忍的表情。 凶猛的终结之力从他的臂肌中渗出,侵入两人交抵的双剑! 米兰达脸色一变。 这就是……科恩所言的那种,暴戾又疯狂的终结之力? 中年人的手臂一颤,犹如释放了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样,爆炸般的力量在他的剑上升腾而起! 两柄剑同时在加速的抖动间发出呻吟,仿佛两个不堪重负的病人。 米兰达感觉到刺入体内的剑锋开始震颤,更进一步刺向她的心脏! 糟糕。 下一瞬。 “嗤!” 鲜血四溅。 米兰达的左手痛苦地捂住胸口。 但还没有结束。 “锵!” 两剑在摩擦中交击,爆射出火花,在空中脱离彼此的镶嵌。 中年人的剑光在空气里消失。 又如同夜空中的星点般,突然出现! 击向受伤的米兰达。 女剑士抬起颤抖的剑,下意识地挥向空中! “铿!锵!” 分开后不到一秒,两柄剑再次在半空碰撞! 米兰达的剑两次封堵住敌人的进攻。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 米兰达脸色苍白地靠住身后的墙壁,瞪大眼睛看着中年人。 “愿你死得安详,剑士。”中年人叹息道,甩了甩剑上的鲜血。 但中年人的表情却突然冷冻住了。 他注意到了自己剑上的鲜血。 那只是少量的血。 怎么可能? 明明应该已经刺破了她的心脏才对啊…… 但她…… 是右心人?还是装了能抵御终结之力的防护?矮人的精炼沥晶板?精灵王族的精工银锁甲?硅胶? 中年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虚弱靠墙的米兰达。 “那种奇怪的终结之力没有奏效,是吗?” 只见女剑士深吸一口气,移开捂着胸口的左手。 一道颇长的伤痕,从米兰达的心口延伸到肩部,却只是划破了轻甲,微微出血。 中年人露出惊讶的目光。 按照原计划,他那如狂兽般的终结之力,会地侵入敌人的体内,破坏体内的组织,迟滞对方的行动,甚至如天敌般吞噬、毁灭她的终结之力。 然后,在对方无法动弹或痛苦不堪的关口,他以终结之力催动的剑刃,本该直接刺进米兰达的心脏,也许不深,却足够流血。 下一步,他将以可怕的剑速来袭,调动敌人浑身的血液,不出零点几秒,鲜红的动脉血就会从这个女终结剑士的胸口中喷发,直到她的生命彻底枯萎。 但是,她居然挡住了注定刺破心口的一剑…… 中年人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从我进攻开始,你的手就一直很平稳,出剑也很流畅,所以挡住了我的刺击,这么说来,”几秒后,中年人看着米兰达的手,似乎想通了什么,他的目光里布满惊异:“不可能……” 中年男人紧蹙眉头:“你……你居然丝毫不受‘贪婪之触’的影响!” 米兰达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布好剑式。 “‘贪婪之触’?这就是你那种终结之力的名称?真是讨人嫌的名字。”米兰达冷冰冰地道: “我的同伴告诉过我那种感觉,疯狂的终结之力,以入侵、破坏、毁灭为目的,”她举起剑,直指对手:“普通的终结剑士,想必都对那种可怕的终结之力束手无策吧。” “可是,一旦遇到了这种力量特性失效的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中年人没有说话。 代替他回答的,是他快如闪电的剑! 开着空槽的剑在空气里呼啸,袭向女剑士的咽喉。 早有准备的米兰达颜色一肃,转动手腕,终结之力随之涌现,支撑着她手上的力度,迎向中年人。 “铛!唰!” 两道火花猛烈地擦出! 两人瞬间交换了两记剑击。 两个身影在闪动间交替,在最后一剑后,瞬间拉开五步的距离。 米兰达拉开脚步,感受着十字剑的颤动,沉着地思考着敌人的特点。 “我刚刚攻出了八剑。” “你只拦住了两剑,还中了一剑,”中年人看着米兰达被划破的左腿,沉稳地道:“你的剑术稀松平常,也完全跟不上我的剑速,身躯看似敏捷,其实只是轻盈——脚步在闪避间还偶有错位。” “更奇怪的是,在交击时,你的剑居然还会微微颤抖,以至于影响你的剑式……这本该是初学者才会犯的错误。” “除了最开始那道惊艳的拦截,你的剑根本一无是处。”中年人摇摇头:“这种用剑的习惯和实力……你早该死了一万次了,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米兰达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盯着中年男人。 下一刻,她的敌人突然露出笑容:“但在刚刚的八剑里,你却每次都恰到好处地,或幸运躲闪,或擦肩而过了最致命的五剑。” “也在最微妙的时机,反击一剑,”中年人看着自己被划破的左上臂,皱起眉头唏嘘道:“还成功了。” 米兰达终于皱起眉头。 “只有一个解释了,”中年人轻轻移动着步伐,米兰达的剑也缓缓跟着他的位置移动。 “你藉以作战的,不是什么精妙的剑式、敏捷的步伐,而是你的观察和感受,”中年男人的瞳孔微微缩紧:“是识别敌人的节奏和出剑的时机:哪怕再粗糙的剑术和再简陋的剑招,只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也能化为最精妙的一击。” 米兰达在心底呼出一口气:他发现了。 “你所练就的,是以抓准时机、控制节奏闻名的四大原始终结之力——天马乐章。”中年人深深叹气道:“真是久违的塔内传承啊。” “而你不怕‘贪婪之触’的原因,”他抬起头,目光逼人:“我也大概猜到了。” 米兰达微微一怔。 中年人的目光聚焦到米兰达那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上: “是你的手,对么。” 米兰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马乐章就算了,可是,居然连……他都发现了么。 米兰达握紧了剑。 “是啊,”米兰达轻哼一声,抬起头大方地承认:“我的手在很久以前被严重冻伤过。” 她的眼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雪色。 “等恢复过来,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触觉和痛觉。”米兰达淡淡地道,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既练不成,也用不出那些最精妙绝伦,也最高深莫测的剑术——最开始的时候,我连一个茶杯都举不起来。” “而你那种充满侵略性的终结之力,面对我这一双已经麻木多年的手,”米兰达缓缓举起剑,双手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又能做什么呢?” 沉默。 很快,中年人看着米兰达的那双手,眼里冒出震惊。 那双手…… 那双握剑的手…… 居然…… 没有痛楚,也无法触摸? 中年人看着米兰达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怜悯。 和敬佩。 “一双没有触觉的手,居然能握剑?”他慢慢地道,声音里却充满了赞叹之意。 “所以,你被传授了天马乐章,当然,这也是最适合你的终结之力,”中年人点点头,目光里涌现出肯定和激动:“抛弃手上的感觉,无视具体的剑招,转而跟随战斗的节奏,把剑交托给自己的观察、认知和判断——你的老师想必是位天才。” 米兰达没有说话,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这双戴着手套的手。 “请原谅我之前的不敬,”中年人把剑背到身后,用最标准的剑士古礼,向着米兰达恭敬地鞠躬:“你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剑手……” “在下萨兰德·克雷,身为塔外传承的终结之剑,与你交手,实在是我的荣幸。” 米兰达也收起剑,面无表情地还礼: “米兰达·亚伦德,终结之塔第134期的‘种子’首席……鉴于你们对我一位朋友的右手所做的事情,请恕我很难说‘与你交手也是我的荣幸’。” 克雷微微一笑:“右手,是么?” 两人直起身子,佩剑重新出现在身侧。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再次接近! “铿!锵!” 克雷的快剑和米兰达的巧妙身影,在这方小小的地面上来回腾挪! 在十几秒间,米兰达再次躲过敌人的致命四剑,并在最关键的时刻予以反击。 鲜血在米兰达的右腰、耳侧和克雷的左小臂上流出。 “真是印象深刻,”克雷拉开两人的距离,叹了一口气:“假以时日,你必能到达极境。” 米兰达点点头,接受对方的认可。 纵然你速度再快——米兰达暗暗想道:也不能省略出剑的过程,有了过程,就会有一高一低,一动一静的节奏。 就会有可以被把握并攻破的破绽。 “而我也看出来了,”米兰达在拉开距离的同时细细地观察敌人,淡淡道:“你所谓的‘贪婪之触’,那种毫无止息,连续不断的暴动特性……” 中年人克雷微微一愣。 米兰达露出肯定的眼神: “是‘群星之耀’吧!” 在克雷的惊讶眼神中,米兰达自信地道:“抱歉,我对这种终结之力……实在是太熟了。” 她的眼前冒出在终结之塔里的情景,冒出科恩抱着红肿的手臂痛哭流涕的身影。 两人对视了一瞬。 “我真是佩服你的观察力,但还不尽然,”克雷摇头轻笑道: “‘贪婪之触’并非是‘群星之耀’,”在米兰达奇怪的眼神里,克雷把剑收回腰间:“非要说的话,它算是‘群星之耀’的塔外加强版本。” 加强版本? 指的是那种暴戾的特性么? 这么说……灾祸之剑的终结之力,是在原有的终结之力基础之上…… “还有三十秒,”克雷叹了一口气:“算了,时间不够啊。” 米兰达惊讶地看着他。 “后会有期了,”克雷淡淡点头:“双手麻木的首席。” 米兰达咬紧牙齿,赶上两步:“等等!” 克雷转过身,一拳擂上身旁的土墙! “砰!” 尘土飞扬间,他的身影消失在米兰达的视野里。 就在此时,巷子外传来巡逻队的声音:“就在这里附近……怀疑有人无故追逐,非法械斗!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因尘土而咳嗽的米兰达,不甘心地往墙上捶了一拳,收剑离去。 ———— “叮!” 科恩的剑就要刺入那个年轻人咽喉的时候,一柄横空而来的剑,凭空格开了警戒官的刺剑。 科恩急急转身,面对着背对夕阳的新来者。 但新来者的剑吸引了科恩的全部目光。 那是一柄剑身长度中等,剑刃却极薄,剑柄处有着黑色配重球的剑。 剑的护手处钻出了一个圆孔,刚好让使用者扣入他的食指。 科恩瞳孔一缩! 他认得这柄剑。 他实在太熟悉这柄剑了。 也太熟悉……这柄剑的主人了。 “还不快滚?”新来者操着明快的嗓音,对着灾祸之剑的年轻人淡淡道:“去找你的老师。” 满身伤口的年轻人狼狈地爬起,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小巷子里。 但科恩没有理会。 他圆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新来者。 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根本不想理会任何其他的事情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科恩艰难地吞咽一口,用最不可置信的惊讶口吻问道。 “而你……又在做什么?”科恩的眉毛挣扎着,看着眼前的新来者。 “做什么?”新来者轻哼一声,移动脚步,向他靠近。 “在你们这群笨蛋,把一切都搞砸之前,”新来者在暗处,露出一双黯红色的眼睛,淡淡道:“来制止你们。” “或者……” 新来者步出小巷的阴影。 “干掉你们?” 科恩曾经的同窗,王国秘科的现役人员——拉斐尔·林德伯格,正左手执剑,眨着一双深黯的红眸,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曾经的朋友,科恩·卡拉比扬警戒官。 140.第140章特色欢迎宴会 “你确定我不用穿这个?姬妮女士说,在宴会的场合……”房间里,泰尔斯皱着眉头,举着一件小小的镶边马甲,对着普提莱问道。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而这些也是使团拼死拼活,和旗帜一起拼死背来的行李不是么? “这是在埃克斯特,在北地,”穿戴整齐的普提莱不屑地看着他:“哪怕在宴会上,他们也最讨厌小白脸和娘娘腔……如果你真要把那东西套上的话——我想你会是宴会小丑的最强竞争者。” 泰尔斯吐了吐舌头,抛下马甲。 “啊,你知道,”坐在窗边的埃达回过神来,神情惋惜地叹息道:“没有小丑的宴会很无聊的。” 近一个月的神经紧绷,让泰尔斯无暇顾及其他。从废屋到红坊街,从闵迪思厅到复兴宫,再从断龙要塞到龙霄城,新的第二王子连自己的床都没有睡热,就被匆匆赶上贵族的马车,套上王子的枷锁,面对他前所未见的别样挑战。 所以直到仆人和迈尔克前来提醒他们,泰尔斯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参加贵族宴会的经验和见识。 面对刀兵,面对血族,面对魔能师都没有过于失态的他,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别担心,”普提莱不以为然地点起从仆人那儿要来的北地烟草,“跟星辰和安伦佐公国的标准相比,埃克斯特的宴会简直就是大头兵们的军营野餐——如果你体会过翰布尔和夙夜的风格,老天,他们的宴会礼仪简直就是受罪。” “礼节、装饰、时尚,风格,这些区分身份,分开地位和阶层,将人们分类的努力从来不曾停止,”泰尔斯竭力用闲聊平复着心内的忐忑,他蹲下身子,在一面简陋的穿衣镜前调整着自己的鞋子,叹息道:“今晚结束后,我一定要洗个澡……” “先想想今晚的正事吧,”普提莱似乎不适应北地呛人的烟草,他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道:“咳咳,该死,他们送来的是劣质货——” 普提莱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泰尔斯顿时忘记了宴会在即的局促,认真思索起眼前的境况。 房门响了。 罗尔夫踩着他越发熟练的金属片义肢,走了进来,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露在银色面具之外的脸色有些发白。 而随后而来的怀亚则显得较为冷静,似乎他以前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殿下,”泰尔斯的侍从官严肃点头:“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身旁的罗尔夫则比划着手势: 【他们来了。】 泰尔斯点点头。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在普提莱一头雾水的表情,怀亚和紧皱的眉头中,比划回去: 【走吧。】 ———— 当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埃克斯特的欢迎宴会就已经开始了。 在国王从事官迈尔克和一众仆人的带领下,泰尔斯走在普提莱身边,身后跟着罗尔夫和怀亚……至于埃达,大家一致认为她不适合参加这样的行动。 “我不知道殿下您对北地的宴会是何种理解,但我必须提醒您,星辰的贵客可能不太习惯我们的宴会,”迈尔克勋爵面无表情地道:“而今晚又比较特殊……” 泰尔斯报以友好而理解的微笑。 他们一行人踩着英灵宫粗糙的地砖,踏上层层石阶。 “飨宴厅是当年耐卡茹王宴请九骑士的地方,据说北地英雄的宴会持续了三天三夜,吃光了他们征战途中几乎所有的缴获,”迈尔克带着恭谨,为他们介绍着即将前往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在城堡内外的欢呼声中,耐卡茹·埃克斯被推举为王。” 泰尔斯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来到英灵宫的第六层走廊。 热闹嘈杂的人声传来。 这一层的地面离天花板几乎有七八米高,这里的火盆数量众多,一一被支在架子上,均匀地排满整条走廊,熊熊燃烧着,将太阳下山后的英灵宫照得亮如白昼。 与其他层布满房间的走廊不同,这一层的走廊只有正中央一扇厚木制的双开大门,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脸色开怀,或者端着盘子,或者抱着酒桶,进进出出。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属下们交换一个眼神,在迈尔克的带领下,踏入英灵宫的飨宴厅。 嘈杂的议论声、酒杯的碰撞声,刀具割肉的撕扯声,甚至还有闹架声,由小渐大,开始侵袭折磨他的耳朵。 泰尔斯抬起头,看清了这个大厅。 这是一个环形的大厅,墙上挂着云中龙枪标志的三角条旗,各个角落里都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天花板上挂着好几盏明亮的吊顶不灭灯(谢天谢地,泰尔斯还以为英灵宫里的照明器具只有火盆呢),仆人们不时在侧门和烧烤架处出现,为场中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食物与酒水。 飨宴厅足够容纳好几百人——现在也确实如此,至少一两百人围坐在十几张平行摆放的长方桌上,这些长方桌与大门的方向垂直,在大厅的中线留出一道足以容纳仆人和客人往来的通道。 泰尔斯皱着眉头环顾了一圈,大厅内较远的地方,他由于身高根本看不见,还是普提莱在他耳边轻声讲解的。 但场中的气氛倒是热闹得很。 来来往往端着盘子忙碌的仆人,在桌子上大声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粗野贵族,以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喝得面红耳赤的客人,还有好色的贵族借着酒意,时不时大笑着摸一把路过女仆的屁股,激起一阵大呼小叫。 五位大公脸色各异地分坐在五张长桌的主位上:络腮胡子的奥勒修大公脸色不渝,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身旁几乎全是带着三角套圆徽记的家族骑士或属下领主;剃着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和周围的臣属们笑成一片,似乎在交际中如鱼得水;秃头的莱科大公和康玛斯联盟的史莱斯侯爵坐在一起,细心听着后者慢条斯理的讲话;长发的罗尼大公依然脸色严肃,似乎自带清冷光环,他所在的长桌最是冷清,也没人敢上前搭话,只有身后的仆人和属下时不时地为他加上食物或是酒;年轻的佩菲特大公则脸带微笑地举起酒杯,和周围围坐着不知道是他们属下诸侯还是随从的各色贵族们说着什么,后者们频频点头,随后一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一派觥筹交错——简直是在隘口村时,北地村民们与士兵们往来酌饮的翻版。 如果不是泰尔斯抬起头时,在大厅尽头高出一截的横桌上,看见那位被白刃卫队簇拥着,坐在几位近臣中沉默饮酌的努恩七世,他就几乎要忘记今晚那些潜藏在密谋中的刀光剑影了。 也几乎要忘记,就是这五位大公里,有着一位胆大到意图谋害两国王子的阴谋家。 “我不知道,原来宴会已经开始了。”泰尔斯转过头,无奈地道。 “大部分的贵族们已经就席了,”迈尔克冷静地道:“努恩陛下正在等待您的到来。” 泰尔斯眯起眼睛,好不容易看了一眼远处的努恩七世,注意到他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国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老迈但是不失犀利的眼神向着这里扫来。 “那就要开始了。”身后的普提莱有意无意地嘟囔了一声。 泰尔斯在心底微微叹息。 几秒之后,一旁的侍者,在迈尔克的示意下用洪亮的声音报出他的身份: “来自星辰王国的尊贵客人,泰尔斯·璨星王子殿下!” 声音传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里,甚至还有回声。 吵闹的宴会突然为之一静。 十几张长桌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无论饮酒、割肉、聊天、打架乃至调戏女仆,无数的目光齐齐投来。 连不少仆人和站岗的卫兵,乃至白刃卫队都向着这个方向看来。 泰尔斯认得这种感觉——上一次,是在永星城,群星之厅的国是会议上。卡Kа酷Ku尐裞網 “我这时候该笑吗?”感受着从恶意、杀机到好奇、友善的各色目光,泰尔斯表情不变,嘴唇微动:“还是摆出一副死人脸,比较符合我的敌国王子身份?” “放松,放松,他们提前开场,连入座次序都没有安排……你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严阵以待了。”普提莱看着忐忑的王子,叹了口气:“什么表情都不重要,你现在只是一面叫‘星辰’的旗帜。” 面无表情的迈尔克对着泰尔斯点点头,礼貌地伸出右手,示意他向前走。 “我就这么直接向前走?还是待在后面等着人招呼?”泰尔斯没有理会迈尔克,顶着全场目光压力的他皱着眉头,低声问着身后的普提莱。 “如果是在星辰,当然要等主人遣人带您入座,但这是埃克斯特,”普提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大厅,有许多客人似乎放弃了好奇心的诱惑,甚至已经开始撕咬送上来的食物:“就别指望那么多礼仪了——目不斜视往你的座位走,我猜就是努恩王旁边那个。” 泰尔斯露出一个他想象中“王子”该有的不卑不亢、又和蔼可亲的微笑,向前走去。 与事事讲求规矩和礼仪的星辰不同,飨宴厅里甚至连地毯都没有铺,他踩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感觉像是回到了废屋。 他走过长桌,耳边传来窃窃私语,良好的听力在此时显现出它的功效: “就是那个乳臭未干的王子?” “听说丢失在外好多年……” “七岁?开什么玩笑?” “星辰人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你知道,天才……哼!” “这么说,我们的军队就因为这个小孩儿动弹不得?” “黑沙领在边境闹了个灰头土脸……王国之怒……” “伦巴派军队送他过来……” “如果这场仗还是要打,那必然要等到开春……” 泰尔斯目不斜视地直直向前,走向同样用不明目光盯着他的努恩七世。 终于,越来越多的贵族耗光了好奇心,放弃一睹王子尊容的想法,重新回到宴会的节奏。 北地的贵族们与星辰的同行们格外不同,后者在群星之厅里的行为总是优雅的,哪怕是坐在最外围的乡下贵族,也要竭力做出一副文明人模样,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衣着装饰——这也使得以亚伦德、福瑞斯、泽穆托为首的三大北境家族及其下属贵族们,在星辰的诸侯中显得格外突出。 但眼前的这群北地贵族们,也许在地位、性格上各有不同,却无一例外地表现得像糙汉子:从坐姿到吃相,从相貌到衣着,哪怕喝酒的时候,也要刻意发出咕噜声,再从胡子边缘流下几滴,然后重重地把杯底擂上桌子,大声地数落着对手,或是被对手数落。 泰尔斯一边默默地观察着这群贵族的行为模式,一边在两边的长桌之间前进,他不禁注意到,除了女仆,这场宴会中几乎没有女眷。 “会出现在这里,在宴会厅后方的都是些低阶贵族,领主近臣,功勋骑士,特别受邀的官僚等等,”普提莱在他身后淡淡提醒道:“你左前方那个穿得不错的只是送餐的仆人,右后方角落里那个正在火炉上烤肉的,看似仆人,实则是负责肉类烹调的掌鹅官,一般由领主较信任的近臣才能担任。” “让近臣去烤肉——掌鹅官?为什么?”泰尔斯没有回头,他疑惑道:“难道不该是后厨做的事情吗,又或者说这是一种荣耀?” “哼,我的王子,”普提莱不动声色地淡淡道:“你知道帝国的历史上,有多少暗杀和毒杀的意图,都是在那个默默烤肉的角落里发源的吗?” 泰尔斯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走过了长桌的中端,果然,从这里开始,北地贵族们的“素质”似乎也随着地位水涨船高,宴会人群里的指指点点少了许多,在沉默中的目光交换,以及意味不明的低声私语却直线上升。 “大厅中央的空地……放在星辰或安伦佐的话,就会是舞池和表演场,但是在北地,”普提莱走过几个脸色不佳的客人,不理会身边一位粗鲁贵族的低声咒骂,指着大厅中央的一片圆形空地,抽了抽脸颊:“按照我的经验,酒到酣时,就算看到两个粗汉子在上面拼死拼活地互操,也不必惊讶。” 第一次听见普提莱讲粗话的泰尔斯皱起眉头:“对着王子使用这种语言,真的好吗?” “入乡随俗嘛,多年前我还曾见过一位埃克斯特的高贵公主,站在街头用‘***之类的词破口大骂呢,”普提莱摇摇头:“而且,我看哪怕身为王子,您还是挺习惯这些用语的嘛。” “啊,身为你的王子殿下,我就像许多诗歌和传奇里的高贵王子一样,”泰尔斯看着远处已经在席上的几位大公,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曾经遍尝民间疾苦,既贤且良。” 普提莱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他们终于走到了长桌的末端。 离他们最近的人里,地位最高的是奥勒修大公。 “没有音乐和吟游者,没有小丑和滑稽戏表演,没有漂亮的女眷,没有大胸的女仆,没有烤整猪,没有好汉子们比武,没有在遍及整个城池内外的帐篷里与民同乐,”泰尔斯听见奥勒修大公不悦地对着身边的领主们抱怨着,随后转过身,不满地对着努恩王所在的方向高声道: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宴会?”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居然有许多北地贵族们齐声附和,向着努恩王的方向发出潮水般的抗议。 像个菜市场……泰尔斯叹了口气,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也给了国是会议同样的评价,不禁一愣。 但努恩王只是冷冷地盯着场下的混乱贵族们,没有反应。 一道响亮却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另一方长桌上响起,回应着奥勒修: “首先,这是在绝日严寒前夕,除了伦巴那样的疯子,整个北地都在节衣缩食,储粮准备过冬,其次,”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眯着眼睛站起身来,远远看着在场中坐立不安的泰尔斯王子: “这场晚宴是为了欢迎那位不受欢迎的星辰王子!” 他身边的贵族们纷纷起立,对着这边喝着倒彩。 泰尔斯和星辰的众人几乎同时皱起眉毛。 “最后,雷比恩·奥勒修,当你住在别人的城堡和宫殿里,吃他的喝他的……嘿嘿,也许还操他的,”特卢迪达大公朝着一个******的女仆瞥了一眼,露出有趣的笑容:“那就最好别对主人的安排指手画脚。” 一些北地贵族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奥勒修不屑地摇摇头,坐回椅子上。 泰尔斯终于来到了努恩王的面前,对着他微微一躬。 努恩王注视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这让泰尔斯极为不安。 从踏入埃克斯特开始,伦巴大公、坎比达子爵,乃至在场的五位大公,他所遇到的每一位领主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但经历了许多风雨的泰尔斯已经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们的敌意、威逼、压迫乃至于杀机。 因为泰尔斯清楚地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唯有眼前这位年老的君王,这位已经站在埃克斯特权力巅峰的君王,让他琢磨不透。 对方那种蕴藏在眼底的奇怪情绪,强迫他配合复仇的举动,在议事厅里的言行,都让泰尔斯禁不住心生寒意——尽管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过寥寥几句。 不可预测的人总是可怕的。 之间努恩王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身后的白刃卫队首领,尼寇莱举手示意。 尼寇莱点点头,他走到泰尔斯身前:“请入座,您的座位就在陛下的左手末端。”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这一排横桌上,最末端的那个无人问津的座位。 虽然跟国王在同一排,但是……离努恩王真远啊。 几乎就是角落。 身后的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耸耸肩,无所谓地走向他的座位。 罗尔夫和怀亚紧紧跟随。 但还未等到他把屁股坐热,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苍老嗓音,就在厅内响起: “各位,举杯吧!” 泰尔斯怔怔地转过头,身旁的普提莱不变,极有经验地递给他一杯铁制酒杯的黑麦酒。 “祝酒。”瘦削的副使淡淡道。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那位刚刚失去儿子的努恩王离开座位,高举酒杯,对着全场高声道: “欢迎我们的客人……来自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厅中重新兴起的嘈杂声再度为之一静。 只见老国王缓缓步出他的座位,走向大厅前端。 像一只老狮子迈着危险的步伐,走出它的地盘,踏入其他狮群的领地。 五位大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遥遥举杯,表情不一。 “愿北风测量他的勇气,冰雪洗刷他的坚毅!” “因为你们都知道的原因,我无法心怀快乐地迎接他的到来,”努恩王环视一周,表情坚毅而话语冷淡:“但他已经在这里了!” 所有在场的贵族们,都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国王讲话。 有不少目光向着泰尔斯的角落投来。 “那就别让任何人怀疑北地人的热情与埃克斯特人的坚韧——哪怕是生死仇敌!”努恩王敲了敲酒杯,满是皱纹的脸孔上露出一道威严,语气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豪爽: “哪怕明天就要鏖战至死,也得先让我们把传统做足!” 万众瞩目之下,努恩王一振酒杯,怒吼出声:“为了埃克斯特!” 那个瞬间,大厅里的所有人齐齐举杯怒吼: “为了埃克斯特!” 努恩王目光锋利,他再次开口,喝出第二声:“为了北地!” 宾客们的吼声隆重地回应着他:“为了北地!” 汹涌的吼声像是雷鸣般充满整个大厅,震耳欲聋。 下一刻,努恩王动作利落,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随着他的动作,大厅里的贵族们齐齐脸色一肃,开口饮酒,一时间,飨宴厅内只听见无数个喉咙的咕噜声。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双手捧着沉重的铁制酒杯,在身后许多目光的注视下,勉为其难地呡了一口。 努恩王喝完了酒,满面怒容的他回过身,重重地将酒杯底狠狠砸在长桌上! “咚!” 满厅的贵族们也不约而同,齐齐将酒杯重重顿在眼前的桌上。 “咚!”“咚!”“咚!”…… 努恩王重新抬起头,在满厅的各色目光下,开口吼道: “来啊!” “吃!喝!打!操!为所欲为!” 那一秒钟里,泰尔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这特么……是什么祝酒词? 努恩七世脸色狂热,操着浑厚而苍老的嗓音,对着全场的客人,用他满布北地口音的通用语大喝道:“直到你们躺着、滚着、软着、爬着,被人抬着出去我的宫殿!” “混蛋们!” 过了一秒,大厅的客人们爆发出同样狂热的回应,如潮水般回荡在整个飨宴厅里! 不少北地人挥舞着拳头,像野兽般嚎叫着,示意对国王宴会的支持。 宾客们重新开始了觥筹交错、酒酣脸热的宴会。 整个大厅瞬间恢复了混乱、嘈杂和热闹,人声鼎沸,较之前更甚! “特色鲜明的敬酒词,”普提莱在泰尔斯的耳边轻声道:“北地特色。” “这点不用你提醒,”泰尔斯翻了翻白眼,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我看得出来。” 就在此时,回座的努恩王突然转头,给了泰尔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泰尔斯心中一凛。 他读出了来自国王目光的信息。 他也知道,对方绝不是要他享受宴会。 但还未等他转头与几位属下商量,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就率先来到他的席位前,拜访星辰的第二王子。 泰尔斯愣住了。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身着红色外袍的……慈祥老妇人。 “夜安,尊敬的泰尔斯殿下,”对方眯着眼睛,嗓音很温和,笑容里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温暖:“我的名字叫卡珊。” 泰尔斯不知所以地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但他还未来得及回答,身边的普提莱就首先出声:“请问您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那个刹那,泰尔斯注意到,身侧的普提莱脸色极差,甚至已经僵直了身躯,死死盯着眼前的老妇人。 身后的侍从官怀亚也呼吸一滞。 泰尔斯冒出疑问:他们似乎认识这位……叫卡珊的老婆婆? 普提莱还没说完,他脸色苍白,似乎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地张嘴道:“尊敬的……” “红女巫阁下?” 红女巫?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慈祥老妇人。 女巫? 什么鬼? “噢,只是一些思亲的情绪作祟,特别想来问问殿下,”慈祥的卡珊眯着眼,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儿子在星辰的近况如何?” 儿子? 泰尔斯又怔住了。 “额,”第二王子用他从某位年轻公爵那里学来的完美微笑,淡淡回应道:“请问您的儿子是?” 被称为红女巫的卡珊温和地一笑: “啊!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说了。” “我的儿子,他的星辰名字是……” 下一秒,在泰尔斯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这位一团和气的卡珊婆婆,似乎畏惧寒冷一样,不断搓着双手…… 吐出一个让他瞬间色变的名字: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 141.第141章红女巫 如果说,泰尔斯在星辰宫廷中列出一个“最信任者”的名单,那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约德尔,几乎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位——从红坊街逃亡到蔓草庄园遇险,再到复兴宫前的刺杀,面具护卫多次奋不顾身地拯救过泰尔斯,最近一次更是差点为他丢了性命。 . 不仅如此,面具护卫还是星辰宫廷中唯一知道他“灾祸”身份,而依旧为他保守秘密的人,泰尔斯尤为珍惜这一点。 但直到现在,在巨龙的国度里听见约德尔的名字时,泰尔斯才反应过来,自己对于这位神秘的王室秘密护卫知之甚少,无论长相、年龄、出身、性格、经历,都可说是一无所知。 他不得不羞愧地承认,约德尔对他而言,更像一位熟悉的陌生人,为他付出良多,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意过对方的状况。 不,还是有的——泰尔斯心想:基尔伯特跟他说过,约德尔与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仇怨甚深。 这也是他无法前来埃克斯特的原因。 而现在…… 一阵哄堂大笑从大厅的另一侧传来,似乎是十几位北地贵族在玩着什么游戏。 泰尔斯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慈祥老妇人身上。 这个埃克斯特的老婆婆,声称自己是约德尔的…… “这位女士,您,约德尔的,”泰尔斯打量着这位名为卡珊的老婆婆,努力寻找着两者除了“神秘”之外的相近之处,犹豫道:“母亲?” “请不必怀疑,到了我这个年纪,还不至于拿儿子开玩笑。”卡珊笑着摇摇头。 泰尔斯尴尬地点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普提莱。 这是怎么回事? 这老太太究竟是谁? 但普提莱依旧是一脸警惕地盯着这位老妇人,面对泰尔斯的瞥视,他微微摇头。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尤其想念他,”卡珊似乎没有在意泰尔斯和普提莱的眼神交流,她的眼里露出缅怀和慈爱,自顾自地讲话:“那孩子从小就话少……脾气倔强,又拙于表达,独自在外的话真是让人担心。” “在他为王室服务的日子里,想必给您带来了很多麻烦。” 泰尔斯一愣。 话少。 脾气倔强。 拙于表达。 面具护卫那寡言少语的沉默身姿在他眼前浮现。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天约德尔在闵迪思厅里和自己对质、在群星之厅里神秘现身时所说的话。 【你会比他更好。】 “请不必担心,”回忆中的泰尔斯抿起嘴:“我相信他现在很好……” 嘈杂的大厅里传来又一阵起哄式的喧哗——有两位宾客居然在酒桌上打起来了。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无意识地顺着卡珊的话继续往下说。 他连忙闭上嘴巴,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卡珊。 但对方依旧友善微笑:“知道他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请您千万包涵他的缺点,毕竟,作为母亲,我还是了解我的孩子的,”卡珊先是安心地点点头,随后叹息道:“小约德啊,可是有着一副少见的仁慈心肠呢。” 泰尔斯难看地笑笑,眼前浮现出约德尔在黑暗中手起剑落,取人性命的场景。 仁慈心肠? 疑惑也忍不住浮上心头:约德尔的母亲?为什么会在埃克斯特? 这位老婆婆…… 等会儿。 老婆婆? 一道回忆如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 “啊!” 泰尔斯看着卡珊,一个激灵,惊叫出声。 老妇人依然笑对着星辰的第二王子,姿态优雅,神情和蔼。 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离开永星城,出发前往埃克斯特的那天,国王和领主们来为自己送行。 而最后一个上前跟自己搭话的人,那位穿着黑衣,拄着拐杖的可怕老人…… 【到了埃克斯特,麻烦替我这个老头子,给一个老太婆带一句话。】 【你见到就会知道的。】 “难道你是……”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卡珊依然慈眉善目地笑着:“嗯?” “额,对不起……但是,有位……长辈似乎提起过跟您有关的事情,”泰尔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道:“您知道……” “长辈?”老妇人卡珊笑得更灿烂了:“我来猜猜看,是不是一个喜欢窝在暗处,整天穿得一团黑的阴险老头子?听说,他最近几年开始拄拐杖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您认识莫拉特?” 他的警戒心瞬间提到最高。卡Kа酷Ku尐裞網 能让秘科首脑专门点名的家伙……除了“危险”,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听见黑先知的名字,普提莱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王子。 “我可以想象殿下您的心情了,”卡珊微笑着:“我想,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么?” 泰尔斯有答案了。 也许莫拉特是在提醒并警告自己。 第二王子叹了一口气:“他说,如果我在埃克斯特碰到一个主动凑上来的老太婆……对不起,这是……是莫拉特的原话。” “没关系。” “那个老头儿看着彬彬有礼,其实从来不懂什么叫礼貌,”卡珊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负心汉最擅长撩拨人心了,我可不吃他这一套。” 负心汉? 泰尔斯惊讶地微微张嘴,随即竭力合上。 这句话里面……蕴藏的信息量颇大啊。 他偏过头,尴尬地道:“事实上,黑先知……我是说莫拉特·汉森勋爵,托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居然托一位王子带话给我,”卡珊挑起眉毛,在眯起的眼皮下面,露出一对同样饱含笑意的眸子:“还真是期待啊,小殿下。”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这位老妇人的祥和笑容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跟面对黑先知时的那种咄咄逼人、如有实质的压迫感比起来,这位卡珊婆婆用温和友善的态度,爆出让人皱眉的信息,实在有一种让他尴尬不已,不知从何招架的无力感。 “他说……”泰尔斯干笑着: “不要越界。” 话音落下。 泰尔斯突然发现,眼前的老婆婆露出了奇异的表情。 不要越界。 卡珊闭眼深吸一口气,叹息着低头,表情复杂难懂。 只见她幽幽呢喃了一句:“那又怎样?” 还没等满心疑惑的泰尔斯反应过来,卡珊就收起缅怀,重新绽放笑容。 “您现在处境艰难,殿下,在星辰和龙的夹缝里挣扎生存,也在国王和大公的漩涡里勉力维持,”卡珊用柔和的目光打量了泰尔斯一圈:“但请相信我,跟莫拉特比起来……这些都不值一提。” 下一刻,在泰尔斯和普提莱不明所以的表情中,老妇人优雅地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感谢您的时间。” 泰尔斯从老妇人缓缓离去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不禁注意到,老妇人所走过的路径上,无论大小贵族,仆人卫兵,都向她恭谨地行礼,让出道路。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大概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我的老天,”他们身后传来怀亚的低声惊呼:“我刚刚见到了红女巫?”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侍从官。 “对不起,我以为他们都,”怀亚满脸讶异:“……您知道,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 “他们?”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抓起一块黄油面包:“这么说,我猜的果然没错?” “那位卡珊婆婆,她是……” “没错,”普提莱脸色凝重地,用他所擅长的吟游诗歌回答: “星辰闪耀,黯淡处漆黑一片。” “巨龙凌空,龙翼下阴影无穷。” 泰尔斯和怀亚一起看向吟游者副使。 “那位女士是与王国秘科的‘黑先知’齐名的可怕人物,”普提莱的眼底充满了厉色,只听他轻声道:“埃克斯特‘暗室’的最高负责人。” “‘红女巫’卡珊。” 头大如斗的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能以女子之身在埃克斯特的宫廷里立足,并让人们以邪恶的女巫传说来称呼她——警惕,殿下,她绝非来看看热闹这么简单。” “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但在看到那位女士之后,”泰尔斯沮丧地把面包咬进嘴里,看着远处那两名在众人中赤手空拳,打得正激烈的北地人,无精打采地道:“我现在无比想念莫拉特。” “另外,谁是约德尔?”普提莱疑惑地看着泰尔斯:“为王室服务?” “这个……嗯,王室机密。”泰尔斯拿起一把铁制的叉子,狠狠插进眼前的洋葱里。 星辰至高国王的秘密护卫,居然是埃克斯特情报头子的儿子……唉,又是一个无底洞般的八卦。 在这场为星辰王子的到来,以及五位大公齐聚而特设的宴会上,星辰王子作为名义上的被欢迎者,毫无疑问是颇受冷落的,幸而也没有什么麻烦事发生,一些看热闹似的北地贵族偶然上来跟他打个招呼,泰尔斯也能在普提莱的提点下得体地回礼。 至于那些喝多了上前挑衅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迈尔克勋爵总能适时调拨人手,拉走一波又一波的醉鬼。 泰尔斯得以安享他的盛宴——尽管七八岁的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还得有多久?”这是几个小时之后,看着大厅内热闹不减的泰尔斯,百无聊赖地问着身旁的怀亚:“我感觉我都快变成北地人了。” 就在刚刚,几位喝醉的世仇贵族引发了一场波及三个战场的群架,让持续吵闹的大厅更加兴奋起来,直到白刃卫队和宫廷卫兵们齐齐上前阻止——用拳头。 “很久,现在才晚上十一点。”怀亚锁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处,一个鼻青脸肿的客人被重新扶坐在餐桌上,不住骂骂咧咧地继续灌了一杯酒,然后把酒杯甩到另一人的脸上。 王子的侍从官摇头道:“我曾听北地人的朋友们说,埃克斯特的盛宴往往持续到天亮——尤其这是国王的飨宴,代表的是龙霄城的面子,又有五位大公齐聚。” 泰尔斯双眼无神地摇摇头。 场中本来就随性的秩序开始逐渐崩解,甚至出现了东倒西歪的醉鬼,满场乱晃,有的贵族搂着女仆就出了大厅,然后大厅外就传来奇怪的声音。 就连五位大公的周围,那些臣属与随从们都开始离开原座,参与到酒酣脑热的宴会中。 努恩王和尼寇莱早已离席多时,只剩下迈尔克还在冷静地监视着宴会。 而普提莱……泰尔斯眯着眼睛,看着场中那位与无数北地人勾肩搭背,时不时哈哈大笑,还敢于拼酒的瘦削星辰男人,不禁腹诽。 这家伙怎么就融入得这么好? 泰尔斯把脸按在桌子上,痛苦地呼出一口气:“拜托告诉我,星辰国内的宴会不是这么疯狂。” “应该不会。”怀亚尴尬地笑笑。 “当然不会!”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普提莱抱着一桶英灵宫特供的黑麦醇酒,闭着眼睛摇晃着走来,嘴里啧啧道:“星辰的宴会更加文明,更加得体,疯狂都掩盖在底下,比如宴会主人特别准备的幽会房间,比如花园里的草丛,比如幽静无人的地下室。” “就我所知,你的父亲,我们的凯瑟尔陛下在年轻时就是此中好手。” 泰尔斯白了他一眼。 但普提莱却睁开眼睛,表情微微一变。 星辰的副使淡淡道:“我收到了史莱斯的信号。” 泰尔斯精神一振。 “国王已经离席,五位大公们身边的人也东倒西歪,”普提莱严肃地点头道: “我想,是时候去找他们聊聊了。” 当宴会进行到将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威兰领大公,雷比恩·奥勒修,在两位随从的陪伴下走出大厅,站在飨宴厅外一个冷清的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月亮。 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直到背后传来一大一小的两个脚步声。 奥勒修大公转过了身。 他随即皱起眉头。 “约我出来碰面的人是你?” 大公捏着刚刚传到自己手上的纸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星辰王子,泰尔斯·璨星。 在怀亚的陪伴下,泰尔斯望着大公的络腮胡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对。” 奥勒修看着眼前的泰尔斯,又看看手上的纸条,脸上的表情逐渐变了。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来了。 要开始了。 他听见自己缓缓地开口:“大公阁下……” 就在此时,奥勒修大公突然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话说了一半的泰尔斯顿时一愣。 “无聊。” 奥勒修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然后转身离开。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我就这么讨人嫌吗? “我费尽心思才找到这个私下碰面的机会,大公阁下。”泰尔斯跟上一步,在他身后皱眉道:“至少听听我会说些什么!” “跟七岁小孩没有什么好讲的。”奥勒修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 没办法了。 下一刻,星辰的第二王子,对着威兰领大公的背影大声道: “雷比恩·奥勒修!” “你知道,谁即将成为下一任的埃克斯特国王吗!” 奥勒修大公的脚步生生一顿。 他缓缓回过头,表情奇怪地看着泰尔斯。 在奥勒修的奇异目光中,泰尔斯激动地喘息道: “伦巴……” 奥勒修的脸色微微一变。 泰尔斯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这位络腮胡子: “黑沙领大公,查曼·伦巴!” 142.第142章再会 龙霄城,铠区,小巷。 . “你哪怕连解释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吗?”夕阳中,科恩呼吸加速,手上的剑柄捏得越来越紧。 他的面前,白衣的拉斐尔微微一笑:“看在过去的份上,科恩,马上离开龙霄城——这是来自旧同期的忠告。” 科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忿和疑惑。 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和语言来面对旧日的终结塔同期。 “米兰达也来了,就在附近,”科恩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你知道吗?” “算了,城门已经关闭了,”拉斐尔根本没有理会他,白衣的青年看着天色,叹了口气:“你们去找个地方躲着,无论晚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明天天一亮就离开龙霄城,越早越好。” “她还不知道,”科恩低下头,让阴影盖过他的脸庞:“米兰达还不知道你……你的事情……塔里把我们派出来,是为了……” “无论你们是为什么而来的,”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放弃吧,最近几天不会是你们的幸运日——事实上,你们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该死!拉斐尔·林德伯格!” 科恩再也忍受不住,他抬起头,满脸不忿地咆哮道:“收起你那副聪明人的自傲——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就是冲着灾祸之剑来的!” 拉斐尔瞳孔一缩。 “我在红坊街见过一个灾祸之剑,体会过他的终结之力,我也在群星之厅里,在你的身上见识过那种终结之力——,”科恩艰难地咬牙出声:“对于灾祸之剑,你知道塔里给了我们什么命令吗……仔细探查,追根溯源,不能活捉,则格杀勿论!” “你依然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拉斐尔看着他,表情复杂,整整三秒。 最后,白衣青年轻笑一声,表情玩味地看着他:“所以呢?你怀疑我加入了灾祸之剑?要抓我回去?或者干脆直接杀了我?”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直到科恩低下目光。 “不。”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灾祸之剑,不在乎什么百年的恩怨。卡Kа酷Ku尐裞網” 警戒官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剑鞘,随后抬起头,一边收剑,一边吞吐着道: “但我在乎我的朋友——我想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帮你。” 拉斐尔注视着科恩,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没变,科恩。” “你把前因后果……这三年来的一切,无论是灾祸之剑,还是黑先知的秘科,都告诉我,”科恩松开一口气,随后上前一步,凝重地道:“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塔里的人,无论是邵师傅还是杰迪都不知道……至于米兰达,如果是为了她好,我也可以帮你瞒着她……” “而灾祸之剑,他们不仅仅是终结之塔的宿敌和仇家,”科恩细细盯着拉斐尔:“他们的目的不简单,从两个月前埃克斯特使团遇刺,到最近星辰的第二王子在要塞前遇刺,都跟他们有关!” 拉斐尔收起了那副常挂在嘴边的笑容,紧紧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你是否晓得这些,晓得自己究竟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科恩叹了一口气,直直望向拉斐尔的眼睛:“但在酿出大祸,在一切都太迟之前……” “这就是你们来龙霄城的原因?”白衣的青年打断了他,沉吟道:“灾祸之剑连续谋划刺杀了两位王子?” 科恩点点头,沉重地道:“所以这不再是终结之塔和灾祸之剑了,更是星辰和埃克斯特!是战争与和平!” “为什么是你们?”拉斐尔抬起头,眼神沉静如水:“为什么是你们两个来追查这件事情?” “因为我们都有接触过灾祸之剑的经验!”科恩一拳擂上自己的胸口:“更因为我们都在战场上滚过一圈,因为我们都是‘种子’!” “哼,种子,”拉斐尔轻哼着摇摇头:“我也是种子,米萨敦也是种子,克罗艾希也是种子,还有艾伦比亚的爱克林,东大陆的索洛夫斯基还有别科夫,为什么不派我们?而非要派你们两个娇气又尊贵的贵族少爷小姐?” “说起这个,老天,我以为平民和贵族的争论,在你跟米萨敦打过那一架之后就解决了呢。”科恩叹了一口气:“克罗艾希,她在追查灾祸之剑的时候被废了右手……我想这也是塔里要派米兰达要来的原因之一。” 最后的落日照亮了拉斐尔的脸,他没有说话,却目光深邃。 说到旧日同期的悲剧,科恩垂下头,语气萧条:“对,那个被罚着咬剑跑步,也要咬牙坚持的家伙,那个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女骑士,成为下一个‘雨中之心’的女孩……” “已经……再也举不起剑了。” “所以,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 “所以,就像过去一样,让我来帮你!”科恩吸了一口气,他猛地向前一步,搭上拉斐尔的双肩:“如果你真的在做,哪怕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那就让我成为你的同谋!” “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它!” “你不是一个人!” 拉斐尔沉默了两秒,随即表情一变。 “你们得马上离开,马上!无论是翻城墙还是钻地道,”拉斐尔重新挂上笑容,眼神却逐渐转冷:“事情不对劲,这也不是你们能插手的情况……” 他一甩肩膀,却发现没有挣脱警戒官的双臂。 “你了解我的,拉斐尔,”科恩沉下目光,语气艰难:“如果你不答应……” 警戒官抬起目光,眼神坚定:“就别想离开这里。” 科恩长得比拉斐尔高大,但白衣的青年没有抬头,只是转动目光,迎上科恩的眼神。 这让他的目光更显阴翳。 “最后一次,科恩·卡拉比扬,未来的沃拉领伯爵,”与他的目光和语气相反的,是拉斐尔越发灿烂的笑容,“今时不同往日了,少管闲事……特别是秘科的事情。” 他猛地伸出双手,格上科恩紧紧锁着他双肩的双臂。 但科恩没有放手。 “咚!”一声碰撞的闷响。 两个男人齐齐一震! “真的吗,卡拉比扬警戒官?”拉斐尔感受着对方越来越大的力道,语气生寒:“你以为我刚刚所说的,‘干掉你们’只是在开玩笑?” 科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群星之厅里是这样,龙霄城里也是这样,”科恩咬紧牙齿,锁紧拉斐尔的肩膀:“你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现,摆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莫名其妙地让我‘少管闲事’?” “成为了灾祸之剑,加入了秘科……就真的让你改变这么大?”警戒官的火气越来越大。 两个人男人在小巷里的空手角力,随着力度的加大越来越可怕。 拉斐尔维持着笑容,眯起眼,轻快地道:“我们走在不同的路上,仅此而已。” 看着拉斐尔的样子,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从科恩的心头生出。 是什么,让曾经亲如兄弟的手足变成这样? “如果是些不幸的事情,才让你变成这样,”科恩的喘息加重:“我没有亲身经历,也许无法体会你的感受,但只要你肯说出来,我们依然可以……” “科恩·卡拉比扬,十年或二十年后的星辰王国沃拉领伯爵,”拉斐尔冷冷喝道:“你看我像是经历了不幸的样子吗?” “不像。” 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女声传来。 两个男人齐齐一愣! 科恩转过头。 拉斐尔露出他最完美的笑容。 两人一起,看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立在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下。 终结塔的种子首席,米兰达·亚伦德在月光的照射下,缓缓走进这个小巷。 她手按剑柄,脸色清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 科恩脑子一动,他转过头,看着跟自己近在咫尺的拉斐尔。 他突然意识到…… 自己跟拉斐尔的姿势…… 警戒官猛地松开拉斐尔的肩膀,再一把推开他! “米兰达,你听我解释,”科恩讪讪地笑着,摸着自己的头:“先别生气,我们不是……” 但米兰达冷冷地打断了他。 “闭嘴,科恩,”亚伦德家的女剑士脸色如冰:“我问的不是你。” 科恩的表情和话语齐齐一滞。 米兰达的目光死死射向那个男人。 那个三年没有出现过的男人。 在米兰达的目光下,拉斐尔低下头,然后……笑出了声来。 “好久不见啊,米拉。”白衣的青年缓缓摇头:“你还是这么……寒冷?” “冷得让人心碎。” 那个瞬间,摸着头的科恩·卡拉比扬警戒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说吧,”米兰达缓步走到科恩的身边,语气平淡,仿佛面对的不是曾经的恋人:“拉斐尔·林德伯格。” 科恩叹了一口气。 “我说……”警戒官难堪地看着两人:“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有些事情需要协商……” “另外,米兰达,”科恩竭力向着拉斐尔眨着眼睛,想要让他明白自己的苦心:“你还不知道吧……拉斐尔现在是王国秘科的高级干部呢……” 但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这一次,是拉斐尔。 “你居然没有生气,”白衣青年看也不看科恩一眼,只是平平直视着米兰达的俏脸,微笑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知道,我以为你会更激动一些……” 科恩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多余。 “然后扑到你的怀里,哭着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不来找我’?”米兰达冷笑一声:“少看些爱情——会伤脑。” “而且,我为什么要生气?”米兰达轻轻弹了弹自己的剑柄:“一个明明有能力回来,却离开了整整三年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让我生气?” 她很生气——米兰达的身后,科恩用眼神告诉拉斐尔这个讯息。 米兰达紧紧盯着拉斐尔的目光,却无法从中读出哪怕一点熟悉。 这让她心中一紧。 拉斐尔挑了挑眉。 “好吧。”他缓缓道。 “你们停止在龙霄城的一切活动,保持低调,”拉斐尔平淡地道:“明天一早就离开……答应这个条件,我就在事情过了之后,解释给你们听。” 科恩皱起眉头。 “嘿,”警戒官不客气地道:“我发誓,你要是再用这副态度……” 米兰达又一次打断了他。 “不必了,我不会听你的解释,也不会相信你的解释。”米兰达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却让科恩一阵后背发凉。 “哦?”拉斐尔翘起嘴角:“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米兰达向前一步,直视着曾经最熟悉的人。 拉斐尔平静地看着她。 只听米兰达眯起眼睛,用她此生最平淡而飘忽的空灵嗓音,幽幽地道: “我会先打掉你的剑……” “然后把你揍趴下……” 科恩皱起眉头:什么? 亚伦德之女的嗓音继续缓缓传来: “打断你的双腿……” “卸下你的关节……” “敲断你的鼻梁……” “砸掉你的门牙……” “等到你趴在地上,哭喊着求饶的时候……” “我再把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地……” “从你的嘴里……挖出来!” 场中安静了几秒钟。 “唉,”拉斐尔对着科恩露出一个苦笑,然后闭着眼睛叹息道:“看来……” “她是真生气了。” “前女友的愤怒?”科恩站在米兰达身后,小心翼翼地讪讪道。 下一刻,米兰达一个回肘,狠狠把科恩的鼻子撞出血。 143.第143章来者何人(上) “查曼·伦巴?” 英灵宫飨宴厅外的走廊上,奥勒修大公神情微妙咀嚼着这个名字,然而他转过目光,看向小小的泰尔斯,脸色厌恶非常。 . “埃克斯特的下一任共举国王?” 大公冷笑出声。 “我有所耳闻,小鬼,”络腮胡子的大公冷冷地道:“他们说你是早慧的天才……很好,你确实比普通的孩子聪明那么一点,但这才是最让我讨厌的地方……” 泰尔斯神色一怔。 看来初始印象很糟啊。 “用耸人听闻的噱头来唬人,是么?跟国王决斗,伦巴,还有什么?”奥勒修目光生寒,语气凶恶:“像你这样从小就擅长这些的小鬼,长大之后也必然是满腹阴谋诡计的毒蛇。” “也许我今天就该抓起剑,捅进你的胸膛里。”奥勒修狠狠地啐了一口:“为了星辰,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来添一把火……帝国的小鬼。” 糟糕。 泰尔斯心中一紧,发现有谈崩的趋势。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龙霄城呢?”泰尔斯迅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以便对话能维持下去,不因对方对自己的厌恶而打断:“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我的到来是个麻烦,那你为何还要过来招惹这个麻烦?” 他外表平静,实则内心紧张地抬头盯着眼前的威兰领统治者。 会成功吗? “招惹麻烦?你也许是个麻烦,但还远没到让人畏惧的程度,小鬼,”奥勒修冷笑着:“我来看看星辰和龙在十二年之后的博弈,看看我们能从一个王子身上获得什么,看看我们的国王是否老眼昏花。” “那你的结论呢?”泰尔斯笑眯眯地道:“你们的国王让你失望了么?” 奥勒修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在他的络腮胡子下却显得有些凶恶。 “你该庆幸……他还保存着理智,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所以你很安全,”大公打量着眼前的小鬼:“才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安全?”泰尔斯把目光转移到奥勒修的那柄重型佩剑,嘲讽地笑道:“我想,你腰上的那把剑也许有不同的意见……它可是差点就得到‘王子克星’的殊荣了呢。” 奥勒修大公偏过头颅,哂笑一声。 “别装了,小子,我知道你其实很清楚,”他回过头来,眼里渗透出厉色:“逼你自杀……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 “别看今天陛下那副样子,他不会轻易开战的,”奥勒修眼神犀利:“你有你父亲的誓言保护,大公们不会支持他全面开战。” “至于他对你的那副态度,哼,多半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威兰领大公轻嗤一声,摇头啧舌道:“测试忠心什么的,老把戏了。” “至于你跟他……”奥勒修神情微妙地看着泰尔斯,眉毛一挑,露出奇怪的微笑: “其实是在同台演戏吧。” 这一刻,泰尔斯终于色变。 他知道? 他看出来了?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他坚持要杀你,然后看看我们的反应,对么?”奥勒修大公满脸的不屑:“在自己的家族都快要完蛋的当口,他倒是处心积虑。” 从进入龙霄城开始,努恩王的强势气场,大公们喋喋不休的唠叨,尼寇莱和史莱斯一红一白的唱和,还有普提莱尽力让他安心的轻松态度,都或多或少迷惑住了星辰的王子。 而脑里不断增加、回涌的穿越者记忆,也让泰尔斯飘然自得,总觉得即使在这个人吃人的危险世道里,自己也应该是比较聪明的那一类。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错觉:埃克斯特的五位大公,就像平面的纸人一样,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折叠揉搓,也像实验室的老鼠一样,稍加刺激,就会适当反应。 但直到现在,在口出恶言,看似粗暴的奥勒修大公毫不掩饰地拆穿他和努恩王自以为是的把戏后,泰尔斯才突然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在废屋里,面对区区几岁的孩子,他也无法做到清晰地掌握他们的行为与心理。 何况…… 眼前的人,是一位历史悠久,地位尊贵,德高望隆的北地贵族,是一位在统治之位上安坐多年的强者,是一位权力堪比一地国王的埃克斯特大公,在北地凛冽而残酷的寒风中,屹立多年。 这样的人,手腕和心机怎么会差? 泰尔斯低下头,在奥勒修微带嘲讽的目光下,轻轻咬牙。 不。 我还没有输。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 “你很了解他?”这一次,星辰第二王子的声音似乎失去了先前的轻松,而是带着一丝凝重与沉稳:“努恩陛下?” 奥勒修看着迅速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的泰尔斯,眼神一闪。 “对,我了解他——从我第一次被父亲带着来龙霄城觐见他开始。” “但我更了解坐在这个位置的感觉——去掌握、维持、保护一个家族,一座城池,一块领地,一群臣民的感觉,”大公幽幽地道:“沃尔顿的悲剧过后,为了家族的延续和龙霄城的未来,努恩有一堆事情要收拾、弥补、安排。” “开战只会便宜了黑沙领,便宜了伦巴这样的人,邻近星辰的领土、资源和人口……仇人得利,这是他绝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同样不想开战,真正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奥勒修哼笑着,摇摇头:“其实是你啊,帝国的小崽子。” “他为何要与你为敌?” “无论你在和他演什么戏码……不外乎就是那些。” “你们站在同一战线,沃尔顿和璨星。”大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表情冷漠。 泰尔斯微微叹出一口气。 对啊,能在十数年前坐上大公之位,统治至今的人,又怎么会是笨蛋? 泰尔斯能想到的,这些大公们自然也能想到。 至少,他们还有类似于坎比达之于黑沙大公那样的智囊属下。 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凭借着区区二十几年残缺不全,时代背景全不相符,文明社会迥然各异,身份阶层相去甚远的所谓穿越者记忆…… 就能像无数穿越者前辈一样,靠着高超的人际手腕,出众的记忆,以及无时不有的气场和光环,让这些在(比前世激烈无数倍,残酷无数倍的)社会竞争中存活下来,脱颖而出的异世界人中精锐,乖乖俯首听命,随心所欲地摆布他们? 他连面对一个废屋里管理乞儿的奎德·罗达,和他的副手纳尔·里克,都束手无策不是么? 泰尔斯颓然地低下头。 人的意志与行为,永远是不可捉摸的神秘存在。 而千千万万颗不可捉摸的人心,组成了社会。 而社会绝不是设定好参数,就能完美运作的精密机械。 他必须像一个最纯真的社会科学研究者一样,面对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时刻保持最谦卑、最虚心、最谨慎的态度,而非自得地沉浸在高高在上的“进步”自觉里。 毕竟,他没有系统,没有芯片,没有文明vi那样点个按钮就能逐步攀爬的科技树。 他也没有穿到爽文的世界里。 更别说,还有个喜欢虐主的作者。 “你的噱头到此为止了……查曼·伦巴成为国王?”奥勒修似乎很高兴看着那个自信的七岁小鬼在自己哑口无言:“努恩陛下的理智尚在,查曼那家伙不可能通过开战获取利益,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国王。” “而且……别忘了他们之间的仇怨。” “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想个合理的噱头——再来挑拨离间。” 奥勒修说完,就准备离去。 泰尔斯在他的身后,缓缓捏紧拳头。 也许。 我真的。 不适合当一个王子,甚至一个国王啊。 但是…… 在怀亚诧异的目光下,泰尔斯轻轻地笑出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至少,我要做一个生存者。 生存下去。 下一刻,泰尔斯猛地抬头,看向没走多远的奥勒修大公。 “你错了!” 奥勒修停下脚步。 “正因为努恩陛下的理智尚在……”泰尔斯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查曼·伦巴才会注定,成为下一任国王。” “而我本人,也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安全,因此,我们之间才会有这场谈话。” “又是老一套的话术?”奥勒修叹了一口气:“我对你的厌恶只会……” 第二王子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关键不在我的话术如何,而在于这是否与你的利益相关,”泰尔斯的眼里重新出现坚毅与稳重:“与威兰领的利益相连。” “听完我的话。” “然后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奥勒修皱起眉头。 “接下来的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泰尔斯看了看奥勒修身后,他那两位身材壮健,目光敏锐,明显身手不凡的随从。 奥勒修大公眯起眼睛,似乎在沉思。 “怎么,你还怕一个小孩会刺杀你?”泰尔斯嗤笑道:“又或者,你想早点回去,和你的四位好同行们喝多两杯酒?” 看着眼前外表稚嫩却话语成熟的异国王子,奥勒修大公的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荒谬感。 几秒后,大公嘿嘿笑了起来,让他的随从走到远处。 泰尔斯暗暗松了一口气,在他的示意下,怀亚——王子的侍从官点点头,也神情凝重地离开。 走廊上的火盆熊熊燃烧着,一大一小地两个身影,在暗处静静相对。 “说吧,按照你的理论,伦巴要怎么成为国王?”奥勒修没有看泰尔斯,他毫不在意地把手伸向火盆,烤了烤冻僵的双手。 “我在断龙要塞前遭到了刺杀,”泰尔斯神情冷漠,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凶手想要嫁祸给伦巴。” 奥勒修大公撅起嘴,挑了挑眉毛:“有所耳闻。” “真可惜他没成功,”奥勒修随即不屑地道:“无论是杀死你,还是嫁祸伦巴。” 泰尔斯没有理会奥勒修的敌意,他继续道:“这让伦巴意识到了,有敌人在暗中向他伸出了手,而他在国内形势不妙。” “伦巴是个强者,这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奥勒修大公面无表情。 “为此,伦巴提出要和我结盟,共同对抗我们的敌人,”泰尔斯依然没有在意对方的话,他像一个前世的机器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任何色彩地阐述着再真实不过的事实: “他提供我在龙霄城所需要的一切资源,以交换一位星辰未来国王的帮助。” 这一刻,奥勒修弯起嘴角,失态地笑了起来。 “一个还没戴上王冠的,七岁小鬼的承诺——伦巴傻了才会和你结盟,不过是看在进攻星辰无望,而临时改换立场罢了。”大公把烤火的手换到手背:“而那也无法让他成为国王。” “当然。”泰尔斯冷冰冰地道。 “就这些?”奥勒修轻哼一声:“你要怎么帮他成为国王?发一份通告支持他?” 就在此时,泰尔斯脸色一变:“但这不是伦巴的计划!” 在十几秒里的平淡语调中,他霎时间提高了音量: “我也不是那个能帮他成为国王的人。” 奥勒修眼神一动,把视线从火盆重新转移到泰尔斯身上。 “他当然知道我的价值没有这么大!除了烙着名为‘星辰’的标志之外,我一无是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相信我……我在他的军营里跟他见过一面,他绝非笨蛋。” “哼,我比你更了解他。”奥勒修在火盆上捏起双拳,语气冷漠:“他把自己的哥哥钉死在地上的时候,我在旁边亲眼见证。”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他只是假装与我结盟,事实上,我猜他另有打算。” “而他正要付诸实施。” 奥勒修把思绪紧锁在眉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泰尔斯。 “说吧,小鬼,”奥勒修也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道:“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泰尔斯一愣。 这台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算了,不重要。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努恩,”他听见自己用最平静也是最小心的口气,慢慢地道:“查曼·伦巴,要与努恩王合作。” “与沃尔顿,与龙枪家族,与龙霄城结盟。” 几秒钟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奥勒修爆出一阵笑声,他放下了烤火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这就是你的猜想?我以为你只是擅长利用噱头,没想到你还善于制造噱头!” “我亲眼所见,伦巴在试图联络龙霄城!”泰尔斯冷冷地回话。 “不可能!”奥勒修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地道:“伦巴有谋害摩拉尔王子的嫌疑,那是血亲之仇,努恩陛下不会与他合作。” “我们为何要为血亲复仇?” 泰尔斯很快地赶上他的话头,眼神冰冷地反驳道:“为了公义得以伸张?不。” “是为了我们的家族不再受类似的侵害,是为了给敌人以最严厉的警告,为了家族最终的延续和繁荣。” 奥勒修皱起眉头。 “为了这个目标,一切都可以抛弃。”泰尔斯缓缓点头:“包括仇怨和荣誉。” “努恩王没有失去理智……这是你说的。”看着大公深刻怀疑的表情,第二王子淡淡地道:“沃尔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直系继承人,可它还没有灭亡,努恩王也不会让它灭亡。” “是伦巴先出的手,把目标定在龙霄城的身上,还害死了对方唯一的继承人,信任已经消失,”奥勒修依然在摇头,“要找盟友,他也不会自己去找麻烦。” “你刚刚说了,你比更我了解伦巴,你知道他有没有为了利益,冒险与仇敌和解的魄力,”泰尔斯冷静地反击大公的话:“别忘了,好几年前,北境公爵戴着兜帽,和伦巴达成了盟约……而亚伦德和伦巴是世仇。” 奥勒修大公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你看出了我们在演戏,不是么?”泰尔斯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动摇,继续抛出他准备好的诱饵: “你以为伦巴为什么要如此庄重地,派军队护送我到龙霄城来!你以为努恩陛下真的是出于激愤和怒火,才让他的白刃卫队提前出发,把我‘绑’到龙霄城来的吗!” 奥勒修微微一怔。 “那的确是一场戏!”泰尔斯紧了紧面孔,加快了语速,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急促和激动:“做给你们所有的人看!看到陛下的怒火是怎样燃烧起来的。” “从而迷惑你们,掩盖他最深的目的。” “却不是为了阻止星辰与龙的战争,阻止黑沙领或者南方的大公们在战争中获取利益。” “而是为了龙霄城与黑沙领的盟约。” “那几天里,天知道龙霄城的尼寇莱,和黑沙领的坎比达究竟在帐篷里聊了些什么东西!”泰尔斯叹息道:“我们只看到他们在帐篷外的剑拔弩张。” “但我大概能猜到。”泰尔斯听见自己的语气恢复了平稳,也看见奥勒修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沃尔顿家族已经注定要衰落,”第二王子淡淡叹息:“在努恩陛下逝去,在下一次选王之后,沃尔顿甚至要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他必须把赌注押在一个强大的大公,一个未来的国王身上——哪怕这个人有着谋害他儿子的嫌疑。” 奥勒修转过身,看向窗外的月光。 泰尔斯缓缓地闭上嘴。 他在等待奥勒修的回应。 这是属于大公自己的战斗。 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144.第144章来者何人(下) 几秒过后。 “哈!你太小看北地人的性格了,帝国人,”奥勒修大公摇着头,嗤笑道:“你甚至不了解努恩,他年轻的时候……” 但泰尔斯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 已经不是之前那样斩钉截铁的肯定了。 而是一种,妻子在第一次得知丈夫外遇之后,那种“不会的,不会的”的自我说服。 “你就对你们陛下的个性这么有信心吗?”第二王子抬起头,目光灼灼。 “不要再挑拨了,你并不了解努恩,”奥勒修转过头,语气里似乎充满了愤恨:“我们的关系,比你想象要近。” “我听说了,他年轻时也许是个好国王,豪爽公义,甚至会舍身保护一个无名小卒,”泰尔斯毫不在意地轻声道:“他是北地人,但在此之前,努恩王首先是一个人,他也会老。” 奥勒修大公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一位努恩最信任的人所告诉我的,我在他的酒馆里遇见了他,”穿越者谈谈笑道:“白刃卫队著名的前指挥官,卡斯兰·伦巴——我相信你比我更熟悉他,也相信他比你更熟悉你的陛下。” “老人总想安排好身后的事情……顺便一句,这是星辰的北境公爵所说的话,他负责刺杀摩拉尔王子这一行动里,星辰的那一部分。” 断章取义。 此之谓也。 泰尔斯默默叹气。 奥勒修大公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 “而你也见到他在议事厅的表现了,”泰尔斯黯淡着眼神:“你期望一个失去了独子,失去了家族最后期望的孤寡老人,会做出什么来?” 沉默。 直到奥勒修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只是你的猜想。”络腮胡子的大公声线低沉:“一切都建立在‘努恩理智得忍住丧子之痛’这个荒谬的推论上。” 泰尔斯努努嘴。 奥勒修的思维还是很清晰。 但泰尔斯在心底里翘起嘴角。 他着着实实地松开了一口气。 是时候了。 他要为谈话,加上最后一个砝码。 “如果要等到有证据的话,”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就等着迎来‘查曼王’吧。” 奥勒修大公的络腮胡子轻轻颤动了一下。 “而且,在星辰的时候,那位出使我国的埃克斯特特使,拉塞尔男爵,”泰尔斯垂下目光,“在驿馆里被我们监听到了一些信息。” 奥勒修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个伦巴的小卒子?” “似乎,伦巴并非谋害努恩王儿子的真正主谋,”泰尔斯点点头,露出神秘的笑容:“谋害摩拉尔王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是一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久得多的沉默。 泰尔斯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奥勒修大公。 看着他的脸色从疑惑变成震惊,从震惊化为深思。 会是他吗? 终于,奥勒修大公长舒一口气:“从星辰传回来的消息不是……” “从星辰传来的消息,是我们想让你们知道的消息!”泰尔斯淡淡地道:“指认黑沙领的伦巴,为谋害摩拉尔王子的黑手,从而让你们反目为仇,自相残杀。” “而我们并不确定凶手是谁!” “别忘了,唯一能解开摩拉尔王子之死的线索,是几位星辰领主在宫廷里的对质——连是否是黑沙领下的手,也无法确认。” 奥勒修大公的瞳孔渐渐缩紧。 显然,这个信息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这是‘黑先知’莫拉特,是王国秘科的手段。”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换言之,你一直以来坚信的,所谓‘沃尔顿与伦巴,龙霄城与黑沙领’之间的仇怨,也许根本不存在……这就意味着,如果伦巴能说服努恩王,他没有参与摩拉尔王子的死……” 奥勒修难以置信地盯着泰尔斯。 “努恩·沃尔顿和查曼·伦巴,”泰尔斯耸耸肩,叹息道:“他们就没有什么丧子的仇怨,完全可以结盟。” “相反,努恩不会信任你们,因为也许真正的凶手……” 泰尔斯回想起前世动漫中的一个蓝西装眼镜小男孩,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鼻梁,然后眯起眼睛,果断地指向奥勒修! “就在你们之中!” 奥勒修大公的呼吸越来越重。 泰尔斯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神情。 几秒后,威兰领大公垂下头,轻笑出声: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奥勒修目光锋利:“那他们确实可能结成同盟——但都是你在空口白话,什么证据也没有。” “史莱斯侯爵,”泰尔斯预料到了奥勒修的反应,他毫不慌张:“从康玛斯来的城市使节——一路上跟我挺聊得来。” “从他的渠道,我打听到:就在尼寇莱到达伦巴的军营,迎接我的那天晚上……他在深夜里放飞了三只信鸦。” “不妨去跟他确认……饲养并出售信鸦,也是善流城代理的业务之一。” “只不过来迎接一个即将到来的敌国使节……为何要在黑沙领的营地中,三次联络龙霄城?” 奥勒修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冰寒。 泰尔斯向着他,重重点头:“至少,他们其中一方,正在试图联络对方。” 奥勒修大公按上自己的剑柄,没有说话。 “如果努恩为了沃尔顿家族未来的存亡,要寻找能成功选王的盟友,那无论我,还是祈远城的罗尼,都是比黑沙领更好的选择。卡Kа酷Ku尐裞網”在沉默之后,大公平静地道。 “而且,就算他们暗中结盟,又能怎么样呢?埃克斯特可不是星辰,我们自己选择自己的王!努恩难道还能在临终前指定伦巴做继承人吗?”奥勒修坚决地反问道。 会不会有钦定的感觉?——泰尔斯的脑海里突然无来由地冒出这一句话。 这让他扑哧一笑。 “不!”泰尔斯果决地打断他:“黑沙领,查曼·伦巴,有着成为下一任国王的最大优势。” 奥勒修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异国王子的回答。 “大公阁下,您以为发生了摩拉尔王子那样的事情,又有《要塞和约》这样的前仇旧怨,我们两国之间为什么没有爆发战争?”泰尔斯淡淡地问道 奥勒修目光微动。 “你,”大公看着泰尔斯的眼神慢慢变了:“你被派到了埃克斯特。” “你父亲的王位誓言,用你的安危确保了战事要么不会爆发,要么就爆发为必须押上埃克斯特全国之力才能拿下、代价沉重、任何一位大公都无法单独面对的全面战争。” “而努恩王为了遏制黑沙领,必须跟你们璨星站在同一立场,阻止战争……” 奥勒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泰尔斯终于露出笑容: “对,这两个因素是阻止战争从埃克斯特一方爆发的最主要原因,一旦他们全部消失……” “一旦努恩王,再也不怕全面战争的代价,再也不吝于以共举国王之名,动员全国的大公,消去每位大公‘单独对敌’的后顾之忧。” “一旦努恩王再也没有遏制黑沙领扩张的必要,甚至需要帮助他们扩张,来确保对方获取选王的筹码……” “黑沙领的伦巴,将毫无疑问地成为战争的最大受益者……临近星辰北境,又有努恩明里暗地的支持……” 奥勒修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泰尔斯看不清他的表情。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努恩王要找你们提出兵的事情,还试探你们对杀死我的态度了吧?”泰尔斯垂下眼眉。 耳边继续传来宴会的喧闹声。 奥勒修大公垂下头。 第二王子轻笑一声: “不知道您准备好了吗,”泰尔斯挑挑眉毛,摊了摊手:“对‘查曼王陛下’的敬称?” “所以,”雷比恩·奥勒修直视泰尔斯,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褪去了先前的厌恶与憎恨,变得格外认真: “你来找我了……哪怕他们的结盟仅仅是你的怀疑。” 泰尔斯痛苦地点了点头,重重叹出一口气: “对,也许伦巴还在试图联络努恩王,”他活动着脖子,懊恼地搓着双手,“也许他们还没有走到一起。哪怕他们真的结盟了,你们也还有缓和的余地。” “努恩对你们是杀害摩拉尔的凶手心存怀疑,伦巴有可能成为国王——这些是你们的损失,奥勒修大公……” “但这些后果不会那么快显现,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可是我不一样。”泰尔斯抬起头,严肃地看向奥勒修。 “一旦事情变化成我所想象的那样……龙霄城和黑沙领绑架着整个埃克斯特,发动战争,”第二王子用云淡风轻中带着一丝焦急的口吻,说出下面的话: “那还在埃克斯特出使的我,就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早面对命运的审判。”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为了我的小命,”泰尔斯看着脸孔僵硬的奥勒修大公,咬牙道:“和你的未来!”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喧哗声和火盆的噼啪声交替传来。 下一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奥勒修大公猛地转向他,眼神犀利: “你还有什么打算,一起说出来吧。” 泰尔斯在心底打了个响指。 他在明面上笑了笑:“我们还在努恩王的宫殿里,碰面联络的机会不多。” “在你确认过我所说的那些细节之后,如果你觉得我的话有些道理,并且认为有必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的话,”泰尔斯淡淡道:“我用一个承诺买通了史莱斯侯爵,他会给我提供消息,今晚的宴会会持续到明天早上甚至中午。” 奥勒修大公点点头。 “凌晨四点的时候,宫殿的大门,和龙霄城的城门都会打开,那时第一波宾客们会离场,守卫和他们一样疲惫,你就避开他们的耳目,离开飨宴厅,”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道: “来议事厅找我——我会中途离场,找理由在那里休息。” “在那里……我们敲定计划——一个既能保住我的小命,也能使得努恩和伦巴的盟约破产的计划。” 奥勒修定定地望着他。 “我会考虑的。”络腮胡子的大公表情复杂:“但你知道,只是考虑。” “当然,”泰尔斯一挑眉毛:“来不来,随便你。” 大公沉默了下来。 就在泰尔斯心情忐忑的时候,奥勒修突然轻笑一声。 “小鬼,也许你真的是个少见的聪明人,”大公摇摇头:“可我还是不喜欢你。” “没关系,”泰尔斯反应很快,笑眯眯地道:“反正我们——璨星和奥勒修是世仇。” 奥勒修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而微妙。 大公转身离开。 怀亚来到泰尔斯的面前。 泰尔斯看着奥勒修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猛地呼出一口气。 他浑身松懈,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被怀亚轻轻扶住。 “殿下,”侍从官轻声道:“如何?” “他一开始就看穿了我跟努恩的关系,”泰尔斯感受着自己的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随机应变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怀亚: “罗尔夫怎么说?” 怀亚犹豫着,摆了几个他自己也不懂的手势。 “很好,这么说,史莱斯侯爵绊住了第三位大公,”泰尔斯擦了擦脑后的汗,摇摇头:“你给他回一个这样、和这样的手势……” “让普提莱把纸条传出去吧,下一个目标要开始了……但愿史莱斯演技够好,别让奥勒修起疑。” 几分钟后,整理好自己的泰尔斯站在另一个走廊里。 他回想了一下下一个人的性格。 然后打定了主意。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下一刻,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在怀亚的陪伴下,他对着远处走来的人,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尊敬的大公阁下!” “您知道……” “下一任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会是谁么?” 下一秒,满脸狐疑的再造塔大公,剃着锅盖头的帕修斯·特卢迪达,站定在泰尔斯的身前,皱起眉头。 —————— 凌晨三点五十分。 英灵宫,议事厅。 泰尔斯坐在昨天的大厅里,努恩王所在的长桌上,看着空无一人的石厅,心里有些毛毛的。 只有一样东西,能盖过他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 那就是对未知的忐忑与恐慌。 唯有身后的几个火盆,不管不顾,依然自我地噼啪燃烧。 他把手放上长桌,叹了一口气。 来的会是谁呢? 他和五位大公的谈话,终于在胆战心惊中结束。 威兰领的奥勒修是第一个,让他特别紧张,耗时也较长,还险些被拆穿与努恩的关系而失败。 再造塔的特卢迪达看似狡诈狐疑,但他们的对话却比前者更快,特卢迪达很快体会到了他的意思,并在目光里透露出深深的怀疑——不知道是对努恩还是对他。 这两位南方的大公还不算最困难的。 北方戒守城的莱科大公,是第三个人,但这个老秃头却最难对付,看似老迈昏庸的目光里偶然闪过一丝精明,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直到最后都是“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泰尔斯陪着笑脸,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来完成他们的谈话。 跟西方祈远城罗尼大公的对话则最快结束,这位长发的大公沉默寡言,点头摇头的次数比呼吸还多,害得泰尔斯对谈话效果一直心存怀疑,看他那副样子,泰尔斯怀疑无论谁当国王,他都根本无所谓。 最后烽照城的年轻大公,褐发青年康克利·佩菲特则是态度最友好的一位,他对泰尔斯所说的话也是震惊最多,直到离开时还是一副恍恍惚惚难以置信的模样,泰尔斯不得不安慰他:事情还没发生。 只是……泰尔斯捏了捏手里普提莱给他的怀表: 会是谁? 来者……会是何人 谁才是那位,雇佣了灾祸之剑,谋害摩拉尔在先,刺杀自己在后的幕后黑手? 或者……干脆没人出现? 如果我真的找不到凶手的话……泰尔斯苦笑一声: 但愿努恩王今晚就嗝屁吧。 就在此时。 “咯噔……咯噔……” 石厅外传来了脚步声。 泰尔斯精神一震! 他坐直身子。 那是一道沉重而有韵律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踏着石砖走来。 随着脚步声缓缓接近。 一个身影投射进石厅。 似乎来人特别高大 来人终于走进了议事厅。 在火盆的照耀下,泰尔斯看清了来人的披肩长发,和他严肃异常的表情。 他的衣袍上绣着一本典籍的图案。 第二王子愣住了。 这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选。 火盆依然在熊熊燃烧。 那个男人停在了他面前。 “我来了。”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跳下椅子,皱起眉头。 他还记得,这个严肃的男人在这个石厅里,拒绝努恩王下达的,与星辰王子决斗从而杀死他的命令。 理由是“简直是玷污我的荣誉”。 而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好啊,”星辰的第二王子停顿了一下,看着这个身材伟岸的瘦脸男子,失望叹了口气: “埃克斯特的祈远城大公。” “库里坤·罗尼阁下。” 145.第145章洗剑之殇 龙霄城,铠区的小巷里,三位旧识终于亮剑开战。 . 月光下,科恩痛苦地捂着自己无辜遭殃的鼻子,看着眼前这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男女。 他知道,在这场意义特殊的战斗里,自己没有插手的余地——米兰达大概也不会让他出手。 自己的鼻子就是证明。 幸好,跟以前比起来,米兰达的那双手已经控制得住力道了。 科恩把注意力转移回战场,看见米兰达的剑最先斩出,剑锋直指拉斐尔的胸口! 拉斐尔的薄刃剑也瞬间来到左手,以攻代守,借着比对方快上一线的速度,直切米兰达的咽喉。 但米兰达像是预测到对方的下一步一样,剑锋自然地变向,在旋动中恰到好处地削向拉斐尔的左手——远远看去,就像拉斐尔主动递出左手,迎向她的剑锋一样。 科恩在一旁暗自赞叹:这是米兰达常年练习“天马乐章”的本能,主动聆听、乃至掌控战斗的节奏,调动对手的一举一动。 拉斐尔眉头一皱,迅速抽剑,被迫后退。 他深知旧日恋人的可怕之处,试图极快地脱离她的战斗节奏。 然而米兰达目光如冰,适时地跟上一剑,在拉斐尔收回右腿的时候,削往他作为重心的左腿,打断他后退重整态势的步伐。 拉斐尔被这一剑逼得狼狈万分,被迫停下后退的脚步,迎击这一剑。 就像刚刚一样,米兰达如同测算到了拉斐尔的动作一样,一抽小臂,风声呼啸! 观战的科恩瞳孔一缩。 十秒的时间里,双方的剑刃没有一次接触,没有一次交击,没有一次对剑,只是在半空中来回,带动空气的涟漪。 但科恩知道,这是无比凶险的对决。 他的老师,杰迪·塔夫纳曾经告诉那时还不是警戒官的科恩:这种无声而快速的战斗场景,更多的时候出现在极境对决之时。 下一刻,科恩看着米兰达的剑刃在最恰当的时机,避开对方的阻拦、闪避和反击,瞬间甩向拉斐尔的头颅! “嘶……” 剑刃撕裂空气的声音传来。 在那个瞬间,拉斐尔的黯红色双眸闪过不一样的神色。 他的左臂一阵肉眼可见的轻颤,随即,薄刃剑在月光下舞出残影! “叮!” 两人的剑刃终于第一次交击,在空气里发出折磨耳朵的震动锐响! 科恩狠狠皱眉,忍住捂耳朵的冲动。 拉斐尔咬着牙急退三步! 米兰达则站在原地,身形一晃。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米兰达面无表情地一抖手腕,几根头发从她的剑刃上飘下。 拉斐尔微微喘息着,摸了摸自己的右额。 一道带血的伤痕,已经出现在他的鬓角。 科恩毫不意外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 米兰达还是最强的。 “论起犀利的观察、把握战斗的时机和节奏,”拉斐尔搓了搓手上的鲜血,在无奈的笑容中,摇头叹息: “你还是那么厉害,米兰达。” 科恩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米兰达的脸色:“所以说啊,拉斐尔,我们今天的切磋就到此为止吧……这么久不见了……” 米兰达还不知道拉斐尔的终结之力。 可是,如果他们再打下去的话,观察力敏锐的米兰达…… 必须阻止战斗。 但就在此时,让两个男人都微微一颤的声音,自场中传来。 “拉斐尔……” “你的‘洗剑之殇’呢?” 科恩微微一怔。 拉斐尔则垂下头颅。 只听米兰达的声音,正不可置信地微微颤抖着:“那种以攻代守,绝地反击的终结之力……” “十几年来,唯有你一个人觉醒出的终结之力……” “那种能够打破‘天马乐章’节奏垄断的终结之力……” “为什么不见了?” 科恩痛苦地闭上眼睛。 糟糕。 她发现了。 米兰达猛地抬起头,冰冷的表情在月光下,多了一分难以置信的惊惶。 “这不是洗剑之殇的节奏,甚至不是你惯用剑术的节奏!”女剑士缓缓道:“虽然我的双手……但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寒冷的温度,刚刚蕴藏在你手上的” “是另一股力量……” “那是什么……” “拉斐尔·林德伯格?” 米兰达的目光如两道刀刃,刺向一言不发的拉斐尔。 科恩万分懊恼地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 三人沉默了几秒钟,直到拉斐尔温和而轻松地开口。 “这是‘亡者祷歌’,说实话,跟洗剑之殇差得不多,”白衣青年嗤笑一声,他的声音依然轻快:“在毫厘之间争一线生机,将险中求胜发挥到极限……风格很像——我本以为,凭你的手是感觉不到的。” “就像‘贪婪之触’是‘群星之耀’的灾祸之剑版本一样,”眉头紧皱的米兰达,带着一丝焦急,敏锐地追问道:“所谓的‘亡者祷歌’,也是‘洗剑之殇’的另一个版本?”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定死在拉斐尔的身上: “灾祸之剑的那种——暴戾终结之力?” 科恩真真切切地怔住了。 看来,米兰达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收集到了关于灾祸之剑不少的情报。 而自己……科恩想起那个逃跑的年轻人,顿时脸上一红。 “看来,克雷那家伙对你说得太多了,”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哪怕是不受管束的塔外传承,他也好歹是一位将近极境的剑手,怎么会这么多话。” 出乎两人的意料,米兰达突然笑了。 科恩一愣,拉斐尔则是拧起眉心。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原因么,科恩?”在笑声中,米兰达用她略带嘶哑的嗓音,头也不回地对科恩道:“终结塔五年一选的传承‘种子’,极境传承者的候选人之一……拉斐尔·林德伯格。” “居然投向了灾祸之剑?” 被问话的科恩紧紧闭上眼。 拉斐尔则沉默不语。 警戒官张口欲言,可是话到嘴边的他犹豫着,嘴巴一张一合。 终究,他还是垂下头来,将话语化为一声叹息。 下一秒,米兰达身形一闪,她的剑如惊鸿般再度击出。 这一次,她的剑没有向着拉斐尔的要害攻去,而是直扑拉斐尔左手上的剑刃! 科恩露出疑惑之色——进攻敌人的兵刃,这可不是正常的战斗策略。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拉斐尔,居然因为这毫无威胁的一剑,而脸色大变! “铛!” 两柄剑第二次相撞,但却没有后续——米兰达的剑一触即退。 米兰达直直地盯着拉斐尔,目不转睛,像是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拉斐尔则脸色苍白地看着米兰达,似乎被命中了最关键的要害一样。 唯有科恩摸着头,疑惑地看着场中:奇怪,这一剑明明什么伤害都没有啊? 两个人的反应怎么这么诡异? 随即,米兰达的声音悠悠传来。 “洗剑之殇消失了……这就是原因?”亚伦德的女儿,此时的嗓音竟有些出乎预料的微微颤抖:“三年?三年?” “这就是原因?” 白衣的青年,拉斐尔此刻怔怔地看着米兰达。 表情复杂。 米拉。 她还是发现了。 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就发现了。 他垂下眼帘。 下一秒,女剑士猛地抬起头,情绪激动地大声道:“拉斐尔,你这个自大的白痴!” 拉斐尔没有说话,只是面容平静地看着她。 科恩震惊地看着似乎有些情绪失控的米兰达。 这是…… 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坚强独立”的女强人,怎么一会儿又变成“悲痛欲绝”的前女友了? 下一刻,女剑士转过身,狠狠一剑,刺入身旁的墙中! “嗤!” 拉斐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表情阴沉的米兰达松开手,任着剑柄在空中轻颤。 “他,我诅咒他……”米兰达转过头来,咬紧牙关,表情悲愤,充满怒意地冷笑一声: “他活该!” “活该!” 女剑士嘶吼着。 拉斐尔轻轻地收剑入鞘。 “别这样,米拉。”白衣的年轻人摇着头,柔声道:“不值得。” 科恩张大了嘴巴。 他已经快被眼前的状况搞疯了。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然后就不打了? 开始一哭一哄地打哑谜? 洗剑之殇?自大的白痴?活该?不值得? 他——永星城西城警戒厅的二级警戒官兼城防巡逻队长,科恩·卡拉比扬,此刻脑子一团乱麻。 完全不能理解啊喂! “我说啊,”科恩痛苦地挠着头,他一边走近两人,一边插话道:“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米兰达啊,虽然拉斐尔他身上有灾祸之剑的……但你也不用这么激动……” 下一刻,米兰达和拉斐尔齐齐抬头,怒目出声。 “闭嘴,科恩!”这是满脸怒火的米兰达。 “别是现在,科恩!”这是脸色如冰的拉斐尔。 被两人同时打断的科恩,张开了一半的嘴巴停在半空中。 他瞪着无辜而不知所措的眼睛,举起双手,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后退了一步。 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完全在状况外的警戒官,在心里默默腹诽道:像我这种智商不够的人,就不参与了。 该死的情侣档。 被科恩这一打岔,三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中两人沉浸在复杂而微妙的情绪里,第三个人则百无聊赖地叹息。 “所以,”米兰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头冷笑:“洗剑之殇,回不来了,是么?” 就像你一样? 拉斐尔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轻叹一口气,眼神复杂。 “洗剑之殇,发源自诸王纪的战乱时期,”白衣的青年感慨般地摇摇头:“一位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大骑士,被他所效忠的主君背叛,身死名裂。” “那位大骑士的儿子逃出了重围,他在河边洗濯父亲剑上的鲜血,矢志复仇,”拉斐尔淡淡道:“许多年过去,他加入敌国,也成为了骑士。” “经过多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残酷征战,新的骑士带着新王的军队,终于杀进暴君的城堡,手刃仇敌。” “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满足,复仇之火燃烧过的路上,只有空虚和悲哀。” “在面对仇人留下的一位公主,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和仇恨时,骑士心软了,也突然醒悟了。”拉斐尔眼神黯淡地低下头来,继续低声道:“‘这有什么意义呢?’他这么说。” “旧仇得报,新恨又生,诸王的恩怨无穷无尽,死亡和仇恨互为表里,交相绽放,悲剧从未消失,空虚深不见底。” 米兰达静静地听着拉斐尔的故事,科恩则痛苦地抓挠着头皮——他真是受够了这两个人。 “于是,骑士抱着那位公主走出遍布鲜血与尸体,仇恨与疯狂的城堡。骑士站在阳光下,拭去公主恐惧的泪水。” “在那里,骑士发下誓言,他要终结这个滋生仇恨与死亡的乱世。” “日后,他的超凡之力便被称作——洗剑之殇。” 拉斐尔的故事讲完了。 米兰达默默地站在原地。 “哈,”科恩干笑着,想要推进一下任务的进展:“听着像是三流的骑士,悲惨的身世,高贵的出身,强大的仇敌,慢慢变强,见了女人就腿软,然后发下誓言要争霸乱世……。” “闭嘴,科恩。”这一次,一男一女打断科恩的口径和速度,都出奇一致。 科恩再次委屈地闭嘴。 “看,”拉斐尔转向米兰达,面容晦涩地轻笑道:“跟更伟大的目标比起来,这些事情都不值得在意。” “你明白吗?” 米兰达看着拉斐尔,眼神里尽是愤恨和悲哀:“所以,秘科?” 拉斐尔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似乎只有对方能理解彼此。 直到米兰达表情沉痛地转开目光。 “我刚刚并非开玩笑,事关两国的未来,今晚龙霄城不会平静,”拉斐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月光下,远方的英灵宫,重新换上笑容:“事实上。” “已经开始了。” 146.第146章等 科恩吐出一口气:从刚刚到现在,他什么也没听明白。卡Kа酷Ku尐裞網 警戒官都差点开始怀疑自我了。 他下定决心,不管这对狗男女说什么,也要强迫他们停下这种,总是让自己沮丧并产生被孤立感的猜谜游戏——尽管还在终结之塔里的时候,这种情形就经常出现。 “所以呢?”科恩没好气地道:“你要不要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灾祸之剑?秘科?还有你在这里的原因?” 拉斐尔看向他,目光微妙。 “嘿!”科恩不自觉地拍拍自己的佩剑:“我可不介意和米兰达联手对付你……” 拉斐尔看着科恩这副样子,突然微微一笑。 “你知道,科恩,”白衣的青年恢复了他一贯以来的乐观语调:“我一直很羡慕你。” “简单的世界,简单的想法,简单的幸福。” “像骑士一样美好。” 科恩一愣。 简单…… 骑士…… 科恩顿时眉头一拧:这家伙,真会挑时候骂人! 米兰达噗嗤一笑。 拉斐尔看着米兰达的笑容,眼神一动。 随即,他也释放出微笑。 一阵熟悉感涌上科恩的心头。 似乎,三个人还在塔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呢。 “记得,低调,隐藏,”拉斐尔缓缓转过身,对他们低声道:“找好藏身的地方——别再找像顾那样的人了。” 下一刻,拉斐尔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之外。 “喂!” 科恩脸色一变,就要追出,却被米兰达一把抓住手臂。 “科恩!”米兰达低着头,幽幽地道:“别追了。”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米兰达。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警戒官举起手,不忿地举在半空:“三年来第一次见面——你就什么也不问?包括灾祸之剑的事情?” 米兰达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向拉斐尔消失的方向,她失神地道:“不必问了,他毕竟还带着秘科的使命。” “而且,”亚伦德的女儿声音越来越小:“并不是我‘让他走了’。” 科恩疑惑地看着女剑士。 “我,”米兰达叹了口气: “已经打不过他了。卡Kа酷Ku尐裞網” 科恩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垂首的女剑士,看着这位终结塔八位种子中的首席。 不对。 科恩突然注意到——米兰达的一头黑色秀发,本该被绑在马尾辫中。 却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 想起什么的科恩悚然一惊。 他低下头,在月光下找到了米兰达的头绳。 头绳已经断了。 切口平整——就像被剑切断一样。 科恩的脸色唰地变了。 这是……刚刚拉斐尔和米兰达第一次交手的时候…… “他?”科恩不可置信地看着米兰达:“拉斐尔刚刚……留手了?” 剑士之间的战斗总是难料的。 要杀死一位剑士,也许很容易。 但要对一位剑士手下留情——这就意味着,至少要有超越对方不止一筹的高超剑术与局势掌控力。 关键是……科恩清楚地记得,虽然综合考核排名第二,但在八位种子里,论起剑术,拉斐尔绝对是垫底的那三位之一。 可是现在…… 米兰达没有说话。 科恩艰难地喘息着,他看着地上那截头绳,意识到曾经的旧友确实变得陌生了。 “米兰达,”思绪纷乱的科恩艰难地开口:“你们最后说的那个故事,什么骑士和公主的……是什么意思?” 米兰达沉默了几秒。 “哼,科恩,”米兰达苦笑一声:“身为‘双塔长剑’卡拉比扬家的儿子,你的历史常识真差劲。” 科恩脸色一红。 好吧。 他只能认了。 但是他确实对诸王纪时期的历史不熟啊!那都是历史学家们才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那个骑士,名叫科莫拉·卡洛瑟,”米兰达声音低沉地解释道,她望着地面,摇摇头:“而那位公主,他仇人的女儿,则在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好恶俗的情节啊!” 科恩皱起眉头:“等等……科莫拉,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 米兰达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继续着故事: “在那之后,骑士征战了二十年,平息了可怕的战乱,带来了和平与稳定,建立了他理想中的国度。” 科恩的眉头越来越紧。 平息了可怕的战乱…… 建立了理想的国度…… “因为他的功绩之大,前所未有,一时间连明神教会的牧首,也找不到合适他的加冕和册封礼仪,”米兰达轻笑一声,幽幽道:“于是,骑士的妻子亲手编织了一圈茉莉花环,为他加冕。” “他的属下与人民,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称号……” 米兰达淡淡地说完: “至高皇帝。” 那个瞬间,科恩的嘴巴张得要多大有多大。 “这就是史上第一位皇帝,科莫拉大帝,是他征服四方,建立远古帝国的故事。” 科恩双目发怔,不断挠着自己的头发。 好吧……看来,他的历史知识确实很差。 “所以,拉斐尔的意思是……”科恩犹豫着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米兰达转过头,突然伸出双手,搭上科恩的宽阔肩膀。 抱住了警戒官。 然后,把脸埋进他的胸口里。 继而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向科恩压来。 科恩顿时一僵。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去了。 科恩愣愣地看着怀里的米兰达。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他马上吓得魂飞天外!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米兰达……凶神恶煞的米兰达——居然在他的怀里…… 不对啊!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远东谚语都说了啊——朋友的妻子,是不可以…… 要是她回过神来了,我可是…… 要是拉斐尔知道了,我不是…… 就在此时。 “对不起!” 女剑士的话语,带着颤抖和哭腔,从科恩的怀里闷声传来。 科恩顿时一惊。 哭腔? “借我靠一下,就当你是面墙壁,”米兰达的声线居然有些模糊和变音:“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卡Kа酷Ku尐裞網” 像是要哭出来了。 科恩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米兰达。 一向坚强自立的女剑士这副样子,实在是比起扑进他怀里向他表白,还更让科恩惊讶。 科恩还注意到,把脸靠在他怀里的米兰达,搭着他双肩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那个,米兰达啊,”手足无措的科恩,只得尴尬地拍拍米兰达的背: “没事的,你可是终结塔的种子首席,也是未来的北境女公爵,米兰达·亚伦德大人啊!” “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你都可以……” 等等。 科恩一怔。 他想起了米兰达敏锐的观察力。 难道说…… “米兰达?”科恩一愣,“你是不是在刚刚的战斗里,发现了些什么?所以……你和拉斐尔的对话,在战斗接触之后,就开始变得奇怪了。” 米兰达又在他的怀里颤抖了一下。 科恩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是拉斐尔,对么,你果然发现了什么,”想起拉斐尔的样子,科恩咬紧牙关,问道:“拉斐尔他……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米兰达又是一阵瑟缩。 科恩看着米兰达的样子,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我不能告诉你,但是……” “很糟糕。” 随着米兰达沙哑的嗓音,女剑士靠在科恩怀里的头部再次微微颤动: “拉斐尔身上……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很糟。” “非常糟。” ———— 英灵宫,议事厅。 “说吧,”火光之中,长发的库里坤·罗尼大公皱起眉头,看着表情诡异的泰尔斯,用他一贯的严肃语气道:“如果沃尔顿真的和伦巴结盟的话,你有什么打算?” 泰尔斯微微张口,有些尴尬:“这个嘛,其实……” 就在此时。 石厅外传来第二个脚步声。 大厅里的两人同时转过视线。 随着移动进大厅的影子,第三个人出现在泰尔斯和罗尼大公眼前。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来人。 满面疑惑的锅盖头,埃克斯特南部大公,再造塔的帕修斯·特卢迪达抬起头,看向罗尼大公,又看了看泰尔斯。 “哎呀,哎呀,”特卢迪达表情诡异地与罗尼对视着:“泰尔斯殿下,你没跟我说还邀请了其他人——而且还是,光荣而骄傲的罗尼啊?” “你也会对这种阴谋诡计感兴趣?” 罗尼大公则深深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 泰尔斯尴尬地笑笑:“请勿见怪……” 这两个人? “蹬……蹬……蹬……” 又是一阵足音,从厅外传来。 罗尼和特卢迪达对视一眼,看向来人。 随着这阵老迈的足音,北方戒守城的秃头莱科大公,一脸谨慎地缓步踱进议事厅。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 三个人? 三位大公? “嗯?”有把年纪的莱科大公看见场中的三人,不由得微微一怔:“看来,这里还挺热闹?” “似乎有人把我们当猴子耍?”特卢迪达神色复杂地盯着泰尔斯:“这位星辰的小王子,可是跟我保证过,单独会面呢……” “小鬼,”罗尼大公缓缓开口,神情凶悍:“你……” 泰尔斯脸容抽搐着,挤出笑容:“其实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就知道有问题!”一个明显不爽的嗓音,传到厅内四人的耳朵里。 泰尔斯、罗尼、特卢迪达和莱科齐齐回头:络腮胡子的威兰领大公,雷比恩·奥勒修踏着重步子走进议事厅,脸色阴沉。 泰尔斯深深叹出一口气。 四位大公。 “看起来,”泰尔斯睁开眼,无奈地道:“各位尊敬的阁下……” “都对暗地里掀翻沃尔顿王室……” “很感兴趣啊!” 四位大公面面相觑,很快,他们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奥勒修大公一脸怒容地看着脸色僵硬的泰尔斯:“小鬼,你不会是把同样的话,都跟每一个人说了一遍吧?” “真是佩服,”长发的罗尼大公叹了口气,摇摇头:“一番话语,就能把我们几个都引过来。”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承受着几位大公来者不善的目光。 “那要不我们再等等?等五个人齐了?”特卢迪达讽刺道:“也许佩菲特那小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在泰尔斯快要承受不住几位大公的诘问的时候,越来越多的脚步响起。 四位大公同时皱眉,看向四周。 议事厅里,许多身着守卫和仆人装束的人,鱼贯而入。 许多火盆都被点亮了。 石厅顿时亮如白昼。 一道熟悉的沧桑嗓音传来: “真是令我感动啊。” 苍老的声音,让四位大公同时色变。 “凶狠果断的雷比恩·奥勒修。” “狡诈滑头的帕修斯·特卢迪达” “不苟言笑的库里坤·罗尼。” “还有看似忠厚的罗杰斯·莱科。” “只需一点点的挑拨,整整四位大公,都在怀疑并密谋反对你们的国王?” “我还没死,就如此着急,要瞄准埃克斯特的王位了么?” 在两排白刃卫队以及尼寇莱的簇拥下,努恩·沃尔顿七世,满脸威严地踏进他的议事厅。 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来到戮魂枪下方的长桌高座上,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四位大公。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发现,这位老国王的身材,竟然是如此高大。 史莱斯侯爵和普提莱也在人群中来到泰尔斯的身边,前者挂着一贯的微笑,对他点头示意,后者则抿着嘴唇,观察场中的一切。 四位大公表情各异地对视着,然后看向努恩王。 “去你的,小鬼,”奥勒修大公呸了一口,狠狠地盯着泰尔斯:“跟国王合谋……把我们都耍了一通?” “现在怎么办?陛下?”罗尼毫不在意地长桌上,一屁股坐下:“要因为我们四个人来议事厅里聚一聚,就治罪么?” “还是说,”特卢迪达不怀好意地看了泰尔斯一眼,让后者背脊生寒:“那边的小鬼,要指认我们对王位图谋不轨?” 糟糕。 泰尔斯叹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拉了不少仇恨。 泰尔斯只能讪讪一笑,摊了摊手:“其实这些都是努恩陛下……” 就在这时,努恩王打断了他。 “帕修斯说的没错,”努恩王缓缓吐气,他沧桑却布满威严的声音回荡在石厅里:“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努恩王锐利的目光下,四位大公齐齐一怔。 只听老国王用他苍老却充满力度的嗓音,缓缓道: “等。” 147.第147章黑手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见到努恩王头顶暗金色的王冠,穿戴着兼具严肃与大气的金红色衣饰,以雄健的国王之资,在臣下的簇拥中走下台阶,走向议事厅的中央长桌,坐上独属于共举国王的主位。 请 在他的眼里,这位将近七十岁的老人,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灰暗与晦涩,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威严气魄,如同狮群里沉默而可怕的头狮。 只见躯干挺拔,腰身正直的努恩·沃尔顿七世,扶着座臂,双目炯炯有神地射向厅中。四位大公在国王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睥睨中,纷纷不自然地转过头或者移开视线。 从事官迈尔克站在国王的身后,神情严肃;数十名精悍的白刃卫队战士们扼守着议事厅的每一个角落,警惕地按着白色的刀柄;更多泰尔斯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穿着应该属于贵族的衣饰,神情各异地立在国王的两旁,毫不掩饰地交换着眼神。 这也是泰尔斯第一次完整地见到努恩王身边的近臣,属于龙霄城的宫廷。 跟井然有序、自有规则的星辰宫廷相较,埃克斯特的君臣们无论在站位、姿势、动作、表情上,都充斥着一股自骨头里散发的凶悍与粗犷、厚重与野性,显得随意而粗鲁,令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的人心中不安——那感觉就像是站在一群随时准备开口噬人的危险食肉动物里。 泰尔斯不由得看了身边的普提莱一眼,后者对着他微微点头。 “等?” 议事厅中,长发的罗尼大公用他闷雷似的嗓音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 没有人回答他。 “嘿!陛下,”特卢迪达大公看了一眼努恩王身边站着的几位或头发花白,或目露精光的近臣,脸色苍白地道:“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是,从首席政事官索布阁下,到处理外交事务的西莱尔伯爵,再到……您是把半个御前会议都搬到我们面前来了?” “难道要跟我们讨论,”他半是讽刺半是指责地诘问着:“刚刚宴会上的酒为何这么酸?” 他身边的奥勒修大公也不客气地看着国王。 泰尔斯不无担心地看着这副场面:事情要怎么收场? “看来陛下长久以来的宽容,把你们都纵坏了。” “听好了,隶属于埃克斯特的大公阁下们,”努恩王身边一位年过半百的臣下毫不客气地回敬再造塔大公:“你们誓言效忠的国王,北地人誓死追随的共主,正在命令你们……” “等!” 半百的老臣脸色冰冷,毫不给面子地训斥道: 特卢迪达大公和奥勒修大公顿时脸色一寒,莱科大公则若有所思。 唯有罗尼大公,脸色不变地坐在长桌的左侧——如同他第一次见到泰尔斯一样。 “至少该告知我们这个蹩脚的陷阱是为了什么,陛下?”几秒后,戒守城的莱科大公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 “跟星辰的小鬼串通,来戏耍手下的大公们,”奥勒修大公也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随即冷冷出声:“我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正在此时,大厅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敲击声。 “咚……咚……咚……” 四位大公齐齐转头,看向长桌尽头的主位。 那里,表情严肃的努恩七世,正一下一下,缓缓地用右手叩击着桌面。 “咚……咚……咚……” 泰尔斯眯起眼,他注意到,努恩王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形状特异的戒指,银白色的金属指环中央镶嵌着一块黑色的宝石。 国王就在用那块宝石,看似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 “尊严可没有给予你们质疑国王的权力,雷比恩,”努恩王缓缓地开口,视线钉死在桌面,似乎对那块被他敲击着的部分特别感兴趣:“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小子们,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服从我。” 努恩王缓缓抬头,从眼里射出不容置喙的严厉光芒,看向大公们: “就像很久以前,你们的父亲服从我的父亲,后来又服从我一样……” “至少那时,我们相安无事。” “明白了吗?” 大公们齐齐呼吸一滞。 “按照那个孩子所说,”几秒后,莱科大公叹了一口气,第一个开口:“你用谎言来测试我们的忠心?而我们又远离自己的护卫和随从,这真的很让我担心自己的安全……” “如果我真的不计后果地想要你们的命,老秃头,”努恩王突然提高了音量,让莱科话语一滞:“你以为光凭你身边那些个杂碎兵,凭你身后那个极境的斧手,就能活着走出英灵宫,甚至龙霄城,?” “这里不是你的戒守城。” 几位大公同时皱起眉头。 “至少告诉我们,在等什么?”罗尼拨开自己的长发,冷哼一声。 “大公阁下们,国王陛下已经展现了极大的善意,还请稍安勿躁,但如果你们对彼此的身份和本分有所认识……”努恩王左手边,另一位表情玩味的臣属,带着笑意与深意回道:“找到自己的位置,好好坐稳。” 大厅里一时陷入沉默。 和不知目的为何的等待。 “此事过了之后,小子,”奥勒修把目光投向泰尔斯,一脸凶悍的表情,一时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作为挑战我们尊严的代价。” 罗尼、莱科、特卢迪达三人也都向他投来不同的眼神,有警惕,有深思,也有怀疑。 泰尔斯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该死。 我还以为这会很简单……找出幕后黑手,努恩王大手一挥,万箭齐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拍拍屁股,了事走人。 但是就目前,至少从奥勒修的表现看来——副作用和后遗症都大得很啊。 “省点力气吧,大公阁下,”泰尔斯听见自己无精打采地道:“别总把做不到的事情挂在嘴边……” 他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了。 奥勒修咬紧了牙关,但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议事厅里又加入了新人。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褐发的青年,穿着绣上血色马蹄铁的厚重长袍,走进满是人群的议事厅。 烽照城大公,年轻的康克利·佩菲特在他一众随从的陪同下,站在了众人面前。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叹出。 终于…… “很好!” 看见佩菲特的到来,特卢迪达大公眼前一亮,他环顾着大厅里的众人,粲然一笑。 唯有罗尼大公紧紧皱眉,莱科大公则露出惊讶的表情。 “现在我们人齐了,五位被陛下您邀请来的大公,在白刃卫队的注视下齐聚一堂,”再造塔的大公挑挑眉毛:“那么问题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呢?是要用聚众密谋的可笑罪名把我们一锅端还是……” 特卢迪达地声音戛然而止。 余下的话,被他自己掐断在了喉咙里。 像是扣动机括时,瞬间断弦的弩箭。 再造塔大公呆呆地看着走来的佩菲特一行人。 他们脸色不佳,身形狼狈,双手空空,佩菲特大公本人身侧的一个战士,甚至在搀扶之下,脸色苍白地捂着肩膀,手指间渗出血水。 在他们身周,是整整一圈战刀出鞘的白刃卫队,刃闪寒光,冷冷地逼视着他们。 “陨星者”尼寇莱,带着一身的寒意,最后一个走进来,向着国王行礼。 特卢迪达反应过来了。 佩菲特和他的人,他们是在缴械后,被白刃卫队押送进来的。 佩菲特大公本人则面无表情地站着,他的身上还带着寒气,雪水从他褐色的头发上滴下。 “够了吗?”年轻的大公目带愠怒,抬起头环顾大厅里的诸人:“一位高贵的大公,不应该在国王的宫殿和城堡里,遭受罪犯一样的对待!” “用武力胁迫我前来议事大厅,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在挑战我们古已有之的北地传统,罔顾耐卡茹的共治誓约!” 努恩王眯起了眼睛。 四位大公则表情各异。 泰尔斯在无人得见的角度里挑了挑眉: 今晚,终于要结束了。 “这就是你要我们等待的,陛下?把我们五人都聚集于此,”莱科大公看着形容狼狈的佩菲特大公,用无奈的语气淡淡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么?” “难道说,真像那个小鬼所说,”奥勒修怒气冲冲地道:“我们还要等伦巴一起来?” 特卢迪达低沉地笑了起来。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埃克斯特的老国王顿了三秒,才缓缓开口。 “很好,”努恩王交握起双手,表情严肃,目光犀利。 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几乎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泰尔斯,我聪明的客人。” 努恩王缓缓地转向一边,看着站在侧方的星辰王子。 正准备看好戏的泰尔斯,结结实实地一愣。 什么? 小泰尔斯? 我跟你很熟吗? “来,告诉我忠诚的大公们,他们为何在这里。” 努恩王的话音落下,目中精光一闪。 “告诉他们……所谓的真相。”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犹疑、惊讶、阴沉等等不同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齐齐转向星辰的第二王子 泰尔斯在原地愣了一下。 该死。 他反应极快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举起双手,向两边平摊。 “我可不想卷入埃克斯特的内斗,尊敬的陛下,”泰尔斯微笑道:“内务由你们自行解决,这可是……” 但他没能说完。 “你已经卷入了,泰尔斯。”努恩低沉苍老的语音,伴随着国王意蕴深远的目光,打断了他:“你早已身在其中,无法自拔了,未来的星辰国王。” “而你答应过,为我完成这件事——你的承诺,不是么。” 泰尔斯咬了咬牙。 几位大公看向他的目光里,疑虑慢慢转化为凝重。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皱起眉头。 努恩,这该死的老头。 是为了向大公们展示,星辰的继承人和他站在一起么? 泰尔斯的眉头越锁越紧。 努恩王的目光则越发犀利。 “继续啊,还在等什么呢,小王子,”奥勒修继续恶狠狠地看着他,“在你用可笑的言语把我们都骗过来之后——说实话,我刚刚还以为伦巴也会一起来呢。” 泰尔斯没有理他。 最后,在普提莱的低声提醒下,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好吧。 迎接着大厅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泰尔斯上前一步。 “抱歉,大公阁下们,”泰尔斯顶着五位大公几乎个个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今晚,在我对你们所说的那些话里,大部分都是假的,唯有一件事是真的。” “摩拉尔王子在星辰遇刺。”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幕后的黑手之一,就在你们之中。” 话音一落,五位大公齐齐皱起眉头。 国王身边的近臣们则开始交头接耳。 第二王子没有理会大厅中开始多起来的杂音。 “而努恩陛下让我找出那个与伦巴密谋合作,杀害摩拉尔王子的黑手。”泰尔斯面无表情地道。 “唉,我就知道……”秃头的莱科大公叹了口气:“邀我们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处理这个星辰王子。” 特卢迪达大公扭过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与伦巴密谋的黑手?哈,我懂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泰尔斯转向五位大公,点点头:“你们,五位大公几乎个个都有嫌疑。” 五位大公不自然地转头,避开泰尔斯和努恩王的双重视线。 “事实也证明了,你们确实不安分,”泰尔斯轻笑一声,继续道:“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那番话能把你们四个人都引过来……我以为顶多一两个。” “我忠诚的大公们,埃克斯特的共治者们,”努恩王缓缓地开口:“看来都怀着雄心壮志啊。” 大厅里顿时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奥勒修和莱科的脸色变得尴尬不已,罗尼还是一副冰冷的神情,特卢迪达则啧啧有声地嬉笑,年轻的佩菲特依然脸色阴沉。 努恩王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一切,双手交握。 “原来如此,”祈远城的罗尼大公厉色道:“你所说的话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霄城与黑沙领的密议,也没有什么沃尔顿与伦巴的合作,是么?” 泰尔斯摇了摇头:“当然没有,都是我胡诌出来的。” “我懂了,”莱科大公口齿不清地道:“关键在伦巴?因为那个黑手,是跟伦巴在密谋合作?” “哼,”奥勒修冷哼一声:“真是蹩脚的计谋——说服我们同时也说服那个黑手,伦巴和陛下正在合作?所以,伦巴会向陛下出卖那个黑手的身份?” “套子下得这么直白,”特卢迪达大公向后一靠,嬉笑道:“真的有人会上当吗?” 泰尔斯盯着他们两个,足足好几秒。 直到第二王子轻轻一笑。 “不,”泰尔斯果断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别忘了,我所告诉你们的话,那些‘伦巴不是凶手,而是秘科指认他为凶手’这样的话——也许无辜的大公们会相信,”泰尔斯继续道: “但唯有他,唯有那个黑手,一定不会相信这一点——作为伦巴的同谋,只有他知道,伦巴是确确实实的真凶之一!伦巴不可能洗脱杀害王子的嫌疑,所以伦巴跟陛下是不可能合作的,也就不可能出卖他。” “只有黑手自己知道,”泰尔斯转过身,环顾一圈,视察着他讲话的效果:“我所说的所谓‘沃尔顿与伦巴的盟约’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伦巴不可能去寻求与陛下的同盟。” “那你晚上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秃头的莱科大公眼冒精光:“你说了一大堆陛下会抛弃仇恨、选择利益的事情,但如果根本不能让凶手相信,伦巴和陛下在合作……” “我没准备让他相信这件事,我只想告诉他,”泰尔斯淡淡道:“陛下一方怀疑伦巴不是凶手,还正在试图联络伦巴。” 长桌的主位上,努恩王露出了淡淡的冷笑。 “而且,如果从尼寇莱去接我开始,双方的联络很可能已经开始很久了。” 奥勒修大公不耐烦地道:“你刚刚说了,伦巴就是凶手,他不敢也不会跟陛下合作,你们没法从伦巴那里挖出那个黑手的名字……” “我还没说完!” 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让奥勒修一愣:“那个黑手还做了一件事!” “他还参与了谋害我,谋害星辰王子!” 议事厅里的私语声瞬间停下来了。 “他在断龙要塞和伦巴的博弈中,收买了名为‘灾祸之剑’的团体,利用伦巴的魔能枪部队刺杀我,试图以此栽赃嫁祸伦巴,”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 “这才是我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我想让那个黑手知道:努恩陛下已经知晓,那位谋害摩拉尔王子的黑手,同时就是栽赃伦巴的人!” 泰尔斯身后的普提莱叹出一口气,他身边的史莱斯侯爵则一脸微笑。 “所以,归根结底,我晚上跟诸位说了那么多废话,其实只想告诉你们两点,”泰尔斯耸了耸肩:“一,陛下在联络伦巴,二,陛下知道,谋害摩拉尔王子的黑手,同时也在算计伦巴。”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泰尔斯缓缓点头: “这样的话,陛下能否跟伦巴达成合作,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在联络伦巴的时候,为了确认摩拉尔遇害的真相,会不会把这件事也告知伦巴呢?” 几位大公顿时一震! 他们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关键不在陛下,而在伦巴本人,”泰尔斯看着大家的反应,深深叹出一口气:“如果答案是‘会’,那查曼·伦巴大公就会知道,是他一直以来的合作者,在黑沙领的军队里布下了内奸,并在断龙要塞下背叛了他!” “到了那时,如果我是伦巴,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向陛下告知黑手的身份,”泰尔斯的眼里闪烁着肯定的光芒,斩钉截铁地道: “借着龙枪家族的手,让这个胆敢背叛、出卖、栽赃他的合作者,在龙霄城里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听到这里,努恩王突然在他自己的位子上,仰头大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 但议事厅中,其他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国王的笑。 直到努恩王收起大笑声,把目光投向五位大公——其中的一位。 “继续吧,”努恩王此时的目光无比锋利,他看着那位一言不发的大公,老迈的嗓音此时充满了杀机:“我们都很期待他呢。” 泰尔斯转过头,向着老国王点点头。 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抬起头: “一旦这件事发生了,那个黑手的身份和做过的事情,在伦巴和陛下的眼里,都将无所遁形!” “一旦想到,他的身份和罪行,随时都会被伦巴大公,在通信中泄露给努恩陛下……” “一旦想到,他待在龙霄城里每多一分钟,暴露的可能就大一分……” “一旦想到,努恩陛下的复仇怒火正无处发泄……” 泰尔斯踱着步子,走到场地中央,长长叹出一口气,看着那位与众不同的大公,缓缓道: “你又怎么可能坐得住,吃得好,睡得香呢?你又怎么可能不尽速赶回自己的领地,固守高墙之后,以求自保呢?” 五位大公神色各异。 但其中四人,都心中有数地把目光投向那位,从到来开始就格外不同的大公。 “是这样吧……” 泰尔斯缓缓出声,他转过视线,看向那个人。 那位在议事厅里第一次见面时,温和、公道、热心,却在今晚一言不发,沉默以应的人。 那位最年轻的,衣服上绣着血蹄铁图样的大公。 “陛下、我、还有伦巴共同的对手:谋害摩拉尔王子的黑手,刺杀我的仇人,伦巴的合作者与背叛者……”泰尔斯露出友善的微笑。 “你能否告诉我,为何在凌晨四点,天色未亮,宴会正酣,宫殿和城门都第一次打开的时候,在一个我提出了如此具有震撼力的消息和提议,并期待着你前来会晤的时候……” “你却连道别也赶不上,就要急匆匆地离开英灵宫,登上马车,驶向城门,不管不顾地离开龙霄城呢?” 泰尔斯摇着头,心情复杂地念出他的名字: “尊敬的烽照城大公——康克利·佩菲特阁下?” 话到此时,场中已经鸦雀无声。 直到那位满身冷气与雪水、身份显赫的褐发青年,缓缓抬起头,看着星辰的王子。 目光里尽是麻木。 148.第148章北地之道 龙霄城,西驰大道。 . (关键章节,防盗,一会儿改回来) “我……我来了!”一个小伙子在奔跑中到达了一家肉铺,按着墙喘息着:“今天星辰王子进城,所以我去……” “又去找你的未来婆娘了?”肉铺老板不客气地戳穿他的谎言,哼声:“所以今天才迟到了?” “嘿!别乱说……我只是去送点礼物,”小伙子的脸涨得通红:“而塞西亚她还不是我的……我的……” “你真是个笨蛋,凯文,”肉铺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鄙视地看着红脸的凯文:“只是隔三差五送些小礼物是不够的,你得大胆表白,表白懂吗!” 听了这话,小伙子凯文愁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你是不知道,她有个凶神恶煞的老爹,有个古怪的外号,叫什么皮带的……据说还在冰川哨望待过。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一个……” “在穷人帮会里跑腿的穷小子?”肉铺老板斩开一道猪胫骨。 “对,”凯文一拍巴掌,一脸难过地点头道:“就是这个!”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去面对面找他,找你心上人的父亲谈谈!”肉铺老板表情凶悍,一刀砍进砧板。 凯文吓了一跳,他张开嘴,犹豫了半天。 最后还是颓然地把“我不敢”三个字收进心底。 “哼,胆小鬼,”肉铺老板恨铁不成钢地鄙视着他:“不敢就算了……话说你的工作呢?” “给你。”凯文闷闷不乐,毫不在意地塞过去一个纸团:“据说是格里沃老大的回信。” 肉铺老板接过纸团,看着凯文一脸沮丧地离开。 “真是悠闲的生活啊,”一道轻快的嗓音从肉铺后方响起:“屠宰,卖肉,也许还帮一些傻乎乎的穷小子出出恋爱主意。” 肉铺老板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回过头,一把关上肉铺的大门。 “在这个时间来拜访我,”来自远东的肉铺老板,顾,缓缓转过身,操着一口北地口音的通用语,向着身后的黑暗角落轻声道:“就不怕被可能回来的黑剑发现?” “毕竟,用假消息来留下他,可是你的主意呢。” 白衣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从暗处的角落里露出脸来,轻轻一笑。 顾眼睑低垂,如草原狼般提起心里的警戒。 这么自信地出现,看来他真有不被黑剑发现的手段。 连黑剑那种可怕得堪称非人的感知——数百米内的动静皆有数于心中,蝇虫鼠鸟无所遁形——都能瞒过? 顾眯起眼睛。 拉斐尔没有回答顾,只听他讽刺道:“怎么,在你尚未叛出乌衣卫的时候,也是专做恋爱顾问的吗?对这方面很有经验?” 顾听见了那三个字。 即使多年的训练与习惯下,对身体反应的控制已然精细完美如他,也不禁心跳微顿,气血稍动。 顾抬起眼,与拉斐尔静静对视。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平静如水。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言语下隐藏的危险暗流。 【从不急于显露杀着,而是在无穷无尽的试探中寻找敌人的弱点,旁敲兼侧击,顺流而借势,推波以助澜——这是王国秘科继承自秘密军的惯常作风。 夙夜与星辰结盟以来,我们与秘科在暗中交手无算,深知其独特的风格与手段: 但问题是,我们何从招架呢?】 师傅的话回荡在耳边,让顾越发警惕。 “看着这些人的寻常生活和经历,很有趣,”顾回过头,表情轻松地扫过空无一人的店面——大部分的人都去观看星辰王子进城的热闹了——旁若无人地收拾着桌面,有意无意地道: “你知道,在绝望和黑暗里待久了,总想呼吸些希望,寻找些阳光。” “我以为以你的经历,早就见惯了‘有趣’这种东西了呢。”拉斐尔翘起嘴角。 “见惯?” “那男孩,凯文是个真正的贫民,”顾淡淡嗤笑一声,表情玩味地道:“财富,家世,实力,地位,他一无所有。” “但他有自己的心上人,在自己的心里,他会把她想象成世界上最美好的样子。” “带着微笑想起她,带着愉悦想起她,带着希望想起她。” “最重要的是,无论多么困难,他都拥有追逐这些幸福的权利,靠近一个无限美好的目标,”顾轻轻转身,直视诧异的拉斐尔:“他才是真正的活着。” 阳光落到店面里,洒在顾的身上。 “与你和我这种,在阴暗和秘密里苟活的渣滓比起来,”顾的眼里波澜不惊,语气也平淡无奇,“他是个完整的人。” “难道不有趣吗?” 拉斐尔的半个身子隐没在角落的暗处,静静地听着顾说完。 “见惯了美好的人,也会习惯软弱。”拉斐尔脸色不改:“就像那些曾经让你变得软弱的事情一样,想想看,瑶王……” “我不需要变得强硬,”顾突然打断了拉斐尔的话,他语气平平,却不容置疑地道:“我只需要你们履行交易。” 【相比起你师兄的锋藏剑鞘,你师姐的长袖善舞,你好比一把黑暗中的匕首,从来不见天日,亦无人知晓,唯有递出的一刻,方显威力。因此,你要避开任何不必要的战斗与交锋,专心温养你最后、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师傅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让他脸色黯淡。 黑暗中的匕首。 不见天日。 等待递出的一刻。 可惜啊。 顾深深吸进一口气,面无表情。 拉菲尔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不曾移开半分,却在最后轻轻一笑。 “放心,我们的情报不会有错,”拉斐尔饶有兴味地道:“在要塞下刺杀泰尔斯殿下的手段,就是他们惯用的风格……你一定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顾无声地点点头。 拉斐尔露出完美的微笑,低下头。 “王子一行已经进入龙霄城了,此刻正在英灵宫内,”白衣的年轻人没有再纠结刚刚的话题:“而你的消息呢?” 顾凝视着,然后缓缓摊开凯文送来的纸团,微微一扫。 “根据本地帮会的消息,已经基本确认那怪物的落脚点了,”顾放下纸团,沉吟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准备做什么……” 拉斐尔轻笑一声,点点头。 “别担心,”他用诡异的语调,说着义正辞严的话:“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不是么。” “作为灾祸的清剿者,为人类的安全做出贡献。” 顾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狗屁。” 拉斐尔毫不在意地摇头轻笑。 他转过头,目光射出窗外,看着高山上的英灵宫。 一时出神。 拉斐尔不禁想起刚刚,顾评价那个小伙子的话。 他有自己的心上人。 在自己的心里,他会把她想象成世界上最美好的样子。 带着微笑想起她,带着愉悦想起她,带着希望想起她。 年轻人的目光越来越黯淡。 直到他轻轻闭眼。 ———— 泰尔斯冷汗淋漓地看着地上的十字剑。 这是什么情况? 割开自己的喉咙? 尼寇莱和史莱斯的脸在眼前闪过,但在泰尔斯眼里,他们两人的表情却表现得无比讽刺。 【为了殿下您和努恩陛下的共同利益,他邀请您加入他的复仇。卡Kа酷Ku尐裞網猎人已经磨利刀剑,圈套和陷阱均已就位,猎物在劫难逃。】 穿越者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本应是“同盟”的那位老人。 努恩王冷漠逼人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身上。 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先前在闵迪思厅里,自信地向基尔伯特阐述“双王之盟”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现在看来是这么可笑。 “继续啊,”努恩七世老迈而空洞的声音催促着他:“展示你作为璨星家族后裔的胆量和勇气……” “以血还血!” 泰尔斯的目光被死死吸引在那把剑上,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大脑不停地疯转。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努恩王,但对方眼底的冷漠和仇恨毫无改变。 怎么办? 没有时间留给他惊疑和推理了。 面对这样的困境,泰尔斯的眉间不住耸动。 怎么办? 努恩王,是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 泰尔斯紧紧闭上眼,捏紧拳头。 怎么办? “怎么,”一道陌生的声音,从五位大公里传来:“作为一个璨星,作为守誓者的后裔,连以死赎罪的胆量都没有吗?” “那你究竟来干什么呢?游玩吗!” 说话的人身体前倾,终于让泰尔斯看清了第一位大公的脸。 对方坐在努恩七世的左手,是位一脸络腮胡的壮年男人,四十余岁,相貌粗豪,装束古朴,胸前别着一道三角套圆形状的胸针,正不屑而厌恶地盯着泰尔斯,表露出毫不遮掩的敌意: “如果不敢。” “那就跪下来求饶。” “星辰的小崽子。”络腮胡子恶狠狠地道。 泰尔斯咬紧牙关。 可恶。 该死的北地人。 另一位大公也侧过了头,火光照亮他与耳朵齐平,前后一致的锅盖头。 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地人,也在四十岁上下,脸廓锐利,下巴突出,比络腮胡子年轻一些,衣饰上绣着一截发光的剑刃图案。 “也许这些高贵的帝国人以为,”锅盖头冷冷出声,附和络腮胡的话:“派个七岁的小屁孩,屈尊降贵来到我们这样的北方乡下,就是对我们这群野蛮落后的北地人最大的施舍和恩泽了吧。” “也许那个凯瑟尔还会想:不就是杀了你们一个王子吗,这有什么?”锅盖头露出冷笑,别有用心地组织着话语:“看哪,我儿子来给你们发糖吃了,愚蠢的北地人!” 场中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快,他抬起头,盯着几位大公的目光变得犀利而可怕。 “噢,生气了吗。”第三位大公从火光里露出他的脸庞,那是一位年纪颇大的领主,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一脸苦色,头顶秃得只剩下耳朵旁的一圈,用一副铜色头环箍着额头,衣袍上绘着一截锁链。 “我说,你到底敢不敢去碰那把剑啊,”秃头领主语气平淡,却语带机锋:“无论是拿着它自杀还是冲上来砍我们……” “都比用眼神要有效得多吧?” 泰尔斯深深吸入一口气,眼神一一扫过络腮胡,锅盖头还有秃头领主。 努恩七世无动于衷。 那一刻,石厅里坐着的六个男人,冷漠地盯着前方的男孩。 以及他身前的那把剑。 忍受着他们的眼神,泰尔斯的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被出卖和算计的震惊,慢慢转变为恼怒与愤恨。 怎么办。 快想想办法。卡Kа酷Ku尐裞網 血债。 复仇。 国王。 大公。 泰尔斯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 他猛地抬头。 “很好,”泰尔斯的喘息越来越粗,话语中带着不忿、不满与不平:“以血还血……相当公平……” 在所有人或玩味,或鄙夷,或冷漠的眼神下,泰尔斯缓缓俯下身子。 他一把抓住地上的剑。 又是这样的场景。 又是这样的抉择。 我真是受够了。 这帮烂人。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但我不会死在这里。 不会。 泰尔斯手上猛地发力,抬起剑柄。 等等……这把剑!他心中一惊。 怎么这么重? 没有准备好的泰尔斯一个没注意,剑柄从手中滑脱。 “当啷!” 十字剑重新摔落在地上,余响不绝。 看着这幅场景,五位大公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像是在看街头的猴戏表演。 “放轻松!孩子,”秃头领主语带深意地道:“好好见识见识,这就是北地的重量。” 泰尔斯闭上眼,喘了两口气。 真重啊。 与在闵迪思厅中与姬妮对练所用的重木剑相比,这把北地领主的佩剑还要更重一些。 下一秒,没有理会大公们嘲笑的眼神,泰尔斯吸入一口气,表情坚定地再次抓住剑柄。 这一次他用上了双手,好歹没有再脱手。 泰尔斯吃力地拖行着剑柄。 “嘶啦……” 十字剑的剑锋在地砖上擦出难听的响声。 “来,再努力一把……”锅盖头讥笑着泰尔斯:“很快就抬到脖子了!” 大公们的嘲笑声更大了一些。 努恩王的表情依旧冷漠麻木。 似乎还在等待泰尔斯。 穿越者咬着牙齿,双手用力拉动剑柄,才勉强把剑拖到自己身前来。 他气喘吁吁地握着手里的重剑,抬起头,看向五位领主。 “好好记住了,小子,永远不要借着身后的局势,来威胁一个北地人。”络腮胡子狠狠啐了一口:“我们无所畏惧,这就是北地之道。” “我们根本不怕你那个懦弱的父亲,和你身后那个弱小的国家。” 泰尔斯抓着这把剑,眉毛趋紧,手上渐渐用力。 “放心吧,殿下,在你割开自己的喉咙之前,”一直在嘲讽他的锅盖头大惊小怪地道:“我们一定会阻止你的,我们小小的乡下埃克斯特,怎么敢让伟大的帝国后裔,整个星辰未来的统治者在这儿受伤流血呢?哈哈哈哈……我们可是……” “烦死人了!” 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锅盖头!” 旁边一位大公忍不出笑出声来。 锅盖头话语一窒,他闭上嘴巴,双眼盯向泰尔斯。 “不就是想要我的命,来偿还摩拉尔王子的命吗?”星辰的王子淡淡地道:“这太简单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秃头领主声音低沉地道:“等我们来劝阻你吗?” “像这样死去?”泰尔斯忍受全场的诡异目光,呸了一口:“这样太窝囊,也太懦弱了,毫无尊严可言。” “我听闻,古代的骑士们都要向着自己的封君起誓,从此遵守信条,维护荣誉,捍卫尊严,”泰尔斯抬起头,看向诧异的秃头以及锅盖头两位大公:“连死亡也必充满荣耀。” “而我听闻,埃克斯特继承了古代骑士们的光荣传统,想必看重荣誉与尊严,过于生命与安全。”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怕死吗?”络腮胡子不屑地嗤了一声:“怎么,要我们饶过你的命,来维护你的所谓‘荣耀’?” “不。”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不等几位大公深思他话语中的逻辑,泰尔斯就咬着牙,直起身子。 “相比起像懦夫一样,自行终结自己的生命,毫无荣耀与骄傲。”泰尔斯的眼里冒出奇特的神色,直勾勾地射向长桌的末端,毫不示弱地与努恩王对视。 看着泰尔斯,努恩七世的眼神动了一下,青色的眼眸里放出不一样的光芒。 “我要求,依循光荣的埃克斯特传统,与你,”星辰王子一字一顿,缓缓地道:“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努恩·沃尔顿七世陛下……” 下一刻,星辰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吃力地单手住支撑重剑,右手毅然决然地平举向前,指向远处的老国王,斩钉截铁地道: “决斗!” 什么? 五位大公顿时一怔。 场中马上安静了下来。 在吓人的静谧中,泰尔斯与眼前的六人对峙着。 秃头眯起眼睛看着泰尔斯,像是要从他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挑战国王?决斗? 络腮胡则脸色阴沉,目光在努恩王和泰尔斯之间来回逡巡。 遵循埃克斯特的传统?哼。 锅盖头摩挲着双手,思绪不明。 这小子…… 泰尔斯竭尽全力地大声道:“我宁愿像个战士一样,死在他人的手上!宁愿面对面站着,看您的刀剑刺入我的心脏。” 他的声音回荡在石厅里。 五位大公相继皱起眉头。 但他们看向泰尔斯的目光已经变了。 倒是努恩七世,脸色依旧不变,还是那样的冷漠和麻木,仿佛未曾走出失子之痛。 两秒后,泰尔斯在石厅里的回声渐渐消失。 泰尔斯收回右手,按在剑柄上,目光依旧定死在努恩王的身上。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直到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用他老迈而低沉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出声:“噢?你要跟我决斗?” “凭什么?” 星辰王子深呼吸一口,高声回答道: “就凭仇恨和公平!” 两位还在暗处的大公开始交头接耳。 另外三人则神色不善地回望泰尔斯。 “我们,星辰人不是害死了您唯一的儿子吗?”泰尔斯咬着牙,强忍着脚底下的颤抖: “那由您这样的一位父亲来亲手复仇,岂不是最正当合理的吗?” 络腮胡子的大公不满地哼了一声。 “就凭你一个七岁的小崽子?”他狰狞着脸色:“也敢挑战我们埃克斯特的共主?不嫌相差太多了吗?” 努恩王轻轻地放下手肘,双手交握,静静地看着泰尔斯。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泰尔斯居然觉得他的敌意消散了好多。 是错觉吗?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不!” 泰尔斯·璨星昂起头,想象着兄弟会里,莫里斯巡视街头时的体态,努力表现出自己的傲气: “我是星辰的未来国王,他是埃克斯特的现任国王,我们地位相当。” “我流着托蒙德和米迪尔的血液,他继承了耐卡茹以及萨拉的血统,我们出身相匹。” 努恩王突然开始淡淡冷笑。 “而且……”泰尔斯毫不示弱地逐个回敬五位大公各自不同的目光。 “我今年七岁,年幼体弱,手小腿短,”泰尔斯带着怒意,把话从牙齿里一字一句地咬出来:“而您,努恩陛下……” “您快七十岁了,年老力衰,老眼昏花。”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露出轻蔑的笑容:“我们势均力敌,机会相近!” “我想这会是场惊险的决斗,精彩之处绝不稍逊选王会。” “你怎么说?” “埃克斯特的天生之王?” 此言一出,五位大公们有的紧皱眉头,有的啧啧出声,表情各异。 努恩王的目光则越发诡异,笑容渐渐止息。 就在此时,一道笑声打破了诡异的场面。 “哈哈哈哈,”第四位大公笑出声来,转身将自己暴露在光线下:“你还真敢说啊,小子?年老力衰?势均力敌?哈哈,我的陛下……真是太有趣了!” 泰尔斯一怔,看向这位大公。 这是一位长发披肩的大公,四十许岁,身上的徽记图案是一册典籍,刚毅的脸孔,豪迈的大笑,总让泰尔斯想起同为北地人的那位星辰北境公爵。 只见他豪爽地大笑着,不顾其他几人的脸色,还捶动着桌子:“你真有种,小子!” “好了,我觉得,”最后一位大公的声音——一把平和、好听的嗓音从对面传来:“也许我们可以再好好谈谈……不需要这么剑拔弩张……” 火光照亮了嗓音的主人。 “陛下,”最后出声的这位大公最为年轻,大概只有三十岁左右,是位面容整洁的褐发青年,他肩头绣着一块带血的马蹄铁,只听他继续用自己柔和的嗓音道:“我劝您再思量一二……” “康克利·佩菲特,”但努恩王表情不变,他只是缓缓转头,把目光射向这位年轻的大公:“我看着像是在开玩笑吗?” 褐发青年,康克利·佩菲特大公顿时话语一滞。 剩余的四位大公一边交换着眼神,一边调整着坐姿。 他们对当前的状况有些意外,都等待着国王的决断。 唯有坐在主位上的努恩七世,他重新转过目光,死死地看着泰尔斯,足足五六秒。 泰尔斯的脚下终于不再颤抖了。 那一刻,老头卡斯兰对努恩七世的最后评价浮现在他脑海中: 【努恩也是人,他也会老,也会有为巧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泰尔斯在心底轻笑一声。 “当然,努恩陛下,”泰尔斯轻轻地出声,重新吸引了六人的注意:“我尊敬您与我祖父相当的年龄。” “要您来跟我决斗,似乎确实有些不合礼节。” “这样吧,如果今日真的要这样收场,”泰尔斯转过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扫过五位大公,络腮胡、锅盖头、秃头、长发男人、褐发青年,然后不容置疑地道: “我相信,在场的五位大公都是忠诚之辈,他们其中一人,一定能代你出战!” “怎么样?敢为你们的国王而战吗?大公们?” 泰尔斯咬紧牙齿,将声音提高到最大:“跟我决斗,获取那一份光荣!” “把复仇的剑刃,亲手刺进我心脏的光荣!” 泰尔斯说完这句话,不住地喘着粗气。 第二王子抬起头,死死盯着五位大公。 一秒后。 五位大公齐齐变色。 149.第149章我注视着你,我警告过你 国王的话音落下。 . 议事厅里寂静无声,一时只余火盆的噼啪爆响,和众人速率不一的呼吸。 那个瞬间,几乎每个人都被国王的决定震住了。 沉默整整持续了五秒钟。 直到一个稚嫩的男声弱弱地响起: “搞什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星辰王子,泰尔斯·璨星。 其中包括努恩王意味深长的眼神。 身后的普提莱咳嗽了一声,呆愣的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他尴尬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在乎异国王子的失态了。 “陛下,”身材高大的罗尼大公猛地起立,满脸厉色地说出大部分人此时心中的话:“务必重新考虑您的决定,这不仅仅关系到您的家族复仇,而是整个埃克斯特的未来!” 国王身侧的御前会议成员们一脸惊慌,他身后的从事官,迈尔克勋爵脸色数变,他试图靠近努恩王的耳边说点什么,但后者只是随意地摆摆手,将近臣和迈尔克的话都堵在嗓子里。 “这是我的决定。”国王对自己的近臣轻声道。 泰尔斯注意到,全场的人中,仅有两个人表情不变:白刃卫队的首领,陨星者依旧是面无表情,而暗室的主人,红女巫卡珊依然满脸慈祥和蔼的微笑。 至于那位刚刚到此的皓月神殿主祭,朱厄尔·霍姆,泰尔斯根本看不清她面纱后的真容。 “努恩王今年多少岁了?”泰尔斯回过头,低声询问身后的普提莱。 “六十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答话的是普提莱身边的史莱斯·百慕拉侯爵,只见这位康玛斯的客人也深深皱眉,一副发愁的模样:“而佩菲特大公今年刚满三十三,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该死,我们的矿产合约才刚刚签好。” “事态发展已经超乎想象了,警惕,殿下,”瘦削的星辰副使表情不断变幻:“如果努恩王坚持要决斗……” 泰尔斯脸色难看地点点头,他知道普提莱的意思。 如果努恩王死在这里。 璨星和沃尔顿的和平默契将失去最重要的支点。 而在龙霄城,在埃克斯特,他,星辰的王子将变得孤立无援。 而大公们对他的态度…… 更别说,那位显得对他恨意满满的佩菲特大公……泰尔斯咬了咬牙。 下一刻,努恩王走出他的座位,缓缓踱步向前,对着大公们露出笑容。 “怎么了,高尚而骄傲的罗尼,”努恩王苍老但是雄浑的嗓音传遍整个大厅:“你是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没法打赢年轻人?” 长发的罗尼大公闭口不言,但他微微摇摆的头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能说他的话毫无道理,陛下,”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搓着自己的右手,表情阴翳,他看了一眼犹在震惊中的佩菲特大公:“和年轻人抢女人是一回事,而在决斗场上拼死拼活……” “你知道自己的年纪吧,陛下?”奥勒修大公的话更加直接:“哪怕您直接下令收押他,也比现在的做法好上百倍……您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这就是后果!” 努恩猛地抬高声调,在满厅的目光下高声怒喝:“这就是沃尔顿家族被侵犯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后果!” 大厅中的众人顿时一震。 不妙。 泰尔斯担忧地看着他们的互动:努恩七世,已经被仇恨和冲动所主宰了? 老国王的怒目扫过三位大公:“你知道,招惹了龙枪家族,你就得付出代价——甘愿为复仇赌上一切,沃尔顿就是这样的存在。” 三位大公一时语滞,脸色变换,都在国王逼人的目光中偏过头,不再说话。 像是狮群里,向头狮低头表示屈服的雌狮。 不对。 泰尔斯有些明悟,他暗暗忖道:这不仅仅是失去理智的复仇那么简单。 这是一次警告。 来自国王,来自龙霄城,来自沃尔顿。 “哈哈,”坐得较远,年纪最大的莱科大公尴尬地笑笑:“我们的国王很喜欢开玩笑,不是么……” 努恩王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莱科大公的笑容不自觉地僵在脸上。 “玩笑?” 努恩王轻哼一声,缓步来到佩菲特面前,目光里像是燃烧着无穷烈焰:“你来说,康克利·佩菲特,我看着像是在开玩笑吗?” 所有人都看向那位被挑战的佩菲特大公。 “你,你真是疯了,决斗?”年青的大公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他颤抖着嘴唇,打量着努恩王衰老的体态,喃喃道:“为了……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 但努恩王很快打断了他。 “那你为什么如此惊讶呢?”老国王寒声道:“这也是你最好的机会了——杀了我,你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一切罪名尽皆消失。” 佩菲特一震,抬起头直视努恩王。 “当然,”努恩冷笑道,眼里尽是仇恨的光芒:“你也可以在决斗一开始就认输,然后承认你的罪行。” 不等佩菲特回应,国王就转过身,看向剩余的四位大公。 “而这难道不也是你们最企望的结果吗?”努恩王犹如一头发怒的巨龙,只听他高声道,“如果我死在这里……” 几位大公的表情一顿。 “你们就能省掉那些明里暗里的手段,不是么?” 努恩王环顾全场,哈哈大笑:“而埃克斯特就到了再一次召开选王会的时候,也许很仓促……” “但是你们登上共举王座,号令全国的机会,”老国王微微眯眼:“不就近在眼前了么?” 几位大公都没有说话,几乎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唯有呼吸加重。 “当然,你是国王,”罗尼大公叹出一口气:“你的选择。” 努恩王用一声雄浑的大笑回应他,随即转过身,看向那位皓月神殿的主祭: “霍姆主祭?” 面纱下的主祭微微点头,只见她无比庄严地举起双臂,左手托举住右肘,右手则掌心向上,像是在托举一个盘子。 霍姆主祭闭上眼睛,垂下头颅。卡Kа酷Ku尐裞網 所有人全都闭上嘴巴,严肃地看着主祭的动作。 就在此时,一阵诡异的耳鸣,在泰尔斯耳边响起。 泰尔斯一震。 他体会过这种感觉。 那是在群星之厅,在落日神殿的李希雅主祭面前,在血脉仪式之前。 但这次的感觉要好得多,至少,他没有上次那么剧烈的反应。 难道……跟神灵有关的祝祷和仪式,都会对他产生影响? 可就在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暗自庆幸的时候,在淡淡的耳鸣声中…… “我注视着你。”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 却只看见空空的天花板。 什么? 他惊讶地转过头,环顾一圈,只见全场的人都严肃地等待着主祭的仪式结束。 身后的普提莱和史莱斯也一脸庄重。 没有人说话。 那刚刚……泰尔斯疑惑地摸摸头,四处张望,没有结果的他只能无奈地吹出一口气。 好吧,耳鸣是病,得治…… “我警告过你。” 泰尔斯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再次转头,紧张地四处环顾。 又来了! 谁? 是谁? 没错。 他肯定,有个人在跟他说话——就像在耳边低语一样。 泰尔斯记不清那个声音的特征,但那些话语无比清晰! 难道……泰尔斯紧张地想:是约德尔?是隐没身形的面具护卫? 不,不可能。 那个声音……跟约德尔的嘶哑嗓音完全不一样! 泰尔斯有些惊慌。 他在确定没有人说话之后,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闭眼的皓月神殿主祭。 不会吧? 泰尔斯的举动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史莱斯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普提莱则皱起眉头盯着他,似乎在责备他的失态。 回过神来的泰尔斯心中一惊,连忙回过身,庄严地站好。 终于,那阵奇怪的耳鸣消失了。 但泰尔斯心里的疑惑和惊惶,唯有不断上升。 “皓月已经有了回应,”霍姆主祭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毫无波动:“神灵并未反对。” 大厅里,许多人叹出一口气,大公们则闭口不言。 “既然如此,则决斗势在必行,”主祭用低沉的嗓音,淡淡地道:“而我将代神见证。” 没人再有异议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老国王露出满意的神情,目光重新回到他的对手身上。 在沉默中,佩菲特大公渐渐平息了情绪,将急促的喘息缓和下来。 随后,他看着努恩王的眼神里,冒出奇异的色彩。 “哈哈……很好,”年轻的大公露出诡异的笑容:“你也说了,不是么?” “决斗以国王之名发出……” “我无法,也无权拒绝。” 佩菲特抬起头,露出阴鸷的目光:“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努恩王也露出了笑容,目中光华闪耀。 但泰尔斯此时却是心乱如麻。 我注视着你。 我警告过你。 这是什么意思? 泰尔斯强行压下思绪,不去想刚刚所闻的异常。 他摆摆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些话甩出脑袋。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得一件一件来。 泰尔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白刃卫队的人亲自下场,搬走大厅中央的那张厚重长桌,众人后退散开,为决斗留出足够的地方。 随着人群后退到一道火盆旁之后,泰尔斯这才发现,椭圆议事厅靠墙的边缘是五六级的台阶,而中央则是空地。 就像记忆碎片里,前世的斗兽场一样——泰尔斯突然心中一动:难道,英灵宫里的这个议事厅,本来就是为了决斗而准备的么?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普提莱从鼻子里呼气,情绪不辨地道:“您第一次到访埃克斯特,就能旁观一场罕见的决斗。” 泰尔斯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国王他非得亲自下场吗?” “帝国时代的决斗,按照规定是可以寻求代理人的,”普提莱低声道:“但这里是北地,是帝国崩溃后的北地——决斗必须亲身面对,哪怕身为国王之尊。” “尽管对北地的决斗习俗有所耳闻,但是,”他们身边的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第一次见证。老天,七十岁的国王对三十岁的大公,无论结果如何,我回去之后,这都足够做上一整年的谈资了。” “决斗不常进行?选王会不是以决斗作结的吗?难道不是每一位有志成为国王的大公,都要为决斗做好准备?”泰尔斯继续问道。 “选王会上的决斗仅限于票数相同,难以抉择的时候,而那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普提莱摇摇头:“听说三十多年前的选王会,努恩七世获得了整整六位大公的支持,根本轮不到决斗。” “我听说,黑沙领的伦巴大公,就曾经在决斗中击败他的兄长,夺取了继承权?”看着场中的两人脱去外袍,迈尔克勋爵庄重地布置着场地,泰尔斯脸色不佳地问道。 普提莱点点头。 “那场决斗让他声名鹊起,查曼·伦巴的名声从此传遍全国,乃至星辰也有所耳闻,”普提莱脸色沉重:“埃克斯特已经很少有如此血腥、暴力、可怕,却让追随者热血沸腾的领主了——伦巴随后便被交托重任,出使星辰。” “同时也让其他领主们对他戒惧甚深,毕竟是一个连亲兄弟都能下手的可怕人物,”史莱斯侯爵撇撇嘴:“这是我走访北地诸城得来的结论。” “但这场决斗也太草率了……北地人都是疯子吗?”泰尔斯咬咬牙:“他就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就在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 “在北地,决斗是神圣的仪式。” 陨星者尼寇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厅中对峙着的两人:“它能证明,你究竟是只敢躲在军队与护卫中,蝇营狗苟的自私小人,还是为了心中目标,甘以生命作赌的强悍豪雄?”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耸了耸肩。 大厅中央,努恩王只剩下一身方便灵活的紧袖战袍,绣着云中龙枪的纹章,他对面的佩菲特也是如此,血蹄铁的徽记在他的左肩露出。 “决斗是我提出的,”努恩王紧紧盯着佩菲特:“至于武器,就由你来选择吧。” 佩菲特深吸一口气,停顿了几秒钟。 “巨斧。” 年轻的大公抬起头,眼神沉静地看着努恩王,“双面巨斧,就这一样。” 努恩王的瞳孔微微缩紧。 大厅里的人们爆发出一阵杂乱的嘘声。 “哈,”特卢迪达大公对奥勒修大公笑了一声:“狡猾的小子。” 罗尼大公不屑地哼了一声:“懦夫。” “巨斧?是我所想的那样吗?”泰尔斯心中一动,回过头问道。 “双面巨斧,对耐力和力量的要求极高,劈砍的破坏力惊人,在抵御兽人的战争中曾经兴盛一时,”尼寇莱沉静地道:“但现在的战场,已经很少出现这种笨重的武器了——即便是北地的刀斧手们,也更倾向于轻便的单刃格斗斧。” “聪明的选择,”普提莱眯眼摇头:“他这是在欺负努恩王的年纪。” 很快,武器被送上来了。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卫兵扛上来的两柄大型凶器:粗重的双手手柄几乎有半身长,加上两片胸膛大小的半月形斧刃,反射着狰狞的金属光泽,斧头顶部还延伸出突刺所用的尖锐利刃,无不说明它的威力和可怕之处。 泰尔斯咽了口唾沫:这一柄巨斧的重量,大概比他的体重还重两倍吧。 他想起断龙要塞的战场上,阿拉卡所面对的一位对手,就是用着这样的巨斧——虽然最后王国之怒夺走了他的武器,还一斧子砍在了对方脸上。 佩菲特眼神一转,瞥向对面的努恩王,轻笑一声。 他单臂抓住卫兵递来的巨斧,试了试重量。 随即,年轻的大公双臂肌肉一颤,举起巨斧。 佩菲特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转过身,将巨斧抡了个来回,斧刃破空的声音清晰可辨。 似乎相当轻松。 泰尔斯看着他自如的姿势,连连咋舌。 “这玩意儿可够呛,”佩菲特把巨斧靠上肩膀,他抬起头,目光犀利地望向同样站在武器前的努恩王:“小心别闪了腰啊,陛下。” 努恩王没有理会他。 老国王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斧柄上,在几个位置上捏了捏,随后便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了斧柄。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心里所想,和佩菲特所言其实差不多。 毕竟努恩王他已经七…… 他的思绪还没有完成,下一秒,就见老国王咬紧牙齿,竟然也稳稳地举起了巨斧。 努恩王甚至还轻轻抛起斧头,斧刃在空中翻了个面,连着斧柄回到他的手上。 泰尔斯看着老当益壮的努恩王,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不劳费心,当我在战场上跟兽人干架的时候,”努恩王也像佩菲特一样,将巨斧扛上自己的肩膀——看来这是标准的持斧姿势——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里仿佛酝酿着风暴:“你父亲还在你祖母的怀里吃奶呢。” 努恩王露出狰狞的微笑: “小屁孩。” 佩菲特的脸色阴沉下来。 “看来我们的国王风采依旧,”秃头的莱科大公叹息道:“换了我,早就被那柄斧头给……” “别高兴得太早,”特卢迪达大公表情古怪地摇摇头:“万一我们敬爱的国王一个闪失……” “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罗尼大公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们一句:“该死的选王。” 特卢迪达自讨没趣地转过头。 奥勒修大公则理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紧紧皱眉:他想起十二年前的那场黑沙领继承决斗。 在泰尔斯还在发愁“要是努恩王输了”这种事情的时候,霍姆大主祭缓缓走到场地中央,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 所有人的心情都在这一刻紧张起来。 霍姆主祭站定在两人中央,用面纱后那对清澈的眸子分别看了决斗的两人一眼。 她举起右手,伸向努恩王。 主祭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 “此人以血亲复仇之名,发起决斗。” 努恩王冷冷地盯着他的对手。 大主祭又举起左手,伸向年轻的佩菲特。 “为名誉与荣耀,此人将响应决斗。” 佩菲特则吐出一口气,表情凝重。 “以神圣的皓月女神之名,我将代为见证,”大主祭开始缓缓后退,姿态轻盈,每一步都伴随着一句话: “兵刃沐浴着月华而起舞。” “血腥辉映出神灵的荣光。” “勇气燃烧着伟大的生命。” “死亡不过是久违的归乡。” 努恩王和佩菲特大公的神色同时严肃起来,两人都将肩上的巨斧搬下,双持在手里。 只见努恩王沉下身子,扩大双手的距离,左手越推越远,甚至抓到了斧柄与斧刃的连接处;佩菲特大公则将斧头斜拉向身侧,斧刃擦着他的脸庞停在半空,摆出最适合挥砍的姿势。 双方脸色凝重地对望着彼此。 泰尔斯眯起眼睛,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人类可以拥有的一切负面情绪。 大主祭慢慢后退到场地边缘,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举起双臂,仿佛在做最后的祈祷。 众人的呼吸在那一刻屏住。 下一秒,大主祭收回双臂,双掌轻轻地按上双肩,低下头颅,幽幽地吐出最后的话: “决斗开始。” 150.第150章半个子儿都不值! 11月16日下午,红坊街中心。卡Kа酷Ku尐裞網 ( . ) 本该热闹非凡,灯红酒绿的街区,此刻却都是星蓝色制服、轻甲的巡防队士兵,以及黑蓝色制服的警员,在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房屋与道路上,带着担架、物资和记录本等,来来往往。 【别慌,这是防盗章】 “这边还有一具!”一位巡防队士兵招了招手,和闻讯赶来的同僚一道,从一根倒塌的横梁下,拖出一具已经变形的人体。 “这个还有呼吸!”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市政厅雇来的医生和治疗者,包括从一些神殿志愿而来的祭祀,都急急忙忙地凑上前去。 西城警戒厅的一级厅长洛比克·迪拉,正站在一处塌屋堆出的小山上,脚下踩着一片血迹侵染的建材。 他刚刚用笑容送走了几位衣着与后台同样光鲜亮丽的市政厅政务官,礼貌地听取并虚心接纳了他们诸如“你看看这本该是你们的责任怎么就搞成这样你知道我们市政厅也是要上班为人民服务的吗哪有空来这里浪费人力”之类的愚蠢抱怨。 洛比克的后方,是一道大遮蔽伞拉出的空地,这是临时清理出来的停尸处,此刻正摆放着近百具尸体,有无辜市民的,也有黑帮的。不少官员们戴着口罩,拿着纸笔在尸体周围来来往往,尸体时不时被闻讯赶来或急寻已久的家属们认出,随后自然是一阵撕心裂肺。 有些家属认出了官员的制服,情绪激烈的甚至直接冲上来,却被一旁早有准备的士兵和警员们拉开。 洛比克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好是冬天,苍蝇还未聚集。 洛比克踩着一块裂成五六瓣的招牌——看样子似乎是某个棋牌娱乐室——一脸僵硬地走下去。 一枚精致的剑士棋子,从血迹下的废墟里掉出。 洛比克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弯下身子,捡起这个棋子,拍掉上面的灰尘。 但棋子上的血迹已然凝结,擦拭不去。 这帮混蛋。 洛比克脸色铁青地看着手上的棋子。 这枚剑士棋子,刚好缺了那只拿剑的手,像是在突然的大力下折断的。 厅长转过头,看向废墟一侧,那里,一个披着暗红色皮制外套的男人同样看着这一切。 红色外套的男人转过身子,也看向厅长不满的表情。 “我不会同意的!”洛比克斩钉截铁地道。 “你确定?”红色外套的男人露出脸来,瘦削的脸庞上布满胡渣,语气却充满不善之意:“这可是血瓶帮和那位大人的请托。” “涅克拉!这可不是我们原先说好的!即使那位大人,也不会同意你们把红坊街炸成废墟,还带走了——快两百条人命!”警戒厅长咬着牙,几乎是强忍着愤怒,一字一顿地吐出话来。卡Kа酷Ku尐裞網 “然后你们现在还想要——他们的尸体?” 洛比克觉得,自己的不满快要突破天际了。 但是那个被他称为涅克拉的男人,虽然脸上充满了冰寒之意,却毫不在意地道: “这可不准确——毁坏的仅仅是街区中心的十几幢房子不是吗?” “而且我真不知道,原来整整一夜都袖手旁观的西城警戒厅长大人,也具有正义感与怜悯心啊——说起来我们昨夜也损失了不少人不是么。” 人渣,你们黑帮火并,难道还指望我出人手去帮你吗?洛比克愤怒地想。 “这是我们血瓶帮的损失,也是那位大人的损失,当然也就是厅长大人您的损失。”涅克拉继续道。 这个人渣,西部前线为什么要驱逐他?应该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洛比克在心底咒骂了一声。 涅克拉语气不善地道:“所以,为了那位大人的利益,不过一些尸体,您还是可以做主的吧?” 但洛比克没有按他的预期服软。 厅长踏着重步来到涅克拉面前,距离近得几乎快碰到他的鼻子,满眼怒火地道: “我才不管你们这群血瓶帮的渣滓死了多少人——我是遵从那位大人的命令,但他也没说你们这帮渣滓会玩出这样的祸事!今天早上,所有王都人都知道了,你们在红坊区没事炸东西玩!连御前会议都在讨论西城区的黑帮械斗!” 涅克拉的眼神变了。 他毫不退缩地向前一步,抵上洛比克的额头,死死盯着厅长的双眼,满具痛恨与怒火地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怒火丝毫不比你少!血瓶帮从不苟且,血债自有偿还!” 洛比克也被涅克拉挑衅似的回答激起了怒火。 “少提你们的那档子破事!尤其你们这帮没用的失败者!”他破口大骂道: “血瓶帮从不苟且?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把警力和巡防队都撤走,你这个人渣根本连红坊街都走不出去!” 涅克拉不忿地皱起眉头,眼中的怒火越来越盛。 洛比克则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周围的巡防队成员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默默地往这边靠近。 有两位身为终结剑士的队长,已经神色一冷,把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涅克拉的余光扫到了这些士兵们,心下一凛。 这个大青皮,真是有种。 他同时注意到,在警戒线外看热闹的居民中,几道别有用心的目光也一直盯着这里,时不时消失掉,又换几道新的目光,重新冒出来。 该死的兄弟会。 红坊街毕竟已经不属于血瓶帮了。 考虑到警戒厅的力量和兄弟会的威胁,涅克拉强压下心里的不满,退后一步。 气之魔能师已经失踪了,至少在血之魔能师回来以前,我们必须服软。 该死的大青皮,还有那个该死的大贵族。 “我为我的言行道歉——洛比克·迪拉勋爵,”他把重音咬在“勋爵”上,瘦削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垂下头鞠了一躬,好像之前的愤怒都是假的一样。 这个鞠躬不太标准。 “我们确实不应该为您带来这样的困扰——我这就离开,去向公爵大人请罪。” 涅克拉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直到背后传来预想的应答。 “等等!” 洛比克紧紧捏着拳头,告诉自己不能冲动。 可恶。 该死。 果然,当初那一步踏出去,我就不能回头了么。 洛比克无力地摇了摇手,将正要围上来的手下们挥退。 涅克拉的嘴角得意地弯了上去。 只见洛比克厅长痛苦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才颤抖着嗓子,低声道: “该死——好吧,你们可以拿走尸体,但不能超过二十具!而且必须是无人认领的!” 涅克拉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诚起来。 “遵命——勋爵阁下。” 他再次热情地称呼洛比克的爵位。 无人认领的尸体?涅克拉心里轻蔑地笑道:既然是血瓶帮要的尸体,那自然是“无人”认领的。 不是么? 真是愉快的警民合作。 涅克拉又不标准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洛比克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力地问道: “你们究竟要那些尸体干什么。” “替大人物们招待几个老朋友,”涅克拉头也不回,却语气悚然地道: “要准备宴席。” 涅克拉消失在视线里,同样消失的,还有人群里几道监视的目光。卡Kа酷Ku尐裞網 洛比克低下头,在脚下的一滩血迹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头发斑白,皱纹沧桑的无助中年人。 洛比克心里一阵厌恶。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手上的棋子,只见那枚独臂的剑士,向着他微笑。 警戒厅长脸色悲哀地松开手,转身离去。 那枚没有佩剑的剑士,则摔落在血水中,取代了洛比克的倒影。 ——————————————————— 下午六点,闵迪思厅。 “四个五人团,分工明确,配合默契,都是超阶的首领,率领凡级的好手——尽管身手不凡且经验丰富,但从装备和身份来看,确实是雇佣而来的。” 基尔伯特从一具尸体边上站起来,挥挥手让守卫们将其抬下去。 “敢于袭击王室产业的雇佣兵和冒险者——如果不是雇主许诺的报酬丰厚,就是有自己信心能规避风险。” 中年贵族背着双手,站在一楼的大厅内,压下心里对合作者的厌恶,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道: “作为曾经的冒险者,你怎么看?” 虚空之中传来嘶哑的声音: “兼而有之,且后者居多——雇主没告诉他们实话,‘你们不会遇到超阶以上的高手’或者‘守卫不会超过二十人’之类的。” “或者他们的雇主也未想到,我们的守卫力量远远超乎寻常的产业——而且还有你在。”中年贵族答道。 一具具尸体被从楼梯、厅顶、走廊上抬下。 基尔伯特看着守卫们将入侵者抬出,并清理血迹,低头沉思着。 “但还是太简单了。” 他喃喃道。 “尽管我们加倍了闵迪思厅的守卫人数,尽管有五十名训练有素的凡级乃至超阶的终结剑士,尽管他们只是被雇佣来试探——我们还是处理得太轻松,太简单了。” 身侧抬着尸体走过的守卫们没有理会自言自语的基尔伯特。 仿佛这位中年贵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一样,直到约德尔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们并没有决死的觉悟,也不打算对守卫造成杀伤。”带着面具的秘密护卫低声道: “如果我再晚一点出手的话,他们应该就要撤退了。” 基尔伯特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不对,就算只是试探,他们这样的态度和手段也太轻率了,简直就像——” 约德尔恰到好处地答话道:“——就像找上门来送死一样。” 灰白发色的中年贵族点点头道: “如果他们的雇主真的是我们所预想的那几位,则他们必然清楚,若我们真有重要的秘密,那这样的配备根本无济于事。” “那他们究竟为何?掩护其他人?” 约德尔摇摇头:“我没感觉到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的话——”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同时抬起头,看向门外。 夕阳下,一架普通马车踏在通往闵迪思厅的大道上。 基尔伯特听完一位守卫的汇报,点点头道:“是姬妮到了。“ “那个女人,”基尔伯特皱着眉头,“原本最讨厌坐马车之类的狭小车厢了——看来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克制了自己的好恶呢。” 听完这句话,约德尔猛地抬起头! 基尔伯特起初还在奇怪这个看不到表情的秘密护卫,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但随即,他也脸色大变,吃惊地回望约德尔。 掩“人”耳目—— 不会吧? “你不是说没感觉到其他人吗?”基尔伯特脸色铁青地问。 约德尔转头看向楼上,身形闪烁。 “我留了八个终结剑士在楼上——”但没等基尔伯特的话说完,约德尔就消失在了眼前! 等等,没感觉到其他“人”的话—— 基尔伯特狠狠地一拍脑袋! “所有人!全速向三楼集合!保护目标!” —————————————————— 泰尔斯冷汗淋漓,紧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就在刚刚,面前这个身着华丽褶袖衫与名贵皮靴的白脸成年男子,突然出现在他和八名终结剑士之间! 无风,无声,无气,无痕。 然后,泰尔斯身边的八名终结剑士,就先后从颈间飙射出鲜血! 穿越者不是没遇到过强大的敌人,例如魔能师艾希达就是一例,但他却真的没有遇到过如此突兀出现的敌人。 突兀得泰尔斯的视觉神经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他完全没有看到对方是如何移动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想大叫,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右手! 这个穿着品味不错的男人,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泰尔斯还是看不清他的动作。 就连“随风之鬼”罗尔夫那样的高手,动作虽然迅捷猛烈,但至少也有轨迹和残影啊! 但眼前这个男人移动右手的动作——则完全没有。 就好像动画跳帧一样。 挣扎无果的泰尔斯放弃了浪费体力。他冷静下来,竭力平复着心脏的跳动,看向眼前的男人。 这个身材略高于约德尔的男子,整齐的金发疏平在额头后,碧色的瞳孔颜色清澈,尽管脸色是病态般的苍白,但他真的——泰尔斯只能这么形容——非常英俊。 跟艾希达偏阴柔的俊俏比起来,这个男人可谓是“阳光潇洒”那一类型的,加上他简单但高雅的衣饰品味,出门必然能迷倒一片女孩。 可惜,泰尔斯在他的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男人的身上传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哪怕土鳖如泰尔斯,也认得出来,这完全不是那些集市上的小市民们抹的廉价香水。 现在,这个英俊的男人,咧开苍白的嘴对他笑道: “本来只是活动活动筋骨——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短生种的幼崽。” 短生种?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特别的用词。 “你身上的味道——啧啧,真是美味呢。” “果然,美食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但下一刻,神色轻松的金发男子突然脸色一变。 他捂着泰尔斯的手再次闪烁变幻,下一刻,泰尔斯就被他捂着嘴挟持在了怀里。 “发现得真快——那个面具,我又对付不了,”英俊的金发男子喃喃道,“打包回家再吃好了。” “还好太阳快下山了。” 这是泰尔斯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他的眼前就被一阵滚烫的血红色所包围,一阵天旋地转。 闵迪思厅里的景象像是旋转起来,而且越来越小。 在意识消失前,泰尔斯隐约看见,约德尔的面具,出现在那八具终结剑士的尸体中间。 —————————————————————— 最近在寻思着开个qq群,但是也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人在看这本书,要是我开了群,然后常年小猫两三只,岂不是尴天下之大尬(挠头)~ 有在看这本书的书友,不妨在书评区里吱个声?也算是给我点信心嘛~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151.第151章敬爱的先王,努恩陛下 佩菲特表情一滞,瞳孔缩紧。 . 只见发动终结之力的努恩王,双臂暴起,硬生生地将他的巨斧推向侧面! 佩菲特死命抓着自己的巨斧,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暴起的老国王。 一秒之内,努恩王的动作在瞬间变得迅捷有力,他果然放开了手里的巨斧,整个人如鹰隼般扑向佩菲特! 老国王狠狠一记右肘,击在佩菲特的胸膛上! “咚!” 猝不及防的佩菲特,在痛苦的闷哼中倒退一步。 “当啷!”两柄巨斧滚落地面! 大厅里,观战者们的心情被瞬间挑动起来。 泰尔斯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国王的反击,到了。 没有了巨斧的束缚,努恩王的动作变得快如闪电! 他在肘击之后没有停顿,而是沉稳地抱住右臂,脚下不停,右肩膀随着可怕的冲势,撞在佩菲特的胸前! 佩菲特瞬间失去了平衡,年轻的大公一阵胸闷,他痛苦地咬住牙,不断后退。 “漂亮!”史莱斯侯爵啧啧赞叹:“逆转总在一瞬间!” 努恩王的右手捏拳,猛地挥开空气,在他的咆哮声中,正中佩菲特的腹部! 脸色痛苦的佩菲特瞬间矮下身子。 他整个人猛地缩成一团,像是吃不住这一拳的力度。 努恩王旋即举起左拳,脸色沉稳却怒意蓬勃。 泰尔斯这才把悬着的心轻轻放下:“呼……吓死我了……” 就在此时。 “等等!”尼寇莱警惕地出声:“不对劲!” 举起拳头的努恩王脸色大变! 下一秒,佩菲特嘶吼着抬起头颅,直起胸膛,舒展蜷缩的身子。卡Kа酷Ku尐裞網 目光凶猛。 众人这才看清了战况。 刚刚努恩王击打在大公腹部的一拳——正被佩菲特的左手,死死地捏在腰间。 根本没有击实! 泰尔斯心中登时一凉。 下一瞬间,佩菲特左手抓住努恩王的拳头,猛然发力后抽,迅雷般把努恩王向着他拉来! 然后他横起右肘,迎向努恩王的脸部。 “咚!” 佩菲特的手肘重重地砸中老国王的头颅! 可怕的闷响,回荡在大厅里。 努恩王似乎被这凶狠的一肘击得头晕目眩,在摇晃间,向后仰倒! 他的头部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 观战者里不禁有人发出惊呼。 “等你这一击好久了,陛下,”佩菲特大笑着,揉搓着刚刚受到重击的胸口,话语转冷:“亏我说了那么多废话,引你上钩。” 努恩王吃力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失去方向和视野。 “习惯在敌人占尽优势时,凶狠反扑,扬长避短,一击制敌,对么?”年轻的大公愤怒地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努恩王的胸口上,在整个大厅的吸气声中,将他重新踹倒在地,“我的陛下。” 努恩王颤抖着,拖起老迈的身躯,试图重新站立起来。 但刚刚的那一击似乎过于沉重,又或者他的消耗实在过巨,老国王居然没能挣扎起身。 “祖父总是跟我讲你的故事,从你的战斗习惯,到你的身躯步伐!”佩菲特大公喘着气,露出凶狠狰狞的笑容,“我的祖父……你还记得他吗?” 痛苦喘气的努恩王翻过身,试图去抓他掉落的巨斧。 但佩菲特比国王更快,猛地踩住地上的两柄巨斧。 大公随后又是一腿,把努恩王踢回地面。 大厅里的不少人都吃惊地张大嘴巴。 虽然有所预料……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 “小时候,祖父总是说,我们埃克斯特有位慷慨公义的好国王,讲述你跟他还有修斯特尔大公在哨望领的营帐里碰杯,”佩菲特从脚下捡起一柄巨斧,眼神凄清:“但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他们堂堂两代烽照城大公,谄媚顺服,恐惧惊惶,在你面前活得比狗还不如。” “祖父在归乡的途中抑郁而终,父亲战战兢兢,终日愁眉苦脸,生怕忤逆了你,失去龙霄城的支持——连在撤军的路上都要为你们准备好营妓!”佩菲特看着国王,不甘地低吼道:“他们都活在你的阴影下,受尽了屈辱、恐惧和痛苦!” 年轻的大公一斧劈来! 努恩王喘息着,不得已放弃了武器,滚离佩菲特的攻击范围。 “砰!”斧头砸击在地面,巨响间石屑乱飞,。 佩菲特呼出一口气,喘息了两秒,才扛起巨斧,眼神阴鸷地走向已经手无寸铁,趴地喘息的努恩王。 议事厅里的不少人,都捏紧了拳头。 “完了,”史莱斯侯爵痛苦地一把拍在脸上:“跟龙霄城的沥晶矿合约……” 普提莱眯起眼睛,不知在盘算什么。 泰尔斯没有说话,心情沉重。 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开始考虑“努恩之死”之后的事情。 史莱斯只需担心他的合约。 而自己要担心的,则是这条小命。 佩菲特踏着死亡的足音,一步步地走向国王。卡Kа酷Ku尐裞網 “唉,”观战的莱科大公叹出一口气:“这就是结局了吗?” 罗尼大公紧紧抿嘴,奥勒修表情复杂,特卢迪达则转动着眼珠,不断深思。 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此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努恩王突然奇怪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想通了,”努恩王喘着气,仰天长笑:“你父亲的死……原来是你,对么。” 佩菲特眼神突然一滞。 “前任烽照城大公的猝然去世……” 一瞬间,年轻大公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像是被触动了最深沉的往事。 “暗室很早就在怀疑了,你父亲的死太蹊跷——正值壮年却突发疾病!”手无寸铁的老国王咬着牙,全力站起身来,死死瞪着他。 “是你,康克利·佩菲特!” 努恩王的话像刀子一样割在佩菲特的心上。 也让大厅里其他的人胆战心惊。 “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和继承人,”努恩脸色沉重,目光复杂:“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对么!” 佩菲特执斧的手开始颤抖,他脸孔扭曲,牙齿打战。 “不……” 佩菲特脸色苍白,嘴唇抖动,下意识地举起巨斧。 “没有……” 年轻的大公深深吸进一口气。 “我没有……” 他猛地抬头,用布满仇恨的目光,逼视努恩王。 “我没有杀他!” 怒吼间,年轻的大公抡动斧头,劈向国王! “砰!” 努恩王狼狈地躲避开这夺命的一斧,后退间,整个人再次摔倒在地上。 佩菲特的终结之力再度提升他的臂力和速度,大公嘶吼着,瞬间拉回斧头。 疯狂的他双手举起巨斧,斧尖向着躺倒地上的努恩王刺去! 在所有人紧张而恐惧的情绪下,努恩王咆哮着,双手伸出,一把抓住突刺而来的斧柄! 老国王险而又险地,将斧刃和斧尖,拦在胸前! 大厅里又是一阵吸气声。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被逼入绝境的国王。 “父亲意外受了伤,很糟,很重……”佩菲特神情悲怆地喃喃道:“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让他在安静中沉眠而已,反正他也活得不如意……” “从此没有忐忑,没有恐惧,没有不安……” 与此同时,跟努恩王角力的大公手下不停,竭尽全力把斧刃向着国王推去。 他疯狂地嘶吼道:“没有龙霄城带来的噩梦!” 努恩王死死抓住对方的斧柄,痛苦地呻吟着。 可他涨红了脸色,双臂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嘶吼过后,佩菲特回过神来,他的眼神渐渐凝聚,变得坚定而麻木:“那一刻起,烽照城的屈辱和痛苦,由我来背负……” 看着斧尖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努恩王的苍老脸孔在痛苦和憋劲中扭曲。 力不从心的老国王,狠狠从齿缝里咬出一句话,“你这懦夫!” 佩菲特浑身一颤。 他呆滞地抬起头,看向努恩王,缓缓眯起眼睛。 “对!” 佩菲特的手上不断加力,让老国王再度呻吟。 “这只怪我们自己太懦弱!”佩菲特手臂上的肌肉鼓胀得不能再大,他的目中燃烧着不忿:“看看南部的三位大公,没有一个人听话!” “再造塔的特卢迪达,总是对你的命令阳奉阴违,偷工减料;威兰领的奥勒修有着耐卡茹赐予的特殊身份,对你不理不睬;黑沙领的伦巴,更是你的眼中钉!” 观战的众人心中一紧,尤其是被点到名字的两位大公,表情齐齐一滞。 “但他们获得了尊敬!”佩菲特咬着牙,对体力不支的国王吐字道: “你把他们当做值得重视的敌手,而把我们——烽照城的佩菲特,这只匍匐在龙的身影下,摇尾乞怜的狗,被当做最软弱可欺的对象,仗着支持祖父,支持佩菲特成为大公家族,就对我们为所欲为!” “因为我们两代大公,都是懦夫!” 努恩王渐渐顶受不住年轻人的巨力。 生与死的角力,到了最后的关头。 斧尖开始向着国王的胸膛进发。 “就为了……这个……”努恩王的话语变得不再连贯:“你……就……投向伦巴?” “当然不止这个理由,”佩菲特的脸色回归阴冷:“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努恩不甘心地怒嚎着。 “到了狱河,请向我的祖父和父亲带好,”年轻的大公冷冷道: “敬爱的先王……” “努恩陛下。” 佩菲特瞳孔一缩,力量涌动间,手上的斧刃猛地推出。 “嗤!” 狰狞的斧尖,直直没入老国王的胸膛。 从他的身后穿出。 鲜血染红国王的衣袍。 泰尔斯轻轻地低下头,紧紧闭上眼睛。 整个大厅里,一片死寂。 152.第152章老兵 “那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副使先生淡淡道。 【防盗,防盗,防盗!】 “彼时米迪尔·璨星是星辰众多王子中的一员,”普提莱微微叹息:“据说与开国的托蒙德一世很像,年轻时是个冲动活泼、不安分的王子。他十六岁成年不久就偷偷溜出王都,去追寻那些故事和诗歌里的冒险,直到在龙吻地遇见了萨拉和凯鹏……” 泰尔斯眉毛一挑,惊愕道:“溜出王都?” 原来……那些微服出巡,流出宫廷的王子公主,真的存在? “嘿!可别只说你们国家的王子,”史莱斯侯爵抗议道,他随即转过头对着第二王子露出微笑:“凯鹏·尼赫拉是康玛斯人,更是我们善流城的骄傲,他出身渔业巨子的著名商业家族,据说从小思维敏捷、成熟稳重,被称为天才……就像您一样,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呢?”普提莱瞥了一眼抱臂的尼寇莱:“北地人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陨星者抬起眼睛,环顾了众人一眼。 “萨拉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一个典型的北地人,一个无畏的埃克斯特人,”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他没有姓氏,后人也不需要记得他的姓氏——因为他不必用出身和血缘来证明自己的伟大——仅仅看他的所作所为便足矣。” 史莱斯侯爵无奈地朝着普提莱眨眨眼。 “没有姓氏?是么?”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但萨拉在战后却娶了沃尔顿家族的贵女,把自己的血脉融进了龙枪家族的血液里。” 众人回过头,泰尔斯惊讶地发现,出言居然是埃达,只见她抱着腿坐在雪地上,不屑的话语从斗篷下传出。 说起来,这位冒失的精灵护卫,最近话有些多啊。 “他的儿子跟了沃尔顿的姓氏,成为了龙霄城大公,并借助着父亲的威名当选为埃克斯特的共举之王。” “而萨拉就这样坐在儿子兼国王的身后,足足三十年,直到他去世。” “看他的所作所为便足矣?哈,”埃达轻笑一声:“在我看来,所谓的英雄萨拉,面对权力时也不过如此嘛。” 尼寇莱皱起眉头。 泰尔斯露出好奇的眼神。 普提莱咳嗽一声:“总之,殿下,三人在龙吻地聚首,结成团队,从此开始了传说般的冒险……十年间,作为佣兵、旅团、商人、冒险者甚至探险队,他们的足迹遍布西陆乃至东陆的西海岸,三人的友谊坚不可摧,而中间所经历的故事,早已成为吟游者们为之谱曲的传奇。” “例如《荒漠寻龙之旅》《千里猎魔之旅》《魔鬼海的鲛乱》《安伦佐公国的建立》《幽禁林地的通缉犯》《圣树的夕阳与重生》《英魂堡之谜》,还有《策马城的邪神祭祀》等等,都是著名的诗篇,讲述他们十年间的经历。” “至少,萨拉的无畏英勇,米迪尔的坚贞可靠,凯鹏的机智谨慎,在这些诗篇中被咏叹得淋漓尽致。” 泰尔斯听着这一篇篇诗歌的名字,好奇心越来越大:寻龙、猎魔、邪神……这才是印象里,那些奇幻世界里,组队跑团的人生不是么? 为什么我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呢?他在心底里暗叹一口气。 普提莱深深吸了一口烟草,轻声道:“而第三次大陆战争就在那时爆发。”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西陆等到了最恐怖的噩梦。” “三人迎来了最可怕的敌手。” 在泰尔斯疑问的目光下,普提莱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出一个名字: “蓝利·科里昂。” “夜翼君王。” 普提莱抬起眼睛,颇有深意地盯了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把手拢在御寒的毛皮斗篷里,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那个獠牙串成的手链。 科里昂。 是么。 “他是血海王座的主人,血獠牙的家主,夜之国度的建立者与永恒的统治者。” “传说中最年长、也是最可怕的血族之一,当他张开巨翼时,连太阳亦要为黑夜笼罩。”普提莱调整着自己的语气,看上去就像是众人围拢在火炉边讲鬼故事一样。 “据闻他已经活过了无数岁月,在失踪以前,一度被称作极境之上的存在。” “可笑,极境以上?”尼寇莱嗤笑一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不过是吟游者的以讹传讹。” 普提莱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道: “第三次大陆战争,恰好是夜之国度最盛之时,东陆联军便在蓝利·科里昂——那是他们第一次任用一位血族作为联军统帅——的率领下,以少量精锐突然从埃克斯特最险峻、也是最不可能登陆的东部海崖,登陆夜袭。” “根据前两次战争的经历,所有人都以为东陆人会在星辰登陆,并期待着西陆之盾再一次顽强地拖住东陆的进攻,防守到埃克斯特勇猛的重兵部队和其他国家的援军赶来。” 泰尔斯听得入了神。 “结果可想而知,毫无准备的埃克斯特被打得措手不及,麋鹿城最先被攻破。” 史莱斯侯爵笑道:“在那之后,麋鹿城的德罗凯大公每年都要从钢之城购入大批的守城器械,来防备东部的海面——由我们善流城负责运输。” 普提莱继续道:“敌人的大军源源不断地从海崖边的这个口子涌进来,在埃克斯特空虚的内陆里势如破竹,进军到龙霄城下。” “具体的战役记载,殿下您可以在各大史籍中查到。”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总之,几场惨烈的战役过后,夜翼君王的威名再一次得到了肯认——那是以战士和军队自豪的埃克斯特,自建国以来经历过的最为灾难性的一系列惨败。” “至于其他国家北上的援军,连星辰的远征军队都被毫无预兆地击溃,其他小国的军队更是无从抵抗。” “据闻,生还者十不存一,连当时的埃克斯特国王都战死在龙霄城下。” 泰尔斯一怔,转头看着白刃卫队的现任指挥官。 “那也是记载在《白刃传世书》中的重要一页,”尼寇莱突然出声,他目光复杂地道:“从帝国时代以来,白刃卫队的第十次覆灭,第三次‘白刃之辱’——让主君死在我们的重重围护之中。” 帝国时代以来? 泰尔斯暗忖道:白刃卫队已经有这么长久的历史了么?甚至在埃克斯特建国以前? 普提莱摇摇头:“整个西陆——至上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短时内一度聚集不起哪怕一支有战力的远征军团,前往迎击东陆人。” “夜翼君王的大军纵横北地,几无敌手。” “龙霄城陷入毫无希望的死守,”普提莱淡淡地道:“国王身死之后的埃克斯特一片混乱,仅剩少数几位大公还在坚持抵抗。” “而此时,东陆人也派人来信,要求就当前的局势议和,星辰还有其他小国甚至开始犹豫:战争的选择是否正确?” “就在此时,三个人站到了历史的最前排,挽救了岌岌可危的西陆。”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黎明的三英杰?” 普提莱点点头:“萨拉、米迪尔和凯鹏聚集起了剩余的军队,他们的战斗鼓舞了星辰和各国……” 陨星者打断了他。 “别再吹嘘自己了,”尼寇莱嘲讽道,他抱着双臂,抬起眼睛:“萨拉……英雄萨拉,唯有他才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孤身扛着一面黑旗,呼吁那些矢志抵抗的埃克斯特人,在深山里、在乡野间、在大针林内,在每一寸地域,不计流血,不计牺牲地与东陆人作战,他孤立无援,寡不敌众,甚至一开始连吃败仗,但他——萨拉从未放弃。” “那是三人之间的约定,”普提莱冷冷地反驳:“米迪尔回到星辰,凯鹏回到康玛斯,努力说服自己的国家再作最后一搏——这并不代表另外两人就是懦弱的。” “我说的可不是米迪尔,而是你们,星辰的援军,”尼寇莱讽刺道:“米迪尔带来了二十个人的援军——吟游者们对这个数字记得清清楚楚!” 二十个人? 泰尔斯好奇地看向普提莱,等待他的回话。 普提莱皱起眉头:“当时的星辰确实对继续出兵顾虑极深——毕竟夜翼君王的兵锋在前,而米迪尔不过是一个出走多年的王子,且一回来就要求兵权。” “不仅如此,米迪尔作为王子,被勒令不得再参与埃克斯特的战事,”普提莱眼神灼灼:“但米迪尔没有屈服,面对这样的命令,他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扔掉了象征九芒星的王室徽章。” “‘切记勿忘,星辰以誓言立国。’——他,米迪尔面对整个愤怒的星辰宫廷,是这么说的。” 泰尔斯轻轻瞪大眼睛。 守誓者。 原来如此。 “就这样,守誓者独自走出复兴宫,带着还愿意跟随他的二十位勇士,北上埃克斯特,驰援孤军作战的萨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佩服守誓者,”尼寇莱呵呵一笑:“当整个星辰都变成懦夫的时候——他是少数几个有种的帝国人。” “连康玛斯人都比你们强!” 普提莱没有说话。 “关于这个问题,不得不说,先知凯鹏居然……”史莱斯轻轻咳嗽着插话道:“这也是我们康玛斯佩服他的原因:从提出议案到聚集共识、通过决议,凯鹏是史上惟一一个,在八十六天内说服最高联合议会出兵的康玛斯人,那时的十四个城邦一致同意,将所有的军队、补给、金钱,将手里最后的家底都交到凯鹏——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手上,让他带着前往埃克斯特的战场。” “如果你们对联合议会的议事效率有所了解……”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你们的历史,”普提莱眯起眼睛:“不是我们的,最后拯救战场的依旧是星辰的援军,不是么。” 泰尔斯抬起头看看三人。 “但凯鹏领兵出援的举动显然很有效,康玛斯联盟的地位提高了不少,”史莱斯摊开双手:“就这样,三人重聚在战场上,同东陆的大军周旋。” “最后,在威兰领,也就是我们脚下立足之处,这片威兰雪原上,”普提莱默默道:“‘英雄’萨拉、‘先知’凯鹏·罗利安,‘守誓者’米迪尔·璨星,带着志在反击的最后联军拦截住了东陆人的中央主力。” “他们与入侵西陆后所向披靡,从无敌手的‘夜翼君王’蓝利·科里昂,同他麾下的无数凶悍部队,展开最终的决战。” 泰尔斯低下头,摸了一把脚下的寒雪。 威兰雪原。 三百年前,就在这片土地上…… “惨烈的战役从凌晨开始,据说那晚的血色铺满了雪原,反光把月亮都映照得无比猩红。”普提莱继续发挥他吟游者的特长:“米迪尔杀得铠甲尽碎,主帅萨拉一度身陷险境,连凯鹏本人,都牺牲在那场壮烈的战役里。” “直到黎明到来,朝阳初升的一刻。” 副使先生顿了一下,泰尔斯静静地听着。 没有人打断他,就连尼寇莱也低头不语。 在无人出声的寂静里,普提莱轻声道: “他们赢了。” 寒风呼啸着刮过火堆,将劈啪作响的火焰吹得更旺。 “这就是黎明之役。” “它与诸王时期的逐圣之役,终结之战中的逆转寒风之役,第四次大陆战争中的光辉之役,并称史上的四大逆转战役——当然是我们西陆的叫法,东陆诸国,显然对此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普提莱缓缓作结:“英雄、先知以及守誓者,从此被称为西方的‘黎明三英杰’。”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黎明之役。 三英杰的故事。 还有他那位特别而随性,为了友谊和信诺,甘愿抛弃王位的先祖。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从头到尾地听完了诗歌和故事,静静地凝视着火堆,一动不动。 “米迪尔,尽管他丢掉了璨星的王室徽章,”第二王子抬头问道:“但他依旧继承了王位,成为了‘守誓之王’,对么?” 普提莱点点头:“是的,黎明之役后,他的威望一时无二——也是最佳的王位继承者,米迪尔四世陛下。” “至于萨拉,则迎娶了沃尔顿家族的女儿,他们的血脉后裔成为新的埃克斯特之王。” “而凯鹏,”史莱斯笑道:“善流城里为他塑起了一座巨大的铜像,矗立在市中心……以纪念这位闪烁着智慧之光的先知,纪念他的牺牲,以及他对善流城、对整个康玛斯在西陆地位的贡献。” 不对。 泰尔斯暗忖道。 星辰三王的画像里,三位国王的肖像应该都是以各自的代表性功绩作为背景,例如托蒙德一世就是以终结之战为背景,但泰尔斯清楚明白地记得:米迪尔四世持盾执剑的背景,是一颗参天大树。 但照这么说的话,米迪尔四世的最大功绩——难道不该是黎明之役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没提到最后的部分,”就在此时,尼寇莱慢慢地道:“战后的部分。” 普提莱叹了口气。 泰尔斯面露疑惑:“战后怎么了?” 普提莱沉默了半晌,才默默开口: “最可悲的事情就在这里,”副使先生淡淡道:“萨拉和米迪尔,这对本该生死相交的挚友,在大战后……” “反目成仇。” “连带着星辰王国和埃克斯特本来略有起色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断龙要塞,正是在星辰趁着埃克斯特虚弱之时,为此而兴建,从此成为埃克斯特最大的心腹要害——一个能顶住绝日严寒,矗立在边境线上,易守难攻,驻军无数,监视着我们一举一动,随时可以作为前哨基地北上进军的巨大堡垒!”尼寇莱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道:“如果不是因为黎明战役结束未久,重创夜翼君王的萨拉本人威名太盛,我毫不怀疑,星辰会在那时直接北上进攻埃克斯特!” “小王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对你们那个破要塞如此在意?”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一愣。 断龙要塞…… 萨拉和米迪尔? 一对十年历险、交托生死的战友…… 反目? 他连忙追问道:“为什么?萨拉和米迪尔,他们为什么反目?”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尼寇莱神情不满地道:“我倒是知道一个说法……” “那只是未经证实的谣言……”普提莱不屑地道。 “至少是个说法!”尼寇莱不客气地打断他。 史莱斯侯爵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的争执。 只听陨星者的声音压过了星辰的副使: “没什么好掩饰的,”尼寇莱丝毫不理普提莱的脸色,他淡淡冷笑道:“黎明之役里最杰出的两人,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决裂的。” 什么? 泰尔斯惊讶地张开嘴巴。 女人? 普提莱吐出一口气,脸色不渝:“如果你非要这么说,那就是在侮辱埃索拉王后的荣誉,并同时冒犯了星辰王国的璨星家族,与圣树王国的叶落家族!” 埃索拉王后?泰尔斯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还有……圣树王国,叶落家族? “那又怎么样呢?”尼寇莱毫不给面子地寒声道:“每个人都知道!当萨拉坚持在北地独立作战的时候,星辰的守誓者——米迪尔·璨星……” “抢走了萨拉的爱人!” “甚至在那之后将她娶为自己的王后!” 泰尔斯怔住了。 在普提莱不快的眼神下,陨星者摇头道:“一位圣精灵王后。” 又一阵寒风刮过。 泰尔斯突然注意到,身后的埃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注:有关西方的黎明三英杰,我近期会更新一篇作站看),提及他们的故事。 注:有关西方的黎明三英杰,我近期会更新一篇作站看),提及他们的故事。 注:有关西方的黎明三英杰,我近期会更新一篇作站看),提及他们的故事。 153.第153章诡影 国王喝够了酒,一把丢下酒杯,活动着自己的关节。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小屁孩,”他对着地上的佩菲特轻哼一声:“你也有胆子提起十二年前的战争?” “十二年前的那种惨烈和血腥,你了解多少?”努恩王用不屑的眼神,盯着自己已经失去双臂的猎物:“你不过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领主继承人,你祖父只把你留在最安全的主营里,连辎重都不让你运……” 泰尔斯的眼里,年轻的大公双目布满血丝,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视线前方。 仿佛连双臂的剧痛都忘记了。 “但也许你祖父是对的,让你这种货色去运补给和辎重,万一遇上了绕后偷袭补给的贺拉斯·璨星……”说到这里,努恩王的脸色一黯:“他x的,就没有后面那么多屁事了。” 几秒后,被死死压在地上的佩菲特,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而那些所谓你在战争里受到的震撼……狗屁。”努恩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直到无法再压:“没有龙霄城,没有沃尔顿,你们什么都不是!” 他松开踩着对方的脚,照着佩菲特的肚子狠狠就是一腿!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想起了在废屋里的岁月,那些时不时遭受拳打脚踢的日子。 承受了这一脚后,佩菲特蜷缩起身子,痛苦地呻吟。 “而你更不该冲着摩拉尔去!”努恩王垂下头,表情痛苦地低吼道:“他以为你是他的朋友!” “卑鄙的叛徒!虚伪的懦夫!” 愤怒的努恩王再一腿,重重踢在佩菲特的****。 “咚!”闷响清晰可闻。 佩菲特又是一缩,在重击下,不住地咳嗽起来。 佩菲特的咳嗽渐渐缓和,然后,他蜷缩起来的身子重新舒展。 两条翻折的手臂,看上去无比狰狞。 大公发出哭也似的诡笑。 “哈哈哈……”佩菲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然而在泰尔斯耳中,这道笑声如此凄凉惨烈。 努恩王的面色越发不善,他看着自己的仇人,磨着牙齿,表情可怕。 年轻的大公猛地收起笑声,他抬起头,双目含愤地看向努恩王。 “没错,是我干的,”佩菲特狠狠盯着老国王,喘息着道:“摩拉尔,他把自己的秘密使命——出访星辰,重修和约的使命,单单告诉了我一个!何其荣幸……” “你承认了?”努恩王脸色凝重,目光里燃烧着仇恨与痛苦:“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刻,你才有胆子爷们儿一把,是么?” “对,我根本不必费力气,就能利用他对我的信任,来骗取他出使星辰的情报,”佩菲特用嘲讽的笑容回应着国王:“包括他的行程、安排、计划乃至使团随员……” 努恩王的战靴再次重重踹上佩菲特的腹部。 佩菲特痛苦地翻滚,离开努恩王的身边。 “就因为觉得自己受到的待遇不公平?”努恩王冷笑一声,音量陡然升高:“你就杀死我的儿子,背叛你的朋友!” 佩菲特在双臂断折的剧痛下低低地呻吟,额头上冷汗淋漓,但他听见国王的话,还是艰难地在地上拉起头颅,吃吃发笑。 “不公平?”佩菲特的笑声诡异而疯狂:“我的老天,你,你真的……你真是,根本连脸都不会红一下……不愧是我们的天生之王……不公平?哈哈哈……” 下一刻,佩菲特表情一变,把眼神投向四位大公: “别装了!你们!” 年轻大公的话语充满了怒意: “奥勒修、特卢迪达、罗尼、莱科……你们这些人,难道敢对着祖先发誓,说对我所做的一切毫无感激,毫无欣喜吗?敢拍着胸膛说,对摩拉尔的死,对沃尔顿的失势和没落,没有一丝的庆幸和开心吗!” 大公们选择了沉默以对,连最滑头的特卢迪达,此刻都不再出声。 泰尔斯觉得大厅里的氛围变得很紧张,就像决斗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两人以外。 努恩王则一言不发,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佩菲特。 佩菲特喘息着,甩开肩膀,吃力地在地上蛇行。 而泰尔斯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大公,心中却丝毫没有真相大白和大仇得报的释然。 唯留一片难言的悲哀。 “十位大公,”佩菲特咬着牙齿,吃力地边爬边道:“十位大公……在你死了之后……就公平公正地选王,是么?” 努恩王生生停下了脚步。 佩菲特背对着努恩王,爬到大厅的中央,竭力翻过身,面对努恩王,语带恨意: “南边……你早就给了再造塔承诺,要替特卢迪达仲裁,取得与麋鹿城交界的争议领土,换取他的支持。” “你手里握着争位失败后逃来龙霄城的小奥勒修,握着插手威兰领继承权的筹码,让奥勒修大公即使再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从你父亲开始,你们就倚仗龙霄城的位置,强行重订了往东北方冰川海的商路,威胁凯马伦家族要切断它,除非他们选择你们为王。” “当然,还有我们——你和你父亲扶植上位的佩菲特家族,你们驯服了的猎犬,吹吹口哨就乖乖听话的烽照城。” 努恩王深深皱起眉头。 大厅里一片窃窃私语。 泰尔斯也在心中冒出疑惑。 佩菲特继续着他悲愤而痛苦的话: “往北,戒守城的莱科老秃头只会保持中立,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那个必将胜利的家族。” “最北边,哨望领的修斯特尔家族,从来都是谁支持他们抵御兽人,他们就选择谁做国王。” 佩菲特从地上跪伏起身,他直起上半身,猛地回过头,看向神色冰冷的努恩王,声音凄凉: “下一次的选王会,你和你的沃尔顿家族,早就为其中四票做好了安排……而有了这几票,北部的两人也注定会选择你们!” 努恩王脸色发青,他捏紧了的拳头咯咯作响。 “未来的选王会上,我们这些所谓的大公,根本什么机会都没有!” “不公平?” “这才是真正的不公平!”佩菲特低沉地嘶吼着,说出的话让大厅里的所有人心中一凉: “几十年前,你的爷爷临终前就安排好了选王,安排好你父亲的加冕……” “从那时起,你们就打着公平竞争,公开选王的旗号,在暗地里用各种各样的恶心手段操纵好一切!” “把钦定的人推上前台,打压一切不谐者和反对者,我们的选王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把他内定好的人选送上王位而已!” 努恩王大步上前。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声:这就是选王的真相吗? 他想起普提莱对他所说的,埃克斯特选王制的确立历史。 那些自耐卡茹死后,针锋相对的大公们。 佩菲特的脸上露出嫌恶与恶心的表情,面对面地直视他脸色铁青的对手。 “那时开始,‘龙霄城的沃尔顿大公’就不见了,唯有‘埃克斯特的沃尔顿陛下’!” “呸!”他咬牙切齿,仿佛要把眼前的努恩王咬碎:“你难道会不知道吗,我们为什么叫你‘天生之王’?” “不是因为你有多天才,多厉害……” “而是你从生下来,就注定是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 “他娘的天生之王!” “最让我恶心的是,你们还有脸自豪地宣称,埃克斯特施行的是共治的选王制?” 佩菲特的脸拖过冰冷的地砖,他的情绪开始失控:“在沃尔顿的压制下,我们跟星辰的那种腐朽世袭王室,跟帝国的那种暴君制度有什么区别——我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出现像星辰的艾迪二世那样的疯子,拖着他的整个国家下地狱!”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泰尔斯心中一凉。 那是他的祖父。 拖着他的整个国家……下地狱? 突然,他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一拍——那是身后的普提莱。 泰尔斯艰难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现场。 努恩王眼神冷漠地上前,脚下毫不留情地一绊。 “咚!” 双臂尽废,连平衡都掌握不住的年轻大公,被重新扫落地面。 佩菲特摔落回地上,但他依然在不懈地大吼道: “口头上赞颂共治誓约的伟大,虚伪地自称我们有选王的自由和权利,却在背地里垄断着一切权力,内定好王位和利益……” “这个世界上,还有哪里的统治者会如此无耻、卑鄙、虚伪、道貌岸然而令人作呕!” “耐卡茹的共治誓约,早就被他外甥留下的这个无耻家族败坏殆尽了!” 泰尔斯感受着自己不稳的呼吸。 眼前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就像镜子一样。 在那一刻,他听着佩菲特的指控,想起的却不是埃克斯特。 而是星辰王国。 是凯瑟尔的冰冷表情,以及独眼龙廓斯德的凝重眼神。 是群星之厅里疑虑重重、各怀鬼胎的六大豪门与十三望族。 泰尔斯在心中微微叹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还不止这些!”佩菲特拼尽全力,摇摆着再次从地上挣扎起身: “你的父亲早早地把女儿嫁给上一任的黑沙大公,试图通过控制伦巴家族的血脉,插手黑沙领的事务!” “你不怀好意地跟康玛斯购入沥晶矿,低价输送给东方的麋鹿城,名义上是为了防备来自东陆的威胁,实际上为的是在关键时刻切断补给,逼迫伽德罗家族就范!” “天知道你还准备了什么手段给西边,给祈远城的罗尼——我猜是那个领地靠近祈远城的康玛斯人,那个一副伪君子模样的善流城侯爵,对吗!这次又是什么,一份看似华丽却满藏陷阱的合约?” 听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回过头,看向身后。 康玛斯的史莱斯侯爵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去。 佩菲特的脸上早已失去了一切色彩,他不再试图起身,而是认命般地趴在地面,语气悲哀,语调低沉。 “不仅仅这样,你还想学着南部的星辰王国,想在全境设立直属国王的税吏,想收回领主们在自己领地上的裁判权,想把国王的官吏派往全国——就从我们烽照城开始!” “这种屈辱,这种压迫,这种不公……不只是我一个人,也不只是一天两天……”佩菲特喘息着,声音越来越弱:“我们怎么能不反抗?” “反抗?所以你就害死了摩拉尔?来向沃尔顿家族报复?”努恩王的眼神微微一动:“用出卖、背叛朋友的方式?也只有你这样的懦夫……” 佩菲特顿了一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 “对,摩拉尔,”佩菲特喘息着,声音低沉:“我们曾经是朋友……” “我也曾经告诉过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但是……” “努恩·沃尔顿!”年轻的大公表情一变,似乎痛下了什么决心,他趴在地上仰起头,闭着眼睛发出悲凉的笑声:“这都是你的错!是你逼着我这么做的!” “我?”努恩王地嗓音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低沉而可怕。 佩菲特话音升高,他颤抖着抬头,目光狠毒:“五年前,我拒绝了你给烽照城的官吏任命后……” “我的封臣里就马上有人蹊跷地跳出来质疑我的正统,特卢迪达开始嚣张地在边境挑衅,我领地的人纷纷开始议论我的能力……很快,我的封臣开始造反,人民开始抗税,领地一片混乱……在我焦头烂额手足无措的时候,你才让摩拉尔带着你的一封信,过来调停!” “我一边读着你虚伪矫饰的安慰信,一边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摩拉尔,听他傻笑着提起我们的旧事……那时我才明白,我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朋友!” “我就只是龙霄城的一条狗而已!” “而摩拉尔他是什么货色,你还不了解吗!”佩菲特的脸上青筋暴突,褐色的头发粘在额头前,显得狰狞又狼狈。 “我已经受够了那废物挂在脸上的傻笑!他的认知里,整个世界都如此美好!”佩菲特双目通红,他死命地挣起身子,对着议事厅里的所有人,疯狂大吼: “那就是个天真、软弱、犹豫、无能,短视、胸无大志的废物!” “哈哈哈……”在努恩王阴沉如水的脸色下,佩菲特抖动着上半身,放肆地大笑起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你知道吗……那家伙,摩拉尔那废物……最大的理想居然是……居然是成为一个冒险佣兵……去,去游历世界……哈哈哈啊哈哈……佣兵,冒险……哈哈哈哈……” “对了,他甚至还迷上了一个***一个搔首弄姿的荡妇!” “还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为妻!” 泰尔斯摇了摇头,他想起跟努恩王和大公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努恩王关于摩拉尔王子的话。 佩菲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努恩王的眉头狠狠地锁紧。 佩菲特病态地笑着,在手臂的剧痛和激荡的情绪中,在地上不住翻滚,涕泪俱出:“尊贵的摩拉尔殿下,未来的龙霄城大公,要娶一个被几万人干过的、下贱的**作妻子!哈哈哈哈哈……” “而他还是钦定的埃克斯特王——想想看,伟大的埃克斯特,有一位**王后!所有臣民,都要向着一个**鞠躬行礼……哈哈哈……” 大厅里的众人都看着他的样子,不少人低头叹息。 而努恩王没有打断他,只是继续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佩菲特。 “这种家伙,这种废物,这种垃圾,这种毫无自觉,毫无责任的耻辱存在,居然是沃尔顿的继承人!”佩菲特笑够了,他抬起不忿而仇恨的双眼:“而我还要违心地向他效忠,奉他为王?” “你还问我为什么选择伦巴?选择那个从里到外,都跟他的领地名字一样黑的黑沙大公?那个弑亲的禽兽?” 佩菲特大公眼神带火,吼声如雷:“我选择的不是伦巴!而是选择了一个没有沃尔顿的未来!没有钦定的埃克斯特王的未来!” “我很高兴,我终于毁掉了你们最后的血脉,”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努恩王:“下一任的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再也不会姓沃尔顿!” 回答他的,是努恩王一击凶狠的踹击,正中佩菲特的脸部。 “在那之前,”努恩王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冷冷地道:“我会先毁灭掉你。” 年轻的大公凄凉地大笑起来,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转过头,目光偏向一边。 望向了——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登时心中一紧。 怎么回事? “嘿,你!星辰的小崽子!”佩菲特大叫着,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泰尔斯身上。 “你,”满身伤痕的大公,艰难地吐字出声,凄厉而笑:“你很得意,对么?一个星辰王子,在埃克斯特的首都里耀武扬威……把一众大公们耍得团团转?”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感觉到满厅人不善的目光。 他毕竟是在埃克斯特。 “你的日子不会长久了!”佩菲特怨毒地道:“你以为,刺杀你,只是我为了自保的举动?” 大公接下来的话,让泰尔斯不禁一愣。 “你不知道他们——那些家伙有多想要你的命,”佩菲特忍着手臂的剧痛,喘息着:“我在雇佣他们的时候,就摸清了他们的目的……可不是单纯为了钱……” 泰尔斯感到自己的呼吸加速了。 只听年轻的大公继续道: “他们做梦都想杀光你们璨星家族,想入主复兴宫!” “他们是星辰境内人人喊打的通缉犯,当然没法下手……但是在这里,在埃克斯特……” “当他们收下我的钱的时候,什么反应也没有,”佩菲特眼神如火:“但是那群杀手,当他们听说目标是你,是星辰的璨星王室继承人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有多么兴奋……” “什么?” “什么杀手?”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佩菲特满脸快意地大喝道:“当然是那些鬼祟的刺客们!那些漆黑的暗杀者!就是他们渗透了伦巴的军队,利用他的魔能枪部队,在要塞下刺杀你!” “是你们璨星最大的仇敌!”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璨星,最大的仇敌? 下一刻,佩菲特狂笑着,叫出一个让所有人眉头一皱的名字: “诡影之盾!” 154.第154章喝一杯 闵迪斯厅。 . 【先发个防盗章节,等会儿改回来】 飘着小雪的训练场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执着沉重的厚木剑盾,在脚步交错与剑盾格挡间,击开面前一个卫兵的木剑。 泰尔斯气喘吁吁地支着木剑,重新直起身子,大喊道:“再来!” 他的练习对象,闵迪斯厅的璨星私兵首领,乔拉正为难地看着泰尔斯。 “殿下他这样有多久了?” 训练场的一侧,基尔伯特·卡索伯爵一脸担忧地,问着身旁的一个璨星私兵。 “早上到现在,训练已经持续三个小时了,大人。”卫兵同样担忧地道:“而昨夜,殿下书房里的灯,整整亮了一宿……乔拉大人甚至让我们通宵守在门口,里面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冲进去。” 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昨天那次不同寻常的使节会见过后,第二王子就回到了闵迪斯厅。 基尔伯特则接到陛下最紧急的命令:为王子殿下的北上出使,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毕竟,健壮的信鸦,来回永星城和龙霄城用不了几天……他们随时可能出发。 昨天一整天,他与一众官员和大大小小的领主贵族,都在各种事务——从殿下的侍从官、出行日程到国书措辞,甚至还有北境公爵下狱后的北境善后事宜等——里忙碌着,直到现在才有空来闵迪斯厅看一眼。 但真正让基尔伯特担心的,是泰尔斯的精神状态——毕竟,不是每个孩子,在被父亲作为筹码,拿去平息战争的时候,都能平静面对。 比如现在,殿下他大概正在为陛下看似无情的决定而…… 基尔伯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喘着粗气,摆了摆手,扔下手里的剑。 “休息一会儿,吃午饭去——都练了这么久了,你怎么没提醒我。”泰尔斯摆摆手,疲惫地道。 如释重负的乔拉连忙点头答应,而泰尔斯则开始解开手里的盾牌。 基尔伯特快步走上前去。 “殿下,”前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道:“恕我直言,您旧伤未愈,实在不应如此……耗费身体。” “不必担心,基尔伯特……看,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泰尔斯熟练而迅捷地脱下左边的盾牌,活动着自己的左臂,龇着牙道:“短短三天……也许我真的是某种怪物也说不定。” 基尔伯特顿时语塞,他沉着脸道:“殿下,请不要这么胡思……” “好了好了——毕竟是我自己的身体,又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好几年……”泰尔斯打断他,嗤笑一声:“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这种奇怪的体质,多半是因为,我那个比魔能师还要神秘的母亲吧?” 泰尔斯笑着道,一边细细观察着基尔伯特的神情。 他期待着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出点什么。 是的。 从到闵迪思厅不久,国王谈及他母亲时那古怪的态度开始,泰尔斯一直都在怀疑。 从古怪神秘的魔能,到奇怪的大脑思维,无缘无故的记忆闪回,再到简直不像人的身体恢复力…… 尤其是第一项和最后一项,再结合上李希雅与国王的态度,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这与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有关。 让一国之王和神的代言者忌惮到不愿提及,瑟兰婕拉娜——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然,泰尔斯对此早就有了一个结论。 想想约德尔在闵迪思厅,想想亚伦德在复兴宫所说的话吧。 跟灾祸纠缠在一起的家族。 泰尔斯看着自己的九芒星徽记,叹了一口气。 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一位…… 一直到确认以前,他都竭力不朝这个方向去想。 但他必须去探究这个答案——从国王和李希雅的异状,到他的中间名,他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的资讯。 哪怕结果可能不太好。 基尔伯特深深皱起眉头。 果然。 殿下他,早就开始怀疑了。 “殿下,”基尔伯特吐出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方便置喙您的出身,但您要知道,您身上继承自陛下的璨星血脉,也是源自远古帝国、绵延到最终帝国,是人类史上最高贵的血统——帝室血脉,卡洛瑟家族……也许此等古老、伟大的血统里还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泰尔斯暗叹一声:果然是外交官,从表情到措辞——滴水不漏。 只好另外想办法去“小蝌蚪找妈妈”了。 “行了,不必担心我想太多,”流着汗喘着气的泰尔斯坐下来,抖动着自己的靴子,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反正暂时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血统、种族,怎么可能会有高下之分嘛。 于是穿越者愉快地道:“至于我的母亲——反正我总有一天会知道,而我的当务之急,是北边那个飘着龙旗的国度。” 基尔伯特一怔,他瞥了一眼远处收拾着训练器具的乔拉,又为难地看向泰尔斯:“殿下,我想,陛下昨天派您出使时所讲的话,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知道,国王他有自己的考量。”泰尔斯抖下最后一靴子沙土,从地上爬起来。 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他:“正是……所以,您完全不必如此地……额……沮丧……” “什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但他随即明白了什么。 “怎么?” 穿越者转过头,失声而笑道:“你以为我刚刚的剑术练习……是在自暴自弃,或者发泄怒火吗?” 基尔伯特挑了挑眉毛。 “我的天……” 泰尔斯一拍脑袋,苦笑道: “唉,既然都要去那个陌生的国度了……我怎么样也要把自己准备好吧,虽然七岁的身体做不到什么,但至少我要把北地军用剑术练熟,学会骑马,遇到危险时,至少知道如何保命,不是吗?” “如果运气好,练出了终结之力……” 基尔伯特忍不住打断他:“殿下,即使在有着特殊训练传统的终结之塔里,有着特殊际遇,从而提早觉醒终结之力的人,最年轻的记录也要到十二岁——一般而言的觉醒时间是十六岁……而七岁……额……” 泰尔斯闻言,尴尬地干笑一声。 他挠着头,讪讪地低声道:“是么,我还以为这就跟刷熟练度一样呢。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是,”可基尔伯特依然怀疑地看着他:“您真的……知道并毫无芥蒂地……理解陛下的用意?” “开什么玩笑,好歹我也是个抗压能力max的研究生——咳咳——心理素质过硬的第二王子……”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往书房走去,准备开始午餐和文字功课: “好吧,其实在听到他说要杀了我,来补偿埃克斯特的时候,确实被吓了一跳。” “但我用了一个晚上,翻文献查资料——闵迪斯厅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排列也不科学——好歹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打算。” 基尔伯特注意到,泰尔斯在称呼凯瑟尔五世时,不是用“国王”就是用“陛下”,他在心底默叹一口:果然,殿下对于陛下的认可……还是有所芥蒂吗?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关于我前往埃克斯特的事情?”泰尔斯捏着酸痛的脖颈,龇牙咧嘴地道。 基尔伯特恭谨地微微一躬:“鄙人洗耳恭听。” ———————————— 黑暗中。 莫拉特那独特而嘶哑苍老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这都让他跑了?” 回答他的是嗓音轻快明亮的拉斐尔:“我们的人也觉得很奇怪——似乎那个怪医生已经看穿了陷阱,毫不犹豫地回返,暗杀组的人手扑了个空。我们几天来一直在埃克斯特与星辰的东部边境,也就是福瑞斯家的孤老塔与特卢迪达家的再造塔之间逡巡,但再也没有拉蒙的踪迹。” 莫拉特把下巴抵在双手之上,细细沉吟着:“即使传承已经灭亡了六百多年,但法师就是法师——无论如何高估也不为过,但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黑先知微微抬头:“我们的罗网不可能扑空,他一定有帮手……黑剑暂且不提,兄弟会的另外两大杀手呢?反弯刀和狱锁镰?或者接近极境的琴察和罗达?” 拉斐尔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由始至终,都没发现反弯刀和狱锁镰出现在附近的消息,其他兄弟会干部的援手也丝毫不见,不过……” 拉斐尔微微蹙眉。 莫拉特目光一凛。 拉斐尔继续道:“倒是最近一周里,六大巨头的安东和罗达都回到了永星城——除了‘头狼’拉赞奇·费梭还在南方之外,琴察、罗达、兰瑟、安东和莫里斯,六巨头里的五人都齐聚王都……” 莫拉特猛地举起手,止住了拉斐尔的报告。 他的表情不断变幻,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黑先知深深呼出一口气。 “五人齐聚?” “哼。” 莫拉特闭上眼摇摇头:“我知道拉蒙的帮手是谁了,不是兄弟会里的人。” 拉斐尔目露疑惑。 莫拉特轻轻睁眼,目光里尽是犀利:“先把消息露给我们的是‘暗室’,而秘科的精锐暗杀组却在两国边境扑空——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拉斐尔恍然抬首。 莫拉特沉默了很久。 “呵呵,”黑先知轻笑道:“看来,拉蒙根本不是什么法师,我们,又被北边的那个老太婆摆了一道啊。” “但她用假消息来吸引我们的注意,绝非毫无理由……她帮助的是兄弟会,那么后者……究竟想掩盖些什么呢?” “把北边的人手撤回一半,重点排查这几天兄弟会的动静……五人齐聚绝非毫无来由……“莫拉特哑然失笑:“居然敢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交易,兰瑟这小子,不愧是诺福克之外,我最出色的弟子啊……” 就在此时,拉斐尔手边的一个黑布覆盖的笼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打开笼子。 里面探出一个似鸟又似鼠的,拳头大小的头颅,浑身沾着鲜红色的黏液,张开带尖牙的嘴,递出一片纸,又迅速地缩回去。 莫拉特看也不看那个狰狞、奇怪而诡异的生物,只是盯着拉斐尔。 后者看着小小的纸片,脸色越来越差。 拉斐尔放下纸片,脸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我们收到报告,血瓶帮八大异能战士为首的两位,“幻刃”凯萨琳和“红蝮蛇”涅克拉,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莱沃尔城。” “而两天前,我们在邻近的,钢之城的眼线……” 他沉重地道:“发现了,血之魔能师的踪迹。” 莫拉特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钓到了大鱼啊……”莫拉特露出笑容。 拉斐尔沉吟着,自言自语道:“可是……居然藏在钢之城……这么多年……难道列王厅的矮人们一无所觉吗?” 莫拉特闭眼摇了摇头:“因为落日女神的缘故,三百年来,列王厅跟黑兰女皇的关系越来越差,燃风之炮更是蹊跷地陷入冷却状态——他们手上连一件能用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没有,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装聋作哑。” 拉斐尔皱起眉头,轻嗤一声。 “确定是血之魔能师吗,具体的回报呢?”黑先知捏紧手里的拐杖,凝重地道。 但他随即注意到,拉斐尔只是脸现悲哀,叹出一口气。 年轻的白衣人低下目光,摊开那一张纸。 “没有回报。” 他沉沉地说。 莫拉特猛地抬头,锋利难挡的目光直直刺向拉斐尔。 等待着他的解释。 年轻的白衣人吐出一口气,幽幽道: “我们之所以发现了血之魔能师……” “是因为……” “我们从钢之城到莱沃尔城,一整路的眼线……三十四人……” “全部罹难。” 拉斐尔默默地道。 “而且……” “血肉四散,无一全尸。” “吻合我们记录中……血之魔能师的风格……”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半晌。 莫拉特深深叹了一口气。 “它在向秘科示威:王都之外,它随时能找到我们每一个人。” “果然,是那个该死的……” 他嘶哑地道: “杀人狂魔。” 155.第155章‘凯旋’的秘密 【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 距上次通信已经有半年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三个多月来,在永星城的所见所闻。卡Kа酷Ku尐裞網 . 【来一章防盗,作为复更的前兆。】 依照你的建议和方法,我已经度过了你所说的“战场戒断症”,我现在已经能睡在床上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不再会下意识地拔剑,铁匠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再让我进入紧张状态。 父亲安排我进了警戒厅,在他军事学院的老同学手下做事——你有否听闻过“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的名号? 凭你指点出的高超剑技(别误会,我是在夸你,而不是自夸),与少见的终结之力(这句才是自夸),我入职之初就成为了二级警戒官和城防巡逻队长——虽然我心中明白,能得到这个职位,更多的是由于卡拉比扬这个姓氏。 你不会相信我在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什么,意外太多,我得一件件理顺。 正如我之前提起的,星辰是一个老迈而腐朽的国家,身为帝国遗脉的过往已经不再是荣光,而更像一个负担。 你难以想象,在王都这样的地方,光是警戒厅里就有多少行政权力的纠葛与黑幕,其效率与效能之低,简直不堪忍受,遑论平民老百姓——以至于王都几个区域的街面秩序与生活机能,竟然是由黑帮来维护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黑帮的渠道来得比官方更快、更好、更可靠与方便。 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取了一个黑街兄弟会内部的眼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介入了星辰两大黑帮在王都的殊死斗争——并再一次刷新了我对黑帮——这些非官方人物的认知。 不论那些数之不尽的凡级与超阶高手(异能战士也冒出了好几个,每个都有资格在传说之翼的星尘部队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还记得你跟我说起过的,那群背弃了原初的剑之心,背弃了终结之塔存在使命的剑手吗? 你提到过,他们的剑已经化为纯粹的杀戮兵器,他们的终结之力也已经变质为最纯粹的死亡之力,与那个先辈们曾誓死周旋的灾祸一般无二。 尽管旧事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我确信,我遇到了一位塔外的终结剑士,也就是你所说的“灾祸剑手”。 面对那种狂暴而布满杀戮欲的终结之力,就连我引以为傲的,生生不息的的“群星之耀”也根本不是对手。那力量入侵到我体内的时候,简直……我不禁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忍受这样一种终结之力在体内流窜? 如果不是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你现在收到的,也许就是我的葬礼讣告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总之,那种杀意与狂暴同存的终结之力,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位剑手来自血瓶帮,没错,就是百年前,那两位灾祸在闵迪斯三世统治末期所创立的黑帮——据说,其中一位已经在王都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国之怒亲自出手了,除了他和那把弓,王都还有谁能靠近那些灾祸? 好奇心让我在养伤期间翻了不少典籍,也借着父亲的面子提阅了不少禁书和警戒厅记录,吃惊地发现了如下事实:血瓶帮建立百年来,神秘的各色超阶剑手十七次现身其中,他们所表现出的杀伤力与破坏力,绝非一般的超阶终结剑士能相比,倒是与我遇到的那位剑手有相近之处——看来我所遇到的灾祸剑手不是突然出现的孤例。 另一个推理是:那两位灾祸在百年前秘密创立了星辰血瓶帮,“灾祸之剑”一脉也是在百年前叛出终结之塔,建立了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这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吗? 更让我担心的是,百年来,终结之塔真的不知道塔外传承与星辰血瓶帮的关系吗?为何我们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杰迪,亲爱的老师,我感觉答案就在克拉苏及其追随者当年背弃终结之塔的真相上。我需要尽快回终结之塔一趟,同时向你请求,为我开放传承者的典籍权限。 血瓶帮到此为止,但另一个黑帮不比它逊色半分:我的眼线告诉我,黑街兄弟会的崛起非常蹊跷,血色之年是他们的发端,彼时他们还只是一群刀口求生的佣兵与冒险者(尽管他们非常强大),而仅仅十年出头,他们已经侵蚀了半个星辰的地下世界,正向着埃克斯特与康玛斯联盟伸出触手。 血瓶帮有魔能师的威名坐镇,也是与贵族和官僚们同流合污的产物,而黑街兄弟会又是凭借着什么崛起的?眼线的消息是:他们有着非常隐蔽,却充沛无比的资金与人脉支持。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是否听闻过“黑剑”这样一个名号? 坊间传说他是黑街兄弟会的领袖,有着高深的剑术与境界,也有人说他是善于隐藏的、最危险的杀手之王,甚至有警戒厅的报告说,他的剑是某种受诅咒的古物,具备莫测的威能,但只有一点无误:他是极境的高手。过去十年间,一位极境终结骑士与一位极境异能战士均被怀疑死在他的手上——事发时他们同时在场。 尽管极境高手之间的差距极大,胜负难料,但我仍不禁疑惑:同时杀死两位极境高手——在终结之塔的视野之外,真的会有这样强大的剑手吗?我也怀疑过他是“灾祸之剑”的传人,但他又是与血瓶帮敌对的,黑街兄弟会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大的事情,发生在昨日的星辰国是会议——老师你也许已经收到信鸦的传讯了——星辰王国有了正统的继承人,不是豪门贵族,不是王室旁支,而是一位活生生的,名为泰尔斯·璨星的王子。卡Kа酷Ku尐裞網我知道你当年与“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是同窗,不知对璨星是何评价?而我在父亲的身后亲眼目睹了新的第二王子的风采,虽然只有七岁,但我只能说,璨星不愧为王室。 但他出现得真不是什么好时候,璨星王室正面临少有的压力——埃克斯特使团在星辰遇刺了。 是的,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我再次嗅到了战争的腥味,在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斡旋,龙与星辰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对不起。老师。 终结之塔费尽心力,为人类保存的剑士与骑士之光,这些曾经以超凡之力开拓人类未来,以终结之力抗击灾祸的战士们,要再一次执剑而起,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对面厮杀至死。 如果战争爆发,我只能向落日女神祈祷,不要让我遇到克罗艾希和米萨敦,一想到终结之塔里的日子,再想到要把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有,米兰达已经在断龙要塞度过了第三个年头,正光荣地在要塞之花手下服役,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她会是第一个面对鲜血的人。 另外,我还在国是会议上遇到了拉斐尔,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但请相信我,老师,你的担忧不会成真,从服役到执勤,我见过了许多,但现实不会改变我,我与另外两人的理想也永远不变——尤其是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场之后,才深感生命的可贵,见识过王国的丑陋后,才更渴望变革的到来——我们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再造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 祝你一切顺利,尽快追求到夏蒂尔老师! 又及:星辰已经入冬,永星城很快就会下雪,不知你们那边的天气如何? ——————你忠实的朋友与学生,科恩·卡拉比扬 ——————终结历672年12月18日早,于家中】 不灭灯前,科恩停下笔,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金发的警戒官踌躇再三,还是把“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这句话给涂掉,重新写上了“他的近况我会在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写信给你”。 他从书桌上站起身来,忘了一眼自家庄园的窗外。 东城区六点,清晨刚至,街上的能见度颇高,即使这么早,依旧有不少贵族家仆来回奔走——尤其是最近国内外大事频发的当下。 一想到这里,科恩就摇摇头:王国是有了继承人,但也造成了昨天国是会议上,王室与贵族领主们的对峙——与埃克斯特的矛盾冲突要如何解决呢? 他可不认为,经历了那般羞辱的南垂斯特公爵,还会义不容辞地响应国王的号召,西荒的小气领主们,看上去也不像共赴国难的高尚君子,东海的胖公爵更是吝啬出名,只剩下出人意料的那位刀锋领少女公爵和临阵反戈的南岸领鸢尾花,却远水不解近渴。 至少,第一场仗,要由北境自己以及王室来扛了么? 星辰,真是多头蛇一般的国家——科恩这么想。 但他随即想到,多头蛇基利卡正是被人类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君主,耐卡茹·埃克斯所斩杀,心底里就更是一股阴郁。 马蹄声自窗外的大道上响起。 一队骑士,从专门招待外国贵族的行馆里骑行而出。 但他们驾驭马匹的节奏,和抽打马身的力度,都与星辰惯常的骑士们不同。 星辰的骑兵驾驭,讲求骑行间韵律和谐,节奏稳定,鞭马恰到好处。 但这队骑士,节奏猛烈而鞭马极重,偏偏又步伐统一,纪律凛然。 倒是有些像北境的骑士们。 等等。 科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队骑士所持的旗帜。 “碰!” 科恩猛地一把推开窗户! 他探头而出,想要看清那面旗帜。 那面……色调与星辰王国格格不入的旗帜。 红边黑底,旗面上是一头怒吼的赤龙。 龙爪狰狞,龙翼大张,龙目纯黑。 真是粗犷而凶暴的风格。 金发的警戒官微微愣住了。 他们——是昨夜凌晨到的么? 城门没有拦下他们,让他们在城外的驿馆休息,而是放他们进来了? 是陛下的意思? 突然,脸上冒出的寒意,刺得科恩一阵瑟缩! 科恩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一片晶莹。 警戒官愣住了。 他伸出手,在窗外接到第二片、第三片晶莹。 白色的星点,漫天落下。 下雪了。 科恩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冬天到了。 —————————— 清晨。 他从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的石床板上醒来。 他滑下床板,不出意外地踏上同样冰冷的石地。 似乎比昨天还要寒冷。 泰尔斯感觉,昨天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梦幻中。 他昨天下午从群星厅,一步一步地,跟基尔伯特踏上星蓝地毯,不再管身后国王与领主的继续争吵。 两侧的贵族、官僚和民众们纷纷向他行礼。 口称“殿下”。 泰尔斯殿下。 “兴奋得产生幻觉了吗?” 泰尔斯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姬妮。 成熟妩媚的宫廷女官,正双手抱臂靠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没有。” 穿越者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很茫然。” 姬妮看着他,轻哼一声:“当然,从前的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你现在是王子了,泰尔斯王子,星辰的第二王子。” “不,不是这么简单。”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露出苦笑,扣好衬衫,抓起外套。 “从前,我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 “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活的问题。” 泰尔斯默默地回答,扣好皮带的最后一个扣子。 姬妮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 又一个璨星——她暗暗地道。 可悲的璨星。 泰尔斯系好自己的皮靴,但那句话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穿越者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159.第156章无从拒绝的筹码 泰尔斯表情难看地盯着那只黑色的戒指。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属于“毒药皇帝”的凯旋。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件事。 那场跌宕起伏、在最后精彩逆转的决斗,那场可说关乎两国命运的决斗,居然…… “所以,”几秒后,他才艰难地道:“在决斗中,你就是……这样‘凯旋’的?” 努恩王轻轻一笑,目光里露出狡黠和快意。 “如你所言,”他把刚刚泰尔斯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第二王子:“毕竟,事关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呢,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泰尔斯的思绪一片混乱。 他刚刚在心底里、从那场决斗中建立起来的,那个豪迈、壮烈、年老却不失英雄气魄的努恩七世的形象。 轰然倒塌。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狡计百出,在长桌后转动着戒指的老国王。 “记住了,小泰尔斯,”努恩王意味深长地道:“一个国王,永远不该头脑发热,用冲动代替理智,只为快意而诉诸毫无把握的豪赌——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整个国家。”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话,他的大脑此刻飞速转动着。 好半晌,泰尔斯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竭力从纷乱的思维里抓住几条线索。 按照他一路上对北地的了解,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就会让努恩王成为万人唾骂的标靶。 这足以毁掉沃尔顿家族的名声,终结龙霄城的统治,乃至危及整个埃克斯特王国和所有北地人的尊严。 但是……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不言不语,表情复杂的努恩王,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告诉我?” 这难道不该是永远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里的绝密吗? “你知道这个秘密有多严重吗?”泰尔斯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不自觉地轻轻捏拳。 然而努恩王只是不慌不忙地看着泰尔斯,露出愉快的笑容——丝毫没有把柄被人知晓后的严肃紧张。 “当然,”努恩王轻轻一嗤,毫不在意地道:“这是对北地之道最大的玷污,甚至是对神灵的不敬,对大公们的蔑视。” “即便是最卑微的北地人,也会为这件事而不齿他们曾经最爱戴的国王——一旦新王即位,他更是可以用这个理由,将沃尔顿家族永远驱逐出大公的行列。” 言毕,努恩王眼睛微眯,表情深沉地看着泰尔斯。 “现在,你却知道了这个秘密,不是么?”国王语气玩味地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顶着努恩王的目光,心里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深。 “努恩陛下,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眼前的老人像一个黑沉沉的漩涡,深不见底。 而他自己就像漩涡中的一叶扁舟。 几秒钟后。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是一份诚意。” 老国王淡淡道。 “诚意?”泰尔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努恩王舀起一杯酒,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 “我给出了一个筹码,”努恩王表情淡定,语气从容: “而你只要握着这个筹码,就随时能让沃尔顿家族万劫不复。” “什么意思?”泰尔斯心中的迷惑有增无减。 就在此时,努恩王的话锋又是一转。 “之前,你似乎跟尼寇莱提过,”努恩王没有在意泰尔斯的表情,他轻声道: “你配合我找出黑手之后,想跟我要点好处?” 泰尔斯眉头一动,微微咬牙。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处?”泰尔斯有些艰难地反问道。 “当然不是,这怎么能算好处,”努恩王失笑道:“这只会让你忐忑不安——尤其你还在龙霄城,在我统治范围之内的时候——为了这个秘密,你会时刻担忧自己的安危。” 泰尔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只觉得口舌干燥。 他此刻的心情可谓如坐针毡。 “龙枪家族从不吝啬,”老国王收起笑容,他的话只让泰尔斯心中发寒:“所以,昨天下午见过之后,你对自己的‘奖赏’还满意吗?” 泰尔斯猛地抬头。 “昨天下午?”泰尔斯眉头蹙紧。 “对,”努恩王神情深邃地看着他:“昨天下午。” 泰尔斯脸上的表情变了。 昨天下午。 他从议事厅里出来后,在英灵宫里迷路了,然后…… 然后。 “怎么,你以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王子,”在泰尔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老国王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慢慢开口: “能够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地,在我的英灵宫里瞎逛?” 努恩王瞥视泰尔斯,眼中厉芒一闪:“还恰巧逛到了耐卡茹的藏书室?” 泰尔斯的心里咯噔一声,木然地怔在原地。 “那是迈尔克故意引你到那儿去的,”努恩王从容平淡地道: “所以你见过我的孙女了,泰尔斯。” 下一秒,泰尔斯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听着从容自在的努恩王轻声道: “你未来的妻子……” “和王后。” 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泰尔斯呆若木鸡地定在原地。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藏书室里的情景。 那位刁蛮任性,随意打骂仆人的小公主,阿莱克斯·沃尔顿。卡Kа酷Ku尐裞網 但随之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印象更加深刻的身影——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满脸灰尘,趴在地上看书的邋遢小女孩。 小滑头。 努恩王没有再说话,他不慌不忙地又喝了一口酒。 泰尔斯花了整整一分钟,来理清当前的事态。 “为什么,怎么回事?”泰尔斯呼吸急促,他抬起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努恩王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大厅另一侧的壁炉。 看向壁炉上的壁架,那把自英雄耐卡茹手中传承至沃尔顿家族的狰狞兵器。 戮魂枪。 “在你向奥勒修他们所说的谎言里,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努恩王的双眼里燃烧着不知名的情绪: “为了沃尔顿的延续……” 老国王转过头,锋利的眼神定在泰尔斯的身上,表情坚定: “我必须把赌注押在一个强者,一个未来的国王身上。” 泰尔斯脸色煞白,他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 他突然想通了什么。 努恩王没有说话,他在等待泰尔斯的回应。 “沃尔顿家族正在死亡,”好一会儿,泰尔斯才默默出声: “你想用联姻的方式,逼着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国,来保全龙枪家族的存续?” “你想让我和你的孙女联姻,”泰尔斯不自觉提高了语调: “让我,让星辰王国来接过这个负担?” 努恩王捏着自己的酒杯,望着那把戮魂之枪。 他轻哼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不,”国王苍老的嗓音重新响起:“我所给予你们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无从拒绝的筹码。” 泰尔斯顿时一个激灵。 “想想看你们能获得什么吧,”努恩王的眼底布满了深邃和冰冷: “作为龙霄城大公家族的血缘姻亲,星辰的至高王室……” “从此得以插手埃克斯特王国的内务。”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心中一片冰寒。 “你和我孙女的后代,有一人将继承沃尔顿的姓氏与权利,成为未来的龙霄城大公,”努恩王语气冷淡,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而你,泰尔斯·璨星,你将做到合守誓者米迪尔四世和英雄萨拉两人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将成为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努恩王面容不变,说出让泰尔斯心乱如麻的话: “兼埃克斯特王国里的第一领地龙霄城的——摄政。” 泰尔斯恍恍惚惚地盯着努恩王。卡Kа酷Ku尐裞網 即便他拥有着与这个世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记忆,即使他的大脑正疯狂地运转,面对这个消息,他也没法立刻反应过来。 “而在此之前,”老国王的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你们如果还想握住沃尔顿家族这块筹码,还想用龙霄城来掣肘埃克斯特王国……” 泰尔斯颓然地吐出一口气,接过努恩王的话头: “我和星辰王国,就必须竭尽全力,保证沃尔顿家族在龙霄城的统治和地位,保护龙枪家族不在埃克斯特消亡,对么?” 努恩王露出满意的笑容。 “如果将来的新王打算用‘没有男性继承人’这样的理由,来剥夺沃尔顿家族的权利,他就得掂量掂量,”努恩七世继续道: “南边那个西陆之盾的态度——他动的是你们的奶酪。” 努恩王露出坚定的眼神:“你们需要做的,是彰显星辰的存在,维持沃尔顿家族——哪怕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哪怕其他大公再怎么反对她——的统治,就能在日后收获面对埃克斯特时的最大筹码与优势。” “这还能同时加强璨星家族在国内的份量和地位,提高王室的声望——鉴于你们目前的态势。” 泰尔斯突然想起自己初到闵迪思厅时,基尔伯特用计谋为他定下与瑟琳娜·科里昂的盟约时,他们之间的谈话。 “用利益的捆绑来争取盟友,”泰尔斯无意识地低声复述着基尔伯特的话:“这就是政治的精髓。” “我还能再活个八九年,那时候星辰应该会初步恢复元气,”努恩王赞许地点点头:“在那之后,沃尔顿家族最后的直系后裔,我的孙女,你的妻子……” “就交给你来庇护。” 泰尔斯久久没有出声。 联姻。 星辰与埃克斯特。 璨星与沃尔顿。 “如果我说‘不’呢?”他冷冷地抬起头,看着努恩王:“如果我不想被卷入这个危险的泥潭呢?” “与龙共舞者,往往命悬一线,而且,”第二王子淡淡地道:“迄今为止,想跟我结盟的人,不是把我害得很惨,就是被我害得很惨。” 还有——泰尔斯想起詹恩·凯文迪尔在他出发北上那一天,对他说过的话——与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险。 努恩王凝视着他,碧色的眼眸里蕴藏奇怪难辨的色彩。 泰尔斯毫不示弱地对视着国王。 “这与你的意愿无关,”终于,老国王缓缓颔首: “带着国王手令的信鸦明天就会飞往永星城——由你的父亲来决定这件事。”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如果他……我的父亲也不答应呢,”泰尔斯咬着牙,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不答应把星辰带入这个泥潭?” “噢,这个啊,”老国王毫不在意地答出一句话:“我给了你‘凯旋’的秘密,不是么。” 泰尔斯瞳孔一缩,怔怔地看着他。 “星辰随时能用这个筹码来毁灭沃尔顿家族——这足以取信他,”努恩王用他苍老而劲道十足的嗓音,缓慢地吐字: “你发现了一份宝藏,可能会顾虑那是陷阱而放弃它,但当你同时拥有毁灭它的能力时……你还会被自己的顾虑说服,选择放弃它吗?” 泰尔斯一时无言以对。 面对这样一位埃克斯特国王,面对这样的境况,纵然八面玲珑如他,也产生了“招架不住”的感觉。 他的直觉也告诉他——凯瑟尔王一定会同意这样的盟约的。 “但‘凯旋’这个筹码的效力,会随着你的死亡而逐渐褪色,”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顺着老国王的话说: “使用‘凯旋’所带来的利益会越来越小,相比之下,凯瑟尔……我的父亲一定会更倾向于联姻所能带来的利益,倾向于更大力度地支持沃尔顿,确保沃尔顿的地位……” “并收获一根钉在巨龙国度内部的钉子,一改星辰王国在血色之年后的颓势!”努恩王眉毛一挑,重新在酒桶里舀起一杯酒,灌进喉咙。 “我猜,埃克斯特国内的贵族们不会高兴的,”泰尔斯颓然道: “包括每一位大公。” “当然不会——他们每个人都恨不得看着沃尔顿没落。”努恩王的眼中闪过精芒,他放下酒杯,擦了擦自己的嘴。 “但我才是埃克斯特的国王,而我会为我们的合作清除掉最后的障碍,”努恩王冷静地回答他:“龙霄城的役龄男人们,在未来几年都不会平静——解决掉伦巴,只是一个开始。” 泰尔斯瞬间想通了。 从尼寇莱的试探,到国王给他的所谓“考验”。 “所以,”说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你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别把我与那些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阴谋渣滓们混为一谈,”努恩王不满地轻哼一声:“这不是阴谋,而是——用一个远东的词来说——你无法拒绝的阳谋。” “对,”泰尔斯垂下头,一股难言的失落感从他心底升起:“所有这些算计、阴谋和阳谋……或者之类的什么东西。” “你们都很擅长这个。” 就像他第一次在闵迪思厅见到那位凯瑟尔王时一样,泰尔斯再次感受到,那种命运和选择被他人牢牢操诸手中的无奈和无力。 那种随波逐流,随风飘荡的无力感。 努恩王静静注视着他。 半晌,在火光的照耀下,老国王缓缓开口。 “你是个特别的孩子,泰尔斯,”努恩王叹了一口气,嗓音里露出明显的沧桑感:“我能感觉得到——你同时有着苏里尔的敏锐坚定,和摩苏尔的不切实际。” 敏锐坚定。 不切实际。 “哼,多谢夸奖,”泰尔斯疲倦地回答,还轻笑一声:“我想,你大概觉得后者居多?” 谈起两位亡子的努恩王,淡淡地吸入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并不弱小,泰尔斯,即使你只有这点年纪,”老国王语重心长地道:“从我对你的观察,和尼寇莱他们的回报中来看——你是个生存者,拥有成为一个强者的一切素质,但你需要的是时间,是磨砺。” 努恩王握指成拳,敲了敲自己的左心口:“以及一颗足够坚硬、冷酷、毫不动摇的心。” 坚硬、冷酷、毫不动摇的心?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再也忍受不住,张口问道:“你难道不会觉得累吗?宫廷、国家、大公,阴谋、诡计、刺杀,所有这些……天知道什么鬼东西还在等着你。” 从红坊街逃出来……一直到现在。 魔能师、血瓶帮、血族、鸢尾花、黑先知、六大豪门、埃克斯特…… 一次次地面对恶意,面对危机,面对让人心累的阴谋和算计。 纵然泰尔斯一次次地在期间挣扎过来,他也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 这种生活的节奏,让泰尔斯心力交瘁——连废屋里的乞儿生涯,都没有让他产生这种“前路艰难”的感觉。 “我猜,”说到这里,泰尔斯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而出:“如果摩拉尔王子真是佩菲特所言的那种人,他也会觉得累吧。” 努恩王的表情缓缓僵住了,眼里翻滚着深沉的情绪。 场中沉默了几秒。 “你感觉到累,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累。”努恩王终于慢慢开口。 “可是对于我们而言,当你感觉到累,想停下来,甚至想放弃时,你就会感觉到……”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在疼痛中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痛楚。” “无论是被卷入浪潮,无力自主的痛楚,还是敌人见你软弱可欺,所给予你的痛楚。” 努恩王抿起嘴唇,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把你重新推回厌倦的战场,继续在疲累与痛楚中来回,直到你习惯这一切。” “这是我们生来就要背负的东西,不仅仅是我们,”老国王面无表情,继续道: “成为大公前,奥勒修曾经两次被他的异母弟弟下毒;特卢迪达娶了一位山蛮部落首领的女儿作妻子,只为他那贫瘠的再造塔开拓一块叹息山里的荒地;老秃头莱科曾经为了维持财政,忍痛将自己的小女儿远嫁康玛斯,直到她凄惨地客死异乡;罗尼在成为大公的当天亲自下令,在领地上处决了六名飞扬跋扈的伯爵和子爵,都是他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而伦巴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剑刺进同胞兄长的心脏,夺取大公之位的无情存在——但他们都一次次,在痛楚与疲累中归来。” “你也是么?从痛楚和疲累中归来?”泰尔斯低垂着目光:“比如你的儿子?” 整整十秒,努恩王没有说话。 “你知道苏里尔吗,我的长子,最有希望继承这个位子的男人,”沉默过后,努恩王抬起头,注视着那柄威名赫赫的戮魂枪:“他死在十二年前。” 泰尔斯微微一愣。 “阿莱克斯……小姐的父亲?”他在犹豫中小心地问道:“我听迈尔克勋爵说,他死在狩猎意外里……” “不,”这一次,努恩王很快打断了第二王子,他脸色铁青:“意外只是我们的对外说法。” 泰尔斯微微蹙眉,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在狩猎中,他死于别有用心的刺杀,”老国王语气平常地道:“确切地说……” “是来自你们星辰的刺客。” 听到这里,泰尔斯猛地一震。 160.第157章骇人听闻 星辰的第二王子,满脸讶异地看着老国王。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但我现在却在这里,”努恩王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平淡却眼神复杂:“把家族的未来,押在你这样一个星辰王子的身上。” 泰尔斯压下心中的忐忑,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的两个儿子,”只见努恩王脸色黯淡:“他们的命运,或者说他们的不幸都惊人地相似——但我依然要站在这里,拨弄筹码,为沃尔顿赢得未来。” 听到努恩王的话,泰尔斯暗暗地摇头:“贵族和统治者们,是另一种生物,靠权力活着——这是普提莱告诉我的话。” “所以你最好趁早习惯,”努恩王收起黯然的表情,重新露出那副强硬而冷漠的脸孔:“为了你自己好。”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 努恩王突然表情一动。 他眯起眼睛,神秘地看向泰尔斯。 “说到这里,他们没告诉你,对么,”老国王交握起双手:“关于你们那‘血色之年’的……真相?” 泰尔斯惊讶地睁开眼,看着努恩王。 他从脑里回想起来的,首先是柯雅王后的歇斯底里,其次是萨里顿和诡影之盾两个名字。 最后,是复兴宫里的璨星墓室。 第二王子缓缓地摇头:“他们说得不多。” 努恩王轻哼一声。 “那也许我也不该讲得太多。”努恩王把头转回去:“最好不要插手璨星家族的教育。” 你插手得还少么——泰尔斯暗暗腹诽。 不过。 埃克斯特王国是血色之年的直接参与者——这些来自北方的入侵者。 泰尔斯暗忖道: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您有特别的消息可以告诉我的吗,陛下?”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用上了敬语,他耸了耸肩:“额,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未来孙女婿的话……” 听见他的称呼和用语,努恩王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随即,老国王大笑了几声。 “看,”老国王对他眨眨眼睛:“其实你很快就能适应。” 泰尔斯报以一个难看的笑容。 “其他一切,你都会从你的教导者,从星辰国内,从你的父亲那里知道,”努恩王伸展了一下手肘,表情微妙:“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作为附送给盟友的筹码之一。” “连你们的王国秘科也不知道的事情。” 泰尔斯神情一动。 秘科也不知道? 他的呼吸开始加速。 “你觉得,会对璨星王室下如此杀手的人,会是谁?”努恩王神秘地笑笑:“真正的幕后凶手。” 泰尔斯在心里泛起疑惑。 真正的……凶手? 那个神秘的刺客组织,刚刚还在佩菲特的口中出现的“诡影之盾”? 基尔伯特曾经跟他提过大概,却只说凯瑟尔五世国王已经“报了所有能报的仇。” 泰尔斯缓缓摇头。 “道理其实很简单,简单得你不敢相信,”努恩王定定地望着他:“璨星王室的成员,几乎同一时间遭遇了计划周密的刺杀,只有一个人除外。” “其他的也许不敢确定,但如果计划顺利,似乎他就是那个在血色之年中受益的人?”努恩王用奇怪的语气道。 璨星王室成员,一个人除外? 泰尔斯心中一动,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你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指控我父亲,试图挑拨我们关系的人。”泰尔斯轻哼一声。 努恩王只是继续盯着他,眼神里色彩奇异。 盯得他心里发毛。 “动动脑子,未来的‘龙霄城庇护者’,”几秒钟后,努恩王出言讽刺了他一句:“我指的不是你的父亲。” 泰尔斯皱了皱眉头,他从鼻子里轻嗤道:“那你指的还有谁?没有遭遇刺杀的璨星……” 突然,泰尔斯浑身一震,愣住了。 等等。 没有遭遇刺杀的璨星…… 并非因为刺杀而死的璨星…… 泰尔斯回想起基尔伯特的话。 在血色之年的惨剧里,只有一位王子,不是直接死于刺杀。 不是吧。 泰尔斯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脸色煞白的王子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努恩王。 “十二年前,我们攻破断龙要塞后,抓住了鲁道夫·南垂斯特。”努恩王把手按上‘凯旋’,默默说道。 鲁道夫·南垂斯特? 泰尔斯的大脑里马上浮现出与他相关的资讯,那是…… “他是当时的崖地领公爵,”努恩王搓动着自己的戒指,淡淡道:“那家伙很硬气,但北地人都不齿他在要塞里拒不出兵,坐视贺拉斯王子覆灭的懦弱之举。” 泰尔斯想起普提莱和他在莱曼隘口凭吊前第二王子,贺拉斯·璨星时的对话。 那位断龙要塞的指挥者之一,旁观着第二王子在要塞下覆灭的上一任崖地领公爵,也是‘独眼龙’廓斯德·南垂斯特公爵的哥哥。 按照普提莱的说法,他被埃克斯特俘虏,后来死于狱中。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们把他丢在地牢里,不闻不问,等着开春之后继续南下星辰腹地。”果然,努恩王的叙述与普提莱相近。 直到国王的下一句话。 “但当璨星王室遇刺的消息传来后,还剩下半条命的鲁道夫,却在那时挣扎着要见我。”努恩王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在要塞里,他流着泪水,给我带来了一个超乎预料的秘密。” 泰尔斯捏着拳头,静静地听着国王的叙述。 “在鲁道夫与贺拉斯共守断龙要塞的日子里,你们的崖地领公爵发现了一件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 努恩王的眼神越来越犀利。 “贺拉斯·璨星,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你们引以为傲的溯光之剑,曾经秘密从各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域,招募、组织、训练了一支特殊的佣兵小队——因为在王室卫队和璨星私兵的编制之外,而贺拉斯王子又素来喜欢结交各色高手和勇者,所以多年来星辰上下无从查觉。” “直到贺拉斯正式启用那支小队的一天,”努恩王轻轻吐字:“鲁道夫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泰尔斯不禁紧张起来。 “鲁道夫发现,那支小队在那一年里,被赋予了一项任务,”努恩王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一句话:“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隐藏、渗透乃至侵入,一座格局最密闭、守备最森严、防御最完美,最不可能被突破的堡垒。” “啊?”泰尔斯讶然出声。 堡垒? 他心底里的疑问更深了。 “在贺拉斯冒险带兵出击,袭扰我们补给线的时候,”努恩王点点头,眉毛阴沉如水:“早有怀疑的鲁道夫·南垂斯特,从贺拉斯王子的卧室里找到了不少东西——从暗号通信到秘密账本。” 努恩王拉过自己的外袍,从里面的口袋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厚硬纸,冷冷地道:“还有这玩意儿。”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努恩王:“你……早就准备好了?” 努恩王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手上那叠厚纸。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压制住颤抖的手,接过那张折叠起来的厚纸,把它平展开。 这张纸是用上好的材料制作的,摸上去光滑而硬实,似乎能保存很久。 它足足有两米多宽,以至于泰尔斯必须把它平铺到地面,撑开双手,才能开始观察。 纸上画的是一张地图。 地图上是一个方形的建筑物,平面的俯视和侧视图。 很快,泰尔斯看出来,这张地图非常精细,它用不同的颜色和标识,清晰地标出宽厚的墙面,无处不在的岗哨塔楼,可怕的守城弩,少数狭窄的入口,以及建筑物内重要的出入口、通道、房间…… 泰尔斯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难道是…… 泰尔斯满脸震惊地把脸贴近地图,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每一寸地方,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地图旁边还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图案、行动箭头——从建筑的前门到内部。 他不可置信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守卫换班、卫队人数、可隐藏的地方、可用的入口、前门和后门的巡逻时间、撤离路线…… 泰尔斯惊呆了。 不。 不会吧。 几分钟后。 星辰的第二王子轻轻地从地图上爬起,脸上的愕然与震惊还未消散。 努恩王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鉴于当时与星辰的战争……我隐藏住了这个秘密,将鲁道夫送回龙霄城秘密收押——直到他瘐死牢中。”刚刚说出惊天秘闻的努恩王叹了一口气。 “你可以把这个消息当做筹码,在有需要的时候利用起来,”努恩王轻声对泰尔斯道:“一直被人唾骂的懦夫,见死不救的崖地领公爵,鲁道夫·南垂斯特,被人误解了太久……” “他才是由始至终,真正忠于艾迪二世的人。” 泰尔斯把地图卷起到手上,蹙眉间越捏越紧。 贺拉斯·璨星。 佣兵小队。 鲁道夫·南垂斯特。 怎么可能? “这个消息,应该连你父亲也不知道吧,”努恩王叹息道:“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埃克斯特,已经帮你们除掉了凶手——也许你该去向尼寇莱道谢。” 泰尔斯不规律地喘息着,回想起复兴宫里的璨星墓室,艾迪二世的大石罐,以及旁边那几个小小的石瓮。 好一会儿,他才从惘然中回过神来。 “我想,这张地图应该不会是你伪造的吧。”泰尔斯恍惚地道。 “你说呢?”努恩王不屑一顾地道,随之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支贺拉斯所组建的佣兵小队,”泰尔斯抬起头,喃喃道:“究竟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鲁道夫也没细说,”努恩王望着自己的空杯:“他只提到,那支佣兵的首领身手诡异……” “还带着一把奇怪的长剑。” 泰尔斯呆坐在台阶上,不自觉地喘息着。 他为这个秘密惊诧万分,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一会儿,第二王子才无意识地道。 “我想他有自己的理由,”努恩王微微摇头,眼中充满了怅惘:“而那个理由很充分。” “什么意思?自己的理由?”泰尔斯抬起头。 “你会知道的,你的父亲会告诉你的,”努恩王嗤笑一声,但在泰尔斯听来,这声嗤笑里的悲凉意味多于嘲笑:“血色之年的起因。” “璨星之灾。” 泰尔斯皱起眉头,慢慢攥紧拳头。 几秒后,他慢慢松开。 泰尔斯垂下头,猛地呼出一口气,悻悻然地把手上的纸张还给努恩王。 “你留着吧,那玩意儿太不祥了,”埃克斯特的老国王摇摇头,推回他的手,淡淡道:“而且,” “那毕竟是你们……” “复兴宫的地图。” ———— 龙霄城,凌晨四点半。 漆黑的夜色下,西驰大道的一处店铺里。 “就当你要找的那个医生真的在英灵宫里好了——天知道他要怎么混进去,”在一盏微弱的不灭灯照耀下,来自远东的肉铺老板,顾,一脸阴沉地对眼前的男人道:“但你明白从英灵宫里救人的代价吗?” 但眼前的男人只是低着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近乎吹毛求疵地,最后一遍擦拭他腿上那柄形状诡异、通体漆黑的古怪长剑。 顾呼出一口气,用他带着北地卷舌音的通用语,耐心地对着眼前的男人强调:“你得要一路爬坡,避开大街上的值夜秩序官和巡逻队,向上穿过两个私兵守备森严的贵族区,然后越过重重的塔楼和岗哨,在被发现并被弩箭与硬弓射穿,或者被百来人用刀剑斧头砍死之前,赶到隔开城区与英灵宫范围的闸门……” 男人站起身来,丢下擦拭武器的抹布,将手上那把黑色怪剑举起,直指天花板。 顾的话还在继续:“接着攀过十米高的闸门去……” “今晚是英灵宫的宴会夜,”男人抬起头,对着自己的剑眯起眼睛,似乎在观察剑的弧度,他那毫无特色的嗓音传进顾的耳朵:“那道闸门凌晨就会打开,我不用爬墙,机会比平常要大。” “怎么做?从闸门内外甚至闸门上的宫廷卫兵之间,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在他们睁得比拳头还大的眼睛底下走过去吗?”顾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却不禁提高了音量: “即使你突破了闸门,也得面对数之不尽,成队巡逻的英灵宫卫兵——都是从本地征召兵里严格挑选出的尖子,由白刃卫队的教官亲手训练,凶悍、忠诚、勇武,警醒,目光锐利……” 男人把擦拭好的怪剑挂回腰间的剑带,又紧了紧背后那把包着裹布的武器。 但顾还在试图阻止他。 “我们假设你能不惊动他们,可是混进英灵宫之后呢?你要面对的还有白刃卫队,是龙之近卫!值守的也许只有两三百人,分散在宫殿里,但是里面每个人都是有丰富前线经验的老兵,超阶好手不计其数,甚至还有陨星者这样拥有‘断魂刃’的极境……” 男人活动了一下关节,转头就走向大门。 顾跟在他的身后,语重深长:“你知道什么叫‘老兵’吗?可不是打过仗见过血那么简单,照埃克斯特的标准……一旦你被他们其中一个缠上……” 男人没有听顾的话,他把手按上大门,一股奇异的力量涌起。 一瞬之间,门外街道上的一切,从远处巡逻队到近处的猎犬,男人便全部了然心中。 “哪怕是你,居然想在没有任何接应的情况下,孤身潜入一座戒备森严、无懈可击的宫殿……还要捞个人出来……”说了半天的顾,深深叹了一口气,抚摩着自己的额头:“你真是疯了。” 男人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看着皱眉的顾,点点头。 “顾,”他淡淡道:“下次要骗我的话,找些别的理由——至少别用感官魔能师。” 顾一愣,露出疑惑的表情。 “嗯?” 只有顾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远东人用他自认为毫无破绽的反应,满脸疑问地道:“什么理由?” 男人拍了拍顾的肩膀。 顾皱起眉头。 “我不了解感官魔能师,”男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但我了解你,顾。” 顾微微一怔。 “你善于隐藏各种感情,但我能辨认得出来……”男人按上自己那柄黑色的剑,轻轻摇头:“戴着面具生活的人,同时也带着痛苦生活。” 顾在衣袖底下,默默捏拳。 “还有,”男人转过身,推开大门,留下最后一句话: “代我向莫拉特问好——十二年不见了,真的很想他。” 那个瞬间,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顾呆愣在原地,看着男人消失在门外,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一如过去的他。 下一分钟,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一座矮屋的屋顶。 漫天的茫茫落雪中,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那云雾笼罩里的晦暗月亮。 然后,他的目光远远略过顺着山腹绵延而上的龙霄城各区,越过好几道城闸,一直到最顶上,那座雄伟壮丽的宫殿。 那是沃尔顿家族,是龙霄城大公世代的居处。 也是埃克斯特现任共举国王的所在地。 英灵宫。 男人想起刚刚顾的话: 越过重重守卫,潜入一座戒备森严、无懈可击的宫殿? 他轻轻拍打着腰间的那把黑色怪剑,嘴边露出笑容。 唉。 在这方面,我也算是……男人轻轻闭眼。 经验丰富了吧。 下一刻,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161.第158章苏里尔之死 埃克斯特,龙霄城,英灵宫。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努恩七世的从事官,拜恩·迈尔克勋爵静静地站在英雄大厅外的走廊上,看着石窗外慢慢增大的落雪,若有所思。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守在四周,眼神锐利。 迈尔克已经不记得,在他四十多年的生命里,曾经多少次这样看着北地的落雪。 国王的亲卫队长,白刃卫队的现任首领,陨星者尼寇莱,从后方走来,站在他身边。 迈尔克勋爵没有回头:“今年的绝日严寒,估计要冷得够呛。” “是啊,老伙计,”尼寇莱看着窗外的大雪,眯起眼睛,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还记得我们刚到白刃卫队时,在绝日严寒的雪天里受训的日子吗?” “当然,”成为从事官多年的迈尔克勋爵想起过去,微微一笑:“卡斯兰就跟你现在一样,天天臭着一张脸,把我们练得死去活来……我们背地里都叫他‘冰山’,连每天晚上说梦话的时候,都在诅咒他早死或者讨不到老婆。” “直到他婆娘来军营里看他,”尼寇莱哈哈大笑,“把蒙蒂的眼睛都看直了……天知道‘冰山’的婆娘怎么能那么漂亮,真是不公平!” 迈尔克的眼神飘向远方。 是啊。 他依然记得二十多年前,自己初到白刃卫队的时候,大名鼎鼎的“撼地”指挥官,卡斯兰·伦巴,在凌晨四点用皮鞭把他们这群“新兵”赶到绝日严寒的户外——尽管能入选白刃卫队的人,必然是经历过前线的铁血汉子。 “觉得冷对么——北风和严寒,这是群山之主对北地人最慷慨的赠予!它们让你变得更强,更硬,更不可阻挡!”这是卡斯兰那时的话。 迈尔克还记得老上司那堪比雪地悍熊的庞然身躯,以及他落满霜雪却凶悍不减的脸孔:“别磨蹭,把衣服全给我脱光,跑起来——终点准备了热水,如果半个小时内跑不到,就冻死在路上吧!” 想到这里,迈尔克眼神一动,开口向尼寇莱问道:“你们还在继续那个‘见面礼’吗?所有的卫队新人,都要在绝日严寒里光着身子跑一圈?” “当然,我们当年**得那么惨,”尼寇莱轻笑道:“若是不让新人也体会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迈尔克和他相视一笑。 那时候,白刃卫队里,几乎不可战胜的传奇卡斯兰正值壮年,“血锤”多米尼克也尚未在白山捐躯,总是挂着招牌式的可恨笑容,笑眯眯地帮他们数圈,“不熄之火”泰伦德还背着他银黑相间的不动弓,一举一动威风凛凛。 那时候,未来的“五战将”中有三人齐聚于此:瑟瑞·尼寇莱是个一脸臭屁,看谁都不顺眼的大头兵,还没在要塞下获得他“陨星”的绰号,更没人相信这个总是被揍的刺头,能在日后成为卡斯兰的继任者;后来外号“刺风”的以赛亚·索利安,因为天天挑剔抱怨伙食而被大家取名“卫队王子”,七年后,他将迎来在三十八哨望地大放异彩的那场传世战役;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怕的“亡号鸦”内德·蒙蒂,彼时是个满口下流话,一对贼眼四处乱瞟,没事喜欢唠叨路过姑娘屁股尺寸的乡下弩手。 他们都是年轻而热血的强悍战士,一个比一个骄傲,一个比一个冲动——迈尔克到现在还记得,尼寇莱因为不听命令,当着所有卫队新兵的面被绑上木桩,被卡斯兰用倒刺鞭抽得皮开肉绽,咬着木片呻吟的情形。 在卡斯兰残酷的手底下,他们被锻造成努恩陛下最可靠的尖刀,最坚实的龙之近卫,他们在哨望领的冰川防线、在白山的深谷战场、在复杂的黄金走廊、在惨烈的断龙要塞,浴血鏖战,留下无数同袍的遗体,在失败时流泪哀戚,在激战中高唱战歌,在胜利后开怀痛饮,最终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白刃传世书》的铂金页,与那些自远古帝国以来的北地英烈们同页而列。 那些日子,简直像梦幻一样。 当然,还有那位带着爽朗笑容,隐藏身份与他们共同受训的青年——曾经为了一碗肉汤跟自己打过一架。 那个混蛋。 想到这里,迈尔克不禁轻轻一笑,继而眼神一黯。 迈尔克叹了一口气:而如今,连自己的女儿都二十岁了。 此时,尼寇莱叹了一口气:“时候到了。” 迈尔克把思绪收回最深沉的心底,他转过身,对着身侧两个小小的身影微微鞠躬:“请跟我来吧,阿莱克斯小姐。”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披着厚厚外袍,一看就是刚刚从床上被拉起来的漂亮女孩,阿莱克斯·沃尔顿,一手搓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手在嘴前哈着热气,满脸怒气地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迈尔克勋爵看着阿莱克斯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 这姑娘被宠得太厉害了。 以至于脾气就跟那些商人家的女儿,或者暴发户贵族一样。 这可不是好事——尤其她是沃尔顿家族最后的直系血脉,尽管是个女孩。 “我说过了——这是陛下的命令,”勋爵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而且请您相信我,接下来的事情对您的未来至关重要,尊贵的小姐。” 国王的孙女偏过头冷哼一声,表达她此刻心中的不忿与恼怒。 阿莱克斯拉紧了外袍,随即向身后瞥了一眼,稚嫩的语气里尽是不满:“但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低贱的女仆!” 迈尔克微微皱眉。 阿莱克斯的身后,一个衣着单薄,铂金发色,戴着粗大黑色眼镜,在深夜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瘦弱女孩,闻言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依然是陛下的命令,”迈尔克勋爵淡淡回答:“我们必须遵从。” 阿莱克斯不再说话了,她狠狠瞪了身后的小滑头一眼,后者委屈地抱紧自己的手臂。 迈尔克点点头,带着两个小女孩向着英雄大厅里走去。 阿莱克斯打着呵欠,高傲地昂首,小滑头则瑟瑟缩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偶然瞥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白刃卫队战士,还会畏惧地后退一小步。 此时,迈尔克身后的尼寇莱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拜恩,还记得我们曾举着白刃,对着《传世书》发下自己的神圣誓言吗,”尼寇莱深吸一口气,眼里充满了对过去的缅怀:“最后几句?” 迈尔克觉得今天的尼寇莱有些奇怪——他平时可没这么怀旧。 迈尔克直直凝视着尼寇莱,想要在老朋友的脸上找出什么。 “当然,”但当年的训练已经深入他的本能,于是迈尔克还是轻笑一声,然后肃起脸孔,一字一句地道:“吾血为誓,吾身为凭,吾刃为证,吾魂为祭……” 尼寇莱眼神一闪,他点点头,跟迈尔克一起,表情复杂地说出下一句:“抵御强敌,百战争先,直至鲜血流尽。卡Kа酷Ku尐裞網” 两人身边的白刃卫队成员顿时脸色一肃,他们不约而同,默默地把拳头按上心口。 “捍卫生命,无畏牺牲,直至人类灭绝。” 等待着的阿莱克斯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吐了一口气。 倒是身边的小滑头看着满脸严肃的白刃卫队们,眼睛里满是激动。 “守护未来,荣耀信念,直至日月黯淡。” “这是白刃新誓,”小滑头忍不住低声嘀咕着:“帝国历1386年,赛尔·亚伦德找回了《白刃传世书》,他重建了著名的白刃卫队,结合了古老的白刃旧誓和帝国的骑士册封誓言……” “闭嘴,笨蛋!”阿莱克斯恶狠狠地打断她:“你很烦人。” 小滑头眼眶一红,深深低头。 尼寇莱和迈尔克两人对视彼此,齐声背出最后一句: “传承希望,绽放荣光,直至万物永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相视一笑。 迈尔克点点头,他带着两个小女孩,走进英雄之厅。 而他最尊敬的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决斗的努恩七世,正坐在大厅边缘的台阶上。 国王的身旁,坐着那位令群臣议论纷纷的星辰来使——年幼而早慧的泰尔斯·璨星王子。 只是两人都沉默着,情绪不佳,似乎进行过了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 迈尔克带着两位疑惑的小姑娘,来到国王的面前。 “陛下,”从事官对着国王点点头,向旁边一让:“阿莱克斯小姐。” 泰尔斯抬起头。 怎么回事? 他诧异地看着褐发蓝眼的阿莱克斯,以及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小滑头——似乎被眼前的局面吓到了。 阿莱克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十几岁的小女孩不客气地回瞪了星辰王子一眼,让泰尔斯微微皱眉。 这就是…… 我未来的妻子? 正被刚刚的秘密搅扰得心情纷乱的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撇过头,叹了一口气。 这个举动让阿莱克斯不满地嘟起嘴。 “爷爷,怎么了?”阿莱克斯·沃尔顿,龙霄城大公仅剩的直系女性血脉翘着嘴巴,对脸色平淡的努恩王娇声道:“我现在很累……” 小滑头躲在阿莱克斯身后,她探出头,小心翼翼而好奇万分地看了看眼神黯淡的泰尔斯。 那个男孩……他怎么了? 不高兴吗? 努恩七世没有回答他孙女的话,他只是又从身旁的酒桶里舀起一杯酒,轻轻喝了一口。 “迈尔克,”老国王沧桑的嗓音响起:“我的孙女,将会嫁给这个小子。” “身为曾经的白刃卫队,以及我的从事官,你会怎么做?” 迈尔克微微皱眉。 尽管早有预料,但是在真正听到的时候…… “什么!” 沃尔顿小姐的惊呼响起。 阿莱克斯的小眼睛瞪得比嘴巴还大,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泰尔斯:“爷爷,你要我嫁给……这个……这个……” “要他做我的丈夫?”阿莱克斯的呼吸加速,她看着无精打采的泰尔斯——这个下午在藏书室遇见,还当场教训她的男孩,心里涌起一股委屈。 “他又瘦又小,长得还没有我高!”阿莱克斯生气地转过头,急急地对着自己的爷爷道:“让小滑头嫁给他还差不多!” 她身后的小滑头顿时脸色发白,又是一阵瑟缩。 “得了吧,阿莱克斯小姐,”心情差到极点的泰尔斯,没有什么精力去维护跟一个十几岁小女孩的关系,他头也不抬,淡淡地道:“跟你结婚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阿莱克斯一愣,然后转嗔为怒:“你这个……” 但就在此时,迈尔克的声音及时传来,打断了正要发脾气的阿莱克斯。 “尽管身份尊贵的泰尔斯殿下,来自星辰——但如果这是您的意愿,”迈尔克勋爵恭谨地低头,同时不动声色地提示着阿莱克斯:“我会忠诚于他,如同我忠诚于阿莱克斯小姐。” 努恩王注视着他,整整三秒。 “不错,”努恩王随即转过头,对泰尔斯道:“相信你已经见过了,这是拜恩·迈尔克——还在白刃卫队里时,他就是苏里尔最信任的属下。” 苏里尔? 泰尔斯表情一动。 是努恩王的长子么。 他抬起头看向迈尔克,对方也转过头,恭敬地对他点头示意。 气呼呼的阿莱克斯还要说话,却被迈尔克一个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看来——泰尔斯在心里默默道——这位脾气糟糕的大小姐,还是挺听这位她父亲旧属下的话啊。 “那么,为了感谢你的帮助,也为了证明我们之间不再存有敌意与矛盾,按照北地的习俗,”努恩王眯起眼睛,他举起酒杯,把它放到泰尔斯面前:“从我的杯子里喝一口酒吧——璨星和沃尔顿,我们从此就是朋友了。” 泰尔斯蹙起眉头,带着疑惑望向老国王。 他这是在做什么? 向阿莱克斯和迈尔克,重申我的身份?或者我们之间的关系? 有这个必要吗? 星辰的王子思索了几秒钟,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黑沙领的伦巴做过同样的事情——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邀请我与他结盟,但我拒绝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明智的选择,”努恩王带着有趣的表情道:“那现在呢?” 在努恩王的逼人目光下,泰尔斯抿起嘴唇。 “难道不该等到明天,你放出信鸦,然后等我的父亲回信吗?”泰尔斯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父亲还有别的意见……” “那是我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情,”努恩王坚定的眼神证明了他认真而严肃的态度,“但你就是你,是泰尔斯,而非凯瑟尔·璨星的儿子,或者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这与你是否将与我的孙女联姻,璨星是否与沃尔顿联盟无关。” “我在询问的仅仅是你的态度,泰尔斯,”老国王举起酒杯,目光灼灼:“你是否愿意消解同我的敌意,消解同沃尔顿家族之间的敌意?” “仅仅是你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成为王子之后,第一次有人如此正式地,仅仅向着“泰尔斯”发问。 而非任何填着“泰尔斯”这个词的古老或重要的头衔。 泰尔斯对视着努恩王。 最后,星辰王子还是叹了一口气。 “当然。”泰尔斯默默地双手接过国王的酒杯,看着里面的半杯黑麦醇酒。 在迈尔克谨慎的眼神,阿莱克斯气鼓鼓的小脸,以及小滑头带着好奇与紧张的目光下,老国王露出笑意。 泰尔斯闭上眼睛,往嘴里小小灌了一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世界的酒精饮料有所预计了——娅拉的落日酒吧后厨里时常有不同的酒供应,泰尔斯可没少这里捅捅,那里挖挖——但直到这口酒顺着喉咙,灌下肚子,他才意识到,哪怕在这个世界,酒跟酒也是不一样的。 至少,专供给埃克斯特国王的黑麦醇酒,真的是…… “咳咳咳……”泰尔斯把酒杯砸在台阶上,开始猛烈地咳嗽! 辛辣的醇烈酒精味猛地上涌,通过他的喉咙、口腔、鼻子,直达大脑! 在记忆碎片里的那个前世,他属于一沾酒就倒的类型。泰尔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这副身体会不会好一些,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绝对不适合黑麦醇烈酒! “咳咳……”泰尔斯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努恩看着他的样子,豪迈地大笑:“也许我们该从轻一些的玩意儿开始。” 泰尔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没关系……卡斯兰跟我说过,”泰尔斯终于调整好自己,他苦着脸,望着酒杯,轻哼一声,摇摇头道:“小孩子不喝酒,可是长不大的。” 迈尔克表情一动。 卡斯兰? 听见这个名字,努恩王的笑容突然一顿。 小滑头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只见她眼镜后的眼神一亮,神采奕奕地盯着泰尔斯。 国王表情微妙,眼神奇怪地看向泰尔斯:“卡斯兰?” “在黑沙领卖酒的那个老头?” 酒精味慢慢离开了泰尔斯的口鼻,他有些心虚地轻笑一声。 我说错什么了吗? “额,”在努恩王的目光下,他吞吞吐吐地道:“我听普提莱说过,他曾经是你的亲卫队长,是白刃卫队的上任指挥官。” 努恩王的眼神停在他的脸上,让后者颇为尴尬。 直到国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埃克斯特有史以来最好的一任,”努恩王叹息道:“尽管这么说对尼寇莱不太公平。” 站在一旁的迈尔克勋爵微微点头,同时再次用一个警告也似的眼神,把被晾在一旁,泫然欲泣、即将发作的阿莱克斯吓住。 努恩王沉吟着:“卡斯兰,你见过他……他跟你提起我了?” “对,”泰尔斯赧然一笑,他点点头:“卡斯兰说,你曾经是个好国王。” 努恩七世微微一愣,但他随即一拍大腿,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曾经’?”努恩王很快抓住了关键词,只见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这词儿用得真好!” 泰尔斯一愣,只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国王的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迈尔克微微低头。 努恩王停下了笑声,他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回忆过去的岁月。 “说吧,那老家伙——究竟是怎么说我的?”努恩王哼笑一声,问道。 “他说,”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努恩王的脸色:“你也是人,你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国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眼神数次闪烁,表情不定。 害得泰尔斯的心情也一上一下。 终于,努恩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不能说他是错的。” 场中重新回复沉寂。 “现在,泰尔斯,为什么不请我们这位美丽的小姐也喝一杯呢?”努恩王突然开口,他举起酒杯递给泰尔斯,然后向着阿莱克斯的方向微微点头:“鉴于你们未来的关系。” 接过酒杯的泰尔斯不禁微微一愣。 这又是怎么回事? 让那位看起来高傲无比的大小姐……喝酒? 旁观着的迈尔克勋爵也露出疑惑之色。 “啊?”阿莱克斯的脸色一变,她惊恐地看着泰尔斯,又看看那个铁制酒杯,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爷爷,我不要……” 努恩王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冰冷。 阿莱克斯似乎被老国王的眼神吓怕了,她的声音慢慢地弱下来。 但国王的孙女似乎不肯放弃,她皱着眉头,突然眼神一亮,转过身把小滑头拉过来:“她!让她喝吧!反正她是我的女仆!” 毫无准备的小滑头被阿莱克斯突然拉出来,眼镜小女孩一脸惊恐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尔斯,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我……那个……不……” 泰尔斯眯起眼睛,不解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迈尔克的声音适时响起: “阿莱克斯小姐!” 国王的从事官严厉地看着阿莱克斯,眼里是不容拒绝的怒意:“胡闹到此为止!” 阿莱克斯的声音顿时一滞,她似乎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那是你的祖父,你的国王——是他的命令!”迈尔克毫不客气地拉开阿莱克斯:“去,听从他的命令,无论是酒……” “还是你的婚姻。” 在迈尔克的严厉教训,以及努恩王的眼神催促下,阿莱克斯万分委屈地踏前一步。 她不情不愿地接过泰尔斯的酒杯,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看了无辜的泰尔斯一眼,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努恩王——但后者毫无表示。 泰尔斯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没法子了的阿莱克斯这才嘟着嘴,痛苦而愤怒地一口酒灌下肚子。 阿莱克斯怒气冲冲地扔下酒杯,瞪了泰尔斯一眼,几秒钟后也被辣得直咳嗽。 国王轻笑一声。 “迈尔克,这让我想起了苏里尔的酒量,”努恩王大笑道:“我曾经听卡斯兰说,他在白刃卫队受训的时候,可是喝倒过一大批人。” “是的,”迈尔克也笑了,他点点头:“苏里尔殿下他……很豪爽,也很能喝。” “对,我记得,你跟他关系很不错?”努恩王抬起头看着迈尔克,眼里露出怀念。 “当你让他隐姓埋名,到白刃卫队受训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迈尔克微微一笑,他点点头:“他不仅仅是王子,更是我的同袍和朋友——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爽朗的大笑。” 努恩王弯起嘴角。 泰尔斯无视着阿莱克斯不满的眼神,他看着这对君臣在怀念过去的王长子苏里尔·沃尔顿,开始暗暗忖度:我是不是该走了? “是啊,他是个喜欢大笑的家伙——这点很像我。” “可惜,他偏偏娶了个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妻子,”努恩王叹了一口气:“我还记得,每一次他们夫妇在我面前用餐的时候,根本看都不看彼此一眼。” “阿黛尔夫人来自康玛斯西南部的藤蔓城,那儿气候温暖潮湿,她还是一城侯爵的女儿,并不怎么习惯北地的艰苦生活,”迈尔克勋爵看了阿莱克斯一眼,叹了口气,“阿莱克斯小姐,显然继承了她母亲的不少特征。” 阿莱克斯第三次嘟起嘴。 努恩王轻嗤一声。 “泰尔斯,”就在泰尔斯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努恩王突然抬头,冷冷地望向他:“我跟你说过,我的长子并非死于意外——他死于刺杀。” 迈尔克脸色微动。 苏里尔? 他看了看泰尔斯,又看了看努恩王,似乎欲言又止。 而老国王的下一句话,让迈尔克真正勃然色变。 “告诉他,迈尔克,”努恩王淡淡道:“我的儿子,苏里尔是怎么死的。” 泰尔斯屏住呼吸,看了看迈尔克,心中冒出新的疑惑。 不太对。 国王的长子?为什么提这么多年前的事情? 而且,努恩王的转圜不太自然——他是特意提起这个话题的吗? 阿莱克斯似乎知道这个话题的严重之处,她也安静下来,脸色有着微微的恐惧。 “陛下,”迈尔克勋爵脸色难看地反对道:“以泰尔斯殿下的身份……” 但努恩王打断了他的话。 “告诉他!他需要知道,”老国王抓起地上的酒杯,脸色冰冷地道:“从过程,到结果。” 迈尔克怔怔地看着努恩王——后者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严肃而可怕。 感受到气氛不对的阿莱克斯,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跟小滑头碰了一下。 “怎么了?”泰尔斯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陛下你刚刚说过了,来自星辰的刺客,对么?” 迈尔克一愣,似乎没想到泰尔斯已经知道了。 努恩王威严地瞥了迈尔克一眼。 泰尔斯转着眼珠,观察着局势,心里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开溜。 似乎,气氛不太好啊。 从事官叹了一口气,最终开口道: “十二年前的夏秋之交,苏里尔王子带着阿黛尔夫人与不到一岁的阿莱克斯小姐,外出龙霄城去游玩。” “因为我本来就负责苏里尔王子的安全,所以尼寇莱指派我,带着一队白刃卫队去保卫他们,”迈尔克低垂着眼睑,嗓音低沉而痛苦,似乎那段回忆十分不堪:“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泰尔斯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哈罗德·伦巴——上任黑沙大公的长子,当时正在龙霄城作客,居然也前往了同一个地方,去狩猎,”迈尔克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但话语却开始微微颤抖,“那个刺客……就混在哈罗德的随从队伍里。” “刺客潜入阿黛尔夫人的马车底下,等着与哈罗德攀谈完的苏里尔王子归来,然后……” 迈尔克捏紧了拳头,咬着牙呼出一口气。 努恩王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目光里尽是麻木。 “我射出了信号弩箭求援,”泰尔斯看得出来,迈尔克所经历过的那一天必然相当痛苦而艰难,后者闭着眼睛,脸庞抽搐:“尼寇莱在路上截住了那个刺客……但最后他还是跑了。” “苏里尔王子受创极重,失血过多,当场……阿黛尔夫人为了保护阿莱克斯小姐,也……” 说到这里,迈尔克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睛:“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阿莱克斯低着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她身后的小滑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几秒后,迈尔克勋爵终于缓过来,他咽了咽喉咙,哀戚地道:“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暗室在调查之后十分肯定……” “那刺客来自星辰——甚至直接受命于宫廷。” 泰尔斯皱起眉头。 努恩王轻轻抬起头: “泰尔斯,当年我们出兵南下,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 星辰王国,永星城,一处不知名的地下。 “铿啷!” 一道铁闸被粗暴拉开的金属锐响,清晰地回荡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两支浸染着永世油的火把被点燃,两个身着卫兵服饰的男人出现在一排漆黑的走廊里。 火光照亮了左右——粗铁栅栏铸就的一个个牢房。 随着响声和火光,牢房里骚动起来。 “该死!你们就没有一点时间观念吗!”一间牢房中,一位形容整齐却衣着寒酸,疑似贵族的男人,像是刚刚被吵醒,只见他躺在自己的床铺上,睡眼朦胧地发怒:“现在绝对是凌晨或深夜!这要是放在以前,在外交司里……” 两名举着火把的看守没有理会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恭敬地退开两边,让出中间一个健壮的身影。 “陛下,艾迪陛下!您终于来了!”这是一位披头散发,表情既迷惘又狂热的邋遢老人,他在灯光的刺激下扑上前来,死命摇晃着铁制的栅栏,疯狂大吼:“请您务必考虑我的话!哪怕您不为自己考虑,可米迪尔殿下呢?你愿意交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星辰吗?” 在健壮的身影示意下,两名看守对视一眼,走在前方,开始带路。 两边的囚徒们纷纷醒来,表现各不相同,但大部分人都在失常或疯狂地叫喊。 “你们全都要死,哈哈哈,”这是一位趴在地上的老囚徒,他疯狂地大吼:“哪怕是王室,你们也全都要死的……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哈哈……” 三个身影不管不顾,继续前行。 “看看我们迎来了谁,”一位颇有气势的壮年囚徒,扒在栅栏上,眯着眼看向火光,他似乎还非常清醒:“这不是第五王子,王室的耻辱么……你怎么没在女人的肚子上,为你们那点可怜的血脉努力耕耘,而跑来这里吹冷风?”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位囚徒抱着脑袋,哭丧着大喊:“我根本没碰过班克罗夫特王子的酒杯!没有!都是詹金斯,是他下的毒!” “诺福克,对,诺福克,”这是一位背对着走廊的囚犯,只见他对着墙壁刻着什么,不断地喃喃自语:“我知道,他在计划着什么,背着约翰公爵和卡拉比扬伯爵……也许跟叛军有关,我早就怀疑他了,但那个讨厌的女人,索尼娅·萨瑟雷……” 三人继续往前走。 “嘿!小子!”一位脸带伤疤的囚徒,看清来人后直扑上来,大吼道:“西部前线现在怎样了?你攻陷漠神祭坛之后,我们重新夺回刃牙沙丘了吗?兽人呢,龙骸王座下属的八大部落呢?告诉我!快告诉我!” 对两侧的这些声音,健壮的身影充耳不闻,直直向前。 神色沉静的两名看守把他带进下一个区域,这里没有通透的栅栏牢房,取而代之的,是以厚重的铁门封锁起来的一个个密闭牢房,每道铁门上仅有一个横拉的闸口,作为密闭牢房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两名看守带着来人走到最里层的一个房间,其中一人大力地敲了敲铁门。 “砰!砰!砰!” 另一名看守看了看健壮的来客,后者微微颔首。 于是看守一把抓住铁门上控制闸口的铁栓,拉开一道仅能容纳半张脸大小的口子。 牢房里一片漆黑。 以及吓人的沉默。 直到一个粗豪的声音,缓缓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传来: “真是惊喜啊。” “是什么把伟大的铁腕之王,带到一个叛国公爵的面前?” 两名看守微微鞠躬,把火把插上后方墙面的凹槽后,恭敬地离开。 在火光的照耀下,现任北境公爵,“铁鹰”瓦尔·亚伦德那胡子邋遢的憔悴脸孔,出现在铁门上的闸口。 门外,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凯瑟尔五世,在牢房外早就准备好的椅子上轻轻坐下。 “我想来找你聊聊当年的事情,”凯瑟尔面无表情,轻轻开口:“血色之年里,北境的沦陷。” 瓦尔的脸色一变,消失在铁门后。 随后,牢房里传来他压抑的笑声。 火光摇曳中,凯瑟尔沉默着,没有讲话。 “没什么好聊的,”北境公爵笑够了,他冷冷地道:“战事最激烈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在北境——我的父亲,兄弟,妻子,姐姐,是他们在面对那场战争。” “你想聊的话,就到狱河里去跟他们聊吧。” 凯瑟尔静静地看着闸口后深不见底的漆黑,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想告诉你的,是战事的真正起因,”凯瑟尔五世的声音一如过往般雄浑,却多了几分哀戚和消沉,“埃克斯特的入侵。” 铁门后沉寂了一瞬。 “什么意思?”瓦尔的声音缓缓传来。 “当年的叛乱很糟,整个刀锋领和半个南岸领……加上西荒领的荒骨部落跟兽人,三分之一的星辰国土,都在战火中燃烧,”凯瑟尔平静地道,似乎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而在平叛军倒戈之后……我们甚至连一只现成的军队都拿不出手。” “所以你的叔叔被派去招募新军,”瓦尔在铁门后冷哼一声:“星辉军团。” 凯瑟尔点点头,尽管他知道瓦尔看不见: “埃克斯特看见了机会,努恩七世频繁地联络诸位大公——北方巨龙的入侵几乎已成定局,他们定下了征召军队的日程,来年开春就会南下星辰。” “等等!”瓦尔的语气变了,他迅速察觉到了不对: “不可能,埃克斯特明明在那一年的冬天就入侵了!”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得尤其久。 凯瑟尔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对,”国王从喉咙底下发出最沉闷而模糊的嗓音:“因为一个意外,他们提早了入侵日程。” 瓦尔的脸孔重新出现在闸口后。 他满脸冰寒,死死地盯着牢房外的凯瑟尔。 他意识到了这里的蹊跷。 “什么意外?”北境公爵急急地问道:“埃克斯特为什么提早了日程?” 凯瑟尔王望着地面,一动不动。 “回答我。”瓦尔咬着牙齿: “回答我,凯!” 凯瑟尔深深吸入一口气,抬眼回望他曾经的密友。 “接到北地情报的时候,整个宫廷都在恐惧:星辰无力三面作战,”凯瑟尔缓慢地开口: “当时的宫廷提出了一个计划。” “拖延埃克斯特的入侵日程。” 一阵前所未有的冰冷,袭上瓦尔的心头。 “拖延?”公爵无意识地问道。 凯瑟尔面无表情地点头道:“挑起龙霄城和黑沙领的矛盾,让他们自顾不暇,无心入侵。” “砰!” 瓦尔猛地一扑,抓住闸口上的两道栏杆,咬牙死死盯着凯瑟尔:“怎么做?” “星辰派出了刺客,发动全部人手,把目标定在龙霄城和黑沙领的两位继承人,苏里尔·沃尔顿,还有哈罗德·伦巴身上,”凯瑟尔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嘶哑,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吞噬他健壮身躯内的力量: “那个刺客,本该把其中一位继承人的死亡,嫁祸到对方的头上——在龙霄城与黑沙领间,制造出永远无法弥补的裂隙。” 听到这里,瓦尔的呼吸越来越重。 “但是意外发生了。” “因为某个原因,刺客被发现了,”凯瑟尔缓缓道:“而苏里尔——努恩的长子也死了。” 瓦尔背过身靠着铁门,不见表情。 “虽然没有留下证据,但努恩知道,是我们动的手,”凯瑟尔闭上眼睛:“更糟糕的是,这暴露了我们的虚实——告诉他们,我们无力抵抗北方的兵锋。” 凯瑟尔缓缓睁开眼睛,语气里尽是疲惫:“所以埃克斯特提前了日程,选在冬天,选择补给运送最不利的时候,出兵南下。” 又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北境公爵打破了寂静。 “哈哈哈哈……”瓦尔发出悲凉的笑容: “本该拖延埃克斯特进攻的刺杀计划,反而促成、提早了他们的入侵日程?” “哈哈哈哈哈哈!” 凯瑟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谁?”瓦尔抓着铁门,悲戚地咬牙:“这个该死的计划是谁提出来的!” 凯瑟尔王看着瓦尔,看着他混杂了悲怆、痛苦、愤怒、痛恨与震惊的表情,摇了摇头: “父亲是迫不得已:星辉军团起初一片败绩,约翰步步后退,从翡翠城撤到獠牙地,再一路撤出沃拉走廊,叛军甚至深入到永星城下——谁也没想到约翰后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取得那样的逆转大胜。” “整个宫廷都笼罩在亡国的阴影下,”凯瑟尔深吸一口气:“所以才会有那场刺杀。” 瓦尔的表情慢慢凝固,但他握着牢门的手却在不断颤抖。 “如果,如果没有这个计划,没有那场刺杀……”北境公爵下意识地喃喃道。 凯瑟尔把手按上膝盖,轻轻地垂首:“嗯。” “如果埃克斯特等到开春再进攻,”凯瑟尔的脸孔微微扭曲,他竭力控制着脖子,在微微的颤抖中点头:“现在看来,约翰的星辉军团,完全来得及北上支援你父亲和要塞。” “断龙要塞不会被攻破。” “而无论是寒堡还是……也不会沦陷。” “北境将完好无损。” 瓦尔颓然地在铁门后滑落。 “砰!” 铁门后传来双膝跪地的闷响。 以及北境公爵压抑的痛苦低吼。 凯瑟尔只是静静地等着。 闪烁的火光照亮他的侧脸,只见星辰之王的眼底里,尽是麻木。 好半晌。 “那个愚蠢的刺客呢?”瓦尔微微变调的悲怆声音,从铁门后传来:“你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了吗?” 凯瑟尔五世转过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虚空。 空气中,只有瓦尔·亚伦德低沉而压抑的啜泣声。 凯瑟尔的眼神里满布了复杂难解的情绪。 “为了那场失败的刺杀,”不知过了多久,星辰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五世望着虚空,带着常人难懂的情绪缓缓道:“那个刺客正在付出代价。” “他将被永远囚禁在一副受诅咒的面具之后,不见天日,”国王的声音无比沉寂:“在无尽的孤独与无边的黑暗中,尝遍痛苦,受尽折磨。” “用自己卑微的余生……” “为无数逝去的生命……” “服刑。” 162.第159章背叛 “这是在埃克斯特,在北地,”穿戴整齐的普提莱不屑地看着他:“哪怕在宴会上,他们也最讨厌小白脸和娘娘腔……如果你真要把那东西套上的话——我想你会是宴会小丑的最强竞争者。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防盗章,一会儿改回来】 泰尔斯吐了吐舌头,抛下马甲。 “啊,你知道,”坐在窗边的埃达回过神来,神情惋惜地叹息道:“没有小丑的宴会很无聊的。” 近一个月的神经紧绷,让泰尔斯无暇顾及其他。从废屋到红坊街,从闵迪思厅到复兴宫,再从断龙要塞到龙霄城,新的第二王子连自己的床都没有睡热,就被匆匆赶上贵族的马车,套上王子的枷锁,面对他前所未见的别样挑战。 所以直到仆人和迈尔克前来提醒他们,泰尔斯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参加贵族宴会的经验和见识。 面对刀兵,面对血族,面对魔能师都没有过于失态的他,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别担心,”普提莱不以为然地点起从仆人那儿要来的北地烟草,“跟星辰和安伦佐公国的标准相比,埃克斯特的宴会简直就是大头兵们的军营野餐——如果你体会过翰布尔和夙夜的风格,老天,他们的宴会礼仪简直就是受罪。” “礼节、装饰、时尚,风格,这些区分身份,分开地位和阶层,将人们分类的努力从来不曾停止,”泰尔斯竭力用闲聊平复着心内的忐忑,他蹲下身子,在一面简陋的穿衣镜前调整着自己的鞋子,叹息道:“今晚结束后,我一定要洗个澡……” “先想想今晚的正事吧,”普提莱似乎不适应北地呛人的烟草,他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道:“咳咳,该死,他们送来的是劣质货——” 普提莱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泰尔斯顿时忘记了宴会在即的局促,认真思索起眼前的境况。 房门响了。 罗尔夫踩着他越发熟练的金属片义肢,走了进来,他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露在银色面具之外的脸色有些发白。 而随后而来的怀亚则显得较为冷静,似乎他以前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殿下,”泰尔斯的侍从官严肃点头:“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身旁的罗尔夫则比划着手势: 【他们来了。】 泰尔斯点点头。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在普提莱一头雾水的表情,怀亚和紧皱的眉头中,比划回去: 【走吧。】 ———— 当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埃克斯特的欢迎宴会就已经开始了。 在国王从事官迈尔克和一众仆人的带领下,泰尔斯走在普提莱身边,身后跟着罗尔夫和怀亚……至于埃达,大家一致认为她不适合参加这样的行动。 “我不知道殿下您对北地的宴会是何种理解,但我必须提醒您,星辰的贵客可能不太习惯我们的宴会,”迈尔克勋爵面无表情地道:“而今晚又比较特殊……” 泰尔斯报以友好而理解的微笑。 他们一行人踩着英灵宫粗糙的地砖,踏上层层石阶。 “飨宴厅是当年耐卡茹王宴请九骑士的地方,据说北地英雄的宴会持续了三天三夜,吃光了他们征战途中几乎所有的缴获,”迈尔克带着恭谨,为他们介绍着即将前往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在城堡内外的欢呼声中,耐卡茹·埃克斯被推举为王。” 泰尔斯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来到英灵宫的第六层走廊。 热闹嘈杂的人声传来。 这一层的地面离天花板几乎有七八米高,这里的火盆数量众多,一一被支在架子上,均匀地排满整条走廊,熊熊燃烧着,将太阳下山后的英灵宫照得亮如白昼。卡Kа酷Ku尐裞網 与其他层布满房间的走廊不同,这一层的走廊只有正中央一扇厚木制的双开大门,来来往往的仆人们脸色开怀,或者端着盘子,或者抱着酒桶,进进出出。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和属下们交换一个眼神,在迈尔克的带领下,踏入英灵宫的飨宴厅。 嘈杂的议论声、酒杯的碰撞声,刀具割肉的撕扯声,甚至还有闹架声,由小渐大,开始侵袭折磨他的耳朵。 泰尔斯抬起头,看清了这个大厅。 这是一个环形的大厅,墙上挂着云中龙枪标志的三角条旗,各个角落里都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天花板上挂着好几盏明亮的吊顶不灭灯(谢天谢地,泰尔斯还以为英灵宫里的照明器具只有火盆呢),仆人们不时在侧门和烧烤架处出现,为场中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食物与酒水。 飨宴厅足够容纳好几百人——现在也确实如此,至少一两百人围坐在十几张平行摆放的长方桌上,这些长方桌与大门的方向垂直,在大厅的中线留出一道足以容纳仆人和客人往来的通道。 泰尔斯皱着眉头环顾了一圈,大厅内较远的地方,他由于身高根本看不见,还是普提莱在他耳边轻声讲解的。 但场中的气氛倒是热闹得很。 来来往往端着盘子忙碌的仆人,在桌子上大声争论得面红耳赤的粗野贵族,以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喝得面红耳赤的客人,还有好色的贵族借着酒意,时不时大笑着摸一把路过女仆的屁股,激起一阵大呼小叫。 五位大公脸色各异地分坐在五张长桌的主位上:络腮胡子的奥勒修大公脸色不渝,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身旁几乎全是带着三角套圆徽记的家族骑士或属下领主;剃着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和周围的臣属们笑成一片,似乎在交际中如鱼得水;秃头的莱科大公和康玛斯联盟的史莱斯侯爵坐在一起,细心听着后者慢条斯理的讲话;长发的罗尼大公依然脸色严肃,似乎自带清冷光环,他所在的长桌最是冷清,也没人敢上前搭话,只有身后的仆人和属下时不时地为他加上食物或是酒;年轻的佩菲特大公则脸带微笑地举起酒杯,和周围围坐着不知道是他们属下诸侯还是随从的各色贵族们说着什么,后者们频频点头,随后一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一派觥筹交错——简直是在隘口村时,北地村民们与士兵们往来酌饮的翻版。 如果不是泰尔斯抬起头时,在大厅尽头高出一截的横桌上,看见那位被白刃卫队簇拥着,坐在几位近臣中沉默饮酌的努恩七世,他就几乎要忘记今晚那些潜藏在密谋中的刀光剑影了。 也几乎要忘记,就是这五位大公里,有着一位胆大到意图谋害两国王子的阴谋家。 “我不知道,原来宴会已经开始了。”泰尔斯转过头,无奈地道。 “大部分的贵族们已经就席了,”迈尔克冷静地道:“努恩陛下正在等待您的到来。” 泰尔斯眯起眼睛,好不容易看了一眼远处的努恩七世,注意到他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国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老迈但是不失犀利的眼神向着这里扫来。 “那就要开始了。”身后的普提莱有意无意地嘟囔了一声。 泰尔斯在心底微微叹息。 几秒之后,一旁的侍者,在迈尔克的示意下用洪亮的声音报出他的身份: “来自星辰王国的尊贵客人,泰尔斯·璨星王子殿下!” 声音传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里,甚至还有回声。 吵闹的宴会突然为之一静。 十几张长桌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无论饮酒、割肉、聊天、打架乃至调戏女仆,无数的目光齐齐投来。 连不少仆人和站岗的卫兵,乃至白刃卫队都向着这个方向看来。 泰尔斯认得这种感觉——上一次,是在永星城,群星之厅的国是会议上。卡Kа酷Ku尐裞網 “我这时候该笑吗?”感受着从恶意、杀机到好奇、友善的各色目光,泰尔斯表情不变,嘴唇微动:“还是摆出一副死人脸,比较符合我的敌国王子身份?” “放松,放松,他们提前开场,连入座次序都没有安排……你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严阵以待了。”普提莱看着忐忑的王子,叹了口气:“什么表情都不重要,你现在只是一面叫‘星辰’的旗帜。” 面无表情的迈尔克对着泰尔斯点点头,礼貌地伸出右手,示意他向前走。 “我就这么直接向前走?还是待在后面等着人招呼?”泰尔斯没有理会迈尔克,顶着全场目光压力的他皱着眉头,低声问着身后的普提莱。 “如果是在星辰,当然要等主人遣人带您入座,但这是埃克斯特,”普提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大厅,有许多客人似乎放弃了好奇心的诱惑,甚至已经开始撕咬送上来的食物:“就别指望那么多礼仪了——目不斜视往你的座位走,我猜就是努恩王旁边那个。” 泰尔斯露出一个他想象中“王子”该有的不卑不亢、又和蔼可亲的微笑,向前走去。 与事事讲求规矩和礼仪的星辰不同,飨宴厅里甚至连地毯都没有铺,他踩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感觉像是回到了废屋。 他走过长桌,耳边传来窃窃私语,良好的听力在此时显现出它的功效: “就是那个乳臭未干的王子?” “听说丢失在外好多年……” “七岁?开什么玩笑?” “星辰人把他传得神乎其神,你知道,天才……哼!” “这么说,我们的军队就因为这个小孩儿动弹不得?” “黑沙领在边境闹了个灰头土脸……王国之怒……” “伦巴派军队送他过来……” “如果这场仗还是要打,那必然要等到开春……” 泰尔斯目不斜视地直直向前,走向同样用不明目光盯着他的努恩七世。 终于,越来越多的贵族耗光了好奇心,放弃一睹王子尊容的想法,重新回到宴会的节奏。 北地的贵族们与星辰的同行们格外不同,后者在群星之厅里的行为总是优雅的,哪怕是坐在最外围的乡下贵族,也要竭力做出一副文明人模样,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衣着装饰——这也使得以亚伦德、福瑞斯、泽穆托为首的三大北境家族及其下属贵族们,在星辰的诸侯中显得格外突出。 但眼前的这群北地贵族们,也许在地位、性格上各有不同,却无一例外地表现得像糙汉子:从坐姿到吃相,从相貌到衣着,哪怕喝酒的时候,也要刻意发出咕噜声,再从胡子边缘流下几滴,然后重重地把杯底擂上桌子,大声地数落着对手,或是被对手数落。 泰尔斯一边默默地观察着这群贵族的行为模式,一边在两边的长桌之间前进,他不禁注意到,除了女仆,这场宴会中几乎没有女眷。 “会出现在这里,在宴会厅后方的都是些低阶贵族,领主近臣,功勋骑士,特别受邀的官僚等等,”普提莱在他身后淡淡提醒道:“你左前方那个穿得不错的只是送餐的仆人,右后方角落里那个正在火炉上烤肉的,看似仆人,实则是负责肉类烹调的掌鹅官,一般由领主较信任的近臣才能担任。” “让近臣去烤肉——掌鹅官?为什么?”泰尔斯没有回头,他疑惑道:“难道不该是后厨做的事情吗,又或者说这是一种荣耀?” “哼,我的王子,”普提莱不动声色地淡淡道:“你知道帝国的历史上,有多少暗杀和毒杀的意图,都是在那个默默烤肉的角落里发源的吗?” 泰尔斯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走过了长桌的中端,果然,从这里开始,北地贵族们的“素质”似乎也随着地位水涨船高,宴会人群里的指指点点少了许多,在沉默中的目光交换,以及意味不明的低声私语却直线上升。 “大厅中央的空地……放在星辰或安伦佐的话,就会是舞池和表演场,但是在北地,”普提莱走过几个脸色不佳的客人,不理会身边一位粗鲁贵族的低声咒骂,指着大厅中央的一片圆形空地,抽了抽脸颊:“按照我的经验,酒到酣时,就算看到两个粗汉子在上面拼死拼活地互操,也不必惊讶。卡Kа酷Ku尐裞網” 第一次听见普提莱讲粗话的泰尔斯皱起眉头:“对着王子使用这种语言,真的好吗?” “入乡随俗嘛,多年前我还曾见过一位埃克斯特的高贵公主,站在街头用‘***之类的词破口大骂呢,”普提莱摇摇头:“而且,我看哪怕身为王子,您还是挺习惯这些用语的嘛。” “啊,身为你的王子殿下,我就像许多诗歌和传奇里的高贵王子一样,”泰尔斯看着远处已经在席上的几位大公,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曾经遍尝民间疾苦,既贤且良。” 普提莱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他们终于走到了长桌的末端。 离他们最近的人里,地位最高的是奥勒修大公。 “没有音乐和吟游者,没有小丑和滑稽戏表演,没有漂亮的女眷,没有大胸的女仆,没有烤整猪,没有好汉子们比武,没有在遍及整个城池内外的帐篷里与民同乐,”泰尔斯听见奥勒修大公不悦地对着身边的领主们抱怨着,随后转过身,不满地对着努恩王所在的方向高声道: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宴会?”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居然有许多北地贵族们齐声附和,向着努恩王的方向发出潮水般的抗议。 像个菜市场……泰尔斯叹了口气,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也给了国是会议同样的评价,不禁一愣。 但努恩王只是冷冷地盯着场下的混乱贵族们,没有反应。 一道响亮却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另一方长桌上响起,回应着奥勒修: “首先,这是在绝日严寒前夕,除了伦巴那样的疯子,整个北地都在节衣缩食,储粮准备过冬,其次,”锅盖头的特卢迪达大公眯着眼睛站起身来,远远看着在场中坐立不安的泰尔斯王子: “这场晚宴是为了欢迎那位不受欢迎的星辰王子!” 他身边的贵族们纷纷起立,对着这边喝着倒彩。 泰尔斯和星辰的众人几乎同时皱起眉毛。 “最后,雷比恩·奥勒修,当你住在别人的城堡和宫殿里,吃他的喝他的……嘿嘿,也许还操他的,”特卢迪达大公朝着一个******的女仆瞥了一眼,露出有趣的笑容:“那就最好别对主人的安排指手画脚。” 一些北地贵族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奥勒修不屑地摇摇头,坐回椅子上。 泰尔斯终于来到了努恩王的面前,对着他微微一躬。 努恩王注视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这让泰尔斯极为不安。 从踏入埃克斯特开始,伦巴大公、坎比达子爵,乃至在场的五位大公,他所遇到的每一位领主都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但经历了许多风雨的泰尔斯已经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们的敌意、威逼、压迫乃至于杀机。 因为泰尔斯清楚地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唯有眼前这位年老的君王,这位已经站在埃克斯特权力巅峰的君王,让他琢磨不透。 对方那种蕴藏在眼底的奇怪情绪,强迫他配合复仇的举动,在议事厅里的言行,都让泰尔斯禁不住心生寒意——尽管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过寥寥几句。 不可预测的人总是可怕的。 之间努恩王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身后的白刃卫队首领,尼寇莱举手示意。 尼寇莱点点头,他走到泰尔斯身前:“请入座,您的座位就在陛下的左手末端。” 泰尔斯转过头,看向这一排横桌上,最末端的那个无人问津的座位。 虽然跟国王在同一排,但是……离努恩王真远啊。 几乎就是角落。 身后的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耸耸肩,无所谓地走向他的座位。 罗尔夫和怀亚紧紧跟随。 但还未等到他把屁股坐热,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苍老嗓音,就在厅内响起: “各位,举杯吧!” 泰尔斯怔怔地转过头,身旁的普提莱不变,极有经验地递给他一杯铁制酒杯的黑麦酒。 “祝酒。”瘦削的副使淡淡道。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那位刚刚失去儿子的努恩王离开座位,高举酒杯,对着全场高声道: “欢迎我们的客人……来自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厅中重新兴起的嘈杂声再度为之一静。 只见老国王缓缓步出他的座位,走向大厅前端。 像一只老狮子迈着危险的步伐,走出它的地盘,踏入其他狮群的领地。 五位大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遥遥举杯,表情不一。 “愿北风测量他的勇气,冰雪洗刷他的坚毅!” “因为你们都知道的原因,我无法心怀快乐地迎接他的到来,”努恩王环视一周,表情坚毅而话语冷淡:“但他已经在这里了!” 所有在场的贵族们,都静静地聆听着他们的国王讲话。 有不少目光向着泰尔斯的角落投来。 “那就别让任何人怀疑北地人的热情与埃克斯特人的坚韧——哪怕是生死仇敌!”努恩王敲了敲酒杯,满是皱纹的脸孔上露出一道威严,语气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豪爽: “哪怕明天就要鏖战至死,也得先让我们把传统做足!” 万众瞩目之下,努恩王一振酒杯,怒吼出声:“为了埃克斯特!” 那个瞬间,大厅里的所有人齐齐举杯怒吼: “为了埃克斯特!” 努恩王目光锋利,他再次开口,喝出第二声:“为了北地!” 宾客们的吼声隆重地回应着他:“为了北地!” 汹涌的吼声像是雷鸣般充满整个大厅,震耳欲聋。 下一刻,努恩王动作利落,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随着他的动作,大厅里的贵族们齐齐脸色一肃,开口饮酒,一时间,飨宴厅内只听见无数个喉咙的咕噜声。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双手捧着沉重的铁制酒杯,在身后许多目光的注视下,勉为其难地呡了一口。 努恩王喝完了酒,满面怒容的他回过身,重重地将酒杯底狠狠砸在长桌上! “咚!” 满厅的贵族们也不约而同,齐齐将酒杯重重顿在眼前的桌上。 “咚!”“咚!”“咚!”…… 努恩王重新抬起头,在满厅的各色目光下,开口吼道: “来啊!” “吃!喝!打!操!为所欲为!” 那一秒钟里,泰尔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这特么……是什么祝酒词? 努恩七世脸色狂热,操着浑厚而苍老的嗓音,对着全场的客人,用他满布北地口音的通用语大喝道:“直到你们躺着、滚着、软着、爬着,被人抬着出去我的宫殿!” “混蛋们!” 过了一秒,大厅的客人们爆发出同样狂热的回应,如潮水般回荡在整个飨宴厅里! 不少北地人挥舞着拳头,像野兽般嚎叫着,示意对国王宴会的支持。 宾客们重新开始了觥筹交错、酒酣脸热的宴会。 整个大厅瞬间恢复了混乱、嘈杂和热闹,人声鼎沸,较之前更甚! “特色鲜明的敬酒词,”普提莱在泰尔斯的耳边轻声道:“北地特色。” “这点不用你提醒,”泰尔斯翻了翻白眼,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我看得出来。” 就在此时,回座的努恩王突然转头,给了泰尔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泰尔斯心中一凛。 他读出了来自国王目光的信息。 他也知道,对方绝不是要他享受宴会。 但还未等他转头与几位属下商量,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就率先来到他的席位前,拜访星辰的第二王子。 泰尔斯愣住了。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身着红色外袍的……慈祥老妇人。 “夜安,尊敬的泰尔斯殿下,”对方眯着眼睛,嗓音很温和,笑容里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温暖:“我的名字叫卡珊。” 泰尔斯不知所以地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但他还未来得及回答,身边的普提莱就首先出声:“请问您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那个刹那,泰尔斯注意到,身侧的普提莱脸色极差,甚至已经僵直了身躯,死死盯着眼前的老妇人。 身后的侍从官怀亚也呼吸一滞。 泰尔斯冒出疑问:他们似乎认识这位……叫卡珊的老婆婆? 普提莱还没说完,他脸色苍白,似乎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地张嘴道:“尊敬的……” “红女巫阁下?” 红女巫?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慈祥老妇人。 女巫? 什么鬼? “噢,只是一些思亲的情绪作祟,特别想来问问殿下,”慈祥的卡珊眯着眼,微微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儿子在星辰的近况如何?” 儿子? 泰尔斯又怔住了。 “额,”第二王子用他从某位年轻公爵那里学来的完美微笑,淡淡回应道:“请问您的儿子是?” 被称为红女巫的卡珊温和地一笑: “啊!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说了。” “我的儿子,他的星辰名字是……” 下一秒,在泰尔斯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这位一团和气的卡珊婆婆,似乎畏惧寒冷一样,不断搓着双手…… 吐出一个让他瞬间色变的名字: “约德尔……” “约德尔·加图。” 163.第160章改变命运的一夜 “当苏里尔殿下倒在血泊里,他的眼神……”迈尔克用下巴抵着女儿的额头,悲痛不已,“我知道,我们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孽……我本来可以阻止她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努恩王抬起头,他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打断伏地哭泣的男人:“你就站在那儿,看着苏里尔被那个女人谋杀?” “或者说你自己心里也在期盼,期盼着苏里尔早日消失,”最后一句,努恩王几乎是咆哮出声:“期盼着你和那个女人之间的障碍消失?” 从事官猛地一震! 他用颤抖惶恐的眼神看向努恩王,那一刻,泰尔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迈尔克心底的那种恐惧、凄然、无助。卡Kа酷Ku尐裞網 以及最深沉的绝望和麻木。 还有被说中心事的惶恐。 迈尔克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缓缓低头,面孔狰狞地扭曲起来,最后一拳砸上身侧的地面,悲愤地狂呼: “不!” 从事官剧烈地喘息,表情数变。 “我是要去向您自首的!”迈尔克喘着气,头颅几乎要贴到地面:“但是阿黛尔……阿黛尔她用匕首抵着脖子,哭着逼我带她们走……她再也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但我不能……我知道我不能!我是北地人,我是白刃卫队,我更是苏里尔的弟兄和属下!”迈尔克的哭腔越来越明显,“我不能!” “原谅我,阿黛尔……”迈尔克发着抖,他抱着自己的头,像一个小孩一样,在地上软弱地号泣着:“我不能!” “然而你什么都没说,任由苏里尔在谎言与欺骗之中腐烂,”努恩王表情麻木,“还把这个孩子——你和那女人的罪孽,带回我的宫廷!” 迈尔克放下双手,绝望地看向自己的女儿,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脸庞。 “但是……” “阿莱克斯,”他抖动着嗓音,仿佛下巴在抽搐:“阿莱克斯,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是无辜的!” 迈尔克捧起女儿的脸,在泪水中痛苦地咬牙闭眼。 小滑头害怕得低下了头,但她却觉得泰尔斯的手微微一抖。 她在畏惧和惊恐中抬起头,看见星辰王子死死地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盯向努恩王。 目光冷漠而愤然。 “怎么,你觉得委屈吗?”努恩王发出一声嘲讽和癫狂共存的诡笑:“觉得痛苦吗?觉得你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吗?” “因为我害死了你的女儿?” 迈尔克猛吸了一口气,死死看着努恩王的双眼。 泰尔斯做了一个深呼吸,他静静地看着迈尔克的动作。 “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努恩王的声音浑厚而沉重,蕴藏着令人心寒的意味:“那是你应得的。” 迈尔克抱着自己的女儿,他紧咬牙齿,因泪水和激动而双目通红,痛苦地低吼。 “懦夫,孬种,如果你觉得愤愤不平,”努恩王毫不在意这个近在咫尺的仇人,“就来为她报仇啊!” 迈尔克的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像一头愤怒积攒到极点的野兽,他的双眼里混杂着恨意与痛苦,绝望与疯狂,各种情绪交织纠缠。 听到这里,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看向大厅之外。 白刃卫队呢?尼寇莱呢? 如果迈尔克真的暴起刺杀国王…… 该死。 迈尔克对视着国王,呼吸慢慢加重,拳头开始颤抖。 但国王夷然不惧地看着他的从事官,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前白刃卫队的强悍战士,而是一个在枷锁中,无力反抗的弱者。 “来啊,杀了你的国王,”努恩王的眼里闪过复杂的色彩,只听他轻哼一声,缓缓地道:“就像当年,你用你的的无能和懦弱,动摇和软弱……” “杀害苏里尔一样。” 那个瞬间,迈尔克表情一震,如遭雷击! 他微微地开口,嘴唇轻颤,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迈尔克还是在最后缓缓地闭嘴。 只见他面无人色,继而身形一晃,重新瘫倒在地。 无声地啜泣起来。 小滑头惊呼一声。 国王没有再说话。 泰尔斯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控制着情绪。 今天的英雄之厅,给了他太多震撼。 一时之间,大厅里只剩下迈尔克不规律的啜泣声。 过了好久,努恩王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滚吧,”老国王疲惫地道:“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迈尔克麻木地抬起头来。 “拜恩·迈尔克——你就这样活下去,直到死去吧,”努恩王抬起眼,目光黯淡,眉毛轻颤,“永远活在负疚、悔恨、孤独、痛苦的折磨里,永不得原谅,永不得安宁。” “这是对你的惩罚……为了苏里尔。” 迈尔克状似癫狂地轻笑起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突然开始啜泣。 “滚!”下一秒,努恩王怒意勃然地咆哮起来:“带上你的罪孽……滚!” 小滑头又是一抖,要不是泰尔斯的扶持,她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迈尔克双眼无神地盯着努恩王,过了好几秒,才无意识地抱着阿莱克斯的遗体,缓缓站起。 他麻木不仁地转过身。 “你抱着的那孩子,是沃尔顿的耻辱,是背叛者的象征,”国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可怕:“她不得入葬,不许玷污我的土地……” “要是被我发现,你把她埋在埃克斯特境内任何一寸地方……哪怕只剩骨灰,我也会派人把她刨出来,喂给野狗!”努恩王冷冷地结束了他的话。 听见这个残酷的决定,泰尔斯也叹了一口气,蹙眉看着努恩王。 迈尔克抱着女儿,猛地一颤。 但他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 艰难地往前行走。 “阿莱克斯小姐……”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下意识就要跟去,却被泰尔斯一把拉住。 “不,别,”泰尔斯摇头低声道:“都结束了。” “你的那位小姐。” 小滑头猛地一颤,无助而委屈地看着泰尔斯。 而泰尔斯只是静静看着迈尔克的背影,一动不动。 尼寇莱出现在大厅的门口,脸色复杂地看着迈尔克。 但迈尔克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脸色灰败,对身周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直到尼寇莱的声音缓缓传来: “吾血为誓,吾身为凭,吾刃为证,吾魂为祭……” 迈尔克似这才猛地抬头,回过神来。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尼寇莱,听着陨星者念出余下的话: “抵御强敌,百战争先,直至鲜血流尽。” “捍卫生命,无畏牺牲,直至人类灭绝。” “守护未来,荣耀信念,直至日月黯淡。” “传承希望,绽放荣光,直至万物永眠。” 迈尔克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流出。 “一路走好,我的刃誓兄弟,”尼寇莱念完了誓言,他目光微妙,表情痛苦地看着迈尔克: “《传世书》中,你的故事至此终结。” 迈尔克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容。 他麻木地向前迈步。 和他的老上司擦肩而过。 “别忘了陛下的话,”尼寇莱头也不回,对着身后的迈尔克,平静地道:“如果我们发现你胆敢把她埋葬在国境里……” 迈尔克在惘然中轻笑一声。 下一秒,迈尔克抱着女孩的遗体,似无知觉般,脸色恍惚,眼神涣散地走出英雄大厅。 走出他曾发誓守卫的地方。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看着迈尔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然后,星辰的王子低低喘息着,转过身来,问出他压抑了好久,一直想说的话: “为什么?” 努恩王抬起灰暗的目光。 “阿莱克斯……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泰尔斯离开小滑头的身边,走向努恩王,脸色难看地道:“无论是苏里尔还是阿黛尔,这些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努恩王哼笑一声。 “送走她、隔离她……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泰尔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啊,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特点,”努恩王吃吃地冷笑起来,语气悲凉沉寂:“泛滥多余的正义感……谁教你的这些东西?” “这无关正义,”泰尔斯捏着拳头,脑海里冒出废屋的孩子们,冒出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他们不该承受那样的命运。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对沃尔顿家族的侮辱,也是对我们之间合作的威胁,”努恩王静静地回答:“这是必要之举,也是最好的选择。” “你尽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泰尔斯冷哼了一声:“政治需要,利益所在,保密,报仇,惩罚,一时冲动,乃至于说自己是位置所迫,不得已,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都无法为你的所作所为正名、辩护,”泰尔斯看着努恩王,咬牙道:“你毒死了一个十二岁的无辜小女孩,结束了她未来的一切,努恩·沃尔顿。” “就为了惩罚她父亲的错,”泰尔斯露出厌恶:“你觉得愉快吗?觉得复仇了吗?” “哈,你有时比最狡诈的贵族还老成,”努恩王闷笑一声,脸带嘲讽:“有时比最蠢笨的呆子还天真。”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的笑。 “我以前也见过一个拿小孩撒气的人,”星辰王子低着头,捏起拳头,“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和羞耻,于是把愤怒和恨意都发泄在无关的孩子身上。” “你比那种懦夫好不了多少,”泰尔斯喘息着,想起右手上那种穿透血肉的手感:“想知道他的下场吗?” 努恩王眼神一寒。 “别忘了,”老国王直起腰,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因为那女孩的出生,和她背后所蕴藏的罪孽,我们也不会南下星辰——你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去你的,努恩,”泰尔斯毫不客气地道:“我们彼此互相了解,收起你那些无聊的谎言吧。” “那种情形下,无论有没有那场刺杀,无论苏里尔王子是否死亡,埃克斯特都会入侵,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你在可怜她?”努恩王低低地冷笑起来:“我说了,这种生活,你最好早些习惯,小王子……就像你的敌人也不会因为你是个七岁的无辜孩子,就对你手下留情一样。” 泰尔斯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摇摇头。 “卡斯兰也许错了,并非是你变了,也并非是你老了,”泰尔斯嘲讽地道:“而是你本就如此。” “苏里尔,摩拉尔,佩菲特,迈尔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悲剧吗?” 努恩王皱起眉头。 “如果沃尔顿家族过去几十上百年,都用这样的手段和方法,来治理你们的国家,对待你们的封臣和下属,”泰尔斯寒声道:“就别指望他们用忠诚和正直来回报你们。” “你的儿子们……他们之所以那样死去,都是因为你这样一个父亲。” 泰尔斯说完了要说的话,看着眼前的国王。 他居然觉得心情坦然。 丝毫没有指责、得罪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自觉和负担。 努恩王定定地看着他,久久不言。 直到老国王的脸色严肃起来,他直直地望着泰尔斯,目光里万分复杂。 “你觉得这很残酷是么?”国王轻声道:“你还没见到更残酷的事情。” 泰尔斯微微蹙眉。 “你,”努恩王带着一国之王特有的威严,缓缓开口:“到我跟前来。”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该死的老头。 又要做什么? 他缓缓抬头,直视努恩王,抬腿迈步。 但他连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不是你,”国王如剑锋般的目光,越过星辰王子,冷冷地射向他的身后。 努恩王寒声道:“我说的……” “是那孩子。” 泰尔斯一愣。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泰尔斯怔怔地转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小滑头。 一直都在屏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小滑头意识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抖。 小滑头不敢相信地瞥了一眼国王,又求助也似的看向泰尔斯。 她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十分慌张,恐惧非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别让我说第三次。”努恩王面如寒冰地看着她。 小滑头浑身一颤,头也不敢抬。 但多年来的经历,还是让她迈着恐惧的脚步,颤巍巍地向着国王走去。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滑头站定在努恩王身前,死死盯着地面,瑟瑟发抖。 “从苏里尔遇刺开始,我就把阿莱克斯保护得很严密,”老国王淡淡道:“大部分人连阿莱克斯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个人。” “幸亏如此,这个秘密,这个真相没有多少人知道。”努恩王眼神可怕,语气坚定: “从后厨到卧室,从卫兵到女仆,所有知道阿莱克斯的人,在刚刚你们来到这里的路上,就已经被清除完毕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 小滑头猛地一抖! 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滑出:“不,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努恩王低下头,举起右手,看着上面那只黑色的戒指,目光微妙。 泰尔斯的呼吸瞬间加速! 他隐约知道老国王要做什么了。 泰尔斯急忙迈步向着努恩王走去:“嘿!你……” 但泰尔斯没有走出两步,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从背后牢牢箍住肩膀! 痛楚从肩上传来。 “好好待着,”背后的“陨星者”尼寇莱冷冷地制住他:“别添乱,小王子。” 泰尔斯顿时感觉,自己一半的身躯都动弹不得了。 “不,你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那个秘密,对么?”努恩王用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缓缓对小滑头道: “而你也是少数知道阿莱克斯存在的人。” 小滑头看着泰尔斯的下场,泪流满面,她又看看努恩王的表情,惊惧之下又是一抖! “求求你,陛下,”她哭着道:“我会很乖的,我会一直在城堡里,我什么都不说……” 努恩王继续摩挲着手指上的“凯旋”,轻轻一笑。 泰尔斯咬着牙,看着努恩王面前的小女孩。 不。 该死。 泰尔斯恨恨地看了一眼尼寇莱,又看向努恩王。 “猜猜看,”下一刻,努恩王冷笑着,牢牢攥住小滑头的手:“你会有什么下场?” “努恩!”泰尔斯死命地挣扎,但在白刃卫队首领的压制下,他的反抗根本无济于事。 努恩王脸色生冷,把小滑头的手拉向自己的右手。 不。 小滑头几乎吓得要哭出来了:“不……不……” 泰尔斯咬紧牙关,一把将jc匕首从腰间抽出,以一个奇异的角度,猛地挥向陨星者! 北地军用剑术的第四套攻式。 伏刺式。 然后……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看见,努恩王伸出右手,把那枚戒指,放在了小滑头的手掌上。 小滑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那枚银环的黑宝石戒指。 “这是沃尔顿家族世代相传的信物,‘凯旋’,”努恩王沉稳地冷喝道: “此刻开始,你就是沃尔顿的最后血脉。” “是我,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兼龙霄城大公,努恩·沃尔顿的孙女。” “是苏里尔·沃尔顿王子,和藤蔓城格斯特侯爵的女儿,阿黛尔·沃尔顿的独生女儿。” 泰尔斯和小滑头,都愣愣地看着努恩王。 “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努恩王轻声道:“这是你的名字。” 小滑头无意识地轻呼一声,脸色煞白。 几秒钟后,她终于意识到努恩王的话是什么意思。 戴眼镜的小女孩颤抖地捧着“凯旋”,恐惧地后退了一步。 尼寇莱放开泰尔斯,松开他刺向自己的匕首,冷冷哼声。 但泰尔斯已经无暇顾及他的态度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吃惊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神思不属,被吓得惊惶无助的小滑头。 “你必须忘掉你过去的一切,无论是你的出身,还是你所服侍过的那个女孩。”努恩王继续着他毫无感情,却力道千钧的话: “你会听从我的吩咐,成为一个沃尔顿家的小姐。” “你会嫁给那个小子,作为璨星支持、保护沃尔顿家族的条件,以及两家之间的联结。” “你要敬畏他,听从他,服侍他,以塞尔玛·沃尔顿之名,辅助他,支持他。” 小滑头颤抖着望了一眼泰尔斯,眼镜后的双眼泪水汪汪:“不……” 但努恩王打断了她的哀求。 “记着你的第一个中间名——阿莱克斯,那将永世提醒你自己真正的身份……” “提醒你,改变命运的这一夜。” “但这也是一个警告,”努恩王眼中精光一闪:“如果你有任何威胁到璨星和沃尔顿利益的地方,那个小子可以随时亮出你的身份……一个血脉仪式,就能摧毁一切,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小滑头被吓呆了,她惊恐得甚至忘记了呼吸,等到气力不济时,才吸进一口气。 “而你,泰尔斯,”努恩王转过头,看着星辰王子,表情深沉:“今天我把这个家族里最大的秘密,最可怕的过去,曝露在你的面前。” “‘凯旋’只是第一把锁,这才是第二把锁——现在,你可以放心地接过沃尔顿了。” “我们的盟约依旧有效。” 泰尔斯浑身一震。 他看向小滑头。 “无论出于利益,还是为你那点可笑的怜悯心,你都要保护她,保护她的身份,”努恩王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而沙哑:“如同你保护沃尔顿。” 小滑头回过神来,望着自己手掌中的那枚戒指,开始颤抖。 “不,求求您,陛下……”小滑头带着哭腔,恐惧地出声:“我害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 “我可没有在问你的意见!”努恩王猛地转头,看向小滑头,让后者话语一滞,国王的眼中闪过厉色:“听懂了吗?” 小滑头害怕已极,连眼镜都歪斜了,只能机械地点着头。 努恩王露出淡淡的微笑。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受万千。 “好了,”老国王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泰尔斯,你已经知道了该知道的一切……” 努恩王抬起目光,语气疲惫不堪:“回你的房间里去吧。” 泰尔斯喘息着,捏紧拳头。 他又看了一眼小滑头,看着对方无助而可怜的眼神。 然后咬着牙,转身离去。 “而你,”泰尔斯的身后,努恩王沉声对小滑头道:“今夜开始,你就睡在阿莱克斯的卧室……” 泰尔斯的牙关越咬越紧,身后传来小滑头的惊叫。 “如果你什么时候觉得厌烦了,就想想今天,想想你床铺的前主人……” 泰尔斯的呼吸慢慢加速,他能想象此刻小滑头的表情。 “想想看阿莱克斯的下场,想想她临死前,浑身抽搐的痛苦模样……” 泰尔斯轻轻闭眼,脚下越来越慢,身后传来小滑头的啜泣声。 “想想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再想想你是多么的幸运……”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 “仆人和后厨都被重新净空了一遍,但你很快会有新的仆人,最好演得像样点……” “够了!”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星辰王子转过身,怒气冲冲地盯着努恩王和泣不成声的小滑头。 泰尔斯咬着牙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小滑头的手腕。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他能感觉到,小滑头的手腕还在颤抖。 “别心急啊,泰尔斯,”努恩王挥退准备上前的尼寇莱,慢条斯理地道:“以后你有的是时间,跟你的未婚妻慢慢相处。” “到此为止,”泰尔斯冷冷地看着努恩王:“今夜,她得跟我待在一块!” 说完这句话,他就拉着小滑头,脸色沉重地向着厅外走去。 小滑头按着快掉下去的眼镜,任着泰尔斯拉走自己,一边时不时惊恐地回望。 “泰尔斯,”努恩王在身后淡淡道:“你要带我的孙女去哪儿?” “反正不能跟你们待在一起!”泰尔斯一边走着,一边毫不客气地道:“一群疯子!” 身后传来努恩王的哈哈大笑,但这唯让泰尔斯更觉烦闷,思绪混乱不堪。 “泰尔斯·璨星,”身后传来国王的大笑:“第一夜……” “对你的未婚妻好一些!” 泰尔斯头也不回地,拉着小滑头走出厅外,理也不理白刃卫队们皱眉的表情。 只是一路果断地往前走。 直到小滑头从呆滞和惊恐中回过神来,默默地出声。 “那个……”小滑头怯生生地拉拉他的衣服:“你是……” “我叫泰尔斯。”泰尔斯冷冷地道。 “阿莱克斯小姐她真的……”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委屈地道:“真的……了吗?” “嗯,”泰尔斯板着脸,断然回答:“她已经死了——被毒死了。” 小滑头猛地一颤。 泰尔斯皱起眉头。 “毒死……”小滑头眼神涣散,开始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帝国历207年,斯克阿奇公爵用毒箭害死了第四骑士……帝国历489年,凯特·南特伯爵与莱斯利公主在婚礼上被双双毒杀……帝国历721年,艾迪三世皇帝中毒昏迷……帝国历1171年,‘毒药皇帝’在谈判桌上毒死了雷迪·索达拉领主……终结历218年,劳埃德·奥勒修大公被‘悼亡大公’毒杀……终结历359年,‘美艳大公’莱西·安伦佐死在一杯花茶之下,终结历660年,星辰王-储被蔓蓝草……” “够了!”泰尔斯果断地怒喝出声,打断她的低语:“别再想这件事情了!” 小滑头这才回过神来。 泰尔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那个,我们该回去……”小滑头犹豫地道。 “你不能回去,”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摇头道: “按照努恩的说法,那里刚刚死了一堆人,绝对不适合你居住。” 小滑头微微一颤。 泰尔斯一路走着,心里默默叹气。 “但是,我怕我们……”小滑头再次犹豫地出声。 “你不用害怕,这里没有努恩那样的混蛋,”泰尔斯默默道:“但是我只能保护你一段时间……” “不,我是说……”小滑头带着哭腔,软软地道: “我们走错路了……” “……” 164.第161章请柬 深夜的英灵宫,泰尔斯的卧室门口。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泰尔斯哑口无言地,万分尴尬地看着眼前的几人。 “你才几岁?几岁啊!”一道急促而不爽的女声,从他的前方传来。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精灵护卫埃达,看着无奈的泰尔斯和他身后怯生生的小滑头,在斗篷下痛心疾首地道:“你就开始往卧室里带女孩了?” “她一个人很可……”泰尔斯委屈地道。 “所以就需要你的陪伴吗!”埃达脸色不佳地打断他。 她身旁的罗尔夫和怀亚对视一眼,都脸色奇怪地看着泰尔斯。 “埃达,你听我说……”泰尔斯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她才几岁!有九岁吗?”埃达怒喝道,习惯性地举起右拳,突出一个指节。 泰尔斯一个激灵,他以最快速度举起双手,死死地护住额头。 “咚!” 泰尔斯痛苦地捂着右额侧——犯规! 埃达的暴栗,居然是从侧面来袭的! 罗尔夫和怀亚彼此看看,都装作没有看见王子被暴力侵犯这一幕。 小滑头担心地看着头晕眼花,捂头呻吟的泰尔斯。 “闵迪思直到二十七岁结婚,才第一次碰女人!哪怕最好色、最花心的凯拉,也是十三岁!”怒气冲冲的精灵护卫大声道: “你这个年纪……甚至连床都够不到啊!” 泰尔斯尴尬地笑笑。 这就夸张了点吧,姐姐。 埃达想要继续说教,却被背后的普提莱拦住了。 “我想殿下是另有原因,是么?”星辰的副使淡淡地道:“都回去吧,剩下的事情,由我来跟殿下沟通。” 在普提莱的再三坚持下,埃达这才不忿而愤怒地离开,临走时还是一脸“你个小混蛋”的神情,罗尔夫和怀亚则依旧是那一副耐人寻味的奇怪表情。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先把小滑头送进卧室。 “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普提莱叹了一口气,看着关上房门的泰尔斯。 泰尔斯脸色一沉。 “是这样的,”泰尔斯挠挠头,“那位是……额,那是……” 第二王子话到嘴边,他却忽然想起小滑头无助的眼神,以及阿莱克斯痛苦的表情。 两位小姑娘都在藏书室与他相遇,却各自经历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的命运。 泰尔斯眼神一黯。 不。 小滑头的身份真相…… 不该由我说出来。 最终,穿越者还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那是塞尔玛·沃尔顿,努恩王的孙女。” 普提莱目光一动,他若有所思地道: “我记得,您之前跟我说过,在藏书室所遇到的那位国王孙女,应该叫阿莱克斯·沃尔顿?” “是啊,阿莱克斯,”泰尔斯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是她的中间名。” 从面见黑先知开始,到吓唬拉蒙,他的谎话说得越来越利索了。 神态自若,面不改色。 “我跟她的关系不错,”泰尔斯耸了耸肩:“所以她来跟我……” 说到这里,泰尔斯话头一顿。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是凌晨四五点! 而要瞒着之前的事情,编出一个留沃尔顿贵女在自己卧室过夜的借口…… 是如此之难! “那个……她,她来,”在普提莱的怀疑目光下,泰尔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额,跟我一起……” 泰尔斯陪着笑,吞吞吐吐,万分痛苦地憋出一句话: “一起……” “讨论历史课题?” 话刚出口,泰尔斯就有种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冲动。 面对普提莱疑惑的表情,泰尔斯哭丧着脸,难看地笑着:“你知道……我们是在藏书室遇见的……” 泰尔斯觉得自己的脸都笑疼了,心虚地搓了搓手。 “她那个……很擅长历史……” 普提莱轻轻地挑起眉毛,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意味——泰尔斯觉得可以翻译成一句话: 你接着编啊。 泰尔斯尴尬而心虚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钟,普提莱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好吧,关于你为什么要深夜拐带国王的孙女进卧室,还得到了努恩王的允许一事,”普提莱露出带着深意的笑容:“我就不深究了。” 泰尔斯抽了抽脸皮,勉强笑笑,以示感谢理解。 然后,松了一口气的泰尔斯,才开始讲努恩王的那个提议。 听完王子的讲述,普提莱深深皱起眉头。 “这么说,努恩王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我们绑上他的战车?” “为他延续沃尔顿的统治?” 泰尔斯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我会跟国内报告的,”普提莱沉吟道:“从利益到立场,这件事牵涉到太多……” “还有,‘诡影之盾’,如果他们也是在要塞下刺杀我的一员,”泰尔斯想起了那场决斗里的佩菲特,忧心忡忡:“虽然我知道因为血色之年,他们跟我们不死不休——但按照佩菲特的说法,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目的,或者收了其他人的委托?” 普提莱的脸色一黯。 他的眼前浮现出十二年前的一幕幕景象。 “确实没有那么简单,”最后,在泰尔斯的面前,普提莱缓缓摇摇头:“按照那位大公所言,他们要杀你,是为了‘入主复兴宫’,恐怕不仅仅是买凶杀人或者仇恨而已……” “特别是血色之年后,诡影之盾在重重打击下,已经从星辰王国及其盟友的势力范围里,销声匿迹多年。” “但他们还不放弃,选择在埃克斯特刺杀璨星最后的血脉……” “复兴宫……所以又是夺取王位的那些事情吗?”泰尔斯烦闷地挠着头:“是不是又得找一次,那些刺客的幕后人是谁?” 普提莱盯着泰尔斯的表情。 “不,这件事让你父亲和秘科去烦吧,我们保护好您的安全就好,”善于察言观色的星辰副使,露出令人心安的微笑:“您今夜已经做得足够多,也足够好了。”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战争风险……已经消失,星辰王国安全无虞。”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看向普提莱。 “这是您的成果,”后者对他微微点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认可:“这话我说得不多……虽然先前对你充满了偏见,可你确实是一位称职的殿下。” 普提莱带着复杂而唏嘘的表情,缓缓道:“不是每个王子,都能在这个年纪远赴国境之外,为国家和臣民消弭一场无可避免的兵祸的。” 泰尔斯吸入一口气,慢慢低下头。 是啊。 至少。 这场出使的任务完成了。 尽管过程波折,还算有惊无险。 “谢谢你,普提莱,”王子抬头露出微笑,诚挚地道:“谢谢你们。” “如果没有你,没有埃达,没有罗尔夫和怀亚他们……我的旅途,恐怕在星辰的桦树林里就结束了。” “更何况,还有到达埃克斯特,到达龙霄城后的这一切。” 普提莱轻笑一声。 “那本就是我们的任务。” “而你让这个任务变得更加顺利,且结局完满,”他坦然地点点头,撇了撇眉毛:“基尔伯特看到现在的你,会很欣慰的——当年,年少的米迪尔王-储出使北方,也不过如此。” 泰尔斯翘起嘴角,想起那位优雅的中年大叔,继而想起英姿飒爽的姬妮女士,想起……沉默寡言的约德尔。 还有闵迪思厅里的点点滴滴。 “早些休息吧,”普提莱指了指房门:“不出意外,我们过上几周就能回国了。” 泰尔斯点点头,推开门。 “还有,星辰国内的第一批信鸦已经到了,”普提莱笑道:“其中一封是基尔伯特写给你的,我放在书桌上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谢谢你,”经历了先前在英雄大厅的起起伏伏,他的心此刻安定许多,微笑道:“来自‘星辰狡狐’的信,真让人期待!” 普提莱耸了耸肩,抬抬眉毛。 “还有一件事……” 泰尔斯奇怪地回过头。 只见普提莱犹豫地道:“你知道,你父亲年轻时很风流……懂……懂事也很早……” 泰尔斯眯起眼睛,露出疑惑。 普提莱张开嘴,看了看泰尔斯,又看了看房门。最后还是露出担心的表情,低声道: “但是……” “你毕竟还是太小了,身体都还没长成呢……” 泰尔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普提莱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也许该等多几年?” 回答他的,是泰尔斯毫不留情的大力甩门。 ———— “不用害怕,”泰尔斯看着眼前惊魂未定的小滑头,心里冒出同情:“在这里,他们没法伤害你。” 小滑头似无所觉地抱着膝盖,缩坐在床边的地上,靠着床沿一言不发。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板,双手攥着那条粗劣的裙子。 这无助的一幕,让泰尔斯想起自己在废屋里的过去——以及那些不幸的乞儿们。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我必须要成为沃尔顿小姐了,是么?”小滑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失魂落魄地开口:“就像做梦一样……” “也许是的,”泰尔斯低声道:“努恩王的意志,没人能改变。” 小滑头抖了一下,眼眶一红,无助地抱紧双肩。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深深地难过。 这个女孩,是被命运的浪潮,卷进属于他们的危险游戏里的。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但这不一定是坏事……” 可是小滑头只是低下头,开始喃喃自语: “帝国历1090年,塔托里斯·敏格斯行省的法雷特公爵继承人,被怀疑血统不正,帝国的执法官把他烧死在凯旋之都……终结历552年,康玛斯的天秤城侯爵,格伦菲尔被发现是冒名顶替,他被吊在城中广场的中央,用四驾马车……” 泰尔斯听得头皮发麻。卡Kа酷Ku尐裞網 “停!”他大声道:“现在可不是你发挥记忆力的时候!” 小滑头收住声音,委屈而可怜地看着他,泫然欲泣。 “想听个秘密吗?”泰尔斯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小滑头的表情慢慢变了,她眨了眨眼睛,意外地看着他。 “你可不会在任何书本上看到——星辰王子秘史。”泰尔斯在她面前坐下,耸了耸肩。 小滑头眼前一亮,扶好眼镜,点点头。 “你知道吗,”泰尔斯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过去,轻笑一声:“我刚刚成为王子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成为王子?”小滑头奇怪道:“你不是生来就是王子吗?” “不,我生来是个……”泰尔斯犹豫了一下,道:“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直到被找回宫廷。” 小滑头露出“噢”的恍然表情。 “他们带我回去的时候,”泰尔斯无奈地笑笑:“一切都很不习惯。” “食物咬在嘴里的感觉很奇怪,因为我吃惯了黑面包——在冬天,那玩意儿硬得能用来杀人……”泰尔斯挑挑眉毛: “还有,我第一次喝到有味道的液体……额,也许臭味除外,你知道发臭的水是什么感觉吗……” 小滑头扑哧一笑。 “穿在身上的衣服太滑了,太软了,总让我觉得自己光着身子一样,所以我就把皮带箍多了三个扣子,虽然走路都疼,但是总感觉更安全、更实在些——哦对了,第一个晚上,我甚至根本不懂怎么穿裤子……”泰尔斯想起啼笑皆非的历史,不由得摇头叹息。 小滑头听得很入神,也渐渐忘记了脸上的泪痕。 “我从来没走过那么平、那么光滑的黑石地面,从前不是泥路就是土路,或者砖石路……当我看到书房里居然由木头来铺地板的时候……” “每天晚上,躺在那么软的床面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盖着被子感觉快窒息了,所以我只能跑到地下,躲到墙角,盖着衣服睡觉……” 泰尔斯晃晃脑袋。 小滑头同情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 “但总是睡不踏实,反而是出使埃克斯特,在野外露营的时候,我睡得还更好一些……” “基尔伯特很严格,课程也很紧张,他要我一天写上两百个词……到了第二十天,他居然过分得逼我用古帝国语作一首诗……” “第一次坐马车的时候,我要扒着两边的车门把手,才不至于摔下去……” 说着说着,泰尔斯自己也入了神,而小滑头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附和他一句。 当他讲到自己被同一匹小马摔了五十八次的这个故事时,泰尔斯才突然发现: 小滑头已经靠在床边,头歪向右肩,睡着了。 她的眼镜歪在一边,头枕在柔软的床沿上。 一对小手被曲起的膝盖顶在胸脯上,整个人随着呼吸,沉沉地上下起伏。 小女孩的铂金长发柔顺地垂落,有几丝头发落在了嘴巴里,害得她在熟睡中,也时不时地砸吧砸吧小嘴。 泰尔斯看着她沉沉入睡的模样,露出微笑,缓缓摇头。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长发,把那几丝头发从小滑头嘴里拉出来。 然后用力拉下杯子的一角,盖在小滑头的身上。 泰尔斯站起身来,微微叹息。 但愿她,还能再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在真正成为一个沃尔顿之前。 想到这里,泰尔斯心情低落地转过身。 他来到书桌前,费尽力气爬上椅子,在桌上拿起基尔伯特的那一卷来信。 泰尔斯看着信卷上那熟悉的字迹,怀念地摇摇头,然后展开信纸。 那是一封短信。 【尊敬的殿下: 但愿您已经安全到达龙霄城了。 我们获知了您在路上的遭遇——姬妮女士十分担心您的安危,再三叮嘱我询问您的身体安康。 也容我表达对您的关切和担忧。 陛下已经知会北境与中央领的沿途领主,并照会断龙要塞的两位指挥官,他们会派出巡逻人手和军队,确保桦树林的路途,在您归来时安全无虞。 有关血之魔能师的情报和事务,已经全权转交王国秘科处理,莫拉特勋爵亲自向我保证:他们会处理得很好。 陛下以王国的名义,在日前正式向夜之国度发去跨海信函,目前尚未收到夜幕女王的回复。 另外,在与陛下深谈过后,詹恩·凯文迪尔公爵日前大度地向王室捐赠了一处高产的沥晶矿藏,并提高了输送中央领的永世油份额,且同意将南岸领靠北的三个男爵领管辖权移交王室——陛下时常对我说,这都是殿下您的功劳(看到这里,泰尔斯撇了撇嘴)。 陛下已经嘉奖了阿拉卡男爵与萨瑟雷勋爵,并再次增派了若干兵力前往断龙要塞,催促北境的诸位贵族,叮嘱两位指挥官给予黑沙领应有的压力——作为对您的声援,以及伦巴大公无礼之举的抗议。 容我再次表达,对您在要塞前遭遇意外的关切,以及我的欣慰和高兴——在获知您平安无事之后。 尽管如此,我深知殿下您进入埃克斯特后的不易,真正的考验和难关才正要到来。 对此,我必须以前任外交大臣的身份,提醒您至关重要的三点: 第一,埃克斯特的政治体制与我们迥然而异,努恩王在国王的身份之外,更是龙霄城的一地大公,以及沃尔顿家族的主人,埃克斯特的利益与沃尔顿的利益于他而言截然不同——请您特别留意这一点。 第二,埃克斯特众位大公虽然实力雄厚,军力充盈,但大公与大公之间的关系颇为复杂,从现实利益到过往历史,纠缠不清,分裂之处更甚星辰各领,我相信这是您可资利用的一点。例如,面对星辰,面对龙霄城,南方三位大公有着截然不同的利益相关处,而他们三人的态度与利益又各自不一,此处不妨虚心向普提莱·尼曼勋爵请教。 第三,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请始终坚信,您是星辰王位的唯一继承人,是托蒙德乃至帝室的后裔,以此出发,请勿忧心您的安全。同时,请相信努恩王此时的利益立场均与我们相近,无论声望还是实力,在北地亦无人能比,所以尽力拉拢、借助他是我们最好的策略,将他的仇恨向着伦巴疏导,是再好不过的做法。为了平息战祸,不妨将星辰与龙的冲突,化为埃克斯特内部国王与众位大公的矛盾,这是我的建议。 以上是我的一些体会,供您参考,方便您与普提莱商量应对计划。但我知道,真正的政治与外交,总是在计划与意外二者之间来回摆荡,因此,抓住事物的本质,随机应变,才是真正高明的做法——就如您在群星之厅里的表现一样,而我对您很有信心。 还有一点,您嘱托我派人前往下城区黑街搜寻的那家落日酒吧,已经于日前换了老板,您所说的那位女酒保和那几个孩子,似乎也全无影踪,我怀疑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以避祸。 具体的情况,可能要借助秘科的人手才能获知——毕竟我们不适合明目张胆地以王室名义前往下城区进行搜寻,这会让许多有心人猜到您的过去,反而对他们不利。 但请您万勿担忧,我们的人收到情报,有位与您所言的女酒保极为相似的女孩,不久前到访过西城区警戒厅,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在埃克斯特期间,请勿落下您的功课,待您归来,我要考较您十四行诗的作法。 另外,姬妮女士表示您要持续练剑,不得松懈,她要在您归来后对您进行真剑训练(泰尔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作为王室护卫,埃达小姐的忠心和实力都毋庸置疑,但毕竟她并非完人,还是有考虑不周到的地方(泰尔斯看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并为基尔伯特的委婉语气感到佩服),希望在其他随员补足缺漏的基础上,您能照顾好自己。 容我再次表达对您的关心和想念,愿您未来一切顺利。 陛下很关心您的安危,以及旅途的顺利与否,在您离去的日子里,他非常想念您(泰尔斯敢肯定,这句话是基尔伯特后来加上的)。 ——————————您忠实的朋友与属下,基尔伯特·卡索 ——————————终结历672年12月27日,于永星城 又及:约德尔似乎托我随信向您问好。】 泰尔斯放下信纸,眼前浮现出基尔伯特持着手杖,戴着礼帽鞠躬的形象,以及他活灵活现,恭谨得体地训导的模样,不禁咧嘴一笑。 他重读了一遍信上基尔伯特关于埃克斯特的三条建议,微微摇头:基尔伯特大概还不知道,到达龙霄城的第一天,他们就完成了任务。 与此同时,泰尔斯也不禁对落日酒吧的人——娅拉、辛提、莱恩和科莉亚的失踪感到担忧,但毕竟基尔伯特提到了娅拉曾经出现,既然娅拉安全,那么那几位乞儿应该也没事。 何况,兄弟会经历了红坊街之战那么大的事件,应该没有精力去管几个乞儿。 他呼出一口气,想起身为乞儿的过去,想起第六屋的大家,感慨万分。 命运无常,不是么? 就像他身后沉沉睡去的小滑头一样。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伸了个懒腰,发出心满意足的呻吟——这趟埃克斯特之行,刨去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其实一切还算顺利。 身后传来小滑头在梦中的呢喃和嘟囔。 在埃克斯特剩下的日子,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这么想着,泰尔斯开心地卷起信纸。 就在此时,泰尔斯一愣。 在原本信纸的位置上,他发现了第二封信——刚刚大概是因为注意力被基尔伯特的信吸引了,没注意到。 不,泰尔斯拿起那张单薄的深蓝色双层硬纸,皱起眉头:这不是信。 是一封请柬。 奇怪。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这封蓝色的请柬,挠了挠头。 请柬的封面上只写着“致我亲爱的朋友”四个词,是用漂亮的古典花体字写成的——这不禁让他想起耐卡茹的藏书室里,那份托蒙德与耐卡茹的条约,上面的花体字也同样漂亮。 泰尔斯眉毛微蹙,看着这封奇怪的请柬,有些犹疑。 不过。 连今晚那样的难关都过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害怕呢? 泰尔斯自嘲地摇摇头,毫不犹豫地打开请柬。 入眼又是一笔漂亮的花体字通用文。 【亲爱的泰尔斯: 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我十分想念你。 尤其在千辛万苦地寻找你的下落,并得知你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我在思念之余,更是由衷地为你高兴,希望你能在身为王子的这段时间里,学到足够多、足够好、足够广博、足够精深的知识。 毕竟,无论璨星还是卡洛瑟,都是一个伟大的名字。 我们的上一次相遇实在是太匆忙,也太短暂,以至于许多想告知你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开口——简直没有字句能表达我对此的遗憾。 这也让我想起我们那位共同的、身手灵活的、戴面具的朋友。我很高兴他没有随你前来北地,因此我才得以给你发出这封请柬,当然,我也十分想念他。 写到这里,我实在是迫不及待要见你一面了,在此我冒昧地向你发出下一次见面的邀约。 地点随你决定。 至于时间,不妨就定在你打开请柬的十五分钟之后,如何? 祝你心情愉快。 期待我们即将到来的见面。 又及:参照你上次在红坊街的抱怨,我这次专门准备好了请柬。我采用了与你家族相衬的星蓝色封面设计,希望能合你的心意。 ——————与你相识于红坊街的,久违旧友, ——————你忠实而真诚的, ——————艾希达·萨克恩 ————————写于刚刚】 165.第162章魔能初约 即使在艾希达·萨克恩的漫长生命里,那个男孩给他的第一印象也是特别有趣且可笑的: 【防盗章,一会儿改回来。 】 昏暗的蜡烛下,黑发男孩颇有些狼狈不堪,他的额头在滴血,小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脖子有着被掐过的红印,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是破破烂烂的粗麻衣物,腿部则死死地绑缚着一柄匕首。 在听闻了自己的身份后,他的神情显得不知所措,按着胸口的他略有些紧张,似乎隐约知道“魔能师”这个词的含义,体内各处的压力急剧变化,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浑浊了不少。 但是,他那双眼真是特别。 对,那双古怪的眼,里面充满的不是恐惧和陌生,也不是慌乱和警惕,而是布满了——好奇和兴奋? 泰尔斯此刻的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在听到“魔能师”的一刹那,在惊讶过后,他突然从心里冒出一股冲动,想要问清楚魔能师到底是什么东西。 算是职业病吗? 就在这时,泰尔斯在余光里,看到黑暗的角落中,三个不规则的球体静静地摆放着,每一个球都有一个人那么大。 直到泰尔斯认出来,那些球体上,隐约露出人的手和脚。 穿越者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想,你已经见过兄弟会的塔伦兄弟和摩瑞亚了,”魔能师艾希达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咧开嘴道:“他们很有野心,一上来就直扑红坊街中心。” “抱歉,我不习惯像莫里斯那样,用窒息或抽压的方式,事实上,我更喜欢简便的方法。” 把活人捏成球,真的是比较简便的方式吗?泰尔斯心下一量,默默腹诽道。 “来,孩子。”艾希达温和地笑笑,他的声音特别好听,而且温文儒雅,“过来看看我的棋盘。”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转过头,把刚刚的几个人肉球体赶出自己的大脑,迅速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处境。然后,他在看到艾希达左手上那个特别像3d效果(但他知道绝对不是)投射出来的蓝色能量球后,果断地把“拔出匕首撂上他的脖子”之类的想法给清除出脑外。 泰尔斯按照前世论文答辩时的方法,缓和但有规律地呼吸三口,然后缓步走了上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艾希达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男孩貌似大人的举动,待得他走近棋盘,正要开口,却惊讶地看见这个男孩毫不犹豫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又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满意椅子的视野,于是下来把椅子往艾希达的方向移动了一点,然后再爬上来坐下。 “额,腿有点酸。”泰尔斯对着艾希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不小心扯到额头的伤口,痛得他狠狠“嘶”了一声。 “是我的疏忽。” 艾希达饶有兴趣地扭过头,右手轻轻一点,泰尔斯额头上的伤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血液不再流出。 “这是——你提高并固定住了空气的局部压力?”泰尔斯惊奇地摸摸额头,发现一层无形的膜,隔绝了他的手触碰伤口。 艾希达收起笑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不错,你的家庭教师教过你物理科学?” “额,没有。”泰尔斯不好意思地放下手,看来艾希达把他当成某个贵族或富家子弟了。 艾希达点点头,转向桌上的棋盘。 “认得这是什么吗?” 泰尔斯细细地看了一遍桌上的地图。 “以红坊街为地图的棋盘游戏——不,这是现在外面的战况图!红方是血瓶帮,黑方是兄弟会!”泰尔斯恍然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当然。” 面无表情的艾希达右手一伸,两个黑色的棋子和一个水晶棋子从远处凌空飞来,被他抓入手中。 “这本该是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我会在短时间内,把兄弟会从莫里斯到琴察,全部坑死在这里。” “但是事情总是不如人意,不是么。” 三个棋子在空中飞舞起来,像小鸟一样,绕着泰尔斯的头顶转着圈。 魔术,魔术,当成魔术表演就好,泰尔斯强自镇定地看着艾希达的表演。 “首先,我手下的那批家伙一个比一个没用,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围攻莫里斯和琴察,不惜一切代价袭杀这两人。但他们却胆怯地绕开强敌,先用游击来剪除羽翼,典型的欺软怕硬。” “其次,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会的增援,总之,意外进场的棋子,太早打乱了我的部署。” 随着艾希达不带感情的叙说,泰尔斯头上的棋子突然一个个地落下到地图上。 “这个,是跟你一起,从下城区上来的那位同伴,速度快得吓人,一个照面就放倒了多尔诺和斯宾,罗尔夫到现在还只能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身为追踪型异能者的怒美诺甚至连他脚后的尘土都吸不到。我只能说,兄弟会还有这样的后进高手,真是可喜可贺。” 空中,一枚黑色的剑士落入地图,和另一枚红色的剑士刚好一前一后,更远处,是一枚红色的宰相。 泰尔斯知道他说的是娅拉,只能在心底里打了个鼓,但愿她平安无事,特别是远处还有一枚红色宰相的情况下。 “这个缺口真是致命,逃出去了不少棋子,虽然都是些杂鱼,但是——”艾希达叹了一口气,“透过他们,黑街兄弟会本部比我预计的还早一个小时,就知晓了这里的情况——我能感觉到,兰瑟和他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了入口。” “捕鼠笼——破了。” 他萧瑟地低下头,满带遗憾与悲伤,那一刻,泰尔斯差点以为眼前是一位悲天悯人的神殿祭祀。 但艾希达随即抬起头,哀伤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轻挥手指,空中的两枚棋子又开始转动。 “这个,是另一个方向进来的,不知道什么阵营的家伙,他宰掉莱顿兄妹的时间,比宰掉两头猪的时间还短。这家伙一路突进到附近都无人能挡,我只能把身边的古拉顿派出去,弄得我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艾希达似有不满地道,空中那枚水晶制的骑士落下来,和一枚红色的近卫摆在一起。 “大概是其他势力的棋子进场了,不是贵族就是官方——这也是意外吧。” 泰尔斯又咽了一口唾沫。 “最后,就是你了,小朋友。因为无人可用,所以我不得不亲自来邀请你。” 艾希达歪过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泰尔斯头上最后那枚黑色的小卒,突然落下地图的正中央。 落在一颗红色的国王棋旁边。 泰尔斯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告诉我,你又是什么来历?” 艾希达倚上椅背,脸上的表情难辨真假。 “为什么兄弟会的人要一路把你送到红坊街的中心?” “你是某件可怕的武器?送到我身边来刺杀我?” “还是重要的情报和包裹,需要跟另外那个棋子交接?” “我希望你能自愿而友好地为我解答,而非大喊着‘魔能师去死’然后冲过来——说实话,那纯属自杀。” 艾希达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布满真诚。 和里克眼中那种显然别有用心的真诚不一样,艾希达眼中的真诚是毫无感情的,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冷静,泰尔斯,冷静。 穿越者提醒着自己,脑中不断回想几次论文发表会和研讨会的情形,怎样用听众所熟知的语言,带他们进入所不熟知的领域。 我很擅长这个,不是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艾希达·萨克恩先生,你是说,你坐在这里,就能知晓整个红坊街区所有的风吹草动吗?” 他首先要收集齐情报。 “不尽然,”艾希达毫不在意地答道:“我能知晓整条街上哪怕最细微的空气状况,从人体内各处的气压变化,到体外的空气流动,换言之——红坊街所有呼吸着的生命,都在我的监控之下。” 这就是他的能力?所以说,不愧是气之魔能师吗?泰尔斯暗暗道。 难怪兄弟会被揍得那么惨。 “那您自然会清楚,”泰尔斯开始梳理自己的话语和逻辑,在言语的交锋里,寻找生还的机会: “一路上,我和我的同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任何一处交锋,只有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出手——不论兄弟会或是血瓶帮。” “我想这可以证明,我们并不是兄弟会的人,至少今晚不是为了兄弟会而来,也无意涉入战场。所以我们无意与你为敌。” “有道理。”艾希达点点头,依然一副感情欠奉的样子,但语气没有丝毫变软:“但是你们依旧吃掉了我的棋子,我并不在乎那些杂鱼的生命,但我在乎我的计划和目的被打断——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再堕落的审判官,也不会对过失杀人视而不见不是吗?” “而且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那么重要?” 泰尔斯闻言迅速调整自己的话语:“我是兄弟会的敌人!” 只有这句话让艾希达微微抬头。 泰尔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由,决心说出一部分真相。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乞儿,得罪了兄弟会的高层而出逃,下城区到处都是兄弟会的耳目,只有与血瓶帮毗邻的红坊街是我的机会!” “但我和我的同伴,没有想到今晚发生的帮派战争。所以,无意中——” “我为我们的鲁莽道歉,我也能做出——我是说,在我有能力之后做出补偿。” “我相信我未来的价值,绝对值得您今天放过我的性命。” “我已经注定要与兄弟会为敌,哪怕再弱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血瓶帮没有必要为兄弟会铲除潜在的敌人不是吗?” 艾希达的眼睛眯了起来。 真是个口才不错的孩子。 “就这样?” “就这样。” 艾希达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竟然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体内的气压没有大的起伏,呼吸虽然紧张但是很平稳,唉,虽然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但你没有说谎。” 魔能师苦笑着摇摇头,真诚地道: “所以啊,你的出现,棋局的打乱——看来都是巧合。” “唉,其实我不在意那些被你们吃掉的棋子,毕竟那些都是小棋子。所谓的十二至强,十三大将,什么异能战士和六巨头,除了琴察一个人以外,都只是‘凡级’、‘超阶’的存在而已。卡Kа酷Ku尐裞網” “连血瓶帮,也不过是一枚比较大的棋子,甚至连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打通了我的陷阱,我也不怎么在乎的。” 艾希达脸上露出苦笑,看向泰尔斯。 “只是,没想到啊,我的计划居然是被偶然,被巧合给破坏的。” “这让我很沮丧呢。” “偶然,偶然——呵呵,我开始明白黑兰女皇的力量所在了。” 真是个奇怪而诡异的人,泰尔斯紧张地观察着气之魔能师,心里补了一句。 “世界真是奇妙。” 艾希达突然失声发笑。 “孩子,你知道吗?魔能的诞生,也纯粹是个偶然呢。” 泰尔斯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从表情奇怪的魔能师身上,他莫名地感觉到危险! “很久很久以前,世上只有魔法,没有魔能。”艾希达的脸上露出向往和复杂。 “法师探寻着世界的真理,以各种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着世界的资源和能量,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务。” “直到有一天,一位资质低下的法师学徒,在偶然中发现,自己的魔法不太稳定。就像,就像是魔法自己有了生命一样,开始失控,开始反抗它们的主人!” 泰尔斯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凌空漂浮起来! 慌张的他想要扒住桌沿,却发现自己越飘越高,手臂已经够不到桌子了! 他连忙看向艾希达,却恐惧地发现,魔能师此时的表情充满了痛苦和疯狂! “是啊,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一个法师学徒的偶然失手!”艾希达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同时把一地图上那枚刚刚落下的黑色小卒子,轻轻地拿起。 泰尔斯看着那枚卒子被拿走,心下一凉:他知道魔能师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从不稳定,到彻底失控,到被其支配,你所熟悉的世界开始坍塌,恐惧和慌乱袭来,没有人可以救你,除了你自己!” 泰尔斯痛苦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空气流动开始加速,气压开始改变! “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他重新回到世界上的时候,人们发现,他已经不是法师了。” “他甚至不再是人类,不再是凡人了。” 随着气压一起升高的还有温度,惊恐的泰尔斯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闷热,开始淌出涔涔汗水。 “也是一次偶然的失手,他无意杀死了两位神灵。” “就像无意踩死了两只蚂蚁。” 艾希达的话语冷酷无比,他缓缓转过头,翘起嘴唇。 这个疯子! 泰尔斯放开紧咬的牙关,想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完全穿不透自己的喉咙! “这就是第一位魔能师,也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能师。法师们恐惧地发现,跟他相比,自己的咒语和术法就像是小儿科的戏法和骗术!诸神慌乱地发现,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力和神性如此不堪一击,可笑不已!” “五彩缤纷但幼稚可笑的法师时代由此终结,新生的魔能师,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在高热中,泰尔斯开始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挤压! 他的四肢被挤压地靠近自己的身躯,全身也缩成一个球状,在半空中漂浮,煞是惊悚。 就像是被塞进了前世的洗衣机里! “恐惧,当然,人类当然会恐惧!毫无禁忌,不受束缚的力量,却只能由少数人享有,他们怎么能不恐惧!” 半空中,泰尔斯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开始脱力,却不禁注意到,艾希达的语气,已经把他自己放在了人类的范畴之外。 “于是战争开始了。” 艾希达轻轻站起来,左手的能量球依然在转动。 “然而,大概也是因为偶然吧。” “我们输了。” 艾希达落寞地低下头,举起右手,看也不看半空中的泰尔斯,狠狠一握。 轰! 泰尔斯的全身关节开始啪啪作响,耳膜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碾过一样,全身的血液激荡起来! 这就是“谈笑杀人”? 我要被捏死了么? 泰尔斯无望地想着,他的脑子此时已经不清楚了。 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他额头上被艾希达封好的伤口,猛然又迸发出鲜血。 这就是魔能师么? 感觉跟异能没什么两样啊? 泰尔斯在临死前,余光看见艾希达的左手,那里,一个蓝色光球不断旋转,内里仿佛转动着无限的风暴。 他突然感觉到,胸前被银币烫伤的伤口开始灼痛,浑身上下的肌肉,仿佛开始燃烧。 越来越烫。 越来越烧。 “所以啊,我们魔能师,还有魔能,都成为了禁忌。” 艾希达说出最后一句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他的最后一句话,理应伴随着目标的死亡才对。 是我的控制力下降了?魔能师没有多想,只是面无表情地再次合紧右手。 但是此刻的泰尔斯,却在如同燃烧一般的错觉中,感到了一丝快意,被空气挤压的痛苦好像也消减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泰尔斯艰难地张开口,看向艾希达手中那个能量球。 最讨厌, 拿着一个球装逼的, 家伙了。 “去你的,魔能。” 泰尔斯听见自己这么说。 然后,一股热力从他的体内传出。 艾希达的眼中露出惊奇。 黑暗的棋牌室里,突然布满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红光。 艾希达震惊地四处张望,但随即,他发现了红光的源头,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那里,那枚蓝色的能量球里,一丝红色的光芒露出。 开始侵蚀里面蓝色的风暴! 一丝。 一点。 一线。 一面。 红光蔓延开来。 直到侵蚀掉整个能量球。 “不!这是——这是——”艾希达喃喃着,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美景。 艾希达手上的半透明能量球,突然停止了转动。 然后,变成红色的能量球就消失在他的左手中。 气之魔能师猛地抬起头,看向半空中的泰尔斯。 那里,泰尔斯的右手前,红色的能量球静静悬浮着。 艾希达的眼中出现了兴奋。 “你是——” 然而,还没等魔能师说完,对泰尔斯而言,世界仿佛就此破碎了。 “轰!” 能量球猛地炸开! 无形的能量从里面传导出来! 如果说,棋牌室的地窖像一个气球,现在,就好像那颗气球被从里面吹破! 门窗、玻璃、棋盘、蜡烛,所有一切瞬间被炸飞,然后粉碎! 房子从横梁到立柱,猛地爆炸开来! “轰隆!” 艾希达也像是被一股巨力重重锤了一下,往后击飞!撞破墙面! 泰尔斯也被巨力推飞,狠狠撞在天花板上,但天花板、墙面随即也被炸裂! 但那股束缚、挤压他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跟他的意识一样。 —————————————————— 一处街道。 “轰隆!” 莫里斯放下两个被他的异能窒息而死的血瓶帮众,惊奇地听着耳边的爆炸声。 这个爆炸的程度... 至少也是“极境”的战斗! 难道是琴察,琴察他碰见了气之魔能师吗? 他身边的精锐们也惊疑不定。 “老大!” 杀手莱约克满身是血,飞速地从远处掠来,面色喜忧参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空气墙——” “空气墙消失了! 一处街道。 “轰隆!” 莫里斯放下两个被他的异能窒息而死的血瓶帮众,惊奇地听着耳边的爆炸声。 这个爆炸的程度... 至少也是“极境”的战斗! 难道是琴察,琴察他碰见了气之魔能师吗? 他身边的精锐们也惊疑不定。 “老大!” 杀手莱约克满身是血,飞速地从远处掠来,面色喜忧参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空气墙——” “空气墙消失了! 166.第163章放下的疑惑 初约? 互不……深究? 泰尔斯露出不解与疑惑的神情。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魔能,是我们存在的基础与根本——也是我们被称为魔能师的原因。”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询问另一位魔能师对魔能的理解,也不要向任何魔能师泄露你自己对魔能的理解,”艾希达目光清冷,用连续的三个‘永远’,强调他此刻的态度: “此即‘互不深究’。” “魔能?对魔能的理解?”泰尔斯闻言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所以那就是魔能师的弱点,你的‘基础与根本’被摸清后,就会被另一位魔能师攻击?” 然而艾希达只是维持着他清冷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整整好几秒。 “怎么了?”泰尔斯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你现在所做的,就是在试图探察我对魔能的理解,”艾希达终于默默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的听众大惊失色:“在魔能师之间,这将被视为宣战。” 泰尔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缩了一下。 这就算是……宣战? 泰尔斯立刻想起了血之魔能师的话——魔能师的内战。 “好吧好吧,我不问就是了,”第二王子只得忐忑耸肩道:“所以魔能师之间不能谈论魔能?那大家的日常相处就是见面打个招呼,你好,再见,吃了么,然后各走各路,不相往来……” “这不是什么玩笑。” 艾希达冷冷地打断他。 “魔能师的三大定约,是我们的前辈在长久的历史中,用无数经验与例子总结出来的,无论触犯哪一条,”气之魔能师目光一闪,让泰尔斯的背脊微微发寒:“都会带来恶劣、严重、不可预料的糟糕后果。” 泰尔斯怔住了,不禁愣愣地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会知道的,”艾希达摇摇头:“现在,你只需要记住初约,以及它绝不能被违反就够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还有两大定约呢?” “你还远远不到知晓它们的层级,”艾希达依然神秘地摇摇头:“等你成为魔能师,找到自己‘阈名’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不要问我‘阈名’是什么,你到时候也会一起知道的。” 刚准备开口的泰尔斯,闻言只得失望地垂下头。 “好吧,那至少……你能帮我解答一个疑惑?” 艾希达微微点头,脸色似乎放松了一些。 “当我使用那种——就是你说的什么‘魔能’的时候,”泰尔斯露出担忧的神色,“每次的效果都不一样,但几乎每次使用完都有剧烈的疼痛,最近几次甚至差点要了我的命。” 泰尔斯说着,眼前浮现出几个让他忧心忡忡的场景。 蔓草庄园的地牢里,罗尔夫身上的枷锁。 复兴宫前,那个少年异能刺客,以及他温热跳动的……心脏。 黑沙领的魔能枪口前,四处飞散的红光,和阿拉卡的不动弓。 泰尔斯暗自捏了捏拳头:“这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注意到,艾希达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眉毛微蹙——魔能师一贯以来都是脸色淡然,而这反倒突出了他不同寻常的表情变化。 “‘使用’?”一会儿后,艾希达眯起眼睛,摇头哼笑,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你根本连魔能师的大门都还没摸到,怎么可能使用魔能?” 泰尔斯微微一愣。 “就是,你还记得红坊街那次吗?你把我挤压……”第二王子讪讪地搓了搓手,观察了一下艾希达的神色,决定不详细叙述那晚的事情,“总之我们把一栋房子炸飞了,你发现了我拥有魔能师体质还是什么的……就是那时的感觉……” “后来我发现,似乎只要流出鲜血,我就能使用那种力量,也是同样的感觉……” 艾希达的脸色再次微变。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艾希达盯着地面,似乎在思索。 “不,”一会儿之后,气之魔能师抬起头来,严肃地道:“那晚你的表现,我们习惯上叫……” “‘失控’。” 艾希达抿起嘴唇。 “对!失控!”泰尔斯恍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你说过这个词……” 失控…… 下一刻,泰尔斯脸色一白,没有说下去。 他突然明白魔能师的意思了。 失控。 “失控,”泰尔斯神色震惊,喃喃道:“失控?” 艾希达默默地看着他,目中神色不明。 “你的意思是,这种力量,这种所谓的魔能……”泰尔斯皱起眉头,呼吸加速,“是不能自主控制的?” “我没办法主动‘使用’它?” 艾希达微微眯眼,似乎有些惊讶泰尔斯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至少以你现在的阶段,”艾希达摇了摇头,证实了泰尔斯的猜想:“不能。”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艾希达。 “不可能啊,我只要每次流血,就能使用它,”泰尔斯咬着牙,摸着脑袋:“那种感觉,就像我做了个混乱的梦然后醒来……” 就在此时,魔能师脸色一变。 他突然举起一根手指。 下一秒,泰尔斯话音一断,接着就感觉自己周围的空气一滞,然后再也吸不进空气!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举起手指的艾希达! 然而魔能师只是冷冷地看着王子。 一言不发。 怎么? 泰尔斯捂着自己的颈部,用力张着嘴,却依然得不到任何空气。 就像周围的气体都凝固不动了一样。 要憋死我吗? 泰尔斯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对艾希达作出愤怒的表情,直到他因缺氧而憋得脸色通红。 就在泰尔斯准备伸手去掏匕首的时候,艾希达终于缓缓放下手指。 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呼……”泰尔斯终于吸进了一口空气,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为什么!”重新获得空气的泰尔斯抬起头,带着愤怒和不忿看着艾希达。 “这么快就忘了吗?”魔能师身体前倾,盯着他的双眼,面色不变却语气生寒:“我刚刚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我们见面也才……”泰尔斯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额,我们刚刚……” “好吧,对,”泰尔斯喃喃道,想起艾希达的话。 “魔能初约,”他的脸色耷拉了下来,叹息道: “互不深究。” 该死。 艾希达深深地注视着他,缓缓颔首。 “别再忘记。” 魔能师深深看了泰尔斯一眼,这才坐回他的“座位”。卡Kа酷Ku尐裞網 经历了刚刚的事情,泰尔斯心情极度不佳,继续理顺着自己的呼吸。 同时把稍微降下去的警惕心,再次提升到最高。 可恶。 这家伙……果然,不能把他当作正常人。 在泰尔斯腹诽的时候,艾希达则默默低头,神色不明。 两人间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除了你对那种状态的感觉和理解以外,”半晌后,艾希达终于开口:“把几次你主动‘失控’的情况,都告诉我。” 泰尔斯叹了口气,从蔓草庄园到断龙要塞,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几分钟后。 “除了红坊街——其余的根本不像是失控。” “在毫无自觉的‘接触者’阶段,就能使用魔能?”只听艾希达沉吟道:“太奇怪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闻——应该说,魔能师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还伴随着对身体渐次加重的损伤和负担?” 艾希达目光闪烁,似乎在深思。 有那么一瞬,泰尔斯敢发誓,自己从魔能师的眼睛里,见到一丝蓝光掠过。 泰尔斯放缓了呼吸,心中不禁紧张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在等医生宣读诊断书一样。 “不过,每一位魔能师都独一无二,”终于,艾希达抬起头,表情平淡:“也许你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位,也未可知。” “但在我们循序渐进之前,你不要再使用魔能了——我可不想你还没成为魔能师,就变成一具尸体。” 比较特殊的一位?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比较特殊呢? 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叹气。 说到这里,泰尔斯突然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一件关键的事情。 “对了,艾希达先生,”泰尔斯犹豫着开口,“请问……” 艾希达眯起眼睛,等他发问。 “如果您活了这么久,一定认识你的同类……额,同行们,”泰尔斯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请问您认识一位魔能师吗?” “她的名字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瑟兰婕拉娜。” 艾希达面色不变。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着艾希达的眼睛,目光灼灼: “可能是我的母亲。” “以及我如此特殊的——原因。” 艾希达在虚空中向后一靠。 两人之间再次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在一片静谧中,泰尔斯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但他没有催促,而是带着忐忑,望着艾希达,等待他的回答。 这可能是解开自己体质和来历之谜的绝好机会。 泰尔斯看着魔能师,心中暗暗想道:不能浪费了。 更何况——关于此世生母的身份和……种族,他早就怀疑已久了。 在泰尔斯走神的时候,艾希达的声音缓缓响起。 “为什么这么想?” 魔能师淡淡地道:“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母亲,是魔能师?” 泰尔斯微微一怔。 “我只有可能,从她那里继承魔能师的体质,不是么?”泰尔斯摸着脑袋,忐忑地道道:“而我就在想,如果我的魔能师体质是遗传的话,会否我的母亲也是……” 还有……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想起自己奇怪而粗糙,恢复力奇快的体质,自己不正常的大脑容量,还有那些经常以闪回的形式,一片片找回的前世记忆。 不止这些。 从凯瑟尔王和基尔伯特、姬妮对自己母亲的讳莫如深,到凯瑟尔王和李希雅主祭在血脉仪式上的可疑对话,再到大主祭对自己母亲表现出的忌惮与憎恨,以及约德尔在闵迪思厅所言的“同灾祸纠缠在一起”的话语…… 这一切,难道不都预示着—— “不可能。” 清澈的男声响起,泰尔斯一愣,看着眼前的艾希达。 艾希达看着他的双眼,严肃而果断地摇了摇头。 “第一,”艾希达双目淡然,“魔能师的体质并非继承得来,与血脉无关。曾经有法师做过实验,他们把五千人分成五组——算了,你不会想知道这个的,总是,魔能师不是遗传的。” 泰尔斯微微蹙眉。 “第二,”艾希达阖上双眼,又缓缓睁开:“魔能师早已不是普通的生物——一旦我们完全成为魔能师,就会从体质上发生巨大的转变,每个人各自不同,但相通的一点是:再也无法与其他种族生育后代。”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 “第三,”艾希达的脸色肃穆,语气断然:“除了你以外,世界上现存的魔能师——包括被封印者——一共有十四位,我见过他们每一个人,但没有一个魔能师叫这个名字。”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十四位魔能师。 这么少? 而且,其中没有一位是…… “总之。” “你的母亲,”艾希达十分肯定地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是魔能师。” 听见这句话,泰尔斯先是整整顿住了十秒钟。 然后,他恍惚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没有魔能师叫瑟兰婕拉娜,”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竟像是松下了一根紧绷的弦: “而魔能师,是不可能生育后代的么。” 预计偏差,带着落空感的他靠着椅背,深思着自己的出身之谜。 几秒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露出自嘲的微笑。 这算是放下了一个疑惑吧。 一个萦绕心头已久的疑惑。 但与此同时,艾希达却再次摇了摇头。 “不过,严格说起来的话,”艾希达交叉起双手,略略思索后缓缓吐字:“还是有一位魔能师,拥有创造生命的能力的——虽然我不认为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生育’。” 泰尔斯心中登时一凛。 第二王子的瞳孔一缩,他缓缓抬起头:“谁?” 艾希达分开交握的双手,抬起头。 “一位脾气暴躁的女士。”艾希达露出清澈的微笑。 然后,魔能师说出一个了名字。 一个让泰尔斯为之色变的名字。 “吉萨·崔尔曼,”艾希达淡淡道: “血之魔能师。” 167.第164章怪物与怪物 “你的反应不太对,”艾希达悠闲地按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观察泰尔斯的反应,“体内的气压急剧变化……” “吉萨·崔尔曼,”气之魔能师淡淡地复述了一遍,“怎么,这个名字唤起了什么回忆么?” 吉萨。卡Kа酷Ku尐裞網 血之魔能师。 表情不定的泰尔斯,把在桦树林里那段非同寻常的,结合了紧张、可怕、恐怖、恶心、变态以及疯狂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 还有,当那位不可理喻的女士,在黑暗中隐去时所留下的那句话。 【绝不会让你受苦的】 脸色煞白的星辰王子从过往里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向艾希达,叹息着点了点头。 “就在前不久,我和你亲爱的吉萨女士——外界盛传的血瓶帮老大之一,”泰尔斯无精打采地道:“我们进行了一场轻松友好的谈话。” 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魔能组成的思绪在他的体内缓缓涌动。 吉萨? 这么说来,她已经度过了燃风之炮的威胁,从虚弱与沉睡中归来,并重新凝聚了意识。 也许还恢复了进食的能力。 艾希达的思绪微微波动着。 自从还原回实体态后,自己便一直跟随着这个男孩特有的呼吸,不远千里追寻他而来。 一直没有去管血瓶帮的事情。 也是,跟这个男孩的价值比起来,血瓶帮这只棋子,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垃圾。 但既然吉萨已经归来…… 那也许是时候,要开一场久违的谈话会了。 毕竟这个男孩出现了,那血瓶帮的计划可能要缓一缓…… 然而泰尔斯接下来的话,重新吸引了魔能师的注意。 “看到久违的魔能师同伴,吉萨女士向我表达了她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泰尔斯观察着艾希达的脸色,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 “并决定杀了我。” “以庆祝我跟她的第一次见面。” 话说出口,泰尔斯就看见艾希达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这位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气之魔能师,右手抵在左臂上,捏着自己清秀的下巴,微微沉吟。 “引用一句她的原话,”泰尔斯举起双手,用四只手指勾了勾,作了一个引号的动作,挑眉讽刺道:“‘这是为了你好’。” 艾希达表情凝重。 “你的意思是……” “吉萨知道了你是将来的魔能师,”气之魔能师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依旧试图杀你?” 第二王子望着艾希达的双眼,微微点头。 “显然,她并不欢迎我的魔能师身份,”泰尔斯耸了耸肩,有意无意地讽刺道:“我猜魔能师这一行竞争激烈,已经到了需要打压新人的地步了?” 艾希达继续沉吟着,泰尔斯能感觉到,他正在细细思索。 “那天算我运气好,”泰尔斯摇摇头:“我简直可以想象我和她的下一次见面了……” 半晌,气之魔能师严肃地抬起头。 “嗯,这倒是个问题,”艾希达的语气回复了冷漠,双目炯炯有神,“作为合伙人,我会去找她聊聊的。”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的样子,忖度着谈话应该差不多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至少,两人之间的敌意已经渐渐消失。 是时候跟他商量商量,自己之后的打算了。 总之,成为魔能师这件事情风险太大,绝不能在了解有限的时候…… “很好。” 就在此时,气之魔能师从虚空的“椅子”上起身,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面无表情: “我们走吧。” 泰尔斯脸色大变。 “走?”泰尔斯转动着眼珠,呼吸加急,“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离开这里。”气之魔能师举起一只手,卧室的窗户被吹开,露出窗外的黑暗,寒气和冷风不断渗进来。 正在床边酣睡的小滑头,无意识地蜷了蜷身子,舔舔嘴唇,把身上的被子抱紧了一点。 “现……现在?”泰尔斯打了个寒战,他捏了捏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艾希达:“是不是,有些突然?” “此时此刻,龙霄城里有着两件完整而威力强大的传奇反魔武装,”艾希达缓缓道:“就在我们身处的宫殿里。” 泰尔斯一愣,他看向门外。 “你不会以为,我冒着这样的危险前来找你,”气之魔能师叹了口气:“就是为了坐下来聊聊天吧?” 泰尔斯皱起眉头,呼吸不可抑止地加速。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准备开始你的新生活吧,”艾希达毫不在意地颔首道:“作为魔能师,你的未来还很长,旅途还很远。” “等等,可是我,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泰尔斯抓耳挠腮,死命想着拖延时间的借口,“像是法师跟魔能师的关系,以及我要怎么变成魔能师,还有吉萨说的,魔能师的派别,对了,还有传奇反魔武装……” “你我都心知肚明,孩子,”艾希达无情地摇摇头,说穿了他的打算:“无谓的拖延没有任何益处,即使你的属下们发觉了不妥,前来营救你……” “也只会是他们的不幸——即使隔壁那位呼吸平衡沉稳,看样子似乎是极境的精灵也一样,”魔能师淡淡回复道: “我们千年前就证明过,面对魔能师,就算神灵也束手无策。” 泰尔斯一怔。 他看了看打开的窗户,感受着从那灌进来的冷气。 糟糕。 怎么办? “等等……”泰尔斯抬起头,表情担忧而焦虑。 绝不能跟他走。 他得想办法留下来。 “魔能师在世上的境遇很糟,对么,”泰尔斯看着气之魔能师,叹气道:“从远古帝国的覆灭,到终结之战和大陆裂变……也许,跟着你走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我应该留下来,我们可以定期……” 这一次,艾希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微妙。 泰尔斯被他看得心中一紧,不由得收住了话头。 艾希达缓缓开口,语气飘忽,却自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气息: “这个世界选择忘却魔法,忘却过去,来抑制我们的数量,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比如我手下那批黑帮蠢货们。” “连人们理应耳熟能详的终结之战,也变成了英雄们对抗不知名灾祸的传说。” 魔能师背起双手:“不过,那些有着地位、权势的家伙们,依然警惕着我们的存在,视我们为最大的威胁。” “无论魔法还是魔能,他们都同样深恶痛绝,”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跟我走。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对方。 艾希达眼神凝重:“一旦你的身份败露,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王子——你的下场会比落到人类手中的兽人还惨。” 泰尔斯有些发怔地看着艾希达。 他抿起嘴唇,想起冥夜神殿重现终结之战的戏剧,想起基尔伯特关于灾祸的话,想起让人不安的黑先知,想起藏头露尾的拉蒙,想起约德尔的面具。 但是…… 十几秒后。 “不,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泰尔斯咬着牙,摇摇头: “我是,我是他们的王子,我肩负着任务,我还认识很多人,有些事情不能简单地扔下……” 但他再一次被魔能师打断了。 “我说啊,”艾希达微微一笑,眼里充满了嘲讽:“你究竟是因为担心安全,从而不愿成为一个魔能师……” “还是因为,自己舍不得星辰王子的尊贵身份?” 泰尔斯闻言微微一愣。 只听气之魔能师冷哼道:“即使你两个月前……” “不过是一个最卑贱的乞儿?” 此时此刻,泰尔斯的内心着着实实地一震。 舍不得…… 星辰王子…… 尊贵身份…… 他的眼前浮现出初到闵迪思厅的那晚,那个健壮的身影宣布自己是星辰仅剩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怀亚抵着胸口向自己发誓效死。 罗尔夫用他笨拙的手语比出“遵命”。 以及群星之厅下的人潮涌动,还有震耳欲聋、直达天际的万众欢呼。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起拳头。 “如果我在你还是一个乞儿的时候,就来到你的面前,”艾希达语速不快,语音不重,却让泰尔斯莫名地感受到压力:“你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他想起第六屋里瑟瑟发抖的乞儿们。 想起每年在寒冷与饥饿中的挣扎。 想起莫里斯那条凶狠的怒狼犬。 想起奎德狰狞的神情,想起里克神秘的笑容。 “当你在王子的头衔上沉醉度日,或者在乞儿的悲惨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当你在两者的快乐与苦痛里来回的时候,”艾希达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是否曾经思考过,你自己究竟是什么?” “当你被剥去一切他人所下的定义,离开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还剩下什么?” “一个因血脉而尊贵的王子?一个天生卑贱不幸的乞儿?一个早慧的天才孩子?一个在挣扎着,想要努力改变命运的可怜人?”艾希达垂头看着他的表情。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 尊贵的王子。 下贱的乞儿。 恢弘壮丽的宫殿,衣食无忧的生活,俯首听命的属下们。 破败残旧的废屋,冻饿伤寒的日常,动辄打骂的打手们。 天壤与云泥。 “我……”他微微张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却发现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地面。 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离不开,舍不得,王子的尊贵? “孩子,你要理解,成为一个魔能师,”气之魔能师冷冷道:“就必须跟过去挥手告别——无论那多么辉煌难忘。” “别让曾经的过往束缚住你,果断地抛弃它,你才能最终升华。” 泰尔斯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似乎那个用闵迪思银币烙出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那句银币上的铭言重现在脑中:王者不因血脉而尊。 “魔能师不是一份职业,不是一份工作,不是一个头衔,”艾希达斩钉截铁地道:“它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是你找到自我,认清自己,重塑自身的契机。” “现在你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做出你自己的选择,”魔能师走到他的面前,把手伸向他的脸庞,“是选择回到你原本的生活,继续你看似现实,貌似踏实,实则无从选择,没有自由,浑噩混沌,迷茫不知未来的人生……” 艾希达的手停在他的鼻子前,手掌翻转过来,一道蓝光从上面疾闪而出,绕着魔能师的手心不停旋动,最终形成了一个一个深蓝色的光球。 就像红坊街那一晚。 “还是选择你自己的内心,”魔能师的话语在继续:“选择去看一看,看看自己究竟能攀爬多远,最终能瞭望到什么样的风景?” “去发现,自己到底是谁?”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手上的光球,深深蹙眉。 能攀爬多远…… 什么样的风景…… 到底是谁…… 艾希达缓缓捏拳,随着他的动作,光球在魔能师的手上湮灭。 一阵阵气流刮过泰尔斯的面庞。 魔能师的眼神变了:“这是千年前,我的引路人,在引导迷茫的我走上魔能之路时所说的话。” 泰尔斯表情难看地听着艾希达的话,拳头越攥越紧。 “而一千年后的现在,我将作为你的引路人,引导你成为世上最神奇的存在,”艾希达微微点头:“相信我,一位魔能师所能获得的不仅仅是无限的生命与无穷的力量——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附加礼物。” 气之魔能师缓缓举起双臂,语气缥缈而神秘:“我们所能见到的世界,所能触及的视野,所感受的一切,远远不是任何其他存在所能想象的——在那之下,神灵之光,祭祀之荣,国王之尊,都相形见绌,渺小无聊。” 惶然若失的泰尔斯低下头。 艾希达放下手臂,看着泰尔斯,眼神坚定地缓缓点头: “我们该走了。” 下一刻,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漂浮在了半空中! 泰尔斯大惊失色,正要开口,就发现眼前的视野急剧变幻! 风声呼啸间,寒意从裸露的皮肤上侵入,冷风灌进他的口鼻。 不! 等等! 我还没…… 泰尔斯想要开口,却无能为力,他只感觉自己开始旋转,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艾希达带着他,飞出了窗外。 在高空中的泰尔斯痛苦地咬着牙,他的眼前景色,从一方小小的卧室,变成了月光下的茫茫大雪,巍峨山脉。 以及在他视野中慢慢变小、远去的…… 英灵宫。 ———— 陨星者尼寇莱脸色难看地站在英雄大厅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壁架上的那把狰狞长枪。 戮魂枪。 “嗡嗡……” 低沉而快速的颤音传来。 尼寇莱身边的几名白刃卫队的成员,都惊讶地看着那把枪。 传奇的戮魂枪正在——颤动? 尼寇莱眯起眼睛,他走上前去,把手按上戮魂枪。 白刃卫队的指挥官感受了一下手上的感觉。 随后重重叹出一口气。 “即刻拉响英灵宫的警报,”尼寇莱猛地抬起头,严肃而凝重,“最高一等!” “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身边的一位卫队属下皱起眉头。 最高一等? 但他还是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去。 “封锁英灵宫通向斧区和矛区的闸门,清点所有巡逻的人手,无论是宫廷卫兵还是白刃卫队。”尼寇莱转过身,拔出背后的那把白柄刀。 那是一柄特别的刀。 刀身呈亮银色,刀锋略灰,刀脊则是深沉的黄铜色。 刀的弧线与白刃卫队特有的白刃都不一样,从刀柄到刀尖,有两道弯弧。 “我要所有人每过五分钟回报一次——万一有人失踪,我要在五分钟内知道他消失的位置,”尼寇莱手持刀刃,面如寒冰,一边走一边给属下们下令:“我们立刻前往陛下的卧室。” 传令的卫队成员顷刻消失在眼前,很快,远处和近处传来大大小小的急促口令声。 “怎么了,头儿?”尼寇莱身边的一位副手皱眉询问他:“戮魂枪这是……” “嗯,情况不妙,”陨星者脚步越来越快,苍白的脸色竟然带了一丝潮红,“戮魂之枪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示警。” “《白刃传世书》上有记载,它上一次这么响,是六百多年前。” 他的副手表情一凛。 “六百多年前?”副手不可置信地重复着。 随着命令下达,周围来回传令的士兵身影越来越多,口令越来越急促,气氛越来越紧张。 “对,六百年多前,”尼寇莱冷静地朝着国王的卧室走去,一边抬起手上的刀刃,一边凛然道: “当戮魂枪……” “还在耐卡茹陛下手里……” “经历终结之战的时候。” ———— 泰尔斯在呼啸的风声中死命地睁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却只能看见前方艾希达的身影,以及他飘飞的衣袍。 几秒后,他能感觉到,他们在急剧下降。 就在此时。 “唰!” 一道急促而锐利的响声,破风来袭! “通!” 一阵闷响。 泰尔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眼前的视野一阵晃动。 下一刻,他滚落在柔软的雪地上。 肩膀擦得生疼。 该死。 泰尔斯狠狠地咳嗽着,一边在心底痛骂自己的运气,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可恶! 到底怎么了? 怎么又急刹车了? 他在落雪中冻得哆嗦了一下。 然后,星辰的王子就愣住了。 他把脖子抬得不能再高。 月光下,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几乎有好几层楼高。 那是一个英气勃勃的战士,手持长枪,神色壮烈悲悯。 那是耐卡茹·埃克斯的雕像。 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他们正在龙霄城的最高峰,天空之崖。 他回头四望,发现整个龙霄城,都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如此。 那尊英雄耐卡茹的雕像,在下方看上去如此袖珍。 而真正放到眼前的时候…… 此时,艾希达的声音响起,突兀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吗?”艾希达叹了一口气,声音里似乎多有不满:“无论是刚刚在英灵宫里,还是在空中,我都在刻意地避开你。” 泰尔斯吃惊地转过头,看见艾希达正站在雕像下。 与对面一个漆黑的人影,远远对峙着。 那是——泰尔斯眯起眼,看着那个人影——是谁? “因为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和你玩,”艾希达摇摇头,目光犀利:“你这死不了的怪物。” 魔能师眯起眼睛,咧起嘴角: “黑剑。” 什么? 黑…… 黑…… 泰尔斯猛然一震! 黑剑? 泰尔斯向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人影。 他印象中,这个称号,代表的是…… 黑街兄弟会的…… 那个传说中的…… 月光下,那个人影缓缓步出。 他在月光下,举起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怪长剑。 “真巧啊。”面无表情的男人侧过身子,对着艾希达微微低头,月光只能投射在他黑色的衣袍上。 唯在暗处露出一双精芒闪烁的眸子。 直射魔能师。 “我也没有心情呢。” “你这杀不死的怪物。” 黑剑的一对眸子释放出让人心寒的冷光: “艾希达。” 168.第165章乱起 永星城,某地。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防盗!】 它很痛苦。 这里的空气寒冷而湿润,它的皮肤因此皱褶,六肢无力,腹部干瘪,嘴唇颤抖,牙齿发钝。 唯有周围的黑暗让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换个姿势趴着,却不经意间撞在金属牢笼上。 剧烈的刺痛感从刚刚接触金属的皮肤表面袭来。 它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嚎叫。 这该死的牢笼。 上面的魔法封印,严谨、细致、周全、完美而毫无漏洞——是炼金之塔的标准产物。 不知道是“禁锢研究院”还是“咒术实验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经灭亡的炼金之塔里,这种功能单一的魔法牢笼,只有这个式微许久的派别会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锁在这里的这个牢笼。 它已经忍受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它甚至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月喂给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电击,还有无时无刻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它开始想念自己的主体——它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从主体上切下来时的那种疼痛感,以及主体思维处传来的那种撕裂心肺的悲鸣与惨叫。 就连之后许多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轮到它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那种疼痛都比不上当初从主体分离的钻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回归自己的主体啊。 如果没记错,主体应该被关在凯旋之都——该死的人类帝国首都,明明国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块领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类却还廉不知耻地自称帝国。 弱者难道不该去死吗? 想到这里,它因为被关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突然一动。 对了,主体是不是有段时间,都没从凯旋之都传送来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信件还是物品,什么也没有。 跟主体之间的思维连接,似乎也断裂了一些时候了? 人类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万恶的人类会让它或者主体休假呢——他们只会无穷无尽,不知底线地将自己的价值榨干。 难道主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闪过它的心里。 不会的……主体虽然也一样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凯旋之都里,帝国清楚它的价值,那个帝国皇子甚至尝试过与主体沟通——但骄傲的主体怎么会回应卑微人类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目前还只是使用自己进行传讯。 帝国虽然不复以往强大,但那些人类肯定会保护住主体,只要凯旋之都不被一夕毁灭,主体就安全无虞。 有朝一日……它必然会重新回归主体……届时它会再次强大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它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壮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克制那些魔能师的手段。 被擒获囚禁,为人奴仆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魔能师。 吉萨·崔尔曼……如果不是笼门外的人类最近又提起这个名字,它都差点要忘记了。 它满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齿——在那个魔能师面前,那种浑身上下的血肉沸腾爆炸的感觉,那种匍匐在对方脚下惨嚎的感觉,它永生都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熟悉的鼓胀感从腹部传来。 来了……它想道。 为人奴仆的劳作与驱役——屈辱再次涌上它的心头。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条分肢。 金属牢笼的顶部,那个铃铛适时地发出剧烈的急响。 “啪嗒。” 金属笼门打开了。 它用尽力气对着笼门外嘶吼着,试图把痛恨与恶意表达出来。 尖刺临身般的剧痛感再次袭来。 它知道,自己必须出笼完成任务,否则这些剧痛只会愈演愈烈。 如同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艰难地爬出牢笼。 剧痛慢慢减轻。 它的腹部一阵蠕动,里面的东西涌上喉咙,到达口腔。 那种鼓胀感逐渐消失。 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块纸片。 又是纸片……它厌烦地想:这些愚蠢的人类,下次就不能传送点有趣的东西过来吗? 纸片被一个白袍的年轻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无礼的人类。 剧痛再次出现,它痛苦地嘶嚎着,同时知道,自己该回笼了。 它带着满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笼子里。 疼痛消失。 年轻人点起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阵龇牙咧嘴,抬起爪子挡住细密的八对眼睛。 光。 它最讨厌的东西。 幸好,年轻人看清了纸片后,第一时间将灯熄灭。 “来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报,”黑暗中,在它的视野里,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类放下手上的纸片,发出比往常凝重许多的声音:“事情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 “哦?”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响起。 它记得这道嗓音,在被从凯旋之都带离的岁月里,有许多人类都曾负责管理过它的笼子,但这个苍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较久。 “首先是王子在边境遭遇了伦巴的截杀……但似乎有惊无险,现在使团正在伦巴的护送下前往龙霄城。” “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淡淡道:“那个杀人狂魔呢?” “吉萨·崔尔曼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跟血瓶帮一起去围堵拉蒙——哪怕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无数次暗示他们拉蒙对兄弟会的重要性。”年轻人默默地道。 吉萨·崔尔曼。 它浑身的神经再次被那个熟悉的名字刺激起来。 它的仇人。 魔能师。 在血肉中纵横的生命之敌。 “发生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它公开亮相了……据我们在断龙要塞的眼线所言,吉萨似乎在路上危及过泰尔斯殿下的安全。”年轻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根据先前的回报,拦截殿下的难道不是夜幕女王吗,所以才会向断龙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报更新了,似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在黑暗谁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师出现,是为了血族们手里那个什么——冥夜黑棺。” 它猛地睁眼。 在它被切离主体的岁月里,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麻木与混沌,但与主体的记忆依然留存在它的脑海里。 冥夜…… 好熟悉的词汇啊…… 在哪里听到过呢? 沉默。 苍老嘶哑的声音没有回话。 “我记得那东西在传奇反魔武装的清单上……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白袍年轻人挑起眉头:“那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就传讯布置人手,说不定能拦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别问,那口棺材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半晌,嘶哑的嗓音才缓缓地响起:“无论是棺材本身,还是棺材里的东西。” 年轻人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吉萨被要塞之花持着无上盾逼退之后,没有再出现……而拉蒙也按照原定计划,被我们引到了埃克斯特。” 苍老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很好,如果血瓶帮依然找不到拉蒙,我们就再给他们提醒……无论如何必须把血之魔能师引过去……” “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说的下一件事,”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的最后一次试探似乎起到效果了。” 苍老声音的主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在黑暗中缓缓抬头。 “虽然在我们的监视下,兄弟会本部没有任何动作……但黑剑出现在了两国边境,”年轻人弯起嘴角:“我想他是去救拉蒙的……看来那个拉蒙确实有问题,而且他对兄弟会的价值恐怕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直到莫拉特阴仄仄的笑声缓缓传出。 “呵呵呵,”黑先知低笑起来:“嘿,我差点被自己的学生跟那个老太婆一起骗了……有那么一刻,我还真的要打消对拉蒙身份的怀疑,把他清除出黑名单之外了。” “然而再精心的掩饰,也敌不过你比断龙要塞还要坚固的疑心啊,老师。”白袍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黑暗里抬起头,讽刺般地轻笑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莫拉特毫不在意拉斐尔的嘲讽,他收起笑容,低声道:“王子应该已经进入埃克斯特了吧?” 拉斐尔点点头:“他们在黑沙领境内的最后一段路上。” “让乔拉回来吧,”黑先知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成功地把拉蒙引到王子的使团里……” 拉斐尔把手上的纸片搓碎,轻轻洒在地上一个奇特的图案上,碎纸片在接触到那个图案之后,纷纷诡异地燃烧、消失。 “是否要进行下一步?”年轻人淡淡地道。 “嗯,是时候给暗室和兄弟会都送去一份大礼了,”黑先知顿了顿手杖:“准备动身出发吧,这是你接替秘科首脑之前的第一个大考验——确保黑剑和吉萨同时进入龙霄城,并发现拉蒙。” 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把它当成星辰对埃克斯特的回礼吧,为我和陛下这几个月来受到的损失,出上一口气。”黑先知感慨道:“毕竟,这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解决血之魔能师的威胁嘛……” “真想看看,龙霄城里的那个老太婆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还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国秘科的默许下,黑街兄弟会已经风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帮已经被打击得元气大伤,艾希达和吉萨都被迫现身。 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 ———— 永星城,黑街。 “你说那玩意儿管用的!狗屁的传奇反魔武装!” “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找了那么多年!” 黑街兄弟会的六巨头之一,“撕裂者”安东暴怒地提着“无眠之眼”兰瑟的领子,把他按到墙上:“而现在呢!黑剑用它在血之魔能师身上扎了无数的洞!屁用没有!” “你的目标就是害死黑剑,对么!” “冷静,安东!”六巨头之一的莫里斯满头大汗地拖住安东的手:“我们是一起收到北边的信鸦传讯的……” “虽然受了极重的伤,生死不明,但黑剑他逃掉了不是么?” “哪怕那把武装不管用,但是……” “至少黑剑他可能还活着啊!” “可能活着?”安东依然死死抵住兰瑟,他愤怒地转过头,对莫里斯指着兰瑟:“所以你就能原谅这个家伙了么!” “哪怕他用假的武装去陷害黑剑?” “哪怕在他的指点下,我们这么多年的付出根本毫无回报?” 莫里斯一时语塞。 兰瑟猛地抓住安东缠着绷带的双臂。 “虽然拉蒙不在,我没法确定……但不一定是那把武装的问题,毕竟我们连那把武装的名字和功能都没弄清!”兰瑟咬着牙,直视安东愤怒的双眼:“在秘科,我读到过相关的档案,血之魔能师比较特殊,它不能被普通的传奇反魔武装直接封印……可这不代表……” “去你的档案!那些秘科里的东西我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 “你没看见传讯吗?”安东情绪激动地大骂道:“那把据你所说能封印魔能师的所谓传奇反魔武装——无效!” “就在两天前,黑剑几乎死在血之魔能师手上!” “说不定那件武器本身就是引我们上钩的东西……” “不可能,”兰瑟死死盯着安东,沉声道:“那个消息,跟莫拉特也忌惮万分的那位女士有关……” 安东手上的力度越来越紧,他打断了兰瑟,狠声道: “去他娘的莫拉特·汉森!去他娘的王国秘科!” “别忘了当年是谁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的!” “是谁把我们从……变成现在这样,为了复仇而抛弃底线、丧尽天良、坏事做绝的黑街兄弟会,变成只能在阴影里苟延残喘的王国蛀虫!” 安东眼眶泛红,咬牙道:“尤其是你,柯比昂·兰瑟!你不就是当年莫拉特安插在我们之中的卧底吗!” “黑剑宽恕了你,我可没有!” 拖着安东的莫里斯猛地一颤。 “卧底?” “哈哈,十二年来,你到现在才来纠结这件事情?”兰瑟艰难地冷笑着,毫不在意安东的手劲:“那过去的十二年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以为我们创立兄弟会是为了好玩吗?” “过去的十二年?好玩?” 安东似乎被刺激到了最重要的神经,他脸上青筋突出,暴跳如雷,疯狂地咆哮着:“狗娘养的!你以为老子愿意管着一帮小偷、强盗、强奸犯这样的人渣?” “和山达拉·罗达、拉赞奇·费梭这样的神经病共事?” “天天做走私犯和杀人犯吗!” 兰瑟脸色突变,眉头不断耸动的他不由得咬紧了牙齿。 “十二年来我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安东继续咬牙切齿地道:“为了你那个虚无缥缈的消息付出了多少……” “那就在这里杀了我啊!” “拿我的人头去安慰死去的人,告慰那位大人!”兰瑟暴喝出声,打断了安东:“就把我当作最大的仇人,当作你已经复仇了,心安了,可以回去好好做人……” “够了!” 一声更大的咆哮从边上响起。 安东和兰瑟同时被震了一下,两人转向一旁的莫里斯。 “莱赫·马龙。” “卡布拉·格莱特利。” “德勒科托·埃尔斯沃思。”莫里斯颤抖着,他深深低头,捏紧双拳,一个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库尔迪莫·芬维。” “基尔斯特斯·戴斯蒙!” “还有那位大人……” 安东和兰瑟双双一震! “还记得他们吗,记得这些名字吗?” “当年我们一起发下的誓言!找出所有的真凶,为死去的人复仇!”莫里斯抬起头,不知何时已经是眼眶泛红:“不惜一切代价!”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在默默忍受痛苦吗?瘦子!”莫里斯大吼道:“这十几年来,我们这些原本对什么黑帮,什么组织一窍不通的家伙,辛辛苦苦打下地盘,建立势力,渗透地下世界,拉拢所有人手,与血瓶帮抗衡,躲避秘科的追索,把所有嫌疑者都当作敌人,追踪萨里顿和诡影之盾,追查当年的真相……” “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 “砰!” 莫里斯全力一拳,捶在墙壁上,嘴唇发抖: “我以前从没杀过小孩……” “可这十二年里,光是死在废屋的孩子,从四岁到十二岁,足足有一百五十四个——这还不算两个月前那狗娘养的罗达一家害死的那么多乞儿!” “这些都是归于我的血债!” “我亲手埋葬了他们每一个人!几乎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最近的一个就在一年前……” “一个逃跑的男孩,就为了在谈判对手面前表现我们的强硬和狠心,我用异能活活窒死了他!”莫里斯情绪难抑,异能有些失控,连带周围的空气都不稳起来: “天晓得我们这群人这十几年来,都付出了些什么,都变成了些什么!” 安东闭上眼睛,紧紧咬着下唇,低下头颅。 兰瑟突兀地笑了起来。 “对啊,说得好,”无眠之眼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哈哈哈,安东·莱万诺斯基,你们以为我们做的这么多事,是为了纠正、赎罪或是偿还当年的罪过,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吗?” “做梦!” 目光可怕的兰瑟,破口大骂道: “去看看我们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吧!西荒的白骨之牢——那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去接受本应施予我们的惩罚?” 兰瑟猛地推开安东,怒喝道: “那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天,到达复兴宫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变成了一群幽灵,一群鬼魂,一群还在呼吸的尸体!” “我们存在的唯一、至高、无上的目的,就是拖出所有的敌人与黑手,然后跟着他们一起毁灭殆尽……” “只有黑剑最明白——我们早就身在地狱了。” 密闭的隔音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咚!” 安东狠狠踢了墙壁一脚,然后走到桌子边上,猛地拖出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下。 莫里斯捂着自己的脸,抵在墙上的拳头已经流出鲜血。 兰瑟定定地望着地上,眼神一动不动。 在沉默里,只听得见三个男人各自压抑、颤抖或急促的呼吸声。 直到莫里斯第一个打破沉默。 “我们要相信黑剑,”胖子尽力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即便没有传奇反魔武装,他也有从魔能师手下逃生的能力……一如当年面对艾希达。” 兰瑟重新拉好自己的猩红色斗篷。 “等他的消息吧。”这位秘科出身的兄弟会情报头子低声道:“等他养好伤,我想让黑剑再试试那把武装,” “怎么试!”安东还是没有调整好自己,他皱眉不客气地道:“拿命去赌吗!再碰上一次血之魔能师,也许就是黑剑的死期!” “不,我会叮嘱他,在确认那把武装的可用性之前,离血之魔能师越远越好。”兰瑟没有情绪起伏地回答道。 “可用性?怎么确认?”莫里斯抹掉眼里泛出的晶莹。 “你们还记得顾吗?”兰瑟默默道:“那个远东人。” “顾?” 安东皱起眉头:“我们佣兵团解散之前,那个最后进来的小子?被夙夜乌衣卫扫地出门的家伙?” “就是他,”兰瑟缓缓道:“他正在埃克斯特,给我带来了一些消息。” “你跟他还有联络?”莫里斯包扎着自己的拳头,疑惑道:“顾跟我们可不是一伙儿的……你以前就说,那家伙有自己的目的,非常可疑。” “我们在北方的眼线还是稍显不足,不得不借用当地的人脉,”兰瑟摇摇头:“而顾——不管他可疑与否——在那儿似乎混得很不错。” “等等,你说要先确认那把武装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兰瑟。 “没错,顾在这几天,在埃克斯特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兰瑟抬起头,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东和莫里斯愕然对视。 安东皱起眉头:“我们佣兵团解散之前,那个最后进来的小子?被夙夜乌衣卫扫地出门的家伙?” “就是他,”兰瑟缓缓道:“他正在埃克斯特,给我带来了一些消息。” “你跟他还有联络?”莫里斯包扎着自己的拳头,疑惑道:“顾跟我们可不是一伙儿的……你以前就说,那家伙有自己的目的,非常可疑。” “我们在北方的眼线还是稍显不足,不得不借用当地的人脉,”兰瑟摇摇头:“而顾——不管他可疑与否——在那儿似乎混得很不错。” “等等,你说要先确认那把武装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兰瑟。 “没错,顾在这几天,在埃克斯特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兰瑟抬起头,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东和莫里斯愕然对视。 “等等,你说要先确认那把武装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兰瑟。 “没错,顾在这几天,在埃克斯特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兰瑟抬起头,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东和莫里斯愕然对视。 “等等,你说要先确认那把武装的性能……所以……”莫里斯怔怔地看着兰瑟。 “没错,顾在这几天,在埃克斯特发现了一个老朋友……”兰瑟抬起头,目光犀利:“真的是老朋友。” 安东和莫里斯愕然对视。 169.第166章有话好说 月光下,两人静静地对峙着。 .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看看艾希达,又看向黑剑。 什么? 复兴宫……大开杀戒? 杀害……王-储? 在泰尔斯的记忆里,唯一符合这两种描述的事件……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大脑疯狂运转:这两个家伙,分别在血色之年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艾希达保持着他那令人心寒的笑容,但这一次,他的微笑里似乎掺杂了别的情绪。 “该做正事了,”艾希达的眼中浮现奇怪的蓝光,且越来越亮,“这一次,我会彻底解决掉你这个麻烦的。” 话音刚落,艾希达就“变”了。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艾希达眼中的蓝光漫出眼眶,像溪水分流一样,分散成几个细小的分支,遍布他的脸庞。 远远看去,此刻的艾希达就像皮肤皲裂一样,裂缝下闪现蓝光,十分诡异。 泰尔斯从心底生出一道寒意。 那个瞬间,他觉得艾希达不仅仅是外表,连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回事? “你的幸运到此为止,”面部蓝光流动的魔能师缓缓开口,但这一次,仿佛所有的情绪都从他的话语中褪色,语调没有哪怕一丝起伏,“你不会再有接近我身边的机会了。” 就像一个脸色僵硬的木偶。 黑剑的眉头渐渐竖起,显然,他见过这个样子的艾希达。 只见黑剑的左手慢慢抚上剑脊,膝盖微弯,矮下身子,做出一个让泰尔斯极度眼熟,却又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姿势。 “刚刚只是一次试探。”黑剑淡淡道,剑尖指向外貌诡异的艾希达。 “无论你要试探什么,”魔能师此刻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语句,从他时不时流过蓝光的嘴唇里吐出:“都到此为止。 下一刻,黑剑不言不语,后腿蹬地,再次奔袭而来! 闪动着蓝光的魔能师却连看也不看对手,他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 黑剑这次的冲锋明显比上次更快,短短几秒,就已经冲进距离艾希达十步的范围! 只是对着黑剑冲来的方向,缓缓举起一只手。 黑剑发出低吼,他整个人上身前倾,一股力量从腿部涌出,冲锋的速度再次增加! “空气无所不在,”魔能师那道异常的,感情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充斥你的浑身上下,体内体外。” 泰尔斯睁大眼眶,他感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果然,在艾希达似无所觉地举起右手的刹那,黑剑来袭的身影便猛地一晃! 他的速度突然放慢了。 “你肺部里的空气已经凝结住了,不进不出,”气之魔能师脸上的蓝光更盛:“你什么也呼吸不到。” 黑剑脸色一变,左手死死地捂上前胸! 泰尔斯惊讶地张开嘴巴。 什么? 人体内的空气? 艾希达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果然,黑剑仿佛遭受了重击,从脸部到双目都开始发红。 他的动作变形,脚步也开始摇晃!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看着自己唯一的逃离机会。 只见黑剑一剑撑住地面,他低下头,狠狠咬住牙齿。 但下一秒,泰尔斯的视野里,黑剑周围的景象突然模糊了一下。 那个瞬间,像是有什么力量阻断了泰尔斯的视野一样,让后者有些惊异。 但现实不容泰尔斯多想了——眼前的黑剑,已经一把抽出地上的剑! 他凝滞的动作,在那一刻出奇地再次流畅起来。 黑剑身形一动,居然恢复了原来的速度,向着艾希达继续冲锋! 泰尔斯露出疑惑:黑剑做了什么? “不错的应对,”魔能师平淡而无情的嗓音再次响起,解答了泰尔斯的问题:“以终结之力强化、催动你所有跟呼吸相关的肌肉,强行吸入少量空气。” 黑剑身形摇晃,脚步酿跄地冲到艾希达身前! 如醉酒的人一般,他的动作早已失去了第一次冲锋的自如——泰尔斯十分担心他随时会倒下。 而且……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没有传奇反魔武装,那艾希达岂不是…… 魔能师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黑剑,只听他无比平淡地道:“却也只能让你活多十几秒而已。” 黑剑看着眼前蓝光闪耀的艾希达,紧咬牙关,似乎在忍受前所未有的痛苦。 他对着艾希达举起手中的怪剑! 魔能师脸上的光路,再次流过一波蓝芒。 下一刻,魔能师的双目蓝光大盛! 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 泰尔斯看见,艾希达周围的空气,发出星星点点的淡淡蓝光——空气里再度降下重压。 不——泰尔斯咬牙向后退了一步,维持着眼里的视野:这次,不仅仅是重压这么简单! “轰……”一阵闷响! 泰尔斯惊骇地看见:以艾希达为圆心,他身周的圆形范围里,地上的积雪居然以肉眼可见的形状,矮下了一层。 像是被人生生拍了一下! “咚!” 黑剑不受控制地双膝跪倒! 黑剑的右手依然死死抓着他的剑,剑锋仅离艾希达仅仅数寸之遥。 他跪在艾希达面前,咬牙低吼着,左手死死撑住地面,不住颤抖。 就像是背负着万钧重压一样,动弹不得。 “嗤!” 黑剑不得不收回他的剑,剑锋死死刺入地面,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被压垮。 糟糕。 预料错误了……黑剑完全不是艾希达的对手。 泰尔斯握着拳,心中忐忑:可是这么大的动静,总该有人注意到了吧? “看,一旦重挫了你的身体,减缓了你的反应速度,”魔能师机械地吐着字,语音了无生气:“你就变得好对付多了。” 黑剑跪在地上,发出不甘的低沉怒吼。 “大难不死的幸运,让你整整多活了十二年——你每次都能九死一生地逃回去。” “但这一次,既没有同伴用生命为你创造杀我的机会,”气之魔能师脸上的蓝光再次流过一层,缓缓道:“也没有同伴,用生命来拯救你了。” 那一刻,黑剑艰难地抬起头,眼里布满了仇恨和怒火。 “怪物……”他死命地咬出这个词。 魔能师毫不在意地缓缓摇头,伸出右手,默默捏拳。 泰尔斯眼里,那些空气里的蓝光开始变亮——艾希达周围的空气以可怕的力度慢慢收紧。 “蹭!”黑剑那柄插在地上的怪剑,甚至被压得再次降下好几寸,剑上的锯齿与岩层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黑剑的身体缓缓被压低,撑在地上的左手和双腿,不受控制地向着自己的躯干收缩。 泰尔斯头皮发麻——他想起了魔能师最喜欢的手法:捏人球。 自己也亲身尝试过,不是么。 黑剑身上的颤抖越来越剧烈,身躯也在收束的气压中,不断收缩。 他的骨头开始噼啪作响。 黑剑发出痛苦的嘶吼。 但他的右手依然死死握着剑柄。 仿佛那就是他的生命。 完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但就在此时。 泰尔斯视野里的黑剑,居然再次模糊了一下。 第二王子心中一动。 按照刚刚的经验,这表示黑剑他…… “喀啦啦……”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地下隐约传来。 魔能师意识到了什么,他双目光芒一转,脸上蓝光剧闪:“你……” 下一秒,黑剑所匍匐的地面,从他死死插入地下的剑为起点,发出清脆可闻的开裂声! “砰!” 黑剑的身下,地面猝然开裂! “哗啦……” 他整个人生生地陷入裂开的岩层里! 气之魔能师猛地转头,眼里的蓝光急剧闪动。 那个瞬间,泰尔斯通过视野看得很真切:黑剑扭动着死死不肯放手的剑,生生地在地上钻了个洞,然后横向一拉! 可怕的气压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向着这个洞口钻入,破开整块岩层,随即,越来越多的空气渗入了逐渐开裂的岩层内部。 而空气里的重压由此遽然减轻! 泰尔斯一怔:这样的话…… 果然,蜷缩在地上的黑剑失去了空气的束缚,只见他踩着不断下陷的岩层,身影突然暴起! 那一刻,跃起的黑剑眼神清亮、纯净、坚定。 看向依旧面无表情的魔能师,看向后者蓝光大盛的双目。 黑剑脚步再踏,接近艾希达一步的范围。 魔能师突然微抬双手,身形在空气的推动下向后飘飞! 像是在逃避黑剑。 但还不等他飘过太多距离,黑剑的右手就发出一阵吓人的颤动! 奇异的力量涌来——黑剑的剑锋在乱窜的气流中,无比平稳、有力而准确地一剑刺向了艾希达!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看着黑剑的瞬间反击。 剑锋刺向艾希达的头颅。 艾希达脸上的蓝光再次大亮。 “铛!” 一阵钝响传来! 剑锋像是撞上了最坚硬的金属,被一道奇怪的透明阻隔,死死阻拦在艾希达的鼻尖之前! 泰尔斯皱起眉:他看见艾希达的身前,出现了一道蓝色的屏障,挡住了黑剑的武器。 空气墙——他看着艾希达左手上的一个蓝色光球,对自己说。 “你总能在绝境里找到生机,”魔能师死气沉沉地道:“漂亮的反击。” 黑剑怒吼着,脚下发力,身体前冲,剑锋前刺! 艾希达向后飘飞,而剑锋依然死死停留在他的面前,似乎无法突破空气墙的屏障。 看上去,就像是黑剑推动着艾希达后退一样。 但是……泰尔斯一惊:他们正在向自己飘来! “再杀我一次?”魔能师声音冷漠沉静,仿佛眼前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只苍蝇:“你早就知道,我是杀不死的。” “那你为何还要防御?”黑剑双目怒睁,双手持剑,脚下不停,似乎誓死也要打破这层空气墙的阻隔。 “我的习惯,”魔能师向后漂浮着,平淡地道:“不喜欢被人近身。”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他们飘来,正想跑开。 但就在此刻,场中局势再变。 黑剑突然收剑,身形快速一转。 他的脚步在地上一顿,放弃了继续前刺,彻底离开了艾希达身边! 像是没料到黑剑的动作,魔能师脸上的光路一阵闪耀。 下一秒,黑剑向着侧面翻滚而出,落到了—— 泰尔斯的身侧! 泰尔斯一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肩膀一紧! 他惊异地回过头——发觉黑剑已经站在他身后,死死扣住了他的左肩! 怎么……泰尔斯大脑一片混沌。 “黑剑!”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死气沉沉,仿佛失去了感情的气之魔能师,第一次用重音吼出他的话:“你敢!” 艾希达放开维持空气墙的左手,举起右手。 但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脖子一凉。 那把古怪的漆黑长剑,已经横在他的喉咙前! 艾希达的手停在半空。 黑剑的咳嗽声在泰尔斯耳后响起。 让他心脏直跳。 泰尔斯反应过来了。 黑剑……在拿他做人质? 我……泰尔斯强忍住吐槽的欲望,心里发苦——我要不要这么倒霉! 气之魔能师看着这一切,脸上的光芒闪得越来越急,皱起眉头:“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我说了,刚刚只是试探,”黑剑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确保我的身手没有退步,你的应对也没有大变。” “然后,就是找到这样一个机会。” 黑剑喘息着,抓着泰尔斯的手慢慢收紧:“这个男孩,对你很重要?” 魔能师双目里的蓝光黯淡了下去,露出他的眼神。 艾希达脸上的光路也渐渐消散。 泰尔斯对着他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还想耸耸肩,但肩膀早就被黑剑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哪怕你割开他的喉咙,我也能用气压封住流血。”艾希达看着挟持泰尔斯的黑剑,凝重地道:“你知道这是徒劳的。” 泰尔斯闻言,松了一口气。 直到黑剑的下一句话。 “是啊,”黑剑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剑换到锯齿的那一面,继续抵着泰尔斯:“所以,我会直接把他的整个头都割下来……” “你能再帮他拼回去吗?” 泰尔斯呼吸一滞。 纳……纳尼? “试试看啊,”艾希达眉头一松,似乎毫不在意,眼里寒光四射:“威胁一个魔能师?看看我会让你和你的黑街兄弟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黑剑轻哼一声。 他手上的剑锋,缓缓逼近男孩的脖子。 艾希达看着他的动作,眉毛缓缓下沉。 “等——等等!” 清脆的男童声响起。 黑剑和艾希达齐齐一顿,两人都转过视线。 “两位!”在黑剑怀里的泰尔斯,头皮发麻地大叫:“有话好说!” 170.第167章惊喜 这是一条漆黑的下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 【防盗章,等会换回来。】 数百年前,立国未久,当“智相”哈尔瓦·卡拉比扬提出,要仿照两代帝国的首都——凯旋之都的样式,越早越好地,在刚刚建都,城建未固的永星城下,开凿下水网道的时候,年老的托蒙德一世考虑了整整一天,便开始了这项当时让六大豪门叫苦连天,后世臣民则交口称颂的伟大工程。 托蒙德只有一个条件:正在修建的复兴宫地下,是下水网道的禁区。 也许之后很多代国王,都会欣慰于托蒙德的这个条件,因为仅仅在约翰一世时代,王都地下交错纵横的下水道,就成为了王国的非法地下世界里,最方便快捷的通勤与掩藏手段——每一任王都守备官和警戒厅总长都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中,两个穿着紧身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翻落这条下水道。 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两人缓缓起立,所站的位置和视野,刚好能掩护住彼此的死角。 问题是,在暗无天日的漆黑里,他们真的能看得清吗? “啪!啪!啪!” 鼓掌声从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转向掌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真是艺高人胆大!” 带着远东口音的通用语,从深处的黑暗传来:“不愧是最富盛名的萨里顿兄弟!潜行到了铁蝠会最中心的区域,而他们到现在都一无所觉!” 第三个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他穿着西陆少见的东方袍服,掌声似乎颇有韵律,嗓音尖细,柔和好听。 三人对峙了几秒。 “我见过你的画像。”其中一个男人冷漠地道: “你是腾,夙夜王廷的掌印宦官。” “是前任掌印宦官。”腾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修正男人的说法: “我三年前就失业了。” 腾在心底暗暗提高警惕:在黑暗中,自己靠着“心眼”的能力才能行动自如,而对方居然如视白昼,看清了他的样貌。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听说,新登基的瑶王辰歆,”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他的声音特别凄清,令人不寒而栗:“为你开出了天价的赏格,而你只能逃来西陆,托庇在诡影之盾里。” 他身边的兄弟,惜字如金地,重复了一遍前者的重点:“天价!” 腾瞳孔一缩。 该死的刺客。 “牝鸡司晨,哀哉,”腾先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了句萨里顿兄弟听不懂的话,然后即刻转换成笑颜:“夙夜让一个女子来统治——此乃亡国之兆啊,若你们拿了我的人头,漂洋过海,却发现夙夜已是一片火海,又找谁拿赏金呢?” “少说废话,”先开口的男人冷漠地道:“诡影之盾点亮圣约,约我们来此,影主本人呢?” 腾绽出特别友好的笑容。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提起,向着两人微微点头,行了一个远东的揖礼。 “区区不才,”腾抬起头,用带着远东特色的修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诡影之盾,当代影主。” 他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深深皱眉。 沉默。 两个男人迅速而无声地交换着震惊与凝重的眼神。 一会儿之后,先开口的男人冷冷地道:“诡影之盾又换了主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腾很有耐心地回答。 萨里顿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自终结之战以来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正掌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远东人手里? “乌衣卫把你的必杀级别提高到‘子’,”先开口的男人缓缓道:“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乌衣卫”三个字,腾小心翼翼地掩盖住眼里的仇恨和怒火。 “唉,蔺指挥使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永远也娶不到心爱的女人了,”腾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也要相应地,在诡影之盾,把瑶王的必杀级别提高到‘s’才行。” 腾毫不在意地议论着夙夜王朝当权的大人物,但眼前的两个男人似乎连一点兴趣也欠奉。 “为什么选在永星城?”先开口的男人问:“星辰跟夙夜是盟友。瑶王登基未久,艾迪二世还有莫拉特,都会很乐意逮住你,作为她的登基礼物。” 真敏锐,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腾轻嗤一声: “相信我,星辰王国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腾阴险地笑着,道:“当然,莫拉特的走狗们鼻子很灵,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血瓶帮跟我们的关系很差……”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在地下与我见面了。” 两个男人听出了腾话里的意思,对视一眼,瞬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果然,你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先开口的男人轻哼一声:“在东陆祸国害民,来了西陆也想煽风点火。” “过誉了,”腾轻笑一声: “请问您是大萨里顿,还是小萨里顿?” “巴安奈特。”先开口的男人道。 腾又是一声长笑:“喔,原来您就是声名在外的‘飞蝗刀锋’!那另一位一定是大萨里顿,‘血色咏叹’洛尔丹了?您之前在诺顿公国的出手……” “你知道吗,废话连篇的阴阳人,”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真的很想砍下你的头,去换赏金。” 腾顿时一滞。 惜字如金的大萨里顿,洛尔丹,冷冷接过他弟弟的话:“说正题。” 腾的表情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冷,然后马上换回笑脸:“诡影之盾,想和贵家族合作一笔大生意。” 小萨里顿直接摇头否决: “你们占有绝大部分的市场与客源,而我们专接冷清艰难的大生意——这是在两败俱伤之后,第二十八代萨里顿与第三代影主,在冥夜神像前,定下的《刺客圣约》,不容违悖。” 大萨里顿沉默地补充道:“刀与影,莫相侵(shado_and_bde,_none_crosses_the_boundary.)。” 腾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们远东人不信神,何况是那个消失了无数年的冥夜!” 他低下头,狡黠地道:“而时至今日,既然第七十三代影主是位远东人,那刺客圣约也不妨变通一二。” “远东人?”小萨里顿不屑地轻嗤一声:“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你们只是奴隶。” 而腾眼色一冷,低沉地道:“但帝国从未征服过远东,无论经历多少次围攻,麒麟圣城至今矗立——远古帝国能贬作奴隶的只有战俘而已。” “够了。”大萨里顿打断了两人:“若无他事,后会有期。” “等等!”腾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兄弟两人。 腾深深叹了口气。 “萨里顿家族,源自帝国时代之前,炼金之塔里,战斗法师的‘破法者’一脉。” 他的声音悠扬地传布在下水道,仿佛在给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萨里顿兄弟同时变色! 用心眼感受着兄弟俩剧变的脸色,腾轻笑起来: “千多年前,远东虽然屡受远古帝国的侵攻蹂躏,苦不堪言,但若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东虽然王朝轮换,但文明从未间断。光是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的兴亡阁,古史记录就汗牛充栋……比如萨里顿家族的详略。” “所以呢?”小萨里顿冷冷地道:“你打算用书本来压死我们吗?” 腾在心底轻轻点头:看来抓到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 “在帝国时代,你们以‘法师噩梦’、‘不畏魔法的刺杀者’而闻名,是少数能突破宫廷法师们层层防卫,直击目标的刺客家族,所以才有‘刺客之花’的凶名。” 腾又走了两步,“啧啧”两声,似乎在赞叹:“你们曾经那样威名远播,闻者不寒而栗,听者动魄惊心,你们甚至接过横跨大陆的生意:晨曦王朝著名的‘哀君’便是死在你们的刀下。” “你们的族语是什么来着?”腾挠了挠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哦,对了!” “魔若破,命即殁。(death_calls_hen_magic_falls.)” 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摇晃着脑袋,深深蹙眉,脸露痛苦,话锋也随之一转: “可惜啊……灾祸出世了。” 小萨里顿轻轻捏拳。 “三大魔法塔相继毁灭,法师们零落一片,传承断绝。” 腾摇头晃脑地,一边漫步一边道: “而终结之战后,魔法更是被严令禁止,区区数十年,当最后一个法师,在严密的看护下死去,魔法便彻底灭绝。” 大萨里顿的瞳孔开始慢慢缩进。 腾继续叹息道:“从此啊,贵族的座上宾里不再有法师,王族的基本课程中也不再有魔法,军队里的法师编制消失无影,大人物们,也不再有以魔法为前提的,有效的反刺杀和反潜藏手段。” “于是刺杀的难度大大下降,刺客的条件大幅放低,连不谙魔法者,若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成功的暗杀。” 大萨里顿微微皱眉。 “所以终结之战以来,各色不同的刺客杀手层出不穷,连最业余者的人,只须不要命,兼且手里有把刀,都敢去做杀手,喔——我们诡影之盾也由此崛起,囊括了大部分的刺杀生意。” 小萨里顿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哥哥,然而大萨里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腾。 “可怜的萨里顿家啊,多了我们,多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刺客杀手,能接的生意越来越少——反正法师都没了,既然能以低廉的成本刺杀对象,还为何要高价雇用刺客之花呢?” 腾转过身,嬉笑着: “也是,当龙群消失之后,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呢?” 萨里顿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惜啊,数百年的时间里,萨里顿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人数越来越少,技艺也越来越荒。” 腾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也难怪,没有生意,就没有钱……而没有钱,就没有传承嘛。”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刺客之花,到了这一代,还能执刀的刺客,”腾抬起眼,看向洛尔丹和巴安奈特: “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腾轻笑一声,摇摇头:“两个人的家族,啧啧。” 萨里顿兄弟久久没有反应。 但腾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标。 “不知道以贤昆仲的年纪,还能执刀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腾用着远东特色的称谓,啧啧摇头:“当我回顾史书,看完一世王朝,一代家族的兴盛与消亡,总是感慨不已。” 腾的眼里露出神秘的色彩:“好戏连台,却到了落幕时分,风景无限,可偏偏夕阳已至,这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久久的沉默。 “萨里顿家的传承,不必你多嘴。” 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按捺不住,果断出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怒意:“我们每一代都有最出色的刺客种子,都能在未来,绽放为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巴安奈特紧紧捏拳,眼中如有火焰燃烧。 萨里顿,不会亡在我们这一代。 绝对不会。 绝对。 看着弟弟的模样,洛尔丹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以贤昆仲如此出色,我相信你们的下一代,也必是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腾微笑着点头:“你们的‘破法者’技艺用不上了,但论起刺杀所用的刀法,依旧是举世最强,所以我们的《刺客圣约》,才会让你们负责最高端的大生意。” “但是啊,”腾的话随之转折,语气古怪: “如果买家们不像我这么喜欢读史书,不知道萨里顿的威名,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小萨里顿轻轻呼出一口气,大萨里顿依旧一动不动。 腾一拍脑袋,转身道: “所以,我在想啊。“ “一次举世闻名的刺杀……” “一次亘古未有的出手……” “一次震惊世界的行动……” 小萨里顿的呼吸渐渐加重,大萨里顿的眉头越皱越紧。 腾缓缓走近,话语里充满了蛊惑: “会否为萨里顿的不世名声,锦上添花……” “使刺客之花的赫赫声威,重震于世呢?” 腾缓缓走近,话语里充满了蛊惑: “会否为萨里顿的不世名声,锦上添花……” “使刺客之花的赫赫声威,重震于世呢?” 171.第168章奔逃 泰尔斯终于知晓高空坠落是什么感觉了。卡Kа酷Ku尐裞網 . 那就是——没有感觉。 只因为那种无依无靠,无凭无托的失重感,能在瞬间抽空人的一切想法,夺走身躯的自主控制权! 只余下慌乱、失措和失神。 寒风刮面而来。 “呼呼……” 泰尔斯被黑剑单臂搂在怀里,他抖动着嘴唇,无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高速掠过的风中,连呼吸也艰难起来。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一瞬,那种奇异的波动涌上全身,仿佛连时间也变慢了。 但这一次,那种波动没有给他带来奇迹。 剧烈的气流刮过两人的衣袖。 他们依然在下坠。 身下的龙霄城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泰尔斯只能闭上眼睛,大脑空空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就在此时,身后的黑剑突然动了一下。 “嘶——” 金属刮擦岩面的锐响再次炸起在耳边。 泰尔斯感觉身体向下一坠,仿佛重力又回来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处一片火光激闪。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从自己身后伸出的一只手臂,正持着那把怪异的黑剑,在崖壁上刮出一串火花! 下坠中的他们不断减速。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得猛地一震! 身下突然一重,躯干的撕裂感和大脑的眩晕感同时袭来。 泰尔斯不可抑止地干呕了几声。 他喘息着,发现自己的呼吸又变得顺畅了。 咦? 星辰的王子在一秒后惊讶地发现——他们停下来了。 泰尔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下坠的势头被遏住了,现在正悬停在崖壁上。 而且原本头下脚上坠落的他,已经倒了过来。 我——活下来了?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只见黑剑的怪剑早已不翼而飞,而他的右手此刻正牢牢抓握着一根细绳。 绳索的另一端牢牢地拴在一根粗钉上,深深地钉进崖壁中。 将在崖壁上无依无靠的他们,稳稳地吊在半空! 而黑剑死死咬着牙,右手上满是鲜血。 “当啷!” 身下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 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是满头冷汗。 “这根绳索,”星辰王子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本来就准备好的?” 黑剑淡淡冷笑。 “把艾希达赶到这里来对决,”黑剑手上轻轻一松,他们便顺着绳索匀速向下滑去:“就是为了有个退路。” 黑剑手上的绳索虽然细小,但似乎无比坚韧,像是专门为了这种活动而制作的。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黑剑的手,看着上面因刚刚的高速摩擦而流出的鲜血,但后者似乎毫无所觉,仿佛那不是他的手一样。 “咚!” 他们落到了崖边一处突出的不规则岩石上。 泰尔斯颇有些腿软地扶着岩壁,看着下面的龙霄城——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许多民宅的屋顶了——努力喘息着,试图调匀自己的呼吸。 但他更应该担心的,是目前的状况:泰尔斯开始思考他与眼前人的关系,以及借助他摆脱艾希达之后的选项。 他会怎么处理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刚刚艾希达所说的那个消息——泰尔斯的呼吸慢慢加快——如果黑剑是十二年前,杀害米迪尔王-储的凶手…… 那就代表他是…… 闵迪思厅里,基尔伯特告诉他,杀害王长子的是——诡影之盾的杀手们。 英灵宫里,佩菲特大公死前说,诡影之盾一直渴望他的性命。 想到关键,泰尔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泰尔斯咬了咬牙,警惕地看了背对着他的黑剑一眼:这个人极有可能…… 但就在那个瞬间,在泰尔斯盯向他的刹那,黑剑猝然回头! 吓得泰尔斯浑身一颤,拳头一紧!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就像被强大的猎杀者盯上了一样。 黑剑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一对眸子里尽是杀意。 泰尔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难看地扯开嘴角,勉强笑笑。 黑剑蹙着眉,吸了一口气。 当发现带着敌意看着他的不过是眼前的男孩之后,黑剑才消去眼里的寒意,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黑剑捡起刚刚落下的黑剑,重新开始整装。 而泰尔斯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这家伙——是背后长了眼睛吗?怎么连我的眼神都感觉得到? 泰尔斯低下头,攥紧拳头。 逃脱了艾希达之后,又要面对这样一个危险而可怕的黑帮老大——他心里的不安有增无减。 不,我最好不要暴露身份。卡Kа酷Ku尐裞網 还要想办法安全脱身,回去英灵宫。 泰尔斯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但不如意的事情总会发生:一个耳熟的嗓音在泰尔斯耳边响起。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岩石后露出一个身影,语气里布满了焦急。 月光下,泰尔斯看清了来人的样子,随即眼眶睁大! 不是吧? 我运气有这么差吗! 听见那道嗓音,黑剑头也不回,语气平淡:“碰到了点小麻烦……绳索放好了吗?” “五分钟前就好了,顺着就能滑下去到盾区。”岩石上新出现的那个老男人趴到边缘,伸出手拉出一道类似的细绳。 “你又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口……”老男人看见黑剑的狼狈样子,皱起眉头:“不是说,仅仅是回去英灵宫拿点东西……” 老男人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黑剑身侧的泰尔斯。 老男人的嘴巴惊讶地张大。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尴尬的笑容,举起手勉强挥了挥:“你好啊……” “拉蒙先生。” 只见本应在英灵宫里,在星辰使团中的兄弟会黑医,魔法的疑似传承者,拉蒙——此刻正呆呆地扶着岩壁,惊诧地看着星辰的王子。 泰尔斯的一颗心如落冰窟。 太糟了。 黑剑,他是来救拉蒙的么。 拉蒙再清楚不过自己的身份。 而且……他跟自己的关系绝不友好。 “他?”果然,拉蒙的第一反应就是指着泰尔斯,转向黑剑,脸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怎么把这家伙带来了!” 泰尔斯耸了耸肩,平静的笑脸上毫无波澜。 但他的大脑却在慌乱中,不断运转。 该怎么办? 如果黑剑知道我是一个璨星…… 如果他真的曾经——那他肯定不会毫无反应的!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不能赌他的态度。 怪医生叹了一口气,只见拉蒙捂着头,哭丧着脸:“他就是个永世油桶,一点就着啊!” “你把他绑来了,我们还怎么逃跑!” “你知道他?”黑剑从手边抓起一个三角形的金属扣子,抓紧时间试了试垂下的绳子,脸色如常:“他是谁?” “他是——” 就在此时。 “拉蒙医生!”泰尔斯突然开口,似乎非常欣喜。 拉蒙扬了扬眉毛,想起泰尔斯的“读心术”,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他脸色大变! “话说,我昨天刚刚查到了灵魂之塔的来历,”泰尔斯笑眯眯地道:“正想跟你讲来着,啊,原来灵魂之塔是在诸王纪的生存之战后成立的,一个叫伊里·新月的法师……” 拉蒙吃惊地睁大眼睛。 趁着黑剑还没回头,泰尔斯一边对着他挤眉弄眼,一边脸带威胁地点点自己的脑袋,做着交叉双手的姿势。 拉蒙愣住了。 “……灵魂之塔是一座双子塔楼,在一个叫‘绊脚半岛’的地方,里面似乎有个很大的研究分支,叫‘万法之座’,也许我们该找个时间,好好坐下来聊聊?” 拉蒙眼眶睁大,双手微微颤抖。 泰尔斯坚决地对他摇了摇头——只希望怪医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当然,我们最好保密?” “灵魂之塔?” 黑剑眯起眼,他回过头:“他是你的同行?” 拉蒙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若无其事,神采奕奕的泰尔斯,又看了看手下不停的黑剑。 “啊!这家伙——他是……”拉蒙脸色一黯,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看黑剑,话语不由得一滞:“英灵宫里某个领主的小儿子,对魔法感兴趣……” “这年头,要遇到知晓且不排斥魔法的贵族可不容易,”拉蒙搓着双手,嘿嘿笑道:“我打算在他长大之后,长期依靠他的资源……” 泰尔斯松开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领教过黑剑的感知本领,根本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魔法?哼,”黑剑没有管他们的争吵,也没有细问:“所以,这就是艾希达绑架他的理由?” 这句话仿佛冻住了本来就寒冷的空气。 “艾希达——他?”拉蒙的脸色大变,左右张望:“这里是埃克斯特,龙霄城啊——你遇见气之魔能师了?” “打个招呼而已。”黑剑轻描淡写地道。 “说起这个,”黑剑安装好金属滑扣,最后拉了拉垂下的绳子,脸色冷漠,一把抽出腰间的红色小剑,将它抛给拉蒙:“兰瑟在‘蔚蓝野心’找到的武器……” “我就差没让那怪物把它吃下去了——除了吓唬人,什么用也没有!” “怎么可能?”拉蒙手忙脚乱地避开剑锋,捧起那把红色小剑,眼里都是疑惑,“难道老板娘她也看走了眼?” “是个赝品?” “也许是的,现在想来,是我们太自信了,”黑剑皱起眉头,“毕竟是威能奇异,足以封印魔能师的传奇反魔武装,就那么放在‘蔚蓝野心’的地下夹层里,也太儿戏了。” “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但老板娘的信上说,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传奇反魔武装了啊,”拉蒙挠着头:“其他的武装都牢牢捏在各国的手里——你还能杀进军队,去抢王国之怒的不动弓吗?或者去三十八哨望地,把亡号鸦的时光弩偷来?” 黑剑脸色一黯,他摇摇头:“以后再说这事儿,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 泰尔斯看到了那柄红色小剑。 没人知道,在黑剑抽出红色小剑的刹那,泰尔斯只觉得心中一阵炽热感袭来。 在悬崖边上,看着黑剑拔出它时,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觉又上来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那柄红色小剑。 怎么回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应该是传奇反魔武装——的赝品? 就在此时,黑剑猛然抬头! 他看向头顶的高空,脸色变得十分可怕。 黑剑低下头,一把拉过拉蒙和泰尔斯,猛地把他们推向下滑的绳索:“走!” 拉蒙脸色一白:“怎么……” “快走!” 黑剑的话遽然加快,语气里布满了焦急:“他找到我们了!” 泰尔斯一怔,他意识到黑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拉蒙猛地一震。 “就算这么大的风雪,这么远的距离……”黑剑把绳索套上拉蒙的腰间,不由分说地把他和泰尔斯绑在一块:“我低估了魔能师的能力!” 泰尔斯皱着眉头——可恶,他还是没有完全逃离艾希达。 “我来挡住他。”黑剑冷冷地道。 “可是……”拉蒙满脸惊惶,还想说点什么。 “你带着他,”黑剑把滑扣塞到拉蒙的手里,还不等脸色煞白的拉蒙有所反应,毫无预兆地抬起腿,“先下去!” “等等——我们——”拉蒙挑起眉毛,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但还没等他说出下半句…… 黑剑就一脚将他踹下悬崖! “该死的——” “你这——黑剑!” “可恶!” 在拉蒙不甘心的惊呼声中,泰尔斯再次体会了失重的感觉,被他带着继续滑落!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幸好,拉蒙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他虽然气急败坏,骂骂咧咧,但还是熟练地控制着手里的滑扣,带着泰尔斯安全地滑下。 他们刚刚滑落十几米,头顶就响起剑锋撞击的清脆声,以及气流的急响! “该死,”滑落的途中,拉蒙担心地看着头顶,低下头,恶狠狠地道:“听着小子,你在回去英灵宫前,必须把灵魂塔的消息告诉我……然后就离我越远越好!” “你简直就是个挑粪的,每天都能遇到新花样的污糟事……” “嘿!”没有黑剑在身边,泰尔斯放下了心,他抓着绳索不满地抗议道:“你就这么形容你的救命恩人?还有……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 “救命恩人?”拉蒙脸色一变。 “得了吧,就你这满口谎言的狡猾小崽子?”拉蒙想起来了什么,气急败坏地道:“还想骗我你会读心术!” 泰尔斯脸色一僵:“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笨蛋!”怪医生一脸厌恶:“在那天你问我魔法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视野中,他们身下的城区越来越近——这里似乎是龙霄城内较破旧的一个区,尽管只看到屋顶和街道,但还是能看清这个城区乱七八糟的布局和破落的外观。 终于,他们安全地落地,落在一件小屋的后方,踩上龙霄城特有的凹凸石地。 泰尔斯重温着脚踩实地的安全感,一股庆幸萦绕上心头。 “你知道,”泰尔斯把自己从绳索里拉开,心思翻腾,同时若无其事地道:“黑剑挡不住他的——我们最好自己先跑。” “不用担心黑剑,那家伙肯定死不了的,”拉蒙扯落绳索,深以为是地点点头:“但我同意你的话!” 两人达成共识,头也不回,争先恐后一溜小跑! 跑上空荡荡的街道。 只要碰见巡逻队——泰尔斯喘着粗气,咬着牙:至少能给普提莱他们报信! 但他们还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砰!” 漫天的雪花在身后激扬而起。 泰尔斯和拉蒙双双一震! 他们对视一眼,不敢回头,只是顺着街道越跑越快。 整整跑了三分钟。 途中吵醒了不少居民。 身后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了,一个男人打着哈欠,好奇地伸出头。 左侧居民家的一只狗被吵醒了好梦,对他们不怀好意地狂吠。 前方地屋子里传来一个妇人的破口大骂。 左上方的一间二层住家,恼怒地泼出一盆水。 右后方一个挂着招牌的店里,扔出一个酒瓶。 两人都毫不在意,只是脚步不停,跑得气喘吁吁。 泰尔斯以前没少穿街走巷,跑在布局混乱的街道上却速度不慢,但小孩子毕竟体力有限,而拉蒙虽然是大人,平常却似乎不怎么运动,没两步就开始喘。 再加上凌晨可怜的能见度——最后,他们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终于,前方传来了急促的号令声! “前面的脚步声是怎么回事?跟我来!” “第三队,第四队,你们去巡逻左街道,五分钟必须会合一次,会合队伍必须派出信使回报!” “第六队和第九队,马上去刚刚的震响那里调查——应该是天空之崖下方!” “如果有任何队员、士兵、居民回报失踪……” “遇到任何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但以能安全回报为第一要务!” “上面下了命令,遇到不可理解的事情或人物——这是他们的原话——马上发射信号弩箭!” 似乎人还不少! 泰尔斯的心里涌起一道希望,拉蒙则是脸色一白,似乎有些紧张。 “没事,”泰尔斯安慰他:“只要我亮出身份……” 但就在这时,从身边的小巷里,突然伸出两只手! 把他们两人生生地拖了进去! 172.第169章弱者的下场 从小巷里伸出的那两只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死死捂住他们的嘴。 请 火光闪耀,至少数十人的巡逻队从外面的街道里匆匆跑过。 喝令声此起彼伏,前后不断。 泰尔斯和拉蒙死命挣扎,但对方只是轻轻几下,点在他们的脖颈间,就瓦解了他们开口的力气! 直到拉蒙睁大眼睛,在昏暗的月光下看清眼前的人——为他们断后的黑剑。 面色苍白的黑剑捂着他们的嘴巴,死死地把他们按在小巷的墙面上。 直到巡逻队离开。 泰尔斯在心底哀叹。 “快走!”黑剑放开他们的嘴巴,虚弱地道:“艾希达就在后面。” 泰尔斯心中又升起紧张感。 黑剑不等他们回答,就把两人扯出另一个巷口。 “我引来了至少三队巡逻队……不知道能拖他多久,但至少能引起龙霄城的注意,”黑剑摸着墙壁,一边带路一边喘息道: “我们走小巷,我怀疑艾希达是从天空上搜寻我们的。”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不。” 兄弟会的两人同时转过头。 泰尔斯抬起头,皱眉看着黑剑和拉蒙:“他不用从天空搜寻我们。” “什么?”黑剑脚步不停,眉头蹙起。 泰尔斯想起来艾希达曾经在红坊街的那个棋牌室里,跟他说过的话:气之魔能师能感应到整整一条大街道的所有空气流动。 比如…… “我们的呼吸,”泰尔斯咬着牙道:“他能通过这个来追踪我们。” 此时,最前方带路的黑剑,脚步突然停住了。 连带着泰尔斯和拉蒙都紧张起来。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身后,本该是艾希达和巡逻队相遇的地方,却诡异地什么声音都没传来。 怎么回事? “不仅仅是呼吸,”一道熟悉、好听,却让泰尔斯头皮发麻的男声从前方传来,“你们体内所有的空气流动,都是一个信标——就像黑夜中的灯火一样明亮。” 拉蒙发着抖,后退了一步。 黑剑凝重地伏低身姿,作出准备冲锋的姿势。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看向前方的巷口——艾希达·萨克恩像鬼魅一样从转角处缓缓步出。 “孩子,你真的很不听话,”艾希达无视着黑剑和拉蒙,只是直直看向泰尔斯,眼底的寒意越发吓人:“我必须承认,你的那些小手段配合上这只臭蟑螂,确实给我找了些麻烦。” 拉蒙脸色难看,再次后退了一步,回头四望。 黑剑依旧顶在最前方,沉着地按上腰间怪剑。 “那是因为你不怎么友好。”泰尔斯长出一口气,握紧拳头。 这里是居民区——如果现在开口大喊,会有帮助吗? 还是徒然害死那些出来看热闹的人? “哦,不。” “我已经很友好了,”艾希达摇摇头,看样子情绪稳定:“但你逼着我,只能用些粗暴的手段。” 泰尔斯眯起眼睛。 他意识到艾希达的话有些不对头。 果然,艾希达勾了勾手指。 他的身后,飘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不断啜泣的身影。 泰尔斯瞳孔一缩。 不。 那是个戴着眼镜的邋遢女孩。 大概八九岁。 在艾希达的控制下,她浮上半空,时不时发出一声恐惧的颤音。 该死。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孩。 女孩的眼镜歪向一边,惊恐而慌张地看着自己漂浮在空中。 然而,就在她看见泰尔斯的刹那,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是他。 是那个男孩。 女孩对着泰尔斯伸出稚嫩的小手,露出手腕上的淤青。 她的眼里流出委屈的泪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着女孩的哭声,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他抬起目光,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看向那个恐惧颤抖,惊惶啜泣的女孩——小滑头。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那个女孩。 塞尔玛·沃尔顿。 小滑头。 “快回到我身边来吧——不要再闹别扭了。” “除非……”艾希达轻轻地道,勾了勾手指:“你想看着这个小女仆去死?” 半空中的小滑头突然倒了个方向,头朝下方! 泰尔斯呼吸一紧! 那个瞬间,小滑头吓得连哭声都止住了。 只是无神地漂浮着,在极度的恐惧和颤抖中低低啜泣。 就连黑剑也皱起了眉头。 泰尔斯咬住牙关。 “我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跟我走,”艾希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所以做了些预防措施。” 空中的小滑头再次转过一圈。卡Kа酷Ku尐裞網 女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四散,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泰尔斯咬着牙,心中感受复杂:“她跟这无关!” 他看着小滑头眼镜后的恐惧眼神。 他的眼前,浮现出小滑头看着抽搐的阿莱克斯,捂着嘴惊惧后退的场景。 他又想起小滑头的手被努恩王紧紧攥住,放上一个黑色戒指的场景。 想起自己在英雄大厅里把那女孩拉走时,小滑头颤抖的手。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什么都没准备好。 就被迫着面对这一切。 “当然,”艾希达缓缓吐字,露出微笑:“我注意到了,在红坊街的时候,你就很在意自己的那个同伴?”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是否也一样在意这个同伴?”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许久前的那一幕。 狞笑的奎德提起科莉亚,一手挑起烧红的银币,哈哈大笑着,按上乞儿的脸庞。 科莉亚。 她那时的挣扎。 那时的表情。 那时的哭声。 泰尔斯无力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小滑头。 “如果我跟你走,”泰尔斯虚弱地道:“你就放了她?” “不,”艾希达的微笑慢慢消失,只见他面无表情地道:“我会留着她。” “她的命运,将取决于你的表现如何。” 泰尔斯呼吸一窒。 “你之前的举动让我很失望,”气之魔能师冷冷地道:“这是对你不合作态度的惩罚——不要因为我的友好,而忘记我的严肃。” “魔能师不是你能随意玩弄的存在。” “不要轻易地冒犯强者,”艾希达极有深意地看着他,话中有话: “除非你变得——同样强大。” “明白了吗?” 泰尔斯浑身一震。 他看着无助的小滑头,又想起那天。 那天,发着高烧、满脸病红色的科莉亚,对着第六屋里束手无策的他,又哭又笑。 【我不怕,因为……】 【因为泰尔斯总是有办法的。】 然而,科莉亚的脸上被压上银币的刹那,那种血肉沸腾的“滋滋”声,似乎再次响起。 泰尔斯闭上眼睛,拳头越攥越死。 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愤。 泰尔斯总是有办法的。 我总是有办法的。 “艾希达,”泰尔斯的眼睛越闭越紧,深呼吸一口,强行抑制住颤抖的胸膛:“你这混蛋。” “别生气啊,挟持人质……”艾希达冷哼道:“这一招,可是学自你兄弟会的朋友呢。” 就在此时,泰尔斯觉得左肩一紧。 “那个女孩,”黑剑叹了口气,把手放上他的肩膀:“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泰尔斯没有说话。 艾希达微微蹙眉。 泰尔斯抬起眼睛。 “黑剑先生。”泰尔斯摇摇头,眼神坚定: “请你把剑抵上我的脖子吧,”泰尔斯的话让艾希达眉头一皱:“我们来赌一赌,我的命,和她的命,哪个对他比较重要。” “唉,孩子,”艾希达惋惜地叹气:“猜猜看,为这句话,你会有什么样的惩罚?” 沉默。 空气中只余下小滑头的啜泣。 直到那个平凡的男人,打破这种沉默。 黑剑缓缓地扯出一个微笑,他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 “我说啊,”黑剑转过头,看着艾希达:“别听那家伙……” “满嘴放屁。” 泰尔斯疑惑地抬起头。 “强者?”黑剑抽出腰间的剑,话语轻蔑:“这个自高自大的不死怪物?也配叫强者?” 艾希达的表情变了。 “他看似强大。” “但别忘了,”黑剑笑容可掬,语气平静,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敌人,“在这个世界上……” “在广袤无垠的世界里藏头露尾……” “在六百多年的时间中瑟瑟发抖……” “在无数次的战斗里惊惶逃命……” 泰尔斯皱起眉头。 艾希达脸色一变。 黑剑没有像泰尔斯说的那样,把剑撂上泰尔斯的脖子。 他直直踏前一步,看向艾希达,眼里杀意瞬现: “该害怕的弱者一方……” 黑剑拉开脚步,弯曲膝盖。 眸子里放射冷光。 “是你们啊。” “灾祸们。” “别搞错了位置!” 泰尔斯没有说话。 艾希达的眼里闪过蓝光。 “在你找上这男孩之前,怪物,”黑剑举起剑,直直指向艾希达:“我们的帐还没算呢。” 气之魔能师不再笑了。 “想要我的命吗?”黑剑淡淡地挑衅道:“来拿啊。” “你这可怜的弱者。” 艾希达眯起眼睛,眼中蓝光涌动。 小滑头缓缓地落到地面。 “别误会,孩子,”艾希达平静地回答:“对你的惩罚还是会继续的。” “在我干掉这只蟑螂之后。” 两人对视着彼此。 仿佛这就是最后的决斗。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他迅速思考着,两人对决的不同结果下,他能有的应对。 虽然泰尔斯很不看好黑剑。 毕竟,传奇反魔武装…… 就在此时。 “啊啊啊——” 后方传来拉蒙的惊呼! 泰尔斯猛地回过头! 只见拉蒙在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背对着他们。 似乎想悄悄逃跑。 但此时此刻,拉蒙却僵硬地回过头,看向他们。 怪医生露出了此生最大的惊惶。 眼里同时充斥着震惊和恐惧。 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黑剑面色一变,他的身影动了起来。 黑剑不再管气之魔能师,而是毫不犹豫地,冲向遭遇了不知名意外的拉蒙。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睛。 怎么了? 很快,泰尔斯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刻,巨响传来! “砰!” 泰尔斯死死地睁着眼睛。 他看着拉蒙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地…… 爆炸了!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怪医生,片刻之间,浑身上下爆出无数的鲜血,四散成数不清的碎块。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 爆炸的力量掀起气浪,将这个小巷两边的墙壁震飞! “不!” 黑剑怒吼着,越过泰尔斯,一剑斩开飞来的一块大石,奔袭向拉蒙爆炸的地方! 泰尔斯吃力地举起双手,挡住飞散而来的砖木土石。 黑剑冲进了无尽的尘土中。 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黑剑的惊天怒吼。 再过了几十秒,黑剑的吼声戛然而止。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连艾希达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退后。”气之魔能师冷冷地对泰尔斯道。 泰尔斯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冲向在地上发抖的小滑头。 “没事了……”泰尔斯尽力安慰着她,然而他自己的心里,却充斥着恐惧,看着那片灰尘。 小滑头紧紧抓着泰尔斯的手臂,咬着牙齿,不断抽泣。 片刻后,一个柔弱身影缓缓地从尘土里走出。 来人的手上提着一柄剑。 泰尔斯瞳孔一缩! 那是一柄漆黑色的怪剑。 “看啊,胆敢把我们叫作弱者的家伙。” 来人愉悦地扔下黑剑的武器。 “当啷!” 黑色的怪剑摔落地面。 “这就是他的下场。” 来人轻笑着道。 不会吧?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柄地上的怪剑。 黑剑? 他刚刚还…… 怪剑还在不住地震动。 仿佛在呼唤它已经离去的主人。 来人越来越近,直到完全离开尘土的范围。 泰尔斯的脸色变了。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新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柔弱的少女。 脸上带着可人的笑容。 泰尔斯的胃里一阵翻滚——来人勾起了他最讨厌的回忆。 “我还在奇怪,是什么东西,能让我们的‘气’选择升阈?”少女呵呵一笑,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他们:“也多亏了你毫不犹豫地升阈,我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呢。” 艾希达脸色冷漠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泰尔斯的身影。 “好久不见了啊,我亲爱的合伙人,”气之魔能师面色不变,淡淡地对着少女道: “吉萨。” —— 直接预告下一章的章节名好了:《第103章_气与血》 啊!我忘了放防盗! 173.第170章气与血 “陛下,那些星辰人,”英灵宫的一层高台上,陨星者带着他那柄奇怪的刀,站在努恩王的身边:“他们请求自行去寻找他们的王子。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努恩王撑在高台上,眯起眼睛俯视着他的城池。 这是属于沃尔顿的龙霄城。 国王缓缓地呼气。 “让他们去吧,”努恩王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疲惫:“也许还能顺路找回我的孙女。” 跟眼前的状况比起来,也许沃尔顿家族,真的是次要的吧。 努恩王重重叹了一口气。 尼寇莱点点头,转身传令。 不多时,陨星者回到国王身边,这一次,他脸色凝重。 “巡逻的队伍有了回报——我们已经锁定了灾祸的大概位置。” 努恩王脸色一变,他转向尼寇莱,目光恢复了精明和果断。 “在盾区,有两队人超过半小时都没有回复——随后他们的尸体被发现,都已经变成了碎块。”白刃卫队的指挥官缓缓道。 “盾区?” 努恩王沉吟了片刻。 “很好,”老国王重新看向身下的龙霄城,淡淡道:“把人变成碎块……关于那个灾祸,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情报吗?” 沉默。 直到一道祥和的嗓音响起。 “是的,陛下。” 努恩王的身后,暗室的主人,红女巫卡珊恭敬地低头:“可能的话,请您尽快疏散盾区乃至接壤的几个城区,必要时,甚至将居民们都疏散出城,也在所不惜。” 一旁的尼寇莱深吸一口气。 “这么夸张?” 努恩王皱起眉头:“为了一个灾祸,我要把半座城都搬空?” “请相信我,陛下,”卡珊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半座龙霄城的代价……” “总好过整座龙霄城。” ———— 泰尔斯紧紧抓着小滑头,不让受惊过度而颤抖不已的她滑落。 “那是……是什么东西?他们是谁?”小滑头的眼泪已经在惊吓中干涸,残留的泪痕述说着她刚刚的不幸。 “不管他们是什么……我都在这里,”泰尔斯只得轻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前方的两人身上。 尤其是那个正把头探出艾希达的身影之外,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的少女。 “孩子,我说过,”吉萨·崔尔曼像个邻家少女一样,眸子里布满了温柔和怜惜:“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泰尔斯只觉越发毛骨悚然。 刚刚拉蒙之死引发的爆炸,直接炸塌了两面的墙,将这个小巷炸成了一块圆形的平地,波及了不少周围的居民。 这么大的动静,再也掩饰不住了。 “天啊!我的腿,我的腿被压住了!” “怎么回事?” “救命!谁来帮帮我!” “快去找人!秩序官呢,秩序官在哪儿?” “房子塌了吗?” 周围的废墟里,不时有受伤的平民哀嚎着,越来越多的北地人从睡梦中警醒,走出家门,在震惊和恐慌过后,救助着伤者。 差不多有上百号人。 “你们是什么人!”有几个北地男人发现了对峙的两位魔能师,不解地靠上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嘿,小姑娘,看见刚刚的爆炸了吗?”泰尔斯的眼中,一个矮壮而年长的男人带着火把,凝重地走近他们,先是满面怀疑地盯了英俊的艾希达一眼,然后对着表情微妙的吉萨道:“你遇到麻烦了?” 泰尔斯的心里咯噔一声。 可是吉萨和艾希达依然静静地站着,对周围的嘈杂和喧哗恍若未闻。 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人。 “很高兴看到你恢复了,吉萨,”艾希达轻声道:“我听那孩子说了一些你的事情——还有你对他的态度。” “太好了,”吉萨露出她惯有的温婉笑容,啧声道:“那我就不用再复述一遍了。” 艾希达脸色微冷:“也许你们之间有些误会。” 泰尔斯缓缓咽下一口唾沫,他转过头,想找找提前开溜的机会,却只是看见越来越多的居民向着这里靠近。 糟糕。 泰尔斯心中一凛。 “嘿!你们两个!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吵架还是演冥夜神殿的戏码,”矮壮的男人不耐烦地指着伤者遍地的四周:“但现在大家都需要帮忙,你们最好别干站着……” 但他的声音被打断了——一队沉重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满满一队的巡逻士兵举着火把,来到这里,拉开队形,一边靠近,一边警惕地看着街道上的所有人。 泰尔斯浑身一震。 龙霄城的巡逻队,但是——他看了还在静静对峙的魔能师一眼:他们来的时候可不妙。 “误会?”面对突然出现的巡逻队,吉萨理也不理,她把目光移回艾希达的身上,眼神微妙:“放心,我跟那孩子的误会很快就能解开……” 血之魔能师舔了舔嘴唇:“很快。” 泰尔斯瞥了一眼她脚下,瞅见一块不知道是拉蒙还是黑剑的残肢,只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艾希达眉头一皱,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所有人,安静!靠着街道站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粗豪的嗓音从巡逻队里传来:“以国王的名义,接受秩序官的检查!然后按顺序马上离开这里!” 或救助伤员、或疑惑围观的平民们纷纷转过目光,在各种情绪中看着秩序官。 “按我说的做!”从队里走出来的秩序官满脸严肃:“我再说一次……” “嘿,当官的!”打断了魔能师对话的矮壮男人不满地拍着胸脯,转向秩序官:“我们这里全是伤员!需要救助!” “盾区的人命就不值钱了么!” 随着他的话,平民中配合地响起一道道嘘声。 “你们会得到应有的救助,但盾区必须尽快疏散!你,”秩序官不耐烦地道,但他随即一顿,眯起眼睛:“等等,我认得你,冰川哨望的‘大皮带’,对么?” 矮壮的男人微微点头,脸色严肃:“我们需要帮助。” 秩序官认出了矮壮的男人,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转过身对着属下们挥了挥手:“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先去帮忙,把伤者救出来!然后马上疏散!” 平民们这才被安抚下来。 秩序官转过头,皱眉看着大皮带:“格里沃呢?只有他能管住这帮人。” “刚刚被几个当官的人叫走了,也说是国王的命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皮带瞥了对峙着的魔能师一眼:“为什么要疏散?” “不知道,国王的命令,”秩序官摇摇头:“我们也是被紧急派出来的……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可疑的人?我们这里是盾区,不认识的人几乎……”大皮带一顿,他的脸上浮现讶异,转向两位魔能师:“还真有。” 而在泰尔斯这一边,魔能师们依然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话。 “这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气之魔能师缓缓道:“你知道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我很清楚他是谁,”吉萨笑道,声音里微露一丝寒意:“让开,艾希达。” 艾希达的身形丝毫未动,脸色越发沉重:“我不喜欢被命令,吉萨。” 糟糕。 泰尔斯脸色一变。 “你们两个!还有那边的两个小孩,”秩序官带着几位士兵走上前来,靠近魔能师,看着他们身上单薄的衣物,满面狐疑:“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回事?” 吉萨转过头,看着满脸警惕的士兵们,笑容可人:“你,还是我?” “这样会引起注意的,”艾希达摇摇头:“也许我们该低调些。” 不。 泰尔斯观察着吉萨和艾希达的神情动作,心中凛然。 “好吧,那就我来,”吉萨叹了口气:“正好收集一些材料。” 艾希达微微蹙眉。 泰尔斯心中一凉。 不好。 “走!”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对着围上来的人扯开嗓子:“快走!” “所有人,赶快离开这里!” “去向英灵宫回报!”在秩序官和大皮带疑惑的视线中,一个男孩死命地拖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对着他们恐慌地大叫着:“这儿很危险!” 但一个稚嫩的童声,显然并不能阻挡北地人的疑惑和好奇。 “怎么了,孩子,”矮壮的大皮带走上前来,警惕地瞪了面无表情的艾希达一眼:“这个家伙把你们怎么了吗?” 泰尔斯一边后退,一边死命地摇头:“不——” “你,小姑娘,”就在此时,一名不客气的士兵伸手抓住吉萨的手臂,“别愣着,站到街道上去!” 但这名士兵随即浑身一颤,然后猝然跌倒,手臂不断抽搐。 耳边传来吉萨的咯咯直笑。 “该死,我的手!你这小妞做了什么?” 周围的士兵看着那个倒下的士兵,爆发一阵嘲笑。 “连个妞儿都抓不住,杰森——你该退休啦!” 艾希达面色不变,看着那个碰了碰吉萨,然后倒在地上,脸红耳赤的可怜士兵。 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攻击巡逻队?” “很好,把他们抓起来,”秩序官眯起眼睛,仅仅停顿了一秒,就斩钉截铁地道:“派人向上面汇报……”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来不及了。 巡逻队的士兵们嬉笑着,围住两位魔能师。 吉萨转向他们,露出最温和的微笑。 那个瞬间,泰尔斯猛地把小滑头按跪下来,一把将可怜的女孩按进自己的怀里,死死挡住女孩的视线。 “别看。” 泰尔斯眼神冰冷,轻声道。 小滑头微微一颤。 但还是顺从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别听。” 在第一声惨叫发出时,惊魂未定而不明所以的小滑头,就被泰尔斯逼着盖住了耳朵。 “无论什么,都别管。” “有我在。” 那一刻,就连泰尔斯自己,也死死闭上眼,下巴抵着小滑头的头发。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些人们,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那太残忍了。 “这小妞怎么回事……我抓不住她……” 先是士兵们惊疑的质问声。 “啊啊……这个小妞有古怪!好烫啊!” 几道人体落地的声音再次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啊啊!我的手!手!” 相继传来几人不同寻常的尖叫。 “杰森!天啊,他……他在溶化!他的血……” 在叫大皮带的男人恐慌的提示下,巡逻队察觉了蹊跷。 “我的老天!不!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秩序官焦急的号令下,士兵们纷纷兵刃出鞘。 “你这臭biao子!不管你在用什么邪术,******都给我停下来!否则我发誓……我发誓我会杀了你!”这是秩序官的怒吼。 然而惨嚎越来越多。 “我的背上,我的背上有东西在动……在动啊!” “罗比!坚持住,坚持住!我这就把这玩意儿砍下来!” “头儿,快杀了她!” 一阵爆响。 “砰!” 死死抱着小滑头的泰尔斯,猛地一颤。 这是血肉爆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引得围观的平民们一阵阵充斥恐惧和惊异的哗然高呼。 “不!”撕心裂肺的惨叫。 “尸体……尸体的部分自己在动!那是西提的手吗?天啊!” 伴随着吉萨的轻笑。 “还等什么!杀了她!杀了她啊!”这是歇斯底里的秩序官。 剑刃入肉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接着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以及吉萨接连不断的温柔笑声。 “不,不可能!她的头,为什么……为什么还在动……” “救命!头儿!她身上伸出的东西……怪物,那是怪物!” “老天!别再靠近那玩意儿了!退后!所有人退后!”名叫大皮带的男人,疯狂地嘶吼着。 泰尔斯咬紧牙关,尽力不去想象周围的一切。 小滑头在他怀里,即便看不见也听不到,却也在微微颤抖。 在星辰北境的桦树林里,他见过那些景象——那些噩梦般的一幕幕景象。 “撤!所有人,快撤!”秩序官的声音终于开始发抖,恐惧攫取住了他的大脑,战胜了他的勇气。 不仅仅是巡逻队。 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不可解释的未知,意识到巡逻队没法控制局势之后,恐慌终于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人们开始恐惧而仓皇地奔逃。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已经晚了。 土石被破开的声音传来。 “小心地上!地上钻出的是什么……啊!” “妮娜,别管我了!带着儿子快跑!” “这是树根吗……我砍不断!不,父亲,不!” “别!离我远点!啊啊啊!” 无数男男女女的恐惧哭嚎声相继传来。 “头儿!头儿!怎么办?” “这玩意儿到处都是!” 随着士兵们崩溃的狂呼,秩序官的声音淹没其中。 泰尔斯紧闭双眼,死死咬着下唇。 他抱着小滑头的手在不断颤抖。 四散的狂奔脚步,渐渐减少。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惨叫,无数的拖拽声,无数的兵刃落地声,无数的绝望哀嚎声。 “等等,信号弩箭呢!快发射弩箭,通知上面!”大皮带艰难的声音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在地上被拖行的摩擦声。 弩机的机括声响起。 然而过不了一秒,天空就传来“叮铛”声。 “弩箭射不出去!好像,好像空气里有什么挡住了它们!”这是士兵恐慌的哭丧声。 泰尔斯把牙齿咬得越来越紧。 下一刻,一个清冷的男声,在空气中哼响。 “哼。” 泰尔斯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动。 “咔嚓!” 近处和远处各传来最后的十几道脆响,仿佛人的骨头在一瞬间被齐齐轧断。 耳边的声音霎时间小了下来。 安静持续了十几秒。 中间偶尔有着肉体被拖行的声音传来,甚至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就像野兽在进食。 泰尔斯全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 终于,周围的一切又重归寂静。 “嘴上说着不要……” “你到底还是插手了嘛,”血之魔能师那懒洋洋的女声传来:“真无聊。” 奇怪的是,吉萨的声音竟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回答她的,是艾希达的淡淡冷哼。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睁眼。 出乎预料的是,周围无比干净。 没有鲜血,没有尸体,没有恶心的残肢。 当然,也没有一个活人。 只有满地的兵刃,跑脱的鞋子,倒塌的房屋墙壁,破碎的地面。 仿佛在刚刚的一瞬间,大家都跑掉了。 泰尔斯轻轻地喘息着,他转过头,随即腹部一阵翻腾。 只见吉萨的躯干——缓缓从地上捡起她自己依然在微笑的头颅,然后轻轻安放好,缓缓扶正。 血之魔能师摸了摸脖子和肩膀的结合处,鲜血淋漓的伤口顿时消失无踪。 “焕然一新。”吉萨注意到他的目光,对着他嫣然一笑。 泰尔斯咬了咬牙。 此时此刻,泰尔斯才敢放开小滑头,让后者睁开眼睛。 小滑头看着周围诡异的干净街道,猛地一颤。 “我虽然封锁住了信号弩箭以及声音的传播,”艾希达摇头道:“但这么多人失踪,他们迟早会发现的。” “你怕了?”血之魔能师微笑着。 艾希达不言不语,他无所谓地转过身,走向泰尔斯。 泰尔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脑子里疯狂思考着脱身——不,现在看来,是保命的可能。 “等一等。”吉萨温和地道。 艾希达停下了脚步,脸色转冷。 “留下那个男孩,”血之魔能师抬起目光,看向泰尔斯,“我们就还是好朋友,怎么样?” 泰尔斯浑身一颤! 气之魔能师沉默了一瞬。 “戮魂枪和断魂刃都在城里,”艾希达转向吉萨,缓缓出声:“即便是实体态作战的你,也无法抵御戮魂枪的能力。” “我们最好赶紧逃跑。” “噢?”血之魔能师缓缓摇头。 “你故意引来巡逻队,”吉萨慢慢地吐字,不慌不忙:“就是为了用这个理由逼走我?好保护你的宝贝男孩?” “真是令我伤心啊。” “合伙人。” 听见这话,艾希达叹出一口气。 “你忘了我们合作的初衷了吗,吉萨,”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此时的气之魔能师语带悲哀:“我们三人的合作,无论是我的计划,还是芙莱兰的理想,抑或你的坚持,不就是为了魔能师们有朝一日,能脱离那道枷锁吗?” 血之魔能师轻嗤一声。 “十二年前的事情,早就证明了你们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吉萨抬头看着天空向西而去的月亮,嗤笑道:“无论你或芙莱兰。” 泰尔斯猛然一震! 十二年前。 为什么又是十二年前? 血色之年,难道魔能师们也参与其中? 泰尔斯不由得想起之前黑剑对艾希达所说的话。 【你在复兴宫大开杀戒的时候……】 还有…… 泰尔斯不自觉地再次搂紧了小滑头。 血瓶帮是气与血两位魔能师的合作结果,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还有第三个人? 芙莱兰,是谁? 艾希达深深叹出一口气。 “很好,那我们大可以从此分道扬镳——反正我们在战前就各走各路,这是你的选择——当年的结果,也确实无法说服你。” 气之魔能师脸色黯然。 “但这跟这个男孩有什么关系么,”艾希达抬起头,目现精光:“你总有个必须杀他的理由吧。” “当然,”这一次,吉萨回答得很痛快:“他的血脉——很久以前,我做出了承诺。” “必须杀死的血脉?”艾希达转过目光,瞥了泰尔斯一眼:“你认识他的母亲么?” 泰尔斯抓着小滑头的手突然一紧。 但这次,吉萨却露出温婉的微笑:“你猜啊?”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艾希达冷冷道。 “好吧,还有就是,”血之魔能师缓缓叹息:“我不想让他跟我们一样,受尽折磨。” 泰尔斯脸色一白。 受尽折磨?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艾希达强硬地回答。 “放心,我只要他的命。”吉萨笑着摇摇头。 “砰!” 下个瞬间,泰尔斯周围的地底突然窜出六条血红色的尖刺树根,从四面八方刺向星辰王子! 糟糕! 泰尔斯猝然一惊,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咚!咚!” 六条树根硬生生地停在离泰尔斯几寸的地方,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挡在外面。 艾希达举起左手的光球,死死盯着血之魔能师,眼里蓝光闪过。 “别,吉萨。”他低声道。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看着身前那些可怕的尖刺。 吉萨再次轻笑一声。 树根像是有生命一样动弹着,收缩回去,再次前刺! “啊!”这一次,反应过来的小滑头尖叫一声。 艾希达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 泰尔斯周围,几道强劲的气流成势扫出,将树根生生扫断! “真的吗?吉萨?”气之魔能师面色僵硬地冷冷道:“终结之战已经让我们损失惨重——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别毁了这一切。” 断掉的树根在颤动中重新长出尖刺,缩回到血之魔能师的身边。 “哼,真好笑。”那一刻,吉萨突然嬉笑出声:“你怎么敢提终结之战?说得你们与有荣焉似的。” 艾希达闻言微微蹙眉。 血之魔能师缓缓上前,身侧的树根缓缓跟上,只见她眼中如有火焰跃动: “当我们为魔能师的未来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这些懦夫在哪里?” “当我们和混淆者们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你们这些逃兵在哪里?” “当我们被两位女皇算计走投无路的时候,你们这些蛀虫又在哪里?” “l,班恩,勒卜拉,b,阿瑞克,当我们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你们这些所谓的温和者又在哪里?” 泰尔斯呆呆地听着吉萨的话,把这些名字、名称、名词,一个个全部记进心里。 日后可能用得上。 尽管他正面临着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敌人。 艾希达脸色一寒。 “别给我们贴上你们的标签,”气之魔能师语气冷漠:“我们不叫温和者。” “当然,这是勒卜拉给你们这个派别下的代称,”吉萨地笑容越发灿烂:“之前,b可是把你们叫作……” “‘托罗斯的哈巴狗’。” 艾希达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些人。” “b?”气之魔能师冷哼一声,“就是那个家伙,那个疯子,把你们都带成了一匹匹不可理喻,毫无理智,只懂得狂吠的野狗!” “b教我们接受自己,摆脱束缚,”吉萨的眼里冒出吓人的血色红光:“而你这只魔法塔里出身的家养狗,托罗斯的跟屁虫,没有颈环套着就不舒服,是么?” “我就知道,”艾希达毫不示弱:“‘第三环’的女巫们教不出什么好学生。” 只听他冷哼一声:“你这‘野种’。” 吉萨没有说话。 可人的少女沉默了三秒。 但三秒后,她开口吐出的话,让艾希达勃然变色! “气,究竟是什么呢?”只听血之魔能师慢慢地道:“流动,充盈,无处不在之物?抑或是寄托,维持,轻盈如无物?” “气的存在代表什么?气的消失又会带来什么?”吉萨毫不在意地道:“气是纯粹,还是杂合万物?气是常存,还是无时不变?” “你本身是气?还是气是你的一部分?” 有史以来第一次,泰尔斯惊悚地看着艾希达·萨克恩的脸孔开始扭曲。 气是什么? 泰尔斯心中一动,然后震惊地想起艾希达对他说过的话。 魔能初约。 互不深究。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吉萨。 不会吧? 她是在…… 气之魔能师眼里的蓝光越来越盛。 “怎么,你不是该把托罗斯恩赐给你们的三大定约,背得比自己的名字还熟吗?”血之魔能师的话让泰尔斯头皮发麻:“艾希达小狗狗?” 下一刻,不等艾希达有所反应,吉萨就仿佛野兽嘶吼一样张开嘴唇,缓缓仰头。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体内涌出。 视野里,吉萨的那道红光越来越盛! 一道鲜艳的血色细线,从吉萨的脖颈处浮现,渐渐漫上脸庞,血线旋即分成数枝,缓缓变粗,仿佛鲜血的血管一样,直到布满吉萨的脸部。 而且那些血线好似有生命一样,在吉萨的脸上缓缓变换、动弹、颤动着。 仿佛在——呼吸。 艾希达变了脸色,他走到泰尔斯的身边,皱眉看了星辰王子一眼。 “怎么……”泰尔斯尴尬地开口,但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 “什么都不要说,”艾希达冷冷地道:“待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跑。” “不要回头,不要停下。”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艾希达,只能无力点头。 听这语气,连艾希达……也没有信心保护自己了么。 小滑头紧紧缩在泰尔斯怀里,瑟瑟发抖。 满面血线的吉萨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刚刚从最美的梦里醒来,咧开嘴角,眼里蕴藏着疯狂。 只见她原本温婉可人的微笑,化作最艳丽惊悚的怒笑! “啊呀,”血之魔能师仿佛打开了控制情绪的阀门,毫无顾忌地歪头大笑:“久违的感觉真好!” 艾希达凝重地望着她:“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升阈,你这是在冒险!” “怎么,你不敢升阈么?”血之魔能师艳丽地一笑:“也是,毕竟,你是懦夫嘛。” “艾希达小狗狗,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艾希达眉头一沉。 “每过一分钟,我要是杀不死他……”血之魔能师指着泰尔斯,随即举起双臂,狂笑着呐喊道:“就继续升阈!” “上不封顶!” ———— 今天太累,不防盗了,各位盗版读者,希望你们读得愉快的同时,不妨来起点或创世支持下无剑——码字真的很耗脑啊。 174.第171章“夺命”的狂奔 在吉萨举起双臂的刹那,泰尔斯只觉得地下一震。 . “轰隆!” 下一秒,血之魔能师离地而起! 不,应该说,是一道直径足足有两人高的巨大血色触手,破开地面,离地而起,将吉萨硬生生地托举起来! 将她举得足足有七八层楼高。 “噗嗤!” 旋即,随着血肉爆裂的声音,巨大触手中猛地炸开无数稍小的触手。 它们延伸出可怕的面积,向着四面八方探出! 每条触手都如有自己的生命一样,蛇行前进,几秒后,血色触手们齐齐一颤,铺天盖地,向着泰尔斯迅速蜿蜒而来。 足足有上百条! 触手覆盖了他眼前几乎所有的视野,连月亮也遮蔽住了。 泰尔斯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而小滑头愣愣地抓着他,早已被吓傻了。 艾希达猛地张口,怒喝出声: “跑!” 泰尔斯一个激灵,拉起小滑头就转身奔跑! 他死死咬牙,像艾希达说的那样,不管不顾,不回头不偏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跑! 身后传来吉萨疯狂而快意的大笑。 泰尔斯刚刚跑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砰”地一声巨响! 一阵气流,不受控制地乱窜而来。 然后又是一声巨响! “砰!” 另一个方向,气流卷起无数的土石积雪,席卷而去。 泰尔斯心中一动。 糟糕。 这是…… 空气墙被硬生生打破时的情况! “砰!”“砰!”“砰!” 身后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传来,气流越来越急,越来越乱。 显然,艾希达的空气墙正在被一次次地突破! 偏偏在此时,泰尔斯手上一重——小滑头摔倒在了地上。 泰尔斯心头一凉,他还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的两人,就感觉一阵黑暗来袭。 无数的触手从后方上空来袭,像一个巨碗,覆盖住他们的头顶。 然后挡住他们前进的路。 在一片黑暗中,泰尔斯倒抽一口凉气,才刚刚拉起小滑头,就感觉四面八方一阵血肉摩擦的响声。 在他的视野里,发着红光的触手们,毫无死角地袭来! 小滑头抱紧了他,哇地一声惊呼。 不。 没有机会了吗。 泰尔斯绝望地摸向自己的腰部,摸向jc匕首。 就在此时,泰尔斯周围的触手齐齐一颤! 视野中满布周围的红光,里面突然漫射出点点蓝光。 触手的来势生生一顿。 “嘭!噼!啪!” 奇怪的爆响相继传进耳中。 下一秒,一道月光出现在黑暗之中,旋即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驱散触手的遮蔽! “砰!啵!嘭!噼!啪!”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身周的上百条血红触手,接二连三猛地从内部爆开,爆出无数的血雾和残块。 再过一瞬,上百条小触手直接从根部爆散! 连通血之魔能师身下的那只巨型触手,也在内部起伏不定,表面上不出爆出一个大洞,里面洒出无数血滴。卡Kа酷Ku尐裞網 吉萨哈哈大笑,轻轻抚过身下的触手。 旋即,那些因为爆炸而散落的触手残肢,居然猛地挣扎起来,开始变形! 有的大块残肢长出无数的节肢小腿,像蜘蛛或蝎子一样,小块的残肢则延伸长度,状似蝌蚪或蛇,更有甚者,有些肢块缩成圆滚滚的一团,像前世的车胎一样,开始滚动。 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在变形后的刹那,或跑或爬或滚,以各种方式,不约而同地向着泰尔斯和小滑头“奔来”! 看着数百只奇形怪状的“小动物”,扭曲着身形向着自己追来,泰尔斯头皮一阵发麻,只是转过头,死命飙泪狂奔! 我真的有密集恐惧症啊! 小滑头似乎也知道了严重性,她咬紧牙关,死死跟上泰尔斯的步伐。 但他们根本跑不过那些“小动物”们的速度。 很快,一只六条腿,长着独眼,举着双爪的怪物,跃到他们身侧! 余光瞥见这玩意儿,泰尔斯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然而下一秒,这个怪物又是突然一颤,然后像之前的触手一样,爆散开来! 不仅仅是它,包括它后面的无数同类,都齐齐爆裂,洒出漫天血滴。 血淋了泰尔斯和小滑头一头一脸! 但还没等泰尔斯开始庆幸,他突然感觉到,头脸上被淋到的血水,开始有生命也似的跃动起来。 像是无数的小蝌蚪,同时在他的皮肤表面活跃、颤动了起来! 卧槽! 泰尔斯的心头同时闪过恶心和恐惧。 幸好,下一刻,一阵前所未有的狂风侵袭而来,将泰尔斯和小滑头刮起在半空! “呼呼!” 这道风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无处不入,硬生生地将属于吉萨的血滴,从两人的体表刮脱! 泰尔斯和小滑头重新摔倒在地面上,狼狈不堪。 而那道狂风则越来越大,轰隆一声,将无数屋宇刮散,旋即向着吉萨卷去,将她新生出的触手们刮断,刮散,然后在空中生生由内而外地爆开! 泰尔斯没有任何停顿,立刻拉着小滑头爬起,借着那道风势,死命往前跑。 跑。 他气喘吁吁,体内的那道波动早已启动多时,也正因如此,泰尔斯不时托着小滑头的手跑一段,以防她体力不支。 跑。 他紧咬牙关,知道身后有关血,有关活物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杀死自己的凶器。 只有跑。 这是为了生存的夺命狂奔! 终于,泰尔斯两人跑出了这条街道,眼前重新出现了活人。 另一条街道的北地居民们,似乎听见了巨大的震动和噪音,许多跑出来看热闹,有的人看见狂奔的泰尔斯,议论纷纷。 泰尔斯很想大喊,让他们快逃。 但是和小滑头一起跑得气喘吁吁的他,早已无力开口。 只能下意识地继续跑。 回到泰尔斯刚刚逃离的街区,狂风过后,一个身影悬停在半空。 只见双目大放蓝芒,满面蓝光流动,如脸庞皲裂般的气之魔能师,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空中,与触手上的血之魔能师默默对峙。 但此刻的艾希达,脸上蓝光的密度、亮度,流动的频繁度,唯有比面对黑剑时更甚! “哈哈哈哈,”血之魔能师似乎很开心,她大笑着对艾希达道:“看,升阈也没有那么难,不是么?” “你说得对,”气之魔能师此时的话毫无感情,语气毫无起伏,却完全没有回应吉萨的意思:“气确实是无所不在的。” “比如,所有的生命内部?” 他的话音刚落,吉萨身下的巨型触手,再次由内而外地爆裂出无数小洞,颓然萎缩下来! “你没有再多的血可以使用了,”气之魔能师冷冷道:“放弃,如何?” 血之魔能师笑着落地。 “没有血啊,”吉萨的话语越来越随性,笑声腔调越发奇怪:“没有血?” 言毕,她眼神一亮,脸上的血色线条更胜之前,开始频率加快地抖动起来,延伸出无数更加细小的分支! “继续升阈,”蓝光闪烁的艾希达,眼中蓝芒更盛,语气却出奇地平淡无波:“你真是疯了呢。” 下一刻,吉萨放肆地一笑,她的脚下大地顿时开裂,无尽的震动传来。 “轰隆隆……” 地裂延伸了近百米,地势缓缓凸起。 “哗啦!” 巨响中,以吉萨为中心,一头足足有数十米高的巨型怪物裂地而出! 土石积雪,齐齐从它的身上滚落。 体量巨大的怪物,将周围的百米方圆,完全覆盖。 在吉萨的轻笑声中,怪物分出数十条与刚刚那条触手不相上下的分肢,猛地扎入地面! 就像老树扎根一样。 也像一头无比庞大的巨型血色章鱼。 如果泰尔斯回过头,他就会认出来,这是之前桦树林里那只可怕的“多头蛇”! 多头蛇的触手持续地深入地下,旋即地下传来滚滚震动,不断延伸而出。 “砰!” 很快,数百米外的街道和城区中,数根可怕的巨型触手裂地而出! 其中一根,就出现在泰尔斯所在街道。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条巨大的触手,像是从地底发芽一样,颤动而起。 周围的居民们一阵惊呼,齐齐四散。 但他们的运气显然很糟。 下一秒,那根大触手旋即分裂出无数的小型触手! 如捕猎的凶兽,无情而快速地伸向周围的一切活物。 一切生命。 头皮发麻的泰尔斯头也不回,拉着小滑头继续死命狂奔。 他的心中,正在用尽力气悲呼: 这又是什么啊! 之前的血之魔能师,可没这么变态啊。 巨响中,无数的平民惨叫声、痛呼声、求救声、拼命声,相继如魔音般传来! “不!啊啊啊!” “这是什么!” “救命!” “斩断它!斩啊……额……” “妈妈!” “快跑!快点!” “可恶,你这该死的……啊啊!放开我!” 好几个街区中,无数的人被这些小型触手卷起,卷向作为根部的大触手,融入可怖的血肉中。 就连猫狗一类的牲畜,也不放过。 乃至于飞鸟昆虫,树木花草。 不管是什么,他们的声音,就像他们的生机一样,在进入触手的血肉后,便齐齐戛然而止。 不。 不。 泰尔斯死死咬着牙,眼泪不断滑落,眼前的一幕幕惨剧,以突破忍受极限的方式,刺激着他的心情。 小滑头只是低着头,不去看身边,身后,身周的一切,边哭边跑。 边跑边哭。 几道触手伸向他们,但此时的泰尔斯已经濒临崩溃,甚至连躲避的想法都没有了。 只有几道如影随形的气流和气墙,死死挡住这些可怖的猎食者们。 艾希达静静漂浮在空中,空气里传来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个巨大的城区里正发生着什么事。 “没有血?” 这一边,血之魔能师对着面无表情的气之魔能师,笑靥如花:“我可是……” “有着整整一座城池的血肉啊!” 在新鲜生命的注入下,多头蛇的身躯越来越壮硕,越来越庞大! 最靠近泰尔斯的那条触手,突然一颤,爆发出更多的分支触手,向着他袭去。 气之魔能师转过光芒剧盛的双目,向着在极远处狂奔,几不可见的泰尔斯方向扫了一眼。 他随即回过头,身上的蓝光由线条状慢慢变成星点状。 如同一道耀眼的星辰。 而艾希达吐出的话语也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淡漠: “生命必须依赖于气。” 气之魔能师缓缓举起一只手:“如果没有空气。” “生命如何生存?” 吉萨的笑脸慢慢沉了下来。 艾希达突然握拳! 那个瞬间,远处的泰尔斯只觉得身周多了一个圆。 在他的视野里,就像是他和小滑头,突然被装进了一个由蓝光组成的透明球体一样。 下一秒,泰尔斯惊悚地看见,周围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首先,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然后,地上的积雪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沸腾? 不,不仅仅是雪。 是眼前的一切,都在缓缓地冒出蒸汽……在沸腾? 他们身侧的一个男人突然握住自己的颈部,像是呼吸困难一样,死命地张口,想要吸入空气。 他的眼里和嘴里,都冒出蒸汽,飞速四散! 十几秒后,男人无力地倒下。 他的身躯开始肿胀。 泰尔斯和小滑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发现自己身周的积雪和物品,都还是正常的。 “这是怎么了?”小滑头畏惧地问。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摇摇头——以他的知识,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形。 他抬起头,只见周围无数的居民,全都在同一时间,相继倒地,身上冒出红色的蒸汽,全身开始肿胀。 就连那些可怕的触手,也在挣扎中冒出蒸汽,旋即不支倒地。 泰尔斯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抓起小滑头,继续向前跑! 他的眼中,他们身周的那个蓝光圆球就像一层保护膜一样,保护着他和小滑头,不被外界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的可怕情形侵害。 泰尔斯一路跑过无数倒地的人,有的人身躯像刚刚那个男人一样肿胀,但更多的人显然已经死去了,死时身躯恢复了正常大小,但皮肤紧紧贴着骨骼,看着就像是死了很久的干尸一样。 那一刻,泰尔斯心中无比寒冷,直觉告诉他:这个城区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泰尔斯试着把一切排除出心底。 试着什么都不想。 他用自己颤抖的手,紧紧捏着小滑头的手。 后者也在晃神,下意识地跟着泰尔斯。 他们跑过无数尸体。 泰尔斯紧紧咬牙,抑制着自己眼里的泪水。 尽管泰尔斯知道,这些人,这些男男女女的死——都是因为他。 六神无主,心里发毛,惶恐无算的他,只想着一个目标: 跑。 越远越好。 在无声的世界中,气之魔能师静静地看着血之魔能师和她的宠物,在颤抖和沸腾中颓然倒地。 吉萨体内的血在不断蒸发。 但血之魔能师依然勉强对着他,露出笑容。 下一秒,吉萨身上的血线再度旺盛生长起来! 仿佛全身都被血色包围了。 她身下的巨型触手,突然一动,无数的血肉猛地回缩,从数百米的巨型多头蛇,迅速萎缩成一只深黑色的,细小而诡异的生物。 它延伸出更加细小,却看着坚硬无比的触手——现在看来却更像是黑色的骨刺。 气之魔能师还是面无表情,却在眉心微微一动。 他依然紧紧握着右手,脸上的蓝光闪烁得越来越急。 突然间,那头生物猛地射出三条细密的骨刺,穿透了艾希达的身影。 艾希达身上蓝芒一闪,晃了一下。 气之魔能师的右手松开了。 那个瞬间,像是有无穷巨力突然降临一般,整个盾区凭空炸起巨响! “轰!” 泰尔斯周围的所有的房子和地面,所有的一切,像是被突然拍了一掌一样,全数炸裂! 土石乱飞,碎片四溅! 有不少都袭向泰尔斯和小滑头,却被蓝光的圆球硬生生地挡开! 那时泰尔斯的感觉,就像是整个龙霄城,被一个巨人晃动了一个来回,然后猛地爆炸! 他和小滑头双双被震倒在地。 但随即,泰尔斯发现,眼前的一切恢复了正常。 首先,在爆炸的瞬间,声音像是突然回来了。 雪水不再蒸发了,人们萎缩成干尸的尸体开始恢复正常。 泰尔斯惊魂甫定地喘息着。 他扭过头,看向艾希达和吉萨所在的方向。 却什么也看不见。 小滑头颤抖着拉了拉他的衣袖。 泰尔斯转过头,看见小滑头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身前。 只见整整数十米的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满地的尸体。 足足有上百具。 泰尔斯心中知道,更多的尸体,也许正静静躺在其他街区。 他死命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胸膛,硬生生地咽了一下喉咙。 小滑头低声啜泣着。 “为什么……”小滑头发着抖,委屈地摇着头,泪水缓缓滴落:“这些究竟是……” “别看,”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咬住牙关,他捂住小滑头的双眼,搂着她继续向前走,“别看。”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咬着牙道:“没事的。” “没事的。” “很快……很快就过去了……” 远处,气之魔能师在蓝光的修复下,缓缓回复。 他看着吉萨,面无表情。 “惊讶么,”吉萨笑吟吟地看向他:“但这就是生命,不是么?” “即使在没有空气的真空下,也能顽强地活下去呢。” 艾希达看着她,脸上蓝光乍现。 “那个男孩,命真大啊——准备好,开始第二回合了吗?”血之魔能师妖媚地摇摇头,脸上的血线开始化成紫色:“要开始了哦。” “再升阈的话,你就要‘叩门’了,”气之魔能师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理智到了极点般,平静地望着吉萨,仿佛对方追杀的不是自己要保护的魔能师候选者:“你确定?” “啊,艾希达小狗狗,”血之魔能师舔了舔嘴角,妩媚而俏皮: “我确定哦。” “你可要看紧他了。” ———— 在远处,铠区的一个小屋顶上,一个白衣的年轻人,脸色沉重地看着盾区那可怕的景象,盯着那高达数十米的可怕怪物。 他不是唯一一个出来看热闹的人。 铠区的街道两旁,大大小小的屋子里都冒出了居民们,惊恐万状地对着那怪物指指点点。 但这个年轻人似乎比较特别,他有些奇怪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嗯,对,”只听白衣的年轻人颇有些忧虑地道:“已经开始了。” “不过有些小小的意外。”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他举起右手,对着空气道: “那个杀人狂魔,似乎比预料中更狂暴了——黑剑真的有这么大本事,能把那怪物逼成这个样子?” 年轻人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对,照这个程度,我怀疑,整个龙霄城都会被它拆掉的。” 远处,怪物猛地萎缩下去。 “好的,我会继续观察的……噢,似乎动静小下去了,”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但我建议,我们最好谨慎些,多考虑几个可能——也许今晚有什么我们预料不到的因素存在。” 几分钟后。 “轰!” 盾区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盯着远处的盾区——只见充斥着大小平房的盾区,居然像是被生生削平了一层! “老天,你不会相信这个的!”年轻人急匆匆地道:“太夸张了——那怪物简直像是要毁灭世界一样!” “绝对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无论是拉蒙还是黑剑,我都不相信他们能让那怪物做到这个地步!” “你确定这样没有问题吗?” 年轻人微微一滞,脸色难看。 “是,”年轻人吐出一口气,“那就这样吧。” 年轻人放下右手,不再说话。 唯有他的脸色,比刚刚还要凝重。 ———— “陛下,您看到了吗?” 尼寇莱急急地冲上高台,向着努恩王回报。 老国王死死地盯着高台下的龙霄城,盯着最远端,最低,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那个城区。 “啊,”努恩王咬着牙,双目赤红:“我看到了。” 就在刚刚,一个血红色的巨型怪物猛地出现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震响,以及连英灵宫都清晰可闻的惨叫声。 随后,那个怪物再次沉寂下去。 然而紧紧几分钟后,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整个盾区,居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矮了一层! “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大概是除了耐卡茹之外,”努恩王的话语里蕴藏着深重的戾气:“六百多年来,第一个‘有幸’目睹它的北地之王了吧。” 努恩王握紧拳头,眼里涌现出怒火和恨意。 “从小就只能在图画上见到的怪物……” “多头蛇,基利卡。” “耐卡茹的死敌。” 努恩王一掌拍在台上,手上青筋爆出。 尼寇莱咬着牙,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刃,缓缓攥紧刀柄。 “盾区到底怎么样了?” 努恩王克制着自己的语气,竭力冷静地问道:“居民疏散了多少?巡逻队的回报呢?” 他的身后,红女巫卡珊脸色严肃地走上前来。 她看着远处的那个烟尘弥漫的城区,缓缓叹了一口气。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红女巫的眼里重新恢复了清明和平淡。 “陛下,”红女巫淡淡地道:“恕我直言。” “恐怕已经……” “没有什么盾区了。” 175.第172章内战的胜负 夜空下,吉萨脸上的血色斑纹已经红得发紫,在已成废墟的城区中心,她站在变得漆黑“苗条”,长满狰狞尖刺,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型长腿蜘蛛也似的的多头蛇身上,妖娆而笑。卡Kа酷Ku尐裞網 . “你不会再有机会危及我们的希望了,”气之魔能师则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冷静表情,无所谓也似地注视着吉萨,“我会直接解决掉你。” “哈哈,”血之魔能师娇声轻笑起来,脸上现出一个酒窝:“解决我?要怎么做?” 气之魔能师目光一闪,脸上蓝芒大盛。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在吉萨的身周凭空炸开! 将她身下的“宠物”刮得立足不稳。 气流持续增大,试图将血之魔能师向上刮去! 她身下的那只漆黑色怪物被刮起打半,漂浮在空中,只剩下一只尖刺,还死死镶嵌在地面。 吉萨的脸色大变。 气之魔能师则缓缓开口: “在天空之上,有一层连空气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寒冷,寂静,时明时暗。” “在那里,连重力都失去了意义,生命几乎无法生存,”气之魔能师的声音毫无波动,“你就去那里,好好睡上个几千年吧。” “等到我们彻底打赢这场以千年为单位的,属于魔能师的生存之战后……” 魔能师升阈后,他那理性而沉闷的声音,在这一刻竟微微一颤:“你将会在那个没有敌人,没有恐惧,没有逃避,繁荣壮盛的新世界里……” “重新苏醒!” ———— 死寂的街道上,传来两个虚浮的脚步声。 泰尔斯拉着小滑头,再次用接近行走的速度“跑”过一个街区,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按着膝盖休息一会儿。 “我们——我们跑得掉吗?”小滑头声音颤抖,她扭过头,不愿意去看倒毙在道路两旁的人们。 “我们会知道的……休息好了就继续走,不要停。”这是在咬牙坚持的泰尔斯。 小滑头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终结历346年,第三次大陆战争的时候,东陆联军攻进了龙霄城。从盾区、锤区、铠区,到剑区、弓区、箭区、矛区……” 泰尔斯抬起头,看了小滑头一眼。 只见小女孩哆嗦着,喃喃道: “整座城池除了斧区跟英灵宫,还靠着最后两道闸门死死坚守之外,都陷落在夜翼君王的大军之下,直到萨拉在北地竖起他的黑旗……” “但即便是那个时候,龙霄城的伤亡也没有……而现在,”小滑头红着眼眶,死死抓着泰尔斯的手臂,不敢看路上遍布的尸体,“龙霄城,龙霄城就要毁灭了吗……”” “不知道,”泰尔斯带着沉重的心情叹了一口气,“但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 泰尔斯直起身子,不由分说地拉起小滑头继续走。 而且。 他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面,小心翼翼地避开几乎每两步就有一具的尸体。 而且龙霄城一定会有对抗魔能师的办法。 否则的话……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路上的一片死寂景象,轻轻咬牙。 这就是魔能师,和他们的力量? 但是…… 泰尔斯低下头,看着右脚旁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死前手里还抓着一根木棍,只觉得心中一阵凄凉。 大概没有人能活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疲惫的男声在他们左前方的废墟里响起! “如果我是你——小子——” 小滑头的惊叫声中,泰尔斯一个激灵! 泰尔斯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把小滑头死死拦在身后,右手摸上jc匕首。卡Kа酷Ku尐裞網 然后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位置! 怎么…… 泰尔斯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左前方的一具尸体开始动弹。 诈——诈尸? 早有“前科”的泰尔斯,登时头皮发麻。 小滑头吓得闭上了眼睛。 尸体翻了个身,露出底下的——一只手? 泰尔斯瞪圆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那只从地下伸出来的手,看着它扒拉开一堆碎石木料,又生生地从雪地里挖出一个洞。 一个头颅从里面冒了出来。 泰尔斯心中一凉。 不是吧。 幸好,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些东西。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过去了,”月光下,一个满面脏污,浑身是血,衣服上尽是破口的男人从洞里爬了出来,喘息着仰面躺倒:“艾希达的那个把戏,清理得不是很到位……前面还有些‘东西’在动。” 借着月光,泰尔斯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庞,不由得生生一震,然后死死地盯着他。 我的老天。 他…… 他是—— “黑剑!” 泰尔斯脱口而出,不可置信地道: “你……你没死?” 小滑头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在废墟之中,奄奄一息的男人。 “耍了个小把戏,暂时没死,”长着一张路人脸的黑剑仰躺在地面,露出一个虚弱而难看的笑容,拍了拍自己的左上臂——上面被一层厚厚的白布包得严严实实,白布外却是一片惊人的血迹: “我的命很硬。” 如果说,之前躲避艾希达时是“狼狈”,那黑剑现在的状态,就绝对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光是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就看得泰尔斯紧紧皱眉。。 黑剑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看满街的尸体。 他又倒回地上,长叹一声。 “前面有一片……那种东西组成的……触手……还活着,”黑剑咬起牙,冒着冷汗且不断颤抖,那一瞬间,他似乎在承受什么痛苦,泰尔斯甚至觉得他的体内深处正在发生什么变化:“而且……正在……发疯,你最好……别过去了。”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了看笔直的街道,果然在远处发现了一只疯狂抖动着的血红色触手。 吉萨那些恶心的小宠物……之一。 他心里开始犯愁:有别的路么。 如果没有的话…… 在他拉起小滑头,准备看看有没有别条路的时候,黑剑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等等,小子。” 泰尔斯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第二王子转过目光,看向躺在地上,形容凄惨的黑剑。 “你,”黑剑猛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刚刚在一波疼痛中解脱了出来,只见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犀利:“你到底是谁?” 泰尔斯看着他,皱起眉头。 小滑头看了王子一眼,咬了咬嘴唇。 “那个艾希达的把戏——抽离空气之类的,可真要命,这个街区的人恐怕都死光了,”黑剑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躺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泰尔斯,“我把自己埋进地底下,死命吸取石头和泥土之间的少量空气,总算躲过一劫,挺了过去。” “你的命真大。”泰尔斯耸了耸肩,转身就走。 “我已经习惯了和死亡赛跑,”黑剑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倒是你,小家伙,你不该还活着。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手一紧。 “艾希达释放那种程度、不分敌我的杀招,都不忘记保护你们,是么。”黑剑吐出一口热腾腾的白气:“你对他,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你究竟是谁?” 泰尔斯怔住了,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幸好,黑剑在重伤之中。 但愿他没有余力来对付我。 可是…… 泰尔斯抬起头。 “那两个家伙,此刻应该正在对决,”泰尔斯冷冷地道:“你最好赶紧逃跑吧,” “否则,等到他们分出胜负,无论是谁赢了,你都没有好下场。” 黑剑看着他,没有说话,污秽的脸上,一对眸子透露出精光。 那双眼神,看得泰尔斯心里一寒,就好像他已经知晓了泰尔斯避而不谈的事情一样。 小滑头怯怯地拉了拉他。 “你最好客气点,小家伙,”黑剑的目光里透露着让人不安的光芒,只听他沉沉地道:“因为我现在,是你活命的唯一希望。” 听见这话,泰尔斯愣住了。 “你应该期盼我尽快恢复过来,解决那只触手,然后趁着其他东西追过来之前——带着你们逃出去。” 泰尔斯一怔。 “什么?” “如果他们俩打起来了,”终于,黑剑的灼灼目光变得不再刺人:“你盼望赢的人会是艾希达,对么。” “你觉得——至少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你觉得他不会杀你?” 泰尔斯挑了挑眉,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很可惜,”就在泰尔斯迈开步子的时候,黑剑挪动了一下身位,这个动作让他一阵龇牙咧嘴:“赢的人……” “只会是……” “那个恶心的小姑娘。” 泰尔斯终于皱起眉头。 他重新转向黑剑:“为什么?” “我跟那个小姑娘交过一次手,”黑剑叹息着苦笑道:“我活下来了。” “那个小姑娘,对有血肉的生命有着特殊的感应和……操纵,也许还有着像刚刚艾希达的那种杀招,”在泰尔斯迷惑重重的目光下,黑剑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自己受伤的左臂:“但这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她看似疯狂、暴虐,不可理喻。” 黑剑扭过头,眼里万分凝重。 “在骨子里,她却是个真正懂得战斗,并懂得如何取胜的家伙。” “跟她比起来,艾希达就像个从没打过架的大力士,空有一身可怕的蛮力。” “实则不堪一击。” 泰尔斯和小滑头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问号。 “你怎么知道?”泰尔斯摇摇头:“你又没看过他们打架——而且,他们根本杀不死对方。” “杀死是一回事,取胜是另一回事,”黑剑轻哼一声:“我跟艾希达是老相识了,虽然杀不死他——但我已经习惯了一次次从他手底下逃命。” “但是,那个小姑娘……” 黑剑的伤势似乎在好转,他开始活动右臂:“刚刚在拉蒙被杀,我冲向她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逃跑,找个地方回复伤势。”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亏我还以为你真的挺身而出,要保护我们呢。” “你用不着我的保护,”黑剑轻嗤一声:“那个时候,艾希达会保护你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移开目光。 “总之,我打算装出被她击伤的样子,再用一块血肉迷惑她,”黑剑深吸一口气:“可惜,交手的第一击,我就发现了……” “我根本用不着‘装’出受伤。” “我们仅仅是第二次交手,”黑剑的头上再次冒出冷汗,那一刻,泰尔斯觉得又有什么奇怪的力量,从他的体内涌出:“她就完全吸纳了我们第一次交手的经验,完全压制住了我。” 黑剑紧咬牙关,眼里尽是厉色:“跟面对艾希达不一样——第二次面对她,我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 “那种战斗的意识和经验……” “是看似强大,实则安全无害的气之魔能师,根本无法可想的。” 泰尔斯再一次皱起眉头。 安全无害? 他想起被捏成圆球的人们,在心底默默吐槽: 你用的是国内的质检标准吧。 就在此时。 “轰!” 泰尔斯吃惊地回过头。 只见那条笔直的街道上,一个血红色的影子突兀地奔袭而来! 小滑头抓着他的手又紧了一下:“啊!是那些……东西!” “该死!” 黑剑盯着疯狂抖动着蛇行而来的触手,在颤抖中试了试自己的双腿,不禁皱起眉头:“失去了根部,它怎么还能跑得动?” 转眼间,血红色的触手已经到了眼前。 泰尔斯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黑剑,感受着手臂上的小滑头,不禁亡魂大冒! ———— 两位魔能师的对决中,吉萨狂笑起来:“新世界?哈哈哈哈……我突然发现,你和勒卜拉应该聊得来……要不要考虑看看,加入我们激进者?” 气之魔能师没有答话。 下一刻,风势遽然增大! 血之魔能师不再拖延,她猛地矮身,触碰了一下身下那只类蛛型的巨型漆黑怪物。 后者猛地一颤,从满布锋刺的主躯中延伸出更多的黑色尖刺,在飘摇的风势里,生生刺入地底。 地底传来隐隐约约的震动。 冷静地看着对手出招的艾希达,不禁表情一动,脸上再次流过一道耀眼的蓝光。 血之魔能师和她的宠物在风中不断摇摆,但前者依然露出笑颜,与气之魔能师对视。 一道黑色尖刺凸出地面。 “喀啦……” 随后,一只缩小版的漆黑怪物,在土石飞溅中,满身锋锐地裂地而出,速度惊人! 在艾希达身后三步的地方,向他突袭而来! “砰!” 它撞在一层透明的屏障上。 气之魔能师表情不变,他及时展开的空气墙,堪堪将来袭的怪物拦在主人的后脑前。 然而,越来越多的窸窣声与裂地声,从气之魔能师的身周传来。 “喀啦……喀啦……” 足足数十只蜘蛛也似的黑色尖刺怪物,迅捷而灵敏地从地底破土而出,几乎不落死角地,向着艾希达围扑而来! 气之魔能师轻轻捏拳,他身周十米方圆,立刻蒸腾起无数肉眼可见的水汽! 数十只怪物齐齐一颤。 但颤抖只持续了仅仅一瞬,这些怪物们便再次恢复了流畅,奔袭而来。 气之魔能师眉毛一挑。 “剥离所有的空气,也没有用呢,”狂风之中,居高临下的血之魔能师好笑地看着艾希达:“它们可是能在真空下顽强生存的小可爱啊。” 终于,气之魔能师微微皱眉。 但仅仅在一秒后,他就放开了捏拳的手。 “砰!” 无数房屋废墟的碎裂声中,气压汹涌而来,扑向这个十米方圆的真空之地,生生地将数十只怪物压倒! 下一刻,气之魔能师那张似乎冷静到极点的脸上,裂痕般的蓝光便激荡起层层波纹。 一团无形的气流以艾希达为球心,气势惊人地向外爆发。 雪尘飞扬,土石四射,只见一个由尘土组成的圆,从小小的圆心开始猛然扩大。 “轰!” 暴烈的气流,化身最不可阻挡的旋风,掀飞、清空周围的一切! 气之魔能师就在这团气旋中,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然而声势惊人的气团还未完全爆发,气之魔能师就突然转头,看向尘土中的一个方向。 那里,一只漆黑色的小怪物,无视了暴虐庞大的气流阻力一样,速度不减地向他扑来! 在艾希达的眼里中,唯见在暴风中摇摆不定的它,硬生生地举起一道向前的尖刺,将其他刺肢收在身后,来回蹬踏,像海底的章鱼一样,用奇怪的姿势向前冲刺。 气之魔能师仿佛失去感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凝重。 这个姿势和动作…… 是刚刚在崖顶,黑剑那家伙的应对方式…… 越来越多的漆黑怪物,用奇怪的姿势和动作,穿过他那些可怕的气流,四面八方地向魔能师电射而来! 那个瞬间,艾希达的左手食指一钩,整个人电射而起,飞向半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怪物飞扑在半空,从腹部激射出一道极长的细刺,穿透艾希达的左肩胛! 将他向下拉。 魔能师反应极快的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气团在高压下凝聚成锋刃,以平面状猝然爆发,切断了那道细刺。 但越来越多的怪物,或者射出细刺,或者蹬在同类的身体上,借力飞扑而来。 一只怪物扑上他的后背。 另一只箍住他的脚踝。 一只放出细刺,穿透他的左眼。 还有一只落在他的头上。 还有无数的同类前仆后继,分工明确地连绵而来。 半空中的那个瞬间,数十只漆黑怪物扑满了气之魔能师的全身上下,将他身上的蓝光盖得严严实实。 下一瞬,它们的尖刺节肢,像是松开的弓弦,来回颤动。 “嗤!”“噌!”“噗!” 血肉刮擦相继不断地传来。 下一刻,在无数怪物的切割、拉扯、穿刺、噬咬之下,空中的艾希达化作了无数碎片! 手指、手肘、手臂,胸膛、头颅、大腿、脚踝……魔能师的碎躯自空中跌落,洒散一地。 暴虐的气流终于停了下来。 血之魔能师和她的漆黑怪物落到地面。 “我说过的吧,生命是很伟大的,”血之魔能师形容妖媚地举起食指,将自己脸上一道“不听话”乱窜的紫色斑纹“抹”到耳后——就像在教训一只淘气的小猫——然后笑容瘆人地道: “对这些小可爱们而言,它们生来的使命,就是依靠着纤细却致密的身体,和对空气的感应,在你那些不合常理的气压和气旋里……” “展开捕猎。”血之魔能师呵呵直笑。 艾希达的残躯化为星星点点的蓝光,慢慢聚合成一个人形的发光轮廓。 “那些动作,那些……都是黑剑在对付我的时候所使用过的,”发着蓝光的轮廓里传来声音:“你见到了我跟他的战斗,并用你所塑造出来的生命,模仿了他。” “啊呀,这一点么……”吉萨的身躯缓缓地降下。 “那个家伙很厉害的,刚刚居然用一块没用的血肉,就骗过了我……” “这么厉害的家伙,当然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毕竟曾经是个女巫嘛,”血之魔能师走下巨型漆黑怪物的背部,掩口轻笑:“学习和钻研,可是我过去的本职呢。” 脸上紫红色裂纹颤动的少女,轻轻地弯下腰,拾起脚边一只在刚刚的气旋中“重伤”的类蜘漆黑怪物,眼神温柔得如同在抚摸一只邻家小猫。 但下一刻,血之魔能师眼神一厉,手上的小怪物便跃动而出,扑向气之魔能师尚未成型的蓝光! 像是接到了命令一样,无数漆黑色的小怪物们扑进蓝光之中,其中一些相继爆碎为残肢血水,引得正在形成人形的蓝光一阵波动。 “魔能干扰?”发光的轮廓,语气里露出疑惑:“你知道,这不会有效的。” “最多只能迟滞我重生的时间。” 可吉萨接下来的回答让它沉默了:“这就够了。” “砰!” 蓝光之下的地面,突然爆出一只血红色的巨型触手,分出无数小触手,将蓝光中的另一些怪物,牢牢拴住。 “吉萨,你……”发光的人形轮廓在波动中发声,似乎有些惊讶。 “你说,在几百尺,几百米,几千米深的地底下,”血之魔能师大笑起来:“还会有多少空气呢。” “你要用那些少得可怜的空气重回地面,又要多少时间呢?” “应该足够我杀死那个男孩了吧。” 发光的轮廓没有再说话,但它成型的速度明显在加快。 似乎变得很焦急。 可惜,每一只进入蓝光后爆碎的漆黑怪物,都能将蓝光震散一部分,大大降低了它恢复的速率。 “当然,你可以升阈来增强你的控制力和范围,”血之魔能师叹了一口气,“但我想,在那样的地底下,如果想要立刻回来,那你所需的力量……” “就必须要‘叩门’才能实现了吧?” 发光的轮廓猛地一闪! “来啊,是为了保护那个男孩,不惜叩门,”血之魔能师媚笑道:“还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宁愿看着那个男孩去死呢。” 发光的轮廓闪动得越来越急。 “看,这就是没上过战场的悲哀,”血之魔能师轻嗤一声,捋了捋自己因升阈而变得血红的头发: “你们这群没打过内战的……” “菜鸟。” 几秒后,发光的人形轮廓终于出声: “我不明白。” “这不是你的风格。” “你的所谓理由,也都并不成立。” “为何宁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冒着被传奇反魔武装封印,被黑兰发现的危险,”尚未成型的艾希达,声音听上去虚无缥缈:“也要……” “杀死那个男孩?” “仅仅因为,所谓的‘不想让他受苦’?” 那个瞬间,两位魔能师沉默了一刻。 “你不会懂的,”终于,血之魔能师淡淡地回应道:“除了我。” “我们没有人懂。” 下一刻,血红色的巨大触手,将蓝光轮廓里的漆黑怪物,连通尚未成型的蓝光一起,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地下。 无数的土石重新滚落,将触手破地而出的塌陷洞口再次填满。 震动持续了很久。 直到越来越小。 直到消失。 只剩下吉萨一个人,默默地望着艾希达消失的地面。 眼神里,尽是耐人寻味的复杂。 176.第173章戮绝 夜空下,空无一人的盾区废墟中,血之魔能师轻轻转过身,抚摸上漆黑的基利卡。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下个瞬间,如漆黑蜘蛛般的基利卡,身上的致密甲壳开始撕裂、变形、膨胀,漆黑的外表开始变红,十几道人类残肢组成的血红色触手从体内伸出,越来越大! 基利卡的身形越发庞大,直到变回泰尔斯所见过的血红多头蛇模样,如几十米高的巨型乌贼般抖动着触手,发出诡异的呼啸音。 “找到那个孩子。” 吉萨刚刚的那股疯狂和偏执,随着她的脸庞上的紫红色斑纹褪色,也一同消失无踪。 此刻的她恬静而平和,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纯真女孩,只见魔能师轻轻抚着基利卡,语气清淡温柔:“你知道他的味道,了解他的气息,熟悉他的血脉……” 吉萨轻轻呵气,神色奇异:“属于那个家伙的血脉。” “那个你做梦都想吞吃掉的家伙。” 多头蛇的十几条巨型触手同时一抖,里面发出血肉摩擦挤压的“滋滋”声。 “轰!” 触手轰然甩落,在废墟中震出几十条深深的沟壑,烟尘扬起。 吉萨笑了起来,她用宠爱的眼神看着恐怖的基利卡,就像看着自家一只生气摇尾的小狗一样。 “去吧,找到他。” 如邻家少女般的吉萨停顿了一秒,才微微启唇,轻声吐气:“在他成为魔能师之前……” “杀死他。” 哪怕为此要毁掉整个龙霄城。 哪怕会暴露自己。 哪怕…… 基利卡庞大的身躯里再次传来令人不安的诡异“滋滋”声。 下一秒,它的十几条血色触手从不同的方向,相继扎入地面! “砰!砰!砰!” 它的血肉像是在无限增殖一样,不断延伸着触手的长度,挖入地底! 突然,吉萨眯起眼睛,神情凝重地扭过头。 基利卡激起的烟尘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正在缓慢地向魔能师走来。 吉萨轻轻吐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浪费太多时间了。 烟尘里的人影,一顿一顿地,慢慢靠近。 血之魔能师闭上眼睛,轻轻摇摇头:“嗯,居然把周围几个区的人都疏散了……” “耐卡茹的子孙,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就在此时。 轰! 那个身影旁的地面,突然窜出一只中型的触手。 在烟尘中,触手破土而出,向着不速之客袭去! 然而,那个烟尘里的身影只是轻轻一动。 “嗤!” 武器入肉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 吉萨勃然变色,双膝跪倒! “啊——啊啊——啊——” 血之魔能师满脸痛苦地尖叫起来! ———— “轰隆!” 与盾区相邻的几个城区里,十几条巨大的血红触手再次破地而出! 比如最靠近上面几个贵族区的剑区,就有这样一条巨大的触手,生生毁掉一座顶在上方的石屋之后,破开土石,向着天空突去。 在出土的刹那,这些由血肉模糊的人类躯体所组成的可怕触手,头部就猛然爆裂开来,分散成无数更小的触手。 小触手们先是在空中停住,向着四周缓缓转动,偶尔抖动一两下。 就像是在…… 嗅探。 不多时,这些小型触手齐齐一颤,便再次极速生长、增殖、延展开来,向着四面八方而去。卡Kа酷Ku尐裞網 就在此时,一个白色披风的瘦削身影,从一道拐角处猝然转出,瞬间落到所有触手的根部之前! 触手感应到了接近的血肉。 那个瞬间,无数触手分肢如野兽炸毛一样,铺天盖地地向着这个出现的披风身影袭来。 那个人影轻轻转身,从手里挥出一把特殊的白柄刀。 刀光闪烁。 “唰!” 在无数的触手围攻中,那个身影在刹那之间,闪动不休,甚至留下了残影! 以至于远远看去,竟像是他朝着好几个不同的方向,递出刀锋。 刀锋擦过几乎每一根触手,带出一个个伤口。 但远远不止这样。 下一刻,被刀锋擦过的触手们猛地一颤! 然后,这些如有生命般的触手们,伤口处立刻开始发黑、然后大片大片地枯萎,最后像燃烧一样,整条触手化作飞灰散去! 血肉和飞灰霎时间飘成一团。 穿着披风的男人刀锋再挥。 这一次,那柄奇怪的刀生生地刺进了这些小触手的根部——那只血红色的大触手里。 巨大的触手猛地一晃,被刀锋扎入的地方开始冒出气泡和大量的蒸汽。 然后它也开始变黑、枯萎。 直到完全化作飞灰。 脱离根部之后,落在地上的小触手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马上疯狂地抖动起来,蛇行一般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逃离那个可怕的男人。 此时,无数的脚步声急急响起。 街角处出现了数十个灰衣蒙面的身影! 他们穿戴着特殊的装备:臂盾、轻弩,流线型的白柄长刀,齐齐踩着迅捷而熟练的步伐,堵截住几乎每一条试图逃跑的触手。 动作利落,身形灵活,意识冷静。 然后手起刀落。 “嗤!噌!唰!” 这一次,被这些刀锋砍中的小触手们没有化成飞灰,而是如正常的肢体受损一样,涌出鲜红色的血,但它们的生命明显没有它们的根部强,被斩断的触手在流出大量的血后,随即颓然倒地,慢慢收缩。 最初出现的那个男人——“陨星者”尼寇莱甩开披风,神情严肃的他,理也不理清剿忙着触手的属下们,向着街角走去。 在那里,更多的白刃卫队成员,簇拥着一个老迈却威严的人。 “根据卡珊女士的情报,这样的东西,在盾区及其周边至少有十余个——幸好我们及时疏散了居民们,否则他们都会变成那东西的食粮,陛下。” 陨星者严肃地报告。 努恩七世皱起眉头,看着远处的一只兀自抖动的触手,被一名白刃卫士踩住、斩断,流出鲜红的血液。 “我们试验过了,普通的反魔武装,只能确保他们在这些东西的围攻下保持最基本的行动力,”尼寇莱注意到了国王的视线,他晃了晃手上的那把奇怪刀锋,缓缓开口:“唯有断魂之刃这样的传奇反魔武装,才能在自保的同时,根除这些恶心的玩意儿。” 国王点点头,表情可怕:“格里沃已经带着戮魂枪出发了——那个灾祸蹦跶不了多久。” “可是这些东西还在不断延伸,试图寻找更多的人作为食粮,”国王的身后,一名秩序官模样的官僚忧心忡忡地道:“现在连这里也出现了——它们迟早会延伸出盾区,追赶上那些我们安排疏散在其他区里,甚至城外的居民。” “它通过汲取,不断壮大倒也罢了,只是再这样下去,整座龙霄城……” 努恩王猛地抬起手,止住了属下的汇报。 他的眼神里闪动着怒火。 以及坚定。 这个区域的触手,很快就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努恩王捏起拳头,抬头环顾着四周的战士们,高声喝道:“白刃卫队!” “是!” 包括尼寇莱在内,所有的白刃卫士齐齐转头,怒喝出声。 他们眼神犀利地回视着北地的国王。 努恩王重重地前踏一步,怒目圆睁,注视着他的每一个亲卫——精锐的白刃卫队们。卡Kа酷Ku尐裞網 龙之近卫。 埃克斯特最强悍的存在。 远处再次传来土石崩塌的声音。 努恩王深吸一口气,目光中的火焰越来越旺盛。 “告诉我!小子们!” “当埃克斯特需要你们的保护……”老国王老迈雄浑的嗓音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响起: “当北地需要你们的奋战……” “需要你们献出生命……” “流尽鲜血的时候……” 努恩王转过头,死死盯着远处血红色的多头蛇,盯着那个模糊而庞大的声影,狰狞暴喝道: “你们会犹豫吗?” “告诉我!” 那个瞬间,所有白刃卫士都毫不犹豫地挺直身体,右拳狠狠捶上左胸! 咚! 沉闷的捶声在同一时间响起,宛如一人,沉重而震撼。 所有的精锐战士们同时怒喝出声,震耳欲聋: “不,陛下!” “唰!” 努恩王转过身,猛地拔出佩剑! 他满面威严,点头看着自己的卫队:“很好!” “尼寇莱!你来负责调度!” 陨星者单膝跪下,一拳擂上胸口,脸色肃穆。 “白刃卫队全部装备反魔武装,绕着盾区的边缘走,”努恩王沉稳地对自己的亲卫队长道:“无论是拖延、拦截还是绞杀——给我把这东西堵死在盾区里!” “它休想再动哪怕一个北地人!” 尼寇莱狠狠点头,起身发令。 “所有人分成八队,每队至少三十个人,检查反魔武装,带上信号弩箭,发信依照战时标准,”陨星者看着他的属下,冷冷地道:“五人一组结成圆阵,对付这些小东西为主,砍和削是最有效的,注意脚步,不要被多个敌人缠上。” “碰见这样的大家伙,”尼寇莱踢了一脚已经枯萎成黑色干肢的大触手,晃了晃他的断魂之刃:“发信通知我!” 努恩王叹了一口气。 “卡珊说了,那个灾祸所面对的人越多,就越强——所以你们不会有后援,”国王伸出右手,坚定地按住尼寇莱的右肩,双目直视前方:“无论是巡逻队还是征召兵——他们没有反魔武装,只能是白白送死。” “我们的希望,在格里沃和你的身上,在戮魂枪和断魂刃之上。” “格里沃已经去找那个灾祸了——戮魂枪对付它再好不过,而你们现在要做的……” 努恩王目中精光一闪:“就是笼中困鼠——彻底断绝那东西的力量和退路!” 尼寇莱与国王深深对视了一眼,然后坚定而恭敬地点头:“我们没有问题,陛下。” “请您在宫中等着我们凯旋的消息。” 但努恩王却摇了摇头:“我跟你们去。” 那一秒,尼寇莱睁大了眼睛。 “陛下,前方很不安全……” 努恩王严肃地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 “白刃卫队有大半的人都在这里了,英灵宫可不见得有这里安全。” “而我从未怀疑——白刃卫队所在之处,”努恩王的眼里,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你对这句话有异议吗?” 尼寇莱猛地一震。 那个瞬间,尼寇莱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紧牙关,郑重地点头。 努恩王松开他的肩膀,豪迈地一笑: “来吧,我的勇士们。” “今天,我们将脚踏家乡的土地,赶赴一场人类与非人之间的战争。” 老国王抬起头,看向天空之崖,看向那个持着长枪的英武雕像。 “今天,我们要循着耐卡茹的步伐。” “去猎杀传说中的灾祸。卡Kа酷Ku尐裞網” 白刃卫队们颜色一肃。 尼寇莱的瞳孔渐渐缩小,缓缓捏紧了他手里的那把武器。 努恩七世转向远方的多头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把那些无论是六百年前,还是现在,都在我们北地犯下滔天血债的疯狂罪犯。” “把那些贻害千年,祸患无穷,不可理喻的怪胎。” “把那些以杀戮和血腥为乐的邪恶。” “把那些视我们为蝼蚁的渣滓。” 努恩王捏紧拳头,目露凶光: “毁灭殆尽!” ———— 吉萨猛地软倒在地,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色,突然变得灰暗而干枯。 而且,这种晦暗的色彩,还在她的脸上不断加剧! 吉萨身后的多头蛇基利卡感受到了主人的状态,疯狂地颤动起来。 随着基利卡的动作,那个身影的周边再次冒出几条触手,向着不速之客攻去。 “唰!”“嗤!” 烟尘里传来两道锋锐入肉声。 “啊——啊,不——基利卡,那是……”吉萨痛苦地嘶吼着,浑身颤抖,脸色越发灰暗,似乎在忍受折磨。 基利卡突然发疯也似的扭动起来。 “喀啦!” 从魔能师到那个身影之间的地面,生生裂开! 从基利卡所延伸出去的一只巨大血红色触手,疯狂扭动着,从地下挣脱出来。 不断颤动。 仿佛在经历着最可怕的酷刑。 只见这条由残肢组成的,鲜红色的触手,正从前方,从烟尘里的那个身影处开始,以极致的速度,变黑、枯萎! 如同侵染了墨水的细布,触手上的黑枯之势一直向着根部蔓延而去。 延伸向基利卡。 以及吉萨。 血之魔能师抬起黑枯的脸庞,咬着牙关,怒吼出声:“休想!” 下一刻,那只不断变得黑枯的触手,在那股可怕的势头延伸到基利卡之前…… 就从根部自我膨胀,然后猛然断裂! “砰!” 大量的血水爆出。 那一刻的吉萨·崔尔曼,形容狼狈,表情紧张。 如同壁虎断尾,挣命求生。 稍迟一刻,便会万劫不复。 黑枯之势延伸到了断裂的地方,终于无以为继,将这条巨大的触手彻底化为干枯委顿的枯枝。 空气中,只余下吉萨趴在地上的喘息声。 她的脸色终于开始回复红润的色彩。 魔能师抬起头,死死咬牙盯着前方。 盯着那个从烟尘里一路走来的身影。 烟尘中的人影缓步走近。 随之而来的,还有难听的摩擦噪响。 “哗啦——” 吉萨从地上站起,微微皱眉。 来人身材高大,却步伐奇怪——每走一步,右腿都要拖一下。 就像是……一个瘸子。 “哗啦——” 难听的声音还在继续,听上去就像是精美的器具在粗糙的岩面上摩擦一样。 终于,一道粗鲁的嗓音,从烟尘里传来。 “盾区是个可悲的地方,”烟尘渐渐散开,露出一个强壮精悍的男人:“它在北地人那豪爽大度,乐观积极的表象下,掩盖着龙霄城最灰暗晦涩的色彩。” “哗啦——” 那股噪音还在继续。 这个瘸腿的男人大概三四十岁的年纪,脸部轮廓平缓,唯有鼻子高耸,布满下巴的胡茬让他看上去颇为粗犷。 “有的人生来就在这片不幸的地方,父辈留给他们的唯有贫穷和辛苦,自己习得的唯有坚韧和顽强。” 男人一瘸一拐地前进,语气里满布哀伤。 “哗啦——” 吉萨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找到了噪音的源头:男人的身后拖着一把足足两米长的金属长枪。 漆黑的枪头倒拖在地上,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血之魔能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杆长枪,眼里满布奇异的色彩。 “有的人则是为了出人头地,才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用最可贵的当下换取最不测的未来,为自己,为家人,为后代留存一些值得纪念的东西。” 瘸子的右手用力拖动着那柄沉重的长枪,身影转动间,露出他的左脸。 吉萨看清了他最显眼的特征——这个男人没有左耳。 他本该是耳朵的地方,居然只剩一个圆洞——仿佛被齐根削断一样。 “但无论是谁,都是迫不得已,在这个名为盾区,却连遮风挡雪的完整厚墙都欠奉的破地方,托庇一口饭吃。” “在这里,有的人汲汲营营,小气市侩,有的人目不识丁、战战兢兢,有的人孤独绝望,伤残满身,有的人冲动热血,脾气暴躁。” “哗啦——” 男人一瘸一拐地前进,表情悲哀,声调低沉。 “他们只是普通人,却也都是可怜人。” “但他们仍然在全埃克斯特最有权力的人脚底下,用北地人特有的,最知足的态度,最坚强的笑容,干着最下贱的生计,拿着最微薄的收入,怀抱最可怜的希望,过着最凄凉的生活。” “他们没有无匹的力量,没有伟大的功绩,没有可敬的荣誉,没有高贵的头衔,没有光荣的血脉——却依旧死死咬着牙,吞着血,含着泪,绷紧每一块肌肉,挣扎着活下去。” 男人停下了一瘸一拐的脚步,站定在吉萨面前。 他转过头,看了一处废墟一眼。 那里,静静躺着一只孩子的断手。 男人猛地回过头,这一次,他的双目毫不动摇地直视魔能师。 里面装满了冷漠、孤独、失望、痛苦、仇恨——以及死寂。 “这就是盾区——连雪水都是黑漆漆一片的污糟地方。”瘸子平淡地道。 “在伟大的埃克斯特,在雄伟的英灵宫,在绚丽的北地荣光下,”男人的一双眼神扫过周围的废墟,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们苦苦挣扎,苟延残喘。” “我们比最坚强的北地人,更像北地人。” 只有一只耳朵的瘸腿男人神情冰冷,抬起手上的长枪,看向吉萨。 “而你……” “却连这个悲惨而不幸的机会,这种咬牙挣扎、抢夺希望的机会,都要从我们本就空无一物的手中。” “剥夺殆尽。” “我们在你的眼中,”男人轻轻闭眼,手上的枪越捏越紧,话语里尽是痛苦: “就像虫子一样,随意践踏,任由揉捏。” “是么。” “灾祸?” 血之魔能师深深吐出一口气,眼中无比凝重。 她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仿佛不想浪费时间。 她仅仅把目光落在那把枪的身上。 几秒后,吉萨终究慢慢出声。 “六百多年之后……” “戮魂之枪的掌控者。” 吉萨一边安抚着身后的基利卡,一边喘息着,平淡地道:“居然是你这么个瘸子?” 男人冷哼一声。 血之魔能师抬起头,目光投向天空之崖。 她看了那座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的英伟雕像一眼,又低头看看那个瘸腿独耳的男人,皱起眉头。 仿佛在做着对比。 片刻后,吉萨长长叹出一口气: “也差得太远了吧?” 男人紧紧盯着她,不言不语。 “怎么,这个年代里……” “只要是个极境,”吉萨不屑地道:“就能掌握传奇反魔武装了么?” “呼!“ 单耳的男人双手一转,长枪划出烈烈风声,漆黑的枪头直指吉萨。 枪头微微地震动着。 “嗡嗡……” 如同长枪有自己的生命一样。 “德鲁·格里沃,龙霄城一个普普通通的重剑步兵,征召役。”他沉声道。 “顺便说一句,”手持着戮魂枪,名为格里沃的瘸腿男人冷冷地道:“整个盾区……” “由我罩着。” “噢?”吉萨的脸色冷了下来,她磨着牙齿,却罕见地不露笑容,“那你可要感谢我呢。” 她环顾一圈周围街道的废墟,摇摇头。 “把你的家。“ “打扫得这么干净。” 格里沃没有被她的话激怒。 男人只是拖着他的瘸腿,轻轻向前一步。 “刚刚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你也应该知道这柄武器的来历吧,”格里沃敲了敲手里的狰狞长枪,默默地道:“十年前我接过它的时候,迈尔克可是快把我的另一只耳朵都唠叨掉了。” 男人的眼神开始变得纯净。 “戮魂之枪,耐卡茹陛下的伟大武器。” “这世间的所有生命,从巨龙到蚂蚁,从恶魔到花草。” “一旦被这柄枪刺中,”格里沃盯着他的枪头,双目炯炯有神,“全身上下的一切生机,便流失殆尽。” 那个瞬间,独耳瘸腿的男人,气势开始变化。 仿佛来到最惨烈的战场。 “所有生命。” “全身上下。” 吉萨没有说话。 “死亡的触摸,”格里沃抬起头,冷冷地强调:“只需要轻轻一下。” 向来温柔微笑的少女,此刻毫无感情地望着那柄枪。 目光久久不移。 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这就是专属于传奇反魔武装,戮魂之枪的无匹能力,”伤残遍身的重剑步兵咬字道: “‘戮绝’。” 格里沃收回长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对手。 “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是针对一个或某个魔能师而生。” “而这把传奇的长枪,就是专门为了对付你……” “为了你这个无法被正常封印的家伙,而铸造出来的传奇反魔武装。” 格里沃对着枪头轻轻地吹出一口气: “血之灾祸。” “生命之敌。” 下一刻,格里沃目中寒芒暴射。 “轰!” 他那只完好的左腿轰然蹬地,强壮却伤残的身躯,惊人地暴起! 冲向面色难看的吉萨。 狰狞的戮魂之枪,带着战场冲锋般的无敌气势,一往无前地刺出。 “嗡嗡……” 在空中,漆黑的枪头释放出愉悦的振动。 振动越来越急。 仿佛在渴望。 渴望释放死亡的触摸。 177.第174章净世之锋 月亮已经逐渐西垂。 请 “砰!” 盾区中央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曾经不可一世的多头蛇基利卡,已经再次潜入地面,消失无踪! 无尽的烟尘中,一个只有独耳的男人拖着长长的金属矛枪,踏着一瘸一拐的脚步,身姿怪异却速度极快地冲上一片废墟组成的高坡。 格里沃扫视了一眼四周,视野里只看得见零星的血红色触手,争先恐后地钻入地面。 盾区的老大冷静地举起戮魂枪,枪头扫过四方。 就在枪头扫到左侧方的时候,戮魂枪猛地开始震颤! “嗡嗡……” 格里沃不再犹豫,脚步一踏,冲往那个方向。 “唰!” 他的长枪比人影还快,瞬间刺入烟尘之中。 “砰!” 一处废墟猛地炸开! 一个狼狈的少女在炸飞的废墟里显露身形,堪堪避过刺来的长枪,飞掠而出。 格里沃脚步不停,死死地追着吉萨,刺向她的头颅! 枪头掠过吉萨左脸侧方,后者的脸上顿时发出炙烤一般的“滋啦”声响,开始溶解。 “该死……” 在血之魔能师的低声诅咒中,吉萨简单的裙子下方突然延伸出几条触手,猛烈击地,将她推飞出去。 远离格里沃的长枪。 “很好,”格里沃顿下脚步,目光里布满寒意,只听他沉稳地道:“躲吧……” “逃吧……” “藏吧……” “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态度……” “灾祸。” 吉萨死死咬着牙,脸色不渝地盯着格里沃。 直到后者再次冲锋而来。 吉萨身形一动,她马不停蹄地冲破一处废墟,在衣裙下的多条触手迅捷甩动,让她如履平地般飞速腾跃。 格里沃穷追不舍。 就在此时。 “轰!” 格里沃的侧方地面,钻出一头四条触手和两道尖钳的血红色怪物。 “咚!” 瘸腿男人的脚步硬生生地一顿,猛地踩在一处大石上止住去势,险之又险地避开掠过他鼻尖的一道尖钳。 唯见这只诡异而恶心的生物,全身上下居然都是由模糊黏稠的残肢组成的——疑似“头颅”的地方,一只巨大的独眼滴溜溜地旋转。 格里沃皱起眉:“这就是你的‘战士’们?” 吉萨不言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下一瞬,怪物展开数人高与数米宽的怪异身形,同时从六个方向,向持枪的男人攻来。 触手卷向他的四肢,尖钳一者刺向他的裆下,一者伸向他的脑袋。 但格里沃依旧身形不动,面对足以致命的围攻,毫无闪躲之意。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魔能师。 “这是个坏主意。” 格里沃不为所动,话语平淡,依旧细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对手。 一秒后,身有残疾的男人双目一动,手上的戮魂枪甩出弧线! 在对方的杀招即将及体的刹那,轻轻划过怪物的一只触手。 “嗤!” 怪物猛地一颤,攻势惊人的触手和尖钳,都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吉萨脸色一动,随之也身形一晃! 下一刻,格里沃飞速地掠下高坡。 他的身后,那头怪物已经在颤抖中变形变色,如干硬的焦炭一般裂开、倒下。 “啊啊啊——” 格里沃的五米之外,吉萨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她扭曲而颤抖地捂住自己的脸庞,开始变黑的脸上全是痛苦之色。 “戮绝的滋味如何?”格里沃声调沉重,步履稳健,迅速地接近着他的非人对手:“无论是基利卡,还是这些你创造出来的怪物——本质上,都是你自己吧?” 在痛楚中,血之魔能师艰难地举起左手,伸向那头正在死亡的怪物,恨恨咬牙。 “噗嗤!” 在完全化为漆黑飞灰之前,那头被戮魂枪刺中的怪物就爆散碎裂,血液飙飞! 随着怪物的自我牺牲,吉萨痛苦的脸色也为之一轻。 但下一刻,神色不变却杀意暗藏的格里沃,已经掠到她的跟前! 长枪无情地刺出。 吉萨脸色狰狞,在尖叫中飞速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格里沃体内的终结之力自如地涌动起来,他的枪头遽然加速。 “呼!” 风声呼啸! 下一刻,戮魂枪那漆黑的枪头,如有生命般地在空中诡异地一拐,枪身弯折出一个吓人的弧度。 刺中了吉萨的左手! “啊——” 血之魔能师痛苦地尖叫起来,这一次,她的惨叫远超以往! 肉眼可见的黑色,从她的左臂开始,蔓延上全身。 格里沃轻松地旋转枪头:他知道,‘戮绝’已经生效。 被戮魂之枪刺中的那个瞬间,吉萨没有任何犹豫,右手立刻化形成一只血色的刀锋。 “嚓!” 在黑色蔓延上自己的胸口之前,血之魔能师脸色狠厉,将自己的左臂活生生地砍了下来! 她的左臂落下地面,然后在完全化作黑炭与飞灰之前,膨胀、爆碎。 吉萨捂着自己的断臂,痛苦地后退一步。 “漂亮。” “但你也会觉得痛吗?”出声赞扬的是格里沃,可他没有任何要怜香惜玉的意思,冷漠的双眼里倒映出少女的形象。 也倒映出他继续刺向少女的漆黑枪尖! 风声呼啸,长枪再举。 枪尖指向形容狼狈的吉萨,眼见就要扎入她的脸庞。 吉萨虚弱地捂着自己的左臂,咬着牙齿,看向格里沃的目光里尽是悲戚。 格里沃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却也是在那个瞬间,吉萨的脸上,缓缓升起了几道如树枝分叉,血管分流般的血红斑纹。 长枪前刺,无可阻挡。 下一刻,地上的废墟里暴起一个人影! “轰!” 拦在吉萨和格里沃之间。 “咚!” 传来的是钝响,而非金属入肉的气压闷响。 双手持枪的格里沃,深深地皱起眉头。 戮魂枪的枪尖,堪堪停在吉萨的鼻尖之前。 只差半分。 而瘸腿男人直取魔能师的戮魂枪,此刻被一个矮壮的身影,用双臂死死地握住了前段枪柄。 即使后者的双手,为了握住长枪,已经擦出了鲜血。 虚弱的吉萨喘息着,脸上的血色斑纹微微颤动着,她看着自己眼前的枪尖,似笑非笑,脸色复杂微妙。 但格里沃很快变了颜色。 “怎么……”格里沃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看着这个死死抓住他长枪的矮壮男人。 那个穿着打扮,身形样貌,都与一个普通北地人无异的男人。 “怎么是你!” “你是……”格里沃死死地盯着他前方,那个满面绝望的男人,惊疑不定地叫出他的绰号: “冰川哨望的……” “大皮带?” 看着格里沃的表情,吉萨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 盾区的边缘,尼寇莱用一道流畅的斩击,将一条巨型触手化作飞灰。 他身后传来无数刀光剑影——白刃卫队的精锐战士们在履行他们的职责,终结掉更多更小的触手们。 陨星者皱起眉头,走下战场。 远处,被十几个卫队成员紧紧簇拥的努恩王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卫队长。 “陛下!”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马上骑兵们大声的汇报: “暗室传来消息,基利卡已经消失了!” “很好!”努恩王脸色一动,点点头,对着身后的一位贵族道:“这证明我们的策略是管用的,那个灾祸……它不敢正面对上戮魂之枪!” 刚刚解决掉一只触手的尼寇莱走上前来:“我们用的是最好的战略了——面对血之灾祸,一面以少数精锐和传奇反魔武装直击要害,一面则分割包围,切断它的力量来源……” “陛下,”陨星者脸色一肃,目放精光:“我们压制住它了!” 努恩王重重颔首。卡Kа酷Ku尐裞網 国王的身后,几名北地士兵骑马而来,带着几位传讯的贵族官僚,继续传递着消息:“另外,陛下,我们依然没有星辰王子和您孙女的消息。” 努恩王脸色不动,仿佛毫不在意他孙女的死活。 “还有,贵族们以及其他几个区的居民都在议论纷纷,特别是您疏散的居民……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个怪物,关于灾祸入侵的言论五花八门……不少征召役的民兵要求立刻换装加入战斗,局势有些乱,巡逻队守有些弹压不住……” “回复卡珊女士,继续监视那东西,保持消息的畅通!”努恩王转过身,眉头微蹙,细细思索,然后果断下令:“还有,通知总守备官,将巡逻队分散下去,逐条街区安抚那些平民们。以国王的名义,这里很快就能解决,没有反魔武装的普通军队起不了作用——一律不允许以任何名义征召、汇集兵力。” 几位官僚们点点头,继续汇报着情况: “城郊离得很近,在疏散居民时也得到了消息,您的六位直属伯爵以及他们的封臣,已经三次发来快马和信鸦,请求带着他们的军队入城支援……” “带着好几千人,再给那个灾祸送肉吃吗?”国王不客气地打断他们:“回复他们,沃尔顿看到了他们的忠诚,但这不是普通的战场,大量的军队只会让局势更糟!” 一位书记官迅速记载着国王的话,另一人则担忧地道: “另外,四位大公们都请求陛下您,为了自身的安全,应该立刻回去坐镇英灵宫,以及解释……” 努恩王点点头,毫不在意地挥退他们:“让里斯班去处理那些贵族们,包括大公——就说国王正在前线打猎,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好闭嘴。” 下达完命令之后,传令官们骑着快马离开。 “您知道,其实他们说得有道理,您应该待在英灵宫里,陛下。”陨星者冷静地道。 国王摇摇头。 “在白刃卫队几乎全体出动,又不能召集兵力入城的情况下,跟四个居心叵测的大公及其随从亲卫,一起待在空虚的英灵宫里?”努恩王冷哼一声:“你的国王不久前才宰掉一个大公……” “我想我清楚哪个选择比较安全。” 尼寇莱点点头,甩干断魂刃上的血液。 就在此时。 “陛下,头儿,快看!”一位白刃卫士指着天空,大声道。 夜空里,一束火花高高地飞上盾区的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尖锐的响声。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齐齐一震! “信号弩箭!” “这个的意思是……”尼寇莱目光一动:“是东边打头的第一组,他们发现了难以处理的大家伙!我们得立刻……”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道类似的火光在空中绽放,同时传来尖锐的呼啸! 努恩王皱起眉:“两个地方?” 但下一秒,第三发信号弩箭,再次从远方升起! “同时发出?这不对劲,”努恩王看着火光,皱起眉头:“我们严格分配过路线,分出东西两个方向从盾区的边缘逐渐合围,在先头的第一组和第五组清理前方的路线时,后面的部队不应该遇见‘大家伙’才对。” 就在他说话间,不远处再次出现了第四发信号弩箭。 尼寇莱脸色大变! “同一时间,这么多信号……只有一个解释,陛下!”几秒后,尼寇莱喘息着道:“有新的怪物从地下破土而出,所以在第一组和第五组之外,其他人也遇见了……” 他没能说完话。 “砰!” 巨大的轰隆声传来! 烟尘中,一个朦胧看不真切的的庞然巨物,甩动着无数触手,再次出现在盾区的正中央! 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看着那头怪物——多头蛇基利卡——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努恩王紧紧咬牙,看着再现的噩梦怪物,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环顾着周围的战士们:“它……这么大的目标,它难道不怕戮魂之枪的能力吗?格里沃他……” 努恩王止住了话头。 老国王脸色难看,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场中沉默了好几秒。 直到尼寇莱把断魂之刃收入背后的刀鞘,然后缓缓蹲下,紧了紧自己腿上的绑带,凝重地点点头。 “陛下。” “我请求马上出发。” 陨星者回复极度的冷静,轻声道: “清理这些触手的工作必须缓下来了。” “我想我需要尽快带着断魂刃……去拯救格里沃!” ———— 盾区的另一侧。 “快躲开!”黑剑的怒吼传来。 泰尔斯看着冲着他们而来的血红色触手,咬紧牙关,拖着小滑头就往后退! 但他们的速度远远不够。 在地上蛇行的这节触手,其速如风,瞬间就滑到了眼前。 然后它突然弹起,带着风声射向泰尔斯。 足足有一人高! “呼!” 该死! 泰尔斯在心里怒骂着,看着扑向他鼻尖的触手。 避不开了! 小滑头的惊呼声里,那个瞬间,那股奇特的波动再次涌上泰尔斯的全身。 泰尔斯又觉得时间开始变慢了。 在这段仿佛慢镜头播放的时间里,他看得分明:扑向他的触手是血肉模糊的无数人体组织组成的——从皮肤到肌肉,从血管到骨头。 在半空中,它从尖端开始分叉,露出里面的一截尖利牙齿。 仿佛扑食的异形大蛇。 一股恶心涌上泰尔斯的心头。 这都什么玩意儿! 与此同时,他的体内也重新萌生出一股力气。 泰尔斯感受着从体内新生的力气,计算着那截触手的落点。 下一刻,他将小滑头猛地一把推出! 然后自己也向着另一边扑去! 触手擦过泰尔斯的右手,以及小滑头的眼镜。 两个小孩向着两边翻滚开去,摔倒在地。 “咚隆!” 血红色的触手扑了个空,撞上废墟里的一块木板。 它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下一刻,一只红色的小剑,破开空气,旋转着飞袭而来! “咚!” 剑锋有力而准确,恰到好处地将那截触手死死钉在木板上。 让它动弹不得。 红色小剑的剑柄兀自抖动着。 那截触手虽然不断挣扎,却被剑锋钉死,无力挣脱。 泰尔斯倒在地上,刚刚似乎有些用力过度的他,此刻右手酸痛,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他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满身伤口的黑剑——后者的右手悬在半空,维持着投出飞剑的姿势。 小滑头这时候才“哇”地一声惊叫出来,连忙踩着双腿,仰躺着向后爬去,看也不敢看那截恶心的触手一眼。 泰尔斯则从地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那截在自己脚边无力挣扎的触手。 “干得漂亮,小家伙,”黑剑虚弱地呼出一口气,头颅倒回地上:“你的反应……” 但黑剑的话还未说完。 那截被钉死的触手,突然从被剑锋钉穿的地方,裂开一道大口子。 然后两头一拍地面,触手活生生地从剑锋处脱离出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 糟糕。 “小心!”黑剑的大喝传来。 但是这一次,泰尔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道扑上来的触手,死死地缠上全身! 从左腿到腰部,从胸膛到头颅。 泰尔斯的眼睛也被死死缠住,马上失去了一切视野。 “不要!”小滑头尖叫出声。 泰尔斯只觉得浑身一颤。 黏稠,油腻,温热,颤动,不时收缩。 还有些……眩晕? 这是泰尔斯朦胧中的隐隐感觉。 似乎还——挺舒服的? 直到他感觉出,一颗滑腻腻、湿漉漉、暖呼呼的圆球滑过他的左脸,停在他的鼻梁间。 那颗圆球开始不断颤动,似乎在按摩自己的脸部。 这感觉,意识模糊的泰尔斯想着:就像自己把手掌心按在眼皮上,然后感觉眼睛在手掌里的颤动…… 想到这里,泰尔斯猛地一震! 他知道那个滑腻腻、湿漉漉、暖呼呼,在他鼻梁间不断“按摩”的,圆球是什么了。 那是某个人的—— 眼珠子。 我草! 我草!我草!我草! 前所未有的恶心来把泰尔斯死死地包裹住,让他马上从幻觉里清醒过来。 在极度的恐慌和反胃间,泰尔斯死命晃动着唯一露在触手外面的右臂,想要把这恶心的玩意儿给扒下来! 但是触手只是越缠越紧。 泰尔斯徒劳无功地扒着触手,却只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 耳边传来小滑头和黑剑焦急的声音,但他听不真切。 还有……那颗颤动越发快速的——眼珠子? 我草! 心跳越来越快,耳朵里的血管激荡越来越急,窒息的泰尔斯更是越来越难受,很快,他就开始眼冒金星了。 怎么办。 一道灵光闪过。 对了。 我还有…… 他放开了右手,伸向腰后,想要去摸那柄娅拉送给他的jc匕首。 匕首。 匕首! 但他摸到腰部,入手只有一片滑腻与温热。 触手把他的腰部也牢牢缠住了。 泰尔斯如坠冰窟,那一刻,绝望袭上他的心头。 糟糕。 怎么办。 他的右手在腰后胡乱扑腾。 却什么也抓不到。 怎么办! 直到一个硬物,在他的乱抓乱摸里,划过泰尔斯的右手。 痛觉带给了几近昏厥的泰尔斯一阵清明。 他奋起最后的力气,牢牢抓住——那个长条状的异物。 一把拔出。 然后伸向自己的头部。 可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泰尔斯举起那件异物的刹那,一阵从里而外,从心头到右手的炽热——猛然爆发! 如同最可怕的烈焰,那一瞬间炙烤着他的全身。 痛苦、炙热、痉挛,三种感觉不约而同地到达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每一处角落,每一道组织,每一个细胞! 他的耳朵里出现了虚幻的声音,一开始,听着就像是越来越大的血管激荡声,但很快,这些声音就变形了——有些像浪潮席卷,有些像火山爆发,有些像暴风呼啸。 泰尔斯张开嘴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入口唯有触手带来的一片腥咸。 以及滑过他舌头的,那些不知从什么人身上东拼西凑而来的恶心器官。 但在那一刻,他再也没去注意触手的恶心以及束缚。 他的感官里,只剩下了炽热的炙烧。 但偏偏就在下一刻,泰尔斯觉得全身一抖,再一松,眼前的视野就重新出现。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顺畅,胸口不再沉闷,脸上的束缚也慢慢松脱。 触手放开了他。 然后无声滑落。 那个瞬间,从心底到右手的炽热感,也渐渐消失。 泰尔斯急急地喘息着,死命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然后,他就看见了两双惊愕的眼睛。 黑剑和小滑头,都呆呆地望着他。 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泰尔斯一惊,然后意识到,他们不是在看自己。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然后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泰尔斯的右手,不知何时,正牢牢抓着黑剑投来的武器。 那柄红色小剑。 但此时此刻,红色小剑的黯红色剑锋,居然在——散发着耀眼的红芒! “这是……” 泰尔斯呆若木鸡地看着红色小剑,看着它原本黯红无光的剑锋,在红芒中渐渐变浅,变亮,变成与剑身相近的颜色。 仿佛刚刚磨砺过一样。 异状不止这一项。 那截恶心的触手,从靠近红色小剑的地方开始,发生了变化。 泰尔斯见过这种变化。 那是在桦树林里,在要塞之花面对血之魔能师的时候。 只见无力地挂在泰尔斯身上的整条触手,开始溶解、萎缩、变黑。 然后化作飞灰,消散在空中。 如同遇到了天敌。 泰尔斯的身上,顿时只余下黑漆漆的飞灰。 “你做了什么,”黑剑皱着眉头,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剑,喃喃道:“难道它真的是传奇,传奇……” 小滑头则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此时,不等泰尔斯有所反应,他的耳边就再次传来类似血管激荡的怒潮声。 “呼呼……” 像是从远方激荡而来。 但怒潮声很快就变了,转而化作一道低语呢喃的人声。 “吾……” 泰尔斯一个激灵,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看着黑剑和小滑头,但二者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前者的目光不断地在泰尔斯的脸上和手里的剑上来回逡巡,用毫不掩饰的表情,述说着深深的怀疑。 但他们俩,却像是丝毫没听见那道声音的样子。 这场景——真熟悉。 泰尔斯慌张地四望,除了废墟和夜空,以及手上小剑的光芒,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看着手中的发光小剑,不知所措的泰尔斯正要开口的时候,那道只有单个音节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开始连成单词和句子。 “吾名……” 那个声音缓缓响起,仿佛一个远方的老人。 “吾名……” 就像隔着无数木板,低沉地传来一样。 泰尔斯听不出那是什么语言。 但他清楚无误地,明白那道声音的意思。 “吾名……” “净世之锋。” 泰尔斯张大了嘴巴,惊异万分地看着自己手里发光的小剑。 净…… 净世之锋? 泰尔斯已经完全呆住了。 但这并非让他最惊诧的事情。 在激荡的浪潮声中,那个声音说出最后的两句话。 “久……久违了,”只听那个声音缓缓道:“我的……” “……血脉兄弟。” 泰尔斯浑身一震! 血…… 血脉。 兄…… 兄弟? 一秒后,那个声音连同小剑上的光芒,一起沉寂下来。 寒冷的雪花飘落。 如同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除了那柄小剑的剑锋。 它已经从昔时的黯红,变成了纯粹的深红。 如同血的颜色。 夜空中,只余下形容狼狈的三人,表情不一,面面相觑。 178.第175章戮绝! 龙霄城,铠区与盾区的交界处。卡Kа酷Ku尐裞網 . 盾区的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巨大轰鸣声,以及若有若无的震动。 “我们应该跟那些居民一起疏散。” 一位黑发轻甲,还戴着厚厚黑色手套的飒爽女剑士,站在一处屋顶,皱着眉头盯着前方的那个高大身影:“多管闲事不是我们的职责,自找麻烦也不符合我们的原则。” 但那个身影却自顾自地看着远处盾区的半空,将那个疯狂肆虐、非同寻常的血红色巨怪收入眼底。 “这就是拉斐尔让我们离开的原因?”科恩表情担忧地抿着嘴,眉头不断耸动:“这就是秘科要做的事情?” “你听见那些居民们传的话了吗——那是传说中的多头蛇基利卡。” 科恩紧紧捏拳,眼里闪过不豫:“是那些灾祸,是魔能师——那些我们只能在家族记载和卷宗里见到的传说。” 拉斐尔…… 科恩看着几成废墟的盾区,呼吸加速。 这是你做的吗? 是你的计划? 米兰达皱起眉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同期。 “秩序官们疏散四周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龙霄城肯定知道怎么对付灾祸,”米兰达看着多头蛇在远处再次甩开一只巨型触手,叹息着摇摇头:“而且,无论拉斐尔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 科恩依旧紧紧盯着多头蛇,金色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但他却一无所觉。 “那是盾区,大皮带就住在那儿——我们之前还在他的小屋里坐过。” “那个在冰川哨望里,跟兽人拼过命的汉子,记得吗?” 听着破坏声一阵阵传来,科恩的眼里布满了悲哀:“他和他的女儿。” 米兰达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眼皮。 半晌,她才默默开口:“我们无能为力。” 科恩沉默了。 远处,随着多头蛇基利卡的动作加剧,越来越剧烈的震动感微微传来。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几秒后,科恩面无表情地对着身后的米兰达道:“在我们——你,我,还有拉斐尔成为‘种子’的那天,邵师傅在骑士巨像上对我们八个人所说过的话……” 米兰达闻言,不自觉地扶上自己的剑柄。 “终结之塔的使命,是为人类保存最后、最纯粹、最超然的火种,”在远处多头蛇肆虐的背景下,科恩继续平静地道:“传承终结之力,传承当年先辈们的精神与使命。” 科恩的目光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时刻警戒,时时准备。” “当它们卷土重来的一日,终结之剑们也将再度出鞘。” 米兰达抬起头,望着多头蛇的可怖身形,轻轻咬牙。 “无分族类,无分国度,无分先后,我们将重拾属于前人的使命,再现独属‘灾祸猎手’的荣光。” “在最黑暗无光的日子里,在地狱临世般的战场上,在人类的最后时分,我们将带着剑与希望,逆着人群而行,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冲向那些几乎不可战胜的灾祸。” “这才是终结之塔最初,也是最终的使命。” “拉斐尔,作为被寄予厚望的种子,”说到这里,科恩叹了一口气:“却将灾祸……” “停下你既无意义,也无根据的猜测,”米兰达冷冷地打断他:“我们根本不知道拉斐尔和秘科做了什么——也许秘科有着更为重要的政治目的,也许他们如果不这么做,多头蛇就会出现在永星城,而非龙霄城。” 科恩罕见地嗤笑了一声。 “政治?”金发的警戒官失望地摇摇头: “终结之塔为守护人类而传承技艺,是以超然政治之上,这也是它最可贵的地方——无论终结之塔和星辰王国的关系再怎么糟糕,它从未拒绝过来自星辰的学生。” “但我们却把这些人类共同享有,传承千年的瑰宝,当作自相残杀的凭依,”科恩垂下头,声调低沉:“剑士们都以出身终结之塔为荣,可是六百多年来,有多少终结剑士真正死在灾祸的手上,死在守卫人类的路途中?又有多少是死在同样传承自塔里的剑术与终结之力下?” 米兰达表情不变,声音却有些缥缈:“并非每个学生都能摆脱政治的束缚。” “也并非每个学生都有着与终结塔同样的理想和目标。” “但是……拉斐尔?”科恩重重地叹气:“以他的身份——跟我们比起来,他本该是最超然这些事情的人,不是么。卡Kа酷Ku尐裞網” 米兰达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几秒后,女剑士放下深沉的表情,轻轻笑出声来。 “科恩,”米兰达看着愕然回头的科恩,翘起嘴角:“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也许你并不适合当一个领主,甚至不适合当一个贵族?”女剑士放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若有深意地问:“理想而善良的——沃拉领伯爵继承人。” 科恩闻言,顿时一滞,怔怔地看着米兰达。 他偏过头,盯着脚下的房顶。 眼里闪过落寞和孤寂。 这一次,科恩沉默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久。 终于,警戒官的声音恍惚响起。 “啊,我知道。” “从我懂事的第一天起。” “我就知道,”科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米兰达没来由地心中一黯:“我没法做个好领主。” “没法。” 米兰达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两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下一秒,两位剑士同时警惕地翻落屋顶,迅捷而灵巧地隐藏在墙后。 一分钟后,两道身影掠过已经被疏散一空的街道。 其中一个怪异的脚步声较为轻盈,几乎贴地而行,另一个则较为正常,步伐稳重。 单就移动而言——躲在暗处的米兰达思忖道:似乎都是不弱的好手啊。 但两个人好像都有伤在身,身形不稳。 “我觉得我们应该进盾区去找人……哪怕有那东西在,”其中一人的声音很年轻,也很不耐烦,似乎对身边的同伴不甚满意:“我说,你就不能说句话……哦,好吧,我想起来了……你就不能给点反应——老天,别摆那些我看不懂的手势!” 等等。 米兰达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身形,瞳孔一凝。 下一秒,科恩惊讶地看着米兰达站起身来,离开藏身处,拦住了经过的那两个人! 两位不速之客都警惕地停下脚步,把身姿调整到易于出手的角度。 但他们的敌意很快被打破了。 “你是……” “那个时候,萨瑟雷女勋爵身边……” 泰尔斯的侍从官,怀亚·卡索握着自己的佩剑看着女剑士,吃惊地睁大眼睛:“断龙要塞的……米兰达小姐!” “您怎么会在这里!”怀亚惊愕地询问。 “说来话长……你们呢?”米兰达皱起眉头:“在寻找什么?跟那个灾祸有关么?” “这……”怀亚先是一愣,然后有些犹豫地偏过头。 对方是亚伦德家的贵族,甚至是曾试图谋夺王位的……北境公爵的继承人。 王子失踪的事情…… 但下一刻,怀亚微微皱眉,他看见对面的米兰达也脸色不对。 两人同时感觉到了空气里的那股紧张。 他们转过头。 只见怀亚身后的同伴:一个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穿着金属假肢的人——正在颤抖。 将一只骨折的手固定在身上的随风之鬼,罗尔夫双眼发红,死死地盯着金发的警戒官,双手不住抖动。 只见他艰难地虚摸过自己的喉咙,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猝然放开手。 很快,罗尔夫的目光里布满了恨意和怒火。 科恩疑惑地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奇怪的短发银面人,双眼扫过他被衣物覆盖,却依然听得出装了假肢的下半身,挠了挠头。 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们有仇吗? “请问,”顶着对方极度不善的目光,警戒官小心翼翼而困惑地问:“我们见过吗?” 科恩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秒,罗尔夫冷冷地一甩右手,从手臂上弹出一柄袖剑! 看着那柄似曾相识的袖剑,科恩目光一紧。 一道不久前的记忆闪过脑海。 是那个夜晚。 灾祸之剑,古拉顿。 双刀的女孩。 他自己。 以及…… 警戒官皱起眉头,他俯下身子,把手按上佩剑。 米兰达和怀亚双双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原来你还没死啊,红坊街的老朋友,”科恩警惕地后撤半步,目光如剑,语气冰冷: “血瓶帮的人渣。” 罗尔夫面具外的半张脸,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发出低沉的喉音,拳头越捏越紧。 ———— 窸窸窣窣的血肉摩擦声从四处传来。 如同千万条蛇在四面八方疯狂游动。 这些摩擦声,预示着多少威胁,多少敌人,多少危险呢? 在诡异的窸窣声中,一道破败屋檐下的尼寇莱,轻轻地睁开眼睛。 他体内的终结之力开始诡异地运转起来,一波一波地涌上他的全身。 下一刻,陨星者如雷霆降世,声势惊人地冲破屋檐! “砰!” 随着尼寇莱现出身形,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十几条大大小小的血红触手。 触手们齐齐一颤,从不同的角度向着他袭来。 在空中的尼寇莱本该避无可避。 但他的身影出奇地开始闪烁模糊。 所有伸向尼寇莱的触手,前前后后地卷、抽、击、刺向他。 而这些夺命而来的触手,在空中擦过他的耳边、腋下、脚底、腰侧……却几乎无一例外,全部差之毫厘地偏过了他的身躯! 空气被触手们撕裂,呼啸的风滑过陨星者的体表。 那一秒,毫发无损的尼寇莱眼神冷静,断魂之刃凭空挥出。 刀锋的轨迹和弧度,随着尼寇莱的身形下降,在空中连成无数个椭圆。 “哒!” 尼寇莱稳稳落地。 他的身后,落下许许多多已然断裂的触手,纷纷化作飞灰。 尼寇莱站起身来,不动神色地将断魂之刃刺入面前的大触手。 很快,基利卡的这个分肢消失在世界上。 比战场上,招架四面八方的兵刃要容易多了——尼寇莱暗忖道:毕竟,要面对的只是“一个”敌人而已。 他一路从盾区边缘突破到这里,心底的担忧不减反增。 路上的“敌人”越来越密集,多头蛇的身影也越来越大——显然,他已经快接近格里沃了。 但愿他不会出事。 作为为数不多的,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极境战士,德鲁·格里沃有着与他精湛战斗技艺相匹配的,百折不挠的心志,丰富老辣的经验、毫不拖沓的决断——这种战士仿佛天生为了大规模的战场而存在,无论顺仗逆境,优势绝地,他们都能创造难以想象的奇迹。 比如——想到那个人,尼寇莱就不禁皱起眉头——南边的那个王国之怒。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格里沃的脾气再臭,跟龙霄城官方的关系再差,他依旧在十年前被选定为戮魂之枪的使用者——虽然他第一次接过长枪的那天还在骂骂咧咧,对包含努恩七世在内的列代沃尔顿大公及其父母们口出不逊。 当然,也正是他的臭脾气,让退役后的重剑步兵格里沃,从此跟爵位、官职、财富无缘,“五战将”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反倒造就了盾区和锤区里,名声赫赫的一方老大。 前面就是多头蛇的地方了。 尼寇莱咬了咬牙。 在新的怪物或触手延伸而来之前,尼寇莱脚下不停,迅速前进。 绕过一座类似倒塌磨坊的废墟,尼寇莱愣住了。 他看见了格里沃。 对方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或者干脆已经倒下——这是预想中最坏的情况。 格里沃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背对着尼寇莱。 戮魂之枪还躺在他的手里,枪头兀自震动不休。 真正让尼寇莱呆住的,不是格里沃。 而是他的周围。 格里沃的身后,倒着无数的尸体。 大人、小孩、老人、男人、女人…… 大部分人衣衫褴褛,笑容安详。 却满脸漆黑——就像风干的木头。 尼寇莱脸色难看地望着满地的死人,他见过这种死法。 那是中了‘戮绝’的效果。 但是…… 尼寇莱难以置信地看着格里沃。 “格里沃!”尼寇莱大喝出声。 格里沃微微一震,慢慢地转过身。 尼寇莱捏紧了手上的断魂刃——格里沃居然连自己到了他的身后都没有察觉,这在以往根本无法可想。 他现在的精神,不对劲。 陨星者暗忖道。 瘸腿的前重剑步兵颤抖着回过身来,看着陨星者。 尼寇莱惊愕地看着格里沃的脸——上面挂满了泪痕。 “是你啊,”格里沃咬着嘴唇,又是一道眼泪流下,只听他嘶哑而虚弱地道:“沃尔顿的白刃走狗。” 听见熟悉而不客气的称呼,尼寇莱心底稍稍安定。 但他仍然看着满地的尸体,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些人……” “怎么回事,”格里沃猛地一震,声调陡然升高: “怎么回事?” 格里沃紧紧咬着牙齿,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不是看见了吗……” 尼寇莱走上前去,与格里沃并排站在一起。 面对他前方的那个少女。 那个满脸血红斑纹,笑容可人温婉的少女。 “噢?”血之魔能师呵呵一笑:“又来了一个?” 尼寇莱瘦削苍白的脸庞上,现出疑惑。 “没关系的,”吉萨摇摇头,目光中透露毫不在意的轻松:“我的储备是足够的哟。” 下一刻,魔能师轻轻地抚摸着身后的基利卡。 多头蛇再次震颤起来,释放出两条巨型触手。 触手在地上不断颤抖,然后缓缓撕裂,打开两道数人高的口子。 尼寇莱瞳孔一缩! 只见那两道口子里,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两个、三个……足足几十个人。 迎头走来的,是一个面目沧桑的老妇人,只见她先是疑惑,继而迷茫,然后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全身。 几十个人里大大小小,男女老幼齐备,都在最初的困惑之后,变得惊愕。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齐齐向着格里沃走来! 尼寇莱猛地转头,看着格里沃:“难道说……” 格里沃艰难地摇了摇头,眼里尽是悲愤与凄凉的泪水。 “格里沃?”领头的老朽妇人睁开恐惧的双眼,她似乎认识格里沃:“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刚刚……” “啊!”老妇人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萎缩瘦小的双腿一前一后,带着身体不断向前走去:“我怎么……我能站起来了?我的腿好了?” “达沃奶奶……”格里沃看着老妇人的身形,悲痛地闭上双眼,狠狠一枪拄在地上:“混蛋……” “不,”老妇人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她慌张地开口:“我的身子……我的身子……怎么动不了?我为什么自己在走?” 有这种反应的不止达沃奶奶一个,几十个人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情况,恐慌、畏惧、震惊,出现在人群之后。 “怎么回事?” “我的手……” “啊啊啊!不能走这么快,我年纪太大了,会摔倒的……” “天啊,快看,是怪物!是晕倒之前看见的那个怪物!” 然而人群还在不断前进。 那个瞬间,发怔的尼寇莱明白了什么。 “他们不由自主……”格里沃紧闭的双目里再次流出泪水,声音断断续续:“他们……这些盾区的平民,被那怪物,那biao子吃掉之后,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 “现在她操控着他们的身体……” 尼寇莱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向着他们一步步前进的人群。 看着他们依然在吵闹、质问、争辩,乃至哭嚎、喊叫、怒吼。 就像最普通的盾区居民一样。 “啊呀呀,我可没吃掉他们呢。” “他们可是完好无损的,独立的个体哦,”血之魔能师叹了一口气:“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生命呢……” 尼寇莱看着格里沃身侧的满地尸体,彻底明白了。 他踏前一步,手掌因愤怒而不自觉地扭曲:“戮魂枪?” 格里沃艰难地咽下口水,痛苦地摇头。 “跟别的触手怪物不一样……”瘸腿独耳的男人强自压抑着悲痛:“‘戮绝’没办法直接伤害到她——杀死的只有这些人本身。” 血之魔能师笑靥如花:“对啊!” “你不是说,这个区由你罩着吗?”此时此刻宛如恶魔般的少女莞尔一笑,脸上的血色斑纹尤显诡异可怖:“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么……” “我可是有着好几千人呢!” 惊恐的人群加快了步伐,死死地堵在两位极境与魔能师之间。 “啊啊啊——”格里沃发出悲愤的怒吼! 尼寇莱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只是普通的平民而已……或者,我们马不停蹄,不计代价地突破他们,”陨星者甩了甩手上的断魂刃,冷冷道:“直取那怪物!” 在陨星者的目光下,格里沃依旧艰难地摇了摇头。 尼寇莱皱起眉头:他突然注意到,格里沃全身上下多了不少伤口。 魔能师替他解答了疑惑。 “普通的平民?”吉萨轻轻一笑:“不是哦……” “这可是成千上万,思维清晰,头脑清楚,甚至能自己开口说话……” “却不怕死,不畏痛,不退缩,不停止,毫无保留,毫不犹豫的……”血之魔能师歪过头,手指划过嘴唇,妩媚一笑: “血肉玩偶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领头的达沃奶奶突然惊叫一声! 下一刻,这位老妇人就突然俯下身子,四肢着地。 她身后的人群顿时哗然一片。 在本人的惊呼下,达沃奶奶如同猫科动物一样,手脚并用,以与年纪和身体毫不相符的迅捷和速度,几秒里跃过十数米的距离,如同猎捕猎物一样,扑向格里沃! “不!”格里沃痛苦地大吼,倒转枪头,用枪柄将达沃奶奶狠狠扫回去! 在达沃奶奶的痛呼声中,她倒飞回一处废墟,狠狠摔倒。 “砰!” 老人的骨头似乎非常脆弱,这样一下,达沃奶奶的左手就已经弯曲变形! 尼寇莱怒睁双目,看着达沃奶奶在她本人的痛苦呼号下,用断折的左手再次撑地,回扑格里沃。 老人的惨叫回荡在尼寇莱的耳边。 对不起。 对不起。 格里沃猛地抬起头,暴喝出声: “啊啊啊!” 这一次,格里沃怒睁双眼,在飘飞的泪水中,颤抖地递出枪头。 “嗤!” 一枪刺穿了达沃奶奶! “格里沃……孩子……”达沃奶奶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达沃奶奶满脸发黑,流失掉了所有的生机,缓缓倒下。 人群中爆发出恐慌的集体嚎叫。 格里沃咬着牙齿,不住喘气。 “唉,这些人没有我的小可爱们好用,”血之魔能师捂嘴轻笑,脸色的血斑如风中芦苇般摇曳:“当然,面对他们,你也弱了不少呢……” “可怜的人类。” 尼寇莱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格里沃双目赤红,他死死咬着下唇,浑身颤抖地将枪头从老妇人的躯体里拔出:“他们不会停下……” 瘸腿的男人将手上的长枪越捏越紧,仿佛要在上面摁出个手印。 “无论怎么受伤、受损,他们也只会再次爬起……” 这是他的盾区。 “一波一波地冲来……” 这些是本该由他保护的人。 “拦截我,杀死我……” 这些……手无寸铁,无辜无罪的平民。 “除非……” 格里沃满面泪水地怒吼着,双手甩动,举起长枪。 “杀了……” 人群越来越近。 一张张惊惶失措,恐惧颤抖,而他又无比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杀了他们……” 快要崩溃的格里沃,像是被逼到绝地的困兽,悲愤而绝望地大吼道: “——杀了他们啊!” 尼寇莱看着一波一波向前逼近的人群,又看了看格里沃身边已经倒下的无数尸体。 只觉得心底发凉。 血之魔能师啧啧出声:“啧啧,戮魂枪……是么?” 她的眼里冒出前所未有的怒意:“我比你更清楚这玩意儿的威力……” “它在耐卡茹手里所发挥的威力,比你这个菜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但我依然完整地站在这里,”血之魔能师举起双手,脸带微笑,语带寒冰:“你猜,这证明了什么呢?” 魔能师咧开嘴角,仰天大笑。 很好。 吉萨在异常亢奋的情绪里迅速地思考着:这样,至少能缓出不少时间。 足够去搜寻那个男孩了。 找到他。 杀了他。 拯救他! 随着她的思绪,基利卡在地底下延伸出越来越多的触手。 尼寇莱苍白的脸庞上,升起两片潮红,他缓慢而艰难地开口: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设想好了,要怎么面对戮魂枪,是么……” “从吸取你的‘食粮’开始……” 魔能师粲然一笑。 格里沃不住地抖动着,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群,看着他们的表情,眼里尽是麻木和决绝。 尼寇莱死死盯着非人的对手,心里越来越沉重。 怎么办。 杀光这些事实上还没死的盾区居民? 好几千,甚至几万人? 再跟她对决? “怎么会这样,”陨星者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传世书》里记载了戮魂枪,也记载了你和多头蛇,却为何没有记载这一幕……” “关于这一点么,我也不清楚,”血之魔能师呼出一口热气,笑容不减:“但是啊,我可以猜到一些……” 尼寇莱和格里沃双双皱眉。 “你们知道吗,戮魂枪的能力,本来可是叫作‘灭生’的呢,”魔能师微微一笑:“但后来,它被改名叫‘戮绝’。” 格里沃浑身一震! 吉萨轻笑起来,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之崖上,那座手持长枪,眼望大地,集坚毅、勇气、悲悯、宽容、伟大于一身的英雄雕像。 “本来,耐卡茹可是有血亲继承人的呢……”魔能师淡淡地道:“他的儿子,他的弟弟,他的侄子,他的叔叔……” “相亲相爱的埃克斯一家。” 尼寇莱和格里沃双双对视,眼里尽是惊疑。 “直到我们在战场上相遇……” 魔能师眯起双眼,睫毛轻轻抖动: “你们所谓的人类英雄。” “那个无情冷酷、残忍可怕、心如铁石到了极点的男人……” “耐卡茹·埃克斯。” 在两人眼中,可怖而残忍的血之灾祸,轻柔地举起她修长的手指,缓缓点向前进中的人群。 “亲自举着戮魂枪……” 吉萨的眼里露出奇异而微妙的红芒,轻启樱唇,说出让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把他们所有人……” “一个不留地……” “杀光。” “戮绝。” 179.第176章同类(上) 泰尔斯失神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红色小剑。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连小滑头哆嗦着凑到他跟前,吃力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都浑然未觉。 净世之锋。 是这个名字么? 血红色的剑锋,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无比鲜艳。 泰尔斯竭力理清着大脑里的思绪,连现在身处的环境都忘了。 这把剑是活物吗? 如果是,为何它之前在黑剑的手里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则那道声音究竟…… 那种从耳边——不,更像是从心底——传来的声音,为什么跟皓月神殿大主祭祷告时的遭遇那么像? 触碰到它的刹那,那种从身体里渗透出来的炙烧感,又让他想起来魔能“失控”时的场面,其间有什么联系吗? 还有,“它”说:我的血脉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它”还说:久违了。 他跟这玩意儿——传奇反魔武装——以前见过吗? 越来越多的疑问从泰尔斯的思考里冒头,却没有一个有解答。 唯让他越发混乱迷惑。 “你做了什么!” 黑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严肃而凌厉。 泰尔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右手不自觉地一松。 当啷! 手上的红色小剑滑落到地面。 黑剑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抬起上半身。 不知是因为心情震撼还是身体伤损,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一对锐利的眼神锁死在泰尔斯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突然变得有效了?”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地上的小剑,深吸一口气,抬头对视着黑剑。 “这个啊……”第二王子用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不……知道?” 黑剑的眉头越皱越紧。 小滑头则“咦”了一声。 “快看!” 女孩指着地下,她的声音带着惊诧:“它又变回去了!” 黑剑和泰尔斯一惊,他们的目光再次被地上的那把小剑吸引。 只见那柄曾在泰尔斯手中闪耀红芒的小剑,开始慢慢变色。 鲜艳如血的剑锋,在地上再次褪色、淡化,转变成跟以前一样黯淡无光的深哑红色——就像被抽掉了所有血液。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眨眨眼睛。 他不是唯一一个有此反应的人。 兄弟会的传奇杀手颤巍巍地摇着头,表情困惑不解。 “这到底……” “要是拉蒙还在……”黑剑看着黯淡下来的小剑,低头咬着牙,眼里尽是不甘。 就在此时,远处再次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砰!”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不远处的一栋破屋突然化为齑粉! 一条吓人的巨型血色触手,冲天而起。 远处,多头蛇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泰尔斯和小滑头双双一震,惊愕地看着那条触手再次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分肢,如密集蠕动着的蛇群一样,向着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黑剑反应极快,他翻滚到泰尔斯身边,迅捷地抄起地上的红色小剑。 “还等什么?” 黑剑凝重的低吼响起:“跑!” 泰尔斯一个激灵。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小脸苍白的小滑头,顾不上刚刚的一切,只是闷头向着与触手相反的方向冲去! 又是这种触手…… 所以——泰尔斯咬了咬牙——艾希达,果然输了么? 魔能师不是不死、不灭的吗? 那他又是怎么输的? 该死。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得继续跑! 至于还在后面,带着净世之锋的黑剑…… 祝他杀怪好运吧。 然而,这一次的触手似乎格外迅疾而有力,它们如潮水般漫过尸横遍地的街道,所到之处发出吓人的“滋滋”声! 泰尔斯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头皮发凉,亡魂尽冒。 没有了艾希达的掩护和保卫,这一次,他们刚刚跑出四五步,第一只小触手就追逐到身后。 这一次,它的目标只有泰尔斯! 在一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脚下一重,脚踝就被那条当先而来的触手死死缠住。 泰尔斯心中发凉。 怎么……黑剑拿着那把剑,却依然没能消灭,至少挡住它们? “咚!” 他一个酿跄,摔倒在地! 那条触手开始卷动,将他往后拖拉。 “不!”小滑头惊叫起来,她转过身死死拉住泰尔斯的手臂,试图把他从触手的纠缠里拯救出来。 但两个孩子的力气,又怎么挣扎得过多头蛇的触手们呢? 他们一起被拖向那些蛇群似的触手。 “该死!”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己地脚踝被越缠越紧。 他又瞥了一眼他们身后,只见越来越近的其他触手,短短几秒间就延伸到眼前! 触手里那些或融化或断裂,粘连在一起的残肢,已经在眼前清晰可见! 泰尔斯浑身一颤,连忙回过头大叫道:“快跑!” 但小滑头只是咬着下唇,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不放,死命地摇头。 他们被一路拖行回好几米远。 “滋滋……” 吓人的血肉摩擦声由远及近。 泰尔斯心头一凉。 糟糕。 来不及了。 很快,无数的触手们,遮天蔽月,如汹涌浪潮,漫漫席卷而来。 第一只触手缠上小滑头的左臂。 第二只覆盖着泰尔斯的背部。 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从四肢到身体,这些触手将他和小滑头牢牢捆住! “不!” 粘滑温热,却令人作呕的残肢触手,在泰尔斯的大吼中覆盖上他的双眼,把满脸泪水的小滑头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 小滑头尖叫着,抓住泰尔斯的手在拉扯中放开。 泰尔斯目眦欲裂,看着小滑头的悲泣面容,被触手遮挡,消失在眼前。 不,不! 在全身上下的触手拉扯中,泰尔斯把手死命地伸向jc匕首。 生死关头,他不再顾及什么秘密,也不再顾及什么副作用。 他必须使用魔能……或者他以为是魔能的东西! 但就在第二王子准备拿到匕首刺向自己的刹那,又是一只触手从后而来,把他的右臂束缚住。 然后死死地往后拖! 他没能碰到匕首。 泰尔斯不甘心地咬紧牙齿。 不。 他就像被蜘蛛猎杀的猎物,被牢牢困在蛛网中,动弹不得。 唯有闭目待死。 但也就在此时。 黑剑久违的低吼声突然从耳边传来。 “啊!” 紧接着,一阵阵血肉崩断的声音相继而来。 “哗啦!” 泰尔斯浑身一震,觉得自己被拖行的势头突然一减。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刻,缠住他头脸的触手猝然松脱! 血水四溅间,遍体鳞伤的黑剑出现在泰尔斯的视线内。 泰尔斯顿时精神一振! 还没等他开口,在汹涌的触手群中,黑剑就暴喝着,挥出手上的红色小剑。 “呼!” 风声呼啸,血肉横飞,剑锋在触手的无数血肉中划出一圈圈的弧线。 割裂、切断一道道触手。 触手们轰然一震,像是沸腾的油锅一样,疯狂地向着黑剑来袭! 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黑剑表现出与身体状况不符的迅捷,他的身体时而震颤摆脱纠缠,时而急转闪避攻击,在四面八方的触手群里奋力战斗。 黑剑晃过一道伸向他左肩的触手,又右臂一颤,用奇怪的节奏震落一截搭在上面的触手,然后怒吼着斩断一道绑缚着泰尔斯左腿的触手。 黑剑脸色难看,他踩在遍地的触手中,双腿已经被不知不觉地缠住,却依旧浑然不觉。 他手上的小剑从未停止挥动,有时一剑割破束缚泰尔斯的一道触手,有时则横向切开一道试图阻拦他的触手。 在无数的触手群里,黑剑立在泰尔斯身前,眼神坚毅,身形挪闪。 那一刻的他,就像一只落入蛛网中,却犹自不安分的虫子,顽强不屈,死命挣扎,震动不休。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抓紧我!” 黑剑大吼道,他那包着厚布,留着浓浓血迹的左臂一探,死死地扣住泰尔斯的肩膀。 然后他小剑再挥,瞬间割断缠着泰尔斯的三道触手! “嗤!” 下一刻,黑剑表情凶狠,他像是拔萝卜一样,硬生生地将泰尔斯从满满的触手堆里拔了出来! 泰尔斯死死抱着黑剑的手臂,不住地咳嗽着。 黑剑大力一挥,将泰尔斯扔出触手的范围之外! 泰尔斯滚落地面,急急喘息。 几道触手想要追随泰尔斯而去,却被黑剑毫不留情地斩断在眼前。 而黑剑自己,却被触手越缠越紧。 泰尔斯顾不上喘气,就急急回头,却只看见几乎要被触手淹没的黑剑,在一轮爆发救出泰尔斯之后,苦苦挣扎。 泰尔斯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爬,然而他抬起头看见黑剑的眼神,不由得生生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在触手堆里,犹自奋战不休。 “这把剑……怎么不管用!”黑剑看着手上的红色小剑,怒吼道:“这些东西没有消失!” 刚刚脱离死亡的泰尔斯只觉得心力交瘁,他撑着地板,听着身后触手的滋滋声响,眼里浮现出小滑头最后被拉走的无助表情,唯觉心中愤懑难忍。 怎么会。 他咬着牙,想也没想就死命吼回去:“我特么怎么知道!刚刚我拿着它还……” 话刚出口,两人便齐齐一震! 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一道触手趁机缠上黑剑的脖子,将他勒得浑身一颤。 紧急关头,黑剑没有再挥剑,几乎要被触手淹没的他,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小家伙!”黑剑猛地提高音调。 泰尔斯喘息着,竭力站起。 几道触手已经绕开黑剑,到了泰尔斯的跟前! 然而下一刻,泰尔斯就见到黑剑手臂一动,带起风声呼啸。 只见一道黑影,旋转着向穿越者的脸上疾扑而来! 泰尔斯下意识地眯眼,不由自主地举起右手,护住头脸。 但那道黑影却恰到好处地转过一圈,准确无误地落入泰尔斯刚刚举起的右手掌里。 星辰王子不自觉地一握,就觉得手上一重! 泰尔斯膝盖一弯,他手忙脚乱地握住黑剑投掷而来的小剑——剑柄刚刚好飞入他的手心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黑剑投得还真准。 黑剑最后看了泰尔斯一眼,就被触手彻底淹没。 包裹着黑剑的触手抬起这个“猎物”,向后卷去。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拜托。 他咬紧牙关,挥舞着小剑,踏着脚下的废墟和积雪就往前奔去。 赶紧给我…… 给我起效啊! “啊——” 下一刻,泰尔斯拼了命地吼叫着,仿佛这样能让他镇定下来——他向着眼前扑来的触手,挥出小剑。 一只触手碰上泰尔斯的脸庞,让他觉得脸上一阵麻木,另一只触手则伸向他的双手,发出难听的滋滋声。 但下一个瞬间,那种奇异的炙烧感再次袭上心头,血管再度开始激荡不休。 泰尔斯的小剑变了。 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一样,它那死寂无光的黯红剑锋,从泰尔斯入手的剑柄处开始,渐渐变色、发光。 它重新变得鲜艳、血红,仿佛重焕生机——一如它之前那样。 红光漫出。 最靠近泰尔斯的那两只触手,顿时在小剑的剑锋前齐齐一颤! 仅仅用了几秒钟,它们就从温热强健的血肉,蜷缩枯萎成灰暗的肢体,发出火焰炙烤的滋啦声与红色蒸汽,活生生地化作灰烬! 泰尔斯心中一震:有效! 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不要命也似地向前冲。 不远处,与格里沃和尼寇莱对峙的血之魔能师若有所思地偏过头,看了这个方向一眼。 吉萨的触手是很让人“印象深刻”的,撞到触手里的那种温热实质感和黏稠滑腻感,泰尔斯这辈子也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太恶心了。 但这一次,泰尔斯只是低着头,举着小剑死命地冲锋。 然而,泰尔斯却出奇地没有遇到任何拦阻他超过几秒钟的实质阻碍,尽管先前那些触手群看上去是如此吓人。 泰尔斯死死盯着地面,不让面前汹涌的触手影响自己的视线,仅仅凭着一口气,不断地奔跑。 他整个人毫无章法地撞进了那团包裹着黑剑的触手堆里。 触手组成的血肉之墙一触即溃,灰烬不断地在他身前落下。 若是哪里被触手缠住,泰尔斯就下意识地把剑锋往那里靠——只需几秒,触手就会微微一颤,然后松脱化灰。 如同湖面的波纹一眼,触手们纷纷在他的面前震颤着退后、散开。 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根部缩卷而去。 但泰尔斯依旧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地举剑冲锋。 下一秒,他只觉得脚下一空。 泰尔斯心里一慌,整个人就向下摔去! 但他没有摔倒。 “咚!”闷响传来。 泰尔斯头部一痛,觉得自己撞到了一面厚墙。 他被什么东西适时地接住了。 “够了!” 黑剑的冷漠嗓音从耳边响起。 泰尔斯浑身一震,这才抬起头来。 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黑剑表情不佳,他死死抓着泰尔斯的手腕,把红色小剑拦在自己的脖子前。 “已经够了。”黑剑冷冷道,把他的手臂连同小剑一起放开。 惊魂未定的泰尔斯,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劫后余生的他左右四顾:只见触手们纷纷败退,稀疏而零星地回卷而去,或者枯萎在原地,或者消失在黑暗之中。 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独不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泰尔斯茫然若失地往前跑了两步,入眼处除了满地的尸体和枯萎的触手,却什么也没看见。 “太晚了,”黑剑的锐利双目盯着远处的黑暗,声音里有些虚弱:“追不上了。” 泰尔斯心脏一颤,他捏着红色小剑,无力地滑倒在地上,咬着下唇。 然而,他的左手却无意中按到一样东西。 一样硬物。 泰尔斯低下头,随即一震。 那是小滑头的眼镜。 那对与她格格不入的黑框眼镜。 其中一个镜片已经磨花了一小部分。 然而它的主人…… 泰尔斯不禁心头一酸。 小滑头…… 自己把她从努恩王的面前拖走,从艾希达的面前拉走,从吉萨的触手里拖出。 但是现在,她最终却被…… 想到这里,泰尔斯只觉得喉咙哽咽,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不。 泰尔斯捡起那副破损不堪的眼镜,死死咬住嘴唇。 他的脑海里,却止不住地闪现刚刚小滑头死死抱着自己的手臂,继而淹没在触手里,尖叫着被拖走的那一刻。 不。 黑剑捂着胸口,摇晃着坐了下来,往地上狠狠喷了一口血,理顺了自己的呼吸,这才抬起头来。 泰尔斯死死闭上眼,垂下头。 看见泰尔斯的这副样子,黑剑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来,果然是你做了什么……”黑剑看着周围枯萎发黑,乃至飘散成灰烬的触手,缓声道: “它只对你的触碰产生反应。” “那柄剑,似乎只有在你手里才能发挥效用——克制住魔能师。” 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中,泰尔斯微微一颤。 泰尔斯双眼无神地扫过手上的鲜红色武器。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黑剑摇了摇头,收起先前的表情,淡淡地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不知是愤恨还是厌烦地看着黑剑。 他怎么还在关心这个? 泰尔斯沉默着,半晌才发声。 “解释?”泰尔斯哀戚地冷笑一声:“解释个屁啊。” 黑剑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注视着泰尔斯的脸庞。 几秒钟后,黑剑突然出声: “‘蔚蓝野心’。”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回道:“什么?” “你跟那地方有什么关系?”黑剑认真地问道。 此刻的泰尔斯只觉得有股怨气充盈在胸口,他丝毫没有任何要理会黑剑的意思,冷冷地道:“有个屁的关系!” 泰尔斯低下头,咬着牙齿。 他闭上眼睛,竭力不去看街道两边倒了一地的尸体,在刚刚的触手侵袭下,他们更是面目全非。 黑剑没有回答他,只是偏头蹙眉,看了看远处的黑暗。 “你不知道么,”片刻后,黑剑语气转冷:“她是因为你才有这样的遭遇。” 泰尔斯颤抖着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向黑剑。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拉蒙在内,成千上万的人——都是因你而死的,你自己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黑剑感情欠奉地道:“感觉如何?” 泰尔斯浑然不觉地呼吸着,眼里空洞无神。 “这就是那些怪物们带来的灾难,”黑剑淡淡地道:“十二年前,我见过这样的悲剧,遍地的尸体,无数的废墟,被夺走的同伴,无辜卷入的人们,还有那些怪物们毫不在意,旁若无人的可恨眼神……” “对那些怪物而言,我们不过是会思考会说话的虫子,跟他们的目标——哪怕那是个无比荒谬可笑的目标——比起来,不值一提。” 泰尔斯咬着牙眯起眼睛:“你在暗示什么?” “魔能师把整座城市都毁了,我,包括我和你,都必须为之负责,”黑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身上的伤好了很多:“所以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哪怕是为了你身边的那个女孩,不是么?” 泰尔斯捏着手上的黑框眼镜,调匀呼吸。 “你需要我的帮助。”泰尔斯肯定地道。 黑剑缓缓点头。 “这把剑只有在你手里才能生效,”黑剑凝视着泰尔斯的眼神:“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这把武器,就必须做点什么。” “所以——没错,我需要你的帮助。”黑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你想做什么?”泰尔斯的呼吸开始紊乱,他的声音有些空洞。 这次,黑剑注视了他很久,才缓缓开口。 “看看我们的周围,看看他们留下的废墟……”黑剑从地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神望向远方,“那东西到现在还在肆虐——我猜,龙霄城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泰尔斯浑身一震,他反应过来了。 “你想要……” 泰尔斯有些诧异,他循着黑剑的眼神,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基利卡:“你想去找……血之魔能师?” “我们要结束这一切,”黑剑点点头: “结束这座城市的噩梦。” “运气好的话……” “甚至还能救出那个女孩……” “如果她还没被那东西吃掉。” 泰尔斯的呼吸缓缓加速。 “否则,只要你还在这里,只要那东西还在这里,”黑剑语带深意:“你和你身边的倒霉蛋们,就不会有安宁——哪怕那个女孩被救出来,也终究会再度落入那些怪物的手中。” “哪怕你有着这把剑。”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向手里那把小剑。 “净世之锋。”几秒后,他低声道。 “什么?”黑剑皱起眉头。 “这把剑的名字,”泰尔斯盯着手上的剑,盯着它血红色的剑锋,眼里闪过决绝:“叫净世之锋。” 黑剑看着他,突然笑了:“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不比你多多少。”泰尔斯双目无神,毫无感情地道。 “所以,小家伙,你的决定呢?”黑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眼神逼人地看着小王子:“作为历史上最年轻的……传奇反魔武装执掌者。”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他看着手上的净世之锋。 耳边唯留呼啸的寒风,以及多头蛇隐隐传来的滋滋声。 他的眼前,浮现艾希达那深邃的眼神。 吉萨可人温婉的笑容。 小滑头带着泪水的表情。 耳边响起北地居民们亡命奔逃的呼号。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眼神坚定起来。 “好,我跟你……” 但就在他话未说完的时候,黑剑却突然出声:“顺便提醒你一句。” 泰尔斯一愣。 “过度使用传奇反魔武装,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负荷,”黑剑语气平淡地道:“如果掌握不住它们的力量——会有危险。” 泰尔斯闻言微怔,他低下头,重新端详着手上的净世之锋。 月光下,它那道血红色的剑锋,看上去是如此鲜艳耀眼。 “危险?”他怔怔地道。 “特别是没有到达极境的人,他们没法确保对传奇反魔武装的绝对掌控……”黑剑的声音继续响起:“而你么……” “你可要想好了。”黑剑的话语无比冷酷。 泰尔斯重重地皱起眉头。 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基尔伯特和约德尔,以及姬妮。 想起他们的眼神——虽然他从来没看过约德尔的眼神。 想起基尔伯特跟他说过的,在遇到灾祸的时候,要先保全自己的那些话。 但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每次使用魔能的时候,不也是代价惨重吗? 而且——他再次想起吉萨的微笑,想起她温柔却坚决的眼神。 她不会放过自己的。 “你先前还在劝我跟你去找魔能师,”泰尔斯冷笑一声:“现在却这样说?” “那你的回答呢?”黑剑微微挑眉。 泰尔斯的眼神渐渐汇聚。 他抬起头,看向黑剑的犀利目光。 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泰尔斯淡淡地道:“去看看那位可爱的大姐姐。” “碰碰运气。” 180.第177章同类(下) 黑剑注视着泰尔斯坚毅的脸庞,很久很久。卡Kа酷Ku尐裞網 . “不错,”终于,黑剑缓缓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微笑:“你确实是个璨星。” 那一刻,泰尔斯心中大惊,眼眶倏然睁大! 他抓紧了手里的净世之锋。 “你……” “啊,如果到了此时此刻,我还猜不出你的身份,”黑剑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还谈什么去找魔能师?” “泰尔斯殿下。” 下一刻,他就被黑剑用右臂牢牢抱起! “拿好你的剑!” 黑剑寒声道,他向着基利卡的方向,迅捷地跳上一座半塌的屋顶,腾跃而去。 泰尔斯在惊诧中,感受着耳边呼呼吹过的风声。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泰尔斯不禁想起努恩王以及艾希达的话。 【那支佣兵的首领身手诡异……】 【带着一柄奇怪的长剑……】 【复兴宫的地图……】 【你才是杀害王-储的刺客,不是么……】 泰尔斯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会怎么做? 但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远处传来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仿佛基利卡在发怒。 “我们要怎么办?” 好半晌,泰尔斯才反应过来,他强行压下心底的紧张和震惊,颤抖着问道。 “怎么办?”黑剑用完好的右臂将他搂在怀里,脚下不停,带着虚弱的身体不断突进。 “血之魔能师,”第二王子皱起眉头:“那家伙……我亲眼所见,她没法被传奇反魔武装封印……” “如果没法封印住她……靠着那些无比诡异的能力,如果我们要跟她面对面作战……” 泰尔斯的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担忧。 “当然有办法,”黑剑十分肯定地道:“从来就没有无法击败的敌人——那种生物只存在于骑士里,名字叫‘主角’。” “啊?”泰尔斯愣了一下:“什么办法?” “首先,”黑剑灵巧地一个转向,避开前方隐约出现的一处触手:“你得换个脑子。” 泰尔斯微微一怔。 换个……脑子? “你觉得自己很弱,是么。” 黑剑低下头,让自己的声音顺着风飘到泰尔斯的耳朵里:“觉得面对那个家伙,取胜的机会很小?” 泰尔斯张开嘴巴,灌进一口寒风后,哆嗦着开口。 “难道不是么,”泰尔斯抱紧了怀里的净世之锋,有些消沉地道:“我很弱。” “面对那样的敌人……除了你,别说我了,哪怕超阶的家伙们,都微不足道。” 黑剑闻言,明白无误地嗤笑了一声。 “刚刚在艾希达面前的话,其实我还远远没有说完,”黑剑的话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而现在,你给我听好了。卡Kа酷Ku尐裞網” 黑剑身形一顿,在一处矮墙前停下,他们的身侧倒着一对一动不动,相互拥抱的恋人。 “不,小家伙。”黑剑的语气无比寒冷。 远处又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 似乎战斗很激烈。 顶着黑剑的肃杀眼神,泰尔斯忽然觉得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 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你一点也不弱。” 这一次,听着黑剑不容置疑的口气,泰尔斯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你觉得你自己没有力量,不堪一击,任何一个稍有能力的人,都能随意摆布你?”黑剑压低声音,和他躲藏在矮墙后,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滋滋声。 “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泰尔斯有些语塞:“我运气好?偶尔还有些小聪明?每次都能蒙混过关……” 黑剑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然而里面透露出的精光却是前所未有地逼人。 几秒钟后,兄弟会的领袖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地道:“只有真正的弱者,才会把纯粹的力量当作强弱的凭证。” 泰尔斯眉毛一动。 “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力量不过是点缀。” “真正的实力不在你能挥动多少磅的重斧,不在刺出多么快的剑,不在拉开怎样结实的硬弓,不在砍出多准的刀锋,”见到泰尔斯皱眉,黑剑只是略略一顿,便面无表情地继续道:“甚至也不在你能驭使多少万的军队,攻破多坚固的城池。” “我见过名震四方的极境强者,屈辱地死在乞丐的麻袋里,也见过位高权重的领主,绝望地倒在仆人的斧下,”黑剑的瞳孔一聚,话语间寒意逼人:“更见过不可一世的魔能师,被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吓得惊慌失措,进退失据。”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抬起头,眉头紧蹙地低声道:“极境、领主,甚至魔能师……那只是巧合,在非常稀有的情境下,搭配上一些不可能的运气,他们才有机会死于弱者的手中……” 然而泰尔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却在慢慢减弱。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黑剑在缓缓摇头。 “你说对了,”平凡的男人呼出一口气:“巧合,情境,运气,机会,等等——这些所有一切加在一起,才是决定强弱之分,高下之别,胜负之差的关键。” 泰尔斯睁大眼眶,微微一怔。 “你的意思是……” 黑剑微微扯起嘴角,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的学生:“真正的强者,将所有决定胜负的因素都看做自己的力量。” 滋滋声在耳边消失了。 下一刻,黑剑的身影再次拔地而起! 泰尔斯紧闭双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霜雪。 但黑剑的话依然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清晰无误: “真正的强者,将不利变成有利,把劣势变成优势,将死地变成生机,把绝对变成不定,他们将敌人的力量化作它的弱点,将自己的实力无限放大。” “他们在绝境里寻求希望,在亏输中博取逆转,把顺境升华为必胜,将不测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黑剑的脚步踏过一个倒毙的男人,死者的脸上还残留着窒息的痛苦。 他们转过一道缺了一半的巷口。 前方的激斗声越来越近。 刮面的寒风里,泰尔斯顶着寒冷和烈风,忍不住开口道:“可是……” 但黑剑并没有容许他插嘴,而是继续讲下去。 “他们在广阔的天地里展开棋盘,将芸芸众生作为棋子,把天地万物视作棋格,将看似简单的对决战斗,化成筹算胜负的无上对弈,”黑剑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这种将敌之所倚转为我之所有,把包括敌人、自己、情境、运气在内的因素都视为筹码的人……” “这种将一切掌握在手里,以世界纳入到心中,把全局尽收于眼底的人……” “才有资格被称作,”黑剑垂下头,眼里的深邃意蕴让泰尔斯不自觉地呆住,静静地听他说完: “真正的强者。” 基利卡的滋滋声已经清晰可闻,甚至越来越近。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刮过脸庞的雪水提醒着他们的处境。 泰尔斯缓缓张开嘴巴,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后,他终究开口了。 “可是,”泰尔斯露出苦笑,这让他看上去颇为憔悴:“像魔能师那种犯规的存在,无论什么阴谋诡计,考虑多少因素……” “都效果有限吧。” “你又错了。”黑剑冷着脸道。 黑剑一个急转,将泰尔斯抱在怀里,一个滑铲滑过一道干涸结冻的沟渠。 这个动作有些急,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眩晕。 “即使是那些看似拥有着无匹力量,举手投足间毁城灭国,以至于无敌于世,甚至不死不灭的家伙……” 说到这里,黑剑似乎有意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废墟,但泰尔斯只能眯着眼,竭力降低着黑剑的身法带给自己的平衡感冲击。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黑剑左掌拍地,一跃而起,他抬起头,轻哼一声:“便依旧是一个弱者——充其量是个比较强的弱者。” 远处多头蛇已经近在眼前,清晰入目。 “它没发现我们吗?”泰尔斯有些紧张。 “我有我的方法,”黑剑不以为意地望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怎么从血之魔能师的手里活下来的?” 他们再次停下来,黑剑伸出手,触摸着一处地面,微微闭眼。 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但他的话语再次响起。 “总而言之,对真正的强者而言,他们——哪怕是那些灾祸们,哪怕是它们看似不可阻挡的力量——终究也不过就是棋盘上一颗稍大的棋子而已。” “只要这个大棋子,因为各位原因,从他们的棋盘上被轻轻移走,”黑剑收回触地的手,轻轻点了点泰尔斯手上的净世之锋,眼里沉淀着睿智与精明:“这些所谓的‘无敌’,便一无是处,甚至可笑可鄙。”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垂下头颅。 黑剑深吸一口气,眼神飘忽而深邃,仿佛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 只听他语气缥缈地道: “你见过失去了双臂的极境剑士,在醒来后泣涕崩溃吗?” 泰尔斯微微一愣。 黑剑还在继续: “你见过日行千里的精锐斥候,在腿骨尽碎之后酗酒消沉吗?” “你见过失去权力地位的高官,在乡野间疯癫度日,夜夜成狂吗?” “你见过挥斥千军而一朝获罪的名将,在监狱里希望断绝,郁郁而终吗?” “你见过被剥夺姓氏的千年贵族,像最绝望的乞丐一样自暴自弃吗?” “你见过强大无匹,力量无际的可怖灾祸,在一柄小小的传奇反魔武装面前,颤抖不已,落荒而逃吗?” “我见过。卡Kа酷Ku尐裞網”男人淡淡道。 泰尔斯的呼吸开始加重加粗。 “啊,”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金手指依赖症。” “但我见过的不止他们。”黑剑没听懂他的话,只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集中精力。 “我见过一夕之间落入敌手,双腿尽断,身负污名,沦为卑贱奴隶的王子,用两年时间推翻奴隶主,带着新的军队,跋涉千里重回王都的传奇。” “我见过被剥夺了一切力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在不怀好意的敌人间转圜如风,用轻声笑语和婀娜多姿,借巧舌如簧与滔滔雄辩,杀人于无形,破军于顷刻的恐怖。” 泰尔斯没有说话。 黑剑微微皱眉,把手掌按向另一个方向的地面。 黑剑敏锐的感知,反馈给他无比珍贵的战场情报。 有人正在跟血之魔能师对峙、周旋。 两个。 照这个情况——极有可能是拥有传奇反魔武装的家伙。 机会不错。 但还不是最好的机会。 要耐心等待。 “那才是真正的强者。”心分二用的黑剑回过神来,缓缓点头,似乎确认了前方路径的安全。 “这种人的存在,脱出一切力量、权力、地位的束缚——无论放在哪里,都能绽放光芒,即便最渺小的蚂蚁,也能撼动至高无上的神灵。” 泰尔斯缓缓皱眉:“你也是这种人吗?” 黑剑沉默下来。 “不,”男人的语调低沉:“我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努力追赶着他们的人。” “但你,小家伙。” “你就有着这种潜质,”黑剑转过目光,眼神仿佛刀锋一样剖过泰尔斯的脸庞:“你在崖上的表现让我很惊讶。”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你手上的棋子比所有人都少,却竭力抓住一切有用无用的因素,攥紧每一个可能的筹码,落出最关键的一子,从而改变了整场战斗,” “小家伙,就凭刚刚那几点,你就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黑剑观察着远处的情景——基利卡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都要强。” “你是个强者,在刚刚那样的逆境里也能寻求脱逃的生机,屹立不倒——这是多少所谓的极境强者都做不到的事情,”黑剑低声道:“那你就更要坚信这一点,并矢志不渝地贯彻身为‘真正强者’的态度。” 泰尔斯露出怀疑的表情。 “在山崖上,那是你的计划,”第二王子辩白道:“从开始的试探攻击,到挟持我来寻找机会,我甚至怀疑你最后接纳我的建议——把我丢出山崖,也是你计算中的一环,别忘了还有你早就准备好的攀山绳索……” “‘关键的一子’什么的,”泰尔斯撇撇嘴:“就别安慰我了。” 黑剑的脸色一僵。 “我这是为了鼓励你……”脸色不佳的黑剑,轻轻咳嗽一声:“还有——别打岔。” 泰尔斯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 黑剑叹出一口气。 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从基利卡的方向传进耳边。 泰尔斯有些犹豫,他想要伸出头看看外面的场景,却被黑剑不客气地一把拉下来。 “相较之下……那些把纯粹的力量与权力,把决定胜负的单一因素,奉为无上圣典,区分强弱的家伙……早就过时了。” “骑士们一对一决斗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了,可悲的是,即使弓弩可射穿铁甲,马蹄会踏碎血肉,投石机能击破城墙,魔能枪已发出轰鸣的这个时代,”黑剑露出半个头颅,观察着外面,目光里闪现出精芒:“绝大部分人的思想,却仍然留在可笑的骑士时代,把战斗当作两人在桌子上扳手腕的滑稽戏。” “他们那点可怜的视野,被锁死在腕臂和肌肉上,被锁死在两人身上,被锁死在桌子上,被锁死在扳手腕上,”黑剑不屑地一笑: “就如同现在的你,目光被锁死在魔能师不可消灭的神话,以及无可匹敌的力量上一样。” “那不然呢?”泰尔斯有些不服气地反问道:“这可不仅仅是‘大棋子’这么简单——那是能把棋盘砸穿的‘大棋子’。” “那就再加把劲!”黑剑冷冷地打断他:“让它砸穿棋盘,一路砸进地底去!” 泰尔斯有些愣神——这是在狡辩吧? “记着,在我看来,你不是一个弱者,”黑剑垂下头,他的语气非常严肃,也非常吓人:“永远不要有那种‘我不够强’的疑虑——那是弱者的专属。” “在绝对的劣势下,人类是怎么击败古兽人的?又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黑剑的眼神里释放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光芒:“这难道还不清楚吗?”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黑剑的双眼——那双坚定、寒冷,却无比清澈的双眼。 “北地军用剑术。” 泰尔斯无意识地开口。 黑剑脸色一动:“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刚刚在天空之崖上,冲向艾希达的动作……是北地军用剑术,”泰尔斯眯起眼睛,“抵御古兽人的剑术。” 他迅速抬起头,看着黑剑: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黑剑盯着他,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首先,我不会带着一个累赘,”黑剑淡淡道:“尤其是一个有着强者的潜质,却充满了弱者自觉,到关键时刻只知道拼命碰运气的累赘——这种人最要命了。” 泰尔斯无奈地挑挑眉毛,心里却有些焦急。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明明基利卡——还有吉萨就在眼前了。 但黑剑却固执地把他的话说完: “其次。” “你只有换好了脑子——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最大效率地利用起你所有的棋子。”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疑惑不解地看着黑剑:“棋子?” “你是说,这把剑?”泰尔斯抓着头,举起手上的净世之锋。 “对。” “但不仅仅是它。” 黑剑缓缓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眼神越来越冷:“你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对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如遭雷击。 不会吧? 奇异的力量? 难道他说的是我的魔…… 但黑剑的下一句话,在他本就惊愕万分的心头再度掀起波澜。 “就是那种力量,让你看到了艾希达的空气墙,看穿了它的实质,还出言提醒我……” 黑剑的话彷如一道重锤,敲击在泰尔斯的心头。 “甚至让你看得更远,跑得更快,力气更大,反应更灵敏。” 力量? 泰尔斯愣愣地注视着黑剑。 不是魔能? 等等…… 是那种波动? 他——他怎么知道的? “正是靠着那种力量——你才能躲开刚刚的那条触手。”黑剑冷漠地道。 泰尔斯张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沉默持续了数秒。 “你是说,”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激荡,不禁皱起眉头:“那种力量……” “那是终结之力,”黑剑很干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一种极为罕见的终结之力,” “狱河之罪。” 泰尔斯睁大了眼眶,瞳孔不断地在聚焦和散涣散之间来回。 终结之力? 狱河…… 狱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个年纪就拥有它的,”黑剑深吸一口气,眉头蹙起,仿佛有些失落:“但毫无疑问,这可能是你最得力的棋子之一,甚至决定胜负。” “狱河……之罪?”好半晌,泰尔斯才反应过来,失神地道:“这是什么鬼名字?” “我没说它的名字很好听,”黑剑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好似要在他的脸上看出花来一样:“只需要好用,就够了。” “好用?” 泰尔斯抬起头,努力调整着自己混乱的思绪。 他想起桦树林里,第一次波动涌上的情景。 又想起在断龙要塞,第一次在拉蒙身上看出那些奇异波动的时刻。 “我根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泰尔斯皱起眉头:“你知道吗?” 矮墙后传来稀稀拉拉的轰隆声。 时间过去了好几秒,月光下,黑剑平凡的脸庞,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吓人。 那一刻,泰尔斯恍惚觉得眼前黑剑的表情,有些孤寂……和悲哀, “我不仅仅知道。”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 在多头蛇越发噪人的滋滋声中,黑剑轻声开口: “我们更是同类。” “是那种受诅咒之力的——奴隶。” 泰尔斯惊诧地吸气。 同类? 奴隶? 等等,那种力量…… 但黑剑没有给他任何发问的机会。 “留心听好了,”兄弟会的传奇领袖抬起头,看向基利卡越发壮大的可怖身躯,用最平淡无奇,甚至有些沉闷的语气,低声地道:“在我们最后出手之前……” “关于如何运用狱河之罪……” “我只教一遍。” 180.第178章突入战场 凌晨六点,龙霄城,盾区中央,月亮已经西垂,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多头蛇基利卡似乎非常兴奋,它巨大的身躯里发出让人心寒的血肉摩擦声——不禁让人联想起就像用磨盘绞碎猪肉的场景,它疯狂地舞动着自己的分肢和触手们,不断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围堵着尼寇莱和格里沃两人。 而两名手持着传奇反魔武装的极境高手,则在这些被魔能师控制的人群里奋力厮杀,竭力前进。 两人怀着极大的毅力,顶着居民们的哭泣与惨叫,杀透一层人群,好不容易接近了魔能师一些。 然而笑容明媚的少女只是微微摇头,一条巨大的触手便从身后伸来,将她送出二十米之后。 更多被控制的人从触手里疑惑地走出,向着两位极境的人类包围而去,不由自主地把触手空出来的空间再次堵死。 仅仅十几米之外,一道不起眼的矮墙下,泰尔斯带着震惊和诧异,聚精会神地听着黑剑的讲解。 “终结之力源自人体内未被开发的潜能,我们通过特殊的方式——比如特定的格斗术与剑式,将其引导为可资利用的力量。” 黑剑开口所说的话似乎自带着一种淡淡的权威,让人不自觉竖耳聆听:“它能或多或少或短或久地提升人的能力,或是适应某些战斗。” 只见他严肃而凌厉地直视泰尔斯: “终结之力的存在形式因人而异,种类繁多,有的会形成可见的光芒,有的与器官组织融为一体,有的甚至日夜流转不休,有的作用于特殊部位,有的则弥漫全身。” “即使是同种类的终结之力,由不同的人运用起来,也往往千差万别。” 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千差万别,那要怎么‘教导’? 黑剑似乎听见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在多头蛇从血肉里发出的“咆哮”声中,他平稳地道:“但它们仍有共性可供参考。” “绝大部分的终结之力在觉醒的时刻,就有特定的形式和功能,”黑剑呼出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似乎在做着最后的热身,只听他道:“比如大幅延长神经兴奋和人体耐力的群星之耀,比如持续增强抗压力和感知力的冰川之融,又比如最大极限提升与外部环境共鸣的天马乐章,以及瞬间打破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洗剑之殇……” “觉醒这些终结之力的人,其战斗风格和能力运用,便自然而然地,随着终结之力的特定形式,形成偏向和习惯。” 在泰尔斯眨眼的当下,黑剑话锋一转: “但是狱河之罪不一样。” 黑剑的表情开始变得冰冷。 “它是记载最少的终结之力之一,以我和一些前辈们的经验总结来看,它源自生命最不可思议的潜能,”黑剑缓缓吐字道: “求生。”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想起了桦树林里的遭遇:瑟琳娜将他“掐死”在半空中。 “所以,狱河之罪的存在,根本上是为了延续垂死的生命。”黑剑缓缓吸入一口气,调整着呼吸:“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最后挣扎。” 他深深地看了王子一眼:“这也是我们觉醒出狱河之罪的前提。” “它在垂死的时刻觉醒,将激发出生命的一切精华。” “也正因如此,它与绝大部分的终结之力都不同:狱河之罪没有特定的形式。” “换言之,它能以任何形式存在……” “并发挥作用。” 泰尔斯瞳孔一缩:“任何?任何其他的终结之力的存在形式?” 他有些明白黑剑的意思了。 “没错……”黑剑笑了笑,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基利卡:“就此而言。卡Kа酷Ku尐裞網” “狱河之罪……” 黑剑眯起眼睛:“是万能的终结之力。” 两人对话的当口,尼寇莱和格里沃正在苦苦支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尼寇莱寒着脸,断魂之刃砍下一个女人的头颅——她死前的惊恐眼神让这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胸中沉重——然后迎向下一个表情迷茫的老头。 “靠着传奇反魔武装,我们虽然自保无虞……”尼寇莱轻轻晃动着微酸的手臂,望了一眼倒在他们四周的尸体,不禁皱起眉头。 “却最终会被它活活累死!” 陨星者看了一眼表情疯狂,目蕴怒火的格里沃,暗忖道: 或者,格里沃在到达临界之后,直接精神崩溃。 格里沃怒吼着舞动长枪,枪头连续划过三人,但他自己却被从后方来袭的一个小女孩抓伤了左臂。 被枪尖划伤的盾区平民在“戮绝”的效果下死去,格里沃尽力不去看他们死前的表情,却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你有什么办法突破过去吗!”格里沃咬着牙后退一步,情绪非常激动:“别告诉我,你其实是王国之怒!” “我们没法突破过去,”尼寇莱死死盯着站在多头蛇前方的少女,拉开一道刀光:“但却能让她无法后退!” 格里沃表情一动。 下一刻,陨星者身上的气势一变! 尼寇莱苍白的脸庞升起两片红晕,他回收手臂,不再出刀杀伤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的手指抚上断魂之刃。 刹那间,只听“咔嚓”一声,有着两段弧度的断魂之刃,居然从刀脊中凸起的那一点开始,断折成两半! 看着这一切的血之魔能师眉头一抬,本能地觉得不对头,脸上的血色斑纹一阵颤栗。 刀锋的断口处似乎特别规整,只见陨星者一手持着断折下的刀锋,一手持着只剩半截的断魂之刃,露出神秘的微笑。 “界断开始。”他轻声道。 下一秒,尼寇莱身影一动,体内的终结之力开始震颤起来。 他身躯一侧,以不可思议的身法挤过面前三个被魔能师控制的平民,在他们的失声尖叫中,脚步轻点,踏在他们的肩膀上,跃上半空! 如果埃达在这里,便会马上认出:这就是尼寇莱初次见面时所展露的,那种穿梭人群恰到好处,又如影随形无从闪避的步伐。 吉萨神情微动,马上有几个被控制的平民膝盖一弯,施展怪物般的弹跳,向着空中的尼寇莱扑去。 但格里沃的戮魂枪却在此刻划出少见的大圆,凭空一扫! “嗤!” 顶着在围攻中肩背受伤,格里沃怒吼着,将试图拦截尼寇莱的平民统统扫落,化作死气沉沉的尸体。 尼寇莱毫无阻碍地跃起在半空,那一秒,他深深地看了远处的吉萨一眼。 隔着密密麻麻的数十人,陨星者手臂一振。 那道断折的刀锋,在空中发出“咻咻”的破风声,直射魔能师的脸庞! 吉萨脸色大变。 在刺耳的风声中,她谨慎地从体内延伸出两道触手,击在地上,将自己向后推飞。 “噗!” 刀锋狠狠扎在土石地上,距离血之魔能师仅有数米远。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脸色不变,他从空中落下,断刃格开背后一个准备偷袭的敌人。 吉萨眯起眼睛,盯着地上的那截刀锋,不言不语。 然而仅仅一秒之后,尼寇莱就轻甩刀刃,眼里爆射出精光,冷冷道:“界断完成。” 魔能师表情不变,甚至连疑惑也没有。 但那个瞬间,尼寇莱突然爆发出开战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怒吼:“冲锋!” 像是接到了至高无上的命令一样,格里沃张开嘴巴,满面狰狞地舞开不断震颤的长枪,穿刺过眼前两个无辜的“敌人”,带着泪水向前杀去! “ooh!” 格里沃的怒吼声中,尼寇莱也不甘示弱,手上的半截断刃闪烁出难以目视的刀光,瞬间割开一个嚎哭少年的脖颈,向着魔能师的方向突破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突破进去!” 在血之魔能师的眼中,两位极境者不计代价,不惜受伤,不顾防守地一味冲锋,数十人组成的稠密人群,居然被他们一冲而溃! 吉萨微微侧首,触手里便走出更多的人群,向着冲锋者包围而来。 但是尼寇莱和格里沃的冲锋依然没有停下,两人的身上到处是抓伤和割伤,却都不约而同地爆发着最狂猛的状态,厮杀而来! 他们离魔能师越来越近。 吉萨终究还是闭上眼睛,很快,身后的基利卡如之前一样伸来一只巨型触手,揽住她的腰部,将她往后卷走。 可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触手上的魔能师后退了不过十几米,插在地上的断魂之刃刀锋突然大亮! 断折的刀锋,闪出最耀眼的黄芒。 护卫着吉萨的触手继续向后拖行,但吉萨的背后却突然闪现出与刀锋上一模一样的黄芒! 吉萨脸色一变。 触手依旧在后退,可是吉萨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背后抵住,硬生生停在一道黄芒组成的屏障之前。 无论触手如何用力,就是没法把吉萨拖出这道黄芒的范围!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吉萨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地上,那道断魂之刃上折下的刀锋。 是那截刀锋! 它有问题。 吉萨思考的时间没有多久,因为顷刻之间,两位极境高手便突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浑身血迹,向着无法后退半分的魔能师凶猛地杀来! 十米……五米……四米……三米……两人里吉萨的距离越来越近! “出手!”尼寇莱怒吼着,一肘击退左侧的一个敌人,然后转身果断出刀,在鲜血飙飞中砍翻三四个人,不惜一切地掩护格里沃。 格里沃带着未干的泪痕与满腔的愤懑,甩动夺命的戮魂之枪,踏进魔能师的三米范围之类,然后一枪刺出! 血之魔能师身后的黄芒闪动越来越急。 依旧阻碍着她,无法后退闪避。 枪尖接近了吉萨的双目之间。 “咚!” 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戮魂之枪的枪身再次被突然出现在吉萨身侧的老兵“大皮带”,死死攥住。 “格里沃老大,”大皮带满脸泪水地握住戮魂枪,“对不起。” 尼寇莱的身形再次闪动,断刀翻飞,金属乱响,短时间内将格里沃的身周护得滴水不漏。卡Kа酷Ku尐裞網 “没什么。”格里沃咬着牙,眼神愤恨地看着身不由己,挡在魔能师和戮魂枪之间的大皮带,“又一次倒霉的战斗罢了。” 三人僵持在这里。 围攻三人的人群似乎突然得到了什么指令,突然停了下来,在被控制者的恐惧嚎哭中,他们齐齐退开。 尼寇莱这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后撤一步,与用戮魂枪顶着魔能师的格里沃背靠着背。 吉萨低下头,她的嘴唇微动,声音响起在两位极境者耳边。 “这是什么?”魔能师淡淡问道。 “这是断魂之刃的能力,”尼寇莱捂着胸口,看了一眼地上的刀锋,又看了看挡住戮魂枪的大皮带,脸色难看,“以分离的刀刃为圆心,短时内隔离出一个完全隔绝外部的地域。” “只进不出。” 格里沃咬着牙,眼里尽是仇恨:“足够将你困在这里——biao子。” 吉萨眯了眯眼,似乎毫不在意,只见她几乎嘴唇不动地问道:“真难得,又是一件我没见过的武装。” “这一项能力,有个很糟心的名字,”尼寇莱地脸庞抽搐了一下,他终究是深吸一口气,有些僵硬地开口道:“叫作‘你可逃不掉了’。” “哼,”血之魔能师冷冷哼声:“一听就是血棘那个贱人的作品。” 尼寇莱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人群,不动声色地捅了捅身后的同伴:“血棘女皇铸造出这把武装,原本是为了对抗虚之魔能师——那种虚无缥缈,无法追踪的存在。” 多头蛇基利卡发出愤怒而意味不明的血肉呼吼。 “就为了对付撒格尔?”血之魔能师缓缓摇头:“听到你们这么说,那个傻瓜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当然,我们后来发现,”尼寇莱转过头,死死盯着吉萨,“断魂之刃若是和其他武装配合起来,对大多数的灾祸都是挺管用的。” “比如现在……就是‘你可逃不掉了’。” 血之魔能师死死地盯着他们,表情越来越僵硬。 “游戏结束了,biao子。”举着戮魂枪的格里沃脸色可怕,简直要用目光将魔能师切碎。 “动手吧,”尼寇莱寒声催促着身后的同伴:“做个了结。” “你准备好了吗,大皮带。”格里沃点点头,看着被控制的昔日同僚,眼里闪过怒火和不忍。 “当然,老大,”大皮带先是惨然一笑,随即脸色一僵,有些哀戚地道:“我还有个女儿……” 格里沃闻言微微皱眉。 盾区几乎全毁了。 只有一小部分外围的居民,才被疏散出去。 他的女儿恐怕…… 但是格里沃依然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会帮你照顾她的。” 大皮带眼中闪过晶莹,那一刻,他露出安详的笑容:“谢谢。” 下一秒钟,在大皮带解脱的目光下,格里沃浑身上下发出吓人的“噼啪”爆响。 只见他手上的戮魂枪如有千钧力道,震颤着脱离大皮带的双手,直直捅出! “噗!” 戮魂枪穿过大皮带的胸口,发出金属摩擦胸骨的闷响。 大皮带解脱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整个人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 “嗤!” 枪尖再次从大皮带的背部穿出。 然后活生生地,刺入魔能师的双眼之间。 从她的后脑勺刺出。 那一刻,魔能师猛地张大嘴巴,颤抖着,却什么话也没喊出来。 仿佛在经历无边的痛苦。 她身后的基利卡则发出吓人的滋滋声,巨大的身躯缓缓软倒。 他们四周围的人群不再动弹。 吉萨的脸庞开始发黑,变脆,如同皲裂的枯木一样,落下碎片。 尼寇莱呼出一口气。 他喘息着,蹒跚地走出两步,捡起插在地上的刀锋,然后缓缓将它扣合在断裂的断魂之刃上。 只见断裂处闪过一道耀眼黄芒,然后两片金属边严丝合缝地融合在一起。 光洁如新,像是从来没有断裂过一样。 格里沃则闭上眼睛,枪杆拄地,累得单膝跪地。 结束了。 尼寇莱转过身,看向摇摇欲坠的多头蛇。 “等等!” 格里沃的暴喝就在此时响起! 尼寇莱立刻向他投去惊疑的目光。 怎么? “戮魂枪……还在振动!”只见瘸腿的老兵难以置信地张开嘴,看着如破陶器般片片碎裂的吉萨,他奋力一抽,将枪尖拔出。 “这不是她!”格里沃悲愤地吼道:“不是那个biao子!” 尼寇莱顿时一震!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下,“吉萨”脸上的碎片一块块落下,露出一张清秀却早已毫无声息的灰暗脸庞。 魔能师的外表剥离之后,一个无辜的女孩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只是一个平民!”格里沃撕心裂肺地大吼。 身经百战的尼寇莱脸色冰寒,他如迅雷般展开双臂,转向周围的人群! 但已经晚了。 无数的人群瞬间动弹起来,扑向刚刚放松的尼寇莱。 将他淹没在人堆里。 下一刻,一道触手从人群中悄然甩出,瞬息而至。 “砰!” 反应不及的格里沃被触手狠狠抽中! 无边的力道下,只见瘸腿的老兵飞出十数米远。 “咚!” 像破麻袋一样,格里沃撞中一处废墟,土石飞溅之间滚出好几圈,然后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 似乎失去了意识。 他的戮魂枪飞向另一个方向,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当啷”响声。 “不!” 尼寇莱悲愤的吼声穿透人群。 他从无数力气、速度、反应都超过常人的人群里厮杀而出,遍体鳞伤。 鲜血四溅间,陨星者滚出数米的距离,单手撑地,无力地抬起头颅,看向生死不知的格里沃。 而本来摇摇欲坠的多头蛇基利卡,则再度活跃起来,一道触手送出,裂开。一个温婉明媚的少女——真正的血之魔能师出现在触手之中,绽放可人的微笑。 表情灰暗的尼寇莱看了看吉萨,又看了看那个倒在戮魂枪下的替身。 “不……你……你从什么时候起,换了真身?”尼寇莱难以置信地颤抖道。 而吉萨只是微笑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 尼寇莱闭上眼睛,一拳捶在地上,仰天悲呼。 是他的错。 他早该想到的。 从刚刚开始——那个魔能师,就一直没有笑过,没有动过嘴唇,甚至没有任何太大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根本就是个替身啊! 血之魔能师的柔和嗓音远远传来。 “看,用一点死皮组织改变一下人的外貌,其实不是那么难,对么?”吉萨调皮地摆摆头:“即省却了我的小可爱们遭到戮魂枪袭击,从而波及到我本身的危险……” “还能欣赏一下你们受骗上当的精彩表情。” 吉萨嬉笑着看向尼寇莱愤恨的表情,摆摆手。 “而我只要跟替身站在一条直线上——即使是能定位魔能师的戮魂枪,也分不清这个究竟是替身还是真身呢。” “戮魂枪,出局咯,”魔能师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格里沃,“听好了,这是来自biao子的教诲哟。” 那个瞬间,吉萨的表情变得冰冷无比:“任何时刻,也不要放松警惕。” 下一刻,无数的触手和被控制的人群,如同冲破堤防的汹涌洪水,铺天盖地,遮天蔽月地向着昏厥的格里沃,以及伤痕累累的尼寇莱扑去! 两位传奇反魔武装的掌控者,最终在魔能师的手上落败。 尼寇莱咬紧牙齿,握着刀刃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着。 他蹒跚地站起,看着四面八方来袭的敌人,无力地举起刀锋。 刀锋划过一道触手,将它变成飞灰。 刀柄撞开一个嚎啕大哭,却如同猎鹰捕食般扑来的孩子 别了,格里沃。 尼寇莱感受着自额头上留下的鲜血,绝望地想。 我们。 失败了。 但就在此时,血之魔能师的表情突然一变! 她猛地转头,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基利卡的两条巨型触手齐齐一颤! 然后齐齐化作飞灰。 吉萨眯起眼睛。 传奇反魔武装? 第三件? 很快,魔能师看清了来袭的身影。 “是你?”吉萨眉心一动,那是她的老相识。 黑剑的身影隐约出现在重重触手的围困之中,离她不到二十米。 但他所到之处,血之魔能师的血肉造物,皆化飞灰。 “记住了,”黑剑一往无前地,向着吉萨冲锋而去,低声对着怀里手执净世之锋的泰尔斯道:“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要上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缓缓点头。 黑剑和泰尔斯,在这一刻突入战场。 181.第179章真身 【等会的战斗会很激烈,如果你觉得紧张、害怕、手足僵硬,都是非常正常的——新兵就是如此。 .】 【到了那个时候,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反复地回想我现在所说的话,来集中精神。】 黑剑一路冲过无数障碍和阻拦,以惊人的速度杀向血之魔能师,北地军用剑术的影子在他的动作里隐约可见。 泰尔斯则被黑剑用单臂搂在怀里,在呼啸过耳边的气流中竭力抬头。 他的手里紧紧抓着那把奇怪的净世之锋。 跟随着黑剑,极速向前冲锋。 【那两个男人,即便他们都是难得的极境高手,即便他们都手持强大的传奇反魔武装——我却依然有预感:他们最终会落败的。】 【血之灾祸——那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十二年来,她是唯一能让我同时感受到恐惧和紧张的存在。】 在刺得人无法睁眼的呼啸寒风中,第二王子张着嘴巴,艰难地抢掠着飘过嘴边的空气,维持自己的呼吸。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冲锋之前,黑剑最后的话: 【她的可怕不在诡异的威能或是无穷的力量,而在于她真正拥有一颗我所说的“强者”之心——即便强大如她,却依旧沉着谨慎、果断决绝,抓住一切机会,从不小觑任何对手,反应迅速,应变及时。】 【即便偶然表现出的疯狂,也丝毫不影响她对战斗的态度和本能。】 【那个怪物对战斗的体悟之深刻,理解之到位,经验之丰富,我只在少数几人身上见过。】 当黑剑带着泰尔斯冲出第一步的时候,穿越者的大脑里是一片空白。 仿佛他又回到了天空之崖上,向着百米下的崖底飞速坠落。 直到第一只多头蛇的触手出现在眼前,耳边掠过血肉摩擦的可怕滋滋声。 黑剑沉稳地抓着他的手挥出净世之锋。 “嗤!” 他的的眼前飞过被触手变成的灰烬。 泰尔斯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多种多类的情绪瞬间袭上心头。 紧张,恐惧,忐忑,还带着些兴奋和激动。 【我们得先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个怪物,血之灾祸——从来没有以真身面对过我们。】 泰尔斯念及此处,轻轻咬牙。 他在心底翻来覆去地回想黑剑的话,消化着刚刚的震惊和讶异。 【站在我们眼前的“她”,都是用血肉创造出的假身。】 【这是我跟她两度交手,在生命与死亡间游走,用鲜血换来的情报。】 【换言之,并非如你所说:传奇反魔武装无法封印那怪物。】 【而是试图封印她的人,无法在不计其数的血肉之中,锁定她的真身。】 泰尔斯微微蹙眉,看向前方的那个温婉少女。 不是真身? 远处,“吉萨”抬起头,表情诡异地看着他们。 这个……哪怕在击败两件传奇反魔武装之后出现的“吉萨”——也是假的么? 所以,在桦树林里,索尼娅将“她”震碎在无上之盾下的时候…… 她才能表现得毫发无伤? “唰!”划破空气的尖啸声。 两条中型触手一上一下,横扫而来。 【面对她,我们必须穷尽所有可能,夺取一切优势,赌上全部筹码,只为了最后的胜利。】 【就从找到她的真身开始。】 泰尔斯只觉得黑剑体内涌起层叠澎湃的力量,后者随即脚步一颤,在一处矮石墩上轻轻一踏。 他们腾起一尺的高度。 黑剑在空中不可思议地转身,堪堪从两道触手的中间滑过。 【首先,是出击的时机——当那两个男人彻底失败,她痛下杀手的刹那,就是我们踏入战场的时刻。】 【那时候的她无论是犹豫、惊疑,或者是简单的分心,都是我们宝贵的微弱优势,哪怕只能替我们节省半秒的冲锋时间,接近她那具假身。】 半空中的泰尔斯面部朝上,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只触手闪过他的眼前。 他的视线远方,隐约可见委顿在地的尼寇莱——陨星者奋力搏斗的身影,最终淹没在密密麻麻的触手堆里。 触手里有块酷似半只舌头般的组织,它掠过泰尔斯的鼻子,传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与酸臭味。 泰尔斯死死压下胃部和喉咙的不适感,强迫着自己不能闭眼——他要看清楚自己的敌人。 所有可能。 一切优势。 全部筹码。 他咬着牙,一遍遍在心底重复黑剑的话: 【其次,是我们的攻势——一旦开战,就立刻亮出魔能师天敌般的传奇反魔武装,在震慑之余,使她在惊讶和怀疑中沉浸多哪怕一秒,从而暴露更多的破绽。】 【也吸引她更多的注意——在我的身上。】 黑剑紧紧握着他执剑的手,净世之锋剑刃翻飞,在一上一下滑过两道触手的同时,在它们上面削开两道伤口。 触手迅速萎缩黑化,犹如瞬间烧焦,最后尽成飞灰。 他们距离“吉萨”仅剩三十米。 远处,注意着这边的血之魔能师轻轻地“咦”了一声。 “吉萨”缓缓吸气,脸上的血色斑纹开始轻轻发颤。 没错。 除了戮魂枪和断魂刃之外的……第三件传奇反魔武装。 真是惊喜连连的晚上。 飘飞的灰烬沾染了泰尔斯的脸庞,与融化的雪水混在一处。 下一刻,泰尔斯只觉得浑身一顿——黑剑双腿落地,左手在地上轻轻一撑,便恢复了平衡。 去势不减,一往无前。 迎面而来的寒风迅速将泰尔斯脸上的雪水变成冰晶,小王子一阵龇牙咧嘴,它们便从快冻僵的脸上滑落。 一只巨大的触手凭空袭来! 只见它瞬间分成无数小触手,从正面可见的一切方向和角度,向着黑剑拦截而来。 仿佛要不顾一切地拦下他们。 而他们避无可避。 泰尔斯已经做好了准备:黑剑将用他的净世之锋,生生杀开一条血肉横飞,灰烬遍地的生路。 直到黑剑一个矮身,面对数百条蛇信子般的瘆人触手,他体内力量涌动,立刻就是一个急刹旋身。 在惊疑之中,泰尔斯顿时头晕眼花。 【我们的突破方向也必须慎重考量——找一条布满废墟和阻碍的路径,为我们提供最佳的视野与防御掩护,哪怕只能给我们掩盖一寸身体,挡开一次攻击。】 黑剑所挑选的是一条布满障碍的土石路,因两位魔能师的激战而坍塌的房屋比比皆是。 他们转进了一面被破坏的矮屋后,一道土墙挡在他们与无数小型触手之间。 几乎以大面积片状进击的血肉肢群,覆盖面远超土墙,只见分散在四周的触手飞速地掠过土墙。 “砰!” 而集中在中央的触手,则毫不留情地轰然发力,将土墙生生击碎! 土石飞向泰尔斯的脸部,被黑剑抬起手臂,挡掉一部分。 然而就在土墙碎裂,击碎土墙的触手们去势一减的刹那,黑剑再次动了。 奇异的力量遍布的他的双腿,表情沉着的黑剑瞬间加速! “哗啦……” 只见黑剑迎面欺身,破入尽裂的土墙碎块中,挤进最薄弱的一个缝隙,任由四溅的土石擦过他身体的其他部分,留下无数血痕。 泰尔斯死死闭着眼,感受着灰尘和土石擦过自己的脸。 顶着飞溅的土石,黑剑紧紧抓着泰尔斯的手,净世之锋轻划,一剑斩开土墙前的五六道小型触手。 腥臭和烧焦的味道充盈了泰尔斯的鼻子,血肉化成的灰烬散落在他们的身周。 黑剑冲破这段土墙,他们再次冲出五米。 【唯有如荒漠旅人珍惜每一滴水一样,珍惜战斗中的每一个机会,我们才能积少成多,垒沙成墙——胜利与生存都建立在对每一个细节的精雕细琢上。】 【尤其面对血之灾祸。】 凭借着奇异而罕见的终结之力,黑剑在多头蛇的疯狂扑击下左挪右闪,偶尔才用净世之锋开路,他们的脚下路径激起阵阵尘土,在飞雪的映衬下,越发朦胧。 而泰尔斯唯有苦苦咬牙坚持,承受着极速与寒冷带来的双重折磨。 他只觉得,黑剑挟着自己的右臂不断收紧,简直快要把他勒成两段。 然而他们距离“吉萨”却越来越近。 剩下不到二十米。 【我们突破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你会进入她的视野。】 “吉萨”看清了黑剑怀里的那个男孩。 她随即露出微笑。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为何基利卡找遍了周围都没见到你……”魔能师柔声道,她的清脆嗓音如在耳边响起。 在极速的移动、闪避、突破、战斗中,随着黑剑疯狂突进的泰尔斯,隐约看见血之魔能师的可怕表情。 【我的状态很糟,不允许我在冲锋状态维持太久,但幸好,我们有净世之锋,可以保证我们不受她的能力影响——至少不会被她那诡异的血肉操控突然俘虏。】 “原来你给自己找了个新护卫,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吉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身手不凡的黑剑,看着他们冲锋的身形越来越近。 “别担心,”血色斑纹在吉萨的脸上再次分岔出新的支线,让她的笑容看起来越发诡异:“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泰尔斯心中一阵战栗。 【如果她的目标是你——如此之近的距离,面对志在必得的弱小猎物,她有很大的机会不退不避,倚仗着你所说的“无法被封印”的优势,最短时间内解决我,拿下你。】 吉萨猛地举起双手! “噗嗤!” 她身后的多头蛇基利卡“咆哮”着,六道巨型触手从体内暴长而出。 在夸张的地震和噪声里,这些巨型触手从地上、地下、半空中,向着他们分袭而来。 【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巨型的血肉触手横拦在他们面前的道路上。 黑剑沉着地握紧泰尔斯的右手。 那个瞬间,黑剑转过目光,表情阴冷地看着一个方向。 “咵……” 触手齐齐裂开,断肢残体组成的血肉组织里,瞬间蹦出无数肢体狭长、细小、宛如小孩大的蜘蛛一般,却浑身满布狰狞尖刺的漆黑怪物。 怪物们纷纷落地,继而相继一颤,身上的骨刺如刀锋般瞬间伸出。 【她的真身,应该隐没在那些恶心的血肉造物内:地下、触手中、那个大怪物里,或是任何可能的血肉中——就像是将水融入大海,将树藏进森林。】 【我们要在无数的血肉丛堆里,找出她的真身所在。】 “咝……” 怪物们像是饿坏了的幼虫一样,从体内打开一个器官,里面发出悚然的嘶嘶声。 下一刻,犹如街道上无数围着富人争抢着要施舍的乞儿一样,漆黑的怪物们纷纷抬起“头”,然后甩动着四肢,或跑或跳,或滚或爬,甚至还有几只怪物在空中展开同样丑陋的黑翅,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朝着黑剑和泰尔斯包围而来! 那个瞬间,他们眼中站在前方微笑的“吉萨”被这些恐怖的小东西们遮蔽住。 “嘶嘶……咝……” 泰尔斯一个激灵,看着眼前的恐怖场景,头皮渐渐发麻。 【血之魔能师极度擅长在战斗中汲取经验,并迅速将之化为战力,对曾经遭遇过的敌人和手段——例如我——在第二次遇见时,马上会有相应的新手段,予以反制。】 这意思是…… 同样的招式使用第二次,对剩斗士是无效——呸呸…… 泰尔斯丢掉多余的想法,竭力集中着自己的精神。 他在最危险的战斗中。 不能分心。 泰尔斯迎着刮面的寒风,痛苦地半睁着眼,只觉得在高速的移动中,连心脏都快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只能靠不断回想黑剑之前的话,来集中注意力。 【第一次交手,我用‘极震’——我从一名极境刺客身上习得并改造的招式——滑开了她的触手们。】 【然而,第二次在小巷里再见时,一旦我再次使用‘极震’,她就立刻转变策略,用出新手段——血肉重新变形,以尖锐锋利的骨刺破解了这一招。卡Kа酷Ku尐裞網】 “看到了吗?带着骨刺的怪物们,”黑剑的话语,在风声中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朵:“专为了压制我的‘极震’而存在。” 泰尔斯大力地吸了一口气,把目光聚焦在那些漆黑怪物身上。 它们本身的形状狰狞倒也罢了,只是一旦加上它们惊人的数量——泰尔斯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感觉,就小孩大小的黑色蝗虫,成群结队,成千上万,铺天盖地,地向着他迎面扑来。 黑剑毫不犹豫,冲向眼前的怪物群,仿佛眼前的不是夺命的危险,而是美妙的幻梦。 【所以,第二次交手,在短短几秒中,我就被她压制住了。】 【几乎就要死在这些小怪物们手上。】 这一次,黑剑不再保留,不再取巧,不再省力。 泰尔斯只觉得身侧的黑剑浑身一颤,一阵如有实质的搏动,从他体内深处激荡而出。 他知道:这是狱河之罪。 比泰尔斯自己的力量,还要强大、熟练、有效一万倍的——独属于黑剑的狱河之罪。 原本萦绕在体表的寒意,如有实质地渗入泰尔斯的心底,让他浑身一颤。 泰尔斯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变得不一样了。 黑剑的表情变得凝重而阴沉。 他似有若无的气息,开始变得凶猛粗暴,身上的肌肉也隐约开始膨胀。 黑剑那对本就坚毅凌厉的眸子,瞳孔慢慢睁大,将越来越多的光芒收入眼内。 那个瞬间,黑剑仿佛一头凶兽,缓缓睁开了它的眼睛,露出它的爪牙。 终于,第一只漆黑的怪物从空中迎面袭来,离黑剑的头部只剩一尺。 它身上的骨刺微微一抖,似乎越发锋利,身后是无数凶狠可怕的同类,在嘶叫声中铺天盖地,汹汹而来。 跟它们比起来,净世之锋的尺寸似乎微不足道。 【当时的我,不得不在那群怪物里展开‘瞬死’——熄灭一切生命迹象,避开她的感知——抢回一条命。】 【我想,待会儿的第三次相遇,她也马上会有反制‘瞬死’的手段了吧。】 “嘶嘶……” 蜘蛛似的怪物们仿佛漆黑色的巨浪,涌向黑剑,要在瞬间倾覆这条无力的小舟。 泰尔斯狠狠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死死屏住,把无意识颤抖着的左臂紧紧夹在腋下。 无论身边这个男人是谁,到了现在…… 他只能相信黑剑。 相信他。 【但也在那个瞬间,那个她将触手变形,化出无数骨刺怪物的瞬间,我感应到了……】 下一刻,面对着漆黑怪物组成的无边巨浪,黑剑发出低沉的吼声,四肢将泰尔斯死死压在怀里,净世之锋被后者死死抱在胸前。 就在第一只怪物将自己的骨刺刺入黑剑的头颅之前—— 黑剑瞬间收束全身,然后整个人一斜,向前——向着怪物们倒去! 仿佛在巨浪中倾覆的小舟。 一瞬间,泰尔斯感到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眼前属于魔能师的无数漆黑怪物,也在视野中开始转动。 它们越来越近。 泰尔斯也越来越晕。 直到一阵属于他自己的波动,适时地涌上泰尔斯的大脑,平复掉眩晕感。 【我感应到,她潜藏在地下的血肉里,某个方向发出了旺盛的波动……】 黑剑的全身早已缩成球状,向着那些气势汹汹,亮着狰狞骨刺的漆黑怪物,翻滚而去。 他们继续向前翻滚着。 【在我的感知中,那股波动无比显眼,几乎不可掩藏。】 黑剑的右肘狠狠着地! “咚!” 擂在一处低矮的石墩上。 【我相信……那就是她的真身。】 【我敢肯定!】 下一瞬,泰尔斯只觉得,黑剑正搂着自己的右臂发出极致的震动。 “砰!” 地上传来沉闷的破裂声。 仿佛焖锅里的爆响一样。 旋即,石墩在顷刻间碎裂,一面巨大的板状石块诡异地从地上被震起! 石板飞起在半空的瞬间,黑剑翻滚着的身形突然止住! 泰尔斯一阵反胃,眼冒金星,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黑剑随即双腿踏地,借着惯性,与地面构成一个几乎要倒下的锐角,向前加速冲锋! 那面巨大的石板,被黑剑用肌肉贲张的右臂死死抵住,瞬间贴上黑剑的身前,被他推着向前冲击。 这降低了黑剑的速度。 却为他提供了防护。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锁定那怪物真身的能力!】 【但那个瞬间的感应,只能给我一个大概的方向,如果我们鲁莽地进击,只会让她提前察觉,从而进行规避。】 【所以,我们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在她的那些对敌手段里撑下去,冲出一段距离……】 【然后将她的那种异常波动……第二次逼出来!】 【这样,两个方向,两条直线交汇的地方——就是她的真身所在!】 那一秒,黑剑顶着厚石板,冲进了怪物堆里。 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漫天遍地的怪物们,遮挡了他们的全部视野。 “嘶嘶……”无数的嘶叫声充斥着泰尔斯的耳朵,让他既烦躁又心慌。 他们会成功吗? 会的……吧? 迎头,第一只怪物的尖刺向着黑剑的脸颊刺来。 黑剑微微低头,将头脸藏进石板后方。 “噌!” 怪物的骨刺刺上石板,擦出明亮的火光,却没法在黑剑的身上带走一根毛发,只能“看”着黑剑冲过它的身侧。 第二只怪物伸出带着倒刺的骨刺,削向黑剑的腹部——泰尔斯所在的地方。 泰尔斯望着越来越近的骨刺,听着耳边的嘶嘶声,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黑剑只是微微一动,那面石板随即转过一个角度,贴上他的腹部,死死挡开怪物的突刺。 “砰!” 借着石块的防护,黑剑继续向前冲击。 无数的蜘蛛状漆黑怪物,如蝗群一样,蜂拥至黑剑和泰尔斯的身侧。 在无数石板和骨刺的碰撞、摩擦、敲击声中,黑剑环抱着脸色发白,嘴唇发青的泰尔斯,低头顶着石板,狂野地加速冲锋。 偶尔有一两只漏网的怪物,抓住了石板之间的缝隙,在黑剑的小腹、腿侧、肩膀等处拉出一道道血迹,却都被他握着泰尔斯的净世之锋化作灰烬,或是用极致的速度甩开。 泰尔斯死死睁着眼睛,视野里,无数的漆黑骨刺和节肢,都像流水一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我们第二次逼她‘变形’,逼她发出波动,现出真身的机会,就在……】 作为防护的石板不过几秒钟,就在无数冲击下寸寸碎裂。 碎石和鲜血,同时从黑剑的身上落下。 然而也在同时,黑剑浑身一颤。 【就在……】 “嗤!” 一只漆黑怪物的尖刺擦过他的肩膀,带出一道鲜血。 “噌!” 然后是第二只,刺穿他的左大腿。 【就在我与她第二次交手时,用过的‘瞬死’!】 但黑剑却恍若味觉,脸色灰败的他,除了依旧把泰尔斯死死抱护在怀里之外,对身上逐渐增加的伤口毫无反应。 就像失去了感官一样,无知无觉地向前冲锋。 【一项短时内熄灭体内生机,从而消失在敌人感官里的技艺。】 刹那间,泰尔斯感觉到,男人身上的肌肉开始僵硬起来。 他动作依旧,体内的力量却仿佛瞬间消失,呼吸停止,皮肤僵化,动作缓慢,连双眼也失去了光泽。 一瞬间,泰尔斯甚至觉得,就连视野里黑剑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缓缓模糊起来。 泰尔斯知道:黑剑的“瞬死”发动了。 他惴惴不安地望着前方依旧“嘶嘶”冲来的漆黑怪物们。 很快,泰尔斯不用再忐忑了。 只见无数的漆黑怪物,狰狞而疯狂地冲来,却像无头苍蝇一样,涌过他们的身侧。 在吓人的嘶叫声中,原本朝着同一个方向,如一道汹涌浪涛般的怪物们,竟然像被扰动的湖水一样,瞬间乱了起来。 几乎每一只怪物都顿在原地,疯狂地颤动,像是无助的孩子般,向着四周不断“张望”。 怪物们开始在他们的身周乱跳乱转,却对中间动作已经慢下来的黑剑,一无所觉。 黑剑如同缓步过河的老人,又如同逆流而上的扁舟,在满地密密麻麻的漆黑怪物里慢慢行进。 看得泰尔斯心里发毛。 黑剑不时被一只怪物绊了一下脚,碰了一下肩,甚至被刮出血痕,但他还安然无恙地抱着泰尔斯,行走在怪物堆里。 一路向前。 泰尔斯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黑剑,连同着他自己,已经在怪物们的感知里,彻底消失了。 同时想起黑剑的叮嘱。 【她见识过‘瞬死’,一定会有新的手段来反制我——无论是变形、暴起、增幅、增生,还是唆使那个大怪物变身。】 远处,“吉萨”的身影微微一顿,只见魔能师的脸上,嘴角微微扯动。 下一刻,她身后的多头蛇基利卡再次呼啸起来! 那个瞬间,黑剑身侧的所有漆黑怪物,齐齐变形。 泰尔斯惊愕地看着这些小怪物们身后的一根到三根骨刺,齐齐发出“喀啦”的开裂声,然后化为绵软而挺拔的细肢…… 细肢们变得更加细小、尖利、柔软。 就像……触角? 变化出触角的怪物们,像是突然在黑暗中见到了光亮一般,不再无头苍蝇般地原地发颤打转,而是举起触角,向着四周缓缓转动起来。 怪物们的触角像是有生命一样缓缓颤动着,齐齐向着黑剑和泰尔斯的方向扫来。 然后缓缓停止。 似乎已经感知到黑剑的所在。 就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糟糕。 泰尔斯心中一惊。 果然……即使距离上次交手的时间还不过一刻钟,但吉萨早就准备好了反制“瞬死”的手段。 而且,似乎相当有效? 他随即紧张地看向抱着自己,依然在怪物堆中艰难跋涉的黑剑。 然而后者只是闭着眼睛,如枯木一样缓缓行进。 泰尔斯心中焦急万分。 吉萨,她已经动了——变形,或是什么其他的手段…… 所以,黑剑,你是不是该醒过来了? 泰尔斯抱着胸口的净世之锋,看着那些将触角渐次对准黑剑的小怪物们,心中扑腾扑腾直跳。 最后,头皮发麻的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黑剑的胸口一下。 但这一下,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霎时间,所有的漆黑怪物像是从沉睡中突然归来,背负着轻颤不已的触角,带着狰狞依旧的骨刺,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齐齐后腿一蹬! 向着黑剑和泰尔斯扑来。 “嘶嘶……” 那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的黑剑,猛地一动! 仿佛呼吸出生以来的第一口空气一样,黑剑大力地吸进一口长长的气,随即浑身一颤,如同从噩梦中醒来。 黑剑遽然睁眼! 182.第180章寂静与黑暗 刚刚从“瞬死”中醒过来的黑剑,冷静地看着四面八方,看着向他们扑袭而来的无数怪物。 请 零点几秒间,黑剑突然放开了泰尔斯,矮身蹲下! 他的右臂重重地伸向脚边,伸进一处由木板堆成的废墟里。 下一刻,黑剑从废墟里猛地抬起右臂! 破旧的木板落下,黑剑从里面抓出一柄泰尔斯十分眼熟的——怪异的黑剑。 那是刚刚的战斗里,被血之魔能师缴获的武器。 “你是怎么找到这把……” 泰尔斯心中一惊,他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在最初的那个小巷里——不过周围的建筑都被魔能师的战斗扫平了而已。 没有时间给他们讨论了。 再下一瞬,黑剑抓着他自己的武器,面对着毫无死角的围攻,倏地转身出剑! 就像在天空之崖上一般,此刻的黑剑如同一个舞者,瞬间转过两圈。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一花,“噼里啪啦”的金属撞击声就相继入耳,络绎不绝。 只见最先向他们扑来的数十只漆黑怪物,竟然在空中倒飞了回去! 落进他们层层叠叠的同伴之中。 “刚刚我没说么?对环境要有清晰的辨认力,以及……”只听黑剑冷冷地道:“确保你最趁手的武器在手——战场的第一守则。” “还有……” 泰尔斯焦急地看着他。 黑剑低下头,深深看了泰尔斯一眼。 “找到了。”平凡的男人言简意赅,抬起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泰尔斯猛地一颤! “你是说……” 第二波的怪物们,再次密密麻麻向着他们扑来。 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黑剑因受伤而虚弱的左臂就毫不犹豫地伸出,颤抖地捞起泰尔斯的后颈领子。 然后向着一个与“吉萨”的所在相差甚远的方向…… 不顾一切地冲出! “啊啊啊!” 在泰尔斯的尖叫声中,远处的“吉萨”脸色一僵。 什么? 那个方向…… 那个瞬间,黑剑身侧的漆黑怪物们不再保持默契的波状进攻节奏,而是像发疯了一样,齐齐向着黑剑蜂拥挤来。 不时有怪物与同类撞在一起,却依旧从地上爬起,不惜一切地向着黑剑冲来。 只为了拦截住他们。 黑剑这次的冲锋尤其快速而不可阻挡,还带着一丝不惜代价的决绝。 只见他在身形急转间,闪避大部分的拦截,怪剑连挥,击开其他的阻碍,即使身上偶尔在怪物们的围攻下挂彩,拖出长长的血迹,黑剑也毫不停息,不管不顾地继续冲锋! 一秒之后,“吉萨”脸上的血红色斑纹,以前所未有的速率,急剧攀升! 身后的基利卡也疯狂地扑腾起来,不顾一切地,向着黑剑延伸出它的巨型触手,很快,越来越多的触手像是发了疯一样,从近处或远处,地面或地下迅速游来,加入到围堵他们的行列中。 “吉萨”很快就脸色再变。 因为这一次,泰尔斯闭着眼睛,死死地将净世之锋递出身前! 黑剑一手挥舞着他的怪剑,将大部分拦截击开,迫退,另一手则拎着泰尔斯,让他的传奇反魔武装去解决那些无法避开的障碍。 剑锋随着黑剑的冲击,一路向前。 将漆黑的怪物们化作灰烬。 将拦截的触手化作灰烬。 将任何血之魔能师的玩具和血肉,统统化作灰烬! 很快,黑剑冲出了漆黑怪物们的包围,身后留下无数的飞灰,以及疯狂追赶的血肉造物。 泰尔斯这才在急促的呼吸间睁开眼,将净世之锋的剑锋微微垂下。 他们冲向一只巨大的黯红色触手。 奇怪的是,这只触手并没有像它的同类一样,不惜一切地拦截黑剑。卡Kа酷Ku尐裞網 而是在蛇行中,不断地——后退! 泰尔斯眉间一蹙。 就像是在……畏惧? 看着那条亡命奔逃的触手,泰尔斯明白了。 他轻轻咬牙:他们找到了吉萨最大的弱点。 她的真身。 但下一个瞬间,场中情况再变! 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黑剑前方的路径上。 黑剑瞳孔一顿! 戮魂之枪的执掌者,盾区和锤区的老大,北地重剑步兵——格里沃脸色难看地站在他们前方。 “跑!”只听格里沃死死咬着牙,从齿缝间蹦出恨意满满的一句话:“那怪物……在控制我!” 黑剑眉头一皱。 泰尔斯则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是刚刚的那个极境高手。 居然被那怪物给……控制了? 是单纯的肢体操控,还是…… 泰尔斯想起桦树林里,瑟琳娜和科特琳娜不由自主地向吉萨走去的情景,不由得汗毛倒竖。 下一个瞬间,只见格里沃浑身一颤,矮身出腿,横扫而来! 黑剑脸色一变,右手的怪剑划开难以躲避的弧度,毫不留情地挥出。 但格里沃的瘸腿一收,却恰到好处地踹在黑剑的剑脊处,让后者的剑锋生生一顿! 一阵浑厚的劲力传来,格里沃将怪剑死死地踩在脚下。 然后跟上就是一记重拳! 黑剑不得不放下泰尔斯,甩出虚弱的左臂,死死顶住对方的重拳。 他们的身后,追逐过来的怪物和触手们已经越来越近。 “我是个重剑步兵,镌刻在骨头里的本能,就是拦截和杀伤,”格里沃和黑剑僵持着,愤恨地道,“而我到达了极境之后……你们还是快跑吧,别让她得逞!” 黑剑颤抖着顶住格里沃,感受着对方的巨力,露出凝重的神色,他看看远处追袭来的敌人们,呼吸加重。 被灾祸的能力控制的人类? 如果用传奇反魔武装……应该能解开? 黑剑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后即将到达的“追兵”,又看看眼前逃得越来越远的巨型触手,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了。 下一秒,两人身影交错,松开了对手。 泰尔斯则心头一凉,黑剑的话再次响起在心头: 【最理想的情况,是找到真身之后,我第一时间脱离‘瞬死’,带着你直击要害,在她作出反应逃离之前,将她的真身封印。】 【但如我之前所说,血之灾祸是战斗的行家,有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再加上我远非最佳状态,因此我的这个计划肯定会有意外。】 【我们要最大限度降低这些意外。】 【比如有意识地将这些意外,集中在我们希望发生的地方。】 【比如——我。】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心跳加速,在这个瞬间,黑剑已经和空手的格里沃交手数记。 手无寸铁的格里沃,带着魔能师赋予的血肉增幅,靠着以命搏命的打法,加上战斗的本能,居然一时间将伤后虚弱的黑剑压制得左支右绌! 【她不知道你才是传奇反魔武装的使用者,会把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所以,一旦意外发生……一旦我被血之灾祸拖住,无法……】 【你,小家伙,你就是我们预定的最后一张底牌——在我被缠住、束缚住,压制住,甚至直接倒下阵亡的时刻,你要接过我的角色。】 【拿着净世之锋,继续我未完成的目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就听黑剑突然出声: “靠你了,小家伙。” 下一刻,泰尔斯就觉得领子一紧。 “等……”泰尔斯大惊失色,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然后,他眼前的视野就瞬间变换。 直到呼啸的风声刮过他的耳旁——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再一次,他被黑剑丢了出去! 泰尔斯只得死死抓着怀里的净世之锋。 向着那道有可能蕴藏着血之魔能师真身的触手落去! 刹那间,狱河之罪涌上泰尔斯的大脑,让他一个激灵。 周围的一切再次慢了下来。 泰尔斯看着自己飘飞在半空中,缓缓地朝着那条巨型触手落下。 黑剑的话萦绕在耳边: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一点:运用狱河之罪和净世之锋,辨认并封印血之灾祸。】 【我说过,狱河之罪是万能的终结之力,它可以瞬间提升或加强你的敏捷,反应,爆发,速度,力量,感知,视力、意志,神经、思考、恢复、忍耐……你能想到的一切素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狱河之罪在自己皮肤和血管下的波动,感受着它一阵阵的激荡。 没错。 就是这种感觉。 如同上次在桦树林里他落向科特琳娜一样,狱河之罪逐渐加强着自己在空中的平衡感。 远处,泰尔斯颤抖地看见,黑剑和格里沃的身形,被齐齐淹没在触手和漆黑色的怪物群里。 【也正是如此,狱河之罪往往不易控制。】 【在你需要提高敏捷的情况下,狱河之罪可能会赋予你杂技小子的灵活,但也可能同时将你变成飞毛腿、大力士和瞭望手——这种不自觉的力量分散,将极大降低它的效率和持久,降低你对它的控制力。】 【因此,作为狱河之罪的掌控者,你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会‘呼唤’。】 【呼唤——与其他终结之力不同,你需要有意识地引导狱河之罪集中一处,聚焦在你想要完成的事情上。】 【不要把它当做工具……而是当成可与你对话的同伴。】 【告知它,身为生命的主人,你想要的是什么!】 在半空中的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任由寒风拂过他的耳侧。 很好。 狱河之罪…… 来自生死之间的本能。 我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我需要…… 需要的是…… 封印血之魔能师!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狱河之罪! 那个瞬间,泰尔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原本遍布全身上下,散乱不堪的狱河之罪。 正在消退。 那股奇异的波动集中到自己的心脏,片刻之后,它们向着另一个地方齐齐涌去。 【每个人的终结之力都截然不同:能靠着狱河之罪走到什么地步,全靠你自己的摸索——‘极震’和‘瞬死’,就是我在摸索中完成的招式。】 【在这里,我要教给你我自己对狱河之罪的体验和感悟:一项极为有效的运用。】 【感知。】 【我从狱河之罪里获取的感知力,源自振动和波动,我将之命名为‘反馈’——哪怕是最细密的呼吸,也会引起空气的振动,传导到地面、墙壁等等,甚至人体内的搏动。】 【靠着‘反馈’,我能感应到百米外哪怕最微小的动作。】 泰尔斯最后吸进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已经被狱河之罪前所未有地布满、充盈的一双灰色眼眸。 也就在狱河之罪涌上双目的瞬间,时间放慢的效果仿佛突然消失! 原本灵活的手脚似乎突然迟钝了许多。 泰尔斯狠狠地摔落在触手的上方,入手处尽是一片滑腻。 触手上瞬间炸出更多的小型触手,将泰尔斯的双腿死死束缚住! 强忍着恶心反胃,泰尔斯咬紧牙关,反复想着自己的任务。 他的眼前闪过小滑头的泪水。 还有盾区各条街道上的无数尸体。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禁咬着牙,用吼叫来汇聚自己的精神:“啊!” 但就在此时,他发现了异常。 泰尔斯抬起头,他随即感觉到,眼前的景象已经不一样了。 泰尔斯愣了一下。 跟黑剑得到的,探察波动和振动的“反馈”不一样,泰尔斯所得到的感知,是另一种形式。 是视觉。 他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跟之前那些波动涌起时,那种色彩分明却模糊不清的视野不一样。 这一次,狱河之罪反馈给他的,是另一个世界,色彩斑斓,却细节生动,生机盎然。 仿佛提高了无数倍的分辨率。 眼前的巨大触手里,每一寸血肉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处搏动都了然于心,泰尔斯甚至能猜出,这条触手里,血液流动的大概走势,以及肌肉缩张的具体路径,以及他只要斩断那一寸筋腱,就能解脱出来。 他望着眼前新的感官世界,几乎要把眼珠都瞪出来了。 但还不止这些。 泰尔斯看着那道发着无限红光的触手——他忽然发现,原来这些光芒是层层叠叠,有深有浅的! 随着目标的确定,他眼中的狱河之罪汇集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很快,只见触手的最深处,一个红得发紫的光点,正在缓缓地,一下下地收缩、搏动着。 所以……那就是…… 泰尔斯心中一凛,脚下的触手越缠越紧。 他没有再犹豫。 泰尔斯举起净世之锋,再一次感受到从剑身上传来的炽热感。 然后他猛然刺下! 剑锋刺进触手中。 在泰尔斯的眼里,剑锋上以及触手上,两道相近的红光融合在一起。 随即,后者的红光一触即溃! 从剑锋刺入的地方开始,触手里由生物残肢组成的血肉遽然溶解、蒸发——化为灰烬。 泰尔斯只觉得脚下一松,随着触手化灰,他整个人都陷进了这条巨大的触手之中! 在慌乱中,泰尔斯胡乱挥舞着手上的净世之锋,所到之处,灰烬四散。 而触手内部——像是一个红彤彤的山洞——则像是在痛苦地呜咽一样,在无尽的震动中把泰尔斯晃得头晕脑胀。 终于,泰尔斯双腿落地。 第二王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吸进腥臭而酸腐的空气。 该死。 这里也太……恶心了吧? 他举起净世之锋,踩在黏稠滑腻的血肉上,强迫自己不去细看周围还在微微动弹,如同在自行呼吸的残肢破躯——头颅、手臂、胃袋、肺部、眼睛、鼻子等等——死命地压下呕吐的欲望,向着视野里那个最亮的红点,缓步前进。 “唰!” 好几道细密的触手和尖刺向着他袭来。 但泰尔斯只是抓住手上的剑锋,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劈成飞灰。 他离那个光点越来越近。 很快,泰尔斯的目标出现在面前。 一个四肢和背部都“镶嵌”在血肉之壁上的,紫红色裸体少女。 少女的脸色都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血红色斑纹,不断地颤动着,诡异非常。 她没有温婉的表情,也没有可人的微笑,只是闭着眼睛,一下一下,缓缓地呼气吸气,皮肤上是同样诡异的紫红色。 无数或粗或细的深红色血管,从血肉之壁上延伸而出,连接上少女的躯体,里面隐约可见不断流动的液体。 目瞪口呆的泰尔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穿越者死死盯着几乎与身后的血肉融合的吉萨,呼吸随之慢慢加速。 这是……什么鬼东西? 少女猛地睁眼! 将本就忐忑不安,心中发毛的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你不该来到这里,”吉萨的真身缓缓开口,脸上的斑纹随之微微抖动,如同游弋的寄生虫:“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泰尔斯先是怔怔地看了这种形态的血之魔能师一眼。 尤其是她身上的无数血管——一想到那些被她拖入触手中的人们,现在可能正以碎片或液体的形式流动其中,泰尔斯就又是一阵恶心。 一秒后,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在吉萨冰冷中蕴藏疯狂的目光下,缓步走近她的身前,悻悻地开口: “这个嘛,我只能说,”泰尔斯叹了口气,目光坚毅:“你遇到了个‘强者’。” “我记住了,黑剑——一个可怕的对手。” 吉萨缓缓地眯起眼睛:“我早该警觉的,在他再次消失在感官里的时候——像那样的强者,怎么会如此简单地重复使用同一种伎俩?” 泰尔斯劈开两道试图拦阻他的小触手,鼓足勇气,无视着周围的恶心残肢,站在吉萨的面前。 “而你,孩子……” “你会后悔的,”吉萨死死盯着红色的剑锋,目中露出深深地忌惮,“成为魔能师,获取力量,不朽,全知?” “不。” “它远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这不是一份礼物……” “而是一道枷锁……” 那个瞬间,吉萨的眼里冒出深深的孤寂: “一个诅咒……” “我们是灾祸,更是魔能的俘虏……”泰尔斯皱着眉头,看见吉萨露出微妙而深邃的表情,话语里蕴藏前所未有的情绪:“我只想帮你。” “否则……” “你从找到阈名的那天,到世界终结之日,将永不得解脱。” 泰尔斯摆了摆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手上净世之锋的炽热,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很好,”泰尔斯毫不理会对方的话,他看着吉萨,狠狠地呸了一句:“那你现在就可以解脱了。” 而吉萨只是用悲哀混着怜惜的眼神,轻轻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 这让泰尔斯心中混乱。 但他还是举起手上的净世之锋,对准吉萨的腹部。 不。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想想龙霄城,想想小滑头…… 我要…… 我要结束这一切。 下一瞬,泰尔斯咬紧牙关,丢开所有想法,死死地刺出手上的红色小剑。 但他的剑,在半途突然停下了。 泰尔斯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个人,停留在吉萨的身前。 只见瑟瑟发抖的小滑头,颤抖地睁着眼睛,张开双臂,挡在净世之锋的身前。 “我,”小滑头几乎要把眼睛给哭肿了:“不是我……” “你……” 泰尔斯仅仅犹豫了一个瞬间。 下一刻,小滑头就扑向了泰尔斯! 泰尔斯看着小滑头流着泪水的小脸,手臂不由自主地一颤,想要绕过她,刺向吉萨。 但他没有机会了。 泰尔斯只觉得脚下一道剧震! 紧接着,层层叠叠的震动,连绵不断地从脚下袭来。 不。 他随即站立不稳,滑倒在血肉组成的“地”上。 泰尔斯大惊失色! 混乱间,小滑头压在他的身上,颤抖着,一把拍向泰尔斯手上的净世之锋。 不! “啪!” 泰尔斯心头一凉:手上的红色小剑脱离了他的手掌。 落到另一个血肉组成的角落里。 带起无数飞灰。 紧接着,离开了他手掌的净世之锋渐渐黯淡下来。 再也不能发挥效用。 那一秒,泰尔斯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在吉萨的狂笑声中,触手里的血肉一阵蠕动,将那把失效了的净世之锋,吞入其间,消失无踪。 “这是我学自黑剑的一招——”墙上的血之魔能师,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妖艳妩媚:“在尽可能大的面积上,施展极度高频的震颤……” “感觉如何?” 泰尔斯面色苍白,他把恢复了自由行动的小滑头推开一些,死死地看着净世之锋失落的方向。 然而入眼处除了一片血肉组成的红光,却什么也没有。 传奇反魔武装…… 他面对魔能师时的唯一凭依…… 丢了? 不。 不! 他没有机会了? 泰尔斯心如死灰,他怔怔地转过头,看向吉萨。 我……失败了? 身旁的小滑头死死地抱住他,不断地啜泣。 吉萨缓缓地吸入一口气,眼睛微眯。 两道触手从血肉的内壁里伸出,在小滑头的惊叫声中,卷上泰尔斯的双臂双腿,把他拉起来。 更多的触手从内壁中生长出来,在小滑头捂嘴压抑的啜泣声中,尖端缓缓锐化、硬化。 变成狰狞、尖锐的夺命锋刺。 “给你个忠告,”吉萨看着被拉到眼前,脸色灰败,心情绝望的泰尔斯,露出可人的微笑,吐字如兰:“在战斗中,抛弃不必要的感情吧,你也看到了……” “你被它害得有多惨。” 泰尔斯浑身震颤着,呆呆地望着血之魔能师。 这一次,没有索尼娅,没有艾希达,没有黑剑。 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 “如我承诺的,”那个瞬间,吉萨的脸上居然流露出怜爱和惋惜:“你不会有任何痛苦,孩子。” 泰尔斯缓缓咽了一口唾沫。 他只觉得缠着四肢的触手,越来越紧,连着锋刺的触手们缓缓移动到他的面前,其中一条甚至伸出锐利的尖刺,停留在他的左眼珠上,距离仅有数寸。 死亡的恐惧瞬间袭上他的心头。 泰尔斯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搏动,感受到越发膨胀激荡的血管,浑身的肌肉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因激动而产生的热量,从胸口处缓缓蔓延到全身。 这…… 这就要……了么? 不。 恐慌的穿越者,看着微笑的魔能师,艰难而痛苦地开口道: “我……” 但这一次,他只吐出了第一个词。 吉萨微微一笑。 下一刻,无数连着锋刺的触手,就同时刺入了泰尔斯的体内! 泰尔斯猛地一颤。 不。 一道锋刺刺入他的左眼,贯通后脑。 不。 一道锋刺刺穿喉咙,尖刺穿透他的后颈。 不。 一道锋刺刺进心脏,从后胸穿出。 不! 还有更多的锋刺,毫不留情,毫不拖沓地,毫无保留地刺进他的体内…… 但泰尔斯已经感觉不到了。 一切知觉,都在刹那间离他远去。 如同陷入了永久的寂静与黑暗。 ——全书完—— 183.第181章叩门 都说了完本咯,怎么还往下翻啊…… ———— 泰尔斯轻轻地睁开眼睛。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他在哪里?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思绪似乎有些变化——似乎变得散漫不拘,像是隔了一层纱的潺潺流水一样。 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 怎么会这样。 泰尔斯隐约知道自己的情况——但他并不想改变这种感觉。 这样很好,不是么?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一样。 泰尔斯抬起视线。 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圆粒? 是的,泰尔斯看见了一颗灰色的石粒。 不,不是一颗。 是镶嵌在无数石粒里的其中一颗。 真奇妙。 这些石粒和石粒之间,相距如此之远,穷尽再多时间,它们也无法向彼此靠近一毫一厘。 却又如此之近,它们彼此比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存在,都贴得更近,更紧,几乎连成一体。 不知几千年,几万年,甚至之后的几十万年,它们之间都保持着这种时而远如天堑,时而近似贴面的距离。 神奇的世界,不是么?两颗凝固在一起的石粒之间,有着如此有趣而生动的关系。 那这个世界的其他所有存在呢?它们是否也有着如此有趣的关系? 肯定是的。 为什么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的奇妙? 或许,他以前真是太蠢了。 泰尔斯平静无波地这样想道。 他的视线慢慢向上抬升。 石粒离他越来越远……或许越来越近? 这依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和这些石粒的距离在变化,而就在这些距离变化的每个瞬间,它们彼此也变得不一样了——石粒于他,他于石粒,皆是如此。 视线继续抬升。 啊,原来如此——泰尔斯有些恍然——这些石粒,组成了一块地砖的表面。 粗糙不平,高低起伏的表面。 多奇妙的组合。 它们明明只是石粒,却因为彼此之间特殊的距离与位置,成了另一种存在。 名为“地砖的表面”的存在。 就像人类一样。 失去距离与位置时,每个个体都是独立的人。 但当他们增减距离,变动位置,站在一起……同时站在一个维度,一个地域,一个社会里时,就也变成了另一种存在。 名为“人群”的存在。 等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泰尔斯的感知里告诉他——也许能够反过来,正因为他们的存在,位置与距离才会被决定。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真是太有趣了。 来看看更多吧。 泰尔斯看到了:这是一块灰黑色的八边形地砖,拼接着无数的同型地砖。 是人为拼凑的地砖吧?所以地砖和地砖之间的远近高低,如此不均匀。 或者,其实拼凑它们的人觉得很均匀?因为他们无法感知到均匀之美?平衡之美? 又或者,其实这就是他们的“均匀”——也对,拉远一些,这些地砖铺成的,岂不是很均匀的地面吗? 泰尔斯将视线抬升到最高。 他知道,这是一个白天。 因为这个被称为“白天”的存在,是由地面与太阳的位置定义的。 太阳已过中天——与地面形成一个美妙的正角度。 眼前是一座充满异国情调的屋宅——奇怪的片状屋檐在四角翘起,用厚重的沉木制成的大门,琉璃沥晶共同镶就的窗户,以及来来往往,穿着流畅长袍的黑发黑瞳人类,不时在一间华美屋宅的内外穿梭。 他们无一例外地神情紧张。卡Kа酷Ku尐裞網 为什么紧张呢? 泰尔斯的思绪微微一动,他知道为什么了。 那间屋里,有个女人——一个黑发黑眼的年轻女人,被一群女人围护着,在血泊中痛苦地呼号。 女人的小腹高高隆起——她正在分娩。 他们本不必紧张的——他看见了,女人腹中的那个生命强健有力,正在不断挺动着四肢。 她会顺产的。 而一个类似女人的丈夫,衣服饰品大气而尊贵的的男人,正被另一群男人死死堵在屋外,表情艰难。 原来如此,泰尔斯忖道:被隔绝的屋里和屋外。 这就是为何屋内紧张凝重,屋外煎熬艰难的原因——真可惜,如果他们都能见到彼此的情况…… 甚至……如果他们能见到女人腹部里的那个女…… 是否就不用紧张,担心,恐惧,煎熬了? 很快,女人的惨叫停歇了,她的肚皮慢慢平瘪下来。 而随着一声微弱的嚎哭,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婴被抱了出来。 屋外的男人得到了消息,不顾一切地突破了阻拦,冲进屋内。 男人颤抖着在床前跪了下来,握着女人虚弱的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紧张又忐忑地安慰着自己的妻子。 女人露出笑容。 终于,有人恭敬地将紧紧闭着双眼的女婴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哆嗦着接过自己的女儿。 天啊…… 旁观着这一切的泰尔斯,看看黑发黑瞳,激动兴奋的男人,又看看黑发黑瞳,表情欣慰的女人。 不禁想发笑。 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女婴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向来到世界上的第一个人。 抱着女婴的男人看清了女婴,一阵颤抖。 男人惊愕地抬起头,慌张地看着四周的人,吐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似乎不知所措。 有人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那个女婴,随即僵硬在原地。 屋内一片哗然。 随即,女人发抖的尖叫,嚎哭,仆人们紧张的安慰,男人的咆哮相继传来…… 呵呵呵——看着这一切的泰尔斯笑了出来。 是啊,他看着那个女婴,看着她蓝色的眼眸——与她“父亲”与母亲的黑眼,都格格不入的晶莹蓝色眼眸。 大概那个男人也不会想到,他妻子的女儿——居然不是他的女儿吧? 真是可笑。 泰尔斯将视线收回,心中的思绪机械般地翻覆起来: 如果男人早在几个月前,就看见他的“女儿”有一双并非遗传自他的蓝色眼眸…… 不,不止如此。 女婴的肤色明显偏白,头发偏卷,鼻梁微耸,这在出生前就已经很明显了——可惜,男人不知道。 如果他都知道…… 那他还需要像今天一样,在满满的期待与担忧,煎熬与等待之后,迎来心寒与痛苦,愤懑和怒火吗? 不。 他不需要。 但男人并不能看穿妻子的肚皮,也就不能看见妻子的背叛——所以他注定要经历这些。 他的视野太狭隘了,所知太有限了。 这就是愚蠢与无知的代价。 可悲,又可笑。 泰尔斯厌倦了这一切,他转过头。 嗯? 不太对。 他原本期待着看见大宅的内墙。 但泰尔斯看见了什么? 初升的太阳。 还有…… 黑色,也许还带着些许的白色? 不。 黑色,是水的颜色。 白色,是水面上的泡沫和反光。 他看到的是朝阳下的海洋。 无尽的大海。 无尽? 不。卡Kа酷Ku尐裞網 太狭窄了。 这片海域。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这片大海很小。 它的一侧是一个较小的岛屿,另一侧则是一道狭长的海岸线。 却又很大,非常大,几乎无边无际——对于航行在大海中,犹如一叶扁舟的这艘狭长风帆海船而言,尤其如此。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海船上的那面旗帜。 旗上是一只叼着船锚的白色海鸥。 有趣。 海鸥与船锚。 天空与海底。 那看似遥不可及,却紧密不可分的距离。 船上的水手们尽职尽责地干着自己的活计。 一个连胡子都没有长的青年男子,穿得干净而整洁,举止得体而有礼——与周围混杂着汗水与污渍的粗鲁水手们格格不入——站在船舵旁,与满脸不耐的操舵手聊着什么,满脸激动地看着前方的海平面。 “相信我,之前的不顺只是埃罗尔的考验……我们已经度过了黑漩涡,按照我祖传的海图,我们很快就能找到……” 这次,泰尔斯听懂了。 虽然男子的通用语颇有些奇怪的口音:音调升降与抑扬顿挫都特别明显,与粗鲁含糊,短促有力的北地口音和咬文嚼字的星辰王都口音都不一样。 这个青年似乎是个人物——船长?或是这艘船的雇佣者? 可惜,泰尔斯又笑了——男子一旦转过头,就会看见水手们眼中的鄙视与不屑。 “老大怎么会听信这个毛头小子的话——我听说他是瓦里尔邦的混混,不是贵族?”其中一个水手低声对身旁收拾着缆绳的老水手同伴道:“还跟着他,冒险把船开到这种……地方?” “他当然是个混混,只是不知道几代前的祖上,入选过三十六议席,”后者恶狠狠地盯了那个青年男子一眼:“欠了老大一屁股债——不知怎么的,老大不但没动他,还马上离开晶碧城,赶来这个受诅咒的地方,连航程里预定的常青岛都不去了。” “终结海眼——这地方真有那么晦气?”第一个水手皱起眉头:“大家的脸色都很差啊。” “当然,你想想看,”老水手呸了一声,表情不佳:“就在我们脚下,不知道多深的海底里,埋葬着整个帝国,还有好几百万的帝国人,被海水泡成了枯骨,被海鱼啃成了碎片……” “传说,他们的冤魂六百年都不得安息,充满了怨恨和痛苦……” “这里每年都有怪事发生,很怪很怪的那种……” 但青年看不见自己背后的景象。 即使他转过头的时候,水手们便收起眼里的情绪,低头干自己的活去了——是以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在这艘船上真实的地位。 他为什么这么愚蠢?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舵手,体内的那颗心脏正在越跳越快,血液越流越快,整个人都越来越烦躁吗? 他为何还要对那个舵手喋喋不休? 他不知道,船上几乎所有人在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的瞳孔都会缩小,然后释放出厌恶与恶心吗? 他不知道,船底的一块木头已经不堪重负,随时有可能被一个巨浪掀起吗? 他不知道吗? 当然——泰尔斯继续发笑——船上的所有人,他们也看不到,大约数千米之外的浓雾中,一艘挂着血色鹦鹉旗的狰狞战船,正与他们相向而来。 上面的凶狠海盗们,张开腥臭的大口,在喧嚣与迷醉,在酒与血中,数着自己几天前的收获,玩弄着瑟瑟发抖的俘虏——特别是女人们。 海盗的头子还在兴奋地宣布,再抢一艘船就回港。 海盗们的武器库里,擦得锃亮的刀锋与剑具,弩机与投射弓都在静静等待。 那个青年男子,和他所在的船——他们为什么这么愚蠢? 为何还要向前航行? 明明这么简单,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知道? 他们身处最神奇的世界,却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 真是浪费。 真是无趣。 泰尔斯抑制不住地觉得烦躁。 他又转过头。 咦? 他看到了月光下的一颗沙。 沙子。 奇妙的造物。 它和它的无数同类堆叠在一起,用同样奇妙而平均的相对位置,构筑了一整个沙漠。 就这样,无数的沙子摩擦、挤压、紧贴着彼此。 就这样,无数的沙子推动、抗拒、远离着彼此。 泰尔斯看着沙漠里的每一颗沙子,心中感叹:他们组成了同样奇妙的沙漠。 他再次转头。 看见了——一片黑暗中的叶子? 这次他有经验了。 不仅仅是叶子。 是森林,夜空下的幽暗森林。 丛林里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双发着荧光的眼睛——那是无数捕猎或者被捕猎的动物。 但他们还是太可怜了。 泰尔斯在心中轻嗤。 一头獾开开心心地在湿润的泥土旁挖着一个蚂蚁窝,这个窝里有头巨大的甲虫,这让饥肠辘辘的它大喜过望,可惜,它根本不知道,数百米之外,与它有过一夕之欢的伴侣,已经成为一头独狼的口中猎物。 而捕猎到一头獾,正为晚饭而雀跃的一头老独狼不知道,与它混过同一个狼群的一头同类,正在另一处树下,被一头丛林黑豹从树枝上扑下猎杀。 黑豹也不知道,她六年前生下的后代,正在溪边,在一头发怒的巨犀牛蹄下奄奄一息,即将死去。 巨犀牛更不知道,在小溪的上游,一群全副武装的人类正兴奋地将它的表亲的遗体、剥皮、留骨、取肉。 而这群人类同样不知道,在身后密集的丛林里,无数闪着紫色幽光的眼眸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并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拉开手中的弓箭。 这些有着紫色眼眸的尖耳朵生物们大概也不会想到,数里外的一处林中岗哨,他们的一位同类正在与另一个白色皮肤的尖耳朵生物展开弯刀对刺剑的生死搏杀,并在最后时刻被一剑穿胸。 白肤尖耳的胜利者狠狠地呸了一口,不屑地离去,任由地上睁着紫色眼眸的尸体慢慢腐烂,然后被旁边的一群蚂蚁化作食物。 这群蚂蚁是几天前才迁徙到这里的,灰头土脸的它们是另一场战争的失败者——另一个强大的蚁群将它们赶到了这里。但它们也许会很高兴知道,将它们赶出栖息地的宿敌群落,不过刚刚搬回一头老甲虫的尸体,就在一头淘气的獾爪下遭遇了灭顶之灾。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一条最完整的食物链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它们——这些生物都不知道这一切吗? 真是,有趣又可悲。 就在此时,泰尔斯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妙的热流。 从他的全身——等等,全身?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的身体呢? 下一个刹那,一种奇妙的感觉传导到他的每一个感官。 无数的场景,像一道道迅速流过的水幕,同时闪过他的眼前。 风格迥异的屋檐。 大海下的扬帆航船。 月下的静谧沙漠。 生机盎然的丛林。 泰尔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有趣。 好玩。 奇妙。 眼前闪过的场景越来越多:暴雪中的冰川,海崖上的城堡,温暖的湿地,夕阳下的草原,黄昏的广袤平原,夜晚的堡垒,反射月光的海面…… 很快,泰尔斯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诡异。 他也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满足。 世界的所有都展现在他面前,一切的一切,他都目见耳闻,了若指掌。 不。 不仅仅这样。 他知晓一切。 他仿佛站在一切发生的地方。 他身在一切。 他就是一切! 泰尔斯越来越快乐。 他在享受这种感觉。 而且想要更多。 更多! 看得更多,知道更多,得到更多。 更多! 他眼前的场景闪动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 景色越来越短促。 下一刻。 “轰隆!” 仿佛耳边炸响惊雷。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一黑。 所有的场景不再变化,而是着着实实地恒定在眼前! 就像同时看着无数的电影,电影里展现着世界上的一切! 仿佛他同时站在世界上的所有角落。 不止,不止这样。 泰尔斯的感官里突然传来重重的挤压感。 下一秒。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猛烈的晃动传来! 一道沉闷的响声,空旷地回荡在他的意识里。 而他的意识,像是兀地撞到了什么东西。 咚! 这声音……就像有人在敲门。 咚! 他的意识又是一阵摇晃。 咚! 第三声,泰尔斯微微一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泰尔斯忽然觉得,周围的所有存在,都瞬间一动。 那个瞬间,就像一扇门被推开了。 他进入了新的世界。 在这个新世界里,他的感官无比清晰。 从最微小的颗粒,最幽深的地下,到茫茫大海,苍莽天空,他不仅仅看到了世界的一切。 那一刻,仿佛他就是世界。 但也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一阵刺激皮肤的刺痛感,从他的意识里逼近。 泰尔斯微微一颤,心里冒出淡淡的疑惑:怎么了? 他的意识像是突然升腾到一个寂静黑暗的虚空里。 几乎在他进入这个虚空的同时,泰尔斯马上有了奇怪的感应。 就像本能一样。 对。 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窥探自己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应的,但直觉告诉他:在这片虚空的黑暗之后,有着若干对奇怪的目光。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起视线,想要穿透那片黑暗。 然而,在他动念的那个瞬间,就毫无预兆地感应到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存在。 那是一道光球。 无色的光球。 咚! 又是猛烈的撞击。 黑暗中,这道无色光球突然出现,给他一种云遮雾绕的模糊感,仿佛不可触碰。 还没等他反应,那道光球就微微一动。 旋即,一句毫无生机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没礼貌。” 泰尔斯的视线一晃。 什么? 这个光球……有意识? “咦?” 此时,这道无色光球发出疑问,话语依然是干巴巴的:“没见过你呢——你的阈名呢?” 阈名? 魔能师……魔能……魔能初约…… 从似乎隔了一层的记忆里,泰尔斯想起熟悉的几个名词。 他顿时一个激灵! 但还没等他细想,他的视线就突然远离了这道光球。 “喂!” 那道干巴巴的声音慢慢减小,就像在远处喊话一样:“你是谁?” 泰尔斯没有理会它,他的意识似乎在下沉。 砰! 泰尔斯觉得自己的视野又震动了一下。 他碰见了一堆铁灰色的——闪光碎片? 与刚刚的光球不一样,这堆碎片似乎毫无生命,毫无自觉。 但就在泰尔斯迷惑的时候。 迎面又出现了一阵棕色的烟雾。 只是这阵烟雾给他的感觉,也跟铁灰色的碎片一样。 似乎欠缺生机。 更不会说话。 泰尔斯心中一动,那堆碎片和那阵烟雾才缓缓离开。 咚! 又是一阵撞击——泰尔斯已经有些习惯了。 很快,一道青色光芒出现在眼前。 但这次,这道光芒却是有意识的。 青光有着变换不定的轮廓,从圆形到矩形,从椭圆到长条状,各自不一。 “啊呀呀,”青色光芒里传来柔和却毫不客气的声音,声音一如它的主人般,四处飘动:“是哪个白痴,脑子坏掉了吗?” “居然在叩门?” “芙莱兰老大?艾希达小笨笨?老鬼撒格尔?凶巴巴的汲徕?可爱的优等生l?还是平胸妹吉萨?” 这些名字……有些耳熟? 泰尔斯心中冒出几个疑惑。 这是……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喂喂,”青色光芒里发出的声音继续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传说中的托罗斯大佬啊!” 想到了几个问题之后,泰尔斯的思绪突然乱了起来。 慌乱中,青色光芒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诶,你怎么走了……不会真的是托罗斯吧……” 青色光芒的声音远远传来: “别急着走啊……你可是我的偶像啊……至少留个签名啊……” 泰尔斯又撞击了两次,遇到了两个奇怪的,却毫无生机,也没有声音的存在:一面银色的光墙,一只金色的正方体。 正在泰尔斯茫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一道紫色的微光出现在眼前。 这道紫色的光芒微微闪烁,却给他一种锋利凌厉的感觉,几乎无法直视。 而它的反应也很简单: “滚!” 似乎是个臭脾气的家伙。 “滚远点!” 恶狠狠的声音继续传来。 紧接着,紫色微光就消失了。 泰尔斯微微一怔,在他漫漫的意识里透出一个疑问: 怎么回事? 下一秒。 咚! 撞击再发之后,泰尔斯来到一道发光的人形轮廓之前。 人形的轮廓? 它闪动着眼熟的蓝光。 又是一个? 这种感觉——像是流动不休,而又无处不在? 然而,那道轮廓却缓缓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再叩门了。” “泰尔斯。” 泰尔斯思绪一动。 它认识我? 这耳熟的声音…… “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你的存在了。” 所有人? 我的存在? 我? 那个瞬间,许许多多的记忆,似乎突然回到泰尔斯的脑里。 泰尔斯心中一动。 “等等,你是……”泰尔斯疑惑地看着这个光球,模糊的心中涌现一个若隐若现的名字: “你是艾希达?” 蓝光的轮廓微微一闪。 泰尔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被困在地底,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你为何能直接叩门……” 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那好听的声音,从光球里缓缓传来,听上去冷静而沉着,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但是这太危险了,你必须立刻退出本态……”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情绪:“什么?” 但“艾希达”没有回应他,只听魔能师焦虑地道: “听着!她们也感应到了……” “她们一定会来找你!” “在你被彻底锁定之前……” “快逃!” 184.第182章虚影 “你的反应不太对,”艾希达悠闲地按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观察泰尔斯的反应,“体内的气压急剧变化……” “吉萨·崔尔曼,”气之魔能师淡淡地复述了一遍,“怎么,这个名字唤起了什么回忆么?” 【防盗防盗防盗了喂!】【防盗防盗防盗了喂!】【防盗防盗防盗了喂!】 吉萨。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血之魔能师。 表情不定的泰尔斯,把在桦树林里那段非同寻常的,结合了紧张、可怕、恐怖、恶心、变态以及疯狂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 还有,当那位不可理喻的女士,在黑暗中隐去,所留下的那句话。 【绝不会让你受苦的】 脸色煞白的星辰王子从过往里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向艾希达,叹息着点了点头。 “就在前不久,我和你亲爱的吉萨女士——外界盛传的血瓶帮老大之一,”泰尔斯无精打采地道:“我们进行了一场轻松友好的谈话。” 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魔能组成的思绪在他的体内缓缓涌动。 吉萨? 这么说来,她已经度过了燃风之炮的威胁,从虚弱与沉睡中归来,并重新凝聚了意识。 也许还恢复了进食的能力。 艾希达的思绪微微波动着。 自从还原回实体态后,自己便一直跟随着这个男孩特有的呼吸,不远千里追寻他而来。 一直没有去管血瓶帮的事情。 也是,跟这个男孩的价值比起来,血瓶帮这只棋子,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垃圾。 但既然吉萨已经归来…… 那也许是时候,要开一场久违的谈话会了。 毕竟这个男孩出现了,那血瓶帮的计划可能要缓一缓…… 然而泰尔斯接下来的话,重新吸引了魔能师的注意。 “看到久违的魔能师同伴,吉萨女士向我表达了她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泰尔斯观察着艾希达的脸色,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 “并决定杀了我。” “以庆祝我跟她的第一次见面。” 话说出口,泰尔斯就看见艾希达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这位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气之魔能师,右手抵在左臂上,捏着自己清秀的下巴,微微沉吟。 “引用一句她的原话,”泰尔斯举起双手,用四只手指勾了勾,作了一个引号的动作,挑眉讽刺道:“‘这是为了你好’。” 艾希达表情凝重。 “你的意思是……” “吉萨知道了你是将来的魔能师,”气之魔能师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依旧试图杀你?” 第二王子望着艾希达的双眼,微微点头。 “显然,她并不欢迎我的魔能师身份,”泰尔斯耸了耸肩,有意无意地讽刺道:“我猜魔能师这一行竞争激烈,已经到了需要打压新人的地步了?” 艾希达继续沉吟着,泰尔斯能感觉到,他正在细细思索。 “那天算我运气好,”泰尔斯摇摇头:“我简直可以想象我和她的下一次见面了……” 半晌,气之魔能师严肃地抬起头。 “嗯,这倒是个问题,”艾希达的语气回复了冷漠,双目炯炯有神,“作为合伙人,我回去找她聊聊的。”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的样子,忖度着谈话应该差不多了。 至少,两人之间的敌意已经渐渐消失。 是时候跟他商量商量,自己之后的打算了。 总之,成为魔能师这件事情风险太大,绝不能在了解有限的时候…… “很好。” 就在此时,气之魔能师从虚空的“椅子”上起身,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面无表情: “我们走吧。” 泰尔斯脸色大变。 “走?”泰尔斯转动着眼珠,呼吸加急,“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离开这里。”气之魔能师举起一只手,卧室的窗户被吹开,露出窗外的黑暗,寒气和冷风不断渗进来。 正在床边酣睡的小滑头,无意识地蜷了蜷身子,舔舔嘴唇,把身上的被子抱紧了一点。 “现……现在?”泰尔斯打了个寒战,他捏了捏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艾希达:“是不是,有些突然?” “此时此刻,龙霄城里有着两件完整而威力强大的传奇反魔武装,”艾希达缓缓道:“就在我们身处的宫殿里。” 泰尔斯一愣,他看向门外。 “你不会以为,我冒着这样的危险前来找你,”气之魔能师叹了口气:“就是为了坐下来聊聊天吧?” 泰尔斯皱起眉头,呼吸不可抑止地加速。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准备开始你的新生活吧,”艾希达毫不在意地颔首道:“作为魔能师,你的未来还很长,旅途还很远。” “等等,可是我,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泰尔斯抓耳挠腮,死命想着拖延时间的借口,“像是法师跟魔能师的关系,以及我要怎么变成魔能师,还有吉萨说的,魔能师的派别,对了,还有传奇反魔武装……” “你我都心知肚明,孩子,”艾希达无情地摇摇头,说穿了他的打算:“无谓的拖延没有任何益处,即使你的属下们发觉了不妥,前来营救你……” “也只会是他们的不幸——即使隔壁那位呼吸平衡沉稳,看样子似乎是极境的精灵也一样,”魔能师淡淡回复道: “我们千年前就证明过,面对魔能师,就算神灵也束手无策。” 泰尔斯一怔。 他看了看打开的窗户,感受着从那灌进来的冷气。 糟糕。 怎么办? “等等……”泰尔斯抬起头,表情担忧而焦虑。 绝不能跟他走。 他得想办法留下来。 “魔能师在世上的境遇很糟,对么,”泰尔斯看着气之魔能师,叹气道:“从远古帝国的覆灭,到终结之战和大陆裂变……也许,跟着你走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我应该留下来,定期……” 这一次,艾希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微妙。 泰尔斯被他看得心中一紧,不由得收住了话头。 艾希达缓缓开口,语气飘忽,却自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气息: “这个世界选择忘却魔法,忘却过去,来抑制我们的数量,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比如我手下那批黑帮蠢货们。” “连人们理应耳熟能详的终结之战,也变成了英雄们对抗不知名灾祸的传说。” 魔能师背起双手:“不过,那些有着地位、权势的家伙们,依然警惕着我们的存在,视我们为最大的威胁。” “无论魔法还是魔能,他们都同样深恶痛绝,”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跟我走。”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对方。 艾希达眼神凝重:“一旦你的身份败露,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王子——你的下场会比落到人类手中的兽人还惨。” 泰尔斯有些发怔地看着艾希达。 他抿起嘴唇,想起冥夜神殿重现终结之战的戏剧,想起基尔伯特关于灾祸的话,想起让人不安的黑先知,想起藏头露尾的拉蒙,想起约德尔的面具。 但是…… 十几秒后。 “不,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泰尔斯咬着牙,摇摇头: “我是,我是他们的王子,我肩负着任务,我还认识很多人,有些事情不能简单地扔下……” 但他再一次被魔能师打断了。 “我说啊,”艾希达微微一笑,眼里充满了嘲讽:“你究竟是因为担心安全,从而不愿成为一个魔能师……” “还是因为,自己舍不得星辰王子的尊贵身份?” 泰尔斯闻言微微一愣。 只听气之魔能师冷哼道:“即使你两个月前……” “不过是一个最卑贱的乞儿?” 此时此刻,泰尔斯的内心着着实实地一震。 舍不得…… 星辰王子…… 尊贵身份…… 他的眼前浮现出初到闵迪思厅的那晚,那个健壮的身影宣布自己是星辰仅剩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怀亚抵着胸口向自己发誓效死。 罗尔夫用他笨拙的手语比出“遵命”。 以及群星之厅下的人潮涌动,还有震耳欲聋、直达天际的万众欢呼。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起拳头。 “如果我在你还是一个乞儿的时候,就来到你的面前,”艾希达语速不快,语音不重,却让泰尔斯莫名地感受到压力:“你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他想起第六屋里瑟瑟发抖的乞儿们。 想起每年在寒冷与饥饿中的挣扎。 想起莫里斯那条凶狠的怒狼犬。 想起奎德狰狞的神情,想起里克神秘的笑容。 “当你在王子的头衔上沉醉度日,或者在乞儿的悲惨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当你在两者的快乐与苦痛里来回的时候,”艾希达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是否曾经思考过,你自己究竟是什么?” “当你被剥去一切他人所下的定义,离开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还剩下什么?” “一个因血脉而尊贵的王子?一个天生卑贱不幸的乞儿?一个早慧的天才孩子?一个在挣扎着,想要努力改变命运的可怜人?”艾希达垂头看着他的表情。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 尊贵的王子。 下贱的乞儿。 恢弘壮丽的宫殿,衣食无忧的生活,俯首听命的属下们。 破败残旧的废屋,冻饿伤寒的日常,动辄打骂的打手们。 天壤与云泥。 “我……”他微微张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却发现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地面。 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离不开,舍不得,王子的尊贵? “孩子,你要理解,成为一个魔能师,”气之魔能师冷冷道:“就必须跟过去挥手告别——无论那多么辉煌难忘。” “别让曾经的过往束缚住你,果断地抛弃它,你才能最终升华。” 泰尔斯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似乎那个用闵迪思银币烙出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那句银币上的铭言重现在脑中:王者不因血脉而尊。 “魔能师不是一份职业,不是一份工作,不是一个头衔,”艾希达斩钉截铁地道:“它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是你找到自我,认清自己,重塑自身的契机。” “现在你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做出你自己的选择,”魔能师走到他的面前,把手伸向他的脸庞,“是选择回到你原本的生活,继续你看似现实,貌似踏实,实则无从选择,没有自由,浑噩混沌,迷茫不知未来的人生……” 艾希达的手停在他的鼻子前,手掌翻转过来,一道蓝光从上面疾闪而出,绕着魔能师的手心不停旋动,最终形成了一个一个深蓝色的光球。 就像红坊街那一晚。 “还是选择你自己的内心,”魔能师的话语在继续:“选择去看一看,看看自己究竟能攀爬多远,最终能瞭望到什么样的风景?” “去发现,自己到底是谁?”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手上的光球,深深蹙眉。 能攀爬多远…… 什么样的风景…… 到底是谁…… 艾希达缓缓捏拳,随着他的动作,光球在魔能师的手上湮灭。 一阵阵气流刮过泰尔斯的面庞。 魔能师的眼神变了:“这是千年前,我的引路人,在引导迷茫的我走上魔能之路时所说的话。” 泰尔斯表情难看地听着艾希达的话,拳头越攥越紧。 “而一千年后的现在,我将作为你的引路人,引导你成为世上最神奇的存在,”艾希达微微点头:“相信我,一位魔能师所能获得的不仅仅是无限的生命与无穷的力量——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附加礼物。” 气之魔能师缓缓举起双臂,语气缥缈而神秘:“我们所能见到的世界,所能触及的视野,所感受的一切,远远不是任何其他存在所能想象的——在那之下,神灵之光,祭祀之荣,国王之尊,都相形见绌,渺小无聊。” 惶然若失的泰尔斯低下头。 艾希达放下手臂,看着泰尔斯,眼神坚定地缓缓点头: “我们该走了。” 下一刻,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漂浮在了半空中! 泰尔斯大惊失色,正要开口,就发现眼前的视野急剧变幻! 风声呼啸间,寒意从裸露的皮肤上侵入,冷风灌进他的口鼻。 不! 等等! 我还没…… 泰尔斯想要开口,却无能为力,他只感觉自己开始旋转,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艾希达带着他,飞出了窗外。 在高空中的泰尔斯痛苦地咬着牙,他的眼前景色,从一方小小的卧室,变成了月光下的茫茫大雪,巍峨山脉。 以及在他视野中慢慢变小、远去的…… 英灵宫。 ———— 陨星者尼寇莱脸色难看地站在英雄大厅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壁架上的那把狰狞长枪。 戮魂枪。 “嗡嗡……” 低沉而快速的颤音传来。 尼寇莱身边的几名白刃卫队的成员,都惊讶地看着那把枪。 传奇的戮魂枪正在——颤动? 尼寇莱眯起眼睛,他走上前去,把手按上戮魂枪。 白刃卫队的指挥官感受了一下手上的感觉。 随后重重叹出一口气。 “即刻拉响英灵宫的警报,”尼寇莱猛地抬起头,严肃而凝重,“最高一等!” “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身边的一位卫队属下皱起眉头。 最高一等? 但他还是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去。 “封锁英灵宫通向斧区和矛区的闸门,清点所有巡逻的人手,无论是宫廷卫兵还是白刃卫队。”尼寇莱转过身,拔出背后的那把白柄刀。 那是一柄特别的刀。 刀身呈亮银色,刀锋略灰,刀脊则是深沉的黄铜色。 刀的弧线与白刃卫队特有的白刃都不一样,从刀柄到刀尖,有两道弯弧。 “我要所有人每过五分钟回报一次——万一有人失踪,我要在五分钟内知道他消失的位置,”尼寇莱手持刀刃,面如寒冰,一边走一边给属下们下令:“我们立刻前往陛下的卧室。” 传令的卫队成员顷刻消失在眼前,很快,远处和近处传来大大小小的急促口令声。 “怎么了,头儿?”尼寇莱身边的一位副手皱眉询问他:“戮魂枪这是……” “我们有大麻烦了。”陨星者脚步越来越快,苍白的脸色竟然带了一丝潮红,“戮魂之枪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示警。” “《白刃传世书》上有记载,它上一次这么响,是六百多年前。” 他的副手表情一凛。 六百多年前? 随着命令下达,周围来回传令的士兵身影越来越多,口令越来越急促,气氛越来越紧张。 尼寇莱冷静地朝着国王的卧室走去,一边抬起手上的刀刃,一边凛然道: “当戮魂枪……” “还在耐卡茹陛下手里……” “经历终结之战的时候。” ———— 泰尔斯在呼啸的风声中死命地睁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却只能看见前方艾希达的身影,以及他飘飞的衣袍。 几秒后,他能感觉到,他们在急剧下降。 就在此时。 “唰!” 一道急促而锐利的响声,破风来袭! “通!” 一阵闷响。 泰尔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眼前的视野一阵晃动。 下一刻,他滚落在雪地上。 该死。 泰尔斯狠狠地咳嗽着,一边在心底痛骂自己的运气,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可恶! 到底怎么了? 怎么又急刹车了? 他在落雪中冻得哆嗦了一下。 然后,星辰的王子就愣住了。 他把脖子抬得不能再高。 月光下,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几乎有好几层楼高。 那是一个英气勃勃的战士,手持长枪,神色壮烈悲悯。 那是耐卡茹·埃克斯的雕像。 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他们正在龙霄城的最高峰,天空之崖。 他回头四望,发现整个龙霄城,都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如此。 那尊英雄耐卡茹的雕像,在下方看上去如此袖珍。 而真正放到眼前的时候…… 此时,艾希达的声音响起,突兀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吗?”艾希达叹了一口气,声音里似乎多有不满:“无论是刚刚在英灵宫里,还是在空中,我都在刻意地避开你。” 泰尔斯吃惊地转过头,看见艾希达正站在雕像下。 与对面一个漆黑的人影,远远对峙着。 那是——泰尔斯眯起眼,看着那个人影——是谁? “因为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和你玩,”艾希达摇摇头,目光犀利:“你这死不了的怪物。” 魔能师眯起眼睛,咧起嘴角: “黑剑。” 什么? 黑…… 黑…… 泰尔斯猛然一震! 黑剑? 泰尔斯向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人影。 那就是…… 兄弟会的…… 那个传说中的…… 月光下,那个人影缓缓步出。 他在月光下,举起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怪长剑。 “真巧啊。”面无表情的男人侧过身子,对着艾希达微微低头,月光只能投射在他黑色的衣袍上。 唯在暗处露出一双精芒闪烁的眸子。 直射魔能师。 “我也没有心情呢。” “你这杀不死的怪物。” 黑剑的一对眸子释放出让人心寒的冷光: “艾希达。” “我也没有心情呢。” “你这杀不死的怪物。” 黑剑的一对眸子释放出让人心寒的冷光: “艾希达。”“我也没有心情呢。” “你这杀不死的怪物。” 黑剑的一对眸子释放出让人心寒的冷光: “艾希达。” 185.第183章温柔的吻 “你的反应不太对,”艾希达悠闲地按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观察泰尔斯的反应,“体内的气压急剧变化……” “吉萨·崔尔曼,”气之魔能师淡淡地复述了一遍,“怎么,这个名字唤起了什么回忆么?” 【二更,防盗】 吉萨。 . 血之魔能师。 表情不定的泰尔斯,把在桦树林里那段非同寻常的,结合了紧张、可怕、恐怖、恶心、变态以及疯狂的记忆,重新回顾了一遍。 还有,当那位不可理喻的女士,在黑暗中隐去,所留下的那句话。 【绝不会让你受苦的】 脸色煞白的星辰王子从过往里清醒过来,他抬头看向艾希达,叹息着点了点头。 “就在前不久,我和你亲爱的吉萨女士——外界盛传的血瓶帮老大之一,”泰尔斯无精打采地道:“我们进行了一场轻松友好的谈话。” 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魔能组成的思绪在他的体内缓缓涌动。 吉萨? 这么说来,她已经度过了燃风之炮的威胁,从虚弱与沉睡中归来,并重新凝聚了意识。 也许还恢复了进食的能力。 艾希达的思绪微微波动着。 自从还原回实体态后,自己便一直跟随着这个男孩特有的呼吸,不远千里追寻他而来。 一直没有去管血瓶帮的事情。 也是,跟这个男孩的价值比起来,血瓶帮这只棋子,简直就是可有可无的垃圾。 但既然吉萨已经归来…… 那也许是时候,要开一场久违的谈话会了。 毕竟这个男孩出现了,那血瓶帮的计划可能要缓一缓…… 然而泰尔斯接下来的话,重新吸引了魔能师的注意。 “看到久违的魔能师同伴,吉萨女士向我表达了她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泰尔斯观察着艾希达的脸色,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出: “并决定杀了我。” “以庆祝我跟她的第一次见面。” 话说出口,泰尔斯就看见艾希达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这位从刚刚到现在,一直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气之魔能师,右手抵在左臂上,捏着自己清秀的下巴,微微沉吟。 “引用一句她的原话,”泰尔斯举起双手,用四只手指勾了勾,作了一个引号的动作,挑眉讽刺道:“‘这是为了你好’。” 艾希达表情凝重。 “你的意思是……” “吉萨知道了你是将来的魔能师,”气之魔能师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依旧试图杀你?” 第二王子望着艾希达的双眼,微微点头。 “显然,她并不欢迎我的魔能师身份,”泰尔斯耸了耸肩,有意无意地讽刺道:“我猜魔能师这一行竞争激烈,已经到了需要打压新人的地步了?” 艾希达继续沉吟着,泰尔斯能感觉到,他正在细细思索。 “那天算我运气好,”泰尔斯摇摇头:“我简直可以想象我和她的下一次见面了……” 半晌,气之魔能师严肃地抬起头。 “嗯,这倒是个问题,”艾希达的语气回复了冷漠,双目炯炯有神,“作为合伙人,我回去找她聊聊的。”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的样子,忖度着谈话应该差不多了。 至少,两人之间的敌意已经渐渐消失。 是时候跟他商量商量,自己之后的打算了。 总之,成为魔能师这件事情风险太大,绝不能在了解有限的时候…… “很好。” 就在此时,气之魔能师从虚空的“椅子”上起身,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面无表情: “我们走吧。” 泰尔斯脸色大变。 “走?”泰尔斯转动着眼珠,呼吸加急,“去哪里?” “当然是带你离开这里。”气之魔能师举起一只手,卧室的窗户被吹开,露出窗外的黑暗,寒气和冷风不断渗进来。 正在床边酣睡的小滑头,无意识地蜷了蜷身子,舔舔嘴唇,把身上的被子抱紧了一点。 “现……现在?”泰尔斯打了个寒战,他捏了捏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艾希达:“是不是,有些突然?” “此时此刻,龙霄城里有着两件完整而威力强大的传奇反魔武装,”艾希达缓缓道:“就在我们身处的宫殿里。” 泰尔斯一愣,他看向门外。 “你不会以为,我冒着这样的危险前来找你,”气之魔能师叹了口气:“就是为了坐下来聊聊天吧?” 泰尔斯皱起眉头,呼吸不可抑止地加速。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准备开始你的新生活吧,”艾希达毫不在意地颔首道:“作为魔能师,你的未来还很长,旅途还很远。” “等等,可是我,可是我还有很多问题,”泰尔斯抓耳挠腮,死命想着拖延时间的借口,“像是法师跟魔能师的关系,以及我要怎么变成魔能师,还有吉萨说的,魔能师的派别,对了,还有传奇反魔武装……” “你我都心知肚明,孩子,”艾希达无情地摇摇头,说穿了他的打算:“无谓的拖延没有任何益处,即使你的属下们发觉了不妥,前来营救你……” “也只会是他们的不幸——即使隔壁那位呼吸平衡沉稳,看样子似乎是极境的精灵也一样,”魔能师淡淡回复道: “我们千年前就证明过,面对魔能师,就算神灵也束手无策。” 泰尔斯一怔。 他看了看打开的窗户,感受着从那灌进来的冷气。 糟糕。 怎么办? “等等……”泰尔斯抬起头,表情担忧而焦虑。 绝不能跟他走。 他得想办法留下来。 “魔能师在世上的境遇很糟,对么,”泰尔斯看着气之魔能师,叹气道:“从远古帝国的覆灭,到终结之战和大陆裂变……也许,跟着你走不是一个好主意?或许我应该留下来,定期……” 这一次,艾希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微妙。 泰尔斯被他看得心中一紧,不由得收住了话头。 艾希达缓缓开口,语气飘忽,却自带着一股让人心寒的气息: “这个世界选择忘却魔法,忘却过去,来抑制我们的数量,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比如我手下那批黑帮蠢货们。” “连人们理应耳熟能详的终结之战,也变成了英雄们对抗不知名灾祸的传说。” 魔能师背起双手:“不过,那些有着地位、权势的家伙们,依然警惕着我们的存在,视我们为最大的威胁。” “无论魔法还是魔能,他们都同样深恶痛绝,”艾希达微微眯起眼睛,“但正因如此,你才必须跟我走。”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对方。 艾希达眼神凝重:“一旦你的身份败露,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王子——你的下场会比落到人类手中的兽人还惨。” 泰尔斯有些发怔地看着艾希达。 他抿起嘴唇,想起冥夜神殿重现终结之战的戏剧,想起基尔伯特关于灾祸的话,想起让人不安的黑先知,想起藏头露尾的拉蒙,想起约德尔的面具。 但是…… 十几秒后。 “不,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泰尔斯咬着牙,摇摇头: “我是,我是他们的王子,我肩负着任务,我还认识很多人,有些事情不能简单地扔下……” 但他再一次被魔能师打断了。 “我说啊,”艾希达微微一笑,眼里充满了嘲讽:“你究竟是因为担心安全,从而不愿成为一个魔能师……” “还是因为,自己舍不得星辰王子的尊贵身份?” 泰尔斯闻言微微一愣。 只听气之魔能师冷哼道:“即使你两个月前……” “不过是一个最卑贱的乞儿?” 此时此刻,泰尔斯的内心着着实实地一震。 舍不得…… 星辰王子…… 尊贵身份…… 他的眼前浮现出初到闵迪思厅的那晚,那个健壮的身影宣布自己是星辰仅剩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怀亚抵着胸口向自己发誓效死。 罗尔夫用他笨拙的手语比出“遵命”。 以及群星之厅下的人潮涌动,还有震耳欲聋、直达天际的万众欢呼。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起拳头。 “如果我在你还是一个乞儿的时候,就来到你的面前,”艾希达语速不快,语音不重,却让泰尔斯莫名地感受到压力:“你还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他想起第六屋里瑟瑟发抖的乞儿们。 想起每年在寒冷与饥饿中的挣扎。 想起莫里斯那条凶狠的怒狼犬。 想起奎德狰狞的神情,想起里克神秘的笑容。 “当你在王子的头衔上沉醉度日,或者在乞儿的悲惨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当你在两者的快乐与苦痛里来回的时候,”艾希达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是否曾经思考过,你自己究竟是什么?” “当你被剥去一切他人所下的定义,离开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还剩下什么?” “一个因血脉而尊贵的王子?一个天生卑贱不幸的乞儿?一个早慧的天才孩子?一个在挣扎着,想要努力改变命运的可怜人?”艾希达垂头看着他的表情。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 尊贵的王子。 下贱的乞儿。 恢弘壮丽的宫殿,衣食无忧的生活,俯首听命的属下们。 破败残旧的废屋,冻饿伤寒的日常,动辄打骂的打手们。 天壤与云泥。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他微微张口,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却发现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地面。 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离不开,舍不得,王子的尊贵? “孩子,你要理解,成为一个魔能师,”气之魔能师冷冷道:“就必须跟过去挥手告别——无论那多么辉煌难忘。” “别让曾经的过往束缚住你,果断地抛弃它,你才能最终升华。” 泰尔斯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似乎那个用闵迪思银币烙出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那句银币上的铭言重现在脑中:王者不因血脉而尊。 “魔能师不是一份职业,不是一份工作,不是一个头衔,”艾希达斩钉截铁地道:“它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乎你的想象——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是你找到自我,认清自己,重塑自身的契机。” “现在你就有这样一个机会,做出你自己的选择,”魔能师走到他的面前,把手伸向他的脸庞,“是选择回到你原本的生活,继续你看似现实,貌似踏实,实则无从选择,没有自由,浑噩混沌,迷茫不知未来的人生……” 艾希达的手停在他的鼻子前,手掌翻转过来,一道蓝光从上面疾闪而出,绕着魔能师的手心不停旋动,最终形成了一个一个深蓝色的光球。 就像红坊街那一晚。 “还是选择你自己的内心,”魔能师的话语在继续:“选择去看一看,看看自己究竟能攀爬多远,最终能瞭望到什么样的风景?” “去发现,自己到底是谁?”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手上的光球,深深蹙眉。 能攀爬多远…… 什么样的风景…… 到底是谁…… 艾希达缓缓捏拳,随着他的动作,光球在魔能师的手上湮灭。 一阵阵气流刮过泰尔斯的面庞。 魔能师的眼神变了:“这是千年前,我的引路人,在引导迷茫的我走上魔能之路时所说的话。” 泰尔斯表情难看地听着艾希达的话,拳头越攥越紧。 “而一千年后的现在,我将作为你的引路人,引导你成为世上最神奇的存在,”艾希达微微点头:“相信我,一位魔能师所能获得的不仅仅是无限的生命与无穷的力量——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附加礼物。” 气之魔能师缓缓举起双臂,语气缥缈而神秘:“我们所能见到的世界,所能触及的视野,所感受的一切,远远不是任何其他存在所能想象的——在那之下,神灵之光,祭祀之荣,国王之尊,都相形见绌,渺小无聊。” 惶然若失的泰尔斯低下头。 艾希达放下手臂,看着泰尔斯,眼神坚定地缓缓点头: “我们该走了。” 下一刻,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漂浮在了半空中! 泰尔斯大惊失色,正要开口,就发现眼前的视野急剧变幻! 风声呼啸间,寒意从裸露的皮肤上侵入,冷风灌进他的口鼻。 不! 等等! 我还没…… 泰尔斯想要开口,却无能为力,他只感觉自己开始旋转,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艾希达带着他,飞出了窗外。 在高空中的泰尔斯痛苦地咬着牙,他的眼前景色,从一方小小的卧室,变成了月光下的茫茫大雪,巍峨山脉。 以及在他视野中慢慢变小、远去的…… 英灵宫。 ———— 陨星者尼寇莱脸色难看地站在英雄大厅里。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壁架上的那把狰狞长枪。 戮魂枪。 “嗡嗡……” 低沉而快速的颤音传来。 尼寇莱身边的几名白刃卫队的成员,都惊讶地看着那把枪。 传奇的戮魂枪正在——颤动? 尼寇莱眯起眼睛,他走上前去,把手按上戮魂枪。 白刃卫队的指挥官感受了一下手上的感觉。 随后重重叹出一口气。 “即刻拉响英灵宫的警报,”尼寇莱猛地抬起头,严肃而凝重,“最高一等!” “我们有大麻烦了。” 他身边的一位卫队属下皱起眉头。 最高一等? 但他还是恭敬地点头,转身离去。 “封锁英灵宫通向斧区和矛区的闸门,清点所有巡逻的人手,无论是宫廷卫兵还是白刃卫队。”尼寇莱转过身,拔出背后的那把白柄刀。 那是一柄特别的刀。 刀身呈亮银色,刀锋略灰,刀脊则是深沉的黄铜色。 刀的弧线与白刃卫队特有的白刃都不一样,从刀柄到刀尖,有两道弯弧。 “我要所有人每过五分钟回报一次——万一有人失踪,我要在五分钟内知道他消失的位置,”尼寇莱手持刀刃,面如寒冰,一边走一边给属下们下令:“我们立刻前往陛下的卧室。” 传令的卫队成员顷刻消失在眼前,很快,远处和近处传来大大小小的急促口令声。 “怎么了,头儿?”尼寇莱身边的一位副手皱眉询问他:“戮魂枪这是……” “我们有大麻烦了。”陨星者脚步越来越快,苍白的脸色竟然带了一丝潮红,“戮魂之枪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示警。” “《白刃传世书》上有记载,它上一次这么响,是六百多年前。” 他的副手表情一凛。 六百多年前? 随着命令下达,周围来回传令的士兵身影越来越多,口令越来越急促,气氛越来越紧张。 尼寇莱冷静地朝着国王的卧室走去,一边抬起手上的刀刃,一边凛然道: “当戮魂枪……” “还在耐卡茹陛下手里……” “经历终结之战的时候。” ———— 泰尔斯在呼啸的风声中死命地睁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却只能看见前方艾希达的身影,以及他飘飞的衣袍。 几秒后,他能感觉到,他们在急剧下降。 就在此时。 “唰!” 一道急促而锐利的响声,破风来袭! “通!” 一阵闷响。 泰尔斯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眼前的视野一阵晃动。 下一刻,他滚落在雪地上。 该死。 泰尔斯狠狠地咳嗽着,一边在心底痛骂自己的运气,一边吃力地爬起身来。 可恶! 到底怎么了? 怎么又急刹车了? 他在落雪中冻得哆嗦了一下。 然后,星辰的王子就愣住了。 他把脖子抬得不能再高。 月光下,他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几乎有好几层楼高。 那是一个英气勃勃的战士,手持长枪,神色壮烈悲悯。 那是耐卡茹·埃克斯的雕像。 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他们正在龙霄城的最高峰,天空之崖。 他回头四望,发现整个龙霄城,都在自己的脚下。 原来如此。 那尊英雄耐卡茹的雕像,在下方看上去如此袖珍。 而真正放到眼前的时候…… 此时,艾希达的声音响起,突兀打断了他的想法。 “你真以为我发现不了你吗?”艾希达叹了一口气,声音里似乎多有不满:“无论是刚刚在英灵宫里,还是在空中,我都在刻意地避开你。” 泰尔斯吃惊地转过头,看见艾希达正站在雕像下。 与对面一个漆黑的人影,远远对峙着。 那是——泰尔斯眯起眼,看着那个人影——是谁? “因为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和你玩,”艾希达摇摇头,目光犀利:“你这死不了的怪物。” 魔能师眯起眼睛,咧起嘴角: “黑剑。” 什么? 黑…… 黑…… 泰尔斯猛然一震! 黑剑? 泰尔斯向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人影。 那就是…… 兄弟会的…… 那个传说中的…… 月光下,那个人影缓缓步出。 他在月光下,举起一柄通体漆黑的古怪长剑。 “真巧啊。”面无表情的男人侧过身子,对着艾希达微微低头,月光只能投射在他黑色的衣袍上。 唯在暗处露出一双精芒闪烁的眸子。 直射魔能师。 “我也没有心情呢。” “你这杀不死的怪物。” 黑剑的一对眸子释放出让人心寒的冷光: “艾希达。” 186.第184章胜利的代价 最深沉的夜空下,灰烬漫天飞洒。卡Kа酷Ku尐裞網 . 先前被吉萨控制住的人们,缓缓从地上醒来。 一些人恢复了对身体的自如控制,在劫后余生的惊惶中抱住彼此,痛哭流涕。 但更多的人,身体已经在血之魔能师的改造下大幅变形,在恢复了感知和控制后,于漫天飞灰的背景下,惨嚎着死去。 “我是白刃卫队的尼寇莱,不要慌张!” 一个脸色苍白,浑身是血,抓着一柄奇怪刀刃的男人,在人群中穿梭而出。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一名发疯地质问身边人的老者,大步向前走去。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要动!上面会派人来的!” “以国王的名义!” 陨星者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这些在盾区的贫民们,许多人在犹疑中安静下来, 也有几个比较“固执”的人,尼寇莱不得不用刀锋说服他们。 尼寇莱喘息着走到一处废墟旁,从一处倒塌的招牌下,拉出一条粗壮的手臂。 “我以为你死了,”陨星者吃力地挪动着伤者,“那个灾祸放过了你?” 粗壮手臂的主人——瘸腿的前重剑步兵格里沃奄奄一息地拨开身上的土石和灰烬,借着尼寇莱的力量,爬出倒塌的招牌底下。 “不,”格里沃狠狠地咳嗽着,他吃力地把身体挂上尼寇莱的脖子,举手点了点自己流血的额头。 “那个带着小孩的男人……” 老兵皱紧眉头,表情凝重。 “是他放过了我——在我被那怪物操控的时候。” 尼寇莱微微一愣。 “男人?带小孩?”陨星者扶着格里沃站起身来,眼里疑窦丛生:“能在那个灾祸的眼前自由活动——他有传奇反魔武装?” 格里沃踉跄了一步,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吧。” 尼寇莱眯起眼睛,话语直接干脆:“他人呢?” “几分钟前还在,”格里沃嚼了嚼腥咸的嘴巴,用力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粗粗地道:“他娘的,那家伙硬顶着我和那些怪物的进攻……” 尼寇莱拨开一道木板:“他很厉害?” 格里沃一顿,眼里闪过忌惮和凝重: “非常厉害。” 尼寇莱将断魂之刃塞进刀鞘:“所以,是那家伙解决了灾祸?” “不知道……”格里沃依旧脸色灰败地摇摇头: “也许吧。” ———— 泰尔斯茫然地喘息着,几片黑色灰烬轻轻贴上他的脸庞,尽皆碎裂。 结束了吗。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的飞灰和四周的废墟。 泰尔斯并不认得这个地方,他已经在吉萨的奔逃中,被带出了太远。 但他依然看得见倒毙在街道上的尸体——他的脚边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死前还竭力伸出手,仿佛要触摸生还的希望。 泰尔斯耳朵一动,感觉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随即一惊。 完好无损的艾希达站在他的身后,在漫天的灰烬中优雅如故。 气之魔能师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手里的净世之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下次能不能出个声?或者先发个请柬?” 艾希达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卡Kа酷Ku尐裞網 “还有,”泰尔斯叹息道,向着周围努了努嘴:“你是不是来迟了?” 艾希达抬起头,看着飘扬的灰烬,眼里情绪微妙。 “从地底出来……”魔能师缓缓开口,脸色不变:“需要时间。” 泰尔斯嗤笑一声。 在经历了与吉萨的战斗,特别是听过黑剑的那番话之后,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 以往面对气之魔能师时的那种竭力压抑,却依旧深藏他心底的忌惮与恐惧,开始慢慢消融。 魔能师? 跟吉萨比起来,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力量稍强的对手而已。 “对了,萨克恩先生,”泰尔斯轻声称呼着艾希达的姓氏,“关于魔能师的事情,我想好了……” 魔能师微挑眉毛。 他抬起目光,坚毅而果决地望着艾希达。 “我还没准备好,”泰尔斯盯着魔能师逼人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咬字清楚,发音清晰:“这就是我的答案。” “也是我的选择。” 艾希达俊俏的脸庞一动不动。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魔能师才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但是……” 泰尔斯又开口了。 “我不准备拒绝你,也不排斥成为……”在艾希达奇异的目光下,泰尔斯泰然自若地吐字道:“只是我需要时间,来学晓、理解、获取有关魔能师的一切,也许还有魔法的一切——而这需要您的帮助。” 也许,还有血色之年的真相。 艾希达的一双眸子闪过奇异的蓝光。 “而且,你肯定知道你们的现况,”泰尔斯转过头,看着满街的尸体与废墟:“这个世界憎恨魔能师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使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得心情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的人命…… 都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脑里的情绪,尽力不去想眼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这个事实。 “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身为王子,”泰尔斯理顺了自己的思维,缓缓道:“身为未来的星辰国王。” 艾希达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微翘,眼里闪过奇异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也许我能为你们找到一条路,一条你们可以安然立足,世界也安稳无恙,两边相安无事的出路,”泰尔斯有意无意地举起净世之锋,斩钉截铁地道:“魔能师不能这样下去。” 在随风飘荡的黑色灰烬里,艾希达望着他手上的那把红色小剑,眼里露出忌惮。 “如果我真的会不可避免地成为魔能师,那为了我自己,我就更有必要这么做了,”泰尔斯点点头: “而一个握着权力和军队的人类国王,相比一个力量强大不受束缚的灾祸,毫无疑问会更有帮助。” 这一次,艾希达沉默得特别久。 泰尔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那么一两秒,第二王子发誓,在艾希达的脸上,他看到了过往不常见的情绪流动。 缅怀和哀戚? 这种表情,泰尔斯只在艾希达讲解魔法塔的时候,从他的脸上见过。 “很多人有过同样的想法——魔能师与其他各族可以和平共处,甚至相互助益,”终于,艾希达慢慢地开口,语气里仿佛潜藏着他所不愿面对的悲哀: “无论是魔能师,还是人类,甚至精灵,类似的努力与尝试不计其数。” “他们都失败了。” 艾希达轻声道。 他们一高一低地站在废墟中, 泰尔斯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回应着魔能师的目光。 他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 “第一,他们的努力还不够,”泰尔斯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扬,“第二……” “我不是他们。” “不是那些失败者。” 泰尔斯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寒冷,瞳孔微缩,语气平稳,声线微沉。 “我是泰尔斯。” 在艾希达的疑惑目光下,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是帝室后裔,璨星血脉,星辰的未来之王。” 说到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举起净世之锋。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艾希达眉头一皱,向后飘飞一步。 泰尔斯在心底泛出微微的笑意,面上毫不动声色地坚定道:“更是血之魔能师的封印者。” 以及…… 来自未知世界的旅客。 艾希达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无数的不明情绪,却在最后,齐齐被一道晶莹的蓝光压下。 泰尔斯放下净世之锋。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捏着净世之锋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他没有忘记,吉萨在消失前最后的话。 【小心艾希达。】 魔能师依然盯视着他,目光一动不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泰尔斯咽下一口唾沫,掌心微颤。 终于,艾希达突然笑了。 泰尔斯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知道,不只是你……”艾希达那种让人心寒的微笑再次出现: “今天过后我才发现,对于你,我也没准备好,”魔能师微微颔首:“你太特殊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无论是身为一个人类王子,”艾希达的眼神飘向净世之锋,话语微不可察地一顿:“还是身为……” 艾希达举起双手,优雅地向着自己示意了一下。 “因此。”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在泰尔斯微动的目光下,魔能师缓缓点头:“而我也需要时间,研究你的异常情况——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叩门,还是能够自主引发的失控——也许你的路会比我们走得更轻松,或者更艰辛,都说不定。” 泰尔斯抑制住心底的情绪波动,拿出最友好而镇定自若的心态,抿嘴一笑。 交涉…… 成功了。 艾希达他…… “对,我不会再逼你跟我走,也不会催你成为魔能师,”艾希达看着他的反应,微微一笑:“但既然你说,想要了解魔能和魔法……” “我可以腾出时间,想个办法,”泰尔斯反应很快,他挑挑眉毛:“即便身为王子,也得有一些秘密的课外兴趣,或者癖好?” 泰尔斯在“秘密”上微微咬字。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会定时而秘密地联络你的,”艾希达听懂了泰尔斯的话,他露出神秘的笑容,也在“秘密”上加了重音:“还是老方法——注意查收请柬。” 泰尔斯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艾希达轻笑出声,缓缓道:“那么,” “后会有期了。” “泰尔斯·璨星。” 他露出玩味而蕴含深意的笑容,眼神微妙。 一如他们第一次在棋牌室地下的见面。 “我有趣的后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轻轻颔首:“谢谢您,萨克恩先生。” 艾希达微微一躬,他优雅的身影化作蓝光。 蓝光慢慢淡化。 直到只剩无色的轻风,刮起泰尔斯的头发,让后者眯起眼睛。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找你很久了。” 风中传来艾希达好听的嗓音。 泰尔斯有些愕然。 几秒后,风声消失了。 泰尔斯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手上的净世之锋捏得紧紧的。 在确定对方彻底离开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内心的忐忑和紧绷瞬间松了下来。 我的天…… 他看着深沉的夜空,解脱也似地仰天长叹。 吉萨消失前的表情,艾希达离开前的眼神,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魔能师…… 你们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世界在你们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泰尔斯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右手上是jc匕首,而左手握着那把红色小剑——怅然失神。 他失落地叹出一口气,将jc插回腰部的鞘套,却摸到了一样异物。 泰尔斯一僵。 那是…… 他垂着头,咬住嘴唇,心里涌起一股无言的哀戚。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泰,泰尔斯……是你吗?” 第二王子一惊,猛地回过头。 他的眼眶倏然睁大。 只见满身狼狈,头发脏污不堪的小滑头,正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身后冷得瑟瑟发抖。 她正努力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泰尔斯怔住了。 她…… 小滑头似乎习惯了眼前的一切,只见双眼通红的她吸了一下鼻子,一边瑟缩着伸出双手,摸索着走上前来。 在满目的废墟和一地的尸体中间,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颤巍巍地小心前进,又像一个无助的盲人,在无光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这让穿越者想起她在藏书室里,趴在厚书上眯眼,又惊恐地抬头的场景。 “是……泰尔斯吗?” 小滑头一个踉跄,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是……是我!” “小滑头!” 听见肯定的回答,小滑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唇抿起。 眼里一阵晶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咬着嘴唇,跨过一地的狼藉,几步赶到女孩的面前。 他站定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边喘息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 然后,握住小滑头的手掌。 感觉到手上一紧,小滑头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害怕。 但片刻后,她还是坚决而放心地,双手反握住泰尔斯的左手。 他们站在满地的废墟中,紧握着彼此。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小滑头,捏紧了拳头,只觉得沉重的心情有了些松脱: “你……你没事?” 他吞吐着问道。 小滑头的情绪似乎安定了许多,她眯着高度近视的碧色眼睛,颤抖着点头: “她……那些触手,放过了我。” 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微抿。 看着形容凌乱的女孩,泰尔斯闭上眼睛,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抓着他手臂的双手微微抖动。 “我们……那个……” 但还不等她的话说完,泰尔斯就突然笑了。 一秒后,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兀自发呆的小滑头紧紧抱住。 小滑头颤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靠着泰尔斯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那就好。” 泰尔斯咬着牙齿,喃喃道。 他看着只剩风雪呼啸的盾区街道,看着无数倒毙路边的尸体,以及四处飘散的灰烬,紧紧抱着眼前唯一温热而颤抖的生命。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眼里有些朦胧。 “没事了,”他轻声道: “我们安全了。” 小滑头死死地抱着他,一下一下抽着鼻子,眼泪沾湿了他的肩膀。 “至少,努恩王……”泰尔斯抓着净世之锋,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听见努恩王的名字,小滑头微微一僵。 泰尔斯顺了口气,扯开一个笑容,继续道 “至少他不会以拐带女童的罪名,把我吊死在城门上了。” 小滑头微微一愣,然后扑哧一笑。 泰尔斯也轻笑起来。 “对了。” 片刻后,泰尔斯放开小滑头。 他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部,伸向那样异物。 “这个给你……” 泰尔斯掏出了它,塞进小滑头的手里。 小滑头微微一怔,然后摸索着她手里的东西。 她最熟悉的东西。 小滑头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轻轻地举起手上的东西,将它戴到自己的头上,在耳朵后按了按。 在那副滑稽而厚重,布满灰尘和裂痕的黑框眼镜后,小女孩重新睁开那双晶莹剔透的碧绿眸子。 小滑头呆呆地看着泰尔斯,看着眼前这个满身鲜血和污渍,头发凌乱,额头上还有个红肿大包的男孩。 几秒后。 两人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子,一起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 小滑头脸色一变。 “你,你怎么了?”她有些惊愕地问道。 泰尔斯挑起眉毛:“啊?” 下一秒,只见小滑头睁大眼睛,惊恐万状。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很快感觉到了异状。 他低下头,脸色苍白。 地上出现了一滴鲜血。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泰尔斯猛地一颤。 他伸出手,摸上自己的鼻子。 入手一片湿滑。 泰尔斯脸色一僵。 我这是…… 怎么了? “当啷!” 净世之锋从他的手上脱落,掉在地面上,微微晃动。 在小滑头震惊的眼神下,泰尔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穿越者的双手控制不住似地微微颤动。 他瞪着眼睛,死死地望着小滑头。 像是看到了最可怕的事情。 那个瞬间,小滑头想起了几个小时前,阿莱克斯死前的表情。 她捂上嘴巴,惊叫一声。 不。 不会的。 随着小滑头的叫喊,泰尔斯摇晃着倒下。 小滑头大惊失色,连忙伸出手,扶着他躺倒。 “啊啊……” 泰尔斯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一股直入心扉的疼痛,突然在泰尔斯的体内传出! 像是要撕裂他的灵魂! 不。 不! 那种遭遇异能刺客刺杀,被魔能枪轰击时遇到过的,仿佛撕裂每一寸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疼痛…… 那种,使用魔能的代价…… 又来了……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在极致的疼痛中,泰尔斯在耳边恍惚地听见:一阵如有实质的开裂声,令人心寒地,从他的体内传来! 就像他的身体,正在慢慢碎裂一样。 “啊——” 泰尔斯浑身抽搐,再次发出痛苦的呐喊! 而小滑头只能无助地抱着他,惊惶地尖叫着,浑身发抖。 187.第185章矛盾的刺客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封“请柬”,思维纷乱。卡Kа酷Ku尐裞網 . 不会吧。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防盗,嗯。】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 有人恶作剧吗? 几秒之后,他放下请柬,深吸一口气。 试图理清现在的情况。 首先,那家伙不是被约德尔给……了吗? 然后,埃达就在隔壁。 怀亚和罗尔夫轮流值守在门口。 还有使团里的其他士兵跟护卫,以及整个英灵宫的无数卫兵,乃至于那些看上去酷酷的所谓白刃卫队,怎么就让那家伙…… 那家伙…… 突然间,一阵心悸涌上泰尔斯的胸口。 他的呼吸一顿。 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 他头皮发麻地转过头。 把目光投向窗户边。 那个瞬间,王子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他“久违的朋友”——艾希达·萨克恩,正背着双手立在窗旁,用那双看似淡漠的眸子与他默默对视。 一如他们初次见面,魔能师穿着单薄但工整的蓝色外袍,身姿挺拔而笔直,俊俏的脸上带着一道神秘却自信的微笑。 优雅如昔,自若如故。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说好的……十五分钟呢? “你好啊,”气之魔能师对他微微点头,语气温柔:“我聪明、成熟又淘气的小朋友。” 泰尔斯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现在开始,我们之间所有的声音都无法传出一尺之外,”艾希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缓缓举起右手食指,笑着对他摇了摇:“其他人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泰尔斯闻言,就像泄气的气球,把吸进去的那口气再次吐了出来。 他打消了开口呼救的主意。 艾希达的笑容明明如此温暖,看在泰尔斯的眼里,却让他心寒不已。 等等。 房间里不止他和魔能师。 泰尔斯心中一动。 “当然,你这位可爱的小女仆,”顺着泰尔斯的视线,魔能师轻轻地瞥了床边沉沉入梦的小滑头一眼:“也不会被吵醒。” 小滑头的嘴巴还在梦乡中微微开合,但泰尔斯已经听不到她的任何呢喃乃至呼吸声了。 泰尔斯轻轻叹气,他转过头,拉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是老样子,真是贴心啊。” 艾希达很有礼貌地微微颔首。 泰尔斯强迫自己开始思考有关这位魔能师的一切情报。 然而第一个冒出来的记忆,是红坊街中心的棋牌室里,那三个被挤压成圆球的人。 第二王子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尽量想象些可以接受的画面。 比如——把他跟可爱的吉萨对比一下? “对了,”泰尔斯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扬了扬手上的请柬,竭力用最平常的语调,满不在乎地道:“我还以为,你十五分钟之后才来呢。” “你知道,”艾希达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喜欢提前入场。” 泰尔斯努力收住思维,把到嘴边的吐槽生生咽了回去。 “是么……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出现的,”泰尔斯换了个坐姿,尴尬地笑笑:“他们……大家都说,你要消失很久。” 艾希达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让泰尔斯心里微微发毛。 “你那位面具朋友手里的武器——显然并不完整,”气之魔能师缓缓道:“否则,一把状态完好、全力发动的传奇反魔武装,封印住一个魔能师的期限,应该是……” 艾希达的目光依旧冷静,吐出来的字却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永久。” 传奇反魔武装。 封印。 魔能师。 永久。 “即使如此,那把不完整的武装,依旧能封印我——至少十几年,”艾希达翘起嘴角,继续微笑道:“但我得到了一些小小的帮助,才能这么快‘出狱’。” 不知道是继承自前世记忆碎片里的好奇心,还是天生的性格,抑或是对自身之谜的焦虑感使然,在那一瞬间,泰尔斯心中对魔能师的旺盛求知欲,压倒了自己对灾祸身份的恐惧——他渴望知道更多。 “首先,我要恭喜你,”艾希达背起手,带着明明很友善却莫名让人害怕的笑容,向泰尔斯走来:“泰尔斯……殿下?虽然从你的表现上知道你肯定不普通,但我必须承认,这个身份让我很意外。” 泰尔斯看着向自己逼近的艾希达,心跳慢慢加速,他勉强耸耸肩:“我记得房间那边有招待客人的椅子,我们可以坐下来……” “不劳费心。”艾希达摇摇头,毫不在意地道。 下一刻,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艾希达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整个人膝盖一弯——在看不见的虚空中“坐”了下来。 艾希达在透明的“椅子”上咧开嘴,灿然一笑:“我自己带了椅子。” 穿越者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死命地控制住自己的脸皮,不让它们抽搐得太厉害。 “我们来谈谈吧,关于你的未来,”艾希达饶有意趣地看着泰尔斯的表现,“殿下?” 泰尔斯心里知道,虽然口称殿下,但眼前的男人其实完全不在意这个特殊的身份——这让成为王子后,饱尝各色目光的泰尔斯霎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逼迫着自己冷静,才能认清局势以自保——哪怕眼前的存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灾祸。 “当然,”他回想起自己和拉蒙的对话,沉吟道:“这段时间里,我想方设法,调查了一些有关于……额,魔能师和魔法的事情。” 首先,在这场不对称的谈话里,他必须抢到话题的主动权。 “很好,这会省掉我们不少时间,”果然,艾希达眼前一亮:“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不多,但也不少,”泰尔斯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用词:“比如魔法究竟是什么,还有三大魔法塔——我遇到了一个对魔法颇有研究的人。” 艾希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在泰尔斯提心吊胆、简略地复述了拉蒙对他所说的话之后,就是艾希达也不禁微微感叹:“魔法塔倒塌千年,魔法被禁六个世纪之后,还有魔法的崇信者存在,这确实出乎我的预料。” 泰尔斯观察着艾希达的神色,同时拼命思考着逃离他的办法。 对方是魔能师——非和平手段是想都不用想了。 拖时间——这个可以考虑,然而他真的能拖到救援,或者救援真的能奏效吗? 对方的目的,应该是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一员,该死的、人人喊打的魔能师。 那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同对方周旋,并以让步和低姿态取得一些成果…… “所以,魔法就是他所说的那种存在吗?一种意义,一种信仰?”想到这里,泰尔斯谨慎地道,同时确实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你说呢?” 但气之魔能师没有马上回答。 艾希达低垂的目光一动不动。 在泰尔斯好奇的眼神下,他交叉起自己的双手,沉默了很久。 “不。” “魔法……不是如此,不仅如此,不必如此,”终于,艾希达慢慢摇头,语速放缓,“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魔法的理解,并相信着自己所理解的魔法。” 泰尔斯闻言一怔。 艾希达举起左手,看向自己的手心,目光复杂。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眼前的艾希达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正常的人。 而非一个可怕可怖的灾祸。 “魔法是一种选择,”艾希达注视着手心,缓缓握拳:“而这些选择既非唯一,也非互斥,更无高下——这是灵魂之塔里‘万法之座’一脉的基本理念。” 泰尔斯一个激灵。 等等。 他听到了特殊的字眼。 “也是我所赞同、认可的魔法理念之一。”艾希达淡淡道。 泰尔斯下意识地举起手——这是记忆碎片里他前世的习惯。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很快意识到这里不是前世,而且只有他们两人,正讪讪地准备放下手时……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艾希达十分熟练而自然地伸出手掌,对着他微微上翘,然后点头颔首。 允许发问。 那种感觉,就像是成百上千次地做过这个动作。 两人看着彼此的动作,都愣了一下。 艾希达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很好,看来我不用教导你法师学徒的课堂礼仪和习惯了。” 泰尔斯放下手,急切地问: “灵魂之塔?我知道这个,但它是怎样的一座魔法塔?起源呢?” 泰尔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眼前的艾希达,是一位危险至极的非人存在。 乃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那一刻,他对未解知识的渴望完全胜过了对现实的考量。 “灵魂之塔?”艾希达眯起眼睛,神秘一笑,像是知道泰尔斯会这么问一样。 这次魔能师没有吊他的胃口,痛痛快快地回答: “诸王纪618年,人类与三族的生存之战结束后不久,参战归来的‘传法者’伊里·新月法师因为理念不合,带着他的五位学生离开了苦修者之塔。” “他们一路宣扬自己的理念,传授自己的方法,汇聚了世界上许多因战争流亡在外的法师,随着时间发展,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理论和方法也越来越清晰。” “最终,伊里法师——我们后来尊称他为大师——和其他二十一位先贤所领导的法师群,来到大陆海边的“绊脚半岛”,在这里,法师们修建了一座双子塔楼,并在此定居下来研究魔法。” 艾希达的眼神穿越了眼前的泰尔斯,似乎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过去,但泰尔斯无暇顾及对方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带着迷惘的目光,艾希达继续道:“很快,这座新生的魔法塔吸引了众多法师前来拜访,那里新奇、自由、随意、平等的魔法研究氛围聚集了大批人气,使这块土地形成了以双子塔楼为中心的一小块法师聚集地。” “不同于苦修者们的苦思与守护,炼金师们的狂热与破坏,这块聚居地很快成为魔法世界理论研究的前沿,各种魔法理论与假说被提出后,在无尽的争论与论证中逐步完善,原本不为两大魔法塔所承认的魔法分支相继建立,形成了我们今天所接触到的灵魂塔魔法体系。” “就这样,先贤们共同建立起了苦修者之塔和炼金之塔之外的第三支,也是最年轻、最特别、最活跃、最兴旺,在世上影响也最大的法师传承。” 讲到这里,艾希达低下头,发出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叹息。 “伊里·新月逝世后,他的骨灰盒被悬空安置在双子塔楼的正中央,盒面上用铁元素镌刻着一句话:‘愿每一位法师,都拥有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灵魂之塔自此得名。” 艾希达轻轻合上嘴巴。 泰尔斯回过神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诸王纪。 生存之战。 闵迪思法师。 最年轻的法师传承。 灵魂之塔的起源。 这些都是他没法轻易从书本上获得的禁忌知识,而泰尔斯听得心跳加速。 仿佛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从此打开。 如果是拉蒙在这里——泰尔斯心想:会不会激动得跪地哭泣? 他继续急切地举手:“还有,你刚刚说的万法之座?这是什么?” “‘万法之座’,是灵魂之塔里的一个重要研究分支,”艾希达好像没有看到泰尔斯的表情一样,依旧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清澈好听的男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回荡,叙说着世上最为禁忌的失落知识: “它在帝国第一次内乱时发源,于帝国历373年正式立座,在帝国历5世纪到7世纪之间兴盛起来,最盛之时,整个灵魂塔甚至有一半的法师都出自万法之座,每次开座,甚至会有炼金塔和苦修者之塔的学徒与法师前来旁听、评论,针锋相对。” “我无法用简单的词汇来总结、概括这一脉分支学说的特点——那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但我可以列给你一个书目,囊括这一脉影响最大的几十本,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十三本重要著作,如果你想要深入了解‘万法之座’的话。” 泰尔斯心跳加速地听完魔能师的话,一股莫名的激动感充盈他的大脑。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并意识到一个问题。 “艾希达先生,你是法师,对么?”泰尔斯惊奇地看着艾希达:“在成为灾祸之前?” 他甚至都没有去想,自己的用词是否触犯了对方的禁忌。 “法师?” “那是在某个魔法领域获得公认成就的人,才能获得的头衔——至少灵魂之塔是如此,”艾希达交叉起双手,轻轻咧起嘴角,微微摇头:“我当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徒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动:“啊,所以果然,你曾经是……” “嗯,”艾希达点点头,目光里有奇异的色彩流动:“灵魂之塔的学徒。” 泰尔斯皱起眉头:“但你刚刚说……魔法塔已经,倒塌千年了?” 所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从我出生算起,”艾希达看着他,微微一笑:“一千一百九十岁——这是我今年的年龄。” 泰尔斯悚然一惊。 一千一百九十? 也就是说。 这家伙……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年轻而俊朗,相比起初次见面,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艾希达·萨克恩。 但他比六百多年前的复兴王托蒙德·璨星和英雄耐卡茹·埃克斯,还要大上近六百岁! 泰尔斯张大了嘴巴。 “不必惊讶,每位魔能师都是不死不灭,不坏不朽的存在,”看着泰尔斯的表情,艾希达毫不在意:“这个岁数非常正常——最古老的魔能师甚至已经存在了超过一千六百年。” 泰尔斯下意识地想找个笔记本,直到艾希达用手势阻止了他。 “不急在一时,”艾希达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而我也有足够的耐心,我会从头,从基础知识开始教导你……从魔法,到魔法塔,再到魔能、魔能师的一切。” “从理念到力量,从历史到未来,魔法世界的所有的秘密都会向你敞开,”艾希达的语气里充满了诱惑:“而后,你会获得高于其上的,关于魔能师的秘密与力量。” “直到你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个魔能师。” 那个瞬间,泰尔斯像是被人从梦幻世界拉回了现实。 成为一个魔能师。 泰尔斯使劲咽了口唾沫。 他想起了基尔伯特对“灾祸”的态度,以及冥夜神殿里终结之战的戏码。 还有那个……疯疯癫癫、不可理喻的血之魔能师。 人人喊打的魔能师啊? 可以说不吗? 但一个声音也在泰尔斯的心里小小地道:可我很好奇。 我想知道更多,学习更多,了解更多。 泰尔斯意识到,先前艾希达所叙述的知识,已经抓住了他的求知欲与渴望。 更何况,自己这明显不正常的身体——他必须更加了解自己的现况。 泰尔斯苦着脸皱了皱眉头,试探道:“关于这个……如果,额,我是说如果我不想成为魔能师……” 气之魔能师没有说话。 但穿越者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泰尔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频率,忐忑地等着回答。 “泰尔斯,”艾希达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他,轻声而认真地道:“成为魔能师是你的命运,你无法,也不能避免。” “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泰尔斯微微喘了口气。 看来有些糟糕。 “那个,你不妨先跟我讲讲,”紧张和压力重新回到泰尔斯的心里,他竭力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问道:“魔能师——你们……我们究竟是什么?” 这一次,艾希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很久很久。 承受着魔能师似乎不含任何情绪,偏偏又汇聚压力的目光,尴尬和无措爬上泰尔斯的脸。 直到艾希达缓缓发声: “我无法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你还不是一个魔能师,”艾希达的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而语气和语句却变得生冷且神秘,像是回到了那个红坊街的夜晚:“只有你真正成为一个魔能师,成为只有你自己能理解的魔能师——才能最终知道,魔能师是什么。”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不愿意告诉我? 188.第186章冬雷震震 下一秒,没有任何拖延,佩菲特大公的身影就动了。 . 他怒吼着挥动巨斧,斩向努恩王! “砰!” 【没错,防盗章节。不过我没事就会回去修文,从细节到剧情顺序,所以盗版网站应该很辛苦,因为无论怎么盗我的文,基本都是bug一大堆,前文不搭后语,或者逻辑顺序奇怪,或者剧情不合人物,嗯】 【辛苦你们了,盗文的小偷们。】 两柄巨斧毫无花俏地对撞在一起! 金属对撞的钝响折磨着众人的耳朵。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场中的两人。 佩菲特紧紧咬牙,他的巨斧斧刃,正卡在努恩王那柄巨斧的顶端。 斜向下卡在一道斧刃与顶端的尖刃之间。 “冲动的菜鸟。”努恩王沉着地侧过身子,左手抓在斧柄与斧刃的连接处,右手抓着斧柄远端,像持枪一样,用斧头顶住佩菲特的斩击。 老国王抵御着对方的斧头,语气冰冷: “在战场上,武器被卡住的你,此时早就人头落地了。” 两人角力间,努恩王全力一顶,推开对方的巨斧。 “你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主意,老头子。”佩菲特凝重地后退一步,撤回巨斧,移动着寻求下一击的机会。 “这里不是战场,是决斗,”年轻的大公围绕着老国王,转动着脚步,神色淡然:“没有什么白刃卫队在你身边……保护着你那颗尊贵的头颅!” 努恩王像一个老成的战士一样,随着佩菲特的移动而转身,斧尖始终对着敌人。 “只有你和我!” 说话间,佩菲特的第二击再次来到! 这一次,佩菲特的巨斧拉开一道弧线,从侧面大力横劈,砸向努恩王的腰部。 “铛!”金属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努恩王适时地转动斧柄,左手提着斧头,再次顶住了佩菲特的横劈。 “是啊,只有你和我,”努恩王咬着牙顶走敌人的斧刃,微微喘息道:“这可比战场要刺激得多。” 泰尔斯疑惑地低声问道:“他们挥舞斧刃的动作,都这么熟练么?” “陛下不是没摸过武器的小毛孩。”陨星者神情严肃,解释的同时还不忘刺泰尔斯一句。 “身为埃克斯特的国王,他曾站在极北的三十八哨望地,亲身抗击来自冰川以北的兽人侵袭。‘人类屠戮者’悉拉·暗雷的颅骨,现在还高挂在第一哨望地,震慑冰川兽人。” “他也曾兵出黄金走廊,向西打破白山的精灵防线,兵锋所向,威服康玛斯、白精灵与自由同盟。” 陨星者眼里露出精芒:“他更是三百年来,第一个攻陷断龙要塞,跨过埃克斯特与星辰边境的北方君主。” “论起作战的经验,他不会输给白刃卫队里任何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 普提莱挑挑眉毛,泰尔斯则吐吐舌头。 决斗场中,佩菲特再次挥动起巨斧,和努恩王的武器在空中相撞! “砰!”斧刃相撞,火花四射。 努恩王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牙顶着巨斧,手臂微微颤抖。 “累了吗?”佩菲特抓住了努恩王喘息的机会,怒吼一声,双臂猛力一振: “老头子!” 努恩王被顶得倒退一步。 他还在调整身形的时候,佩菲特就再次抡动斧刃,追击而来! “铛!” 努恩王再次格住敌人的凶猛进攻——从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在被动防守。 可这一次,敌人的进攻没有那么简单结束。 一股力量涌上佩菲特的双臂,他双目冒火,像杀红了眼的战士一样,咆哮着又是一斧,斩击国王的左腿! 在泰尔斯的波动视野中,佩菲特此时充满了明亮的光芒,集中在双臂,不断闪动。 “终结之力,”看见自己的国王遇险,尼寇莱依旧冷静,他简短地解释道:“烽照城特有的连击斧法,诞生过至少三种终结之力。卡Kа酷Ku尐裞網” 老国王咆哮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回巨斧,击开佩菲特的巨斧,两道斧刃在空中擦出火花! “铿!” 国王堪堪拦下对方的斧刃。 但跟之前不同,这一击,老国王没能锁住对方的斧头。 佩菲特也没有要停顿的意思! 他的斧头在空中转了个回环,在主人疯狂的神情下带出烈烈风声,再度追击向国王的头部。 努恩王喘着气,吃力地调整身姿,将沉重的斧柄举到身侧,硬生生地架住佩菲特的追击。 “砰!”巨大的响声传来,泰尔斯下意识地伸手捂耳。 但在终结之力加持下的佩菲特,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被卡住斧刃。 他反应迅捷地反转斧头。 瞬间滑脱努恩的格挡! 下一刻,年轻的大公抿起嘴唇,双手一推,将锋利的斧尖刺出。 突刺对手! 面对敌人的突袭,力不从心的努恩王根本来不及收回笨重的斧头。 只能眼睁睁看着斧尖向他的脸部刺来。 直到斧尖直直刺入他的左脸颊! “啊!”努恩王不甘地咆哮着。 那一瞬,泰尔斯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千钧一发之际,努恩王猛地侧身转头! “嗤!” 斧尖擦过国王的脸庞,带出血光! 也引起大厅内的一阵惊呼。 带着从颧骨到左耳侧的可怕伤疤,努恩王险而又险地躲开了夺命的斧尖! 鲜血低落地面。 国王随即咬紧牙关,奋起全身的力气,一斧横挥而出,逼退了佩菲特。 这也是努恩的第一次反击。卡Kа酷Ku尐裞網 佩菲特灵活地退出三步,躲开国王的斧风,同时离开对方的进攻范围。 像大厅里的许多人一样,泰尔斯这才呼出一口气,拍着胸口,舒缓紧张的心情。 “你们也许忘了一件事?”泰尔斯回过头,担忧地道:“那老头……努恩王毕竟已经七十岁了!” “身为埃克斯特的国王,决斗是他必须经历的考验,”尼寇莱目光不动,嘴唇微张:“无关年龄几何。” “每个北地男人都要在服役中接受严酷的格斗训练,每位埃克斯特领主则更是如此,乃至觉醒终结之力,”普提莱对着脸色异样的泰尔斯解释道:“国情如此,民风使然。” “老天,”泰尔斯狠狠翻着白眼,无奈地耸耸肩:“我生在了星辰,而非埃克斯特,真是太幸运了。” 听见这话,陨星者毫不在意地淡然一笑:“还是那句老话……” “欢迎来到北地。” 泰尔斯摇摇头,把目光转回场上。 普提莱神色一动,看向泰尔斯的背影。 生在星辰,是一种幸运? 普提莱默默叹息:话说得太早了啊,小王子。 “哈哈哈,”年轻的大公满意地看着满脸鲜血,喘息不止的国王,咬牙狞笑:“这才几个回合?老头子?” “你就已经不行了么?” “废话,小屁孩,”努恩王把斧头拄在地上,左手一把抹开脸上的鲜血,毫不示弱地回敬:“才刚刚把身子热起来呢。” “你七十岁了,”佩菲特用言语削弱着国王的气势,酝酿下一波攻势:“不止你的肌肉萎靡了,连终结之力也退化了吧?” “嘿嘿,”努恩王吸进一口气,狰狞地砸着嘴唇:“小屁孩,你才打了多少场仗,就敢在我面前说这话?” 佩菲特开始诡异地笑了起来:“是啊,我还记得十二年前,我祖父还在的时候,你召集了七位大公的军队,带着前所未有的豪情,南下星辰。” 说话间,佩菲特毫无预兆地一斧砍出。 “碰!” 斧刃再次狠狠凿在努恩王举起的大斧上! 这一次,年轻的大公怒喝着,全身压上,跟努恩王面对面地角力! 努恩王被推得后退两步才堪堪站稳,脸孔扭曲,无比吃力地抵抗年轻气盛的大公,手臂不住颤抖。 “你那时强壮、凶猛、年富力强,”佩菲特咬着牙,将手里的斧刃死死推进,游刃有余地压制住衰老的国王:“可不是现在这副病怏怏的破落样子。” 下一秒,老国王终于体力不支,被一把推出,摔倒在地! 他的武器摔落在地上。 “铿锵!” 许多人的呼吸纷纷一滞。 佩菲特毫不留情地一斧砸下! 老国王狼狈地翻滚躲避,斧头狠狠砸在他的左侧。 “砰!” 力量之大,甚至将石质的地面砸出凹陷! 大厅里一阵哗然! “该死,”泰尔斯烦躁地回头:“这就是我担心的!” “看下去!”尼寇莱冷冷道,尽管他紧锁的眉头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战场上,未到最后一刻……” 努恩王喘着气,用超越他这个年龄的反应速度,极快地抓起落地的巨斧。 年轻的佩菲特收回砍进地面的巨斧,似乎刚刚的一击用力过猛,他也在微微喘息:“那时候,我的祖父穿着戎装和铠甲,气喘吁吁地站在你身边,简直就像一头没牙的齿虎,垂垂老矣,丑态毕露。” 佩菲特面容冷静,细细观察着努恩王的动作。 “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比你好得太多,”努恩王狠狠呸了一口,缓缓站起:“而你,你就是养不熟,对么?” 佩菲特眼眸一动,在努恩王起身的刹那,全力一斧击出! 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将努恩砸得单膝跪下! “养不熟?” 佩菲特狞笑着,猛地挥动巨斧,再一次将努恩顶退,后者半跪在地上,不住喘息。 “对你而言,我们烽照城就是一头驯服了、养熟了的猎犬,是么?” “任你摆布,指东喝西的猎犬?” 佩菲特大笑起来,再次击倒试图起身的老国王。 努恩王每一次试图重新站立,都被佩菲特的攻势打断,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甚至连起身迎敌都做不到。 “在星辰的断龙要塞前,祖父的军队挡不住那个该死的溯光之剑,烽照城的防线崩溃了……” “我还记得你只是对着祖父轻轻一声‘你老了,烽照城也老了吗?’,”佩菲特语气冰冷,恢复着挥舞斧刃带来的巨大消耗:“第二天,祖父就乖乖地回去烽照城养老,父亲变成了下一任的烽照城大公……” “怎么?”跪在地上,绝对劣势中的努恩王毫不在意地笑道:“别告诉我因为这个,你就要背叛龙霄城?” 说话间,老国王一斧斩出,贴地劈向佩菲特的腿部! “南部的三位大公桀骜不驯,”佩菲特轻松地后退一步,避开斩击,看着跪倒在地的努恩王:“补给拖拉,行进缓慢,于是跟星辰的战争,全部压在我们烽照城的肩上!行军中的补给,军费,增援,敢死队,乃至从附近搜罗营妓!” “不觉得哪里不对吗?”佩菲特咬牙切齿地道。 “那是你们被分配到的责任!”努恩王目光吓人,他的声音蕴藏着愤怒:“也是国王的命令!” 佩菲特再次无情地一斧,将努恩王砍得翻滚开去! 这一次,体力消耗巨大的努恩没能完全招架住敌手,斧刃擦过老国王的左臂,带出一篷鲜血。 不妙。 泰尔斯暗忖道。 感觉要糟。 “去你的命令!为了攻下那个该死的断龙要塞,我们牺牲了多少士兵,多少人马!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烽照城的人!”年轻的大公怒喝道。 “我看着死伤累累的士兵们回到营帐,神情麻木,哀叹着什么时候回家。” “第二天,他们又被第一波派上去,像靶子一样,在攻城战里消耗要塞的弓弩、箭支、火油弹、巨木、滚石、魔能枪和士兵,”佩菲特捶着自己的胸口,眼神凶狠:“去活活送死!” “而另一边,龙霄城的精兵强将们欢歌笑语,享受着最好的酒食和女人!以及在最关键、最轻松的时候登城进攻的特权!” 189.第187章卷末好名字 英雄之厅里一片沉默。 . “你知道,泰尔斯,当苏里尔死去的时候……” 【防盗!】 泰尔斯调匀自己的呼吸心跳,看着努恩王。 “愤怒,疯狂,憎恨……让我不惜一切也要将沃尔顿和龙霄城的怒火播撒而下,”老国王双眼无神,像是在通过泰尔斯,看着另一个世界一样,“相比之下,获取利益乃至于征服星辰,似乎都变成了次要。”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在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努恩王缓缓抬起眼神,望向脸色哀戚的迈尔克。 “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他,保护好苏里尔,迈尔克?”国王的脸色十分难看:“你是白刃卫队,应该在他身边,保护好他的。” 迈尔克深深地低下头。 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 阿莱克斯似乎很在意这个话题,只见她看看脸色悲凉的努恩王,又看看面容扭曲的迈尔克,呼吸急促起来,反倒显得她身后的小滑头不那么紧张了。 “迈尔克……”国王的孙女委屈地低声道:“我……” “不是现在,小姐!”迈尔克紧闭双眼,他呼吸急促地打断了阿莱克斯。 阿莱克斯脸色煞白地回缩了一下,她翘起嘴,微微发抖。一把捏住身后小滑头的手,后者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苏里尔王子的死,我难辞其咎,”迈尔克勋爵咬着牙关,表情难过:“陛下您当年因为宽仁而没有处罚我,只有尼寇莱象征性地关了我几天禁闭,但十二年来,那种负疚……” “那种负疚无日无夜,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 努恩王默默地注视着他,久久才叹出一口气。 “对,”老国王转动着手上的酒杯:“我没有理由责怪你。” “非但如此,我还加倍地相信你,提拔你为国王从事官。” “因为我知道,”努恩王表情灰暗,语气消沉:“你是苏里尔最信任的人,他把自己的性命、安全、家人,都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你。” 迈尔克从事官猛地一震。 他右拳抵胸,躬下身子,颤巍巍地道:“我将倾尽我的余生,为您,为阿莱克斯小姐,为沃尔顿家族和龙霄城效忠。” 泰尔斯轻轻地叹气。 那个瞬间,许多人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上至凯瑟尔王、柯雅王后、亚伦德公爵、努恩王、佩菲特大公、基尔伯特和迈尔克,下到姬妮女士、王国之怒、要塞之花、老兵杰纳德、新兵威罗等等。 看来,十二年前的事情,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 无论星辰还是巨龙,不论勋贵还是平民。 努恩王轻叹一声:“苏里尔,从白刃卫队开始,你在他身边很多年了吧……” “迈尔克,”就在此时,阿莱克斯哆嗦着嘴唇,她轻轻拉了拉迈尔克的衣角:“我觉得……” 迈尔克尽力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转过头安抚阿莱克斯:“请宽心,阿莱克丝小姐,很快……” 阿莱克斯又是浑身一颤。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下一秒,阿莱克斯双眼一翻,居然整个人软倒下来! “咚!” 她身后的小滑头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迈尔克脸色巨变,他猛地跪倒在阿莱克斯的身旁,将她扶起:“阿莱克斯小姐!阿莱克斯小姐,您怎么了!” 但阿莱克斯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四肢无意识地摆动着,浑身开始抽搐! 泰尔斯从台阶上跳下,震惊地看着阿莱克斯的异状。 怎么回事? 这位小姐,有疾病在身? 癫痫还是什么? 小滑头吓得直打哆嗦。 迈尔克脸色煞白,他把阿莱克斯抱在怀里,抬起头看向国王,语气急促:“陛下!小姐她……我们得赶紧把……” “是啊,”但努恩王似乎还沉浸在过往中,眼神飘忽,充耳不闻地继续道:“我记得你们是最亲密的朋友和弟兄,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宴会上……” “陛下!”迈尔克看着阿莱克斯的异状,心中无比焦急,不由得高声提醒 脸色已经白得不成人样的阿莱克斯睁开眼睛,看着迈尔克,目光中是无尽的惊恐。卡Kа酷Ku尐裞網 她举着颤抖的双手,痛苦地抓挠着迈尔克的衣襟,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在抓救命的稻草。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几秒后才惶然反应过来。 而努恩王只是眼神涣散地盯着远处。 阿莱克斯的嘴巴一抽一抽,脸上冷汗淋漓,表情无比痛苦。 只见阿莱克斯张大嘴巴,在空气中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仿佛窒息一样,唯发出意味不明的气管堵塞声:“哈啊……” 在她身边看着这一切的小滑头把双手捂上自己的嘴巴,不住后退,惊恐万状。 “不,不……”迈尔克慌乱地抱着阿莱克斯,看着她仿佛受尽痛苦折磨的样子,眼中尽是恐惧:“阿莱克斯小姐……” 从事官不再理会努恩王的反应,他一把抱起阿莱克斯,猛地回过头,对着小滑头怒吼道:“别愣着!去把医生叫过来!” 小滑头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下意识地转身。 但泰尔斯比她反应更快。 星辰的王子咬紧牙关,他拔起脚步就往大厅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道: “有人吗!救命!需要医生……” 但一声更加寒冷、更加可怕的话语,把泰尔斯求救的话生生堵在嘴边: “别费心了。” “提炼自蔓蓝草的剧毒,发作剧烈而迅速。” “一分钟内就能见效——从六百年前安伦佐公国的‘美艳大公’,到十二年前你们星辰的王长子,都死于这种毒药。” 泰尔斯猛地一震! 他生生止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迈尔克勋爵也惊恐地抬起头,用最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台阶之上。 那里,努恩王睁开冰冷的眸子。 他盯着迈尔克和自己不断抽搐的孙女,仿佛在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一般,低沉地道: “她已经死了。” 仿佛为了印证老国王的话,下一秒,迈尔克怀里的阿莱克斯猛地后仰,几乎要把颈骨折断! 她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迈尔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然后,阿莱克斯·沃尔顿,沃尔顿家族最后的直系血脉——缓缓地闭上眼睛,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不再抽搐。 她的手垂落在半空,来回晃荡,头颅歪向一边,正好朝向小滑头。 小滑头看着阿莱克斯的表情,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泰尔斯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呼吸加速。 为什么。 不可能。 怎么会。 泰尔斯完全不能接受现在的情况,他把眼睛睁到最大,目光死死地定在阿莱克斯的身上,在好几秒后,再转向脸色灰沉黯淡的努恩王。 尤其是……努恩王正在摩挲着的,右手小指上的那枚戒指。 属于毒药皇帝,属于凯瑟尔·卡洛瑟六世的——“凯旋”。 以及努恩王手边的那个酒杯。 “是你,”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惊惶地看着努恩王:“是你下的毒?” “哼,”努恩王低落而沉闷地哼了一声:“还有你不是么?递给她酒杯的人。” 递给她酒杯? 泰尔斯几乎要把自己的拳头捏响了。 他咬着牙齿,死死瞪着努恩王,感觉胸里有一股奇异的情绪在发酵。 迈尔克勋爵浑身一震,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看向怀里的小女孩。 几秒后,表情僵硬,似乎大脑正在一片空白中的迈尔克,终于伸出猛烈抖动着的右手,放到阿莱克斯的鼻子下。 然后,像是碰到了最灼热的火焰一样,迈尔克一阵瑟缩,猛地抽回右手。 “咚!” 抱着阿莱克斯的迈尔克,猛地跪倒下来。 从事官抬起头,看着努恩王,眼里尽是绝望和哀求。 “不,不,不……”迈尔克猛烈地摇着头,扭曲着脸庞,不敢相信地看着怀里不再动弹的女孩。 他慌张而惶恐地抬头看看国王陛下,又看看怀里似乎在沉睡的阿莱克斯小姐。 那个瞬间,迈尔克恐惧的脸上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无助。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阿莱克斯。 坐在泰尔斯脚边的小滑头似乎被吓傻了,她只是木然地看着阿莱克斯的遗体,时不时瑟缩一下。 迈尔克的脸庞渐渐开始扭曲。 “求求您,陛下……”他跪在地上,变了声调的话语从他的嗓子里冒出来,仿佛哮喘病人一样,混杂着喘气和停顿。 泪水从迈尔克的两颊滑落,滴上阿莱克斯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他苦苦哀求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泰尔斯捏紧拳头,低下头,猛地呼出一口气。 只见迈尔克带着哭腔,对国王撕心裂肺地高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努恩王似乎刚刚从寂静的沉思状态中恢复过来,他静静地看着颤抖流泪的迈尔克,从牙齿间咬出一句话: “拜恩·迈尔克。” 泰尔斯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迈尔克和他怀里的小女孩。 血脉? 不是沃尔顿的血脉? 那岂不是说,传承六百年的沃尔顿家族…… “而这也让我想起很多,”努恩王冷冷地道:“苏里尔喜欢狩猎,但他从来不会带女人去——哪怕是他的妻子。” “说吧,”老国王低沉地道:“十二年前的那场刺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迈尔克听着国王的话,恍若未觉,他下意识地紧紧抱紧怀里的小女孩,在啜泣中,眼泪不断地落下。 努恩王似乎耗光了所有耐心,他面貌狰狞,如可怕的狮子一样咆哮:“说!” 紧张的小滑头被这声咆哮吓得“哇”地一声后缩。 泰尔斯努力理清着眼前的境况,他用力呼出一口气,走到小滑头身边,把她拉起来。 小滑头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紧紧地抓着泰尔斯的手臂,满面惊恐地从眼镜后看着眼前可怕的一切。 迈尔克在哭泣中,眼里满是绝望和凄凉,只见他看着怀里的女孩,似哭非笑地哼了一声。 “十二年前……苏里尔,他之所以带着阿黛尔夫人出城……是因为……” 他在喘气中混杂着话语,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留着最后的遗言。 “因为什么?”努恩王紧紧地盯着他。 “因为,”迈尔克痛苦地把手抚上阿莱克斯的的头发:“因为苏里尔他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国王的声音冰寒入骨。 迈尔克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纠结,似乎在被此生最大的梦魇折磨着: “他发现了……我们……” “我和……阿黛尔的事情。”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这个板寸头的战士。 小滑头扯着泰尔斯的手臂,躲在星辰王子的身后,死死咬着牙,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对……”迈尔克绝望地悲号着:“阿莱克斯……她是……” “我的女儿……” “当啷!”努恩王再也忍受不住,他用饱含着恨火的力道,将酒杯怒掷于地,铁制的酒杯在地上叮当作响,伴随着从事官的啜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理解眼前的情境。 大厅里只剩下迈尔克的悲泣,以及老国王粗重的喘息声。 “哈哈哼哈……”压抑沉闷的笑声从努恩王的嗓子里发出,其中透着一股悲凉:“你?苏里尔最得力的属下?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弟兄?” “就这样,用背叛和欺骗,来回报他的信任!” 国王的声音震荡在大厅里。 跪在地上的迈尔克啜泣着,猛地抬起头。 “不!”他像是被侵犯了最大的尊严一样,含着涕泪吼出声,“我没有背叛他!没有背叛苏里尔!” 泰尔斯脸色难看地旁观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心里发苦。卡Kа酷Ku尐裞網 “我……”迈尔克看着怀里的女孩,低声啜泣着: “苏里尔殿下他……苏里尔是个好弟兄,而我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他低吼道:“我们在白刃卫队里,从卡斯兰的手底下一路磨成最强悍的战士!” “我们在三十八哨望地,他折着一只手,爬着为我挡下致命的锤击!” “我母亲病重,我妹妹到龙霄城来找我的的时候,是他亲自派遣出医生,救了我母亲的性命!” “我们在白山陷入重围的时候,我和他背靠着背,那些尖耳朵的箭穿透了我的左肩和他的右肩,我们咒骂着彼此的运气,背靠着背边打边退,坚持到卡斯兰来援……” “我还记得自己回老家结婚那天,那个混蛋,”迈尔克在满脸的泪水中笑道,“苏里尔带着白刃卫队的弟兄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拉着满满的黑麦酒和烤肉,举着黑底红龙旗和云中龙枪旗来到我们的村子……” “当地的伯爵和骑士们都来了,村长脸上的表情比他儿子成为收税官时还夸张,母亲很开心,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了……” “苏里尔……” “我一直把他当作最亲密的兄弟、战友、殿下!” 迈尔克满面泪水地怒嚎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努恩王猛然起立,须发怒张! “狗屁!” 泰尔斯感觉手上一紧,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瑟瑟发抖了。 他只能尽力抓握住小滑头的手,安抚她。 “你背着我的儿子,那个你本该效忠的人,”努恩王双目冒火,语带急怒,高声道:“和他的妻子偷情,甚至还生下了你的种!” “你玷污了沃尔顿的尊严和血脉……你觉得这不是背叛?” “你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你卫队里的弟兄,你该用生命和荣誉为之效忠的人!” “背叛者!” 跪在地上的迈尔克听着国王的话,看着怀里的阿莱克斯——他的女儿,流着泪悲愤地咆哮:“啊!” “不!”他痛苦地闭上眼。 泰尔斯咬着牙,皱着眉看着这对君臣的对质,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哀。 “不是这样的!” “阿黛尔,她是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迈尔克趴倒在地,他捏着右拳,凄然地捶打着地面:“她根本就不该嫁到龙霄城……不该遇到苏里尔!” “就应该遇到你么?”努恩王的言语间饱藏着可怕的情绪:“无耻的背叛者?” “阿黛尔……阿黛尔……那是,那是一个错误!”迈尔克颤抖着牙齿,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表情数变,仿佛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无论是我和她,还是苏里尔和她……都是错误!” “她根本不该离开康玛斯,离开藤蔓城,离开她所珍爱的花草和蓝天,她只属于那里!” “至于苏里尔,他是个好弟兄,好战士,但他从来不怎么看重女人……从妓nv到战后俘获的女人,或者城堡里的女仆和贵族的女眷,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迈尔克把自己的脸抵上阿莱克斯的脸,哭着道: “苏里尔的世界里只有酒和战斗,政治和胜利,所在乎的人只有战士、朋友和敌人……” “他们新婚的那一晚,苏里尔喝得酩酊大醉,我值守在他们的卧室外……” “那声音,那声音就像***我猜苏里尔把那当成另一场战斗后的庆祝……” “第二天一早,苏里尔就去打猎了……留下我看守着阿黛尔,她的表情,那不是一个新婚妻子应该有的表情……”泰尔斯脸色难看地听着迈尔克凄凉而痛苦的倾诉:“终于有一天,我见到阿黛尔想要用剪刀切开自己的手腕……” “我告诉了苏里尔,想劝他对妻子好一些……但是苏里尔认为她侮辱了龙枪家族……每一次,他只会怒气冲冲地拿起皮鞭,要给她一些‘教训’……” “那时我就站在门口,捏着拳头……听着苏里尔的咆哮和阿黛尔的惨叫……心里比苏里尔还要愤怒,比阿黛尔还要痛苦……” 迈尔克紧紧抱着阿莱克斯,他闭着眼睛,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从两侧脸颊涌出。 “从那以后,阿黛尔不止一次想要自杀,我也不止一次阻止过她,但我都瞒着苏里尔,因为我不想阿黛尔再被他伤害了……” “阿黛尔她,她就像一朵被蹂躏过后惨遭抛弃的花,苏里尔对待女人的态度,比最刻板的北地人还要可怕,兴致来了,他就强迫她,没有兴致,他就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泰尔斯深深闭上眼,重重叹气。 “阿黛尔……她太孤独了,太可怜了,”迈尔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里一片凄迷:“她跋涉了千山万水来到这里,而苏里尔,苏里尔不懂珍惜她,只把她当作木偶和棋子,与康玛斯联姻的筹码……” “我只是,我想方设法……我只是试着想逗她开心,试着不让她再自杀……”情绪激动的迈尔克,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从戏法,到花草,到寻找康玛斯的姑娘给她解闷,到她不想要……的晚上,尽力把苏里尔灌醉……” “阿黛尔很感激我,也高兴我为她做的这些事,她不再试图自杀了,也开始笑了,虽然只对我一个人……而我在家乡的妻子过世,当我不知道怎么抚养眼前五岁的克罗艾希的时候,是阿黛尔带着她……这让苏里尔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们的话变多了,她在房间里逗弄克罗艾希,我在房外傻笑……她在房间里问话,我在外面回答她……” 努恩王脸色阴冷,却一言不发。 “终于……那天,我们打赢了跟白精灵和自由同盟的战争,”迈尔克低声啜泣着:“凯旋回龙霄城,苏里尔和我们通宵饮酒……” “但那天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都是阿黛尔……”迈尔克紧紧贴着女儿的脸,泪水不曾止歇,右手的拳头都快捏碎了:“他们都醉倒了,我来到阿黛尔的房间外,想像平常一样,听听她的声音……但我的伤口却在那时候崩裂了,阿黛尔让我进去包扎……” 泰尔斯眼神一黯,一段记忆从脑海里的未知之地涌起: 【咦!学霸哥哥你居然在看爱情!】 【爱情什么鬼——这是一个美国社会学家写的畅销书……】 【这个书名——奇怪,你怎么会看这种书?你在想什么啊?嘿嘿……】 【这……你别想太多,就是一个同学问起来……】 【不对,难道说……哟呵呵,你脸红什么……】 【天热……】 【哈哈哈!你摸什么脸啊,我骗你的!哈哈哈哈,好好笑……好了别生气嘛,给你一个元气啵……哈哈哈!还是很好笑怎么办!唉哟,别小气,来来来,给本宫科普一下嘛!】 【额……这怎么科普啊,好吧,上面提到挺有趣的一点:在西方世界的情境里,爱情起源自偷情……】 【卧槽?偷情?好鸡冻的说……】 【举个例子吧,凯尔特神话里,兰斯洛特和桂妮薇儿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亚瑟王和王后的结合只是功能性的政治需要,从来没有什么爱情可言,真正的爱情是骑士与王后的禁忌之恋,那才是感性的、冲动的、纯真的爱情。又如《堂吉诃德》里,主角的梦想之一,就是作为骑士,跟所效忠主君的妻子也就是女主人来一场真正的爱情,而这源于中世纪特别是十字军……】 【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还是站吾王跟小兰这一对cp,土狼滚粗!百合王后滚粗!嗯,要去再看一遍……对了,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哑:“我看得见他眼里的痛苦,还有犹豫,我真想他一剑杀了我……” “那天晚上,苏里尔跟我说,他愿意放我和阿黛尔走,他来收拾和掩饰……”迈尔克说到这里,悲愤地锤击着地面。 努恩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苏里尔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是为了最终解决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发抖。 “刺客的第一剑并不致命,那个刺客看到了阿莱克斯,没有再下第二剑……” “但是,但是阿黛尔……”迈尔克张开嘴,痛苦地嘶吼着:“阿黛尔不知道苏里尔的目的,她以为殿下要处决我们……所以她看到苏里尔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听见这句话,努恩王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 英雄大厅里,只余下迈尔克悲伤地号泣着。 那一刻,看着眼前难言一幕的泰尔斯,只觉得心中发凉。 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哑:“我看得见他眼里的痛苦,还有犹豫,我真想他一剑杀了我……” “那天晚上,苏里尔跟我说,他愿意放我和阿黛尔走,他来收拾和掩饰……”迈尔克说到这里,悲愤地锤击着地面。 努恩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苏里尔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是为了最终解决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发抖。 “刺客的第一剑并不致命,那个刺客看到了阿莱克斯,没有再下第二剑……” “但是,但是阿黛尔……”迈尔克张开嘴,痛苦地嘶吼着:“阿黛尔不知道苏里尔的目的,她以为殿下要处决我们……所以她看到苏里尔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听见这句话,努恩王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 英雄大厅里,只余下迈尔克悲伤地号泣着。 那一刻,看着眼前难言一幕的泰尔斯,只觉得心中发凉。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哑:“我看得见他眼里的痛苦,还有犹豫,我真想他一剑杀了我……” “那天晚上,苏里尔跟我说,他愿意放我和阿黛尔走,他来收拾和掩饰……”迈尔克说到这里,悲愤地锤击着地面。 努恩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苏里尔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是为了最终解决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发抖。 “刺客的第一剑并不致命,那个刺客看到了阿莱克斯,没有再下第二剑……” “但是,但是阿黛尔……”迈尔克张开嘴,痛苦地嘶吼着:“阿黛尔不知道苏里尔的目的,她以为殿下要处决我们……所以她看到苏里尔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听见这句话,努恩王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 英雄大厅里,只余下迈尔克悲伤地号泣着。 那一刻,看着眼前难言一幕的泰尔斯,只觉得心中发凉。 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哑:“我看得见他眼里的痛苦,还有犹豫,我真想他一剑杀了我……” “那天晚上,苏里尔跟我说,他愿意放我和阿黛尔走,他来收拾和掩饰……”迈尔克说到这里,悲愤地锤击着地面。 努恩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苏里尔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是为了最终解决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发抖。 “刺客的第一剑并不致命,那个刺客看到了阿莱克斯,没有再下第二剑……” “但是,但是阿黛尔……”迈尔克张开嘴,痛苦地嘶吼着:“阿黛尔不知道苏里尔的目的,她以为殿下要处决我们……所以她看到苏里尔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听见这句话,努恩王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 英雄大厅里,只余下迈尔克悲伤地号泣着。 那一刻,看着眼前难言一幕的泰尔斯,只觉得心中发凉。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 190.第188章夜尽天明 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东方的天色已经现出微光。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劫难过后的泰尔斯,虚弱地靠着一处倒塌的矮墙,躲避稀疏的落雪,他懒洋洋地看着天空,脑海里闪过这个精彩夜晚中的一幕幕场景。 劳累、疲困和饥饿同时折磨着他的身心,似乎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主人的过分操劳。 周围的寒风瑟瑟,加上屁股下硌得慌的碎石,不禁使他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熟悉感。 这让泰尔斯想起了在兄弟会里讨生活的日子:那些和奎德、和野狗、和‘肥羊’、和别屋的孩子们斗智斗勇的日子。 他不由得嗤笑一声。 又困又累的泰尔斯耷拉着眼皮,姿态不雅地打了个哈欠。他睡眼惺忪地转过头,目光投向同样靠在矮墙上的小滑头。 只见这个神思不属的邋遢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黑框眼镜,一副惴惴不安又患得患失的样子。 他不禁皱起眉头。 “别烦心了,戴上吧。” 泰尔斯忍不住懒懒开口:“如果她真的介意,早在刚刚就把你一口吞了。” 哪还会喷一口鼻息,来调戏你? 小滑头犹豫地转过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委屈地看着泰尔斯。 她偏偏还眯着一对红肿的眼睛,小脸污秽不堪,铂金色的头发上黑一块白一块的。 泰尔斯看得好笑。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只见她扁着嘴,弱弱地道:“可是……可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小滑头还在一脸担忧地“可是”的时候,泰尔斯突然伸出手,不由分说地一把抽走女孩手里的眼镜。 “啊!等等,”小滑头微微一惊,她向着泰尔斯侧过身,伸出手:“小心别摔……” 然而,还不等小滑头反应过来,泰尔斯就一把打开眼镜,对着女孩的头“唰”地一下戴了上去。 小滑头的脸蛋在泰尔斯的手心里微微一颤,直到泰尔斯的手指抚过她的耳廓,把镜架固定住之后,才“啊”地一声反应过来。 小滑头眯起来的眼眸,在黑框镜片后重新舒展开来。 她愣愣地看着泰尔斯,连后者像挠小猫一样,揉了揉她乱七八糟的头发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好了,”泰尔斯舒心地吐出一口气,挑挑眉毛:“如果那位女士真的为了她的旧眼镜来找你算账,你就告诉她——是那个坏坏的泰尔斯·璨星强迫你的。” 小滑头眨了眨眼睛,小嘴嘟起,几次想要开口,但最后都颓然松下,一脸无奈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几秒钟后,不知所措地看着泰尔斯在笑的小滑头,也被这股气氛感染,忍不住翘起嘴角:“她也许会去星辰找你的……” 当然——泰尔斯一边笑,一边暗忖道:如果天空王后真的回来找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巨龙的最后那句话,让他耿耿于怀。 一想到这里,泰尔斯的脸色顿时一黯。 一个龙语名字,是么? 龙语。 他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凯瑟尔老爹啊…… 你年少无知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啊! 小滑头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她眨眨眼睛,学着刚刚泰尔斯的样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没事的……”小滑头竭力装出严肃的样子:“已经过去了。” 泰尔斯睁开眼。 他压下满腹的心事,对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王子向后一靠,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之崖上,那尊耐卡茹持枪下望的英伟雕像。 但这一次,看着这位与龙共舞的传奇英雄,泰尔斯却忍不住撇撇嘴,毫无严肃之意。 龙骑士。 呵呵。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队脚步声。 “快!” “就在那儿!” 废墟中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他一脸疲惫地对有些惶恐的小滑头笑笑:“他们来了。” 然而他却在暗地里头疼。 糟糕。 这一夜……要怎么解释呢? 天色微亮。 一群手持不灭灯和火把的人,出现在眼前。 泰尔斯颓废地躺在废墟里,看见一个戎装按剑,苍老却不失遒劲的身影,在十几个灰色披风,蒙面着甲的精锐士兵围护下,向着他们走近。 “看起来,我们的星辰客人似乎过得很惬意?” 埃克斯特和龙霄城的统治者,威严的努恩七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面前两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声线老迈:“还带着我的孙女?”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吃力地爬起来——小滑头早在第一时间就紧张地站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和霜雪,一边迅速思考,一边毫不在乎地道:“是啊,今晚的龙霄城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快乐时光。卡Kа酷Ku尐裞網” 努恩王脸色一变,神情玩味:“泰尔斯·璨星……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 他身边的白刃卫队成员们脸色肃穆,一动不动地站在国王身后。 泰尔斯飞速转动着脑筋。 他瞥了身后的小滑头一眼,这姑娘似乎对努恩王有种难以克服的畏惧,一见到他就瑟瑟发抖,尽力蜷缩着自己,试图躲避国王的目光。 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有个疯子绑架了我们,”泰尔斯摸了摸自己的头,痛苦地哀叹一声:“然后……你见到它做出了什么事情了。” 努恩王扫视了一圈盾区的惨状,昏暗的火光中,他苍老的脸上沉淀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 他重新望向泰尔斯,目光里暗藏的灰暗和疲惫让后者有些窒息:“为什么?灾祸为什么要绑架你?” 泰尔斯露出一脸倒霉透顶的神情,无奈而讨厌地叹了口气。 “我们在到达埃克斯特之前结过仇……跟科里昂家族里面,一个叫瑟琳娜的血族有关,”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把那位野心勃勃、诡计多端的恶毒女士出卖给老国王:“灾祸似乎在利用她做什么事情……也许它们憎恨我们两国,也憎恨王室。” “血族?” 努恩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嗤笑也似的轻哼一声,注视着他:“我会让暗室着手去查的。” 面对国王带着深意的眼神,泰尔斯露出一个无害而疲惫的笑容。 努恩王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们的狼狈样子,眉毛一挑:“看来你们玩得挺尽兴啊。” 小滑头一阵瑟缩。 泰尔斯坦然地摊开双手:“如您所见。” “是啊,并非每一天都能见到多头蛇肆虐龙霄城,也并非每一天都能见到天空王后重临北地。” 老国王表情深邃地摇摇头。 泰尔斯微微皱眉,有些忧心。 但愿在他们查到什么之前,自己就溜回星辰了。 努恩七世一挥手,身后一位官僚也似的贵族就走上前来,努恩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贵族一边点头,一边急急在手抄本上书写着。 传令的官僚领命而去,老国王则带着白刃卫队,继续在空旷的街道上,向前走去。 泰尔斯和小滑头则在白刃卫队的护送下,跟上前去。 “说到这里,努恩陛下,”泰尔斯接过一名脸色不善的白刃卫士递来的水袋,有意转移话题:“龙霄城的损失如何?”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努恩王的拳头微微捏紧。 “你看到了。” “看看这副景象,就像被战争犁过一轮一样,”老国王年迈的嗓音里透漏出一股疲惫和哀戚:“婊zi养的灾祸。” 泰尔斯偏过头,眨眨眼睛。 “我刚刚失去了整个盾区,”努恩王眉头紧皱,他跨过一处倒塌的房梁,脸色难看地视察着盾区的损失:“从这里面的人疏散出去的人不到三成……至于其他的城区,没有受到太大波及……”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至少,他和黑剑的行动还是及时的。 “那就好……那就好?” 老国王喃喃着重复泰尔斯的话。 他看着废墟下露出的一截断腿,叹息一声,目光平静地看着泰尔斯。 国王身周的十几名精锐近卫脸色不佳。 正在喝水的王子不由得呛了一口。 他身边的小滑头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几乎像要钻进地底去一样。 在泰尔斯不断咳嗽的当口,努恩王深吸一口气,扫视着周围的废墟:“你知道,对付那个灾祸,不能调集军队……” 老国王眼皮微落,苍老的脸庞上显现出力不从心的劳累,语气平淡无波,却平白无故让人心寒:“只能由白刃卫队换上反魔武装,分成小队去堵截那怪物,很多小队现在还没有回报——大概都损失惨重。” 白刃卫队们不自觉地加快了呼吸。 “尼寇莱和格里沃带着武器孤身应敌,结果,灾祸消失了,他们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泰尔斯瞪着眼睛,看着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毫不客气地夺回水袋。 努恩王踢开一处木板,他平淡而悲哀的话还在继续。 “不少人都看见了多头蛇,恐慌蔓延,整个龙霄城都乱成一锅粥,我们不得不疏散了相邻的区域,比如铠区,被疏散的居民把别的几个区拥挤得不成样子。” “为此我们甚至要打开城门疏散人群,半夜里一片混乱,”老人的呼吸越来越重:“巡逻队光是弹压趁火打劫的家伙都忙不过来……” “要不是天空王后突然出现,安抚了一些人,恐怕我就要成为埃克斯特史上第一个征召军队来镇压首都平民的国王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努恩王脸色平静,目光悲哀,语气沉重。 “从事官们焦头烂额,应付无数贵族封臣们的诘问,以防某个头脑发热的家伙,从城里或城外拉起一批人来,给灾祸送肉……” 努恩王哀叹一声:“多亏昨晚的宴会喝倒了一大批人,否则他们还要更忙。” “而我还有着四个大公,龟缩在英灵宫里,等着看他们共举国王的笑话。” 说到这里,努恩王难看地笑了一声,脸上的褶皱越来越深:“对,还有一个来自敌国的王子,带着我的孙女在半夜上街瞎逛。” 泰尔斯尴尬地耸耸肩:“我也很遗憾。” “再加上这些杂七杂八的善后安排……” 努恩王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你能想象吗?” 国王的眼里露出死寂一般的悲哀。 “无数死去的人,被破坏的家庭,需要救治的伤员,毁于一旦的城区,无故损失的财产,又要凭空支出一笔的财政……” “乱糟糟的秩序亟待重整,恐慌和愤怒的人群,大街小巷的谣言传闻,愚民们背地里的指责和怪罪……” “假惺惺慰问的贵族以及他们名为救济,实则自肥的免税请求,封臣和军队们不可避免的疑惑跟动摇,其他大公借题发挥的小动作,神殿和各国派遣前来探察的使节,蠢蠢欲动的外国间谍……” “听闻消息后肯定会被吓退至少一个月的商队,以及即将再次攀升的物价,还有劳力锐减,导致来年确定将大受影响的产粮……” 每说一点,努恩王的脸色就黯淡一分。 泰尔斯的心情也沉重一份。 “而绝日严寒又要到了……”老国王失望地叹息道:“从摩拉尔遇刺开始……今年又是个难过的冬天啊……” 泰尔斯看着努恩王的脸色,心中一沉。 他看看四周的废墟,目光瞥过不时露出在外的尸体。 尤其想到两位魔能师是为了自己大打出手,才导致这些的时候…… “我很抱歉。” 泰尔斯情绪低落地道,话语里是一股深深的悲哀。 努恩王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努恩七世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哀戚和疲惫。 几秒钟后,老国王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们星辰,”国王的话里是浓浓的无奈与无力: “至少你们有位‘贤君’。” 泰尔斯一愣,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啊?” 贤君? 凯瑟尔那样的? 泰尔斯转了转眼球,脸上写满了“不懂”。 但努恩王只是无所谓地摇摇头,轻嗤一声:“算了。” “戒严还要再持续一会儿……有些秘密不能公开,”他淡淡道:“在那之前,来看看这场灾难,给我们留下的摊子吧。” 努恩王继续情绪低落地向前走去,莫名其妙的泰尔斯只能摸摸脑袋,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灯光和火光照亮了路途上的一切:无数的废墟和不计其数的尸体,这让一群人的心情越发沉重。 多头蛇肆虐留下的废墟,触手钻出的地洞,死在窒息下的人们,目中所见之处,无一不是悲剧。 “这帮狗娘养的……” 努恩王脸色不变,说出的话依然平静。 就像先前的事情全然不能动摇他的心情。 “灾祸……” 然而,泰尔斯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铭心刻骨的恨意: “终结之战,嘿嘿,终结之战……” 努恩王露出无奈的微笑,缓缓道:“怎么就没把他们……” “全部干掉呢。” 泰尔斯心中一凛。 努恩王脚步忽然一顿:“这里就是天空王后降临的地方?” 他们正站在一处明显与别处不同的,宽阔的陷坑边上。 泰尔斯看着一个明显是巨爪抓出来的陷坑,微微皱眉:“是的。” 小滑头眨眨眼睛,有些担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眼镜。 努恩王脸色一动:“她对你们说话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天空王后的话:“是的,她说……” “等等,”老国王止住了泰尔斯的话,同时用凌厉的目光盯了小滑头一眼,把后者吓得够呛:“回去再说。” 努恩王背起手,看向高高的天空,在微微发亮的天空背景下,仰望着天空之崖上那尊耐卡茹的雕像,脸色复杂。卡Kа酷Ku尐裞網 “六百年了,”努恩王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哀愁:“那头巨龙终究在灾祸出现的时候,再度降临凡世。” 泰尔斯不禁留意到,老国王对天空王后的称呼是“那头巨龙”,而非“克若蕾希丝陛下”这样的尊称。 老国王突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 “即使在三百年前,龙霄城在夜翼君王的东陆联军下,伤亡惨重,兵尽粮绝,告破在即的时候,”努恩七世低下头颅,直直盯着泰尔斯:“那头龙都没有出现。” “就好像这不是她和爱人一起建立的国家。” 经历了一晚上的混乱,脑子已经有些糊的泰尔斯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努恩王抬起头,语气复杂: “埃克斯特,还有龙霄城,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耐卡茹,她的丈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终结之战,又意味着什么?” “而我们,埃克斯特人自许为北风与龙的儿女……哼,龙的儿女?” 努恩王嗤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讽刺: “真的吗?” 泰尔斯注意到,在努恩王感慨的时候,小滑头目光一动,似乎有话要说。 但她好像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露出害怕的表情,终究重新低下头去。 “我们星辰也自称帝国的继承者,不是么?”泰尔斯忍不住出声道:“但我们终究不是帝国。” 努恩王猛地低头,目光锁定在泰尔斯的身上。 那对刺目的眼神散发出的压迫感,让第二王子有些不舒服。 半晌,老国王才看了小滑头一眼,淡淡地道 “你保护了她,是么?在那种危险里,保护了我的孙女?” 泰尔斯和小滑头齐齐一怔,后者下意识地望泰尔斯身边靠了一下。 “我能看得出来,”努恩王表情不变,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滑头,让她更为紧张:“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了。” “额,这个,”泰尔斯摸了摸头,感受着躲在自己背后的小滑头,有些尴尬地道:“人总该互相帮助。” 努恩王盯着他足足三秒,没有说话。 三秒后,努恩王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颇为玩味地道:“你知道,我后来重新考虑了你的话,” 泰尔斯摸着头的手忽然一顿。 他有些惊疑。 怎么? “我们并非生来习惯于阴谋诡计和精明算计,”努恩王表情淡然,话语却透露着老迈和坦然:“也许,对于沃尔顿即将面临的风雨,最能依靠的不是权衡利弊,争权夺势,小心进退的老辣贵族,不是他们那些来来回回、目光短浅的考量,也不是一个个筹码来回移动的权力博弈。” 国王抬起头,看向头顶的雕像:“而是那些曾在英雄们身上闪耀过,而我们却失落了太久的光辉。” 泰尔斯有些疑惑地望望周围的卫士们,但他们只是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静静等待着国王。 “真正的英雄——比如耐卡茹,”努恩王盯着龙骑之王的雕像,感叹道:“也许他的身上,真的有能让人们毫不犹豫地听命,心甘情愿地追随,毫无悖言地赴死,无怨无悔地牺牲的光辉吧。” “也许就是那种耀眼的光辉建立了埃克斯特,那种光辉,让巨龙也甘心追随,”努恩王的脸上随即黯淡下来:“也让巨龙,对流着他血液的后代们不屑一顾,遁世不出。” 泰尔斯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而出:“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他胸口的伤疤又在隐隐作痛了。 努恩王微微一动,对他露出一个深邃微妙的笑容。 “我说过,你们有位‘贤君’。”他淡淡道。 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但下个瞬间,他的心中升起一阵烦躁。 “咻——” 在微亮的天色下,泰尔斯下意识地抬起头。 国王身边的卫队们比泰尔斯还要快上不少,身经百战的他们,本能地感受到了什么,早已齐齐抬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天空之崖上,向下坠落。 “咻咻”的风声隐隐传来。 国王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努恩王眯起眼睛。 泰尔斯随即目光一凝。 狱河之罪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双目。 从天空之崖上掉下来的,是个灰色的东西。 泰尔斯的目光随着它垂直下坠,看着那东西一直落到离地二十米的地方。 “像块……灰色的岩石?”泰尔斯疑惑地道。 刚刚的战斗太激烈,把天空之崖的岩层都震落了么。 突然,那个坠落的灰影突然在空中一顿。 下一刻,灰影顺着悬崖直线下坠的轨道突然一转——向着他们直射而来! 泰尔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 一名白刃卫士立刻警惕起来,瞬间拔刀怒喝:“那不是岩石!警——” 但那道灰影瞬息即至————凌空来到他们上方! 泰尔斯震惊地抬头,借着卫士们手上的火光,看清了那个瞬间飙射到眼前的灰影。 那是一个人。 一个从头到脚,包裹着灰色紧身衣,连额头都用一块灰布紧紧束住的男人。 只露出一对狭长的眸子,在泰尔斯的视野里泛着冷光。 男人凌空腾跃在他们头顶,松开了手上握着的一道绳索。 向着他们荡来。 泰尔斯浑身一颤。 那是……黑剑留下的攀岩滑索! 居然被这个男人用来…… 灰衣的男人在空中背过双手。 “警戒!” 白刃卫队的精锐们暴喝出声,反应快速地将国王和两个孩子围护住。 “不要慌!”努恩王的声音嘹亮可闻:“发出信号……” 但他话未出口,下一秒,空中的男人突然舒展双臂! 两道光泽,向着下方的白刃卫队们电射而来。 泰尔斯被一个战士向后推了一步。 “咻!” 泰尔斯瞬间觉得头顶一凉,无数温热的液体就喷洒到了他的脸上。 小滑头惊叫起来。 泰尔斯发着抖,感受着嘴里的腥咸,看着那个战士倒在他的身边,一柄短刀镶嵌在他的脖颈上。 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当啷!” 顶在最前方的一名战士挥刀格挡开另一道光泽,旋即传来刀刃相格的锐响。 下一秒,灰衣的男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地。 “咚——喀嚓!” 从天而降的刺客,正落在一名战士的身上,将他从站立压得趴下,可怕的胸骨碎声随之传来! 刺客像是完全不受落地的冲击影响,他猛地抬头。 一双泛冷光的狭长眸子,死死盯住了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一凉,头皮发麻。 目标……是我? 下个瞬间,刺客的身影就瞬间出现在一米之外,冲向挡在泰尔斯身前的两个战士。 “拦住他!” 被死死围护住的努恩王怒吼道:“保护他!” 随着他的命令,白刃卫队的战士们毫不犹豫地围向那个刺客,三柄流线型的白柄弯刀,削向刺客的小腹、咽喉和大腿! 但那个男人的身形突然一转,在三道刀锋即将擦中他的时候,险之又险地在空中跃起。 摆头、收腹、缩腿,他用最不可思议的身法,一个前空翻,堪堪避开三人的刀锋。 泰尔斯一个激灵: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身法。 但是,他所见过的……绝没有这样利落、极速和不可思议! 越过三人的男人稳稳落地,他双手一翻,两把短刀出现在手上。 刺客的双刀,瞬间交叉掠过挡在泰尔斯身前的最后一个战士。 鲜血飙出。 小滑头吓得呆住看了。 泰尔斯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只能看着刺客的短刀向着他袭来。 刀锋越来越近。 狱河之罪放慢了他的时间感。 但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脱逃的机会。 那道刀锋——实在是太快了。 “铛!” 刺客的刀锋最终停在泰尔斯的鼻尖之前。 狱河之罪褪去,时间恢复正常。 泰尔斯惊魂甫定,心脏猛烈跳动。 刚刚劫后余生的慵懒,已经被此时的一阵冷汗狠狠惊醒! 但出乎刺客意料的是,他的刀锋不能前进一分——刚刚被他致命双刀掠过的那个战士,没有被刺客杀死。 这个白刃卫士,正举着单刀,横着臂盾,用肩膀和手臂架住刺客的双刀,死死拦住了他! 不让刺客的刀锋前进一寸。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向旁边姿态不雅地一滚,避开了刀锋。 “别小看了……”忍受着伤口的痛苦,在泰尔斯身前的这个白刃卫士发力一推,怒吼道:“……龙之近卫!” 刺客被倒推回两步,他身后的三名白刃卫士配合默契,沉着冷静地出刀! “铛!”“叮!”“唰!” 失去平衡的刺客,身形急转,吃力却巧妙地格开三刀。 但身形不稳的他,最终被赶来的第四名战士一刀劈中了左臂。 “嗤!” 刺客的鲜血洒出。 “当啷!” 他再也拿不稳左手刀,刀锋掉落地面,发出金属脆响。 战士的白柄刀斩出,在刺客的肩头再次带出一篷鲜血。 “当啷!” 刺客摇晃着的右手刀也落下地面,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泰尔斯。 目光中的冷漠和死寂,让后者一阵鸡皮疙瘩。 失去双刀的刺客就地一滚,远离已经被反应迅速的白刃卫士们重重围护的泰尔斯。 泰尔斯颤抖地喘息着,看向在地上捂着伤口颤抖的刺客。 好险。 好险! 他是谁? 越来越多的白刃卫队冲向了手无寸铁的刺客。 “留活口!”努恩王从身后按住泰尔斯的肩膀,安慰颤抖的他,国王那威严的声音稳稳传出:“问出幕后的人!” 但就在此时,在地上的两把短刀,突然自行“跃”起! 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 那个瞬间,一位资历较深的白刃卫士似乎认出了刺客,旋即脸色一变。 “小心!”那位卫士怒吼出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刺客起身折返,带着飘洒的鲜血,连续越过三人,向外突围!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身形之妙,阻挡在途上的白刃卫队根本无从拦截。 认出敌人的卫士发疯般地怒喝着,带着同袍们冲向刺客:“他是‘飞蝗刀锋’——” 地上的双刀,其中一柄诡异地弹回刺客的手中。 另一柄刀则投向黑暗之中,不知所踪。 刺客的的单刀攻势连绵,瞬间划过一名卫士的咽喉。 卫士的话这时候才传到耳边: “——巴安奈特·萨里顿!” 下一刻,刺客拼着被第二名卫士砍中肩膀,咬着牙折出吓人的弧线,身形一转,瞬间绕开阻碍! 所有白刃卫队,包括泰尔斯,都齐齐一震! 然而,刺客的身形已经突出重围,远远遁去,消失在黑夜与废墟的遮掩中。 泰尔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刺客远去的背影。 巴安奈特·萨里顿? 难道说…… “啊啊啊啊!”小滑头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突然传来! 泰尔斯大吃一惊,连忙向着她看去。 但还没等他转过头,泰尔斯就感觉到,他的脚被轻轻一碰。 泰尔斯猛地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 王子的眼瞳倏然睁大。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球状物,正滚落在他的脚边,微微晃动着。 泰尔斯的呼吸凝固住了。 几秒钟过去了。 小滑头的尖叫声中,泰尔斯愣愣地站着,任由地上的鲜血浸透了他的鞋子,大脑一片空白。 他恍惚地呼吸着,依旧垂着头,与统治了埃克斯特整整三十年的共举国王——努恩·沃尔顿七世那早已离开身体的头颅,默默对视着。 难以置信的惊讶,凝固在国王的脸上。 另一柄投入黑暗,没有飞回刺客手上的刀,随着国王的头颅一同落在地上,微微颤动。 十几名白刃卫士们饱含着痛苦、悔恨、愤怒、不甘的吼声,在同一个字里,凭空炸响: “不——” 天空,第一缕朦胧的阳光出现在东方。 此夜已尽。 彼天将明。 191.第189章是你 龙霄城外,某个村落里的一间小房子。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五年不见了,科恩,还有亲爱的米兰达,塔里把你们派来了么。”昏暗的房间里,木头床上的短发女孩,克罗艾希·迈尔克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复杂却平和的微笑:“现在见到你们,真是最好的安慰。” “谢谢你,卡斯兰叔叔。”短发女孩面无表情地向着一边的卡斯兰道谢。 米兰达紧紧地皱起眉头。 【防盗,防不防得住是你的能力,要不要防是我的态度。】 【我向来鄙视小偷,无论是下手偷的,还是享用贼赃的。】 纵然粗心如科恩也不禁注意到,他们过去的同期,北地女孩克罗艾希的变化极大。 相比五年前在终结之塔离别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克罗艾希·迈尔克,她不仅消瘦了许多,更灰暗了许多,曾经像印章一样镌刻在圆脸上的坚毅,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苦涩和失落。 科恩的目光转移到她的手上,呼吸顿时一窒。 这个在塔里时脸色坚毅,训练刻苦,平素从不轻言放弃的女孩…… 她执剑的右手…… 正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 “克罗艾希……”科恩竭力把目光从她的右手上移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心地、缓慢地开口道:“你还……还好吗?” 还好吗? 话刚一出口,科恩就有种想抽自己巴掌的冲动。 克罗艾希缓缓看向他,眼神毫无波澜。 “还好,”女孩空洞的眼神让科恩的内心一阵疼痛:“只是右手……不能再碰武器了而已。” 沉默。 科恩尴尬地不知如何接话:该死,这时候要是拉斐尔在这里就好了,安慰人一向是那白衣小子的强项。 果不其然,米兰达走上前来,留给科恩一个白眼。 然后,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她不动声色地狠狠跺了表情无辜的科恩一脚。 “嘶——” 就在科恩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米兰达坐上克罗艾希的床沿,她表情不变,果断地开口:“谁干的?” 此刻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的——米兰达暗暗想道:不如直入主题,让她不再去想那些无谓的事情。 一边的卡斯兰咳嗽了一声。 面对克罗艾希,前白刃卫队的老首领没有太多的表示。 这样的情形,他已经在太多的退役士兵身上见到过。 卡斯兰在心底沉沉地叹息。 而他们——那些士兵们永远也不知道,其实受伤退役,是多么的幸运。 克罗艾希回过神来,难看地笑笑。 “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一些前因后果,”克罗艾希的语气平缓过来了,听着不像一位刚刚失去用剑希望的剑手:“一个叫哈代的军官潜伏在黑沙领的军队里,差点用魔能枪在要塞下刺杀了你们的王子。” 科恩点点头。 “我在断龙要塞上看到了那一幕,但看得并不清楚,我以为那只是示威的试射。”米兰达默默地回答。 “对了,米兰达,你现在是星辰王国,是要塞之花手下的得力干将,是么?”克罗艾希对着曾经的同期笑了起来,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脸色黯淡下来,吐出几个字: “恭喜你。” 米兰达表情平淡,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伸出手,握紧克罗艾希的左手。 感受到米兰达手上的温度,克罗艾希微微一颤。 “那个……啊!” 在一旁抓耳挠腮科恩正要开口,却被米兰达面无表情地一肘子,把他满肚子的话都撞了回去。 一脸悲愤的科恩继续无声龇牙,同时用眼神向米兰达持续抗议着。 非要这样么? 克罗艾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幕让她想起以往在终结之塔中的情景。 一旁抱着手臂的卡斯兰赞许地看着米兰达——真是细心而体贴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就把克罗艾希的心情提升了起来。 亚伦德家的姑娘啊,就是脸色太冰了些,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按照大公的指示,我们追查到了那个哈代军官的军火接头人,”克罗艾希保持着好不容易升起的微笑,继续道:“他们把哈代从军队中汰换下来、本该销毁的魔能枪零部件,卖到南方和西方去。哈代借此换取更多的资金,然后再把这些资金用回在部队训练和人情往来上。” “再过几年,也许大公阁下的魔能枪小队就在那些人的掌控中了,幸好我们发现得早,截住了他地下军火交易的接头人。” “那个军官……你们查到了他的什么信息?”米兰达柔声道。 “并不多。”克罗艾希淡淡地道: “哈代来自更北边的一个小村落,那是戒守城莱科大公的领地。他是十一、二年前,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战争的亲历者,在惨烈的断龙要塞攻防战中幸存下来,在魔能枪的轰击下失去了一只手和半边脸。” 米兰达脸色一白。 又是十二年前的战争。 科恩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米兰达的徒手攻击范围,缓缓地问道:“埃克斯特王国,北方两位大公之一的戒守城大公?莱科家族?所以莱科大公就是曾经密谋,要借助魔能枪,谋害星辰王子的幕后人?” 克罗艾希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哈代在战后来到了黑沙领,一直居住至今,没有再与任何跟戒守城有关的人接触——所以不能确定是他。” “但有一点让我们非常怀疑。” “我们审讯了哈代的军火接头人,发现哈代偶然提起过一次,他有个女儿叫露西。” 科恩眼前一亮:“你们找到他的女儿了?她有问题?” “不仅仅是有问题。”克罗艾希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而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科恩疑惑道。 “哈代四十多年来一直独身,这是我们从他的邻居那里确认的——他根本连妻子或情人都没有,毋论儿女。”克罗艾希幽幽地道。 “我们顺着露西这个名字追查下去……发现他不止对一个人提过露西这个名字。” “从黑沙领的军火黑市,到威兰领的运输队,当线索追到龙霄城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拦截,”短发女孩抬起头,脸色吓人:“一批陌生的剑手出现了。” 米兰达眉头皱起:“灾祸之剑?” 克罗艾希低下眼睑,点点头。 “他们是怎么样的,有几个人?”科恩表情一动,他不顾米兰达不满的表情,抢上一步着急地问道:“用的是什么样的终结之力?怎么辨认出他们是灾祸之剑的?” 静静听着的卡斯兰皱起眉头。 “他们人很多,蒙头覆脸,加上是黑夜,所以看不清身形和长相。但他们的终结之力……就像夏蒂尔老师所描述的那样,”克罗艾希淡淡地道:“冷漠,暴戾,终结之力汹涌澎湃,从无止息。” “我是唯一逃回来的人。” 科恩愣住了。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还有更多的情报吗?他们什么时候在哪里出现?比如他们是怎么出剑……” “他们出现的具体情报,我都告诉卡斯兰大叔了,”可是克罗艾希只是咬着牙齿,眼神苦涩地摇摇头:“去完成你们的任务吧,无论是为了终结塔,还是为了你们的星辰王子。” 科恩还想再问,但是米兰达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我累了。”克罗艾希缓缓道,慢慢地翻过身,把脸面向墙:“想休息一会儿。” 科恩和米兰达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克罗艾希,最终在卡斯兰的目光下,道别离开。 “科恩。” 离开之前,克罗艾希突然叫住了星辰的警戒官。 科恩愕然地回头。 只见她转过头,抬起眼眸,眼里是说不清的复杂表情:“你……” “小心点。” 科恩愣了一下,随即被卡斯兰一把拉出房间。 “你们见到她的样子了……说实话,以我的观察,我并不认为她真的伤得无法再用剑了,而是她心底里的障碍,阻止她继续用剑。”卡斯兰淡淡道。 “什么意思?心底里的障碍?”米兰达皱眉问道。 “克罗艾希是我在白刃卫队里老部下的女儿,”跟着两个年轻人走到屋外,卡斯兰看着远方的龙霄城,摇摇头:“你们在终结塔里认识的她,那就应该知道她心气很高——我猜也是由于你们星辰人的灌输……” “嘿!”科恩抗议道:“什么叫‘我们星辰人’的灌输?克罗艾希一直都是……” 卡斯兰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 “她从小要强,总想成为像‘雨中之心’洛兰那样的传奇女骑士。” “‘雨中之心’洛兰,听闻是邵大师和您的同期?”科恩好奇地问:“东陆翰布尔继承战争中的那位领旗者佣兵?” “嗯,”卡斯兰像是被勾起了往事一样,在回忆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展颜笑道:“总有些女人,是你一辈子都不敢惹的。” 随即,撼地的卡斯兰老头叹出一口气:“经历过终结塔的训练后,克罗艾希更是雄心勃勃,回来时甚至自荐去白刃卫队的考核,想要加入白刃卫队………” 米兰达抬起头,目光灼灼:“但她没能成功?” 卡斯兰挑了挑眉:“白刃卫队拒绝了她——这给她很大的打击。” 米兰达露出疑惑:“打击?据我所知,白刃卫队的选拔标准很高……” “打击她的不是被拒绝这件事,”卡斯兰打断她,转过头:“而是她被拒绝的理由。” “被拒绝的理由?”米兰达定定地看着他。 “是什么?” 卡斯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我知道。”就在米兰达要出声的时候,回答的却是一边的科恩。 只见警戒官叹了一口气:“因为她是女人,对么?” 卡斯兰似有深意地看了米兰达一眼,点点头:“不错。” “因为她是女人。” 米兰达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根。 “虽然很多人都说,我们北地人很彪悍,凶起来的时候,连女人小孩都能拿起武器,”卡斯兰嗤笑一声:“但据我婆娘所说,大多北地人还是认为,领地、政治、打仗、贵族继承,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该好好在家等着丈夫归来。” “就这样,克罗艾希带着她的剑,辗转各个领主,却到处碰壁——一个经历过完整终结之塔训练的女人,一个超阶剑士,却没法在哪怕一个伯爵那里获得职位……” “有几个子爵和男爵倒是肯收留她,条件是期满之后嫁给他们……毫无疑问,都是为了她父亲在白刃卫队里的缘故。” 米兰达轻轻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相比起自己在星辰的顺风顺水,父亲的照顾,索尼娅的看护……这就是克罗艾希在北地所面临的一切,在埃克斯特的遭遇么? “听她父亲说……克罗艾希甚至考虑过要去西南,去荆棘地或龙吻盆地,乃至大荒漠,成为一个佣兵。” “但最后她到了黑沙领,借着父亲的名字,去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那里,一个叫坎比达的子爵手下,在他的领地里面混了个职务。”卡斯兰叹息道: “我怀疑这是查曼·伦巴用来拉拢我的手段之一,但是看着克罗艾希那个样子……” “加上这次……” 卡斯兰摇摇头。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了吧,亚伦德的小姑娘,”老头抬起目光看着米兰达:“像你这样的打扮,说实话,在北地实在是太扎眼了。” 米兰达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盯着远处的龙霄城。 “我在西部前线的时候,因为偶尔有士兵短缺,所以那里也有一些女性士兵。”科恩缓缓开口: “因为活不下去等各种原因入伍,从敢死队到服役都有,大多数都是从西南诸国来的女佣兵,但她们……往往不受欢迎,”科恩眼神闪烁地道: “天生小于男子的力气和负重,对上半身甲胄式样的特殊要求,处于绝对劣势的身高——这在面对兽人时往往很致命,因为你必须跃起来才能攻击到它们的要害。” “当然还有每月一次的……你知道。” “她们在军营里地位很差,有时候,往往要靠……”科恩低着头,眉间紧蹙:“……来取悦长官和同僚。” “而她们一旦落到敌人,尤其是荒骨人手里……下场往往比男人要惨得多。” “所以哪怕是我,在突击队要选择士兵的时候,也往往避开女兵。” 米兰达依旧没有说话。 “我猜这差不多也是白刃卫队的考量,”卡斯兰叹了一口气:“在终结之塔里学剑是一回事,但……女性天生不适合战场。” “借口。” 米兰达猛地抬起头,冷哼道:“你们——男人们都只看见女兵在战场上的劣势,故意忽略她们的优势。” “优势?”卡斯兰皱起眉头。 科恩无奈地扬起眉毛,在米兰达看不见的角度,向着卡斯兰摊摊手。 “比男性更少的消耗,远超男性的耐力,超乎想象的柔韧与灵活,精细而敏锐的观察力,临危不乱的冷静,这些都是女性的优势,”米兰达不忿地道:“就算是比力量和身高——拿王国之怒本人而言,我亲眼见证,他的身高和力量都比不上索尼娅阁下!何况我们还有终结之力!” “而我也是女人,”米兰达冷冷地道:“在终结之塔里,我比你们,比你,比拉斐尔,比米萨敦,比同期的你们每一个,都要强。” “更别提,还有三十年前‘雨中之心’洛兰骑士那样的女武神传奇!” 科恩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刚刚大叔也说了,战场是另一回事……而且你不能拿某些特殊的人来比较,”警戒官无奈地摊摊手:“‘雨中之心’是特例中的特例。索尼娅勋爵大人也是星湖公爵手下的传奇人物。而米兰达你是亚伦德家的女儿,生来就被当做战士、领主和指挥官训练……” 科恩刚说完这句话,米兰达杀人的目光就直射过来,把他戳了个透心凉。 也把他下半句话截断在喉咙里。 “我想,西荒和北地都比较特殊,”卡斯兰哼笑一声:“西荒是常年兵荒马乱的前线,而北地人对女性的看法古已有之……” “我也是北地人!”米兰达寒着脸反驳道。 老头卡斯兰带着他们走向马厩,两位看着像是士兵模样的人向他鞠躬行礼。 “你是星辰的北地人,还是个亚伦德,你们甚至允许女性继承,就我记得,你们几百年前甚至还出过一位女王。” “而北地,”卡斯兰叹息道:“距离接受一位女骑士,女领主,甚至女王……” “还远得很呢。” 不,哪怕在星辰,女性的领主依然为人所轻视——米兰达在心底默默地道:几百年前,星辰的那位女王,下场也不怎么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米兰达抬起头,眼神坚定:“那一天,女战士,女剑士,女领主,甚至女王都不会再是少数,我们会向世界证明,男人可以做到的。” “女人也一样可以。” 卡斯兰耸耸肩,走进马厩。 科恩吐吐舌头,想起他家里那两个恶魔般的妹妹,无奈地叹气。 米兰达啊……拉斐尔怎么会喜欢她呢。 但一想到拉斐尔,想起他目前的职务以及他身上的终结之力,科恩的心情就又是一阵沉重。 “黑沙领的军队为了护送王子,正在龙霄城附近的村落里停驻,他们会把克罗艾希带回去的。”卡斯兰牵过两匹马,看着两位年轻的贵族剑士:“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你不去?”科恩扬起眉毛。 “我的出现不是个好主意,”卡斯兰脸色黯淡下来:“会惊动太多人。” “幸好,我在龙霄城里还认识一些人手,有些旧识,他们可以为你们提供情报,但是说到具体的调查和打探,把灾祸之剑从终结之剑里辨认出来,”卡斯兰把马缰交到两人手里:“没有人比你们,比终结之塔这一届的种子更内行,无论是贵族天生的洞察力,适应战场的超阶战力,还是对灾祸之剑的感应。” “在龙霄城里认识一些人手?”科恩露出怀疑的表情:“大叔你不是在黑沙领开了二十年的酒馆了么?” “啊,这个啊,”卡斯兰尴尬地摸摸白发:“当初好歹在龙霄城住了好多年嘛。” “二十年后的人手还能用?”科恩皱起眉毛。 “一直在维持联系嘛……”卡斯兰左顾右盼,然后嘿嘿一笑:“而且一直以来,很多白刃卫队的老部下,在退役之后都留在了龙霄城,他们讨生活的时候,我帮过一些忙……” “讨生活?帮忙?”科恩的疑惑加重。 “那个,有些退役士兵不太好混的时候,我就居中给他们牵一些线……找些活干,”卡斯兰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你知道,总有些活需要会战斗的人去干……” “你直接说介绍他们混黑帮就好了,”米兰达一脸鄙视的神情:“这样易于我们理解。” 卡斯兰大声地咳嗽起来,盖过米兰达的话:“那个最近十几年,你们星辰的黑帮,什么兄弟会的闹得很凶,甚至把生意都做到这边来了。有些老朋友总是缺人手,要我介绍给他们,所以……” “什么?”科恩瞪圆眼睛:“搞了半天,大叔你——居然是龙霄城的黑帮接头人和介绍人?” 卡斯兰的咳嗽声越来越大,在两个年轻人的怀疑眼神下,他大义凛然地抬起头,拍拍两人的肩膀:“总之,无论终结之塔的任务,还是给克罗艾希一个交待,或者你们星辰王子遇刺的真相,就交给你们了!” 米兰达和科恩,一个露出鄙视的眼神,一个则啧啧摇头。 “记着,你们的任务只是调查,而不是为了一个尚未证实的消息送命,”临行前,卡斯兰严肃起来:“但你们都有与灾祸之剑接触,甚至从他们手中活下来的能力。” “只要不碰见极境的剑手……我相信你们的实力。” 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 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另外,你们需要在意和担心的,也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剑那么简单,”卡斯兰眯起眼睛:“灾祸之剑很可能在与一位埃克斯特的领主——比如某位大公合作,无论如何,特意联合领主,还做出刺杀星辰王子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简单。” “我知道了,”科恩吸入一口气,翻身上马:“我们会找出他们的底细和真相,无论是谋刺王子,还是意图对终结之塔不利。” 米兰达没有多话,轻轻颔首后,直接策马离去。 科恩紧随其后。 卡斯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又看看远处的龙霄城,眼里掠过一丝缅怀。 自己当年,也是从这里踏入龙霄城的啊。两人对视一眼,认真地点点头。 “我的人会帮助你们……但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记得隐藏好自己……虽然你们的王子正出使埃克斯特,两国之间的紧张,很大程度上被他的到来减低了,但星辰人,尤其是星辰贵族的眷属,在这里贸然暴露身份总归不是好事。” 192.推荐一本书,《青叶灵异事务所》 第一次推荐一本非奇幻类书籍。卡Kа酷Ku尐裞網 . 好吧,无剑先承认,这几天(真的只是这几天吗?)更新不给力,就是因为在追这本书,一直追到最新进度! 首先这是一本灵异类,但比起恐怖吓人,作者在塑造悬疑方面尤为出色,部分要归功于剧情设置,部分则出于叙述手法的创新。 如书名,这本书是围绕着一个专门解决灵异事件的私人事务所展开的,但主角却并非事务所的成员,而是以“后来人”的身份检视事务所的事件档案,用这样的视角开始叙述的。 这些档案都是事务所接下并处理的案子,有的圆满完成,有的留下尾巴,有的干脆毫无头绪,徒留恐怖的空白,有的甚至落得委托人死亡的结局,甚至反过来危及事务所成员自身。 也正因如此,身为后来人的主角在档案时,那种间接的记录所营造出的悬疑感尤为深刻。卡Kа酷Ku尐裞網读这些档案的时候,有着类似读scp基金会故事的趣味,甚至有些看伪纪录片电影的身临其境。 其次,这些过去的灵异档案并非孤立的历史,它们与主角所在的当下生活紧密连接(特别是未解决的案子),一步步揭示主角和事务所成员们不可避免的交集,把他拉入那个光怪陆离,时常让人心里发毛的世界里。 故事的展开采取两条剧情交替的手法,一条就是以编号和时间为轴的事务所卷宗,一窥当年前人们的悬疑历险,一条就是当下的主角(第一人称,这在灵异恐怖分类里很常见,能增强代入感),靠着事务所给出的线索和指示,一步步解决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近的各色恐怖问题,两条线时常交织在一起,描绘出悬疑背后的真相。 剧情很抓人,每个鬼故事都是一个个精致的现实缩影(写鬼实乃写人),每个鬼故事都并非有完满的结局,每个鬼故事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与细思恐极。 文笔方面,叙述是绝对流畅的。至于人物性格,受限于独特的叙述方式,主角队的众人性格还不是很突出,但相信随着剧情进展会越来越丰满。 本书的毒点嘛,嗯,暂时没发现那种能让我直接弃书的剧毒点。 昨晚追到了最新章,不得已,意犹未尽地放下。 然后才提心吊胆地开始码字,一边码一边回头看自己身后有没有人,肩膀上有没有人,镜子里有没有人,电脑屏幕里有没有人,窗外有没有人,脚下有没有人,天花板上有没有人,杯子里有没有人…… 一句话评价:条理清晰的伪纪录片鬼故事串烧,你值得拥有。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作者也是跟我一样,在创世发书…… 所以我理解那种,稿费的大头要扣除渠道费,有起点书评区却不能直接管理,必须开小号回复的痛苦……(泪目) 193.第190章鲜血谱就的乐章(上) “勋爵大人!” 在朝霞下,秩序官乌拉德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尼寇莱和格里沃:“您还在等什么?” 但陨星者与老兵却一动不动。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直到尼寇莱默不作声地按住了他的断魂之刃。 “乌拉德,我刚刚问你:陛下是否下令解除戒严。”陨星者脸色生冷,轻声道:“你的回答有些奇怪。” 格里沃发出淡淡的冷笑。 乌拉德微微一怔:“可是戒严确实没有解除……” “那不是重点,”陨星者直接打断了秩序官的话,他冷冷道:“重点是:你的话接得毫不犹豫,一字不差——‘陛下尚未下令解除戒严’。” 乌拉德的脸色顿时变了。 尼寇莱锐利的目光扫过乌拉德身后的每一个巡逻队员,看着他们闪烁的目光,继续凝重地道:“如果是解严令,它会由首相里斯班伯爵发出,传达到王都总守备官累斯顿子爵为止,各区的秩序厅拿到的只会是累斯顿签署的手令,再行安排解严事宜。” 他冷哼一声:“一个王都市面的小小秩序官,拿到的只有厅内诸如清除路障、恢复通行一类的具体任务,根本不会知道陛下是否下令解严。” 乌拉德皱紧了眉头:“我……” 尼寇莱毫不停顿,他的目光让乌拉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你这么急着想要‘护送’我们,甚至不惜顺着我的话编排借口,是为了什么?” 乌拉德的身后,巡逻队员们纷纷交换着目光,表情各异。 而这一切都被陨星者收在眼底。 也让他心情一沉。 太可疑了。 发生了什么? “只是口误而已,”乌拉德叹了一口气:“再说了,这种情况下,最初的命令肯定是由陛下发出的。” 但尼寇莱依然没有说话。 倒是被他搀扶着的格里沃,满不在乎地开口。 “我说啊,乌拉德,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王国事务了?”瘸腿的极境老兵呼出一口气:“十几年了,从征兵到清市,王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的第一反应只会是缩头躲避,生怕利益受损。” 听着格里沃的话,尼寇莱的表情越来越可怕。 “至于在危难之时带兵勤王?” 格里沃挑起眉毛,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见到了会飞的老鼠一样:“别开玩笑了。” 乌拉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老瘸子,”他咬着牙:“我不想在这时候和你吵嘴……” 但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男声自人群里传出:“够了。” “他们已经识破了。” 乌拉德深深叹了一口气,让到一边,为自人群里走出的男人腾出身位。 这次,轮到陨星者和格里沃的脸色变了。 新来的男人身形挺拔,步履厚重,气势迫人,身上带着浓浓的沙场铁血味道。 “狠角色啊,”格里沃呼出一口气:“你认识他?” 尼寇莱没有回应格里沃,他直直望着来人。 “是你,”尼寇莱眯着眼睛,脸色凝重:“火炙骑士。” “罗姆·图勒哈。” 来人停下了脚步,站在他们面前。 “很荣幸与您再见,尼寇莱勋爵阁下。” 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图勒哈脸色冷漠地道。 这位黑沙领的骑士早已摘下了他的灰盔,但灰沉沉的甲胄却依旧在身,配上他腰间那柄马战长刀,压迫感十足。 “如果黑沙大公想要参加晚宴,”尼寇莱脸色不佳地轻哼一声:“他大可以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发请柬。” 图勒哈毫不示弱地与尼寇莱对视着。 “坎比达跟我提过,你昨天在城郊对他撂的话,”火炙骑士面色不动:“所以,应您的邀请,我们带着一千多人,来龙霄城里‘逛逛’。” 尼寇莱打量着巡逻队,瞳孔缓缓缩小。 “你们这是自寻死路,”陨星者寒声道:“光是龙霄城内能紧急征召起的兵员,就足足七八千人,还有巡逻队和宫廷的常备卫兵,更别提城郊的封臣们了……” 但图勒哈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 “是啊,龙霄城很强大,征召兵不计其数,常备军战力惊人,”火炙骑士淡淡道:“但是,谁有权征召他们呢?” 尼寇莱心情一沉,一阵无底的凉意袭上心头。 他想起乌拉德一开始的话:有人正在试图刺杀陛下。 “你是什么意思?”他严肃地问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焦急。 不可能,守在陛下身边的是最强悍的白刃卫队,人人都有超阶的身手和丰富的经验,以及甘愿牺牲生命的觉悟,即使是王国之怒,也不可能…… 带着这么少的兵力就敢……伦巴到底想要干什么? 尼寇莱和图勒哈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仿佛要擦出火花。 “意思就是,你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黑沙领的骑士面无表情:“埃克斯特很快就会迎来新生。” 尼寇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内鬼,对么?”陨星者捏紧他的刀。 他冷声道:“你们计划了多久?能将两千人带进龙霄城……无论是灾祸引起的混乱,或者区区一个黑帮头子,都远远做不到这一点——你们还收买了什么人?” 总守备官累斯顿?甚至首相里斯班? 但图勒哈并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格里沃阁下,”火炙骑士转向瘸腿的老兵,表情恭敬:“我听闻过您的大名,也知道您向来对沃尔顿家族的统治心存不满……” 尼寇莱微微皱眉。 但格里沃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不用说了,”格里沃呼出一口气,轻松地道:“我确实看那个努恩不顺眼,我们的国王也的确是个混蛋……” 图勒哈眼前一亮:“那您……” “但是,查曼·伦巴?”格里沃没有给他插嘴的机会,老兵露出大黄牙,街头痞子也似地嘿嘿一笑。卡Kа酷Ku尐裞網 “虽然又穷又苦,也不识几个字,但我好歹是个北地人。” “哪怕对自己的国王再不满,也不会带兵杀进王都,”格里沃的语调越来越寒冷:“更不会把我的忠诚,贱价卖给一个弑亲禽兽和背君叛徒。” 火炙骑士露出惋惜之色,垂首叹了一口气。 “很少有人能理解大公阁下的苦心与坚持,”图勒哈抬起头,严肃地道,仿佛没听出格里沃的讽刺:“但请相信我,他的付出和牺牲,乃至他所做的不为世人理解的一切,都是为了埃克斯特的前途,为了北地人的未来。” 格里沃朝着地上呸了一口,一脸嫌恶。 “为了大公之位弑杀亲兄,还趁着灾祸大开杀戒,平民血流成河的时候,来争权夺利捡便宜?” 老兵恶狠狠地道: “这种统治者,能带给北地人什么未来?” 图勒哈没有说话。 一边的乌拉德甩了甩满头的辫子,表情阴狠: “也许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这位剑区集市的老大唿哨一声,眼神玩味: “按照大公的命令,如果骗不过他们,就得执行b计划了。” “这可能有点痛。”乌拉德阴森地道。 此言一出,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就像是天平的平衡被打破了。 图勒哈缓缓点头:“你知道,勋爵阁下,我是真的很想和你过过招。” “以弥补我未能手刃溯光之剑的遗憾。” “那你今天就得偿所愿了,雪地里的那两下确实不够过瘾。”尼寇莱抽刀在手,淡淡回答。 尼寇莱的目光扫过一个个巡逻队员。 还好,黑沙领的士兵并不多,还不到四分之一,绝大部分只是乌拉德手下的那群乌合之众而已。 靠着废墟的地形,也许能周旋。 但这批“巡逻队”参差不齐的素质,却并没有让尼寇莱的心情变得更好:黑沙领的主力,现在都在哪里? 或者……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图勒哈没有任何要出手的意思,只是看着乌拉德轻轻地挥手。 巡逻队们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还能再打吗?”陨星者松开格里沃,让老兵自己站稳:“瘸子?” “别开玩笑了,死人脸,”脸色极差的格里沃,狠狠地咳嗽着,抹掉嘴边的鲜血,咬牙道:“现在?” “我还能再怼死一百个灾祸——” 但老兵的话戛然而止。 随着乌拉德的挥手,将近五十个人来到巡逻队的最前方,分成两排半圆弧线,前蹲后站。 只见五十名士兵们齐齐举起手上的武器,死死对准两位极境高手。 尼寇莱的呼吸突然一滞,格里沃则瞪大了眼眶。 那是…… 整整五十把十字步兵弩。 对付……他们两个人? 格里沃的所有话语,在那个瞬间汇聚成一个词。 一个尼寇莱也无比同意的词: “操!” 八条辫子的男人微微侧身,退入属下的阵势里。 “两位勇武过人、名震王国的大人,请容鄙人再最后自我介绍一下。” “柴尔·乌拉德。” “在龙霄城做点小生意,”乌拉德哈哈一笑,仿佛非常开心:“从步兵弩到魔能枪……都是业务范围。” 尼寇莱和格里沃看着密密麻麻的弩机,双双叹出一口气。 乌拉德睁开笑成一条线的眼睛,眼内寒光四射: “库存管够。” 图勒哈扭过头,脸上显现出淡淡的不悦。 下一刻,五十发弩箭,毫无死角地向着两位极境覆盖而去。 黑色的箭雨在空中呼啸。 带出无数鲜红。 ———— 伦巴大公垂下了他的剑锋。 十几把弩机伸出最前排黑沙士兵的肩头。 “箭!” 白刃卫队的吼声从耳边响起。 泰尔斯和小滑头被死死按在地下,挡在所有人的身后。 然而,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却是一片混乱。 他知道在这样的战斗里,自己帮不上忙。 就像上次在要塞下一样。 他能做的,就只有……泰尔斯看向人群中的伦巴大公。 思绪飘远。 不对,一切都不对。 太反常了。 思虑间,十几名白刃卫士面对弩机,迅速摆出龟甲也似的防御阵型。 他们齐齐单膝跪下,侧身靠着彼此,举起小臂上的臂盾,斜拦在身前,将头身死死挡住。 “咻咻——” 弩箭呼啸着袭来。 泰尔斯还是想不明白。 在努恩王死了之后,伦巴就出现了。 他甚至默认了自己就是幕后的凶手。 可是…… “铛!” 复数的弩箭撞上臂盾,被弹开,相继发出刺耳的锐响。 也有两三发弩箭不幸地刺入了人体,传来特有的入肉闷响。 但白刃卫队没有一人吭声,只是脸色冷厉地彼此交换眼神。 第一轮弩箭过后,白刃卫队们瞬间起身。 为首一人,发出震撼的怒吼。 “冲锋!” 整整十名白刃卫士,毫不犹豫地反冲向黑沙领的士兵。 以寡击众。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连自己和小滑头被几名白刃卫士挟着撤离战场,也一无所觉。 他满脑子都是疑惑。 为什么? 伦巴为什么要来龙霄城? 如果是为了解决来自龙霄城的威胁和复仇,那伦巴大公已经成功了。 国王已死,埃克斯特将陷入混乱,沃尔顿和龙霄城没有机会再联合诸位大公,找黑沙领复仇。 黑沙领安全了。 伦巴——即便他是真正的凶手,又为什么要在这个充满嫌疑的场合出现? 为了灭口? 不,伦巴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只需待在领地上等待着国王的死讯就可以了,国王遇刺将成为又一桩无头的凶案。 只有萨里顿,他们将再一次背上弑君之罪,不负他们刺客之花和弑君家族的名声。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伦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这个灾祸肆虐的夜晚,解决掉最大最可怕的仇敌。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 “白刃在手,命归北地!” “右突!” 十名冲锋的白刃卫士,面色狰狞,气势凶悍地喊着口令,反向杀入了敌阵中。 黑沙领一方靠人数和半包围的局面累积起来的气势,顿时为之一夺。 伦巴大公狠狠皱眉。 龙之近卫。 真是可惜了呢。 一名卫士横着臂盾,格开左侧敌人的攻击,同时长刀前刺,与右侧的同袍配合着,撕开一名敌人的肚腹。 对方痛苦地倒在地上,捧着流出的肠子呻吟惨叫。 但白刃卫队丝毫没有要结果他性命的意思,只是跨过他继续前进。 杀向下一波敌人。 黑沙士兵们不得不分出人手来,将同伴拖回阵中。 这不禁让泰尔斯想起了王国之怒和他的怒火卫队冲锋的场景。 鲜血在人群中飞溅。 白刃卫队两人一组,一人挡住左侧的进攻,一人撕开右侧的敌人。 两人默契地前进,用你快我慢,此停彼进的节奏,来回交换身位和职责。 即便偶尔挂彩,也不管不顾,似乎眼中只有前方的敌人。 在白刃卫队出乎意料的反攻下,黑沙领一方瞬间倒下了五六具尸体。 人数稀少,却凶悍异常的龙之近卫,作为殿后者反攻的一瞬间,甚至将黑沙领的阵势杀得步步后退。 白刃卫士们疯狂地挥舞着刀锋,用丰富的经验和强悍的战力,再加上精妙的配合,死死咬住乃至反击敌人。 为撤离的同伴们殿后。 泰尔斯被一名战士挟在腋下,无意识地喘息着。 他把注意力从厮杀中拉回,死命思考着伦巴的异常。 伦巴毫不掩饰地带着自己的军队进城,身入险地,徒惹嫌疑…… 甚至……还要杀了自己! 不但暴露自己,自找麻烦,还可能万夫所指,罪名难脱。 埃克斯特的所有人,都不会放过刺杀共举国王的凶手,黑沙领好不容易挣得的喘息机会,只会流失殆尽。 这根本不符合伦巴的利益。 泰尔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伦巴为何要做这样一个不智的选择。 就跟在断龙要塞下,那次措手不及的袭击一样。 比起努恩王的高深莫测,这位伦巴大公给他的感觉则是无从捉摸,不可理解。 泰尔斯甚至都不得不再次怀疑:伦巴是疯了吗? 但他随即想起了普提莱的话:“伦巴没有疯。” 查曼·伦巴…… 你到底想要什么? 带着他和小滑头撤离的白刃卫队,跨过一道废弃的屋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泰尔斯抬起头,顿时汗毛倒竖! 他们的面前,站着他曾经见过一面的黑沙领封臣,芒顿城子爵,高个儿的以拉萨·坎比达。 以及他身侧的一排士兵。 他们齐齐对着泰尔斯和小滑头,还有在场的四个白刃卫士——举起手中的弩机。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又是弩。 他的眼前,浮现出复兴宫前遇刺时,约德尔面对北境公爵的刺客,被弩箭击中的场景。 真是讨人厌的武器啊。 泰尔斯绝望地想。 他转过头看向小滑头,对方眼里也是一片惶恐。 “如大公所言,泰尔斯殿下,”伦巴大公的谋臣,坎比达子爵微笑着道:“请谨慎选择自己的敌人与朋友。” “视事不明,是王者的大忌。” 下一秒,子爵阁下向着他们挥出手臂。 弓弦颤动。 弩机齐发。 194.第191章鲜血谱就的乐章(下) 朝霞之下,密密麻麻的军队站在一处废墟中,将中间的三人死死地围住,水泄不通。卡Kа酷Ku尐裞網 . 科恩带着满满的惊疑和难以置信,看着眼前那个最意想不到的女孩:“为什么,克罗艾希?” 短发女孩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科恩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孩,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死去多时。 她不再是那个开朗、坚韧、大大咧咧,总喜欢拉着米兰达捉弄他的克罗艾希了。 那个瞬间,科恩有些心痛。 “别再问了,科恩,”警戒官的身侧,米兰达看着周围缓缓逼上来的士兵们,呼出一口气:“记得我们遇到的灾祸之剑吗?” 科恩看着对面的克罗艾希,闻言微微一怔。 “就算是终结之塔的死敌,他们也依旧保有着身为剑士的尊严和骄傲,”米兰达淡淡地道,包裹着黑手套的双手覆盖住剑柄,将剑锋缓缓提起: “但克罗艾希却说,在一个夜晚,一群蒙面的灾祸之剑伏击了她,还废了她的右手?” 科恩皱起了眉头:“顾说过,在铠区,他根本不知道有过这样的战斗。” 米兰达点点头,看着人群中一动不动,任由两边的战士越过自己的克罗艾希。 “还有,虽然躲在这里,但灾祸之剑对政治根本不屑一顾,对魔能枪也充满了鄙视。”亚伦德家的女儿冷静地道:“罔论用它们来刺杀王子!” 科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也就是说……” 米兰达毫不停顿地接下了他的话:“对,灾祸之剑既没有与某位大公合谋,也没有刺杀过王子,他们只是被栽赃诬陷的对象。” “所谓的灾祸之剑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由黑沙领设置的,借终结之塔的名义,将我们从星辰引来埃克斯特的圈套!” “而一切的起源……” 米兰达眯起眼前,看着依旧表情淡漠的克罗艾希,高声道: “就是你的谎言,克罗艾希!” 人群里,克罗艾希的脸上涌起淡淡的冷笑,眼里情绪不明:“最后一次机会——投降则免死!” “额,也许我不该打断你们……”怀亚不知不觉中已经和两位终结塔种子站成了三角形,面对着克罗艾希,科恩在左,米兰达在右。 怀亚自己则面对步步紧逼的士兵,高度紧张地道:“但是……可能我们需要先解决一下眼前的问题?” 周围穿着巡逻队服饰的士兵们越来越近,眼中凶光凌厉。 “放下你们的武器!”当先的一名老兵狠狠地道:“或者等我们来卸下它们。” “打过仗吗,灾祸之剑的小子?”科恩靠着怀亚的背部,眼中凝重非常,他轻声道:“我说的是那种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四面八方都是对手的战斗,而非无聊的剑术比斗。” “打过,一次。” 怀亚脸色苍白地道,他随即反应过来:“还有,我不是什么灾祸之剑!” “一次就够了,一会儿我们来开路,”科恩迅速观察着眼前的一百余敌人,直接忽略了怀亚的第二句话:“把守好后方,跟上脚步。” 怀亚瞥了一眼废墟中人事不省的罗尔夫,叹了一口气: “怎么把守?他们到处都是……” “动动脑子,”米兰达冷冷地打断他:“活用你的剑,瞄准他们的腿,把他们变成战场上的累赘……” 女剑士的话还未说完,克罗艾希就吼出一道清亮而高企的嗓音:“杀!” 噗!噗!噗! 脚步声急促响起,极速接近! 无数刀光剑影在废墟中闪烁,一个又一个士兵凶狠地向三人扑去,剑尖朝前,成排突击。 模仿骑兵阵势,标准的压制型冲锋。 那个瞬间,米兰达认出了这些人的动作。 那不是龙霄城的巡逻队,而是她过去三年间,在边境几乎****周旋的对手们——虽然没有诸如钉头锤和三棱矛这样的战场凶器,当然,也许是为了更好地伪装。卡Kа酷Ku尐裞網 “砰!”“铿!” 右侧的科恩极有经验地矮身低头,横剑上格,架开两把刺来的剑刃。 警戒官不退反冲,脚下发力,迎面踹中一人的膝盖骨。 在清脆的骨折声中,他侧过身,用手肘狠狠撞中另一个敌人的腹部。 在对手的痛哼声中,科恩正准备趁着对方退后时补上一剑,但闷哼的敌人却不管不顾,脚下生根一般,一步不退,举剑再砍! “铛!”重重的金属钝响响起——科恩死死架住对方的砍击。 警戒官卸开敌刃,心头一凉:糟糕,这种力气和素质,至少也是重步兵! 不知道是重剑步兵还是重型刀斧手。 幸好……他们的武器只是巡逻队的剑,并不合手,否则…… 他的身后,怀亚催动无回之锋,一瞬间切开后方两人的手腕。 两道兵刃落地的声音传来。 “该死,留点力气!”科恩小心地格开再次纵砍的长剑,毫不客气地喝骂道:“这样使用终结之力,只会力竭而亡!” 另一侧,米兰达也迎来两个敌人,其中一人甚至挥舞着双剑。 但米兰达比她的同伴们更加游刃有余,只见她的剑锋神奇地敲上一只敌人的手腕。 对手的剑随即一颤,剑锋居然斜斜向下,刺向同伴的手臂。 使用双剑的敌人惊愕地看着同伴的剑锋,不由得偏转右剑,架住同伴的攻击。 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米兰达的剑刃就顺势而出,刺穿他的左手掌,然后狠狠一转。 在敌人的痛叫声里,科恩举步向右,拼着背部被剑刃划中,与米兰达交换了位置。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惯性,将双剑的敌人撞退一米,倒在身后同伴的怀里。 米兰达则冷静地缩头低身,擦过科恩的胸口,转身换到左侧。 她趁着对手换了敌人,剑锋失去目标的当口,剑刃迅捷直刺,在敌人的腹部捅出一个深深的伤口。 米兰达看着对手咬牙强忍痛楚,血流如注,却并不取他的性命,任由敌人将他拖回阵中。 两人顺势前进了将近两米,怀亚在吃力地挡开一道斩击后,连忙跟上。两名终结塔种子心有灵犀般的默契配合,看得侍从官一愣一愣的。 “重剑步兵,脚下稳,灵活不足。”米兰达靠上科恩的背,低声道。 科恩挑开一柄长剑,也回馈着他的情报:“骑兵斥候,反应很快,但身板不怎么样。” “黑沙领的边境常备军。”米兰达简短总结。 “我们没法直接突破,”科恩咬着牙,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逼退两个敌人:“他们人太多,每一个都是老手。” “找克罗艾希。”米兰达再次发挥她把握节奏的终结之力,挤入两个敌人之间,在对方划破她胸甲的当口,左掌横切中敌方的咽喉,让后者捂着脖子急退。 女剑士继而右剑刺出,把另一个敌人逼得低头闪躲:“交替进攻,用语言干扰她!” “博取机会!” 米兰达话音刚落,科恩就催动他的终结之力。 生生不息的群星之耀漫上他的全身,让警戒官毫不停顿地全力攻出十几剑! “铛!”连绵不绝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一瞬间,黑沙领的士兵们被科恩硬生生地逼退好几步。 “克罗艾希!” 科恩全力进击,攻势不减,却出奇地中气十足,他对着人群中的敌方指挥官怒吼道:“你为了伦巴的政变,出卖了我们?出卖了终结之塔?” 怀亚急急地跟上科恩的身后,他的身上已经两处负伤,却仍然顽强地斩出单刃剑,格走两柄刺向科恩身后的剑。 “你想说什么呢,科恩?”人群里,克罗艾希的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好整以暇地高声回应他:“你在指责我借着终结塔的名义,把你们卷进别有用心的政治里?” 科恩咬着牙,闪着蓝芒的群星之耀不断提升,拼着受伤也要一路向前。 砍、削、刺,只攻不守的连续三剑,警戒官击伤三个敌人。 米兰达则紧紧护住他的身后,长剑总能在关键时刻递出,化解最致命的攻势。 “继续干扰她啊!”米兰达低声道:“逼她上来跟你决战!” “怎么做?”科恩咬牙扫退一个敌人,手臂上却多了一道血痕:“我从来都骂不过那个男人婆……” 但就在此时,米兰达突然高声道:“放弃吧,科恩!” “你曾经暗恋过的克罗艾希,却在此刻毫不犹豫地出卖你!” “你和她根本不可能!” 正在敌群中突击的科恩一愣。 啥? 那个男人婆? 我什么时候暗恋过她…… 话音刚落,还在两米之外的克罗艾希就突然扭曲了脸孔。 她死死咬住牙齿,盯着前方的科恩,眼里只有一种情绪。 恨意。 科恩突然觉得心中一凉。 下一刻,克罗艾希突然暴起! 她越过重重属下,顷刻间长剑直刺。 点中科恩的剑刃! “铛!” 科恩浑身一颤,只觉得自己的下一剑再也攻不出去。 “立刻缴械投降!看在过去的份上……”克罗艾希抢到科恩身前,情绪似乎很不正常,只听她咬着牙,痛苦地道:“我就不伤害你们!” 科恩一愣,架住右侧的一剑。 “过去的份上?” “你还记得过去?”科恩心里一动,沉声低喝道:“再怎么为了各自的立场和利益,都不该将终结之塔卷进来……” 但科恩的攻势随即一滞! 克罗艾希的剑再次击中他的剑刃侧方。 “少天真了,卡拉比扬阁下!”克罗艾希恨声道,她的剑仿佛带有奇怪的气场,她挥出的一剑,瞬间打断了科恩的攻势节奏。 该死。 光凭剑术,克罗艾希足够在八位种子里排进前四,仅次于米兰达、爱克林和那个东陆的聂达人! 科恩咬牙收剑,转身格开另一人的进攻,同时右肩被切开一道伤口。 但克罗艾希的长剑却如影随形,在科恩攻势一窒的时刻,追袭而来! “咚!” 科恩长剑回防,吃力地格住这一剑。 “‘终结塔超脱于政治之外’?”短发的女剑士死死咬着牙,长剑不停,直接顺着科恩的剑刃划出,带起的节奏犹如狂风暴雨:“这种幼稚的幻想,在你出塔的第一天就该抛弃!” 科恩全力一绞,挣脱克罗艾希的剑刃,只觉得自己的攻势被完全打乱了。 “至少,在塔里并肩作战的过去,难道不是我们都彼此珍惜的回忆,不该是高洁不受侵犯的吗?”科恩挥动左手,用厚厚的外袍挡开一个士兵的直刺,“你却……” 就在此时,双目生寒的克罗艾希突然催动她的终结之力,瞬间攻出三剑! “珍惜的回忆?哈哈哈……”克罗艾希的话里仿佛带着无尽的哀伤和疯狂。 第一剑,出其不意的刺击,将科恩逼得向左侧闪避倾斜。 “难以相信我居然喜欢过你,可爱、可怜、幼稚的科恩!” 科恩微微一愣。 第二剑,毫不停顿的切削,科恩不得不竖起长剑,挡住对方横削的剑刃。 只听短发的北地女剑士凄厉地道:“我们早在出生的一刻,就被打上国家与政治的烙印,盖上出身与血脉的图章,永生难脱!” “我们根本无从选择!” 第三剑,则是天马行空的一式! “你不会因为进入了某个自诩高贵脱俗的塔里,就从此洁白无瑕不沾尘埃!变成自由人!”克罗艾希的话语寒意逼人。卡Kа酷Ku尐裞網 她双手握剑,整把剑以被科恩格住的地方为圆心,绕着弧度将剑尖转过科恩的格挡,指向警戒官的脸庞。 “科恩·卡拉比扬!” “你这个该死的笨蛋!” 她凄厉地怒吼着,武器在科恩的剑刃上,磨出剧烈的锐响。 “嘶!” 剑尖直刺警戒官的脸庞! 本来就向着左侧倾斜,身位不稳的科恩,只觉得手上的长剑无法发力,呼吸不畅,气息不继。 对方的这三剑犹如一篇慷慨激昂的完整乐章,起始,转折,终结,将他牢牢套死在既定的致命节奏里。 不得脱身。 这是独属于克罗艾希,与米兰达完全不同的——天马乐章! 就在此时,米兰达的长剑像是破坏这篇乐章的重音符,生生地插入其中。 “铛!” 她挡开了克罗艾希的致命一击。 招架不住的科恩顺势和米兰达再次交换身位,支援左支右绌的怀亚。 “克罗艾希,我曾经的好姐妹,”米兰达的黑色手套在剑柄上发出微不可察的摩擦,她寒声质问着曾经的同伴:“夏蒂尔老师真是白教你了!” 下一刻,亚伦德之女拉开颤动的长剑,一剑点向克罗艾希的剑柄! “天马乐章,”她冷冷道:“强调的是与外界乃至敌方的节奏共鸣,而不是你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米兰达的剑刃向下滑动,在摩擦间刺向对方的手腕。 她选取的是最佳的时机与最刁钻的角度,无论克罗艾希怎么反应,格挡还是闪避,都将瞬间落入下风。 但不等米兰达反应过来,克罗艾希的长剑便反向一弹,既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而是迎着剑锋,对刺对方的手腕! “独角戏?”克罗艾希狠声道:“你看过的戏码一定不够多!” “米兰达·亚伦德!” 两柄剑在空中相交,绞动一圈,发出刺耳的摩擦! 两位师出同门的女剑士,天马乐章的掌控者,也在这阵摩擦声中,聆听着对方的劲力和节奏。 她们随时准备抓住时机,牵制对手的节奏,发出致命一击。 科恩眼神一动。 天马乐章的战斗,旁人最好不要插手——那种随着时机和节奏不断变化的局势,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在帮谁。 但是,当敌人的指挥官被缠住,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 科恩感觉着身前不知不觉弱下来,的攻势,以及敌人们向着克罗艾希靠近的步伐,下定了决心。 机会! 他提示了怀亚一声,高大的身影再次突击而出。 星星点点的蓝芒在剑上和皮肤上闪烁,群星之耀,用最极限的剑速、力量,展开连绵不断的攻势。 鲜血飞溅,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科恩瞬间突破三人! 他甚至将米兰达和怀亚的身影都甩在了身后,眼见就要在重围中破开一个缺口。 只要突破一处,然后…… 科恩咬着牙,死命地向前。 但就在此时。 一只硕大的拳头,从人群中突然冒出! 科恩下意识地挥剑斩击。 但那只拳头不一样,它在半途中改变了方向,不偏不倚地,侧面擂中科恩的剑刃。 “咚!” 全力催动着群星之耀的科恩,只觉得那一拳几乎无法闪避。 他的长剑重重一顿。 像是顺畅劈砍着柴火的斧子,突然膈到了一块铁板! 巨力涌来。 科恩的剑刃被这一记重击击中,剑身在弯折中发出刺耳的呻吟。 剑刃向后弯曲,与它前方的重拳,一同狠狠击在科恩的左侧脸颊。 那个瞬间,重拳下的科恩只觉得耳朵一阵轰鸣。 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摇晃了一下。 从脸上溅出的鲜血,带出鲜红的视野。 恍惚中,科恩向后跌去。 但他已经无暇多想了。 那一拳…… 那是…… 不。 不! 科恩倒在地上,只觉得心中无比绝望。 他下意识地举起握剑的右手。 但一只更加有力的手臂却死死按压住他的手,敌人的另一只手臂则按上他的肩膀,手指一扭一绞! 喀拉! “啊!” 科恩痛哼一声:他的右臂被卸脱臼了。 “当啷!” 科恩的那柄家传长剑落在地上。 怀亚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科恩在一个照面间,就被新来的敌人彻底击败。 科恩的体内涌起终结之力,想做最后的挣扎。 但对方的手肘却如同最可怕的武器,狠狠击中他的左背。 “咚!”闷响袭来。 将聚集起来的群星之耀生生击散。 科恩脸色一僵,旋即浑身一震,痛苦地咳出一口鲜血。 不。 “别动,小子,”来人带着厚重的腔调,冷冷地道:“群星之耀从心口发源——我可不想下一击就击碎你的心脏。” 怀亚吃惊地望着他,随即被两边涌来的敌人淹没。 科恩头晕目眩,只觉得身体一轻——他被那个敌人扛上了肩膀。 不。 他眼前的视野不断晃动。 不。 那个身影缓缓走进了战场。 来到米兰达和克罗艾希决斗的地方。 “米兰达……”科恩痛苦地咳着血,全身上下却一点力气也欠奉。 “快……” 科恩在恍惚间,挣扎着呻吟道: “快逃……” 那样的对手…… 我们…… 无法…… 下一秒,科恩眼前一黑,失去了一切意识。 米兰达的余光转过来,瞥见了被扛在肩膀上的科恩。 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她浑身一颤。 与她对剑的克罗艾希瞬间抓住了机会,长剑顺势绞出! “锵!” 锐利的金属响声传来。 天马乐章的均势到此结束了。 双方瞬间出击! “嗤!” 米兰达脸色一变,长剑抓住对方进攻中不能闪躲的时机,刺中克罗艾希的左手腕。 “咚!” 耳克罗艾希的剑柄则转过一圈,击中米兰达的腹部。 克罗艾希咬紧牙关。 米兰达微微一晃,正要反击。 但就在此时,一柄剑已经无声无息、毫无阻拦地按下。 剑刃按在米兰达的肩膀上。 那是属于科恩的长剑,此时正握在一只硕大的手掌里。 米兰达只觉得那柄剑上涌来无匹的巨力。 这是无法逃脱的钳制——米兰达产生了这种想法。 “砰!” 下一刻,女剑士被那股巨力生生按跪在地上,只觉得体内的终结之力一阵紊乱。 天马乐章被打破了。 克罗艾希走上前来,一脸冷漠。 一脚踹掉了她的长剑。 “当啷!” 米兰达的长剑滚落地面。 “为什么?”米兰达再也承受不住那股巨力,被按得趴倒在地上,生生吐出一口血。 但她还是倔强地抬起头颅,看着来人: “为什么是你!” 她看着那个壮硕高大的身影,还有他满头的白发,不甘地怒吼出声: “卡斯兰·伦巴!” 米兰达的面前,终结之塔的骄傲,白刃卫队的传奇指挥官,英雄酒馆的老板,外号为“撼地”的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面无表情,只是继续按着长剑,背负着科恩。 直到黑沙领的士兵上前来,将满脸怒火的米兰达和失去意识的科恩押走。 远处响起怀亚的怒喝声。 克罗艾希不动声色地收起长剑。 “大公刚刚发来了命令,”女剑士冷冷地道:“他那里需要帮助。” 老人转过身,看向克罗艾希。 “一个迅捷的女人闯入了战场,救走了那个男孩,”她调好自己的呼吸: “是个极境。” 克罗艾希整理了一下因战斗而略显狼狈的着装。 老人看着远去的米兰达和科恩,眼里无比悲哀。 几秒后,卡斯兰一脸平静,缓缓开口: “别伤害他们。” 他的眼里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克罗艾希抬起头,直视卡斯兰。 “当然,”她缓缓道:“卡斯兰叔叔。” “当然。” 卡斯兰转过身,消失在黎明的朦胧里。 克罗艾希也转过身,收束她的部队。 很快,黑沙领的军队离开了这片废墟。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几分钟后。 “呼啦啦!” 一堆碎石落地的声音。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一只手伸出了这片废墟。 一个满身伤痕的银面男人翻开覆盖在身上的碎石,捂着一只骨折未痊愈的手臂,惊魂未定地爬了出来 随风之鬼,罗尔夫瞪着眼睛,剧烈地喘息着,望着黑沙领诸人消失的方向。 仿佛不敢相信刚刚的一切。 195.第192章少管长辈的事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如果你继续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埃达行进在泰尔斯的坐骑侧面,她握紧拳头,突出食指的指节,语气极不耐烦:“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好奇心爆棚的泰尔斯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 “不想回答就算了。” 【防盗,同时不妨来看看这一章】 穿越者在心底里微微叹息。 埃达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心底里对往事的回忆重新封存起来。 璨星。 该死的璨星。 “但话说起来,埃达,你是怎么成为璨星王室的秘密护卫的?”泰尔斯看着前方逐渐显露出的模糊山峦,幽幽地问:“一个精灵怎么会受雇于人类的星辰王国?” “我听说他们都极为高傲,为人类服务更是绝无仅有。” 埃达微微低下头。 “喂,小子,”精灵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你们家的护卫。” “而且……” 埃达抱起双臂,语气里颇有不屑:“作为一个小屁孩,你又知道多少精灵的事情?” 泰尔斯只得吐吐舌头,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疑点重重的精灵,这个活了也许好几百岁,跟曾经的贤君闵迪斯和凯拉王子都见过面的精灵,想必有着丰富多彩的故事。 只是性格嘛…… 就在队伍越过一个堆满积雪的山坡后,普提莱驾驭着坐骑,来到泰尔斯的身侧,只见瘦削的副使脸色肃穆,抬手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我们到了。” 泰尔斯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向着山坡下望去。 漫天雪色的模糊视线里,一个银黑相间的巨人出现在群山之前。 不,不是巨人。 它在雪中的轮廓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远处——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雄伟城池。 隐约可见红黑相间的旗帜在城上飘扬。 只见它灰黑的墙体上点缀着银白的落雪,城池的最高点刚好落在群山之巅,远远望去,仿若一个倚靠着雪山的巨人一样,在周边许许多多村落、小镇的拱卫中,矗立在北方的大地上。 泰尔斯示意怀亚停下了不安分的坐骑。 他深深吸入一口北方特有的寒风,静静望着远处厚重而有力的雄城,心里涌起小小的激动。 这里就是北方巨龙,埃克斯特王国的首都?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越过威兰雪原,进入了新的领地。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盛景吧,”尼寇莱骑马来到他们身边,嘴角翘起,脸上充满了怀恋和崇敬:“背负着群山的巨大城池,北地最大、最雄伟、最壮丽,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城池。” “北地人心中的圣地。” “龙霄城。” 此时,边上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轻哼。 “它本来不叫龙霄城。” 尼寇莱把目光投向插话的星辰客人。 “它早在诸王时代就已经建立,是人类的北方聚集地之一。而远古帝国时代,它是原帝国北地行省的中心省会,”普提莱面无表情地接过尼寇莱的话: “那道依山兴建的堡垒,原名亚伦德堡,是以皇帝之命治理北地的亚伦德家族世代的居城,帝国崩溃后,这里陷入长达三百年的混乱和权力交替。直到某一天,耐卡茹和托蒙德的军队在附近会师,赢取了终结之战的第一场胜利。” “是耐卡茹领军,驰援了岌岌可危的托蒙德,”尼寇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用自己的见解‘修正’星辰人的话:“所以那场战役才被叫做‘逆转寒风’——据说就在此处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耐卡茹的部队神速行军,几乎像从天而降一样,自后方击溃了敌军。” 泰尔斯无奈地撇撇嘴。 好吧,又是埃克斯特人和星辰人,北地人和帝国人之间小小的“意见不同”。 而且——虽然都是北地人,但尼寇莱似乎比坎比达还要固执。 果然,普提莱吐出一口气,脸上不以为然。 “所以,这个地方是怎么变成埃克斯特的首都的?”泰尔斯马上恰到好处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眼见又要开始的“激烈讨论”。 尼寇莱示意他们继续行进,这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一边骑马,一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接待人员一样,缓缓道: “这片以龙霄城为中心的土地,属于沃尔顿家族——努恩七世出身的家族,也是埃克斯特最富盛名的统治家族,世代传承着龙霄城大公的头衔。” “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六百多年前成为此地的领主,于此处与九骑士会盟,誓言在终结之战后的混乱里,共同守卫北地、守卫他们的家乡,重拾北地人的骄傲。” “从那时起,骄傲的北地人,将新生的国度称为‘埃克斯特’,埃克斯特联盟由此而生。” “而次年,开疆拓土、势如破竹的九骑士回到此地,共举耐卡茹·埃克斯,为北地人所诚心信服、誓死追随的国王,九骑士则分领各方,拱卫龙霄城。” “联盟的历史就此结束,埃克斯特王国的历史由此而始。” “秉持着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的精神,埃克斯特的最高统治者,即共举国王,在十位大公中选出,余者服膺他的权威和号令——这是耐卡茹当年相约共治的誓言,可见他的威望与影响延续至今。” “因为努恩陛下身兼龙霄城大公的头衔,所以,龙霄城也就成为了整个埃克斯特的首都。” 就在此时,一位黑沙领的传令兵艰难地越过白刃卫队的重重阻碍,来到尼寇莱身边,请他过去与坎比达子爵会面。 在尼寇莱离去后,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普提莱。 “你有话要说。”穿越者肯定地道。 “当然,”副使颇有不屑地摇头:“别相信我们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他那套什么‘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的鬼话,用来骗骗北地人就算了,事实上,在北地——或者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向来都是权力说话,实力称王。” “噢?”泰尔斯轻轻笑了起来:“既然那位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已经离去,那你介意再讲多一些吗,我渊博多识的副手,多才多艺的北地通先生?” 普提莱把手伸向怀里,想要拿出烟斗,但不知道是疼惜烟草无多还是良心发现,前吟游者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一脸痛苦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随即向着第二王子道:“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龙霄城的第一任统治者,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共举国王,是耐卡茹·埃克斯。但我们现在所见的龙霄城,却是在努恩·沃尔顿七世的统治之下。” 泰尔斯很快反应过来:“埃克斯和沃尔顿,这是两个姓氏——也就是说,在耐卡茹之后,继承他名位和头衔的,并非他的直系血亲?” 普提莱挑起眉毛点点头:“真实的历史,或者说星辰能翻到的记载所记述的历史是:英年早逝的耐卡茹没有诞下子嗣,他过世之后所留下的龙霄城领主之位,由他的外甥,努恩·沃尔顿继承。” “那是沃尔顿家族成为龙霄城领主之后的第一位努恩,努恩一世。” “从那时候起,以云中龙枪为标记的沃尔顿家族入主这片土地和这座城池,统治至今。” “但努恩一世的血脉,导致了诸位领主对他正统性的质疑,也勾起了领主们对共举国王之位的觊觎——无论他多少次强调他的母亲是耐卡茹的姐姐,所以努恩自己才是最接近先王耐卡茹的正统继承人,都无法浇灭九位领主的野心——哪怕他们当年都是对耐卡茹忠心耿耿的骑士楷模。” 泰尔斯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耐卡茹和他的九位骑士,而是闵迪斯厅里那副最中央的巨幅肖像:夕阳的战场下,伤痕累累的年轻骑士,在六人的伴随下无畏冲锋。 星辰的复兴之王,托蒙德·璨星一世,和他身边的六骑士,也就是今天显赫一方的公爵家族、六大豪门。 白底飞鹰的亚伦德,太阳剑盾的库伦,三色鸢尾花的凯文迪尔,四目头骨的法肯豪兹,巨角鹿的南垂斯特,以及血月的特巴克。 他们,甚至十三望族的先祖,当年也战斗在托蒙德的身侧。 他们当年,是否也对复兴之王“忠心耿耿”? 就像耐卡茹身后的那九位骑士,九位领主一样? “为了埃克斯特王位的正统继承权,龙霄城的努恩一世,和九骑士及他们的后代爆发了剧烈的冲突。”普提莱继续道:“战争过后,各大领主之间的僵持和对峙持续了数十年,那时候的埃克斯特几乎就是十块碎片,名为一国,实则彼此为敌,互不相容。” “于此期间,最终帝国的遗民们在南方的牧河河畔,原沙文行省的领地上所建立的、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崭新国家,开始缓缓崛起,并持续地向着周边扩张。” 泰尔斯心领神会地回应道:“托蒙德一世,复兴王?” “对,”普提莱点点头,眼里闪耀着奇特的色彩:“星辰王国。” “最终,迫于新兴星辰王国的压力,努恩一世和九位领主达成了最后也是最尴尬的妥协。” “在九大领主的共同支持下,努恩·沃尔顿继承共举国王之位。而努恩一世以伟大的先王耐卡茹的名义,重新划定了埃克斯特的领地,将十位领主,包括他自己,一同册封为埃克斯特王国正统的十位大公。但在努恩一世死后,国王之位必须在十位大公之间重新选择,由他们自行投票选出新的共举国王,再行统治终身,如此往复轮替,埃克斯特的选王会制度就此确立,施行六百年。” “这就是所谓的‘耐卡茹的共治誓约’——因为是十个人以耐卡茹的名义,在耐卡茹的签名下发下的誓言,讽刺的是,它根本与耐卡茹毫无关联。” “等等,”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选王……我当初只是在闵迪斯厅看了一个大概……十位大公共同投票,选择他们自己中的一个人吗?” “一旦刚好有人票数相同那怎么办?有成熟的制度和体例,来决定选王会上共举国王的平稳诞生吗?” 泰尔斯想起前世一部神奇的电影,里面的海盗们选举海盗王,结果却是每个候选人都把票投给了自己。 “有的,而且简单、直接、有效,充满了北地人的浪漫色彩。”普提莱低声道:“继承自帝国,继承自骑士辉煌年代的风俗,在埃克斯特被继续沿用,以在大公们意见难决之时,确定国王的归属。” “继承自帝国的风俗,确定国王的归属?”泰尔斯握紧马缰,他想起在卡斯兰的英雄酒馆里所听到的话,不禁一惊:“你是说……” “嗯,”普提莱点点头,眼神复杂的他,轻轻吐出一个颇有力度的单词: “决斗。” 泰尔斯怔住了。 “当神圣的选王会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那票数相同的国王候选人,无论年龄、身份,就必须在决斗场上亲身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有配得上共举国王的勇武,足以领导北地人的气魄,在决斗中淡看生死的无畏,以及在决斗场中站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以及他桌上那把尽是磨损的旧剑。 他们终究是北地人。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尽管已经踏足北方埃克斯特的领地,但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初级阶段。 北地上这个以强悍和铁血著称的国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奇特得多。 而自己即将面对他们。 “继续说,”泰尔斯肃穆地皱起眉头:“在面见他们之前,我想了解一下埃克斯特的大公们。” “比如,他们与共举国王的关系?” 普提莱只是微微一顿,就点点头继续道:“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只有对共举国王表示服从和战时出兵的义务,但不必向共举国王纳税,领地事务纯粹自决,至于是否接受并施行国王的全境法令,也全然取决于大公们自己的意愿。” “埃克斯特大公的权力,未免有些过大了吧,”泰尔斯脸上露出惊讶,他在行进中微微吸气:“埃克斯特到现在还没有分裂,能说是奇迹吗?”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叫‘大公’(archduke),而非帝国时代的公爵(duke),”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从妥协中诞生的埃克斯特,其分裂程度尤甚我们星辰王国。” “他们在自家领地上的自主权远远大于星辰的公爵们。至少,无论再怎么吝啬和不情愿,库伦公爵每年都要从东海领拨出一批钱财,向永星城、向陛下缴纳足够数额的税收。星辰重要官吏的任免和贵族的封贬降转,都必须符合《神圣星辰约法》,甚至经过至高国王的手令复核。因此公爵们若要干预王国政治,最快的方法是插手永星城的中央部门,或者通过领地的影响力对王国的地方官吏进行渗透。” 泰尔斯摇摇头:“那共举国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他根本连属下的大公都无法约束,那为何还要成为共举国王?” 普提莱略略思索了一会,认真地回答他:“为了崇高的威望、领主的服从和正统之名。” 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这玩意儿在北地比在星辰管用得多,一个再怎么没有文化的北地人,也知道共举国王的权威不容侵犯,耐卡茹的誓约不容违悖,”普提莱回想着自己的知识,继续说道: “历史上,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因为对共举国王不满而发起的反叛足足有三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无论举旗反对共举国王的大公们怎么辩解,一旦公然藐视耐卡茹的誓约,他们就会失去属下子民的民心,连最贪婪的北地人也不愿为他们打仗——有的大公家族,甚至因此永远退出了埃克斯特的统治历史。” 泰尔斯望着远处的龙霄城,在冰冷的双手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细细地思考。 崇高的威望。 正统之名。 民众的效忠。 北地的传统文化? “太简单了。”几秒钟后,泰尔斯淡淡地道。 “嗯?”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是说,把维持埃克斯特稳定和统一的力量,归结于耐卡茹的威望与北地人的性格和传统——这样的归因太简单了。”泰尔斯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人类行为与社会权力结构总是互相影响的,不可能只存在那种,行为单方面巩固结构,而社会结构却对人类行为毫无作用力的情况——无论北地人再怎么品行崇高、敬畏祖先,尊崇传统,也维系不住这样的国家体制。” “一个注定要分裂、崩碎的权力结构,也只会给北地人带来同样的影响。他们注定在不同的领主,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制度结构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消亡出生、社会变迁里,演变出符合时代结构的行为与动机。” “在埃克斯特这种奇怪的分裂体制下,北地人是很难不彼此为敌,相互厮杀的。” 对。 泰尔斯暗暗点头。 这才是他所认知的社会。 然而埃克斯特却…… “你有更多的想法吗?”普提莱眯着眼睛,一边细思着泰尔斯的话,一边问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二王子沉吟片刻,就吐字道:“星辰。”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地说出:“星辰王国。” 普提莱目光一闪,等待王子的解答。 “如你刚才所说,星辰的扩张与强大,也应该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埃克斯特的稳定和统一。”泰尔斯拍了拍胯下的坐骑,引得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的马匹一阵骚动。 196.第193章六块半 【防盗章,本书首发创世,无剑写得这么辛苦,盗版读者不妨来订阅支持嘛】 在老卡斯兰万分惋惜的目光下,泰尔斯千方百计推脱了那杯黑麦醇酒之后,好歹松了一口气。 . 他们休息了一刻钟,坎比达子爵就转过头,对着火炙骑士图勒哈点头示意。 “做好准备吧!”图勒哈对着自己的士兵们下令道:“我们准备出发了!明晚之前要赶到威兰领!” 听见长官的话,埃克斯特的军官和士兵们齐齐起身,留下酒钱,向着酒馆外走去。 星辰的众人则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看了一眼普提莱,耸耸肩,跳下吧台。 但就在他向着老头卡斯兰挥手示意,准备就此离去的时候。 “小鬼,等等!” 卡斯兰离开吧台,走到泰尔斯面前。 泰尔斯这才发觉,这个老头,卡斯兰的身材极其高大,几乎有七尺,自己不得不把脖子抬高到不能再高的角度,才能勉强仰视他。 幸好,卡斯兰在他面前蹲下来了。 “你要去努恩王面前道歉,是么。”老卡斯兰缓缓道:“而且我也听说了,是为了偿还摩拉尔王子在星辰的不幸。” “是啊,”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看努恩王会不会对我的脑袋感兴趣吧。” 卡斯兰看他的眼神微微一动。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头叹了一口气:“只会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追麻雀。”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但还不等泰尔斯开口,卡斯兰就自顾自地道:“该死的、乱七八糟的贵族政治阴谋,他们从不手软,不是么?” “管你是七岁还是十七岁……天知道摩拉尔王子是怎么死的,可惜了,那是个好小伙子。” “这个……”泰尔斯露出惊讶的神情:“多谢你的谅解……卡斯兰先生……” 卡斯兰定定地望着他。 直到泰尔斯露出尴尬的神情,指了指门外。 “听着,”老头卡斯兰淡淡道: “我曾在努恩手下服役,某种程度上,跟他还比较熟。” 这个酒馆老板认识努恩王? 泰尔斯微微一怔,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坎比达。 他们为什么要带自己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中途休憩吗? 卡斯兰轻声叹气:“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国王,一个标准的沃尔顿彪形大汉。” “我还记得,努恩·沃尔顿站在三十八哨望地,向着来袭的兽人挥舞链锤的场景。” “他那时豪爽大度,宽容公正,可以为了一个无名小卒而亲身拦在兽人的斧子前——每一个战士都以为他而死为荣。” “哦?”泰尔斯眼睛一亮:“这很好啊,看样子,至少他不会是个动不动就下令砍我脑袋的国王。” “但人都是会变的。” 老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眼神变得迷离而飘忽:“努恩也是人,他也会老,也会有为谗言和令色所迷惑,为欲望和冲动所左右的一天。” “他虽流着耐卡茹·埃克斯的血,但毕竟不是完美的龙或英雄。” “尤其……他还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泰尔斯不由得一愣。 卡斯兰低下头,紧紧盯着泰尔斯:“小心,星辰的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以巨龙为旗,但六百年来,我们仅仅崇拜巨龙的强大,学到了巨龙的骄傲,而将巨龙的睿智与贤明抛诸脑后。” “我们虽自称北风与龙的儿女,身上所背负的帝国枷锁,却并不比星辰少半分。” “什么意思?”泰尔斯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埃克斯特的国内情况也许比想象更糟?” “孩子,保重。”卡斯兰只是摇摇头,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既然你给了钱,却没有喝酒,那这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忠告吧。” 泰尔斯只得摊摊手:“谢谢您的忠告……” 可惜,没什么用。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面对努恩七世。 “对了,”卡斯兰犹豫了一阵,突然吐出一口气,笑道:“如果你在埃克斯特遇到了什么无法转圜的危机……哪怕努恩王也救不了你的时候……” 努恩王也救不了我? 泰尔斯心生疑窦:这是什么意思? “龙霄城的西行驰道上有间肉铺,招牌是一把匕首,”卡斯兰哼笑一声,在泰尔斯皱紧眉头的神情下低声道:“老板是个姓顾的远东人,当年欠过我一个人情,那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时常敢做一些违反法令的事情。” “你如果想找他帮忙——只需要说‘六块半’就行了。” 在泰尔斯惊讶的眼神下,老头卡斯兰再次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 第二王子又是一个趔趄。 在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眼里,眼前的老头缓缓站起身来,豪爽地大笑道: “下次再来,记得要喝我的黑麦酒!” “那才是男人的象征!” 在普提莱露出杀人的目光前,泰尔斯好歹尴尬地笑着离开了。 坎比达皱着眉头,目送着泰尔斯和星辰众人远去。 然后他慢慢走到吧台前,转向老头卡斯兰。 “您看到了吧,星辰的下一任国王,”坎比达的眼神放射寒光:“你看到他有多与众不同,成熟机变了吧——我们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努恩王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嗯,”老头卡斯兰盯着酒馆的门,慢慢地道:“这孩子的眼神,确实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在那孩子的眼里,他看不到敬畏或是紧张,只有满满的兴趣与好奇。 还有谜一般的自信和坚定,好像从来不曾产生过动摇。 这不是一个离家千里,担惊受怕的小孩儿应该有的眼神。 “这就是我们埃克斯特要面对的下一任对手……我几乎可以肯定,当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成为埃克斯特的大敌。卡Kа酷Ku尐裞網”坎比达翘起嘴角,敲了敲吧台:“可惜的是,大公不能直接对他下手。” “我们北地人,什么时候变成连七岁小孩都要算计、畏惧的孬种了?”卡斯兰不屑地沉声道:“在阴谋与恐惧中维持国家……这是风雨飘摇的帝国才干的事情。” “当然,”伦巴大公的谋臣轻声道:“为此,我们需要一位更好的国王,而非老迈昏庸尸位素餐之辈,也非乳臭未干热血上脑之徒。” “哼,”卡斯兰抓起两个酒杯,放到后厨的窗口里:“所以查曼·伦巴还真是一个好人选?” “我相信您依然深爱着埃克斯特,深爱着龙的国度,”坎比达定定地望着他:“即使努恩陛下把你赶出了白刃卫队。” “嘿!”老头似乎特别不服气这句话:“努恩没有把我赶走!” “我是自己离开的!” 坎比达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老头。 真的吗?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道: “所以您还是不答应吗?” “哈!”卡斯兰嘲讽地摇摇头:“我不过一个酒馆老板,能答应什么事情?” “‘撼地的卡斯兰’,作为白刃卫队的上一任首领,您的威名依然传扬在他们之间,三十八哨望地至今还在传颂着您的故事。”坎比达缓声道:“只要您一句话……” “怎么,你想要我用我的影响力和人脉,去说服我的旧属下们,站在查曼这一边?”卡斯兰不屑地哼笑道。 “我相信您会做出对埃克斯特最有利的选择,”坎比达神色淡然,却眼神犀利,直勾勾地看向老头卡斯兰: “卡斯兰·伦巴……” “您毕竟是大公殿下的叔叔。” 卡斯兰猛地抬头。 “还是埃克斯特建国以来,白刃卫队最有名的指挥官。”坎比达淡淡道。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您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当然,也许不止“说服旧属下”,也许更进一步。 坎比达默默想道:毕竟,白刃卫队可是国王亲卫,负责埃克斯特共举国王的人身安全……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卡斯兰打断了他的思绪。 坎比达礼貌地弯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头冷冷地望着他。 “魁索·伦巴被帝国要求,去说服自己的家乡人跟帝国合作,乖乖纳税,不再反抗。” “如果我说不,查曼那个小子是不是也要把我流放到再造塔?” 坎比达皱起眉头。 “你就这么回去告诉我的侄子:”卡斯兰缓声,但是斩钉截铁地道: “去他娘的伦巴。” “好吧,”坎比达叹了一口气,毫不意外地摇摇头:“那至少您应该能帮第二个忙。” 卡斯兰冷哼一声:“你们关心的总是利益,是么?” “这次,”坎比达眯起眼睛:“跟那个王子有关。” 卡斯兰再次收起几个杯子,毫不理会子爵阁下。 “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刺杀那个王子——无论是为了嫁祸大公,还是搅乱局势,”坎比达黑着脸道:“他们甚至启用了潜伏在我们魔能枪部队里的军官间谍。” “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些肮脏的政治了,”卡斯兰抬起头,毫不客气地道:“我不想知道任何……” “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有关,”坎比达沉声打断他:“大公昨天来信,我们在黑市里查到了那个军官间谍的线索,但半途上被人截断了。” “关我什么事?”卡斯兰粗暴地道。 “那些半途截断线索的人,用的是终结之塔的剑式,用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终结之力!”坎比达低声道,仿佛在说一件秘密:“而他们绝非终结之塔的人。” 卡斯兰一愣。 “说下去,”老头凝重起来:“什么终结之力?” “我知道您会在意的……”坎比达犀利地道:“就是您很久以前提过的那种,狂乱而失控的终结之力……我记得您还在为终结之塔做事?” “只是为了还邵一个人情而已,”卡斯兰的眼里露出怀念的目光:“毕竟,我都毕业多少年了……” 但他随即认真地看向坎比达:“还有呢?” “我们手下的超阶终结剑士,克罗艾希——还记得吗,他是您战友的女儿,那个坚强的小姑娘——重伤在他们手中,险些性命不保。” “她是惟一一个逃回来的人。” 卡斯兰握紧了双手。 “我们追查的线索断了,唯一的头绪,就只剩那些奇怪的终结之力……”坎比达真诚地道:“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为了终结之塔,而非为了伦巴。” “与‘灰剑卫’邵齐名的人,终结之塔的骄傲,白刃卫队的自豪——‘撼地’卡斯兰·伦巴。” ———— 几天后的终结之塔,传承之屋的休息室。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灾祸之剑并没有北地军用剑术的完整传承,”极境传承者之一,杰迪·塔夫纳坐在桌子上,对着他的学生道:“即使再过时,那毕竟是无数剑手和法师精研出的一套剑术……而传承之屋有着最完备的保全体系。” “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好好好……你继续在这里找书吧,杰迪。” 神情疲惫的科恩·卡拉比扬靠着桌子,敲了敲桌腿,搓搓通红的眼睛:“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但我会记得这段好时光的,每天晚上跟老师一起偷偷摸摸溜进真理书库的日子……” 杰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你要放弃了?”他的老师不爽地道:“对灾祸之剑的追查?” “不是放弃,”金发的警戒官,科恩没好气地道:“但你知道真理书库里有多少书吗?” “然后,我昨天才收到一个美女的来信……”科恩不顾杰迪不佳的脸色,打了个哈欠:“要去还个人情。” 娅拉。 这是她的名字么。 科恩摸了摸怀里的信,嘴角挽起笑容。 那个酷酷的双刀女孩。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严厉而冰冷的苍老声音从师徒两人的身后传来。 “杰迪·塔夫纳。” “科恩·卡拉比扬。” 杰迪和科恩两人齐齐一颤! “扑通!”杰迪狼狈地蹦下桌子,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 “咚!”科恩紧张地从地上弹起,结果一头撞上了桌子。 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搓着膝盖面容扭曲,一个摸着头皮龇牙咧嘴。 他们艰难地站起身来,竭力站直,露出最顺服友好的笑容,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腰间挂剑,脸色冰寒的远东灰发老头。 “啊呀!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去锋刃谷视察了……”这是举手作揖,满脸堆笑的终结之塔传承者,杰迪·塔夫纳。 “邵大师!邵师傅!哎呀,我这次回来打算第一个拜访您的,还专门给你带来了星辰的特产……”这是搓着手,一脸谄媚的星辰王国警戒官兼城防队长,科恩·卡拉比扬。 但灰发老头——邵没有理会他们的笑容。 “休息室的桌子,不是用来跳舞的。”邵盯着一脸讨好表情的杰迪,冷厉的声音让杰迪的笑越发尴尬:“传承者要做好榜样!” “当然,当然。”杰迪·塔夫纳虚心真诚地点头。 然后,他转向科恩,铁一般的严肃面孔吓得后者一颤:“既然有椅子,就不要坐在地下。” “嗯,是的,是的。”科恩认真严肃地听取教诲。 两人微笑着连连点头,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开玩笑,这可是终结之塔的塔主——灰剑卫! 他对学生最轻的惩罚,可是单手倒立十小时! 而值得最轻惩罚的罪责——举个例子:走路时步子太大,仪态不佳! 灰剑卫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杰迪和科恩站得一个比一个笔直。 还好,邵最后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直到邵说出下一句话。 “听说,”邵缓缓地道:“你们这几天偷闯了真理书库——好多次?” 杰迪和科恩同时石化在原地。 “这个……听我解释,”杰迪尴尬地笑着:“那个……你不是正好不在嘛,科恩又发现了一些‘灾祸之剑’的线索,所以……” “这是为了终结之塔,为了‘肃清者’,”科恩搬出他在警戒厅里学到的措辞,义正辞严地拍拍胸口:“我们在为‘灾祸之剑’而……” 但邵严肃、低沉的声线缓缓升起,打断了他们。 “很好。”灰剑卫神情严肃:“科恩·卡拉比扬。” 科恩顿时肃穆地挺胸抬头,笔直站好。 “你马上去一趟埃克斯特,”邵缓声道:“有个叫卡斯兰的老朋友需要帮忙。” “啊?卡斯兰?”这是杰迪,他诧异地看着邵:“你是说那个把剑当作斧头用的醉汉北地大叔?” 邵转向他,清冷的目光逼得杰迪闭口不言。 “但是……”科恩尴尬地摸摸头:“我还要先回星辰帮朋友个忙……” “克罗艾希,记得吗,你的同期,”邵沉声道:“她伤在了灾祸之剑的手里……此生很可能再也无法用剑了。” 科恩抬起头,神色愕然。 克罗艾希…… 他眼中浮现一个在烈日暴晒下,举着剑咬牙苦忍的圆寸头北地女孩。 还有她的一口白牙。 “好的,”警戒官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坚定地对着两位传承者道:“我马上去准备……事态有多严重?需要我带上家族的私兵吗?” “带着星辰贵族的私兵进入埃克斯特境内,”杰迪沉声道:“你脑子抽了吗?” 科恩恍然地点点头。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人,”邵沉声道:“还有一个人会在路上跟你会合……她在近期刚刚加入‘肃清者’。” 科恩顿时一愣。 ———— 断龙要塞,北部闸门。 “路上小心,虽然伦巴已经撤军,战争也没打起来,但毕竟是埃克斯特。”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看着整装待发的米兰达·亚伦德,轻笑道:“虽然我是很想建议你带着那些亚伦德家族的私兵……” “这里是两国边境,”米兰达轻声道:“带着部队不可能越过去。” 更何况…… 亚伦德…… 米兰达拉了拉自己的黑色手套,同时捏紧了自己袖口的白鹰徽记。 要塞之花看着自己的属下这副模样,叹了一口气:“出去躲一躲也好,毕竟你那些亚伦德家的叔伯兄弟真是太烦人了……” 米兰达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不是为了躲避。”她淡淡道。 “好好好,”索尼娅无奈地握住属下的双肩:“这是为了朋友,对吗……” 米兰达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白色剑柄,点点头。 克罗艾希。 永不言弃的女孩。 “我们同在一个老师手下学习,”亚伦德公爵之女清冷地道:“在她有难的时候,我必须在她身边。” 自己在世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必须要好好珍惜。 米兰达想起记忆中,那个轻快明亮的白衣身影,以及他那永远欢快乐观的语气。 不由得嘴角微翘。 她转身踏上马镫。 “放心,长官,我可不是什么无助的小花猫。” “放心,长官,我可不是什么无助的小花猫。” 197.第194章 选择你要成为的人 “咚!” 两大碗热腾腾的肉汤,被顾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在一旁的冷水里洗着脸的泰尔斯和小滑头,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毫无表情的顾。 先前被恐慌和惊惧所盖住的饥饿感,突然回到了第二王子的肚子里。 “我特地用了永世油加热——炊烟在室内就会散去,没人会发现我们,”顾淡淡地道,他在两人对面坐下,右边的粗浓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别有深意:“当然,这不便宜,我会记账的。” 小滑头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了。 女孩怯生生地看了看身边的男孩——泰尔斯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 顾看着两个呆呆的孩子,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还在等我恭敬地奉上餐巾和葡萄酒吗,我尊贵的少爷和小姐?” 话音落下。 泰尔斯和小滑头对视了一眼,彼此眨了眨眼。 下一秒,两人就像是松开缰绳的马,双双扑上椅子,捧起各自的肉汤,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别急,”顾看着他们俩狼吞虎咽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等你们填饱了肚子,再来说正事。” 短短的几分钟,两个困饿已极的小孩就喝完了各自的肉汤,齐齐靠倚在凳子上,摸着鼓胀的肚子,呼哧呼哧地喘气。 小滑头还打了个饱嗝,怯怯地低下头。 泰尔斯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顾把右手搭上左手背,手指如波浪一样缓缓敲击。 “我,我们需要帮助!”还不等顾说下去,缓过一口气来的泰尔斯就抬起头,急急地道。 “是啊,这我看得出来……”顾打量着他,眼里表现出鄙夷:“说点我不知道的。” 在泰尔斯的目光下,顾毫不在意地道: “比如,这个混乱的夜晚——现在是凌晨了,两个小孩为什么会在早该被疏散的铠区里瞎逛?” “比丧家之犬还狼狈?” 泰尔斯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道:“我们……” 但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王子犹豫着张了张嘴,又重新闭上。 成为王子以来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将你所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有时候换来的不一定是真诚和谅解:看看瑟琳娜和黑剑吧。 “我们遇到麻烦了,”泰尔斯深深地呼吸,认真地道:“我们需要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前往英灵宫,您能帮我们吗?” “我们会给您报酬的!” 顾的手指不再动弹,他握紧了双手,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男人的眼神很平静,仿佛无风无波的湖面,却无来由地让泰尔斯一阵心慌。 他不得不正襟危坐起来。 这个远东人…… 怎么感觉怪怪的? 就在泰尔斯感觉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顾终于慢慢开口: “英灵宫?” “又是一桩贵族们自相残杀争权夺利的戏码?” 顾翘起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冷笑。 远东男人的一双黑眸极度深沉,这让泰尔斯看不清他的瞳孔。 “暗中从铠区去英灵宫,你知道这有多难吗?距离、坡度、城闸,路禁,以及昨天到现在的戒严封锁线……” 顾在昏暗的光线下望着泰尔斯: “我可以腾出地方收留你们,但是将你们悄无声息地送进英灵宫,还卷入上层贵族们的政治斗争?” 远东人摇了摇头,眼角的冷意让泰尔斯不寒而栗:“抱歉,卡斯兰的人情还没那么大。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拒绝了。 泰尔斯转过头,担忧地看了小滑头一眼。 他们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伦巴的行动,努恩的遇刺,他们遇到的意外,这些事情都是需要…… “那联络呢?” 泰尔斯抬起头,忐忑地道:“你无法送我们过去,但是否能帮我们联络到某些人?” 在泰尔斯担忧的目光下,顾笑了。 “虽然不轻松,但并非不可能,”只见顾眯起眼睛:“给谁传话?” 泰尔斯眼前一亮。 然而他张开嘴巴,话才刚到嘴边,便被顾打断了。 “小心选择,孩子,别选那些我要站在英灵宫门口大吼才能联络到的人。还有,”顾微微低头,由于光线的缘故,他的一双眼睛被笼罩在黑暗里,只听他略带深意地道: “如果你的处境真的很危险,那最好找个信得过又不引人注目的人选,毕竟我也不想惹上麻烦。” 听着顾的话,泰尔斯怔住了。 他刚刚第一个想到的是普提莱。 埃达说,那位副使阁下发动了人手来寻找自己,那也许他可以派人…… 不。 王子在心底里摇摇头。 泰尔斯不知道伦巴在龙霄城的布控有多严密,但如果局势真的如预想中那样坏,那以普提莱为首的星辰使团,一定会成为伦巴重点关注的对象。 特别是在灾祸肆虐后,各区戒严的现在,他们会很显眼,即使找到了这里,半路上被敌人拦截的几率也很大。 同理,忠于努恩王的人——比如尼寇莱也是一样。 他需要另一个人选。 泰尔斯皱起眉头:一个他信得过的人,一个与他和努恩王都有着秘密协议,却在表面上中立,所以不引人注目的合适人选。 最好,还要有些手段和门路,不至于得到消息之后也有心无力。 泰尔斯的瞳孔逐渐聚焦。 “事实上,”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与顾对视:“我正好有这么一个人选,他的消息渠道也很广——你绝对有办法联络到他。” 顾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整整五秒过后,远东人缓缓点头。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顾换上了斗篷,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会去多久,毕竟找门路也需要时间——也许几十分钟,也许更长,”远东男人严肃地道:“在此之前,好好待着,别乱动我店铺里的东西。” 泰尔斯只能点头表示知晓。 顾在木窗旁观察了几分钟,等到确认情况后,他的手握上门把。 “顾先生,”光线漫进了肉铺,在他要出门的时刻,泰尔斯突然出声道:“谢谢你。” 顾露出奇异的神色,回头望了他一眼。 远东人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但顾出门前的最后一句称呼,让泰尔斯大惊失色。 “请耐心等待吧,”只见顾回过身,传来幽幽的语句: “尊贵的王子殿下。” 话音刚落,顾就关上了小门,将肉铺重新留在昏暗之中。 只剩下泰尔斯,呆呆地愣在原地。 王子殿下转过头,和桌子旁的小滑头面面相觑。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才会一直没问。 看着顾消失其后的那扇小门,泰尔斯捂着额头,痛苦地叹出一口气。 一个满大街跑的邋遢小孩很显眼吗? 艾希达、黑剑、顾……为什么感觉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认识他? 泰尔斯转了一圈,看着周围的案板和剔骨刀,无奈而沮丧地耸耸肩。 他吃力地爬上餐桌旁的椅子,抱起他的木杯,喝了一口水。 他的余光瞥见一旁的小滑头。 只见女孩呆呆地望着桌面,面无表情。 泰尔斯在心底默默叹息。 “睡一会儿吧,”泰尔斯放下水杯,出声道:“你应该很累了。” “啊?” 小滑头像是突然惊醒一样,从出神的状态中醒过来,呆呆地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抿起嘴,无奈地摇摇头。 “你需要休息,我们可能一会儿还要赶路。”看着神思不属的女孩,泰尔斯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道。 然而小滑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泰尔斯,”只听小女孩失落地道,“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小滑头低下脑袋:“一个噩梦,做不完的噩梦。” 泰尔斯的呼吸顿时一滞。 小滑头的声音有些嗫嚅:“先是阿莱克斯小姐,然后是龙霄城里的怪物,现在是努恩陛下……” 女孩在眼镜后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晶莹。 “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泰尔斯闭上眼睛,心里有着说不出口的沉闷和难过。 她只是一个孩子。 比科莉亚,比莱恩,比辛提大不了几岁。 她被迫着目睹了这一切。 “快了。” 泰尔斯听见自己飘忽地道:“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他自己的心里,一个灰暗的声音在替他说出另一句话。 不。 当你成为沃尔顿的那一刻起,这一切…… 便永不结束。 他听见自己违心地道:“等你我们回到沃尔顿家族,以及忠于沃尔顿的人之中,我们就安全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一定会保护龙枪家族的血脉……” 小滑头闻言颤抖了一下。 她的哭腔越来越明显:“泰尔斯,我,我不想成为,成为塞尔玛,我不是沃尔顿……努恩陛下说的事情我,我做不来……”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捏着拳头,看着地下。 “真的,”小滑头吸了一下鼻子,双目通红,“我只是一个从孤儿堆里捡来的小女仆,不是……不是沃尔顿小姐。” 泰尔斯仍旧一言不发。卡Kа酷Ku尐裞網 “而且,我是个女孩。” “这里是北地,历史上从来没有……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不会允许我,允许一个女孩成为大公的,”小滑头取下自己的眼镜,痛苦地摇着头: “你让我走吧,我没法按照陛下说的,跟你……我会搞砸的,我什么都不懂!” 看着不断啜泣的小滑头,泰尔斯缓缓抬起头: “可以。” 小滑头的啜泣猝然一止。 “什么?”她抬起头,带着未消的哭腔,疑惑地问。 泰尔斯淡淡地道:“你可以走。” 小滑头愣住了。 “努恩王去世了,尼寇莱生死不知,至于迈尔克……”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她,跳下椅子,向前迈步:“现在,没人会再逼你成为塞尔玛·沃尔顿了。” 泰尔斯缓缓走近。 小滑头颇有些惊异地向椅背缩了一下。 “你仍然有机会远离这一切:龙霄城一片混乱,一个失踪的女仆不会引发注意,”顶着小滑头惊疑的目光,泰尔斯继续道:“更别提英灵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小滑头猛地吸了一下鼻子。 “真的吗?” 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但这种惊疑又随即转为恐慌与怯意:“可是……你为什么……”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站在离她的椅子几步远的地方。 他松开了捏紧的拳头,直视着女孩的碧绿双眸,翘起嘴角。 “因为你是你。” “也许有时候余地很小,但是,每个人都可以,也应该选择自己究竟是谁……” 泰尔斯轻轻阖眼,又迅速睁开。 “你会成为,你选择要成为的那个人。” 那个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艾希达质问他的话,也闪过姬妮女士告诉他的故事,闪过约德尔在阴影之境里的坦白,更闪过基尔伯特站在三王画像前的激动表情,以及璨星墓室里凯瑟尔的孤寂身影。 思虑万千的他,颇有些无意识地继续道: “虽然,我们总是被生活,被他人,被社会,被无处不在的权力逼迫着成为……他们想要你成为的人。” 小滑头呆呆地看着泰尔斯,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孩露出苦涩的笑容。 擦干净的女孩眨巴着眼睛,下意识地问道:“比如……成为王子?” 泰尔斯的目光一凝。 他静静地看着小滑头,默默叹出一口气:“对。” “比如王子。” “因此,如果你想要逃避,想要放弃,想要远离,我不会阻拦——甚至会帮你。” 小滑头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泰尔斯。 第二王子叹了口气。 他的耳边响起了凯瑟尔的话: 在被冠以璨星之名开始,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直直射进小滑头的双眼中。 “但在那之前,你想好自己究竟是谁,想要成为谁了吗?” 小滑头的眼眶微微张大:“什么?” 泰尔斯摇摇头,没有理会她的疑惑,自顾自地继续道: “你是小滑头?是代写作业的小女仆?是藏书室里的书迷?是塞尔玛·沃尔顿?是无辜卷入这一切的倒霉蛋?” 小滑头愣在了原地,呼吸慢慢紊乱起来。 “在阿莱克斯眼里,你是她的卑微女仆,在努恩王眼里,你是沃尔顿家最后的落子,在天空王后的眼里,你是个戴着她眼镜而不自知的有趣女孩,”泰尔斯平静地道:“但在你自己眼里呢?” “你是谁?”他问出那个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问题。 小滑头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因为一时的恐惧或者过去的习惯,而选择变回小滑头,与因为一时的虚荣而选择成为沃尔顿贵女,或者因为一时的压力而选择逃避这一切——在我看来,这些在本质上都没有区别,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都是你被逼着,成为一个你完全没有准备好要成为的人。” 刹那间,沉默和寂静笼罩了这间小肉铺。 小滑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眼前的泰尔斯。 眼里满布迷茫和惶恐。 “那你呢,”几秒后,小滑头像是从水里挣扎出来的人,茫然举头,想要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你觉得我是谁?我难道不应该是小女仆吗?” “你?” 泰尔斯笑了。 他摇摇头:“你是运气欠佳,是个跟我一起被卷入这些麻烦事里的倒霉蛋。” 小滑头眼神一黯,低头撅起嘴。 泰尔斯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你也是个勇敢且坚强的女孩,跟我一起经历了噩梦和地狱,还一路坚持到现在的女孩。” 泰尔斯露出兼具苦涩和欣慰的微笑。 “如果是你成为女大公——在我看来,无论是努恩王还是伦巴大公,你都比他们好得太多。” 小滑头重新抬起头,她的眼里闪现出讶异和惊奇的光芒。 “在我看来,成为沃尔顿,你也并非毫无准备。” 在小滑头的目光下,只听泰尔斯继续道: “你在耐卡茹的藏书室里多年,对里面的书籍倒背如流,对历史典故如数家珍,你替阿莱克斯完成作业,也许甚至比她还称职,而且……” 泰尔斯有些出神地想起昨天的事情,仿佛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过去,记忆中的画面已然泛黄。 “面对那样的怪物,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在我最危险的时候,你也不曾丢下过我——即使最后的结局有可能是痛苦地死亡。” 王子看着小滑头的眼睛。 小滑头抿了抿嘴,擦干脸上的泪痕。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泰尔斯开口道。 小滑头眨了眨眼睛。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壮硕强健的身影,以及那双迫人的天蓝色眼眸。 “在我成为王子的时候,我的……父亲也问过我相似的问题,”泰尔斯的眼神飘忽,他的思绪已经不在这间肉铺里,而是飘向了远方的永星城: “‘你做好准备了吗?’——他是这么问的。” 他无意识地轻笑了一下。 “你怎么回答?”小滑头期盼地问道。 泰尔斯转过眼,回望着她:“我说,‘没有’。” “然后呢,”女孩眼前一亮:“你父亲是什么反应?”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小滑头的双眼,一动不动。 直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几秒后。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说,‘无妨’。” “因为,‘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滑头怔住了。 泰尔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仿佛刚刚除掉了最大的枷锁。 王子露出他所认为的,最自信的笑容。 “所以,别急,别慌,你的选择有很多,”泰尔斯轻轻握住小滑头的手,真诚地道:“等我们逃出这里,再来睿智地选择你自己是谁,选择你要成为的人——你要走还是要留,我都不会阻拦。” 小滑头呆呆地看着他。 “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只是和我一起亡命求生的忠实伙伴,”泰尔斯定定地盯着她: “这就够了。” 小滑头惊讶地看着他。 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小滑头抽了抽鼻子,有些似懂非懂地道:“好。” 泰尔斯挑了挑眉:“现在,去睡会儿,我们需要体力和精神。” 小滑头乖巧地点点头。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总算把她安慰下来了。 泰尔斯转过身,爬上自己的椅子。 顾的椅子有些软——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做的。 “泰尔斯,”小滑头在身后低沉地道:“谢谢你。” 泰尔斯顿了一下。 “不,”他低下头,颇有些失落:“本来就是我把你卷进来的。” 否则,她还是一个窝在藏书室里看书,只须担心阿莱克斯的小女仆。 不是么。 两个小孩躺回各自的椅子,暂时安心地闭上眼睛。 “泰尔斯,”闭上眼睛的黑暗中,小滑头怯生生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真的只有七岁吗?” “为什么懂这么多?” 正在调整卧姿的泰尔斯,闻言扑哧一笑。 他睁开眼睛,看见小滑头闭着眼睛,侧卧在椅子上。 这让泰尔斯想起后者在他房间的床边酣睡的情景。 “谁知道呢,”他轻轻地滑下椅子,走到墙角,“没准,我已经三十七岁了呢。” 像往常一样,泰尔斯贴着角落靠墙躺下,双手枕着脑袋,感受着地面和墙壁的双重保护,心里安定许多:“只是不显老。” 身旁传来小滑头的失笑声。 泰尔斯也笑了。 自己选择,选择你要成为的人——他也在心底里对自己这么复述着,同时想起自己在艾希达离开前,对魔能师所说的话。 对。 我会度过这场灾难。 我会活下去。 然后选择我要成为谁。 没人可以逼迫。 没人能够阻挡。 他轻轻地闭上眼睛。 疲倦和困顿,不可阻挡地袭来。 198.第195章 冰寒 久违的睡梦里,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奇异世界。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在那里,那个面目模糊却声音温柔的女孩,少见地从背后环抱着他,低低出声: “怎么,很伤心?” 他盖上电脑,苦涩地笑笑:“不,这个结果是预想中的……也许是我不够优秀吧。” 他低下头,有些沮丧:“你知道,他们的要求很高……” “没关系,”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呵气道:“我有个办法,能让这件事不那么伤心。” 他挑挑眉,耸耸肩:“哦?” “因为还有一件更伤心的事情在等你。”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她温柔地道: “我们分手吧。” 他浑身一颤。 背后的女孩没有说话。 他僵硬转过头:“什么?” “嗯,你没听错,因为你现在很失败,”她淡淡地道:“所以,我要和你分手。” 他的大脑停止了运转,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模糊的面容,茫然失措。 “为……为什么?” 背后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恍惚地呼吸着,有些不能接受,有心要辩解什么,却觉得有些多余。 她…… 就在此时。 “好!” 那个声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愉快地响起。 “现在是我们分手后的十秒钟——我宣布,我们复合了!” “嗒哒!让我来介绍我的新男朋友:吴葺仁!” 他的思维有些转动不过来。 什么? 但几秒钟后,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喘着气,惊疑地看着她:“你……” “怎么样,跟刚刚被甩的痛苦比起来,是不是不那么伤心了?” “遇到挫折时,就要珍惜‘裆下’啊‘裆下’!”那个声音嘻嘻哈哈地,在他的耳边呵气,让他有些痒痒:“我叫雷锋,不用谢我。” 他有些哑然。 那个声音快乐地道:“很好,以后如果你再杯具了,我就继续这么安慰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恼怒地大喊道:“死女人!”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分手复合,分手复合地开玩笑啊喂!” “我会当真的好不好!” 背后传来下巴砸背的触感。 “哦哟,这算什么,”那个声音的主人一边用下巴戳着他的后背,一边大声道:“你是不知道,网上有个连载作者,每当剧情到了高潮,就****似的动不动写个‘全书完’,说自己完本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更新下一章,硬说是写新书——那才叫登峰造极好吧!” “那你不要学他好不好……” 记忆中,那个声音笑得很开心。 他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恼怒,以及如释重负的解脱。 最后,那个声音停止了打闹。 她慵懒地趴在他的背上,环抱着他的胸膛。 “喂,葺仁,别怕,”她低沉地道:“无论发生了什么。” “有我罩着你呢。” 他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啊,我知道。” “有你罩着我呢。” 那个声音没有说话,只是环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点。 但仅仅在下一秒,梦中的一切就如同水面的倒影,被突然而来的波澜寸寸粉碎! 女孩消失在他的眼前。 疑惑间,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冰冷而不悦的女声,音调低沉,蕴含着莫名的情绪,让人汗毛倒竖: “我注视着你。” “我警告过你!” 下一刻,泰尔斯从睡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 就在此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转过头。 是顾。 刚刚把他从睡梦中摇醒的男人。卡Kа酷Ku尐裞網 远东男人蹲在他身边,一脸不悦地看着他,旁边还站着一脸惺忪的小滑头。 “醒醒,星辰的王子,”肉铺老板淡淡地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这么快?”泰尔斯强打精神,把梦里的情景暂且压下,他揉了揉眼睛,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 “他门路很多,所以没花多少时间,”顾站起身来,摇摇头:“而且,他来接你了。” 泰尔斯愣住了。 他甩了甩头,从刚刚的困顿里清醒过来。 “他来接我了?” 泰尔斯和小滑头在顾的示意下,跟着他走出了肉铺的门口。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带车厢的双轮马车,车厢上是透明的廉价玻璃。 马车上的驭者恭谨地低头示意,而马车一旁,站着一位金色马尾的中年贵族,后者吐出一口气。 “王子殿下,谢天谢地!” “感谢您的援手。”泰尔斯点点头。 “时间紧迫,请您立刻上车,”中年贵族见到他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他脱下帽子,对着泰尔斯行了一礼:“我们在进入铠区后经历了一波巡逻队的盘问,尽管演得很像,但我敢发誓那绝对不是城里的巡逻队,他们甚至不是本地人……” 泰尔斯点点头,脸色凝重:“当然,他们来自黑沙领——伦巴计划已久了。” 在中年贵族愣神的当口,泰尔斯看着那辆马车。 “太显眼了,”泰尔斯皱起眉头:“马车?透明玻璃?我们出得去吗?而且还要回到英灵宫……” 中年贵族消化了一下泰尔斯的消息,然后抬起头回答王子的问话。 “我用的是善流城商队的名义,从铠区紧急卸出重要货物,加上之前陛下给我的特许令……” 贵族举起手杖敲了敲马车的车轮:“而我恰好认识一个收黑钱的秩序官,打通了一些关节,从他管理的封锁线上出去,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有消息传出去……” “至于玻璃,请放心,这是特制的马车,从外面的玻璃只能看得见我,看不到后方,必要时您还可以躲进暗厢。” 泰尔斯看着马车,呼出一口气。 “那我们走吧。”他抬起头,看着那位来自康玛斯的金发贵族: “史莱斯·百慕拉侯爵。” 史莱斯点点头,他打开车门,目光停留在躲在泰尔斯身后的小滑头身上。 “这位是?”他眯起眼。 小滑头有些畏惧地缩了一下。 “我的女仆,在路上救了我一命,不能丢下她。”泰尔斯不动声色地道。 “很好,那我们路上说,”史莱斯不再多问:“我也需要听您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泰尔斯和小滑头登上了史莱斯的马车,史莱斯坐在前方,他们则藏进他身后的空间里,在车外一点也看不出来。 就在车门关闭的当口,泰尔斯探出头来:“无论如何,还是谢谢您,顾先生,” 远东男人歪着头,带着奇怪的意味看着他,露出莫名的笑容。 “不用谢我,”顾搓了搓手,神秘地笑道:“感谢卡斯兰去吧,感谢他当年施舍给我的那六块半面包……” “就够了。” 顾转过身,走向自己的肉铺。 六块半。 原来如此。 泰尔斯露出微笑。 车门关闭,马车启动。 史莱斯看着顾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皱眉道:“您是怎么和龙霄城出名的情报贩子扯上关系的?” “意外。” 泰尔斯简短地道:“一个幸运的意外。” 现在,要处理正事了。 马车驶过一段段街道。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史莱斯侯爵: “请您告诉我,英灵宫,还有其他城区,还在龙霄城,还在沃尔顿家族的掌控里吗?” 史莱斯侯爵皱起眉头:“在我进入铠区之前,从白刃卫队、宫廷卫兵到巡逻队乃至官员们,一切正常。” “当然,国王带队离宫,灾祸肆虐和巨龙再临,让一些宾客——包括大公们情绪不稳,但里斯班首相想方设法稳住了他们。” “但是,”他话锋一转,低声道:“我在秩序厅的眼线,还有我同行们的渠道都告诉我:陛下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命令传出来,只有零星的白刃卫队在抵挡灾祸之后出现,却也一无所获……” “从总守备官到总秩序厅都很焦急,不久前,首相大人还在讨论,要不要无视国王的禁令,派遣大批巡逻队进入盾区。”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所以,英灵宫和龙霄城,在大体上还是安全的?” “安全?在遇到那些盘问我们的巡逻队之后,我对此表示怀疑,”史莱斯摇摇头,担忧地道:“首先您得告诉我,盾区在灾祸肆虐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呢?” “而您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泰尔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看向回过头的史莱斯侯爵,一字一顿地道: “努恩王遇刺了,他死了。” 史莱斯愣在原地,他的表情微妙变化,随着颠簸的马车上下起伏。 “凶手是一个姓萨里顿的男人,雇佣他的人是伦巴。”泰尔斯默默说完他的话。 小滑头怯怯地看着他们。 “所以,看来这是真的,”半晌,史莱斯才回过神来,他摩挲着自己的手套和手杖,下意识地道:“国王死了。” “埃克斯特……要乱了。” “沥晶矿合同……”史莱斯侯爵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杖,似乎在紧急计算着得失。 泰尔斯沉默着没有说话。 很快,马车驶出了铠区的范围,在曲里拐弯的龙霄城街道里,进入一道由巡逻队士兵和拒马组成的路障——戒严封锁线到了。 泰尔斯紧张地看着驭者和领头的那位秩序官交谈,并把一封信纸,一个钱袋塞入他的手中。 那位秩序官瞥了一眼马车的玻璃,史莱斯侯爵友好地向他招招手。 马车被顺利地放行了。 和小滑头一起死命伏地身子的泰尔斯,这才呼出一口气。 “别担心,”史莱斯僵硬地笑了笑:“商人们的门路很多,也很管用——搞定这些底层的家伙们不成问题。” 马车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王都居民,或形容狼狈,或衣衫褴褛地停留在街头,不少好心的人家则端出食物补给,送给这些流落街头的可怜人。 “这些都是被疏散的居民们,整整好几个小时无家可归——至少在国王的禁令失效之前不行,”史莱斯侯爵看着窗外,摇了摇头:“当然,我听说了,跟那些盾区的人们比起来……” 但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 只见一个男人一脸焦急地从街道上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喝。 泰尔斯和史莱斯都皱起眉头,惊疑地对视一眼。 人群们开始聚集一处,纷纷跟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前进。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很快变成漫天的喧哗。 随即,人群的情绪开始失控,有的人悲愤地大吼,有的人在歇斯底里,有的人则怒火朝天的喝骂着。 他们的马车不得不跟着慢下来。 很快,那个男人消失在人群里。 但人们没有散去,依旧聚集成一个个圈子,用他们的大嗓门三三两两地热烈讨论着,不乏激动高声乃至大打出手者。 北地人的性格一览无余。 “怎么了?”不祥的预感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不知道,”史莱斯侯爵凝重地回答:“但我们会知道的。” 于是,下一个街口,史莱斯侯爵特意停下了马车。 在他的示意下,一位维持秩序、却在情绪激动地与同僚争论着什么的巡逻队士兵,被驭者请来马车旁。 史莱斯侯爵半开车门,探出头去。 “我来自康玛斯,是努恩陛下的合作伙伴,”金发的马尾贵族递出一个银币,释放出友善的微笑:“能问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那个士兵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只见他喘着气,看着手里的银币,微微一愣。 他又抬起头,看到了马车上的金色麦穗和匕首标记。 “这位大人,那么大的事情,”这个士兵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激动情绪,他回过神来之后似乎有些拘谨,结巴地道:“您,您还不知道吗……” “所以我需要你解惑,”史莱斯侯爵又掏出一枚银币,温和地道:“拣选你知道的说就好。” 士兵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币,下意识地把它装进兜里。 “是这样,”士兵整了整衣甲,摇摇头,呼出一口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陛下,努恩陛下遇刺了!” 史莱斯适时地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泰尔斯则藏在侯爵的身后,咬紧牙关,默默听着。 “听人说的,”那个士兵看着侯爵的反应,仿佛得到了鼓励,话语开始顺畅起来:“整个龙霄城都在传,凶手,凶手……” 泰尔斯心中一惊。 史莱斯侯爵皱起眉头:“凶手是谁?” “是那些帝国人!”士兵抬起头,放声怒喝道:“他们想在埃克斯特引发内乱!” 士兵的话越来越愤慨,语气里带着怒火和仇恨:“该死的帝国余孽,那个从南边来的星辰王子……他们勾结了灾祸,还暗中埋伏了人手和刺客……” “在盾区里谋杀了伟大的天生之王!” “那些星辰的狗杂种!” 史莱斯默默地叹息。 他的身后,在小滑头的惊恐目光下,泰尔斯怔怔地靠在车厢上,恍惚地喘着气。 心底一片冰寒。 199.第196章 契约精神 清晨的龙霄城,一辆双轮马车行驶在乱糟糟的街道上,熟练地穿梭。 . 随着马车的行进,窗外的愤慨呐喊声渐渐少了。 车厢里,史莱斯侯爵转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泰尔斯。 侯爵在心底默默摇头。 毕竟…… “你还好吗,殿下?”康玛斯的侯爵试探地问道。 泰尔斯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出神地看了史莱斯一眼。 一旁的小滑头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偷偷地吸了一口气。 在侯爵微妙的目光下,泰尔斯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是的。” “只是有点累。” 史莱斯捏着自己的手杖,脸色凝重。 “您有什么打算,殿下?”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内心的惶恐和动摇统统排出体外。 我得振作。 越是在这种时候…… 王子捏紧拳头,感受着手心里匕首划出的伤口。 很疼。 但是……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睁开眼睛,眼神坚定:“关于伦巴为什么胆敢冒险刺杀陛下,还带着军队亲来龙霄城——我们必须尽快赶往英灵宫。” “又是战争,对么?”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的街道,先是表情犹豫,继而担忧地道: “关于国王陛下遇刺一事,还有别的旁证吗?” 泰尔斯眼前浮现出白刃卫队们前仆后继的身影,想起他们用血肉之躯为两个孩子挡下弩箭的情景。 想起最后一个白刃卫士脸孔扭曲,挣扎着转身应敌的画面。 龙之近卫。 泰尔斯回过神来,摇摇头:“也许没有了,以伦巴的性格,大概会处理得很干净——有任何尼寇莱或者其他人的消息吗?在盾区里的人?” “据我所知,也没有,”史莱斯侯爵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袖口,微微叹息:“似乎事情有些麻烦。” “是啊,”泰尔斯声音低沉,脑中迅速思考着眼前的境况:“谁也没想到,伦巴会用如此迅速激烈而极端有效的手段……埃克斯特国王被属下大公杀死的例子恐怕不多。” “一个也没有。” 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车厢里响起。 泰尔斯和史莱斯齐齐一愣,转过头看着小滑头。 “最近的大概两百年前,威兰领的谭恩家族试图刺杀当时的共举国王,结果阴谋败露——科萨王汇集了其他大公们的军队,开到谭恩家族的城堡之下,竖起罗尼家族的‘骑士圣典’大旗。” 小滑头说完这句话,眨了眨眼睛,摸着自己的头,似乎在仔细回忆: “第七天,违**治誓约的‘悼亡大公’艾莫斯·谭恩,就被他的属下和民怨沸腾的属民们绑缚出城,”女孩抬起头,肯定地道:“当着所有人的面,科萨王亲自用戮魂枪刺穿了叛徒的胸口。” “雅各布·奥勒修是第一个押悼亡大公出城的人,再后来,他成为了第一位姓奥勒修的威兰领大公。” 泰尔斯和史莱斯皱着眉头,表情古怪地听着小滑头说完话。 小滑头这才注意到另外两人的表情,小脸一红,连忙怯生生地低下头。 他们对视一眼。 “您说,她是您的女仆?”史莱斯侯爵有些疑惑。 “是啊,我就是看上了她这一点,”泰尔斯摸着自己的头,有些尴尬,暗中捅了捅小滑头,让后者的头更低了:“嘿嘿。” “是么,”史莱斯带着深意望了小滑头一眼,露出狡黠的微笑:“原来如此。” 泰尔斯连忙转过话题:“所以,无论弑君还是造反,在北地似乎都是了不得的罪过啊。” 史莱斯点点头,叹出一口气:“这么说的话,北地人不会允许一个弑君者……伦巴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泰尔斯放下手,脸色沉重。 他想起黑沙领的那位坎比达子爵,还有那位五战将之一的火炙骑士。 “恐怕,我们都小看了伦巴。”他默默地道。 泰尔斯突然抬起头。 “但伦巴还有一层绕不过去的关卡,”王子眯起眼睛:“如果他的意图确实是如我所想那样。” 史莱斯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杖上:“比如?” “太多的事情仍旧在迷雾中,有必要重新梳理一下线索,”泰尔斯摇摇头,脸色越来越凝重,大脑疯狂运转:“伦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以及他如何实施这一切。”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 “这重要吗?情况已经糟到这个地步了,”史莱斯侯爵掏出一块带着铜链子的精致怀表:“恕我直言,除了澄清事实,也许您该考虑一下怎么逃离,我能提供一些路子……” “这很重要,”泰尔斯缓缓点头,一步一步理顺着自己的思路:“之所以情况会这么糟糕,就是因为我们之前小觑了伦巴。” “我再问您一次,”史莱斯脸色认真:“现在我可以送您悄然出城,乃至回到星辰——您确定要回到英灵宫吗?” “回到那个不可测的漩涡里去?” 泰尔斯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道:“我们还不清楚伦巴计划的全貌,那就不妨回到他计划的开始……” 史莱斯默默观察着这位年幼的王子,心里对他的评价微微上升。 在这种情况下,有多少人还能克制住恐惧,冷静思考? 可惜了啊。 侯爵默默在心底叹息。 王子的眼神突然一顿。 “侯爵大人,”泰尔斯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努恩王为什么要找到佩菲特,找到这个伦巴的合作者?” “啊?”善流城侯爵眉毛一挑。 努恩王为什么要……找佩菲特?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 “因为,佩菲特大公碰巧害死了他的儿子?”史莱斯眼球一转,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王子的疑问,只见他表情古怪,试探着回答道:“而努恩陛下又碰巧发现了这一点?” 泰尔斯摇摇头。 “因为努恩王获取了伦巴的调查情报——灾祸之剑,记得吗?”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清澈,“这个情报把摩拉尔王子遇刺,还有我在断龙要塞前的遇刺联系在一起。” “所以你们才断定了伦巴有个合作者,努恩王才会想要复仇。”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一片冰天雪地。 那是到达龙霄城前的那几晚,尼寇莱和史莱斯一起对他说的那些话。 史莱斯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一顿,若有所思:“您的意思……”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恐怕,在我从黑沙领出发,尼寇莱收到灾祸之剑消息,在努恩王决意复仇的时候,我们就都落入伦巴的算计里了。” 他微微低头,脸色难看,一旁的小滑头看见他的表情,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 还不够。 还缺一些线索,一些关键的线索。 “能执行这么大,这么久的一盘计划,”泰尔斯喃喃道:“从筹谋到执行,从黑沙领到龙霄城,从刺杀到运兵,从运作到保密——绝非一个地处偏远的大公能独力完成,伦巴一定有内应作为帮手。” “关于这一点,我同意您的话,”史莱斯侯爵表情严肃地点头:“做成这么大一件事情,我想伦巴确实有帮手。” “您交际广阔,有什么线索吗?”泰尔斯眼前一亮: “在您看来,谁最有嫌疑?” 就在此时。 小滑头突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伸头看着窗外。 她脸色一白,捅了捅泰尔斯。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他们的马车已经不知不觉停下来了。 史莱斯侯爵把手里摩挲了半天的怀表收进衣兜里,叹气道:“殿下,我们到了。” 泰尔斯心头一动:“这么快?我记得英灵宫在……” “英灵宫还差一些,”史莱斯打断他,眨了眨眼睛:“接下的路途,将由另一位大人来护送您。”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什么? 下一刻,他们的车门被打开了。 一道让泰尔斯悚然变色的粗犷嗓音,传进小小的车厢: “侯爵大人,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一位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中年戎装贵族,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按着他的佩剑,在密密麻麻的士兵护卫下,登上他们狭小的马车。 “否则,我们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来找这位客人。” 来人重重坐下,那双如剑的锐利目光扫过泰尔斯和小滑头: 泰尔斯如遭雷击,一颗心脏仿坠冰窟。 小滑头吓得捂住嘴巴,双眼满是惊恐。 只见黑沙领的统治者——查曼·伦巴大公,在笑眯眯的史莱斯侯爵身旁安然坐稳,好整以暇地关上车门。 面对伦巴大公,史莱斯侯爵绽放出最友善的微笑,一如第一次见到泰尔斯一样。 侯爵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恭谨:“我的荣幸。” 伦巴轻哼一声,他转过头,一双寒目扫向泰尔斯:“你可真能跑啊,小殿下。” 小滑头想起刚刚那血腥的一幕,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王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的黑沙大公,一动不动。 恐惧和慌张瞬间攀上他的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卡Kа酷Ku尐裞網 不。 查曼·伦巴。 史莱斯·百慕拉。 这意味着…… 几秒钟后,泰尔斯才从眼前的震惊场景里反应过来。 “史莱斯·百慕拉,你!”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善流城侯爵:“你出卖了我们!” 伦巴一言不发,脸色一如既往地冰冷严肃。 “别这么惊讶,王子殿下,”史莱斯侯爵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这不符合您一贯以来的天才形象,再说,我也没有出卖您。” “没有出卖我?”泰尔斯气极反笑,“你可别告诉我,你从一开始……” 泰尔斯的话语一顿,他的脸色变了。 不会吧。 那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对的。 “你就是那个帮手,”泰尔斯看向笑容可掬的史莱斯侯爵,满脸不可置信地道:“你从一开始,就跟伦巴是一伙儿的?” “醒悟得真快啊,小殿下。”伦巴讽刺地道。 一秒后,泰尔斯震惊而愤怒地低喝道:“史莱斯,你背叛了努恩王!” 小滑头微微一抖。 伦巴不屑地轻笑一声。 史莱斯侯爵则眉头一皱。 泰尔斯捏着颤抖不已的拳头,双目愤然地看着窗外穿着巡逻队服饰的黑沙领士兵们。 他们再次落入了伦巴的手中。 比上一次更绝望,更糟糕。 “啧啧,”康玛斯的侯爵摇摇头,似乎有些嫌恶泰尔斯的这句话:“可别这么说,我最厌恶背叛者与反复小人了——我也从来没有背叛努恩陛下。” 泰尔斯死命抑制着自己的冲动和怒火:“我以为你与努恩王有协议,在替他做事!” “当然,他需要向那个出卖摩拉尔的黑手复仇,”史莱斯耸了耸肩,似乎毫不在意:“为此需要一个像我这样,能在各位大公之间转圜自如,不会引发怀疑的第三方人选。” 侯爵眨眨眼睛:“用沥晶矿合约换复仇,这很公平。” 泰尔斯喘着粗气,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伦巴:“但你出卖了努恩!” “不不不,殿下,”史莱斯叹了一口气,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动:“您误会了。” 史莱斯睁开眼睛,眼里尽是精明,却带着一丝让人无从辩驳的真诚:“我是个诚信而守诺的人,契约精神是百慕拉家族的第一信条。” “契约精神?”泰尔斯捏紧了拳头,在怒火中咬紧牙关。 “对,”史莱斯点点头,摊开左手:“我忠实地履行了与努恩陛下的约定,帮他找到并手刃了仇人,他很满意,我也很乐意。” 史莱斯举起一根手指,挑眉摇头,似乎在指责泰尔斯不该怀疑他:“契约精神。” 侯爵的眼神很清澈。 一丝歉疚和尴尬也欠奉。 仿佛这就是他的本色。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狱河之罪适时涌上他的头颅。 终于,泰尔斯慢慢缓和了自己的呼吸,大脑开始冷静下来。 史莱斯侯爵继续着他那友善的微笑,眨了眨眼:“至于现在,只是我在履行另一份与伦巴阁下的合约而已。” “而我一如既往地谨守承诺——瞧,依然是契约精神。” 泰尔斯松开了捏紧的拳头,看着伦巴一直搭在佩剑上的手,放弃了去摸匕首的打算。 “你为伦巴做了多少事情?”泰尔斯冷冷地道:“帮他筹备物资?还是直接弑君?” 史莱斯呼出一口气,与伦巴对视一眼,后者眼里尽是冷意。 “我想想,其实也不多,”侯爵阁下抽出自己的手杖,微微一笑:“为大公阁下提供一些英灵宫里的消息,关于国王的行踪和计划的进展……” “发动一些康玛斯的商团人脉,用常规渠道传递消息和物品,掩盖一些消息……” “带着陛下的特许通行令,准备一些武器,运送一些人手进城……” “当然,至于伪装并替换成巡逻队,那是乌拉德先生的任务……” 听着史莱斯说出一个又一个令人心寒的消息,泰尔斯猛地抬起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尼寇莱来找我的时候?进入龙霄城的时候?”王子不忿地道:“还是干脆从一开始,你就是伦巴的内应?” 史莱斯侯爵笑而不语。 “够了,”一旁的伦巴则开口了,话语冷漠的他毫不留情地瞥了史莱斯一眼:“我们时间很紧。” 但泰尔斯丝毫没有要理会他仇人的意思。 “他给了你什么,才能让你冒着最大的禁忌,与一位弑君者合作?”王子愤然道:“合约?金钱?权力?扣除你所付出的代价,能比努恩王给予你的还多?” 史莱斯摇摇头。 “不,问题不在于伦巴阁下给我什么,”侯爵向着伦巴大公报以歉意的微笑,转过头对着泰尔斯道:“做生意不能只看利润和数字,有时候必须做点口碑和人脉。” “努恩陛下是位不错的合作者,但哪怕是最十拿九稳的生意,你也必须留下后手。” 泰尔斯闻言一愣,继而冷笑一声: “所以伦巴和黑沙领,就是你在努恩王和龙霄城之外,准备的后手?” 史莱斯侯爵转过头,他推开车门,手杖点在踏板上。 “您又错了,后手不是某个‘准备’出来的人或物,它是一种理念,”史莱斯回头轻轻一笑,手掌向着伦巴示意:“大公阁下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潜力,于是当他出现在眼前时,哪怕我们没有预先说好,他也会自然而然成为我的后手。” 泰尔斯不屑地嗤笑一声。 “史莱斯·百慕拉,”他的眼神在伦巴和史莱斯之间绕了一个来回,咬牙切齿地道:“那伦巴之后呢,你也为他准备好‘后手’了吗?” 伦巴轻轻抬头,对着泰尔斯投来让人心寒的目光。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泰尔斯心中一紧。 “如果我是您,殿下,”史莱斯头也不回地踏下马车,语带笑意:“就会开始思考脱身的办法,而非徒劳地挑拨离间。” 伦巴冷哼一声:“很有道理。” 泰尔斯捏紧拳头,不再说话了。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窗外密密麻麻的士兵们。 不。 他们没有机会。 他的心里,在那一秒里满是绝望。 身后的小滑头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您了,”史莱斯侯爵转过身子,在地上对着伦巴大公微微一躬,又向着泰尔斯露出微笑:“请放心,殿下,一如我承诺过的,大公阁下会送您到英灵宫的。” “谢谢您,”泰尔斯不屑地哼了一声:“感谢您的契约精神。” 史莱斯侯爵一脸笑意,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伦巴伸出手,缓缓握住车门的把手。 “完事之后,我会派人把马车送回去的,”伦巴沉沉地呼出一口寒气,表情冷漠地对史莱斯微微颔首:“我会记得善流城的友谊。” 史莱斯呼出一口气热气,看着自己的驭者走下驾位,另一位黑沙领的士兵顶了上去。 “不,不必了,”侯爵摇摇头,目光带着深意掠过伦巴和两个孩子,语气里尽是可惜:“我想,我应该不再需要这部马车了。” 几人沉默了几秒钟。 “就此别过了,大公阁下,”史莱斯侯爵整理了一下因上下马车而褶皱的华丽衣饰,正了正礼帽,话语恭敬:“祝您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伦巴正准备关上的车门突然停住,只见黑沙大公微微一顿,他转过头,目光凛然地看着史莱斯。 “心想事成?” “你觉得我会成功?”伦巴淡淡地道。 泰尔斯心中一动。 成功?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您有着别具一格的眼界和气度,”史莱斯侯爵颇有感叹地呼出一口气:“能见证如此重要而关键,恢弘而壮丽的历史,我与有荣焉。” 泰尔斯的心越提越紧。 重要而关键。 恢弘而壮丽的…… 历史? 伦巴冷笑一声。 “对阁下的未来,”史莱斯双手握住手杖,缓缓点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谦卑和恭谨:“我信心百倍,绝无怀疑。” 黑沙大公眼神复杂,表情微妙地看着这位侯爵,几秒后才点头回应。 “日安,泰尔斯殿下,”史莱斯转过头,看着脸色难看的泰尔斯,同样恭谨地送上祝福:“也祝您和您的女仆……” 但他的话,却让泰尔斯觉得无比讽刺: “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车门关闭,马车驶动。 只是这一次,在马车里冷冷盯着泰尔斯的人,换成了一脸冰寒的查曼·伦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竭力用最冷静和最优秀的状态,转过面对黑沙大公。 “小王子,我还不知道呢,从什么时候起,”在泰尔斯杀人的目光以及小滑头恐惧的眼神下,伦巴大公仿佛心不在焉地,将他那柄陈旧的佩剑轻轻抽出一截,他吓人的目光随即转向王子和身边的女孩: “你有了一位女仆?” 面对剑刃的寒光,小滑头微微一抖。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头皮发麻。 200.第197章 幕后(上) 埃克斯特人的军营显得狂野而粗糙,营墙由从旁边的大针林伐来的树干简单搭建而成,士兵休息的帐篷则用粗树枝搭起,但相比之下,更让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埃克斯特人们。 请 【防盗章!请支持正版!】 他们实在太“热情”了。 泰尔斯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有图勒哈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带路,埃克斯特人们都要扑上来了。 站岗的埃克斯特士兵们神色不善地盯着一行星辰人,甚至有个哨兵恶狠狠地往脚下吐了口唾沫。 一队刚刚回营的骑兵路过他们身边,看着他们高举的星辰旗帜,对着他们发出挑衅似的笑声。 “滚回去,南方佬,”一名扛着重甲和大剑的埃克斯特士兵厌恶地对使团大喊:“北地不欢迎帝国人!” “尽管做你们的帝国梦吧!”一名赤着上半身,坐在火堆旁磨着巨斧的大汉捶着自己的胸膛,咆哮道:“首先得把我们的领地吐出来!北地只属于北地人!” “他们害死了我们的王子,却让一个小孩来求和!”他们走过左侧围坐的一圈士兵,一个领头的士兵指着使团喝骂道:“这就是‘帝国’的无耻!” 周围的人都愤怒的地应和着,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个士兵大声道:“因为他们全国的男人,十二年前就被我们杀光了!” 他身边的人爆发出哄堂大笑,附和着他:“该让他们派一位公主来!” “小男孩也成,”有士兵嘲讽地道:“只要长得够漂亮——我们不在乎前面还是后面!” 又是一阵大笑。 “我该觉得惊讶吗,”泰尔斯抬起头,叹息道:“还是说,这是埃克斯特人向星辰人说‘你好’的方式?” “别惊讶,王子殿下,”普提莱轻松地对面色僵硬的泰尔斯道: “建国六百多年来,星辰与埃克斯特的关系向来不佳,无论帝国的历史还是在西陆的竞争,都足以成为我们敌对的理由——寒堡就是我们在四百年前,从埃克斯特手里抢来的。” “历史最早酿出了仇恨,仇恨则再度书写历史。”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 “只有大陆战争能让我们短暂忘记对彼此的观感,少见地并肩作战——第三次大陆战争时,英雄萨拉与守誓之王米迪尔是挚友,他们连同康玛斯联盟的先知凯鹏,齐心协力抗击东陆的远征军。但可惜,他们最终决裂反目,龙与星辰少有的修好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不过这里是军营,其他地方会好很多的,很多北地人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的事情,”怀亚点点头:“为生机奔波的平民和饱尝鲜血的士兵毕竟不一样。” “他们喊我们作‘帝国人’,为什么?”泰尔斯皱着眉头问:“最终帝国难道不是六百多年前的历史了吗?哪怕真正有仇,也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远古帝国不是吗?” “这是他们对我们的讽刺。卡Kа酷Ku尐裞網”普提莱摇摇头,表情复杂地道:“星辰人向来以帝国血脉与传承而自豪,但可惜,帝国留给世界的印象并不好。” “不仅仅北地人,荆棘地的艾伦比亚王国,龙吻盆地的安伦佐公国,那里的人们对我们同样观感不佳,每到有需要——例如战争时,这种代代相传的古老情绪就会被渲染、放大,比增加士兵的赏钱要有效得多。” 帝国。 帝国人。 泰尔斯叹了口气,把这个信息藏进脑海里。 “说起这个,一万多人的征召动员,几乎是黑沙领的极限了。”普提莱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军营:“我想伦巴的补给和开支也够呛,黑沙领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 “为了北境。他们想必筹谋已久,耗费巨大。” 星辰众人终于跟着图勒哈,走到一座巨大的帐篷前。 早已等待在帐篷前的一位高个戎装贵族走上前来,对着图勒哈轻轻点头。 高个贵族对着泰尔斯鞠躬道:“这位就是泰尔斯殿下了么,初次见面,我是以拉萨·坎比达。” “埃克斯特王国的子爵,封地位于黑沙领的芒顿城。” “请使团的诸位跟着我前去休息吧,至于殿下,”坎比达子爵点点头,看向泰尔斯:“大公正在等待您的到访。” 泰尔斯眉头一挑。 “这是一场单独的会面,”坎比达目光灼灼地看着泰尔斯:“黑沙领大公与星辰的王子。” “不必担心,”坎比达子爵抬起手,止住了欲有所言的普提莱和怀亚,语气坚决:“殿下已经在这里了,至少在到达龙霄城谒见陛下之前,他不会有事。” 泰尔斯轻轻叹气,泛出一个笑容:“我想我们依旧没有太多选择,不是么?” “你知道吗,殿下,我突然想通了。”普提莱默默地道,眼里泛出精光:“伦巴没有疯。” 泰尔斯心中一动。 坎比达皱着眉头,向泰尔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 大公本人的帐篷很高,也很宽敞,却并不明亮,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绣着有力的铁拳图案。 一面摆满食物的厚方桌旁坐着一个形容粗犷的男人,约四十余岁年纪,灰发碧眼,下巴上布满了胡茬,身着铁环精细的链甲,正在嚼食着桌上的一盘烤肉。 一个铁制的火盆在一边熊熊燃烧,把男人的脸映照得越发神秘。 泰尔斯注意到,一柄皮质剑鞘被磨得光亮的佩剑也横放在桌上。 他平静地望着黑沙领的实际统治者,查曼·伦巴大公。 伦巴一边往嘴里送进一团烤肉,一边定定地看着他,让泰尔斯一阵不自在。 “你比我想象得要从容一点。” 大公缓缓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或许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面对欠着我好几百条人命血债的仇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伦巴端起一个木制酒杯,猛地往嘴里灌去,喉结在吞咽中不断涌动。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过一块后腿肉,咬了一口。 “根据从星辰流传过来的消息……你确实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当生活不易,你就得学会早些成熟。”泰尔斯耸了耸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伦巴把一盘烤好的肉推过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饿死在我的军营里。” 泰尔斯望着那盘风格粗鲁的烤肉,皱起眉头。 “你们很有种,反向冲击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伦巴冷冷地道: “是谁下的这个决断?也许我该好好奖励他,让我几年来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你。”泰尔斯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抽出匕首,开始切肉。 伦巴眉头一抬。 “这是你的决断,大公阁下,”泰尔斯切割着鹿肉,平静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国境线的第一天就杀了我们一半的人……逼得我们只能选择一条对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们天天站在这儿看对面的要塞,看了多久了?两周?三周?” “我猜,一万多人的补给和吃住并不好维持?”泰尔斯耸了耸肩:“我真为黑沙领的财政担忧。” 他挑起切下来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鹿肉,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 伦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着泰尔斯,眼里布满厉色。 “你知道,”大公缓缓地道:“我本来打算留下你的性命,只杀掉你身边的人就足够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的鹿肉切得并不好。 “但我们遇到了魔能枪部队……那种程度的攻击,”泰尔斯轻哼一声,他开始切下一块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个意外。卡Kа酷Ku尐裞網”伦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尔斯被气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匕首:“你把魔能枪……” 但他随即一愣。 等等。 普提莱说了,伦巴没有发疯。 这么说……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伦巴。 难道说。 “那是意外?”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意外。”伦巴把双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尔斯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半晌。 “你没有派出魔能枪部队。”泰尔斯睁开眼,肯定地道。 “我没有。”伦巴放下酒杯,缓缓摇头。 “你也没有打算杀死我。”泰尔斯继续道。 “我没有。”伦巴目光灼灼。 泰尔斯咬紧牙齿。 “原来如此。”他一边吐气,一边笑出声来:“指挥魔能枪部队的,另有其人。” 伦巴从头到尾就没有理由杀死自己。 魔能枪部队更是不可控的杀伤武器……他再蠢,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伦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盘,拉到自己面前,抓起一块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伦巴脸色难看,他一把将肉送进嘴里,眼神微眯:“你明白我们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尔斯用衣袖擦了擦匕首,把它重新插回腰间,叹息道:“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枪部队,居然被人轻易地骗取了指挥权。” 伦巴压抑着怒意:“那个军官叫哈代,他从三年前起就负责训练我的魔能枪部队,而部队的指挥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只是临时负责指挥。” “他怎么样了?”泰尔斯默默地道。 “撤退号吹响后,他依然下令第二次击发,但当即有士兵质疑他的命令,”伦巴阴沉地道:“哈代随即毫不犹豫地割颈自杀了……我们还在查他的幕后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仅仅一发,你们就急急吹响了撤退军号。”泰尔斯冷笑着:“连指挥都能失灵……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了。” 伦巴大公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借你的手杀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计你。”泰尔斯嗤笑一声:“我看还是后者居多,我的敌人都在国内。” “当你站得越高,”伦巴默默地道:“敌人就会越多。” “所以,突然而来的意外也让你打消了计划,”泰尔斯哼笑一声:“你原本是不是准备羞辱式地俘虏我,看看要塞会不会动摇?” 沉默。 伦巴打开旁边的黑麦酒瓶,灌满自己的空杯。 “我讨厌这么说,但凯瑟尔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来,”伦巴大公沉稳地道:“当你踏入我的军营,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复兴宫发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权的归属为你打造了一副铠甲,”伦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无论是谁做的,接壤的黑沙领只会遭殃。” “所以,你一旦发现自己拿不下断龙要塞,又发现其实有人在旁边对你虎视眈眈,就马上转换姿态,要拉拢我了是么?”泰尔斯寒声道。 伦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凯瑟尔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却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枪只是一个开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潜伏在暗中,无论是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声音稳重而肃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地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利益就捆绑在了一起。” “是啊,”泰尔斯低下头,声音平稳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拨出两千人,由坎比达——我最信任的臣属率领,护送你们前往龙霄城,”伦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点,“你们会直接到达沃尔顿家族的领地——国王的使者已经在等你们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一个个挡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剑,被长矛刺穿,”泰尔斯抬起头,脸色阴沉:“你的人也被我们干掉了不少。” 伦巴闭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些战士……无论是我的士兵还是你的属下都不会白死,他们死得其所,”伦巴睁开眼:“正因他们的付出,我们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这里,艰难地为两国未来的命运做出抉择……即使那无比困难。” “我们本来就不是仇敌,在战场上的敌对只是形势所迫,”伦巴轻声道:“为了未来,为了今天这样无谓的流血不再发生,我们应该抛下过去的仇怨,这理所应当。” “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不是么?” 泰尔斯突然笑了。 “说得好,大公阁下。”他表情不明地轻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诚如你所言,从此刻起,我们没有理由彼此为敌。”大公点点头,举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习俗,就是我的客人。” “这是上好的黑麦醇酒,”伦巴把酒杯推过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习俗,喝了同一杯酒,我们就是盟友。” “从人手,情报,资源到财力,我会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们的敌人不会有任何机会。”伦巴大公点点头:“直到你离开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伦巴露出奇异的目光:“加冕为王。” 沉默。 泰尔斯再次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您对北境的亚伦德公爵也是这么说的么,大公阁下,”穿越者轻呼一口气,笑容不减:“为了星辰与龙的王位?” “是他来找我的,”查曼·伦巴眼神幽深:“瓦尔·亚伦德,他是位有远见、有担当的英雄,敢于踏出许多人不敢想的那一步——即使那是多么不被人理解的一条路。” “我们——星辰与龙敌对了太多年,而刃与盾本不该是如此的关系,”伦巴靠上椅背,火光映照出他坚毅而冷厉的脸庞:“英雄耐卡茹一世与‘复兴之王’托蒙德一世本是好友,英雄萨拉与‘守誓之王’米迪尔四世更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埃克斯特王国与星辰王国,齐心协力,我们必能终结掉无意义的战火与冲突。” 齐心协力。 终结掉战火与冲突? 泰尔斯的眼前又浮现出战场的场景。 埃克斯特和星辰的战士们像野兽一样冲向彼此。 阿拉卡怒吼着杀透一层又一层的敌人,任由他们在地上哀嚎。 无数的怒火卫队士兵,义无反顾地冲向阿拉卡的两侧。 许许多多被利刃刺穿身体,无力倒地的战士。 还有最后的最后,阿拉卡拖着属下的遗体,和幸存者一起离去时,王国之怒那佝偻落寞的背影。 “不。” 泰尔斯抬起头,冷冷地道。 大公露出异色,他挑起眉,定定地望着泰尔斯。 “瓦尔·亚伦德,他不是英雄,而是个活在自己想象里的可怜虫,”第二王子面无表情:“战争无法带来和平,死亡不能偿还生命。” “而仇恨与怒火,更不会因为两位国王的加冕就此消失。” 大公合起双手,脸色不变:“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泰尔斯用衣袖擦干净匕首,重新插回腰间,毫不在意地道:“你讲的话简直像放屁。” 伦巴大公的脸色阴沉下来。 201.第198章 幕后(下) “所以,你要告诉我……” 【防盗章节。卡Kа酷Ku尐裞網 请顺便一句,无剑会经常修改自己的前文,看盗版的读者如果看到逻辑不通,前后不一致的地方,那是很正常的。】 努恩王站在自己的寝室里,戴起王冠,甲胄在身,两排白刃卫队的成员紧张地护卫身侧。 只见国王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亲卫队长,威严地道:“我的龙霄城里,出现了埃克斯特王国数百年不曾一见的……” 努恩王把一柄佩剑束在腰间,脸色肃穆: “灾祸?” “确切地说,陛下,”尼寇莱执刀在手,脸色冰寒:“不仅仅是龙霄城……” “《传世书》中记载了戮魂之枪的示警范围——此时此刻,那东西恐怕就在英灵宫里。” 老国王沉吟了几秒。 “很好,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些怪物不仅仅是传说了。”努恩王脸色一肃,他迈开大步跨出卧室,白刃卫队紧紧跟上。 老国王看了一眼门外满满的卫兵们,他们正以最佳状态保持警戒:“现在情况如何?” “我已经拉响了最高警报,封闭了通向斧区和矛区的闸门,让下面的人定时回报,”尼寇莱摇摇头:“不幸的是,到现在为止,宫里无论卫兵、仆人还是白刃卫队,没有一人失踪,没有一人异常。” 努恩王转过身,皱眉盯了尼寇莱一眼。 不幸? “抱歉用这个词,”后者微微低头:“但这样的话,我们没法确定那东西的位置。” 努恩王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先去通知诸位大公们——他们理应知晓我们的警报为何而响……” “然后把那些宴会上的醉鬼都关起来,天亮就赶出去……” “召回正在轮休的白刃卫队,可能的话,派人去盾区,把格里沃喊来,我需要他来执掌戮魂之枪……” “通知总守备官,让他把手下的秩序官都派出去各区巡逻,发下信号弩箭,同样要定时回报……” “点起第一道闸门上的照明火,所有射手们全部上岗,不要吝啬永世油……” 随着一道道命令发布,传令的卫兵们急匆匆地来回奔跑。 “不必紧张,小子们,”老国王脚下不停,目中精光闪烁:“这里是埃克斯特,是耐卡茹的故乡。” “现在也早已不是六百多年前,不是终结之战,不是那些怪物们肆无忌惮的岁月了。” “但它们毕竟是传说中的灾祸,”尼寇莱警惕地道:“《传世书》里记载了它们的强大……” “我知道,它们力量强大——每位大公都被这么教导,”努恩王嗓音雄浑:“但如果强大就是一切……” “那六百年前,”老国王脸色一肃,眼神犀利: “我们还打个屁的终结之战啊!” “当然,”尼寇莱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下一步,在确保了宫廷安全之后,我会把搜索范围扩大到闸门之外。” 就在此时,队伍后方传来不明的喧哗声。 “唰!” 卫兵和白刃卫队们齐齐紧张地兵器出鞘! 将国王死死围在中间。 努恩王看着属下的动作,冷哼一声。 在尼寇莱的呵斥下,护卫们才放下过度紧张的神经,恢复正常戒备。 一名卫兵急急传讯而来。 “陛下!”卫兵大声道:“是星辰的使臣——他坚持要见您!” 努恩王皱起眉头。 很快,星辰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尼曼勋爵出现在国王的面前。 只见这位瘦削的副使脸色煞白,他无视着周围超出平常的戒备力量,焦急地道:“努恩陛下,您的宫里有入侵者……” “我已经知道了,”努恩王一挥手,不耐烦地道:“正在处理。” 两边的卫兵将普提莱拦下,示意让他回去。 “不,陛下!”普提莱抓着卫兵的手臂,大声地道:“不管那个入侵者是谁……” “他刚刚掳走了泰尔斯殿下!” 努恩王勃然色变! 尼寇莱则目光奇异地看着普提莱,显然心有怀疑。 老国王盯着普提莱,脸色难看。 “怎么回事?”努恩王深吸一口气,冷静而谨慎地问:“还有其他人失踪吗?” 卫兵们松开普提莱,后者急急地喘息着。 “是的,同时失踪的,”普提莱调整着呼吸,说出又一个重磅消息:“还有您的孙女……” “那位塞尔玛·沃尔顿小姐!” ———— “真是倒霉,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呢?” 艾希达闭上眼睛,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快。 “兄弟会什么时候开通了北地观光路线?”气之魔能师讽刺道:“或者说,你对我的怨念,已经浓厚得连断龙要塞都挡不住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户外的寒气。 从艾希达的话里,他最终确认了眼前男人的来历。 艾希达面前的男人缓缓摇头。 “有人告诉我,在这里能遇到一个老朋友,”男人的语速不快,却让人感觉其中蕴藏莫名的压力:“本来以为他在骗我。” “没想到遇到了你,”男人叹了一口气:“看来,谎言也有偶尔正确的时候。” 看着那个男人,泰尔斯不由得想起了旧时的兄弟会岁月。 作为黑街兄弟会最下层的人员,乞儿既是任打任骂的卑微存在,却也是兄弟会的未来血液,由此,兄弟会的内务亦是乞儿间传扬最多的消息。 在兄弟会长达十年的发展历程里,最为乞儿们熟知的十三大将在最近的五年中拼杀出道,狠辣、凶悍、年轻是他们的共同特点。而位高权重的六巨头则在会中资历深厚,分别把握着兄弟会的不同生意命脉,每个人都堪称王国地下世界的一方大鳄。 但要说起黑街兄弟会最强大、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毫无疑问,是地位超然六巨头之上的三大杀手——也有谣言传闻是四大杀手,虽然第四人却神秘得连代号也众说纷纭。 不知是自称还是外号,三大杀手离奇地以三种古怪的武器为名: 反弯刀。 狱锁镰。 黑剑。 在这其中,黑剑的故事无疑是最具传奇性的。 泰尔斯所听到的传闻里,既有他一个人,一把剑,一个晚上,将多个势力交错盘踞的黑街斩得血流成河,遍地残尸,最终为初生的兄弟会打下第一块地盘的孤胆史诗; 也有兄弟会的敌人们联合起来,放出狠话和重金买黑剑的性命,却在睡梦中头颅齐齐不翼而飞的可怕故事; 甚至有黑剑孤身坐在落日酒吧里,面对着收取贿赂前来抓捕他的城防队士兵,不慌不忙地喝酒吃肉,用眼神和动作逼退了十七队警戒官的热血传奇; 而最离奇的,要数老辣的血瓶帮布下了志在必得的重重埋伏,以数百人的阵势将他生生围杀至死,却在第二天毛骨悚然地发现黑剑完好无损地重新行走在黑街之上的恐怖怪谈。 在从乞儿打手到平民百姓们七嘴八舌的故事里,黑剑就像一个面孔万千、无所不能的黑夜传说,是地下世界里的恐惧化身与传奇象征。在黑街兄弟会随着他执剑而起,雄霸王国一方的十年岁月里,连血瓶帮上下大肆渲染的两位魔能师,对比黑剑的传奇,也要逊色半分。 而现在,传奇的黑剑就这么站在泰尔斯的面前。 让后者有些不敢相信。 与传闻中的狰狞凶恶,冷酷残忍相比,黑剑在月光下的面相显得是如此其貌不扬,平平的额头,细小的双目,就连身材也是中等偏上,不胖不瘦。 放在人群里,这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连能够让人一眼记住的特征都没有。 仿佛他全身上下,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除了他那双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锐利眼神。 以及他的剑。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着这个男人缓缓地举起手上的剑。 那是一柄奇怪的剑。 通体漆黑的武器外观或许解释了黑剑的外号,但这远远不是它唯一怪异的地方。 这柄怪剑的长度适中,剑身有轻微的弧度,但剑尖居然是弯曲的,像鸟嘴一样,剑锋单面开刃,血槽深长 而没有开刃的剑背,在三分之一处竟然挖空了一段锋刃,做了一个倒钩。从剑背上的这个“倒钩”开始,一直到剑锷处,居然布满了细密的锯齿。 看着这把传奇的怪异黑剑,泰尔斯不由得皱起眉头。 怪剑的剑柄根本对不上剑脊的中线,而是偏向一侧——就像一把……菜刀?另外,这把剑也没有十字护手,有的只是从剑锷处延伸而下,几乎与剑柄平行,保护手面的单侧护手,似乎刚好能卡进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 看着这柄剑,泰尔斯暗暗思忖:简直不像是一把剑,而更像一把长而直的刀,刀身上做着各色的小设计。 这让泰尔斯不禁想起前世的瑞士军刀。 但泰尔斯也同时意识到,这把古怪的黑色长剑并不是黑剑的唯一武器,后者的腰间还绑着一把被麻布覆盖的长条状武器。 是另一柄剑么? “而你,你就像一只烦人的黑蟑螂,”艾希达语气平淡,似乎对眼前的传奇毫不在意:“总能拖着最后一口气,狼狈却幸运地爬回去,再恶心透顶地爬回来。” 男人没有答话,他的目光越过艾希达,落到泰尔斯身上。 被那对犀利的眸子一扫,泰尔斯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两个家伙……泰尔斯暗忖道:都是极其危险的存在。 但显然,身在兄弟会和血瓶帮的他们相互敌对。 也许其中就有自己逃离艾希达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你一路从超阶成长到极境,变得越来越强大,”艾希达看着黑剑,微微摇摇头:“都快培养出感情了。” 黑剑依旧一言不发。 “你知道,愣愣地站在我面前是最愚蠢的,”艾希达不在意黑剑的无礼,他笑道:“这段时间里,我完全可以把你体内的空气……” 然而不等艾希达说完,下一刻,黑剑就动了! 只见黑剑身影一晃,踏着脚下的积雪,一手拖剑,一手拦胸,向着艾希达奔袭而来! 艾希达嘴角微翘,不以为意。 泰尔斯悚然一惊。 自红坊街以来,他在短暂却精彩的经历中见识了许多高手的动作身法,从超阶到极境,各有特点。 神出鬼没的约德尔,化身血雾的克里斯,迅捷灵动得让人目不暇接的埃达,那对在拼斗中快得连身影都看不清的科里昂姐妹,还有力带千钧却转圜自如的要塞之花,以及一旦暴起就不可阻挡的王国之怒,无一不让人印象深刻。 哪怕罗尔夫在风中的翔动身姿,速度惊人的伊斯特伦,紅蝮蛇涅克拉渐渐加快的重拳,也特征明显。 但是……泰尔斯看着不快不慢,一步步奔跑来袭的黑剑,皱起眉头。 不是因为黑剑的表现多么犀利耀眼。 而是因为黑剑跨步奔跑的动作,实在是…… 太平凡了。 平凡得像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冲向最强大的敌人。 根本毫无特点。 就连娅拉那在毫厘之间腾挪闪跃的身法,似乎都比眼前的黑剑要高上一个档次。 跟黑剑的传奇名声比起来…… 不对。 泰尔斯心中一动。 最最普通的士兵?最强大的敌人? 他眯起眼睛,看清了黑剑的动作。 拦胸高举的手,后拖的剑,双腿的距离…… 泰尔斯心中一动。 这动作……好眼熟。 心中一动,泰尔斯的双眼再次进入那种奇特的观察模式。 一如预想,视野里的艾希达,化身最耀眼的蓝光。 但奇怪的是,黑剑的身影却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毫无变化。 可是泰尔斯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因为身形不动的艾希达,看着来袭的黑剑,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泰尔斯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呼!” 下一秒,艾希达与黑剑之间,地上的无数积雪猛然飘飞! 雪花四散,露出下面的黑灰岩层。 泰尔斯的视野里,一股点缀着蓝光的能量瞬间涌起,自两人的中线开始,向着奔袭的男人横扫而去! 泰尔斯瞳孔一缩,马上反应过来:那是气流,最暴乱的气流。 高达十几米,宽至数十米,这道气流层层叠叠,如一堵移动的高墙,生生拦截在艾希达与黑剑之间,完完全全地覆盖住这一方崖顶。 而现在,它刮起无数的积雪,气势汹汹,向着冲来的黑剑卷去。 “唰——” 就像一道巨大的拍子,拍向最渺小的虫子。 糟糕。 泰尔斯焦急地皱起眉头:黑剑只能看见飘散的雪,他看不见这道无形的气流。 无论左突右进,跃起后退——除非黑剑能钻到地底,否则他根本无法避开这毫无死角的气流横扫。 “小心!”看清了眼前局势的泰尔斯,不由得脱口而出:“你面前的是……是大风组成的墙!快躲开!” 艾希达微微一动,回头看了泰尔斯一眼。 眼神玩味。 而黑剑…… 黑剑似无所觉,只是继续冲锋而来。 泰尔斯咬紧牙齿。 是气流太大,没听见吗? 他会被气流刮走的。 然后被刮出这道高崖。 从龙霄城的最高峰坠落,摔向地面。 泰尔斯心中一阵沮丧:黑剑也许是阻止自己被魔能师掳走的唯一机会了,至少也要让他活下来,然后去报信…… 可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黑剑不偏不倚,不退不避,向着这道无形无影,不可闪躲的气流高墙冲去。 冲向自己的死亡。 终于,黑剑冲进了那道暴乱的气流里,他的头发被刮得向后倒去,衣袍飘动,眼看就要被气流卷走。 但下一刻,泰尔斯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黑剑没有被刮走。 只见撞进气流之中的他,双手持剑,剑尖直直向前,在气流中摇摆。 黑剑的身形猛地一侧,脚步开始诡异地转动,不再成一条直线突击,顺着剑尖所指的方向,开始左右折线前进! 就这样,黑剑举着长剑,顶着能刮走巨石的气流,方向时有改变,速度却丝毫不减地继续冲向艾希达。 像一个楔子一样,钉进气流之中,不断深入!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动作。 这……怎么可能? 艾希达的气流,为什么对他毫无效果。 泰尔斯眯起眼睛,体内的那股波动开始聚集,让他的视野更加清晰。 很快,泰尔斯明白了为什么。 在他的视野里,黑剑并非是毫无目的地乱撞。只见他在那道闪着蓝光的气流里,有规律地折向几个特定的地方——几乎都是蓝光里最稀疏、最黯淡的部分。 不知用什么手段,黑剑早就探清了那道看不见的气流,他在不均匀的气流中寻找到最薄弱的环节,借着脚步和角度,硬生生地挤进了艾希达所控制的气流里。 泰尔斯不禁疑惑:正常人根本就看不到那些气流,更别提在气流里的黑剑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作为对手,艾希达似乎对此毫不意外,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泰尔斯眼里,那道蓝光闪烁的气流,瞬间变亮! 气流突然成倍增大! 黑剑前进的脚步生生一滞!眼看就要被刮走。 与此同时,黑剑的手臂一转,他的怪异长剑突然一颤。 在迎面而来的暴乱气流里,黑剑用双手斩出一道弧线!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瞬间增强的蓝光中,一个微弱的黯点,被黑剑的黑剑——泰尔斯实在不知道如何分清他的外号和他的武器——斩中。 艾希达脸色微变。 随着这一剑,气流的势头乱了, 泰尔斯看得分明:在那一瞬间,布满蓝光的气流竟然活生生地…… 被男人用剑撕开了一道口子。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此时此刻的黑剑像是突然活过来的传奇,脚步点地,身子腾跃而起,在泰尔斯的眼里,从那道狭小、不知能维持多久的气流空档里,挤了过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黑剑已经来到艾希达身前五步。 男人的一对眸子冰冷地看向艾希达,脚下不停。 也在那一瞬间,艾希达猛地举起双臂! 不知为何,泰尔斯感觉到,艾希达的这个动作似乎有些——慌乱? 下一刻,艾希达周围的气压像是被瞬间引爆! “砰!” 大量的空气以艾希达为球心,呈球状向着四周爆射而出,发散开来! 泰尔斯眼中,唯见艾希达身周的蓝光成环状四射而出。 那一刻,泰尔斯想到一个好笑的比喻——此时的艾希达,怎么这么像一只箭刺四射的豪猪,对冲到身前的黑剑,气急败坏地恼怒反击。 空气里一道巨力涌来,泰尔斯被生生地压倒在地面,他的思维不得不回到现实。 泰尔斯知道这是艾希达的手笔,保护他不被那道磅礴爆发的气压伤害。他咬着牙努力抬起头来,想要看清战局。 雪花在空中激荡飘扬。 磅礴汹涌的气压猛烈喷发,在艾希达身前几步的黑剑首当其冲。 而黑剑再次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动作。 像是知道冲他而来的是什么威胁一样,只见黑剑在前进间身形一晃! 开始……旋转? 泰尔斯惊讶的目光已经凝固在了黑剑的身上。 “嘶嘶……” 他浑身上下擦过可怕的气压,发出剧烈而刺耳的气音。 男人的身形继续回旋,像一个怪异的舞者,在爆发的气压间旋转前进。 却巧妙地将他所承受的正面气压负荷,降低到最小。 黑剑的身形转动了两圈,每转一圈,他都在完美的平衡间,向着艾希达踏出一步。 气压完全没有影响他的速度。 在刺耳的气音爆响,以及艾希达凝重的目光下,黑剑来到他身前一步。 那个瞬间,气之魔能师与黑剑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下个刹那。 脸色难看的艾希达举起右手,猛然握拳! 而黑剑则晃动手臂,急速递出他的怪剑! 周围的空气一震,开始了诡异的变化。 黑剑的长剑跃动,划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嗤!” 剑锋入肉声传来。 但就在黑剑挥剑的同一刻,随着艾希达的握拳,他们周围的空气,竟然像是突然变厚、变重,变得黏稠无比! 这让泰尔斯想起之前艾希达让他窒息的那一招,不禁心头一凛。 “咚!” 艾希达握拳的右手脱离了身体,摔落地面。 “砰!” 空气中,无边的重压袭来,将黑剑生生压得单膝跪倒在地! 黑剑不等对手反应,就左手一撑地面,一个后滚翻的同时长剑斩出,破开重压的大气。 黑剑回滚了几米,离开艾希达的气压范围,长剑横胸,一面喘息着,一面警惕地看着艾希达。 而气之魔能师则怔怔地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手臂。 这一场兔起鹘落的对决,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泰尔斯从地上爬起来,他已经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艾希达随意掌控大气的能力,已经够让他惊讶了——磅礴横扫的气流、猛烈爆炸的气压以及黏稠、厚实的重压,泰尔斯相信,无论是谁,遇到这些情况中的任何一种,也只有抱头鼠窜而已。 但黑剑——在最短的时间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效地切入艾希达那诡异能力的薄弱处,克服每个障碍,突进魔能师的身前。 还硬生生地斩落了魔能师的手臂。 艾希达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与流血“过多”的吉萨相比,艾希达的伤口处没有一滴血流出,而是微微发着蓝光——就像红坊街那次一样。 “这是十几年来,我们的四次相遇里,你最接近我身边的一次,”艾希达摇摇头,晃了晃断臂:“无论是机变反应,还是身体素质,抑或临场直觉——你越来越强了。” 而且……艾希达在心里暗道:从十二年前的初遇开始,这家伙的实力就急速上升,像是没有任何瓶颈和阻碍一样。 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而现在……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艾希达地上的手臂化作蓝光消散——虽然他早有预料,也不是没有见过,但看着这一幕,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与此同时,艾希达的断臂处蓝光再亮,光点凝聚成一条新的手臂,连衣袍也是一样。 “在没有传奇反魔武装的情况下,还能正面对抗魔能师而不落下风的人,”艾希达握了握自己新得到的右臂,感慨道:“黑剑,你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 艾希达回忆着过去的一千多年岁月,不禁唏嘘:历史上有哪个极境高手,有他现在这样的实力吗? 听见这话,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黑剑。 后者缓缓站起,弹落长剑上的雪花。 “过奖了,”黑剑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他淡淡道:“但我能感觉得到,你在有意地压制自己的力量。” 黑剑抬起头,看向耐卡茹的雕像,微微皱眉:“换了以前,你早就把整座山峰都炸成碎末了。” 艾希达眯起眼睛。 “怎么?”黑剑转过头直视魔能师的双眼:“你是在忌惮……这座城市里的什么东西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当然,先前艾希达亲口说过——龙霄城里,至少有两件传奇反魔武装。 艾希达微微一笑。 “这毕竟是一国的王都,秩序所在,”气之魔能师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我可不想闹到要屠城的地步——那不是我的喜好。” “王都?秩序?”黑剑深吸了一口气,那个瞬间,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十二年前,你这怪物在复兴宫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没有这样的顾虑呢?” 泰尔斯猛地一震! 但艾希达接下来的话,给他的震撼丝毫不下于前者: “啧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太讽刺了吧,”艾希达盯着黑剑,轻笑着微微摇头,双目里隐隐有蓝光涌动: “没记错的话,你才是杀害王-储的刺客,不是么?” 202.第199章 价码 伦巴一个人走下了马车。 . 车厢的门被重新关紧。 显然,他并没有让泰尔斯一起下去的打算。 还沉浸在刚刚伦巴所透露消息里的泰尔斯扶着车厢,在惊愕和迷惘中稳住自己的身形,在小滑头担心的眼神下,将脸贴上了车厢的玻璃。 伦巴说有人想要他活命。 是谁? 谁会想要保住他的小命? 难道真的是自己所想的…… 泰尔斯的思绪被眼前的场景打断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巷口,已经被身着巡逻队服饰的黑沙领士兵们清空,清理出一块稍微大些的空地。 伦巴大公恢复了他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扶着佩剑,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巷口的中心。 在那里,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白净男人,带着一脸的轻松等待着大公的莅临。 泰尔斯眉头微动:他并不认识这个与平常北地人几乎没有差别的男人。 只见这个男人微笑着举手按胸,向着伦巴躬身行礼,嘴唇微动。 伦巴微微点头,也说了点什么。 “那是谁?”小滑头的脑袋凑到泰尔斯的身边。 “不知道。”泰尔斯皱起眉头,伦巴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坐在车厢里根本听不见。 但这关乎他的生存,泰尔斯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听到。 必须。 于是泰尔斯捏了捏拳头,轻轻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回想生死之间的那种独特感觉。 按照黑剑的说法,他一遍遍地对着自己做着暗示,仿佛他体内寄居着另一个人。 这是为了生存。 帮我。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熟悉的波动再次袭来。 狱河之罪如有生命般地涌上他的头,被泰尔斯竭力集中在耳朵附近。 那个瞬间,他先是觉得身体的其他部位有些重,有些虚。 但他的耳边随即飘来平常不会听见的声音。 泰尔斯首先听见的是自己和小滑头那不稳的心跳,接着是小滑头不安的搓手声。 但泰尔斯很快就掌握了窍门,他扭转耳朵贴上车厢,在巷口的一众杂音里,勉强听清了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是的,他对我们之间的合作表示满意和欣喜,”一道泰尔斯从未听过的陌生男音缓缓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自信而淡定:“似乎进展很顺利?” 但回答他的人似乎没有多少与他攀谈的耐心。 “直入主题吧,”伦巴大公那沉郁而粗重的嗓音传来: “那个男孩就在车里。” 泰尔斯浑身一凛。 他睁开眼睛,举起一只手,示意好奇地戳着他的小滑头安静下来。 “那个男孩?”陌生男人的音调陡然一升,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珍宝。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车窗之外。 那里,那个穿着厚袄的陌生男人转过头,向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仿佛穿透了玻璃,让泰尔斯不寒而栗。 那是一对充满了贪婪和欲望的眼神。 就像捕猎前的毒蛇。 只见陌生男人眼前一亮,回望伦巴:“泰尔斯·璨星?是他吗?” 伦巴一言不发,依然冷冷地看着他。 “这么快?”男人眯起眼睛,仅仅两秒后,他就确认了答案。 他拢起手,挂起嘴角,脸上原本不温不热的礼貌式微笑顿时变得和蔼可亲:“最后一道城闸跟英灵宫明明还在龙霄城手里——难道你们潜进去把他绑出来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英灵宫还在沃尔顿家族的手里。 伦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我有我的办法,”黑沙大公的情绪依然停留在原状,丝毫不给眼前的男人好脸色:“你怎么说?” 男人炯炯有神地盯着伦巴大公,仿佛一个小本商人看着自己最大的主顾。 “当然很好!”男人一拍手,大笑着道:“我们对阁下的帮助表示万分感激,您将收获我们恒久的友谊……” 但他的话却被伦巴不客气地打断了。 “少说废话。”戎装在身的查曼·伦巴冷哼一声。 他脸色冰寒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们打算用什么来交换他?” 陌生的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交换?” 男人轻握着双手,脸色微动,似乎在慢慢咀嚼着这个词,随即,他开怀一笑:“请原谅我的啰嗦,但从之前开始,我们对您的帮助就已经……” “帮助?”伦巴再次发声,毫不给面子地把男人的话堵在嗓子里。 只见黑沙大公不屑地轻哼一声: “除了联络个靠谱的刀手,你们什么都没做。” 伦巴微微仰起下巴,眼神犀利:“想要那个男孩?那最好换个价码。” 偷听着的泰尔斯微微一凛:联络个靠谱的刀手? “靠谱的刀手?”男人很快解答了泰尔斯的疑惑,只见他微微蹙眉,带着“这怎么可能”的委屈笑容,辩解道: “我们在说的可是刺客之花,而我保证这个世界上您找不到比他们更优秀的杀手了,尤其您瞄准的是最困难的目标。” 伦巴没有说话。 “而恕我直言,由于贵方的情报失误,飞蝗浪费了太多时间在英灵宫里寻找目标,”男人摇头叹气道:“要不是我们的人手及时发现了目标的行踪,飞蝗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而你们也不可能……” 男人止住了自己的话语,他皱着眉头,看见伦巴在缓缓摇头。 “据我所知,巴安奈特·萨里顿不是你们的一员,他靠自己的刀吃饭,所以我会跟他单独谈报酬。”伦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至于你们,就不要用别人的筹码来讨价还价了——如果你们还想带走那个男孩,那个王子。” 车厢里的泰尔斯听着这两段以他为主角的对话,大脑里突然想通了某个关节。 巴安奈特·萨里顿,他是从天空之崖上急降而下,进而在盾区里刺杀了努恩王。 但是按照那个男人的说法…… 也就是说,伦巴之所以会带着军队出现在自己面前…… 男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伦巴,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而伦巴继续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最后,男人还是在伦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叹了一口气: “您可真贪心。” “我们没有在对话。”伦巴摇了摇头,冷冷地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男人地脸色一变。 真是个吝啬小气的大公——他在心中不耐地道。 “好吧,好吧,大公阁下!”他颇有些懊恼地叫住了伦巴。 陌生的男人耸了耸肩,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但他的眼睛里却流露出诡异的光芒。 “只要您肯把那个男孩交给我们……”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回复到之前的诡笑。 “我们拥有广泛的资源和人手,从安伦佐公国到瓦里尔邦,从晶碧城到魔鬼三岛,在埃克斯特也是如此,”男人轻笑两声:“我打赌,新生的埃克斯特会有很多需要我们的地方,毕竟并非所有人都会服膺一个有弑君嫌疑的凶恶领主,我们可以帮助您平复国内局势,如果有哪位不长眼的封臣是您不好下手的……。” 资源。 人手。 不好下手…… 泰尔斯心中悚然一动! 那个瞬间,他突然知道了眼前那个男人的身份。 但伦巴的回答,只有冷冷的两个词:“不够。” 男人微微一怔。 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在仔细思考,好一会儿后,他才松开紧皱的眉头,少有地谨慎道:“如果这不能令您满意……” “我们还掌握着很多情报,无论是政要丑闻还是国家秘密,只要加上一些操作甚至调整,都足以在一些小国里掀起轩然大波,”男人的语气不复之前的轻松,在泰尔斯的耳朵里,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据我所知,埃克斯特一直对西边,对黄金走廊一线的态势很关注,而我们可以让自由同盟在好几年内都陷于内乱抽不出手来,也能让白山焦头烂额,如果您的野心不止于……”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轻轻咽了一口唾沫。卡Kа酷Ku尐裞網 不妙。 这听上去…… “不够。”出乎泰尔斯预料的是,伦巴的回答依旧只有冰冷的这两个词。 这下,男人的表情终于前所未见地僵硬起来。 他端详着伦巴大公,整整好几秒。 男人闭上眼睛,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再睁开时,眼里除了严肃之外,还带上了一股肃杀的冷意。 “那您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的话语中已经出现了一丝不耐,只听他的语调开始平缓下来:“权力?我们可以充当您的耳目手足,刀剑盾马,为您的野心服务。财富?我们的库存虽然不比一国,但是某些稀世珍宝连各国王室也难得一见。美色?我们可以……不,我相信你不是那么低级趣味的人——所以,大公阁下,您心中的价码是什么呢?” 男人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已经无影无踪: “只要说出来,我们都能商量。” 伦巴定定地望着他,不知何时,嘴边已经挂上了一丝嘲讽般的笑容。 “我的价码?” 黑沙大公冷哼一声,这让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作为组织招牌的杀手刺客,乃至赖以为生的情报秘密——仅仅为了那个男孩,你们就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毫不犹豫,”伦巴突然举步,缓缓靠近那个陌生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蛰伏多时的猛兽: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 男人心头一凛,感受着伦巴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车厢里的泰尔斯,听见伦巴一字一顿地道:“这个男孩的价值,比以上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要多得多。” 在超常的听力下,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呼吸开始加速。 我的价值。 那是什么?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脸色再次变了。 他瞪着眼,看着伦巴缓缓按上腰间的佩剑,大公身上的戎装发出一阵摩擦声。 “他的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吧,”伦巴低沉地道,目光停留在男人阴晴不定的脸上:“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那个秘密。” “那个你们处心积虑也要得到他的原因。” 伦巴的话音落下,两人都不再说话了。 谈判回归静默。 场中一时只闻巷外隐约传来的人声。 谈话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了。 两人依然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甚至让心中焦急的泰尔斯都忍不住,想要下车催促。 “尊敬的大公阁下,您连眼前的难关,连龙霄城和埃克斯特都仍未拿下,就开始惦记别的事情了?”终于,陌生的男人慢慢地吐字出声,声音里蕴藏着一份让人不安的平淡和冷酷: “前程远大如您,为何要如此好高骛远呢?” 泰尔斯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我已经放出了我的价码,”伦巴没有丝毫跟对方攀扯的闲心,他冷漠地看着男人:“告诉我,他对你们为何如此重要?” 男人看了一眼马车,随即垂下眼眸,一语不发。 “我时间紧张,”伦巴又冷冷地加了一句:“你有十秒钟做决定。” 男人的眉头不断起伏,喉结耸动。 他在犹豫。 那个瞬间,连泰尔斯也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他是王子……”只听男人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道:“王子自然是很珍贵的。” 伦巴不屑地嗤声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们要拿他去跟星辰换赎金。” “有何不可?”男人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眼里却蔓延着阴郁之色:“璨星王室的富庶人尽皆知。” “那我不如自己把他绑去换赎金?”伦巴极快地反问他,声音里带着威严:“为何要跟你们做交易?” 男人轻轻咬紧了牙齿。 “大公阁下,我以为我们今天来……”男人脸色难看地回应,但伦巴再次不顾他感受地打断了这句话。 “其实我大概猜到一些了,”大公轻轻抬头,手上的佩剑轻轻响动:“先前你们安排我军中的奸细刺杀他时,可是毫不犹豫。” “而今天却说要一个活着的他。” 泰尔斯轻咬牙根。 没有错。 伦巴说的是断龙要塞下,那次魔能枪的刺杀。 如果再联系佩菲特最后的遗言…… “先前认为他死了就行,现在又要把活的王子掌握在手里,”伦巴沉声道:“你们的图谋跟星辰的王位归属有关,是么。” 男人微眯起眼睛,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但伦巴的下一句话让男人颜色骤变: “十二年前你们在星辰所做的事情,也跟这个有关?” 脸色大变的不仅仅是男人。 还有在车里的泰尔斯。 血色之年。 他没有想到,能在这种情况下,接触到这个困扰他许久的秘密。 “而你们前后改变,不再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伦巴已经完全掌控了谈话的节奏,他偏过脑袋,眼神里仿佛蕴藏着整个冬天的冰雪: “是你们组织里的某个大人物来了,然后把你们这些小喽啰的预想全部推翻,对么?” 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只听伦巴淡淡地道:“是‘他’吗?” 泰尔斯微微抬头,心底冒出疑问:他? 男人张开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抬起眼来。 “这些就不劳您费心了,”男人的表情充满了冷淡和拒绝之意:“一句话:我们需要那个男孩。” “当然,”伦巴向着马车的方向微抬左手,轻声道:“前提是你们原原本本地告诉我,究竟为什么想要这个男孩。” 男人静静地看着伦巴,仿佛要从这张满布沧桑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对,没错,”陌生的男人慢吞吞地道:“掌控了这个男孩,我们就掌控了星辰王位,不是么?到时候对您也会有很大的帮……” 伦巴没有让他说下去。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废话,跑腿的,”黑沙大公的话语波澜不惊,颇有些毫不在意的韵味:“你们那位大人物呢,说话算数的人在哪里?” 男人的脸色再次变了。 伦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公阁下,您是我们非常看重和珍惜的盟友。”他长长叹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为了我们将来更多、更深、更重要的合作,为什么不能互相展现一些诚意和善意,为彼此留一些余地呢?”男人默默地道。 伦巴看着男人的样子,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合作的的原则是公平,”大公表情不变,淡淡地道:“你们什么都没做,就想从我这里拿走如此重要的筹码?” 男人微微抬起眼皮,瞳孔里映照出不一样的寒意。 “什么都没做?” 陌生的男人轻轻地冷笑一声:“相信我,大公阁下,如果到了我们真的想做什么的地步……” “您不会想看到那一天的。” 伦巴的一双眼眸闪过异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黑沙大公缓缓地,柔和地,一字一顿地低声轻语道。 仿佛怕吵醒了清晨酣睡的人们一样。 泰尔斯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但那个男人似乎对大公的表情和语气恍若不觉,只见他轻轻地弯起了嘴角。 “我的意思是,无论多有自信的人,若要与我们为敌,都最好思量再三。” 陌生的男人抬起手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话语里带着深深的寒意。 “不妨看看星辰的艾迪二世,”男人冷哼一声:“还有他那个令人恐惧的王长子,看看他们现在的归处……” 泰尔斯慢慢地蹙起眉头。 伦巴纹丝不动地看着他,表情没有丝毫波澜,只是一双眸子里跃动着莫名的色彩。 男人放下双手,抬头直视伦巴大公,语气里饱含着诡异的情绪:“他们的例子,难道还不能引起您的重视吗?” 伦巴没有回答眼前的男人。 他用最直接的动作回应了他。 在泰尔斯的眼里,只见伦巴陡然暴起右臂,死死地扼上陌生男人的脖颈! 203.第200章 诡影不灭,永世随形 “咚!” 男人惊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显现在脸上,就被魁梧的伦巴一把提起在半空! 看着窗外一切的泰尔斯和小滑头齐齐一惊。 . “他为什么要……”小滑头吓得一缩。 “安静,继续看。”泰尔斯沉着地观察着局势,止住小滑头的话。 陌生的男人突遇危机,他反应极快地双手齐出,一把匕首和一支锥子瞬间出现在手上,向着伦巴递出! 但他的手臂仅仅伸到一半,就被另一个人从身后牢牢地钳住了。 与泰尔斯有过数面之缘,一路护送他来到龙霄城的埃克斯特五战将之一,黑沙领的“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出现在陌生男人的身后,表情冷漠地拿住男人不断挣扎的双臂。 伦巴继续扼住他的脖子,面无表情。 “你!”呼吸不畅的男人瞪大了眼眶,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下一秒,图勒哈双手一转。 “喀拉!” 筋肉错位的声音传来。 男人死命地颤抖,闭上眼发出痛苦的呻吟。 图勒哈松开了手,男人的双臂无力地垂落身后,匕首和锥子也齐齐落地。 叮当! “我给过你机会了。”伦巴冷冷道。 “什么?”男人冒着冷汗,艰难地从嘴角里冒出一句话。 “你听过一句话吗?”伦巴寒声道:“把别人当傻瓜,就要做好被别人当傻瓜的准备。” 男人死命地嘟哝着。 伦巴微微松开了手。 “背信者!”得到一口来之不易的空气,男人咬着牙齿,面目狰狞地道:“我们前前后后为你安排了这么多,你却……” 但他的话没能继续下去,伦巴扼住他脖颈的手就再次用力! “我受够了,”黑沙大公的表情依然如同万年寒冰,但一双眸子里却尽是杀意:“萨里顿动的手,康玛斯牵的线,黑帮们出的力,赌上一切的是黑沙领,掌控局势的是我的部队,绝密的情报和掩护,包括最关键的灾祸,靠的全是南边那批人!” “除了动动嘴皮子,你们这帮杂种根本什么都没做!” 灾祸。 南边那批人。 听见关键的字句,泰尔斯恍惚地吸了一口气。 车外的一切还在进行着,伦巴扼住对方的脖子,图勒哈勋爵则站在男人的身后,冷眼旁观。 “明明什么都不愿付出,煽风点火又推波助澜,却偏偏要坐享其成。”伦巴的声音里藏着令人心寒的杀机。 “而你居然还敢威胁我?”大公微微抬眼,语调陡然上扬,“是什么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自信?你们那些潜伏在阴沟里的暗箭?见不得光的蠹虫?以垃圾为食的杂碎?” 男人死命地挣扎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车厢里的泰尔斯喘了两口气,将乱成一团的思绪先丢到一边,抬起头继续看着外面。 只见伦巴的表情开始渐变,他咬着牙齿,眉毛汇聚成峰。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凭着无孔不入的情报渗透,卑鄙阴险的阴谋诡计,愉快地玩弄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傲慢地戏耍历史悠久的国度政权,还怡然自矜洋洋得意,享受幕后弈棋的乐趣?” “然而你们既不是秘科,也不是暗室,”伦巴将男人举得更高,眼神里尽是恨意:“你们只是一个东逃西窜了几百年的老鼠窝,比灾祸还不如。” “你们以为我是佩菲特那个蠢材?任由你们拿捏?”黑沙大公的用语从不客气的冰冷转换成了狂怒的质问,但语气却出奇地保持了平淡和冷漠:“你们以为我真的大度到能容忍你们把手伸进我的军队,在我的领地里埋下暗线**细?” 伦巴微微眯眼:“掌控我的魔能枪部队,把我的军官玩弄股掌之中,很好玩儿是么?” 男人瞪着惊疑和恐惧并存的一双眼睛,一双手臂无力地垂下。 黑沙大公继续用他平静得可怕的语气,说着凶狠得可怕的话语:“你们以为我找到你们,联络你们,跟你们谈判的时候,心里不是每时每刻都想把你们碎尸万段,毁灭殆尽吗?” 图勒哈似乎感觉到了泰尔斯的视线,他猛地转头,向着王子看来。 小滑头受不了他的目光,吓得缩回了座位。 泰尔斯微微一惊,但他仍然咬着牙,在火炙骑士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下,观察着车外的情景。 “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依旧在继续渗透我的势力,”大公寒声道:“你们这群只会在阴沟里吃垃圾的杂碎。” “星辰将你们赶出了国境,是那个凯瑟尔太仁慈,”伦巴咬着牙齿,脸上的沟壑聚拢出吓人的轮廓:“换了我,我会把每一只你这样的污糟老鼠从最阴暗的深坑里挖出来,不计成本,不计代价,不计牺牲。” 男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呼吸,他呆呆地看着伦巴,连挣扎都小了。 大公的话还在继续,连远处的泰尔斯听了,都不觉心中一凛: “我会把每一个跟你们暗中联络、私通款曲的贵族送上绞索,把每一个跟你们有染的小人撕成碎片,我的旗帜所到之处,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藏不住,逃不掉,活不了。” “我会抽干你们呼吸的空气,净空你们汲取的养分,粉碎你们栖身的窝点,我会把你们这些阴沟的老鼠统统都埋葬在北地,直到根绝你们的一切。” “没有一只害虫能在我的土地上存活,”伦巴轻轻松开钳住对方喉咙的手,眼里闪烁着兼具威严和杀意的光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会一寸一尺,一家一户地找到你们每一个人,然后从上到下,赶尽杀绝。” 大公轻轻地闭上嘴巴,目光依旧凛冽。 男人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冒出一句话: “影主……影主不会放过你的……” 伦巴闻言,微翘嘴角,露出一个凶悍而带有深意的笑容:“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他吗?” “他就在龙霄城,就在矛区里,不是么?” 男人怔住了。 泰尔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把刚刚的所见所闻都记在心里。 刺杀。 萨里顿。 灾祸。 南边那批人。 佩菲特,魔能枪。 以及……“影主”。 伦巴突然放开了被提在半空的男人。卡Kа酷Ku尐裞網 男人摔落在地面上,不断地喘气。 “而你……”而大公缓缓地蹲下,在男人满怀戒惧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几乎等于没有的笑容。 “嘿……” “动手吧,我们都有觉悟……”男人认命般地闭上眼,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诡影不灭,永世随形。” 听见这诡异的一句话,泰尔斯轻轻呼气,确认了心中所想。 但仅仅在下一秒,场中又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只见伦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男人被卸脱的左臂。 然后他牢牢按住对方的肩膀! “喀拉!” 在男人的惨叫声中,伦巴发出低沉的笑声。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一秒。 两秒。 满头冷汗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愣住了。 男人恍惚地呼吸着,他活动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接上的左臂,继而一脸愕然。 “别太紧张,钎子,”只见大公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沉静而平淡地轻声道:“刚刚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 “我们毕竟是合作伙伴,不是么?” 代号为钎子的男人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图勒哈勋爵。 然而后者依旧面无表情。 “你该瞧瞧你的脸,”伦巴大笑一声:“你会笑话你自己的。” 钎子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伦巴。 “你,你……刚刚……为什么!”他惊讶地喘息着。 “没关系,把这些都汇报给你的主子吧,”伦巴大公又拍了拍他的脸,脸上充满了让人心寒的笑意:“这样,他就会明白我的态度了。” 男人怔怔地看着伦巴,似乎再也不认识这个领主。 “乖,自己接上右臂吧,”伦巴大公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个男孩我就带走了,等你的主子什么时候想通了……” 男人一动不动,似乎惊呆了。 “还有啊,别记恨我,”伦巴转过身,沉稳地道:“你知道,玩笑开多了。” 伦巴回过头,微微低首,眸子里露出奇特的色彩: “总会有一次当真的。” 男人咬紧牙齿,低下头。 下一秒,伦巴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图勒哈一言不发地跟上。 留下身后那个微微喘息的男人。 仿佛刚刚那场危险的对话从来不曾存在。 泰尔斯则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伦巴和图勒哈向着马车走来。 他的耳边,再次传来大公和他属下的对话。 “靠着那边的帮忙,我们顺利拿下了英灵宫前的最后一个城闸,”火炙骑士的声音稳重而朴素:“英灵宫已经被我们孤立了。” 伦巴微微点头。 “我们的传言很有效,守备官和总秩序厅的人已经派部队进入盾区,里斯班首相也开始在努力控制消息的流传——在我们暴露之前,这会帮我们不少忙。”图勒哈淡淡地道。 “按照您的计划,我们还有三小时。” “很好,”大公表情不变,不动声色地表示了认可:“但你的表情不对……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吗?” “出了点意外,”图勒哈勋爵轻轻点头,声音一沉:“我们拿下了格里沃,但是尼寇莱跑了。” 伦巴眉头一皱。 听见这个消息,泰尔斯也一切愣住了。 陨星者,尼寇莱。 他还活着…… “我记得你带了旭日军刀?”大公脚下不停,沉声问道。 “是的,但有人意外闯入了战场,”图勒哈声调不动,似乎没有为任务失败而困扰:“虽然我们全力围杀,给他留了不少纪念,但闯入者还是带着尼寇莱突出了重围。” 多年的默契让伦巴没有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简单地问出一个词: “谁?” 图勒哈的回答,再次让泰尔斯怔住了。 “一个样貌普通的男人,身手高超,”只听火炙骑士轻声道:“带着把黑色的怪剑。” 泰尔斯的目光凝结在了车门上。 狱河之罪如退潮一样流走,带走超常听力的同时,也留给他一片疲惫。 下一刻,伦巴大公拉开车门,在小滑头恐惧的目光下,登上马车。 泰尔斯揉搓着自己酸痛的头部,缓解狱河之罪的后遗症,调理着经由刚刚偷听而来的情报而变得越加纷乱的思绪。 他呼出一口气,对着坐上马车,一脸冰冷的伦巴低声道: “我以为你要把我卖出去。” 伦巴转过头,直视泰尔斯。 “你比想象中要值钱一些,”大公平静地道:“买家要回去商量一下报价。” 泰尔斯嘲讽也似地冷笑一声。 “那些为你引来灾祸的人,”第二王子有意地问道:“他们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了么。” 面对泰尔斯的试探,伦巴只是轻哼一声,转回头去,没有回答。 “好吧,”看着滴水不漏的伦巴,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听闻这话,伦巴眯起了眼睛。 “下一步?” 大公轻轻叹出一口气,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要去拯救这个国家啊。” 泰尔斯怔住了。 马车再度启动。 驶向未知的未来。 204.第201章 相遇 精灵冷静地望着卡斯兰的双目,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感受着虚空中若有若无的存在。卡Kа酷Ku尐裞網 . 按照经验,她首先会读到一些混杂在无数杂质里的片段和画面,如同一泄而出的河水,泥沙俱下,浑浊不清。 在零点零几秒之后,这些毫无规律的碎片将随着强而有力的律动——取决于被读取人的精神状态——汇聚到一根意图明显、逻辑清晰的线索周围,被有条理地过滤成可辨认的意识。 过去的无尽岁月里,她都是这样迅速而精准地识读着对方的思绪:战士的坚强,懦夫的软弱,国王的算计,贵族的险恶,商人的贪婪,祭祀的堕落。 当然,在极少数情况下,这种屡试不爽的手段也会失灵。 比如现在。 埃达看着眼前的卡斯兰挥动长枪,微微皱眉。 她感受到的,唯有杀意。 无边的、深深的杀意。 卡斯兰的双目聚集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他的长枪在空中抖开,枪尖竟然在刹那间幻化出残影。 呼! 枪到眼前。 虚空里传来的还是单纯的杀意。 埃达如飞鸟般展开双臂,双膝下沉,脊背反弯,头部不可思议地向后仰起。 戮魂枪的漆黑枪尖划开空气,堪堪掠过埃达的下巴。 下一秒,精灵的银色瞳孔微微一缩,身躯婉转一侧,恰到好处地避开枪头,全身如拉到极致的长弓般弹回原状。 她一头亮白色的头发在空中甩开,有种夺人心魄的美感,连同顺势屈伸到极致的躯体,组成一幅充满力量感的画面, 埃达一个侧翻,同对手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 卡斯兰回收了长枪,冷冷地望着她。 埃达在心中默默叹息。 哪怕戮魂已经数次将她逼到生死的边缘,埃达接收到的,从头到尾,都是再纯净不过的杀意。 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确切意识,行为或态度的思绪碎片。 与之前的卡斯兰截然不同。 哪怕是最单纯的鸟兽虫蛇,也该有指向明确的自觉和意识吧? 精灵把目光聚焦在对手的枪尖,果断地截断了一波一波涌来的意识片段——她知道,里面只会是纯粹不带杂质的杀意,没有其他。 这是一个能够彻底掌控住自己意识的家伙,在战斗中摒除一切想法和意图,把自己完全放开,交给厮杀的本能。 让她的异能全无用武之地。 埃达严肃地甩出一个刀花,调整好自己的双脚距离。 只有一种条件能塑造出这样的战士——埃达望着面无表情的卡斯兰,默默想道。 战场。 不是那些偷袭、突击、追剿、歼灭之类的速战。 而是那种昏天黑地,尸山血海累积出来的血战和硬仗。 无边无际的战场,无时无刻的战斗,威胁无处不在,危险四面八方,血腥度过一波连着一波,敌人突破一层还有一层,这种折磨人的可怕地狱,能把正常人磨砺成只知道战斗和生存的野兽,能在战士们杀红了眼之后,铸就出最强大无匹的杀戮工具。 漫长的岁月里,她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埃达轻轻地闭上眼睛。 是时候了。 抛弃一切多余的能力和负累,面对一场最原始的战斗。 如同她的祖先和前辈。 儿时,长姐在训练场上的教诲重新出现在耳边,清晰如故。 “埃达,你要记住,作为精灵,我们热爱美,也热爱自然。” 亮白耀眼的圣树之下,长姐的话异常严肃,带着父亲的威严——尽管埃达只在出生前的一百年里感受过父亲的意识,却从来没有亲耳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精灵从来不是软弱可欺的对象。”长姐背着手,面对着颤抖的她,淡淡地道: “我们是古精灵王国的异端,却也是他们最强大的后裔分支。”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所有精灵血脉里,最好战,也最善战的存在……” “圣精灵。” 长姐神情一肃,转身让开一个身位。 她让出了身后三个被五花大绑的俘虏。 那是三个圆耳朵的、瑟瑟发抖、焦急异常的人类:一个剃着只有中间一圈的头发,活像个公鸡,一个头发上抹着厚厚的油,一个居然还留着光头,都对她们叽里呱啦地讲着人类的语言。 那个公鸡长得很丑,厚油则长得不那么丑,还有光头,长得——天啊,让她作呕。 “埃达,按照传统,”埃达还记得长姐的话,记得那三个人类死命挣扎的表情,记得长姐的嘴边露出冷漠的笑容:“举起你的刀。” “砍下他们的头颅。” “完成你的成年礼。” 埃达睁开了眼睛,精灵的超常记忆力,让她对回忆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曾经习得熟练,却在依赖异能之后,逐渐生疏的战斗招式,重新回到她的体内。 她握紧手上的弯刀,冲向卡斯兰。 ———— 他很渴。 喉咙快烧起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同样干涸的舌头摩挲在牙齿上,为他带来奇异的摩擦感,像是粗布磨在原木上。 他喘息着躺倒在炙热的沙地上,借着大沙丘的遮挡,躲避着那些致命的危险——太阳、狂沙,以及敌人, 他不由得紧了一紧右手上的剑柄:就连他的家传佩剑也蒙上了灰尘和血迹。 好累,好痛。 他活动了一下肿胀发酸的手腕,感受着肩部火辣辣的疼痛,兀自咬牙坚持。 该死,那个灰杂种的链锤上还带着倒刺。 当然,跟他那位实力在超阶以上的旺达队长比起来,他已经很幸运了——队长的一部分脑汁大概还留在那颗链锤头上。 只是可怜了旺达队长那位还在翼堡苦苦等待他的心上人,听闻队长曾经不顾一切地把她从土匪的手里救出来。 可惜了。 他在心底里暗叹一口气。 疼痛再次袭来。 他稍稍松了松身上被烤得火热的甲胄,拉开满是汗渍和血渍的,黏糊糊的衣领。 无论怎么都好,得处理一下伤处——他这么想道。 一个水壶从空中飞来,在他身侧的沙地里跌落,砸出一个凹陷。 他疑惑地转头。 “用这个,连鬣狗都不喝的劣质查卡酒,我从军需官那里贿赂来的,”一条绷带缠着左眼的老兵,随意地靠在沙丘上,用没有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吃力地掏出打火石,熟练地点燃咬在嘴里的自制卷烟:“只要不喝进嘴里,拿来浇伤口还是不错的。” “谢谢。”大脑一片空白的他翻了个身,喘息着抓起酒壶,吃力地扭开。 老兵终于点着了嘴里的粗卷烟,他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火石丢掉。 随着一阵烟气飘出,老兵深吸了一口,哼哼着发出快活的呻吟,然后伸出血淋淋的手,一巴掌把烟头捏掉,渗进沙子里掩埋好——对眼睛比秃鹰还毒的斥候而言,哪怕再小的烟气也能引起注意。 “俺们这儿不时兴说这个。”老兵把脸埋进沙堆里,舒服地喷出唯一的一口烟。 他咬紧牙关,看着水壶里映照着阳光的查卡酒,磨了磨干涸破裂的嘴角,强忍住啜饮的冲动,抬头问道:“什么?” “我们不说‘谢谢’,”老兵翻过身,将身侧那个占了自己一些身位的手肘不客气地拍开,然后转头对他道:“太肉麻了。” 他看看手里的水壶,又看了看肩膀那不堪入目的狰狞伤口,犹豫着叹了一口气。 很快就过去了。 忍一下。 “好吧,”他张开嘴巴,把水壶盖咬进嘴里,一边深呼吸三口,一边含糊着轻声道:“那就——算我欠你的。” 下一秒,他紧闭双眼,水壶里的酒一泻而下。 肩膀的剧痛如无尽的火焰,与灼热一同汹涌而来。卡Kа酷Ku尐裞網 他颤抖着,听见自己发出低沉的身影,感觉到嘴里的水壶盖开始慢慢变形。 终于,疼痛过去了。 他满头大汗地吐出壶盖,颤巍巍地伸手撕扯衣物,学着队长教他的方式,给自己包扎。 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老兵冷笑一声。 “哈,能跟一个大贵族少爷死在一块儿,”老兵用嘲讽的语气嘻哈道:“没想到我还能有这种幸运。” 他没有理会老兵的话。 从他到达西荒,到达刃牙营地的头一天起,就得忍受这样有意或无意,故意或恶意的嘲笑和讥讽。 习惯了。 “是么。”他淡淡地道,拉紧最后一下。 “难怪你一来就能分到那么好的卫队,”老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叹息道:“再过一两年,也许你就能当上指挥官了——至少是个队长。” 他轻哼一声。 “可惜呀,你运气不好,新兵。”老兵摇摇头。 他觉得有些烦,尽管他很感谢老兵刚刚给他的帮助。 “我们的运气都不好,”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于是抬起头,看着同在这一片沙丘下休憩的十几个士兵,大多伤痕累累,神态凄惶,皱眉道:“这些就是我们活下来的人了吗?” “当然不是,”老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有一些被俘虏了,下场比死更惨——听说杂种们很缺粮食,而荒种们则很缺男人。” 粮食。 他想起那些插在废弃营地里,被串成一整条的人类头骨,强忍住反胃的恶心:“缺男人?” “荒种的部落很缺人丁,但是别误会了,”老兵冷笑一声:“他们会给你一种药,让你下面那话儿一直硬着,直到他们用完,或者你死去为止——通常情况下,在他们用完之前,你就死去了。” 他看着老兵别有用意的眼神,叹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想不开?”老兵的声音再次从耳边传来:“从舒服的庄园和城堡里,傻乎乎地来这儿送死?” 天啊。 真烦。 他烦躁地想。 但偏偏对方刚刚给了他那壶酒。 感受着好受许多的肩膀,他也黯淡下眼神:是啊,我为什么想不开? 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无比想念在沃拉领的家。 那个满是禁门和锁钥的古堡。 那个死气沉沉的庄园。 那两个他恨不得一手一个,直接抡圆了扔掉的啰嗦妹妹,还有那个脸色古板的老头子。 他露出苦笑。 “至少,”他叹出一口气,把后脑勺靠上滚烫的沙地:“在这儿我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死法。” 老兵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 “你应该待在那些舒服的庄园里,”老兵摇摇头:“这里的一切对你而言,都太不公平了——公子哥儿。” 一股不服气的愤懑,从他心里油然而生。 他扭过头,叹气道:“不公平,那你呢?为什么要来西荒?来这个地狱?” 老兵微微一怔。 “我?哈,”老兵眯起眼睛,似乎想起遥远的过去,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沧桑:“对我这种早该死去的人来说,跟灰杂种们以命换命……” “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情了。” 他听着老兵的话,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叹了一口气。 “嘿,新兵,”老兵望着天,幽幽地道:“记住了。” “战场上没有光荣,”老兵缓缓呼出一口气:“只有生与死。” “荣誉不属于棋子,”他看见老兵的眼里露出缅怀,听着老兵喃喃道: “只属于棋手。” 他紧了紧手里的佩剑。 那是属于卡拉比扬的光荣。 至少是曾经的光荣。 已经过了三点。 但援兵还没有来。 所以…… “下一波追击,大概是什么时候?”他看了看天,心里不禁涌起绝望。 “快了,”老兵不以为意地道:“炎热是挡不住那些灰杂种的。”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下一刻,一个黑影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那是一个穿着难看甲胄的庞大身影,提着一柄他无比眼熟的链锤,怒甩而出。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链锤向他的头颅飞来,看见上面还带着队长的脑浆。 眼看就要砸碎他的颅骨。 他下意识地挣起,眼前一片金星,本能地开口。 右臂传来剧痛。 “敌,”他倒抽一口冷气,不连贯地呐喊道:“敌袭!” “兽人!” 科恩·卡拉比扬在黑暗和剧痛中怒吼着坐起,下意识地奋力大吼道:“灰杂种们来了!” 但这一次,回应他的没有粗糙的叫骂和难听的诅咒。 只有冰冷的铁链摩擦声,以及自己的回声。 还有右臂无休无止的剧痛。 从噩梦中惊醒的科恩,鼻内闻见的是厚厚的灯油味,而非沙漠独有的干燥气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危险的西荒前线。 警戒官死命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喘了两口气,把意识拉回身上。 “醒醒,科恩,小心你的右臂……” 这是米兰达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强忍着剧痛,浑身冷汗的科恩惊疑地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被一圈铁链死死地围住,连手指都被捆死。 动弹不得。 “我们在哪儿?” 科恩转过头,毫不意外地在对面的昏暗牢房里见到同样被锁死的米兰达,他惊叫道:“卡斯兰呢!” “不知道,”女剑士露出憔悴狼狈的半张脸:“好像很靠近英灵宫。” “闭嘴,帝国人,”牢房之外,一个巡逻队模样的士兵会过头,对科恩冷冷地开口:“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下巴一起卸掉。” 科恩和米兰达对视一眼,后者对着他微微摇头。 仅仅在牢房里,就有至少六个人把守着。 警戒官活动了一下同样被锁住的脚腕,得出结论:他没机会。 科恩叹出一口气,倒回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一道铁制的厚门被打开了。 光线从打开的门处泄漏进来。 科恩抬起头,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变的光线:又是一队士兵,押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走进牢房。 “看好他们,”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甲胄骑士,他冷冷地吩咐牢房里的士兵:“这是大公最重要的俘虏之一。” 科恩皱起眉头。 最重要的俘虏? 就在此时,科恩隔壁的牢房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您,是您?” 那个疑似灾祸之剑的小子,在科恩惊异的目光下,死命地挣扎到牢门边,对那两个同样惊愕的小小身影,带着激动和痛苦失声道: “泰尔斯殿下?” 在科恩近乎呆滞的目光里,他曾在群星之厅里见过一面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正被反绑着双手,跟一个小女孩一起被押进这个牢房。 只见王子带着满满一身的狼狈和惊讶,抬起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 “怀亚?” 205.第202章 王子的最后 龙霄城。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一处偏僻的屋檐下。 满脸血污的尼寇莱侧卧在一个木桶旁,他死死咬着牙,艰难地伸出手,将刺穿大腿的一只弩箭从尾部折断,然后攥紧穿出后腿的血色箭头,微微用力。 “嗤!”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流下,但陨星者依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在颤抖中将箭头拔出。 尼寇莱呼出一口气,将箭头丢掉,扯过一块布准备包扎。 这是最后的一支箭了。 至于还留在体内的两支箭头……尼寇莱望向自己的左臂和左腿。 那里突兀地留存着已经被折剩寸许的两支箭杆。 陨星者眼神凶厉,握紧拳头。 随即,独有的终结之力在他的骨质中发源,绷紧肌肉,将箭杆周围死死封住。 这样应该能顶上一段时间。 尼寇莱深呼吸一口,感受着体内不容乐观的伤情,皱起眉头。 陨星者缓缓抬头,看向他前方那个同样躺倒在地上,遍体鳞伤的男人:“你是格里沃说的那个人。” 但对方没有回应。 “身手不错,挡住弩箭的方法很巧妙。”尼寇莱缓缓点头。 事实上……尼寇莱喘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这是个狠角色。 那个带着一把黑色怪剑的男人冷哼一声,把身上最后一处较大的伤口包好。 “你也不赖。”他淡淡道,看向尼寇莱左臂上磨损严重的臂盾。 尼寇莱眯起眼睛。 “是你封印了灾祸?”陨星者吃力地拖起自己的身体,靠上墙面:“你有……那些武装?” “算是吧,”黑剑点点头,表情淡然:“那个瘸子丢下了一把长枪,不是么。” 尼寇莱忍住手臂和小腿传来的痛楚,打量着这个身带怪剑的男人,目光扫向他腰间的另一柄剑,眼里掠过怀疑。 “你认识我们……你到底是谁?” 白刃卫队的首领很自然地将手放在断魂之刃旁边,轻声道:“你知道魔能师,也知道传奇反魔……” 但他的话被打断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嘿,”长相平凡毫不起眼的男人微微摇头:“你确定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尼寇莱微微皱眉。 “你也听见那些平民在说什么了,”黑剑低下头,擦拭起自己的长剑,“你们的国王……” 他耸了耸肩。 陨星者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尼寇莱捏起一根弩箭箭头,脸色难看,眼神黯淡:“我有预感,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白刃之辱。 恐怕…… 尼寇莱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擦拭着武器的黑剑瞥来一眼,观察着尼寇莱的表情:“你不打算做什么?至少也该去报个信?” 尼寇莱的目光聚焦在手上的这根弩箭上,左拳紧握,微微颤抖。 “无论是谁——黑沙领还是什么人——掀起了这场叛乱,他们筹谋已久,计划周密,”陨星者咬着牙,从齿间磨出字句,苍白的脸色在血污的衬托下反差尤其强烈:“现在,除了我的刃誓兄弟,谁都不能信。” 黑剑轻哼一声,将武器挂回腰间,挣扎着扶墙站起:“那就祝好运了。” 尼寇莱抬起头,看着准备离去的男人。 “嘿,”陨星者叫住了奇怪的男人,朝着他点了点下巴:“你不是北地人……为什么救我?” 黑剑回过头,颇有深意地瞥了尼寇莱一眼。 那一瞬,尼寇莱觉得这个男人的眼里流过奇怪的情绪。 “我看不惯用弩箭以多打少的卑鄙小人。”黑剑淡淡地道,他继续转过身。 背靠在墙上休憩的尼寇莱,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 “得了吧,”尼寇莱缓缓摇头,露出讽刺的笑容:“身为白刃卫队,国王最锋利的刀,我打过很多场仗,做过他的预备队,传令官,军法官,行刑人,敢死队,阵头精锐,殿后者……所有你想得到的位置。” 黑剑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所以?” 尼寇莱吃力地坐起了几寸,深吸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所以,我审问过很多战俘,奸细,叛徒和敌人,分得清谎言和真话,也见过不同的人是怎么战斗的,”陨星者回应着黑剑的话,眼里神采奕奕:“我看见你怎么胖揍图勒哈的了——踢起脚下的雪和尘土?你看上去可不像那些路见不平的正义使者。” 黑剑侧过头,瞥视着在地上喘气的尼寇莱。 过了好一会儿。 尼寇莱轻哼一声,摇头道:“如果你不准备吭声……” 就在这时。 “是这把刀吗?”黑剑轻轻地问道。 尼寇莱蹙起眉头。 “什么?” 下个瞬间,陨星者马上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边的断魂之刃。 尼寇莱的呼吸开始加速,略略带动身体的伤势。 他不自觉地摸上刀柄。 “就是这把刀,”所幸,黑剑只是用他低沉的声线问道:“杀死了贺拉斯·璨星?” 尼寇莱的眼眶微微睁大。 什么? 两个男人在屋檐下对视了两秒。 “是的,断魂之刃。” 尼寇莱的目光没有离开黑剑的眼睛,他慢慢地点头,同时将戒备提到最高,把身体调整到能暴起出手或及时防御的位置,这才淡然道:“十二年前,溯光之剑便死于其下。” 黑剑缓缓呼吸着,眼中闪动莫名的情绪。 “贺拉斯,”他慢慢地开口:“他死前痛苦吗?” 尼寇莱深深吸入一口冷气,扶着木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断魂之刃紧紧抓在右手。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了。” 陨星者咬紧牙关,目光越发凌厉。 但黑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如果你要为溯光之剑报仇,现在是个好时机,”尼寇莱痛苦地喘着气,拉开两腿之间的距离,迅速估算着出手的时机,终结之力在骨质中慢慢凝聚,话语中透露着浓浓的敌意:“当然,别指望我不还手。卡Kа酷Ku尐裞網” 然而,眼前的男人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断魂之刃,就转身离去。 尼寇莱深深皱紧眉头。 他看着黑剑的背影缓缓离去,心中的疑惑有增无减。 “等等。” 陨星者终究还是开口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家伙?”尼寇莱慢慢地道:“康玛斯有句话,叫‘警惕不求回报的馈赠’。” 黑剑回过头,深深地看了陨星者一眼。 “比起审问我,”黑剑轻轻摇头:“我相信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尼寇莱微微皱眉:“是啊,相信我,我已经正在做了。” 黑剑扯了扯嘴角,摇摇头,迈开伤后虚浮的步子,转身离去。 尼寇莱怔怔地盯着他。 盯着这个男人离去的身影。 一秒。 两秒。 三秒。 尼寇莱的眉间耸动着,似乎在犹豫。 直到黑剑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墙后。 不知过了多久,陨星者叹出一口气。 “好吧。”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轻嗤一声。 墙后的脚步停下了。 “贺拉斯·璨星的死,”他淡淡地道,“作为回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墙后什么声音也没有。。 只见尼寇莱慢慢靠着墙面滑倒,他垂着双眼,目光飘回到过去。 “那个晚上,那场战斗……” 尼寇莱喃喃道:“贺拉斯,那个冷酷的屠夫穿着他的黑甲,和亲卫们一起,顶着满身的伤口和碎裂的铠甲……” “那是真正的血战,所有人都疯了。” 尼寇莱的眼神飘忽,已经看向了另一个不在眼前的地方。 那个充满岩石的隘口。 他语调平淡地道:“泰伦德、朱尔斯、图勒哈,还有星辰那边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在刀剑和鲜血里忘却一切,除了杀戮和死亡别无所觉,我感觉血管里的鲜血都要沸腾了。” “图勒哈受伤离去,我们怒吼出声,朱尔斯被压在下风,反而哈哈大笑,泰伦德战死了,我们更加疯狂……那是最后的战斗了,所以星辰人也是一样……” “活人一个个流血倒下,死人一个个被抬走……” 尼寇莱垂下眼眸:“所有人都疯了,战场,你懂的。” 他不知所谓地哼笑一声,情绪不辨,意图不明。 墙后依然寂静无声。 就像尼寇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样。 但陨星者知道,自然有人在听着他的叙述。 “但贺拉斯不一样,”尼寇莱重新抬起头,他话锋一转,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我们所有人都像野兽一样疯狂的时候,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像他根本不在意眼前的战斗。” 尼寇莱低下头,轻轻地道: “他死得很安详。” 话音落下。 一秒后,墙后传来一阵低沉却零乱的呼吸声。 “安详?”黑剑的声音颤抖着传来。 尼寇莱点点头,发出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的嗤笑:“当他倒在我怀里的时候……他那副表情,就像他终于解脱了一样。” 墙后的黑剑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渐渐消失。 尼寇莱垂下头,叹息道:“杀死贺拉斯的那几下并不痛快。” “因为那根本不像是战斗。” 墙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但尼寇莱依然在讲话,只见他表情冷淡,凄清地一笑。 “那感觉啊……就如同是他在寻求解脱,”尼寇莱默默道,声音苍凉:“你见过战场上,受了无法治愈的重伤,却一时半会儿还死不去的人吗……” “就是那种感觉……那对寻求解脱的眼神……” 墙后传来手指和剑柄的摩擦声。 虽然很小,但尼寇莱听见了。 那个呼吸声再次变粗了。 “解脱?”黑剑的声音传来,声线微颤,话语似乎有些艰难: “为什么?” 陨星者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而我也不想知道,”尼寇莱摇摇头,眼神恍惚:“我猜,人在死前都会有这样或那样,平时不常有的的念头吧,王子也不例外?” 也许。 特别是王子。 想起努恩王和苏里尔王子,尼寇莱眼神一黯。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 墙后的呼吸再次消失了。 而尼寇莱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只听他在恍惚中轻笑一声,话语中的讥讽意味无比浓厚:“陨星者……陨星……哈哈,哈哈……” 屋檐下,转角两侧的两个男人纹丝不动,无言无语。 过了好半晌。 “谢谢。”黑剑的声音从墙那一侧传来。 尼寇莱回过神来,摇头冷哼一声:“只是作为你救了我的回报而已,没什么需要谢我的……” 但他被打断了。 “不,这不是为了我,”墙后的男人淡淡地道: “是为了贺拉斯。” 尼寇莱微微一愣。 为什么? 他很想这么问。 但几秒钟后,尼寇莱还是闭上了嘴,他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墙后什么声音也没有。 陨星者靠上背后的墙面,眼神沉寂:“好吧。” “祝你好运,”尼寇莱低声道:“用黑剑的男人。” 墙的那一边,黑剑没有回答。 这个一脸落寞的男人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北地的天空一眼。 下一秒,黑剑转过身,消失在屋檐下。 206.第203章 运气真差(上) 埃达,挥舞你的刀。 请 像个圣精灵那样战斗。 我们是最强的种族,连巨龙也能战胜。 埃达倏然睁眼,脸色一寒。 无数的招式动作,在一个呼吸间进入她的脑海。 从极静到极动,她学着记忆中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身影,瞬间欺入卡斯兰身前三步的范围内。 风声呼啸,弯刀也如狂风般刮出。 这一秒,她靠着对方戮魂枪太长无法回收的优势,斩出雷霆般的一刀! 面无表情、心中只有杀意的卡斯兰,下意识地就要跟之前一样展开对攻。 但他却从颈部感到一股寒意。 危险。 意识模糊的他,本能地作出了应对。 只见酒馆老板的左手一抽,戮魂枪迅速滑回! 一个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握住枪头后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将长枪变成了短枪。 卡斯兰在顷刻之间完成了防守,黑漆漆的枪刃迎向弯刀。 埃达心中一凛。 她在刚刚的雷霆突击留下了一分力,能够随时二度爆发。 如果对方仍然像之前一样,用对攻来化解攻势的话…… 她就能拼在被戮魂枪刺中之前,斩下卡斯兰的头颅。 可惜啊。 算了。 精灵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找出一个鬼魅的身影,找出那道独特的攻势。 埃达眼前一亮,她的刀在半途中变向。 “唰唰!唰!”刀锋在空气中划出三响! 刀锋连续三折,带出三次佯攻。 卡斯兰从小腹、左臂、胸膛上先后感到了三股寒意。 但出乎埃达预料的是,面对眼花缭乱的攻势,卡斯兰却纹丝不动地立足原地,双目赤红,长枪枪头停在原处。 每一刀都能在瞬间化为杀招,但他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还是因为他抛弃了意识,纯粹用本能来战斗的缘故? 埃达轻轻咬牙,最后一记佯攻顷刻化为杀招。 刀锋最终奇异地滑向卡斯兰的右肩,眼见就要从上至下,砍落对方的右臂! 而在这一刻,卡斯兰又出奇地突然动弹起来。 他的脚步和双手迅速移转,枪头的位置变换到刀锋之前。 枪刃再次迎向弯刀! 埃达狠狠地皱起眉头,弯刀回收。 对戮魂枪的忌惮,让她不得不避开枪刃。 埃达在心中叹出一口气。 这一轮攻势已经被他彻底破解了,只能另找机会。 这个老头,居然敏锐而精准地把握住了她的攻势所在。 最早的突袭没有奏效,隐藏杀招的三次佯攻也没有奏效。 反而被他硬生生地靠着身位和枪刃,化解了她的进攻。 第四次。 这是她的杀招第四次被破解。 她在漫长生命里见过无数的战斗,见过无数的极境战士,尽管极境级别的战斗大多数在顷刻间便结束,但在埃达的记忆里,仍然有数位极境高手留下了让她印象深刻的剪影: 长姐战斗时的可怕气场和压迫力,简直能把对手逼疯;笑容永恒的萨拉,是一位动作精细得能用大斧雕花的神奇存在;沉默寡言的米迪尔,则以他连绵不绝不计牺牲的可怕杀招著称。 老疤背喜欢用若有若无的潜伏跟踪折磨敌人的精神;花心浪荡的凯拉,最擅长在生死一线的刹那机变,彻底扭转胜负。 迂腐的斯托克贵在始终稳重的节奏和屹立不倒的铁壁防守;不怀好意的洛桑骑士长于那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降世的爆发式突击;吸血鬼帕瑞莱则习惯虚实难分、飘忽难辨、隐藏杀着的无限佯攻。 雨中之心的双剑,能在电光火石间展开超越声音的极速攻势;懒鬼萨克埃尔则是一位全能的天才骑士,擅长在试探与观察中抓住敌人的每一个破绽。 可眼前这位“撼地”卡斯兰,却每次都在最后一刻破解掉她的攻势,每一次都像绝地逃生般的奇迹。 她那些完美模仿自以上传奇高手的进攻,无论是洛桑的雷霆突袭,还是帕瑞莱的无限佯攻,在这个老头面前似乎都被瞬间看破。 而这还是在他封闭了自己的意识,纯粹用战场本能的情况下。 不败的战场传奇——屡攻不效的埃达沉下一口气:当年,萨克埃尔是怎么面对这个怪物的?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卡Kа酷Ku尐裞網 正准备借着兵刃的灵活优势继续抢攻的埃达,惊讶地发现敌人的反击来得比想象更早! “锵!”枪头急转。 卡斯兰双目血红,戮魂枪在他的手中再次送出,又诡异地弯折旋转,绕开埃达先前的格挡,直刺对方的胸口。 埃达的脑海里,浮现出斯托克那滴水不漏的铁壁防守。 下一秒,面对致命的突刺,长于灵巧的埃达不闪不避,反而出人意表地一刀迎上! 精灵弯刀砍中戮魂枪的狰狞枪头。 “铛!” 刺耳的金属锐响传来。 开战后的第一次,埃达的精巧弯刀与卡斯兰的长枪狠狠撞在一起,对冲的力度之大,毫无花巧。 卡斯兰近乎本能般地发力横扫! 埃达浑身微微一颤,无边的力道从枪身上汹涌而来。 那个瞬间,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震颤,手臂关节甚至发出呻吟,随之而来的还有麻木和剧痛。 精灵心中一惊。 这种劲力…… 他真的有六十多岁了吗? 她脚下一晃,眼见就要被扫倒。 极境级别的战斗,胜负往往顷刻即决,而在这种战斗中倒地,就意味着死亡。 埃达双眼一黯。 到此为止了啊。 小时候,长姐的教导重新出现在眼前。 是啊,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又回来了。 那些在觉醒“识念”异能之前,用汗水和辛苦累积出来的战斗技艺。 那些曾经美好,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学过如何对抗表里不一、老奸巨猾的武装矮人,学过如何收拾那些虚伪至极、品行不端的荒漠兽人,学过怎么应付来自深暮王国,同样灵巧却狠毒狭隘的精灵远亲,学过怎么应对盛宴领那些自命不凡、实则粗野不堪的吸血鬼,学过如何对阵拥有终结之力的,愚蠢不堪而驽钝可笑的人类——以上形容词,均来自她又敬又怕又爱又崇拜的长姐。 而眼前的敌人…… 毫无破绽的战士——我真的见到了啊。卡Kа酷Ku尐裞網 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形象。 是他啊。 那个小子。 埃达露出苦笑,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看着他一年年成长为潇洒的翩翩少年,看着他变成爽朗英俊的青年,看着他被洗炼为最可怕的战士,看着他在一切唾手可及的时刻,飘然离去。 还有他那独特的战斗身姿。 等等。 他的战斗! 不过零点零几秒,埃达目光便重新聚焦起来。 下一秒,就要倒地的刹那,只见埃达的手腕突兀一转。 埃达的刀巧妙地黏住戮魂枪的枪杆,她没有发力抵抗,反而双腿离地,任由那股力道推动自己,在半空中重新平衡住身姿。 她顺着枪身横向飘起。 下一秒,她的双腿交替点地,但每一次都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起,身影却在朝着卡斯兰不断突进! 沉浸在战斗本能中的卡斯兰,面无表情地一抖长枪,想要将埃达抖开。 但精灵就像甩不脱的蜘蛛一样,牢牢黏在枪身上,高速逼近卡斯兰。 卡斯兰再度从本能中感受到了危险。 “嘶——” 埃达目光坚定,她的刀锋摩擦在枪杆上,随着她的突进,斩向卡斯兰执枪的手。 她压在枪身上的刀则牢牢控制住戮魂枪的方向,不让敌人有任何机会格挡或反击的机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在刀锋即将沾上双手的那一刻,卡斯兰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开了戮魂枪! 卡斯兰的左腿瞬间一退,腰部一转,左肩后拉,右肩拱出,右手早已捏拳在手。 埃达的弯刀砍到了他的胸前。 但卡斯兰却比埃达更快。 他的右拳如落雷般轰出! “咚!” 震人心魄的闷响。 卡斯兰的重拳狠狠擂上了埃达的右肩。 “喀拉——” 令人心寒的骨裂声,从埃达的肩部寸寸传来。 埃达的脸容瞬间被剧痛扭曲,她咬着牙齿,痛苦呻吟。 那个瞬间,精灵失去了所有的平衡,不支倒地,弯刀离手。 但卡斯兰心中的危机感有增无减,他如同受惊的野兽一样抬起头,寻找威胁。 仅仅下一秒,卡斯兰便觉心口一凉。 卡斯兰下意识地低头,左手猛地伸向左胸! “铛!” 又是一道清脆的金属响声。 不知何时,埃达本该随着主人一同跌落的弯刀,出现在了卡斯兰的胸前。 刀刃扎进了酒馆老板的左胸。 鲜血淌出。 埃达无力地跌落地面。 “当啷!” 此刻,戮魂枪才摔落地面,当啷作响。 埃达也重重地摔落,右手瘫痪般地软在地上。 她的左手还颤抖着抬在空中,维持着投刀的姿势。 刀锋在卡斯兰的胸前颤抖。 卡斯兰终于回过了神,从那种只知道战斗的本能状态中退出。 寒风刮过。 这场极境之间的战斗,已经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埃达躺倒在地上,右肩骨骼尽碎,面容扭曲,不住颤抖。 卡斯兰则痛苦地喘息着,高大的身躯却依旧屹立不倒。 胜负已分: 只见传奇的“撼地”,卡斯兰·伦巴的左手,正鲜血淋漓地停在胸膛前,死死地捏住埃达的弯刀。 不让它再前进一寸。 承受着肩部重伤的埃达呆住了。 冷汗淋漓的她,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停在对手胸前的刀,又看看捏住刀锋的卡斯兰。 “怎么会?” 她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在刚刚,卡斯兰攻出必杀一拳的时刻,埃达便右手一抖,在空中松开了弯刀,刀柄换到左手。 也在在卡斯兰一拳击碎她右肩,无暇防守的时刻,埃达送出了左手的刀。 直取卡斯兰的心口。 那是分出胜负,也是决出生死的最后一击。 惊愕的表情停留在埃达的脸上:她本该在最后一刻,以伤换命地刺破卡斯兰的心脏。 但是…… 埃达看着卡在敌人胸前,进退不得的刀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不可能。 不可能! 我明明,明明…… 卡斯兰看清了眼前的局势,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他忍痛拔出入胸一寸的弯刀,抛在身侧。 鲜血从他的胸口流出。 弯刀摔落,发出金属特有的当啷脆响。 但卡斯兰心中透亮:他并没有及时捏住这把瞄准他心脏的刀。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别有缘故。 在右肩的剧痛和右臂的麻木中,倒地的埃达浑身一颤,随即凄然地垂下已然无力的左手。 她输了。 “不可能……”无力再作反抗的精灵,震惊地喃喃道。 “你没有着甲,也没有抵挡。” 埃达脸色晦暗,她虚弱地躺在地上,忍受着右肩的剧痛艰难地道: “我应该在你伸手之前,就刺中了你的心脏……但是……” 卡斯兰目光微凝,在埃达的瞪视下,缓缓叹出一口气。 “为什么,”埃达满脸冷汗,看着不住喘息的卡斯兰,挣扎着嘶声道: “为什么我杀不死你?” 卡斯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气喘吁吁,却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北风呼啸而来,刮过两个一躺一坐的对手。 “埃达教官……咳咳……您啊……”只见卡斯兰猛烈地咳嗽着,艰难咬字道: “运气真差。” 207.第204章 运气真差 (下) 埃达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卡斯兰,仿佛要找到答案。卡Kа酷Ku尐裞網 . 她不明白。 卡斯兰没有让她等太久。 “好多年前……”白发老头缓缓地开口,解答了埃达的疑惑。 “我在三十八哨望地干掉了悉拉·暗雷,却被他一拳头击中了左胸,”卡斯兰抚摸着自己的左胸,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侧那把弯刀,又看看戮魂枪,叹息道:“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肋骨……当时我已经在哀嚎等死了。” 埃达脸色一变。 “当时,一个叫拉蒙的疯军医,跟一个名字特别长的矮人工匠……” “靠着一点运气,一些手段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天才还是疯子的创意,他们把我从狱河摆渡人的手里抢了回来。”卡斯兰苦笑了一声,敲了敲自己的****。 铛!铛! 奇特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传来,听上去竟然不像人体的组织。 这声音…… 埃达愣住了,她的眼睛慢慢睁大。 卡斯兰叹了口气,道出真相:“那两个家伙,用特制的金属,替换、扶正了我可怜的肋骨……老天,那种剧痛,折磨了我整整一年。”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埃达在震惊之后,找回了遗忘已久的呼吸。 只见精灵的惊诧在了脸上,她的瞳孔缓缓缩小:“金属制的……肋骨?怎么做到的?” 不可能。 人类那脆弱的身体,无论是控制出血还是处理碎骨,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啊…… 卡斯兰痛苦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肺部犹如一个破损的风箱,发出阵阵可怕的风声。 “不知道……咳咳……,”卡斯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听那个疯军医说,他们用了些不被允许的禁忌手段……” “反正在那之后,他们就被暗室的人带走了,从此消失无踪。” 埃达闭上了眼睛,狠狠皱眉。 “所以,”她在冷汗中懊悔地摇头:“我的刀明明砍进了你的胸膛,却卡在了那些金属里。“ “所以我刚刚才会杀不死你。卡Kа酷Ku尐裞網” 卡斯兰发出凄凉的笑声: “是的。” “如果你换把窄一些的匕首或短剑,只需要捅破血管,我也就死了。” “但你偏偏用的是弧度那么夸张的弯刀。”老头摇摇头,眼里充满了微妙的情绪。 埃达没有说话,躺在地上无力动弹的她,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也因为那次‘事故’,我的肺受了严重的伤,至今还在折磨我的呼吸——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卡斯兰痛苦地呼吸着,咳出血沫:“再打上几分钟,我也就坚持不住了。” 埃达的脸色又是一动,嘴巴张成“o”型。 “什么?”她忍着剧痛,死命地直起身子,夸张地瞪着眼睛,“早知道……” 卡斯兰对她露出一个苦笑,点点头。 埃达似乎毫无战败者的自觉,她懊悔地吐出一口气,“啪”地倒回地面,表情委屈。 他。 妈。 的。 早知道就继续拖下去了。 干嘛要孤注一掷呢? “而您的异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卡斯兰拍了拍胸口,一阵咳嗽后嗤笑了一声:“幸好,在刚刚碰面的时候,我脑子里没有想这件往事,否则您定然有所准备……” 埃达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无意识地摇摇头。 “你也很聪明,小屁孩,”她无精打采地道:“在脑里只留下‘活下去’和‘杀死他’这两种念头,然后把一切交给自己的本能……让我的‘识念’什么都读取不到。” 卡斯兰的笑容僵住了。 他垂下头,白发在脑后飘动。 “那不是什么聪明。”他淡淡地道,眼神黯淡,语气低落。 “在最残酷的战场上,”卡斯兰闭上眼睛,缓缓道:“你只会有这两个念头。” 埃达一挑眉毛。 “是么,”精灵似乎要找些事情来忽视掉肩部的剧痛,只见她鼓起一边的腮帮,无聊地从嘴角吐出一口气,然后默默道:“尽管年纪不大,才六十多岁,但是……似乎你有很丰富的战场经历啊。” “战场?” 这一次,卡斯兰的声音很坚决:“那是地狱。” “是把正常人变成怪物的无边地狱。” “在那里,只有两种人。” “死人,还有快死的人。” 地上的埃达翻了个白眼。 “感谢您,尽管记得不太清楚,”卡斯兰似乎好转了很多,只听他低沉地道:“但是,刚刚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些地狱一样,瞬间面对四五个不同而可怕的对手。” “将我的所有潜能再度逼迫出来。” 埃达轻哼了一声。 四五个对手? 他连这些都感觉出来了啊。 埃达望着天空,无力地问道:“怒海惊涛,是吧?” 卡斯兰的眉间一动,似乎有些惊讶。 “您发现了啊,”几秒后,老头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我的终结之力很隐蔽呢——服役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冰川之融。” 埃达了无生趣地点点头:“怒海惊涛,罕见的终结之力,对力量和速度的增幅都很小,却能赋予你超绝的本能反应,在瞬间应对一切变故。” “就如同大海一样,”卡斯兰感叹着肯定道:“无论惊涛骇浪如何可怕,大海却始终如一,万年不摇。” 埃达耸了耸肩,但这个动作带动了右肩的沉重伤势,让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尽管有些不同,但凯拉那小子也有相同的终结之力,”埃达一边嘶声喘气,一边咬着牙道:“你横扫那一枪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卡斯兰的表情又是一动。 “凯拉王子?”卡斯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激动和兴奋:“居然能跟传奇的‘狼敌’相提并论,真是荣幸之至。” 但埃达只是耷拉着脸,像不肯认输的小孩一样,躺在地上死命甩着头。 “可恶啊,如果我没认出来,那也不会决定冒险砍那一刀了,”她停下了甩头,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凄然道:“以伤换命,向死破局——这是面对凯拉,面对怒海惊涛最好的方法。” 卡斯兰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果然啊,靠战争杀戮起家的圣精灵,跟因循守旧的白精灵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舍弃了异能,您依然是可怕的战士,”卡斯兰看了埃达一眼,叹息道:“你们毕竟不是那群只懂射箭的家伙。” “你的夸奖,我就收下了,小屁孩。卡Kа酷Ku尐裞網”埃达无聊地吐气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 “而您居然还认识百年前的‘狼敌’……所谓永生者,数百上千年的经历确实不是开玩笑,”卡斯兰缓缓道:“埃达教官,可以冒昧地问您的年龄吗?” “年龄?”埃达眼眶睁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等等,我换算一下啊……” 那个瞬间,埃达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年龄。”她淡淡地道。 “我出生在屠龙战争后的第九个世纪,生存之战后的第四个世纪,永生树枯萎的前夕。”埃达的语气变得很低沉,偏偏自带一股稳重。 “与帝国同龄。” 她的目光里多了一点什么东西,静静地沉淀下来。 卡斯兰一怔,精灵在那个刹那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屠龙战争?”卡斯兰试探地问道。 “精灵与龙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埃达淡淡道:“人类也曾作为精灵的仆从军参战。” “而战争的尾声,你们自己抵御古兽人的部分,被称为逐圣之役。” 卡斯兰恍然一震。 逐圣之役,那岂不是…… 但下一秒,埃达就甩了甩头。 “但我成年倒是很晚啦,”她的语气随即变软,回复了之前的满不在乎:“足足用了一千八百年,到第三次大陆战争前夕才成年呢。” 埃达在心底哀嚎着,叹气道: 不像长姐——那个出生三小时就成年的变态。 嗯,这段腹诽可不能让她知道。 忘掉忘掉,赶快忘掉。 卡斯兰皱起眉头。 与……远古帝国同龄? 所以,两千多岁的精灵? 即使从成年开始算起,也有三百多岁了啊。 卡斯兰静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精灵,叹了口气:“精灵中的极境,用时间和经历堆出来的怪物啊。” “输了就是输了,”埃达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再说了,在那些经验不足,只能靠反应和机智弥补劣势的人类里,你也算是很出色的了。” “只是您运气差罢了。”卡斯兰和蔼地微微一笑,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是啊,运气真差,” “先是遇到了能封闭自己意识和思想的战士,克制住我的最大优势,”埃达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道:“然后,他居然还有一副钢肋骨。” 卡斯兰哈哈大笑,笑声带动了他的肺部旧伤,老头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与您战斗……咳咳……是我晚年的荣幸,”卡斯兰脸色痛苦,他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抓起自己的戮魂枪,勉力道:“在退役之后,能与萨克埃尔的教官一战……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啊。” 埃达扯扯嘴角。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 只见卡斯兰伸出手,拾起了戮魂枪。 埃达心头一黯。 老头一声长叹,转动着手上威名赫赫的传奇反魔武装。 枪头慢慢对准了地上的精灵。 看着那漆黑狰狞的枪刃,埃达心里咯噔一声。 精灵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说啊,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懊丧,只见埃达哭丧着脸,对着戮魂枪的主人低声道:“传奇反魔武装可不能滥用对吧……” 但下一刻,卡斯兰的举动让她愣住了。 只见老头微微一笑,把枪头拄在地上,缓缓站起。 卡斯兰靠着长枪的支撑,转身踏过埃达的身边。 “我走了,埃达教官。” 他一瘸一拐地离去,回头笑眯眯地道:“您可要保重。” 埃达的表情僵住了。 “诶?”埃达捂着右肩,在痛苦的表情中露出疑惑:“你不准备杀我?” “也不准备俘虏我?” 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我已经达成了目的,‘解决那个极境高手’,”酒馆老板感慨道:“而您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无法给局势带来影响,这就够了。” 埃达睁大了眼睛,然后松了一口气。 她抿了抿嘴唇,眼珠一转。 下一刻,只见这个精灵咧开嘴: “这样啊……那你的老大会同意吗?” 卡斯兰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什么? 他旋即露出笑容,无奈地道:“也是呢,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毕竟不好交差……” 卡斯兰拔出拄在地上的戮魂枪:“那我就按照您的意思……” 埃达瞬间变色。 “诶诶诶,我就随口一说……”埃达的脸在一秒内换回了哭丧模式:“你看我都这副模样了……” 卡斯兰哈哈大笑。 但几秒钟后,卡斯兰就收敛的笑容。 他的表情慢慢阴沉下来,眉毛扭曲,显得有些沉痛。 “我正在做的,本来就是不赦之事。” 卡斯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那把弯刀,眼里尽是复杂深邃的情绪,语调沉重,话语苍凉。 埃达的眼神微微一凝。 “但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见卡斯兰目光恍惚,下意识地低声道:“至少,在最后时刻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稍作弥补,安慰自己吧。” 埃达怔怔地看着他。 只见卡斯兰仰起头,一顿一顿地拄着戮魂枪,离开这片狼藉的街道。 几秒后,埃达挣扎着坐了起来,因为右肩的疼痛而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嘿,小屁孩,”看着卡斯兰的背影,埃达犹豫了一下,还是喘息着吐出了几个字: “后会有期。” 卡斯兰的背影微微一顿。 背对着埃达,他突然笑了起来。 笑声悠长,其意苍凉。 “不。” 卡斯兰头也不回,淡淡地道。 “埃达教官,我有预感,”老头昂起首看向远处的英灵宫,他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凌乱不堪:“我们恐怕……” 卡斯兰叹出一口气,摇摇头: “……后会无期了。” 208.第205章 明朗 昏暗的不灭灯照耀下,士兵们把被反绑双手的泰尔斯和小滑头,粗暴地押进科恩旁边的牢房里。 . 听着铁制的厚门被锁闭的声音,泰尔斯低声安慰了六神无主的小滑头几句,然后转过头,隔着栅栏看了看周围。 牢房,怎么感觉我跟这个地方特别有缘? 被束缚住的囚徒只有三个人——怀亚,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一男一女,全都难以置信地瞪着泰尔斯。 然而守卫却有六个人,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牢房里的囚徒们,表情凶恶,警惕万分。 泰尔斯微微捏紧了背后的手,心下黯然:他的匕首被收走了。 他把牢里唯一一个较干燥的角落让给小滑头,自己则靠着墙边,在潮湿脏乱的地面坐下。 “你怎么在这里,怀亚?”泰尔斯审慎地看向他对面牢房的那个年轻人,凝重地出声问道:“普提莱、罗尔夫,还有使团里的其他人呢?” 难道他们全都…… 怀亚脸色一黯。 “我和哑巴,埃达大人,还有一些士兵都被派出来搜寻您,殿下,”王子侍从官的脸上尽是擦伤和淤青,衣物也多有破损,“至于普提莱先生,应该还在英灵宫里等我们的消息。” 泰尔斯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不准交谈,”一个首领模样的高大守卫,按着佩剑走到他们的牢房前,语气不佳:“要我来教你们怎么闭嘴吗?” 怀亚愤恨地看着他,紧咬牙齿。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见第二王子抬起头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怀亚正要回答,但他被打断了。 “锵!”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那个守卫已经不客气地抽出了一截剑刃。 只见他握住腰间的剑柄,冷冷地打断泰尔斯:“小鬼,我警告过你了……” “不准交谈!” 小滑头吓得脸色发白,她挪到泰尔斯身后,用肩膀推了推王子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从墙边站起身来,直视着那名守卫。 “埃克斯特人?” 那名高个儿的守卫微微一怔: “什么?” 泰尔斯神情平静地看着这名首领模样的守卫,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穿对方的想法。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在问你,”只听第二王子淡淡地道:“你是埃克斯特人吗,士兵?” 身着巡逻队服饰的守卫皱起眉头。 “你们被派来看守我,”泰尔斯缓缓摇头,他环视一圈周围的士兵们:“这么说,你们是知情人?” “包括不留后路,不计牺牲,不惜代价地从黑沙领一路跋涉来此,跟着伦巴弑杀你们的国王?” 其他五名守卫听见了这句话,忍不住转头看过来,表情各异。 首领也似的那位守卫,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弑杀国王?” 隔壁牢房里的囚徒,一个金发青年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所以克罗艾希说的是真的,……” “闭嘴,科恩。”对面牢房里的一个年轻女孩冷冷地打断他。 泰尔斯听见有些耳熟的女声,心中一动,看向那个年轻的女孩。 她是…… 牢房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你,”守卫首领阴沉着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眉头耸动:“你什么都不知道,小鬼。” “但是你自己知道,”泰尔斯直直地盯视着他的双目,毫不退缩:“当你们拿起武器走进龙霄城的时候,当你们看见国王遗体的时候,就那么心安理得,毫无障碍吗?” 两名守卫神色不豫,他们相继回过头,不再看向这边。 “够了,自以为是的王子,”守卫首领注意到了属下的动作,他脸色一变,表情有些挣扎:“如果你以为这样我们就……” “我并非对你们要求什么,”泰尔斯微微摇头,叹出一口气:“也许你们都迫不得已,听命行事……但是,你们毕竟是北地人。” “而北地不该是这样的。” 守卫的表情一僵,眼里掠过复杂的情绪。 泰尔斯重新抬起头,他眼神清澈地看向守卫首领:“我只请求一件事。” 守卫首领抿着嘴,死死盯着泰尔斯,微微蹙眉。 “在我被当作凶手处决之前,”泰尔斯叹出一口气,表情黯淡: “让我和他们说会儿话吧。” 守卫的首领的目光凝固在空中,他的手在出鞘一小半的剑上按了又按。 几秒后,他像是回过神来一样,转头看了看他的同僚和属下。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其他人都已经别过头去,表情不一。 终于,守卫的首领冷哼一声。 “铿!” 他收起剑刃,闭上眼转过身去,跟他的同僚一样,不再理会泰尔斯。 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第二王子表情疲倦,真诚地道:“北地人。” 浑身的酸痛袭来,他很想顺着墙壁缓缓坐下。 但王子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神思不属的小滑头,可怜的女孩瑟缩回了角落,失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泰尔斯心中一黯。 想到所处的困境,泰尔斯换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挪到栅栏旁。 还没结束。 不能休息。 “这里是什么地方?”泰尔斯靠上木制的粗栅栏,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跟蔓草庄园的地牢比起来,这个牢房似乎比较简陋,只有两盏不灭灯,燃烧着少量永世油。 奇怪。 “不清楚,殿下,”怀亚的脸在对面的牢房后出现,上面满是焦急和愤怒:“我们,我们遇到了埋伏,然后被蒙着头……” 泰尔斯微微蹙眉:“‘我们’?你是说……” 还没等泰尔斯继续,隔壁的牢房里,一位被铁链牢牢捆死的英俊青年就已经挣扎着把头挪了过来。 “殿下!” 这个可怜的囚徒似乎在忍着剧痛,他喘息着道:“泰尔斯殿下,我是科恩,科恩·卡拉比扬。” “您也许不认识我,但我是王都——我是说永星城——的警戒官和巡逻队长……” 泰尔斯看着他的脸,脑海里浮现过去的一幕场景。 卡拉比扬。 是他。 但是他怎么会…… “我认得你,双塔长剑家族的人,”泰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科恩,目光掠过他的金发:“我还记得,你在群星之厅里,差点你的父亲打起来。” 科恩脸色一僵,连右臂的剧痛都忘记了。 那就是他给王国继承人的第一印象?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还有您的侍从官,尊敬的第二王子,泰尔斯殿下,”科恩顶着一张郁闷的脸,扫了一眼不屑冷哼的怀亚,又无精打采地看向泰尔斯身后的小女孩:“而这位年轻的女士想必就是……” “额,”科恩皱起眉头,打量了一下泰尔斯的年龄,又看了看女孩的年纪,疑惑地道:“王妃殿下?” 科恩对面的那位女孩挑了挑眉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表情一阵抽搐。 小滑头哭丧着脸,紧张地朝着泰尔斯看来。 看着同伴的失笑,科恩尴尬地反应过来:“也对,您还没到那个年纪……” “咳咳,”泰尔斯皱起眉头:“谢谢你的关心,卡拉比扬阁下。” 满脸脏污的科恩奋力抬起头,对王子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至于你,断龙要塞里的亚伦德小姐,”泰尔斯转过头,看着斜对面的那位轻甲黑发女子,不禁叹息道:“我猜,你应该不是来观光旅游的吧?” 形容狼狈的米兰达·亚伦德依然是一副不假辞色的样子,只见她转过头,在锁链的响动中冷漠地道:“跟您一样,王子殿下。”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米兰达,又看看科恩。 他们…… 北境亚伦德家族的继承人…… “你们两个,”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转动大脑:“清楚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麻烦里吗?” “略有耳闻,”米兰达清冷的声音传来:“埃克斯特的国王遇刺了?” “不仅仅是遇刺,”泰尔斯点点头,吐出一口气,脸色难看:“国王已经去世了。” 牢房里的几位守卫不自觉地瞥了他们一眼,被那位首领用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米兰达皱紧了眉头,怀亚瞪大了眼睛。 科恩则闭上眼睛,把头放回地面,语气懊悔:“我就知道……” 牢房角落的小滑头想起努恩王之死的情景,微微一抖。 “所以,”女剑士的声音隔着栅栏,继续传来:“究竟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看了小滑头一眼,微微叹息,然后转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三人。 “我只知道一部分真相,”泰尔斯皱紧眉头:“而现在……” 他抬起头,看向三个人,脸色凝重:“我需要你们原原本本地把你们遇到的事情,无论是前因还是后果,都告诉我。” “就从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地开始。” 十几分钟后。 “卡斯兰·伦巴?” 泰尔斯无法掩饰脸上的惊愕,也无法抑制惊呼的音量,连六名守卫都看了他一眼。 王子犹疑的目光,在一脸灰暗的科恩和凝重万分的米兰达之间来回逡巡。 那个酒馆里的老头。 明明看上去那么让人安心。 还有…… 他的性格,他身上的那种悲悯和豁达,不太像是一个虚伪小人会有的表现。 怀亚瞪着眼睛:“那个酒馆里的老头?他不是白刃卫队的前指挥官么,名声很大的。” “很意外,对么,”米兰达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却凭空多了一股压抑的情绪:“传闻中他跟查曼·伦巴的关系很差,我以为他一直忠于沃尔顿家族……” “人面兽心的老头,”科恩愤懑地挣扎起身,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连我的右臂都不好好接,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你跟他最亲热了,见面时还勾肩搭背。”米兰达的冷漠话语立刻戳破了科恩的谎言,让后者脸色尴尬。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地面,记忆中的一些事情开始明朗起来。 “不,”泰尔斯缓缓呼吸着,眼中越来越亮:“卡斯兰,这解释了很多谜团。” “尼寇莱告诉我,他从一个白刃卫队的老朋友那里得知,在要塞下刺杀我的是灾祸之剑,”泰尔斯的目光凝聚起来,眼前浮现出他进入龙霄城之前的那一段路途,“然而,佩菲特大公在被努恩王扭断脖子前却告诉我,刺杀我的是诡影之盾。” 尼寇莱说的那个‘老朋友’,恐怕就是卡斯兰。 科恩和米兰达双双一惊。 “诡影之盾?”科恩皱起眉头:“所以他们又回来了?” 泰尔斯摇摇头,没有回答警戒官的问题。 他必须抓住重点。 怀亚不爽地瞥了科恩一眼。 “灾祸之剑——不管是什么——是卡斯兰和查曼·伦巴编造出来的谎言和幌子,只为了用终结之塔的名义把你们引过来,”在科恩尴尬地发现没人回话的当口,泰尔斯喃喃道:“确切地说,是把你,亚伦德小姐,北境守护公爵的继承人引过来。” 米兰达叹了一口气。 “没错,克罗艾希只是传回消息而已,她无权决定终结之塔的派遣人选,”科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但卡斯兰可以——他是邵大师的密友,完全可以建议甚至指定他想要的人选。” “星辰北境的贵族秘密进入龙霄城——如果是平时,那也罢了,”怀亚沉吟着接过话题道:“但在国王遇刺的当口,抓到了形迹可疑的星辰人,抓到了秘密潜入龙霄城的北境公爵继承人,那事情的性质就……” “完美的替罪羊,”米兰达缓缓阖眼,低声道:“相比一个势单力薄的年幼王子意图谋刺国王,这样要有说服力得多。” 但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的大脑转动得越来越快。 终于,在阴暗压抑的牢房里,第二王子轻轻出声。 “不仅仅这样,”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图画越来越清晰:“怀亚说得对,你还是北境的继承人。” “北境,”第二王子眯起眼睛,想起瓦尔·亚伦德在复兴宫里的歇斯底里:“断龙要塞以南,伦巴梦寐以求的星辰北境。” “伦巴跟瓦尔公爵合谋时,就志在必得的星辰北境。”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科恩眨着眼睛,似乎还在理清线索,米兰达怔怔地望着自己身上的铁链,怀亚则紧紧咬着嘴唇。 “我是国王之死的替罪羊,但你,亚伦德小姐,”泰尔斯缓缓叹息道:“作为瓦尔公爵下狱之后,北境最正统的继承人,你不仅仅是替罪羊——甚至可以不是替罪羊。” “不是替罪羊?”科恩悚然一惊,在疼痛中挣扎起身:“这是什么意思?” 米兰达睁开了闭上的眼睛,她已经明白了。 泰尔斯抬起头,脑中越来越清晰。 “想想看,德高望重的瓦尔·亚伦德公爵,被星辰昏庸的凯瑟尔王诬陷下狱,”王子轻声道:“恰逢星辰王子刺杀了埃克斯特的国王。” “而瓦尔公爵的女儿兼继承人,前往埃克斯特求援,试图伸张正义,夺回属于亚伦德的一切。” 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包括那些黑沙领的守卫们。 “真是个好故事,不是么。”泰尔斯哂然一笑,轻轻摇头。 “不会吧,”科恩满脸惊讶,怔怔地道,“他们……” “查曼·伦巴,他还真是守诺啊,”泰尔斯缓缓叹息,脸上尽是无奈道:“看来,他跟瓦尔·亚伦德之间的合作协议……” “依然有效呢。” “而你,亚伦德小姐,”泰尔斯叹出一口,看向一言不发,表情冰冷的米兰达:“在伦巴的手里,你将是在星辰与龙之间,在即将到来的谈判或战争中,影响北境归属的……” “最大筹码。” 209.第206章 就地处决 牢房里沉寂下来。 请 “北境会出事吗?”怀亚有些情绪低落地问:“埃克斯特真的会以国王遇刺的理由,出兵南下?” “这就是伦巴的意图吧,用这个理由,他也许能很轻松地获取领民们的支持,”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道:“但我想,其他大公们不会同意的——他们每个人都能看出,这是伦巴的阴谋。” “之前的事情已经证明了,”泰尔斯摇摇头:“仅凭黑沙领自己,根本无法攻下断龙要塞。” “可是他们有米兰达,”科恩叹了一口气,咬牙道:“她的安危会影响北境封臣们的态度——而断龙要塞的补给和奥援全部依赖于北境的稳定。” 米兰达摇了摇头。 “在我父亲下狱之后,”米兰达显然情绪不佳,她靠在栅栏上缓缓道:“陛下已经派遣了专门的官吏和贵族前往寒堡,同时增加了断龙要塞的常备军,以求稳住北境的局势。” “即便我被俘——北境也不会糟到连要塞的后勤和策应都无法支撑。” “放心吧,有了十二年前的教训之后,”怀亚缓缓叹息,说着安慰大于实质的话:“陛下不会放松警惕的。” “但战争是不可避免了,对么?”科恩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语调颓丧:“因为我们。” 没有人说话。 无言的失落和绝望,弥漫在牢房里。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些不太对。 关于北境的归属,他遗漏了些什么。 “唉,”科恩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后脑在地上“砰砰”地用力靠了两下:“该死的灾祸之剑……我们就不该来这儿。” 还有,科恩在心里黯然想道:如果我们当时听了拉斐尔的话,立刻消失…… 听见灾祸之剑的名字,泰尔斯突然抬起头。 等等,还有一个疑点。 尼寇莱告诉他,灾祸之剑是两位王子遇刺的幕后黑手——在要塞前刺杀泰尔斯,在星辰国境里刺杀摩拉尔。 从而牵扯出了佩菲特大公。 前者是卡斯兰传给他的情报,后者则是国王自己派人前往星辰的调查。 现在,前者已经被证明是谎言了,灾祸之剑跟魔能枪事件没有关系,那后者…… 泰尔斯蹙起眉头,他的大脑继续疯狂转动起来。 经历了甫遇刺杀的惊慌失措,到顾的肉铺里的心乱如麻,再到善流城马车中的难以置信,以及此刻牢狱中的沉心思考,原本扑朔迷离的线索已经逐渐清晰,一个个猜想和元素,被他慢慢并入到那个没头没尾,凌乱不堪的拼图中。 只差最后几块了。 “我开始明白了,”只见小小的王子殿下眯起眼睛,恍惚地点点头:“伦巴的计划是怎么展开的。” 米兰达抬起头,睁着敏锐的眼睛,看向王子。 “什么?”警戒官龇牙咧嘴地忍受着疼痛,他死命地在地上蹭着他的右臂,似乎要把它推正一些。 科恩晃了晃脑袋,又一次尴尬地发现:他的话没有人接。 但这次泰尔斯很快为他解了围, 只见第二王子目光凝重,在深思中缓缓开口。 “半个月前,瓦尔·亚伦德公爵在复兴宫的阴谋败露,”泰尔斯的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小小的牢房里,语气缥缈:“伦巴害死摩拉尔的事被彻底揭露出来。” 一切从这里开始。 “那时伦巴就下定决心,在努恩王带着举国的大军将他碾死之前,”第二王子挣扎着站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仰头,怔怔注视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眼前依稀浮现伦巴大公的冰冷面孔: “孤注一掷,绝地反击。” 看着王子的认真表情,科恩和米兰达面面相觑,怀亚则叹出一口气。 小滑头咬着下唇,泫然欲泣。 伦巴在马车上的表现,于他的脑海内一闪而过。 查曼·伦巴。 泰尔斯告诉自己:这个可怕的北地枭雄,在最危险的境况中,一步步收集着稀少的筹码和棋子,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了一场没有退路的反杀游戏。 “佩菲特收买了诡影之盾,试图在要塞前刺杀我并嫁祸伦巴,但他失败了,”泰尔斯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只听他淡淡地道:“为什么佩菲特大公会出卖伦巴?我起初以为,是胆小懦弱的佩菲特害怕自己会因为伦巴而暴露,所以选择先行下手。卡Kа酷Ku尐裞網” “烽照城的佩菲特?”科恩疑惑地道:“先是努恩王,然后是伦巴,最后又出卖伦巴——他到底是跟谁一伙儿的?” “现在看来没有那么简单,”泰尔斯的瞳孔缓缓缩小,仿佛看见最后时刻歇斯底里的佩菲特:“恐怕,佩菲特是被伦巴最后孤注一掷的想法给吓坏了,所以试图在伦巴拖着他下地狱之前,借助我的死以及星辰的力量,一举了结伦巴的疯狂。” “在要塞下吃了魔能枪部队的暗亏后,伦巴一路追查刺客,最后,他找到了诡影之盾,”泰尔斯想起那个代号钎子的白净北地人,想起他跟伦巴的互动,又想起他狰狞地念出那句“诡影不灭”的场景,心中隐隐不安:“然而,伦巴选择了跟诡影之盾握手言和,开始新的合作——目标应该就是努恩王。” “诡影之盾,又是他们?”科恩表情一变,露出惊讶:“老天——他们真的不想在西陆混了吗?” 泰尔斯出神地摇摇头,没有理会警戒官。 于是后者再一次陷入尴尬之中。 “与此同时,伦巴开始联络其他同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件一件理顺、还原着阴谋的原貌:“与努恩王有合作关系的史莱斯·百慕拉侯爵,作为龙霄城地下势力和秩序官的乌拉德,乃至大名鼎鼎的前白刃卫队指挥官卡斯兰·伦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 不。 一个声音在泰尔斯的心底里小小地道:其实你知道。 你一直知道。 你只是不敢去想。 牢房里的灯光诡异地微颤,带起光影的颤动。 米兰达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尔斯,眼里满含着讶异的神色。 随着泰尔斯的话,连牢房里的六名守卫也渐渐转过头,倾听王子的推论。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只觉得前景灰暗,前途迷茫。 他打起精神,继续道:“经由卡斯兰的渠道,伦巴把佩菲特——摩拉尔之死的另一个幕后黑手——出卖给了努恩王。” 一想到卡斯兰那豁达豪爽的形象,再想到他的背叛和虚伪,泰尔斯就觉得很不舒服。 “于是,在那位康玛斯侯爵的暗中挑拨下,我和努恩王都把目光放在了佩菲特身上,放在了复仇之上,放在和大公们尔虞我诈的周旋上,”泰尔斯想起那位笑眯眯的侯爵大人,想起那场让人目不暇接的决斗,眼里越来越凝重: “查曼·伦巴,则趁着努恩王无暇顾及他的时候,隐藏在黑暗里积蓄力量,制定计划。” 伦巴擦拭着自己的剑刃,面无表情地对他讲述十二年前伦巴家族悲剧的情景,再次出现在泰尔斯眼前。 泰尔斯的目光缓缓凝聚。 努恩七世,他用毫不留情的阴谋和手段,将黑沙领和伦巴家族侵蚀殆尽。 而查曼·伦巴,在父兄羽翼下的那个北地青年贵族,则在努恩留下的黑暗和血泊里,成长为新的黑沙领大公。 泰尔斯不由得微微捏拳,调整自己的呼吸。 “首先,伦巴看似用了两千人,护送我到龙霄城,”泰尔斯摇摇头,甩脱心里的想法,回到当前,“实则是借着我,把忠于他的战士们护送到了龙霄城。” 泰尔斯不禁念及那位坎比达子爵一路上恭恭敬敬的护送,同时想起他毫不留情地下令弩手们击杀自己的时刻。 “其次,伦巴同样利用卡斯兰的渠道和灾祸之剑的幌子,把北境守护公爵的继承人——米兰达·亚伦德小姐也引来了龙霄城。” “连终结之塔都敢利用,”米兰达微微叹息:“他管得可真够宽的……” 一阵寒风从牢房外呼呼刮过,在厚门下的门缝里刮出一阵凄厉的风声,将米兰达的话打断。 “他们的分工很明确,”泰尔斯看见小滑头在身后的角落里冷得直发抖,于是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挡住灌进来的寒风,继续道:“卡斯兰向努恩王传达精心修饰的情报并引来替罪羊,诡影之盾为他找来世界上最好的刺客同时安排刺杀,百慕拉侯爵则在宫中迷惑国王并监视现况,乌拉德通过黑市把黑沙领的军队伪装成巡逻队,准备物资、安排入城。” “他不嫌这个计划太大了吗?”怀亚脸色不忿:“任何一个环节出纰漏……” “呼呼——”又是一阵凄厉的寒风,风声比之前还要更大一些。 被囚禁的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直到米兰达再次打破寂静。 “有两个疑问,还是说不通。”亚伦德小姐淡淡道。 科恩眉毛一挑:“什么?” “军队,”只见黑发的女剑士抬起头,脸上的污渍丝毫不影响她的英气:“还有灾祸。” 泰尔斯眼前一亮,他抬起头跟米兰达对视一眼。 一股“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的畅快感油然而生。 “从一开始我就有此疑问,”王子肯定地点点头:“从削弱敌人到寻求同盟,从安排计划到最终实施,伦巴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一切,他只需要把剩下的事情交给诡影之盾,回家一边搓着肥皂泡澡,一边祈祷努恩王人头落地就行了。” 科恩挑了挑眉毛。 泰尔斯露出深思的表情: “可他不但亲临龙霄城,还带来了军队——仅仅是为了抓捕你们两个吗?” “龙霄城里,有什么是他必须带着军队才能完成的事情吗?”怀亚忍不住出声道:“洗劫、毁灭龙霄城?或者俘虏并威胁英灵宫里的其他大公,拥他为王?” “不会的,”一个小小的女声从角落里怯怯地响起:“龙霄城是王都,首相大人和总秩序厅直属的巡逻队,英灵宫直属的宫廷卫兵,以及国王直属的白刃卫队,就有两千到三千五百人不等,如果开始动员沃尔顿的私兵,甚至可以短时聚集起近万人的征召部队,加上层层叠叠的城闸和地形……两千人,根本连一个城闸都攻不下来——夜翼君王在三百年前就证明过这一点。” 泰尔斯一愣,跟其他人一起看向那个角落里的女孩。 小滑头回过神来,这才惊觉大家都在看她,紧张得小脸一白,瑟缩着退回角落里。 “还有,”泰尔斯反应过来,连忙帮她解围道:“四位大公也不是任由伦巴揉捏的软蛋……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简单。” 米兰达点头同意道:“只要伦巴不是傻瓜,他就不会作出这种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的举动。” “两千人,不能干架也不能抓人的两千人,”科恩似乎好转了很多,只见他仰起脑袋,眼珠一转:“总不能是专门来送命的吧?什么邪神祭祀,需要两千个生命作为献祭之类的……” 整个牢房为之一静。 其他人都齐刷刷地转过目光,看向科恩。 “啊?” 科恩注意到了这些目光,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那个……和吟游诗里经常有……”警戒官似乎有些尴尬,只见他干笑道:“当然,我就是说说而已。” 怀亚收起鄙夷的目光,他转过头,忧心忡忡地道:“而且,两千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到底是怎么把军队送进城的?” “这就是第二个疑问了,”米兰达接过话题,眼里无比认真:“灾祸。” 泰尔斯表情一黯,没有说话。 “从灾祸肆虐、引起混乱,再到刺杀和入城,伦巴发动的时间把握得太好了,”米兰达深深地蹙紧眉头:“简直,简直就像是……” 米兰达抬起头,环顾其他人一眼,这才凝重地道: “像是灾祸在配合他一样。” 听见灾祸的名字,小滑头想起了什么,委屈地咬起嘴唇。 科恩则表情一变,若有所思。 而就在此时,那位守卫首领再次开口了。 “好了,你们几个,”他冷冷地走到走廊中间,环顾几个牢房:“谈得够久了,哪怕是死囚犯,这种待遇也足够了。” “现在开始,”守卫首领转过头,直视着泰尔斯:“给我乖乖闭嘴。” 泰尔斯皱起眉头,正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隔绝着牢房和外界的那道厚门突然被敲响了。 随着厚门打开,寒风和光线再次光临这几个小小的牢房。 另一个来自黑沙领,穿着巡逻队服饰的士兵来到了牢房里,似乎是来传令的。 泰尔斯心中一紧,他挪动着身躯,靠上栅栏,想要看清外面的情景,小滑头则小心翼翼地跟上他的脚步。 科恩、米兰达和怀亚也是一样。 传令兵谨慎地关上厚门,这才转身抽出一个卷轴,递给守卫首领。 “大公已经到达了英灵宫,这是他的手令,”只听那个传令兵靠近守卫的耳边,垂着眼眸低声道:“立即执行。” 守卫首领皱起眉头,他打开卷轴上的火漆,对了对上面的印章。 片刻之后,守卫脸色大变,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传令兵。 “这是真的?” 守卫首领脸色凝重地望着新来的传令者:“就地处决?全部?” 210.第207章 荒骨来客 龙霄城,铠区的小巷里,三位旧识终于亮剑开战。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防盗啦防盗!请尊重作者的劳动成果!没有买卖,就没有偷窃!】 月光下,科恩痛苦地捂着自己无辜遭殃的鼻子,看着眼前这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男女。 他知道,在这场意义特殊的战斗里,自己没有插手的余地——米兰达大概也不会让他出手。 自己的鼻子就是证明。 幸好,跟以前比起来,米兰达的那双手已经控制得住力道了。 科恩把注意力转移回战场,看见米兰达的剑最先斩出,剑锋直指拉斐尔的胸口! 拉斐尔的薄刃剑也瞬间来到左手,以攻代守,借着比对方快上一线的速度,直切米兰达的咽喉。 但米兰达像是预测到对方的下一步一样,剑锋自然地变向,在旋动中恰到好处地削向拉斐尔的左手——远远看去,就像拉斐尔主动递出左手,迎向她的剑锋一样。 科恩在一旁暗自赞叹:这是米兰达常年练习“天马乐章”的本能,主动聆听、乃至掌控战斗的节奏,调动对手的一举一动。 拉斐尔眉头一皱,迅速抽剑,被迫后退。 他深知旧日恋人的可怕之处,试图极快地脱离她的战斗节奏。 然而米兰达目光如冰,适时地跟上一剑,在拉斐尔收回右腿的时候,削往他作为重心的左腿,打断他后退重整态势的步伐。 拉斐尔被这一剑逼得狼狈万分,被迫停下后退的脚步,迎击这一剑。 就像刚刚一样,米兰达如同测算到了拉斐尔的动作一样,一抽小臂,风声呼啸! 观战的科恩瞳孔一缩。 十秒的时间里,双方的剑刃没有一次接触,没有一次交击,没有一次对剑,只是在半空中来回,带动空气的涟漪。 但科恩知道,这是无比凶险的对决。 他的老师,杰迪·塔夫纳曾经告诉那时还不是警戒官的科恩:这种无声而快速的战斗场景,更多的时候出现在极境对决之时。 下一刻,科恩看着米兰达的剑刃在最恰当的时机,避开对方的阻拦、闪避和反击,瞬间甩向拉斐尔的头颅! “嘶……” 剑刃撕裂空气的声音传来。 在那个瞬间,拉斐尔的黯红色双眸闪过不一样的神色。 他的左臂一阵肉眼可见的轻颤,随即,薄刃剑在月光下舞出残影! “叮!” 两人的剑刃终于第一次交击,在空气里发出折磨耳朵的震动锐响! 科恩狠狠皱眉,忍住捂耳朵的冲动。卡Kа酷Ku尐裞網 拉斐尔咬着牙急退三步! 米兰达则站在原地,身形一晃。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米兰达面无表情地一抖手腕,几根头发从她的剑刃上飘下。 拉斐尔微微喘息着,摸了摸自己的右额。 一道带血的伤痕,已经出现在他的鬓角。 科恩毫不意外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 米兰达还是最强的。 “论起犀利的观察、把握战斗的时机和节奏,”拉斐尔搓了搓手上的鲜血,在无奈的笑容中,摇头叹息: “你还是那么厉害,米兰达。” 科恩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米兰达的脸色:“所以说啊,拉斐尔,我们今天的切磋就到此为止吧……这么久不见了……” 米兰达还不知道拉斐尔的终结之力。 可是,如果他们再打下去的话,观察力敏锐的米兰达…… 必须阻止战斗。 但就在此时,让两个男人都微微一颤的声音,自场中传来。 “拉斐尔……” “你的‘洗剑之殇’呢?” 科恩微微一怔。 拉斐尔则垂下头颅。 只听米兰达的声音,正不可置信地微微颤抖着:“那种以攻代守,绝地反击的终结之力……” “十几年来,唯有你一个人觉醒出的终结之力……” “那种能够打破‘天马乐章’节奏垄断的终结之力……” “为什么不见了?” 科恩痛苦地闭上眼睛。 糟糕。 她发现了。 米兰达猛地抬起头,冰冷的表情在月光下,多了一分难以置信的惊惶。 “这不是洗剑之殇的节奏,甚至不是你惯用剑术的节奏!”女剑士缓缓道:“虽然我的双手……但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寒冷的温度,刚刚蕴藏在你手上的” “是另一股力量……” “那是什么……” “拉斐尔·林德伯格?” 米兰达的目光如两道刀刃,刺向一言不发的拉斐尔。 科恩万分懊恼地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 三人沉默了几秒钟,直到拉斐尔温和而轻松地开口。 “这是‘亡者祷歌’,说实话,跟洗剑之殇差得不多,”白衣青年嗤笑一声,他的声音依然轻快:“在毫厘之间争一线生机,将险中求胜发挥到极限……风格很像——我本以为,凭你的手是感觉不到的。” “就像‘贪婪之触’是‘群星之耀’的灾祸之剑版本一样,”眉头紧皱的米兰达,带着一丝焦急,敏锐地追问道:“所谓的‘亡者祷歌’,也是‘洗剑之殇’的另一个版本?”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定死在拉斐尔的身上: “灾祸之剑的那种——暴戾终结之力?” 科恩真真切切地怔住了。 看来,米兰达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收集到了关于灾祸之剑不少的情报。 而自己……科恩想起那个逃跑的年轻人,顿时脸上一红。 “看来,克雷那家伙对你说得太多了,”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哪怕是不受管束的塔外传承,他也好歹是一位将近极境的剑手,怎么会这么多话。” 出乎两人的意料,米兰达突然笑了。 科恩一愣,拉斐尔则是拧起眉心。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原因么,科恩?”在笑声中,米兰达用她略带嘶哑的嗓音,头也不回地对科恩道:“终结塔五年一选的传承‘种子’,极境传承者的候选人之一……拉斐尔·林德伯格。” “居然投向了灾祸之剑?” 被问话的科恩紧紧闭上眼。 拉斐尔则沉默不语。 警戒官张口欲言,可是话到嘴边的他犹豫着,嘴巴一张一合。 终究,他还是垂下头来,将话语化为一声叹息。 下一秒,米兰达身形一闪,她的剑如惊鸿般再度击出。 这一次,她的剑没有向着拉斐尔的要害攻去,而是直扑拉斐尔左手上的剑刃! 科恩露出疑惑之色——进攻敌人的兵刃,这可不是正常的战斗策略。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拉斐尔,居然因为这毫无威胁的一剑,而脸色大变! “铛!” 两柄剑第二次相撞,但却没有后续——米兰达的剑一触即退。 米兰达直直地盯着拉斐尔,目不转睛,像是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拉斐尔则脸色苍白地看着米兰达,似乎被命中了最关键的要害一样。 唯有科恩摸着头,疑惑地看着场中:奇怪,这一剑明明什么伤害都没有啊? 两个人的反应怎么这么诡异? 随即,米兰达的声音悠悠传来。 “洗剑之殇消失的原因……就是这个?”亚伦德的女儿,此时的嗓音竟有些出乎预料的微微颤抖:“三年?三年?” “是他?” “这就是原因?” “他?” 白衣的青年,拉斐尔此刻怔怔地看着米兰达。 表情复杂。 米拉。 她还是发现了。 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就发现了。 他垂下眼帘。 下一秒,女剑士猛地抬起头,情绪激动地大声道:“拉斐尔,你这个自大的白痴!” 拉斐尔没有说话,只是面容平静地看着她。 科恩震惊地看着似乎有些情绪失控的米兰达。 这是…… 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坚强独立”的女强人,怎么一会儿又变成“悲痛欲绝”的前女友了? 下一刻,女剑士转过身,狠狠一剑,刺入身旁的墙中! “嗤!” 拉斐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表情阴沉的米兰达松开手,任着剑柄在空中轻颤。 “他,我诅咒他……”米兰达转过头来,咬紧牙关,表情悲愤,充满怒意地冷笑一声: “他活该!” “活该!” 女剑士嘶吼着。 拉斐尔轻轻地收剑入鞘。 “别这样,米拉。”白衣的年轻人摇着头,柔声道:“不值得。” 科恩张大了嘴巴。 他已经快被眼前的状况搞疯了。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然后就不打了? 开始一哭一哄地打哑谜? 洗剑之殇?自大的白痴?活该?不值得? 他——永星城西城警戒厅的二级警戒官兼城防巡逻队长,科恩·卡拉比扬,此刻脑子一团乱麻。 完全不能理解啊喂! “我说啊,”科恩痛苦地挠着头,他一边走近两人,一边插话道:“有没有人给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米兰达啊,虽然拉斐尔他身上有灾祸之剑的……但你也不用这么激动……” 下一刻,米兰达和拉斐尔齐齐抬头,怒目出声。 “闭嘴,科恩!”这是满脸怒火的米兰达。 “别是现在,科恩!”这是脸色如冰的拉斐尔。 被两人同时打断的科恩,张开了一半的嘴巴停在半空中。 他瞪着无辜而不知所措的眼睛,举起双手,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后退了一步。 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完全在状况外的警戒官,在心里默默腹诽道:像我这种智力不够的人,就不参与了。 该死的情侣档。 被科恩这一打岔,三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中两人沉浸在复杂而微妙的情绪里,第三个人则百无聊赖地叹息。 “所以,”米兰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低头冷笑:“洗剑之殇,回不来了,是么?” 就像你一样? 拉斐尔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轻叹一口气,眼神复杂。 “洗剑之殇,发源自诸王纪的战乱时期,”白衣的青年感慨般地摇摇头:“一位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大骑士,被他所效忠的主君背叛,身死名裂。” “那位大骑士的儿子逃出了重围,他在河边洗濯父亲剑上的鲜血,矢志复仇,”拉斐尔淡淡道:“许多年过去,他加入敌国,也成为了骑士。” “经过多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残酷征战,新的骑士带着新王的军队,终于杀进暴君的城堡,手刃仇敌。” “但这并不能给他带来满足,复仇之火燃烧过的路上,只有空虚和悲哀。” “在面对仇人留下的一位公主,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和仇恨时,骑士心软了,也突然醒悟了。”拉斐尔眼神黯淡地低下头来,继续低声道:“‘这有什么意义呢?’他这么说。” “旧仇得报,新恨又生,诸王的恩怨无穷无尽,死亡和仇恨互为表里,交相绽放,悲剧从未消失,空虚深不见底。” 米兰达静静地听着拉斐尔的故事,科恩则痛苦地抓挠着头皮——他真是受够了这两个人。 “于是,骑士抱着那位公主走出遍布鲜血与尸体,仇恨与疯狂的城堡。骑士站在阳光下,拭去公主恐惧的泪水。” “在那里,骑士发下誓言,他要终结这个滋生仇恨与死亡的乱世。” “日后,他的超凡之力便被称作——洗剑之殇。” 拉斐尔的故事讲完了。 米兰达默默地站在原地。 “哈,”科恩干笑着,想要推进一下任务的进展:“听着像是三流的骑士,悲惨的身世,高贵的出身,强大的仇敌,慢慢变强,见了女人就腿软,然后发下誓言要争霸乱世……。” “闭嘴,科恩。”这一次,一男一女打断科恩的口径和速度,都出奇一致。 科恩再次委屈地闭嘴。 “看,”拉斐尔转向米兰达,面容晦涩地轻笑道:“跟更伟大的目标比起来,这些事情都不值得在意。” “你明白吗?” 米兰达看着拉斐尔,眼神里尽是愤恨和悲哀:“所以,秘科?” 拉斐尔扯了扯嘴角,点点头。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似乎只有对方能理解彼此。 直到米兰达表情沉痛地转开目光。 “我刚刚并非开玩笑,事关两国的未来,今晚龙霄城不会平静,”拉斐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抬起头,看着月光下,远方的英灵宫,重新换上笑容:“事实上。” “已经开始了。” 211.第208章 王子的疑问 永星城,某地。 . 它很痛苦。 【这是防盗章,等会儿就换回来。pc端读者刷新页面即可,手机端读者长按目录重新下载即可,盗版读者打开起点或创世的书页,开始正版订阅即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听)。】 这里的空气寒冷而湿润,它的皮肤因此皱褶,六肢无力,腹部干瘪,嘴唇颤抖,牙齿发钝。 唯有周围的黑暗让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换个姿势趴着,却不经意间撞在金属牢笼上。 剧烈的刺痛感从刚刚接触金属的皮肤表面袭来。 它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嚎叫。 这该死的牢笼。 上面的魔法封印,严谨、细致、周全、完美而毫无漏洞——是炼金之塔的标准产物。 不知道是“禁锢研究院”还是“咒术实验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经灭亡的炼金之塔里,这种功能单一的魔法牢笼,只有这个式微许久的派别会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锁在这里的这个牢笼。 它已经忍受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它甚至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月喂给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电击,还有无时无刻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它开始想念自己的主体——它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从主体上切下来时的那种疼痛感,以及主体思维处传来的那种撕裂心肺的悲鸣与惨叫。 就连之后许多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轮到它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那种疼痛都比不上当初从主体分离的钻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回归自己的主体啊。 如果没记错,主体应该被关在凯旋之都——该死的人类帝国首都,明明国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块领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类却还廉不知耻地自称帝国。 弱者难道不该去死吗? 想到这里,它因为被关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突然一动。 对了,主体是不是有段时间,都没从凯旋之都传送来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信件还是物品,什么也没有。 跟主体之间的思维连接,似乎也断裂了一些时候了? 人类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万恶的人类会让它或者主体休假呢——他们只会无穷无尽,不知底线地将自己的价值榨干。 难道主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闪过它的心里。 不会的……主体虽然也一样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凯旋之都里,帝国清楚它的价值,那个帝国皇子甚至尝试过与主体沟通——但骄傲的主体怎么会回应卑微人类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目前还只是使用自己进行传讯。 帝国虽然不复以往强大,但那些人类肯定会保护住主体,只要凯旋之都不被一夕毁灭,主体就安全无虞。 有朝一日……它必然会重新回归主体……届时它会再次强大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它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壮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克制那些魔能师的手段。 被擒获囚禁,为人奴仆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魔能师。 吉萨·崔尔曼……如果不是笼门外的人类最近又提起这个名字,它都差点要忘记了。 它满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齿——在那个魔能师面前,那种浑身上下的血肉沸腾爆炸的感觉,那种匍匐在对方脚下惨嚎的感觉,它永生都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熟悉的鼓胀感从腹部传来。 来了……它想道。 为人奴仆的劳作与驱役——屈辱再次涌上它的心头。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条分肢。 金属牢笼的顶部,那个铃铛适时地发出剧烈的急响。 “啪嗒。” 金属笼门打开了。 它用尽力气对着笼门外嘶吼着,试图把痛恨与恶意表达出来。 尖刺临身般的剧痛感再次袭来。 它知道,自己必须出笼完成任务,否则这些剧痛只会愈演愈烈。 如同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艰难地爬出牢笼。 剧痛慢慢减轻。 它的腹部一阵蠕动,里面的东西涌上喉咙,到达口腔。 那种鼓胀感逐渐消失。 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块纸片。 又是纸片……它厌烦地想:这些愚蠢的人类,下次就不能传送点有趣的东西过来吗? 纸片被一个白袍的年轻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无礼的人类。 剧痛再次出现,它痛苦地嘶嚎着,同时知道,自己该回笼了。 它带着满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笼子里。卡Kа酷Ku尐裞網 疼痛消失。 年轻人点起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阵龇牙咧嘴,抬起爪子挡住细密的八对眼睛。 光。 它最讨厌的东西。 幸好,年轻人看清了纸片后,第一时间将灯熄灭。 “来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报,”黑暗中,在它的视野里,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类放下手上的纸片,发出比往常凝重许多的声音:“事情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 “哦?”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响起。 它记得这道嗓音,在被从凯旋之都带离的岁月里,有许多人类都曾负责管理过它的笼子,但这个苍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较久。 “首先是王子在边境遭遇了伦巴的截杀……但似乎有惊无险,现在使团正在伦巴的护送下前往龙霄城。” “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淡淡道:“那个杀人狂魔呢?” “吉萨·崔尔曼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跟血瓶帮一起去围堵拉蒙——哪怕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无数次暗示他们拉蒙对兄弟会的重要性。”年轻人默默地道。 吉萨·崔尔曼。 它浑身的神经再次被那个熟悉的名字刺激起来。 它的仇人。 魔能师。 在血肉中纵横的生命之敌。 “发生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它公开亮相了……据我们在断龙要塞的眼线所言,吉萨似乎在路上危及过泰尔斯殿下的安全。”年轻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根据先前的回报,拦截殿下的难道不是夜幕女王吗,所以才会向断龙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报更新了,似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在黑暗谁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师出现,是为了血族们手里那个什么——冥夜黑棺。” 它猛地睁眼。 在它被切离主体的岁月里,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麻木与混沌,但与主体的记忆依然留存在它的脑海里。 冥夜…… 好熟悉的词汇啊…… 在哪里听到过呢? 沉默。 苍老嘶哑的声音没有回话。 “我记得那东西在传奇反魔武装的清单上……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白袍年轻人挑起眉头:“那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就传讯布置人手,说不定能拦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卡Kа酷Ku尐裞網 “别问,那口棺材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半晌,嘶哑的嗓音才缓缓地响起:“无论是棺材本身,还是棺材里的东西。” 年轻人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吉萨被要塞之花持着无上盾逼退之后,没有再出现……而拉蒙也按照原定计划,被我们引到了埃克斯特。” 苍老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很好,如果血瓶帮依然找不到拉蒙,我们就再给他们提醒……无论如何必须把血之魔能师引过去……” “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说的下一件事,”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的最后一次试探似乎起到效果了。” 苍老声音的主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在黑暗中缓缓抬头。 “虽然在我们的监视下,兄弟会本部没有任何动作……但黑剑出现在了两国边境,”年轻人弯起嘴角:“我想他是去救拉蒙的……看来那个拉蒙确实有问题,而且他对兄弟会的价值恐怕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直到莫拉特阴仄仄的笑声缓缓传出。 “呵呵呵,”黑先知低笑起来:“嘿,我差点被自己的学生跟那个老太婆一起骗了……有那么一刻,我还真的要打消对拉蒙身份的怀疑,把他清除出黑名单之外了。” “然而再精心的掩饰,也敌不过你比断龙要塞还要坚固的疑心啊,老师。”白袍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黑暗里抬起头,讽刺般地轻笑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莫拉特毫不在意拉斐尔的嘲讽,他收起笑容,低声道:“王子应该已经进入埃克斯特了吧?” 拉斐尔点点头:“他们在黑沙领境内的最后一段路上。” “让乔拉回来吧,”黑先知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成功地把拉蒙引到王子的使团里……” 拉斐尔把手上的纸片搓碎,轻轻洒在地上一个奇特的图案上,碎纸片在接触到那个图案之后,纷纷诡异地燃烧、消失。 “是否要进行下一步?”年轻人淡淡地道。 “嗯,是时候给暗室和兄弟会都送去一份大礼了,”黑先知顿了顿手杖:“准备动身出发吧,这是你接替秘科首脑之前的第一个大考验——确保黑剑和吉萨同时进入龙霄城,并发现拉蒙。” 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把它当成星辰对埃克斯特的回礼吧,为我和陛下这几个月来受到的损失,出上一口气。”黑先知感慨道:“毕竟,这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解决血之魔能师的威胁嘛……” “真想看看,龙霄城里的那个老太婆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还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国秘科的默许下,黑街兄弟会已经风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帮已经被打击得元气大伤,艾希达和吉萨都被迫现身。 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 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把它当成星辰对埃克斯特的回礼吧,为我和陛下这几个月来受到的损失,出上一口气。”黑先知感慨道:“毕竟,这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解决血之魔能师的威胁嘛……” “真想看看,龙霄城里的那个老太婆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还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国秘科的默许下,黑街兄弟会已经风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帮已经被打击得元气大伤,艾希达和吉萨都被迫现身。 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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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 212.第209章 彼方的黑先知 永星城,某地。 它很痛苦。 【防盗哈,不急,睡醒就改回来。】 这里的空气寒冷而湿润,它的皮肤因此皱褶,六肢无力,腹部干瘪,嘴唇颤抖,牙齿发钝。 唯有周围的黑暗让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换个姿势趴着,却不经意间撞在金属牢笼上。 剧烈的刺痛感从刚刚接触金属的皮肤表面袭来。 它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嚎叫。 这该死的牢笼。 上面的魔法封印,严谨、细致、周全、完美而毫无漏洞——是炼金之塔的标准产物。 不知道是“禁锢研究院”还是“咒术实验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经灭亡的炼金之塔里,这种功能单一的魔法牢笼,只有这个式微许久的派别会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锁在这里的这个牢笼。 它已经忍受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它甚至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月喂给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电击,还有无时无刻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它开始想念自己的主体——它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从主体上切下来时的那种疼痛感,以及主体思维处传来的那种撕裂心肺的悲鸣与惨叫。 就连之后许多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轮到它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那种疼痛都比不上当初从主体分离的钻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回归自己的主体啊。 如果没记错,主体应该被关在凯旋之都——该死的人类帝国首都,明明国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块领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类却还廉不知耻地自称帝国。 弱者难道不该去死吗? 想到这里,它因为被关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突然一动。 对了,主体是不是有段时间,都没从凯旋之都传送来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信件还是物品,什么也没有。 跟主体之间的思维连接,似乎也断裂了一些时候了? 人类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万恶的人类会让它或者主体休假呢——他们只会无穷无尽,不知底线地将自己的价值榨干。 难道主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闪过它的心里。 不会的……主体虽然也一样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凯旋之都里,帝国清楚它的价值,那个帝国皇子甚至尝试过与主体沟通——但骄傲的主体怎么会回应卑微人类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目前还只是使用自己进行传讯。 帝国虽然不复以往强大,但那些人类肯定会保护住主体,只要凯旋之都不被一夕毁灭,主体就安全无虞。 有朝一日……它必然会重新回归主体……届时它会再次强大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它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壮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克制那些魔能师的手段。 被擒获囚禁,为人奴仆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卡Kа酷Ku尐裞網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魔能师。 吉萨·崔尔曼……如果不是笼门外的人类最近又提起这个名字,它都差点要忘记了。 它满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齿——在那个魔能师面前,那种浑身上下的血肉沸腾爆炸的感觉,那种匍匐在对方脚下惨嚎的感觉,它永生都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熟悉的鼓胀感从腹部传来。 来了……它想道。 为人奴仆的劳作与驱役——屈辱再次涌上它的心头。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条分肢。 金属牢笼的顶部,那个铃铛适时地发出剧烈的急响。 “啪嗒。” 金属笼门打开了。 它用尽力气对着笼门外嘶吼着,试图把痛恨与恶意表达出来。 尖刺临身般的剧痛感再次袭来。 它知道,自己必须出笼完成任务,否则这些剧痛只会愈演愈烈。 如同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艰难地爬出牢笼。 剧痛慢慢减轻。 它的腹部一阵蠕动,里面的东西涌上喉咙,到达口腔。 那种鼓胀感逐渐消失。 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块纸片。 又是纸片……它厌烦地想:这些愚蠢的人类,下次就不能传送点有趣的东西过来吗? 纸片被一个白袍的年轻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无礼的人类。 剧痛再次出现,它痛苦地嘶嚎着,同时知道,自己该回笼了。 它带着满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笼子里。 疼痛消失。 年轻人点起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阵龇牙咧嘴,抬起爪子挡住细密的八对眼睛。 光。 它最讨厌的东西。 幸好,年轻人看清了纸片后,第一时间将灯熄灭。 “来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报,”黑暗中,在它的视野里,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类放下手上的纸片,发出比往常凝重许多的声音:“事情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 “哦?”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响起。 它记得这道嗓音,在被从凯旋之都带离的岁月里,有许多人类都曾负责管理过它的笼子,但这个苍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较久。 “首先是王子在边境遭遇了伦巴的截杀……但似乎有惊无险,现在使团正在伦巴的护送下前往龙霄城。” “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淡淡道:“那个杀人狂魔呢?” “吉萨·崔尔曼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跟血瓶帮一起去围堵拉蒙——哪怕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无数次暗示他们拉蒙对兄弟会的重要性。”年轻人默默地道。 吉萨·崔尔曼。 它浑身的神经再次被那个熟悉的名字刺激起来。 它的仇人。 魔能师。 在血肉中纵横的生命之敌。 “发生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它公开亮相了……据我们在断龙要塞的眼线所言,吉萨似乎在路上危及过泰尔斯殿下的安全。”年轻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根据先前的回报,拦截殿下的难道不是夜幕女王吗,所以才会向断龙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报更新了,似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在黑暗谁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师出现,是为了血族们手里那个什么——冥夜黑棺。” 它猛地睁眼。 在它被切离主体的岁月里,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麻木与混沌,但与主体的记忆依然留存在它的脑海里。 冥夜…… 好熟悉的词汇啊…… 在哪里听到过呢? 沉默。 苍老嘶哑的声音没有回话。 “我记得那东西在传奇反魔武装的清单上……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白袍年轻人挑起眉头:“那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就传讯布置人手,说不定能拦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别问,那口棺材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半晌,嘶哑的嗓音才缓缓地响起:“无论是棺材本身,还是棺材里的东西。” 年轻人皱眉,露出疑惑的神情。 但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吉萨被要塞之花持着无上盾逼退之后,没有再出现……而拉蒙也按照原定计划,被我们引到了埃克斯特。” 苍老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很好,如果血瓶帮依然找不到拉蒙,我们就再给他们提醒……无论如何必须把血之魔能师引过去……” “事实上,这正是我想说的下一件事,”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你的最后一次试探似乎起到效果了。” 苍老声音的主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在黑暗中缓缓抬头。 “虽然在我们的监视下,兄弟会本部没有任何动作……但黑剑出现在了两国边境,”年轻人弯起嘴角:“我想他是去救拉蒙的……看来那个拉蒙确实有问题,而且他对兄弟会的价值恐怕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直到莫拉特阴仄仄的笑声缓缓传出。 “呵呵呵,”黑先知低笑起来:“嘿,我差点被自己的学生跟那个老太婆一起骗了……有那么一刻,我还真的要打消对拉蒙身份的怀疑,把他清除出黑名单之外了。” “然而再精心的掩饰,也敌不过你比断龙要塞还要坚固的疑心啊,老师。”白袍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黑暗里抬起头,讽刺般地轻笑道。 “把消息放出去吧,”莫拉特毫不在意拉斐尔的嘲讽,他收起笑容,低声道:“王子应该已经进入埃克斯特了吧?” 拉斐尔点点头:“他们在黑沙领境内的最后一段路上。” “让乔拉回来吧,”黑先知点头,深深吸进一口气:“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成功地把拉蒙引到王子的使团里……” 拉斐尔把手上的纸片搓碎,轻轻洒在地上一个奇特的图案上,碎纸片在接触到那个图案之后,纷纷诡异地燃烧、消失。 “是否要进行下一步?”年轻人淡淡地道。 “嗯,是时候给暗室和兄弟会都送去一份大礼了,”黑先知顿了顿手杖:“准备动身出发吧,这是你接替秘科首脑之前的第一个大考验——确保黑剑和吉萨同时进入龙霄城,并发现拉蒙。” 拉斐尔露出明亮的微笑。 “黑剑对阵血之魔能师,想必会是大场面,”莫拉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真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场景啊。” “所以你来负责引开龙霄城里的两件传奇反魔武装?”拉斐尔翘起嘴角:“一个无所顾忌的魔能师在一国首都……场面大不大倒是其次,但肯定会很难看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尤其……那可是对所有情报机关而言,都大名鼎鼎的杀人狂魔啊。 拉斐尔脸上笑着,心里默默道。 “把它当成星辰对埃克斯特的回礼吧,为我和陛下这几个月来受到的损失,出上一口气。”黑先知感慨道:“毕竟,这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解决血之魔能师的威胁嘛……” “真想看看,龙霄城里的那个老太婆要怎么应付这样的局面。” 还有,莫拉特暗地想道:在王国秘科的默许下,黑街兄弟会已经风光了太多年。 既然血瓶帮已经被打击得元气大伤,艾希达和吉萨都被迫现身。 那兄弟会,包括它背后的那只手,就是时候该付出一点代价了。 一切为了星辰王国的安定,不是么。 永星城,某地。 它很痛苦。 这里的空气寒冷而湿润,它的皮肤因此皱褶,六肢无力,腹部干瘪,嘴唇颤抖,牙齿发钝。 唯有周围的黑暗让它安心。 它抬起右手,想要换个姿势趴着,却不经意间撞在金属牢笼上。 剧烈的刺痛感从刚刚接触金属的皮肤表面袭来。 它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嚎叫。 这该死的牢笼。 上面的魔法封印,严谨、细致、周全、完美而毫无漏洞——是炼金之塔的标准产物。 不知道是“禁锢研究院”还是“咒术实验室”的作品。 大概是前者。 在已经灭亡的炼金之塔里,这种功能单一的魔法牢笼,只有这个式微许久的派别会研究。 比如正把它死死困锁在这里的这个牢笼。 它已经忍受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多久了,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变得麻木不仁,它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它甚至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每月喂给一次食物,每月固定的电击,还有无时无刻必须完成的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它开始想念自己的主体——它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从主体上切下来时的那种疼痛感,以及主体思维处传来的那种撕裂心肺的悲鸣与惨叫。 就连之后许多的日·日夜夜里,哪怕轮到它自己被切开的时候,那种疼痛都比不上当初从主体分离的钻心痛楚。 它真的好想……重新回归自己的主体啊。 如果没记错,主体应该被关在凯旋之都——该死的人类帝国首都,明明国土早就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小块领土,弱小得可以,那群人类却还廉不知耻地自称帝国。 弱者难道不该去死吗? 想到这里,它因为被关押了不知多久而有些混沌的思维突然一动。 对了,主体是不是有段时间,都没从凯旋之都传送来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信件还是物品,什么也没有。 跟主体之间的思维连接,似乎也断裂了一些时候了? 人类不再用它了? 不可能。它才不信那些万恶的人类会让它或者主体休假呢——他们只会无穷无尽,不知底线地将自己的价值榨干。 难道主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闪过它的心里。 不会的……主体虽然也一样身陷囹圄,但至少它被完整地保存在凯旋之都里,帝国清楚它的价值,那个帝国皇子甚至尝试过与主体沟通——但骄傲的主体怎么会回应卑微人类的交易请求,所以他们目前还只是使用自己进行传讯。 帝国虽然不复以往强大,但那些人类肯定会保护住主体,只要凯旋之都不被一夕毁灭,主体就安全无虞。 有朝一日……它必然会重新回归主体……届时它会再次强大起来,一如往昔。 然后,它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壮大自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克制那些魔能师的手段。 被擒获囚禁,为人奴仆的屈辱,它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魔能师。 吉萨·崔尔曼……如果不是笼门外的人类最近又提起这个名字,它都差点要忘记了。 它满心仇恨地磨了磨牙齿——在那个魔能师面前,那种浑身上下的血肉沸腾爆炸的感觉,那种匍匐在对方脚下惨嚎的感觉,它永生都不会忘记。 就在此时,熟悉的鼓胀感从腹部传来。 来了……它想道。 为人奴仆的劳作与驱役——屈辱再次涌上它的心头。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一条分肢。 金属牢笼的顶部,那个铃铛适时地发出剧烈的急响。 “啪嗒。” 金属笼门打开了。 它用尽力气对着笼门外嘶吼着,试图把痛恨与恶意表达出来。 尖刺临身般的剧痛感再次袭来。 它知道,自己必须出笼完成任务,否则这些剧痛只会愈演愈烈。 如同过去成百上千次一样,它不情不愿又不得不艰难地爬出牢笼。 剧痛慢慢减轻。 它的腹部一阵蠕动,里面的东西涌上喉咙,到达口腔。 那种鼓胀感逐渐消失。 它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在黑暗中吐出一块纸片。 又是纸片……它厌烦地想:这些愚蠢的人类,下次就不能传送点有趣的东西过来吗? 纸片被一个白袍的年轻人抓住,粗暴地拉出它的口腔。 无礼的人类。 剧痛再次出现,它痛苦地嘶嚎着,同时知道,自己该回笼了。 它带着满心的屈辱和痛苦,重新爬回笼子里。 疼痛消失。 年轻人点起灯,刺眼的光芒照得它一阵龇牙咧嘴,抬起爪子挡住细密的八对眼睛。 光。 它最讨厌的东西。 幸好,年轻人看清了纸片后,第一时间将灯熄灭。 “来自要塞,最新更新的情报,”黑暗中,在它的视野里,那个白袍的年轻人类放下手上的纸片,发出比往常凝重许多的声音:“事情有些超乎我们的想象。” “哦?”一道苍老而嘶哑的嗓音响起。 它记得这道嗓音,在被从凯旋之都带离的岁月里,有许多人类都曾负责管理过它的笼子,但这个苍老的嗓音似乎管理得比较久。 “首先是王子在边境遭遇了伦巴的截杀……但似乎有惊无险,现在使团正在伦巴的护送下前往龙霄城。” “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淡淡道:“那个杀人狂魔呢?” “吉萨·崔尔曼没有按照我们的计划,跟血瓶帮一起去围堵拉蒙——哪怕我们通过各种渠道,无数次暗示他们拉蒙对兄弟会的重要性。”年轻人默默地道。 吉萨·崔尔曼。 它浑身的神经再次被那个熟悉的名字刺激起来。 它的仇人。 魔能师。 在血肉中纵横的生命之敌。 “发生什么事了?”苍老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它公开亮相了……据我们在断龙要塞的眼线所言,吉萨似乎在路上危及过泰尔斯殿下的安全。”年轻人道。 一道手杖拄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嗯?”苍老的声音发出疑问:“根据先前的回报,拦截殿下的难道不是夜幕女王吗,所以才会向断龙要塞求援?” “是的,但情报更新了,似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年轻人抬起头,露出在黑暗谁也看不清的笑容:“血之魔能师出现,是为了血族们手里那个什么——冥夜黑棺。” 它猛地睁眼。 在它被切离主体的岁月里,虽然经历了太多的麻木与混沌,但与主体的记忆依然留存在它的脑海里。 冥夜…… 好熟悉的词汇啊…… 在哪里听到过呢? 沉默。 苍老嘶哑的声音没有回话。 “我记得那东西在传奇反魔武装的清单上……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白袍年轻人挑起眉头:“那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对吗?你知道,如果我们现在就传讯布置人手,说不定能拦截住夜幕女王……” 黑暗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别问,那口棺材不是我们能碰的东西,”半晌,嘶哑的嗓音才缓缓地响起:“无论是棺材本身,还是棺材里的东西。” 213.第210章 代号:龙血 怀亚疑惑地看向普提莱,但后者只是皱着眉头,暗暗摆手。 . 【防盗,一会儿改回来,各位请支持正版!嗯,追书神器的各位,我看到你们的评论了。】 拉蒙难以理解地看着星辰的王子。 他在做什么? 直到泰尔斯微笑着,盯着拉蒙,揉搓着自己的额侧。 他慢慢开口: “威罗说你来自王都,永星城?我在市政厅翻过医生们的名册……可为何从未听闻你的名字?” 一边的普提莱暗暗皱眉:王子自从被承认以来,就一直呆在闵迪思厅,什么时候去过市政厅? 还翻看医生的名册? 老天,整个王都,包括邻近的领地和郊区,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是有上百号医生! 拉蒙尴尬地一笑:“噢,我只帮一些穷人治病,收取微薄的费用……所以大概没有在册……” 泰尔斯微微皱眉,随即展颜一笑。 “穷人,是么?”第二王子不客气地问道:“那我猜你出诊的地方,大概是下城区?” 他继续看着拉蒙,搓动着额侧的手指。 拉蒙不自然地点点头:“啊,是的……穷人们很多都住在那里……我曾经在下城二区……” 第二王子没让他说下去,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还听说,那里是黑街兄弟会的地盘?” 拉蒙的呼吸不知不觉一窒。 “尽管在您面前这么说不妥……但下城区确实黑帮猖獗。”拉蒙警惕地看着周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开始回答泰尔斯的一步步问话。 泰尔斯轻轻转动着手指,令人不安地盯视着拉蒙:“那你说,他们——黑街兄弟会的人要是受伤生病了,会不会也来请您,亲爱的拉蒙医生诊治呢?” 言罢,泰尔斯露出一个七岁男童该有的纯真笑容,直直看向拉蒙。 “怎么可能,那些黑帮的家伙,我们可不敢跟他们打交道。”拉蒙尴尬地岔开话题:“殿下,恕我直言,床上那位先生的情况不妙……不如我们……” “啊,是么,”泰尔斯突然露出愉悦的笑容:“可你的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呢。” 拉蒙一愣。 心里?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拉蒙瞪大了眼睛。 “你似乎帮不少兄弟会的人治疗过啊?”泰尔斯一手按上太阳穴,一手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嗯,一个拿刀的家伙,啊,那家伙看着好像挺狠的,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但黑帮嘛,有这种人也算正常……” 拉蒙顿时神色古怪。 拿刀。 狠。 不喜欢说话。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符合描述的身影。 但那个小鬼怎么会…… 泰尔斯玩味地盯着他: “他叫什么……莱约克?” “好像经常找你治伤了,看这幅样子,他不会是个杀手吧?” 拉蒙神色突变。 杀手莱约克。 兄弟会十三大将,对敌人跟对自己都一样狠的静谧杀手——拉蒙没少去料理他那些激烈战斗后,留下的恐怖伤口。 但他怎么知道? 一旁的普提莱等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黑色装潢的房间,壁炉上挂着一副水果花瓶的静物画……”泰尔斯闭上眼,咬着牙,似乎在竭力回想着: “啊,好多的血,一刀伤在左肩……老天,他疼得快把牙齿咬穿了,紧紧抓着你的领子,嘀咕什么‘毒刺’‘蝎鞭’……” “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是谁?长得倒是很漂亮……她叫……贝利西亚?” 拉蒙咬紧牙关。 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王子吗? 他怎么会知道,我一年前帮莱约克治伤的情景? 莱约克前往刺杀目标,却遭到了血瓶帮的埋伏。 是秘科的情报吗? 不。 不可能……拉蒙铁青着脸,心寒地想: 因为连黑街本部大屋,莱约克房间的细节…… 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我都快记不住了。 还有旁边哭泣着的贝利西亚…… “别停啊,医生,”泰尔斯揉着额侧,睁眼笑道:“快想想,你还帮哪位兄弟会的人诊治过,有没有些层级高一些的人?赶紧回忆一下……啊,这就对了……” 兄弟会。 层级高一些…… 拉蒙发现自己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胖子……你叫他什么?莫里斯?他怎么总喜欢在一家酒吧的后门跟你见面?起初还带着一只丑狗,总是笑眯眯的,跟你很熟吗?” 拉蒙顿时如坠冰窟。 六巨头之一的莫里斯? 关于那件事,自己的直接联络人确实是莫里斯。 秘密的碰头地点就在落日酒吧的后巷…… 但这怎么可能? 莫里斯每次都会确认那里的安全。 除非……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可能。 拉蒙竭力清空思维,但泰尔斯的话,总是让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些记忆里的场景。 “来看一些好玩儿的记忆吧……” 记忆? “咦,这是一个……大个子?”泰尔斯咧着嘴,缓缓道:“一脸的凶相,长得真不怎样,但是脾气倒挺臭的。” “居然伤在裆下那种地方,真可怜……我是说你,医生!居然要给他治伤。” “噢,是因为他的爸爸很凶,对吗?” 拉蒙露出最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神秘的第二王子。 他连这个都知道? “快想想,他叫什么?哦,罗达?” 泰尔斯轻轻地笑道: “他算不算你最麻烦的病人呢?” “奎德·罗达?” 普提莱和怀亚等人的疑惑更深了。 拉蒙无意识地张开嘴唇,他的手心已经汗湿。 奎德? 罗达的儿子? 他的伤势……的确是我去验看和治疗的没错 但这是只有兄弟会内部高层的干部才知道的。 再隐秘不过的事情了。 一个王子怎么知道的?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松开右手,直直盯着拉蒙,露出冷笑。 “别惊讶嘛,这是我的异能。” “对,拉蒙医生。” 下一刻,泰尔斯微笑着,对目瞪口呆的拉蒙吐出一句简单有效的话语: “我会读心。” 拉蒙呆呆地看着泰尔斯,大脑一片空白。 泰尔斯继续灿烂地微笑:“汝思汝想,皆吾所有。” 读心。 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都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第二王子。 埃达则紧紧皱眉,盯着泰尔斯的后脑勺。 读心? 拉蒙挣扎着脸色,露出最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 即使灵魂塔的手札里……读心也是最不可触碰的领域。 而他明明只有七八岁,却有着这样的…… 不。 兄弟会的怪医无意识地摇着头。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普提莱和怀亚、罗尔夫等人。 但一边的埃达反而抱着双臂,一脸狐疑。 “请为我保密,”泰尔斯露出灿烂的笑容:“他训练我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不想别人知道……” “但我信任你们。” “训练……您?”普提莱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谁?” “还能有谁?”泰尔斯愉快地笑了一声,转过头。 他看向一脸恐惧的拉蒙,轻松愉快地吐出一个名字: “莫拉特·汉森。” 一片沉默。 全场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好像他是某种怪物。 拉蒙更是呆呆地看着泰尔斯。卡Kа酷Ku尐裞網 莫拉特·汉森。 他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兰瑟的老师。 星辰半个世纪以来的梦魇。 黑夜中的毒蛇。 秘科首脑。 不会吧。 星辰的新王子,是黑先知的学生? 当然,泰尔斯暗忖道:莫拉特用起这个所谓的“能力”来更加得心应手——他毕竟可以探知对方的谎言,来辅助下一次的发问。 但幸好,他掌握的筹码也不差。 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 “您可没说过……”普提莱眉头一皱:“居然跟黑先知……” “啊,”泰尔斯轻叹一口气:“你知道,毕竟像我这样的异能,太稀少了嘛。” “让我们来到最直接的部分吧,”泰尔斯重新露出友好的七岁男孩,揉着额侧,微笑道:“来,好好想想你真正的身份,拉蒙医生。” “不介意让我知道一下吧?” 拉蒙微微颤抖着,呆呆看着地面。 我的身份? 不。 我的身份。 那会暴露……会把兄弟会……会把那个人…… 不! 不能去想。 不能去想! “对嘛,原来这就是你的身份啊,”泰尔斯搓了搓额侧,看着紧张失神的拉蒙,露出胜利的笑容:“难怪我看过了名册,却对你的名字没有印象呢。” “原来你不只是为兄弟会出诊的秘密黑医。” 他眯起眼睛: “你根本就是黑街兄弟会的人。” “外号怪医的……” “柯布·斯尔卡·拉蒙。” 拉蒙的双手无意识地垂下。 我的全名…… 泰尔斯放下手指,总结道。 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泰尔斯暗暗告诉自己。 希望管用。 在兄弟会的四年里,一个被死死管束着的小小乞儿,每天为了温饱和生计而苦苦乞讨……总是不被关注的。 因此,他——曾经的乞儿泰尔斯,总能不引人注意地,得知兄弟会的许多秘密。 比如以瘦弱的身板,钻过狗洞,听见莱约克和贝利西亚的妖精打架——咳咳——是打探他们房里的秘密,谁叫莱约克的房间在大屋的角落,最靠外围呢。 比如每天晚上在落日酒吧后巷观望,一旦确认里面没有人——比如莫里斯和他那条怒狼犬——了,就偷偷溜进去翻翻一天的垃圾。 当然,最关键的是眼前这个长相奇特的怪医生。 怪医拉蒙。 他出现在兄弟会的时候不多,而且每次都蒙头覆面。 但不要低估乞儿的记忆和辨识能力。 为了生存,他们必须辨认每一个路人的身形和姿态,来求得一丝生机。 哪一个是穷人,哪一个是富翁,哪一个是干苦活的,哪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哪些能偷,哪些只能乞讨,哪些连靠近都不可以……更别提他们总是被打手们打好招呼——哪些是自己人。 “他出现,你们就滚远点,懂了吗?”——这是奎德提着一个可怜男孩的领子说的话。 怪医总是在兄弟会的“大行动”后出现,来时一片药水味儿,去时一片血腥味——显然是去治疗受伤的人:有天刚刚挖完秘道晚归的泰尔斯偷偷趴在路边,看见莱约克被抬回来,看见他肩膀上那道血流不止的可怕伤口。 然后出现的就是拉蒙的身影。 乞儿泰尔斯,那时记得这道身影。 王子泰尔斯,此时也记得这道身影。 而时常酗酒的奎德——这个名字太久远,以至于泰尔斯都快把他忘记了——他会定期去“检查身体”,然而每次回来,都带着怪医那股特有的药水味儿。 奎德每次“检查”回来,也都怒意勃发,酗酒无度,在虐打乞儿的时候,偶然会提起怪医的全名。 柯布·斯尔卡·拉蒙。 泰尔斯把曾经的记忆埋入脑海。 可惜啊,这个神乎其神的“读心”……只对拉蒙管用。 拉蒙冷汗淋漓。 却松了一口气。 幸好。 幸好,他没有读出来我真正的身份…… 那个致命的秘密…… “等等,” 泰尔斯观察着拉蒙的表情,摇摇头: “似乎你的身份,还没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泰尔斯暗忖道:他只知道拉蒙的名字和外号,但一个出入兄弟会,时常与高层碰面的家伙,身份岂会是简单的医生? “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秘密吗?”他幽幽地问道。 泰尔斯眼神深邃地看着他,七岁男孩缓缓提起手指:“来,仔细想一想。” 拉蒙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场景有些诡异。 一个老男人,在一个神经质男孩的面前瑟瑟发抖。 别的。 秘密。 不。 “不!” 拉蒙惊恐地喊出声。 他不敢看泰尔斯的眼神,恐惧地垂下头。 “我……” “请……请停下……” “我……” 泰尔斯眯起眼。 “不必太过惊讶,你这样的表情,我见过不少了。”泰尔斯伸了伸懒腰。 “从罪犯,”泰尔斯转了转脖子,满意地轻声道:“到国王。” 拉蒙苦涩地咬紧嘴唇。 “说实话。”泰尔斯凝视着拉蒙:“我是星辰王子,这个国家的唯一继承人,而你只是一个混黑帮的。” “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也不想关心你的秘密。” “只是,对涉及到我本身的事情……”他淡淡道:“所以,” “在我把你拙劣的谎言拆得七零八散,并把你那些肮脏的小秘密,都从你那颗大脑袋里挖出来之前……拉蒙医生——告诉我,为什么坚持要跟着我们北上?” “省得我再去你的脑子里挖一些无聊的东西……” 拉蒙心中一惊。 是的。 还有那些…… 秘密。 “我明白了,殿下,”拉蒙苦涩地道:“关于我的目的,我会坦白的……” “感谢你的合作,毕竟这个读心的能力,用起来也不容易……我也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下右手,狡黠地笑道:“下一次使用,就要等明天了。” 拉蒙又是微微一颤。 “哦还有,你可以开始诊治了。”泰尔斯笑眯眯地指向乔拉:“我们可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呢。” 拉蒙颓然地低下头。 其他人则神色各异地看向他们的王子。 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 “血瓶帮?涅克拉和凯萨琳?”泰尔斯皱起眉头。 身后的罗尔夫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凯萨琳…… 大姐头? “是的,我在躲他们,”拉蒙神色深邃而神秘,他手持着药水和剪刀、布条,料理着乔拉的伤势,目光不时瞥过泰尔斯,闪过忌惮:“当然,您没听过这些人的名号……” 泰尔斯心中一动。 脑海里浮现涅克拉那个红衣大汉,在蔓草庄园里跟伊斯特伦拼拳的场景。 “我被他们追了六七天了,刚刚躲到要塞来——但他们发现我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守在周边,终究会逮到我的。” “而埃克斯特和星辰又临战在即……我孤身出现在野外碰见任何一方的军队,下场都不会比落在血瓶帮手上更好……” “所以,当我们来到这里,并寻求医生的时候,”泰尔斯沉吟着:“你就突发奇想,指望着借我们的掩护离开断龙要塞?到了埃克斯特再离开?” 拉蒙苦涩地点点头。 真可疑。 泰尔斯暗暗道。 一个在王都讨生活的秘密医生,为何要到两国边境来? “有位成员在边境受了伤,”拉蒙默默地道,一点也不敢看泰尔斯:“我过来诊治……却被血瓶帮发现了。” 不对,泰尔斯暗忖:一个仅仅负责疗伤的黑帮医生,真的到了血瓶帮大肆出动人手,在边境连续追逐六七天的地步? 有些别的秘密。 214.第211章 龙血的意义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卡Kа酷Ku尐裞網 请但如果你继续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防盗章节,一会儿就换。】 埃达行进在泰尔斯的坐骑侧面,她握紧拳头,突出食指的指节,语气极不耐烦:“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好吧。”好奇心爆棚的泰尔斯吐了吐舌头,转过头去。 “不想回答就算了。” 穿越者在心底里微微叹息。 埃达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心底里对往事的回忆重新封存起来。 璨星。 该死的璨星。 “但话说起来,埃达,你是怎么成为璨星王室的秘密护卫的?”泰尔斯看着前方逐渐显露出的模糊山峦,幽幽地问:“一个精灵怎么会受雇于人类的星辰王国?” “我听说他们都极为高傲,为人类服务更是绝无仅有。” 埃达微微低下头。 “喂,小子,”精灵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我说过了,我可不是你们家的护卫。” “而且……” 埃达抱起双臂,语气里颇有不屑:“作为一个小屁孩,你又知道多少精灵的事情?” 泰尔斯只得吐吐舌头,无奈地摇摇头。 这个疑点重重的精灵,这个活了也许好几百岁,跟曾经的贤君闵迪斯和凯拉王子都见过面的精灵,想必有着丰富多彩的故事。 只是性格嘛…… 就在队伍越过一个堆满积雪的山坡后,普提莱驾驭着坐骑,来到泰尔斯的身侧,只见瘦削的副使脸色肃穆,抬手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我们到了。” 泰尔斯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向着山坡下望去。 漫天雪色的模糊视线里,一个银黑相间的巨人出现在群山之前。 不,不是巨人。 它在雪中的轮廓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远处——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雄伟城池。 隐约可见红黑相间的旗帜在城上飘扬。 只见它灰黑的墙体上点缀着银白的落雪,城池的最高点刚好落在群山之巅,远远望去,仿若一个倚靠着雪山的巨人一样,在周边许许多多村落、小镇的拱卫中,矗立在北方的大地上。 泰尔斯示意怀亚停下了不安分的坐骑。 他深深吸入一口北方特有的寒风,静静望着远处厚重而有力的雄城,心里涌起小小的激动。 这里就是北方巨龙,埃克斯特王国的首都?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越过威兰雪原,进入了新的领地。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盛景吧,”尼寇莱骑马来到他们身边,嘴角翘起,脸上充满了怀恋和崇敬:“背负着群山的巨大城池,北地最大、最雄伟、最壮丽,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城池。” “北地人心中的圣地。” “龙霄城。” 此时,边上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轻哼。 “它本来不叫龙霄城。” 尼寇莱把目光投向插话的星辰客人。 “它早在诸王时代就已经建立,是人类的北方聚集地之一。而远古帝国时代,它是原帝国北地行省的中心省会,”普提莱面无表情地接过尼寇莱的话: “那道依山兴建的堡垒,原名亚伦德堡,是以皇帝之命治理北地的亚伦德家族世代的居城,帝国崩溃后,这里陷入长达三百年的混乱和权力交替。直到某一天,耐卡茹和托蒙德的军队在附近会师,赢取了终结之战的第一场胜利。” “是耐卡茹领军,驰援了岌岌可危的托蒙德,”尼寇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用自己的见解‘修正’星辰人的话:“所以那场战役才被叫做‘逆转寒风’——据说就在此处附近的一片空地上,耐卡茹的部队神速行军,几乎像从天而降一样,自后方击溃了敌军。” 泰尔斯无奈地撇撇嘴。 好吧,又是埃克斯特人和星辰人,北地人和帝国人之间小小的“意见不同”。 而且——虽然都是北地人,但尼寇莱似乎比坎比达还要固执。 果然,普提莱吐出一口气,脸上不以为然。 “所以,这个地方是怎么变成埃克斯特的首都的?”泰尔斯马上恰到好处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眼见又要开始的“激烈讨论”。 尼寇莱示意他们继续行进,这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一边骑马,一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接待人员一样,缓缓道: “这片以龙霄城为中心的土地,属于沃尔顿家族——努恩七世出身的家族,也是埃克斯特最富盛名的统治家族,世代传承着龙霄城大公的头衔。” “人类英雄,耐卡茹·埃克斯在六百多年前成为此地的领主,于此处与九骑士会盟,誓言在终结之战后的混乱里,共同守卫北地、守卫他们的家乡,重拾北地人的骄傲。” “从那时起,骄傲的北地人,将新生的国度称为‘埃克斯特’,埃克斯特联盟由此而生。” “而次年,开疆拓土、势如破竹的九骑士回到此地,共举耐卡茹·埃克斯,为北地人所诚心信服、誓死追随的国王,九骑士则分领各方,拱卫龙霄城。” “联盟的历史就此结束,埃克斯特王国的历史由此而始。” “秉持着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的精神,埃克斯特的最高统治者,即共举国王,在十位大公中选出,余者服膺他的权威和号令——这是耐卡茹当年相约共治的誓言,可见他的威望与影响延续至今。” “因为努恩陛下身兼龙霄城大公的头衔,所以,龙霄城也就成为了整个埃克斯特的首都。” 就在此时,一位黑沙领的传令兵艰难地越过白刃卫队的重重阻碍,来到尼寇莱身边,请他过去与坎比达子爵会面。 在尼寇莱离去后,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普提莱。 “你有话要说。”穿越者肯定地道。 “当然,”副使颇有不屑地摇头:“别相信我们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他那套什么‘轮流统治与公平而治’的鬼话,用来骗骗北地人就算了,事实上,在北地——或者在世上的任何地方,向来都是权力说话,实力称王。” “噢?”泰尔斯轻轻笑了起来:“既然那位热血上脑的北地朋友已经离去,那你介意再讲多一些吗,我渊博多识的副手,多才多艺的北地通先生?” 普提莱把手伸向怀里,想要拿出烟斗,但不知道是疼惜烟草无多还是良心发现,前吟游者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一脸痛苦地把手缩了回去。 他随即向着第二王子道:“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龙霄城的第一任统治者,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共举国王,是耐卡茹·埃克斯。但我们现在所见的龙霄城,却是在努恩·沃尔顿七世的统治之下。” 泰尔斯很快反应过来:“埃克斯和沃尔顿,这是两个姓氏——也就是说,在耐卡茹之后,继承他名位和头衔的,并非他的直系血亲?” 普提莱挑起眉毛点点头:“真实的历史,或者说星辰能翻到的记载所记述的历史是:英年早逝的耐卡茹没有诞下子嗣,他过世之后所留下的龙霄城领主之位,由他的外甥,努恩·沃尔顿继承。” “那是沃尔顿家族成为龙霄城领主之后的第一位努恩,努恩一世。” “从那时候起,以云中龙枪为标记的沃尔顿家族入主这片土地和这座城池,统治至今。” “但努恩一世的血脉,导致了诸位领主对他正统性的质疑,也勾起了领主们对共举国王之位的觊觎——无论他多少次强调他的母亲是耐卡茹的姐姐,所以努恩自己才是最接近先王耐卡茹的正统继承人,都无法浇灭九位领主的野心——哪怕他们当年都是对耐卡茹忠心耿耿的骑士楷模。” 泰尔斯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耐卡茹和他的九位骑士,而是闵迪斯厅里那副最中央的巨幅肖像:夕阳的战场下,伤痕累累的年轻骑士,在六人的伴随下无畏冲锋。 星辰的复兴之王,托蒙德·璨星一世,和他身边的六骑士,也就是今天显赫一方的公爵家族、六大豪门。 白底飞鹰的亚伦德,太阳剑盾的库伦,三色鸢尾花的凯文迪尔,四目头骨的法肯豪兹,巨角鹿的南垂斯特,以及血月的特巴克。 他们,甚至十三望族的先祖,当年也战斗在托蒙德的身侧。 他们当年,是否也对复兴之王“忠心耿耿”? 就像耐卡茹身后的那九位骑士,九位领主一样? “为了埃克斯特王位的正统继承权,龙霄城的努恩一世,和九骑士及他们的后代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卡Kа酷Ku尐裞網”普提莱继续道:“战争过后,各大领主之间的僵持和对峙持续了数十年,那时候的埃克斯特几乎就是十块碎片,名为一国,实则彼此为敌,互不相容。” “于此期间,最终帝国的遗民们在南方的牧河河畔,原沙文行省的领地上所建立的、那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崭新国家,开始缓缓崛起,并持续地向着周边扩张。” 泰尔斯心领神会地回应道:“托蒙德一世,复兴王?” “对,”普提莱点点头,眼里闪耀着奇特的色彩:“星辰王国。” “最终,迫于新兴星辰王国的压力,努恩一世和九位领主达成了最后也是最尴尬的妥协。” “在九大领主的共同支持下,努恩·沃尔顿继承共举国王之位。而努恩一世以伟大的先王耐卡茹的名义,重新划定了埃克斯特的领地,将十位领主,包括他自己,一同册封为埃克斯特王国正统的十位大公。但在努恩一世死后,国王之位必须在十位大公之间重新选择,由他们自行投票选出新的共举国王,再行统治终身,如此往复轮替,埃克斯特的选王会制度就此确立,施行六百年。” “这就是所谓的‘耐卡茹的共治誓约’——因为是十个人以耐卡茹的名义,在耐卡茹的签名下发下的誓言,讽刺的是,它根本与耐卡茹毫无关联。” “等等,”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选王……我当初只是在闵迪斯厅看了一个大概……十位大公共同投票,选择他们自己中的一个人吗?” “一旦刚好有人票数相同那怎么办?有成熟的制度和体例,来决定选王会上共举国王的平稳诞生吗?” 泰尔斯想起前世一部神奇的电影,里面的海盗们选举海盗王,结果却是每个候选人都把票投给了自己。 “有的,而且简单、直接、有效,充满了北地人的浪漫色彩。”普提莱低声道:“继承自帝国,继承自骑士辉煌年代的风俗,在埃克斯特被继续沿用,以在大公们意见难决之时,确定国王的归属。” “继承自帝国的风俗,确定国王的归属?”泰尔斯握紧马缰,他想起在卡斯兰的英雄酒馆里所听到的话,不禁一惊:“你是说……” “嗯,”普提莱点点头,眼神复杂的他,轻轻吐出一个颇有力度的单词: “决斗。” 泰尔斯怔住了。 “当神圣的选王会无法做出最终的抉择,那票数相同的国王候选人,无论年龄、身份,就必须在决斗场上亲身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有配得上共举国王的勇武,足以领导北地人的气魄,在决斗中淡看生死的无畏,以及在决斗场中站到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庞,以及他桌上那把尽是磨损的旧剑。 他们终究是北地人。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尽管已经踏足北方埃克斯特的领地,但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初级阶段。 北地上这个以强悍和铁血著称的国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奇特得多。 而自己即将面对他们。 “继续说,”泰尔斯肃穆地皱起眉头:“在面见他们之前,我想了解一下埃克斯特的大公们。” “比如,他们与共举国王的关系?” 普提莱只是微微一顿,就点点头继续道:“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只有对共举国王表示服从和战时出兵的义务,但不必向共举国王纳税,领地事务纯粹自决,至于是否接受并施行国王的全境法令,也全然取决于大公们自己的意愿。” “埃克斯特大公的权力,未免有些过大了吧,”泰尔斯脸上露出惊讶,他在行进中微微吸气:“埃克斯特到现在还没有分裂,能说是奇迹吗?”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叫‘大公’(archduke),而非帝国时代的公爵(duke),”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某种程度上,从妥协中诞生的埃克斯特,其分裂程度尤甚我们星辰王国。” “他们在自家领地上的自主权远远大于星辰的公爵们。至少,无论再怎么吝啬和不情愿,库伦公爵每年都要从东海领拨出一批钱财,向永星城、向陛下缴纳足够数额的税收。星辰重要官吏的任免和贵族的封贬降转,都必须符合《神圣星辰约法》,甚至经过至高国王的手令复核。因此公爵们若要干预王国政治,最快的方法是插手永星城的中央部门,或者通过领地的影响力对王国的地方官吏进行渗透。” 泰尔斯摇摇头:“那共举国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他根本连属下的大公都无法约束,那为何还要成为共举国王?” 普提莱略略思索了一会,认真地回答他:“为了崇高的威望、领主的服从和正统之名。” 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这玩意儿在北地比在星辰管用得多,一个再怎么没有文化的北地人,也知道共举国王的权威不容侵犯,耐卡茹的誓约不容违悖,”普提莱回想着自己的知识,继续说道: “历史上,埃克斯特的大公们因为对共举国王不满而发起的反叛足足有三次,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无论举旗反对共举国王的大公们怎么辩解,一旦公然藐视耐卡茹的誓约,他们就会失去属下子民的民心,连最贪婪的北地人也不愿为他们打仗——有的大公家族,甚至因此永远退出了埃克斯特的统治历史。” 泰尔斯望着远处的龙霄城,在冰冷的双手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细细地思考。 崇高的威望。 正统之名。 民众的效忠。 北地的传统文化? “太简单了。”几秒钟后,泰尔斯淡淡地道。 “嗯?”普提莱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是说,把维持埃克斯特稳定和统一的力量,归结于耐卡茹的威望与北地人的性格和传统——这样的归因太简单了。”泰尔斯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人类行为与社会权力结构总是互相影响的,不可能只存在那种,行为单方面巩固结构,而社会结构却对人类行为毫无作用力的情况——无论北地人再怎么品行崇高、敬畏祖先,尊崇传统,也维系不住这样的国家体制。” “一个注定要分裂、崩碎的权力结构,也只会给北地人带来同样的影响。他们注定在不同的领主,不同的利益,不同的制度结构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消亡出生、社会变迁里,演变出符合时代结构的行为与动机。” “在埃克斯特这种奇怪的分裂体制下,北地人是很难不彼此为敌,相互厮杀的。” 对。 泰尔斯暗暗点头。 这才是他所认知的社会。 然而埃克斯特却…… “你有更多的想法吗?”普提莱眯着眼睛,一边细思着泰尔斯的话,一边问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二王子沉吟片刻,就吐字道:“星辰。”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地说出:“星辰王国。” 普提莱目光一闪,等待王子的解答。 “如你刚才所说,星辰的扩张与强大,也应该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埃克斯特的稳定和统一。”泰尔斯拍了拍胯下的坐骑,引得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的马匹一阵骚动。 怀亚手忙脚乱地控制住坐骑,泰尔斯向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泰尔斯转过头来,继续道:“有南面的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埃克斯特任何一个大公或领主,都不可能单独面对,他们必须坐下来,协调好自身的矛盾,统一对敌。” “这是一个好角度,”普提莱赞许地点点头:“确实,星辰的存在,很大程度牵制、转移了共举国王与大公的冲突。”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反过来,埃克斯特的存在和威胁,何尝不是聚合星辰内部力量的外因呢? 不。 泰尔斯看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城池,轻轻低下头。 星辰与埃克斯特的相互影响? 就算这样的分析,也全然不够。 这不是埃克斯特维持至今,不是共举国王之权位如此稳定的主因。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本该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国,一路延续至此,稳定强大呢? 泰尔斯盯着远处的红黑旗帜,眯起眼睛。 ————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本该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国,一路延续至此,稳定强大呢? 泰尔斯盯着远处的红黑旗帜,眯起眼睛。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本该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王国,一路延续至此,稳定强大呢? 泰尔斯盯着远处的红黑旗帜,眯起眼睛。 ———— 215.第212章 黑暗中的博弈(上) 伦巴一边往嘴里送进一团烤肉,一边定定地看着他,让泰尔斯一阵不自在。 请 【防盗章节,请各位支持正版!尊重作者的劳动!】 “你比我想象得要从容一点。” 大公缓缓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或许吧,”他走到桌子旁,爬上椅子坐下:“但面对欠着我好几百条人命血债的仇人,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任何的表情了……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伦巴端起一个木制酒杯,猛地往嘴里灌去,喉结在吞咽中不断涌动。 大公放下酒杯,用左手背抹了抹流出的酒水,抓过一块后腿肉,咬了一口。 “根据从星辰流传过来的消息……你确实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 “当生活不易,你就得学会早些成熟。”泰尔斯耸了耸肩。 “吃吧,上好的鹿肉,”伦巴把一盘烤好的肉推过去:“星辰的王子可不能饿死在我的军营里。” 泰尔斯望着那盘风格粗鲁的烤肉,皱起眉头。 “你们很有种,反向冲击确实出乎我的预料,”伦巴冷冷地道: “是谁下的这个决断?也许我该好好奖励他,让我几年来的筹谋都毁于一旦。” “你。”泰尔斯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头也不抬地抽出匕首,开始切肉。 伦巴眉头一抬。 “这是你的决断,大公阁下,”泰尔斯切割着鹿肉,平静地道:“你在我踏入埃克斯特国境线的第一天就杀了我们一半的人……逼得我们只能选择一条对你最不利的道路。” “你们天天站在这儿看对面的要塞,看了多久了?两周?三周?” “我猜,一万多人的补给和吃住并不好维持?”泰尔斯耸了耸肩:“我真为黑沙领的财政担忧。” 他挑起切下来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鹿肉,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 伦巴不再吃喝,他直直望着泰尔斯,眼里布满厉色。 “你知道,”大公缓缓地道:“我本来打算留下你的性命,只杀掉你身边的人就足够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的鹿肉切得并不好。 “但我们遇到了魔能枪部队……那种程度的攻击,”泰尔斯轻哼一声,他开始切下一块肉:“就是要我的命吧。” “那是个意外。”伦巴淡淡地道。 “意外……”泰尔斯被气笑了,他放下手里的匕首:“你把魔能枪……” 但他随即一愣。 等等。 普提莱说了,伦巴没有发疯。 这么说……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伦巴。 难道说。 “那是意外?”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意外。”伦巴把双臂抵在桌上,目光灼灼。 泰尔斯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半晌。 “你没有派出魔能枪部队。”泰尔斯睁开眼,肯定地道。 “我没有。”伦巴放下酒杯,缓缓摇头。 “你也没有打算杀死我。”泰尔斯继续道。 “我没有。”伦巴目光灼灼。 泰尔斯咬紧牙齿。 “原来如此。”他一边吐气,一边笑出声来:“指挥魔能枪部队的,另有其人。” 伦巴从头到尾就没有理由杀死自己。 魔能枪部队更是不可控的杀伤武器……他再蠢,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对付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伦巴一把扣上鹿肉的木盘,拉到自己面前,抓起一块肉。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伦巴脸色难看,他一把将肉送进嘴里,眼神微眯:“你明白我们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了吧。 “是啊,我明白了。”泰尔斯用衣袖擦了擦匕首,把它重新插回腰间,叹息道:“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黑沙大公,麾下的魔能枪部队,居然被人轻易地骗取了指挥权。” 伦巴压抑着怒意:“那个军官叫哈代,他从三年前起就负责训练我的魔能枪部队,而部队的指挥官今早病倒在床上,他只是临时负责指挥。” “他怎么样了?”泰尔斯默默地道。 “撤退号吹响后,他依然下令第二次击发,但当即有士兵质疑他的命令,”伦巴阴沉地道:“哈代随即毫不犹豫地割颈自杀了……我们还在查他的幕后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仅仅一发,你们就急急吹响了撤退军号。”泰尔斯冷笑着:“连指挥都能失灵……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了。” 伦巴大公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借你的手杀死我,或者借我的死算计你。”泰尔斯嗤笑一声:“我看还是后者居多,我的敌人都在国内。” “当你站得越高,”伦巴默默地道:“敌人就会越多。” “所以,突然而来的意外也让你打消了计划,”泰尔斯哼笑一声:“你原本是不是准备羞辱式地俘虏我,看看要塞会不会动摇?” 沉默。 伦巴打开旁边的黑麦酒瓶,灌满自己的空杯。 “我讨厌这么说,但凯瑟尔王下了一步好棋,他把你推了出来,”伦巴大公沉稳地道:“当你踏入我的军营,我就再也不可能拿下要塞和北境了。” “而他在复兴宫发下的誓言,等若用王权的归属为你打造了一副铠甲,”伦巴端起酒杯,默默道:“如果你死在埃克斯特,无论是谁做的,接壤的黑沙领只会遭殃。” “所以,你一旦发现自己拿不下断龙要塞,又发现其实有人在旁边对你虎视眈眈,就马上转换姿态,要拉拢我了是么?”泰尔斯寒声道。 伦巴面无表情地灌了一口酒,道:“凯瑟尔的誓言,打消了一部分人要你性命的心思,却也勾起了另一部分人取你性命的野心。” “今天的魔能枪只是一个开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潜伏在暗中,无论是为了埃克斯特的王位,抑或是星辰的王位,”黑沙大公的声音稳重而肃穆:“你踏入埃克斯特,踏入北地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利益就捆绑在了一起。” “是啊,”泰尔斯低下头,声音平稳而淡然:“我死在埃克斯特,对于我们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拨出两千人,由坎比达——我最信任的臣属率领,护送你们前往龙霄城,”伦巴大公的表情柔和了一点,“你们会直接到达沃尔顿家族的领地——国王的使者已经在等你们了。” “但我的人死在了战场上,他们一个个挡在我的身前,被刀,被剑,被长矛刺穿,”泰尔斯抬起头,脸色阴沉:“你的人也被我们干掉了不少。” 伦巴闭上眼,沉吟了一刻。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些战士……无论是我的士兵还是你的属下都不会白死,他们死得其所,”伦巴睁开眼:“正因他们的付出,我们才能了解彼此,才能坐在这里,艰难地为两国未来的命运做出抉择……即使那无比困难。” “我们本来就不是仇敌,在战场上的敌对只是形势所迫,”伦巴轻声道:“为了未来,为了今天这样无谓的流血不再发生,我们应该抛下过去的仇怨,这理所应当。” “战争本就是为了和平,不是么?” 泰尔斯突然笑了。 “说得好,大公阁下。”他表情不明地轻笑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诚如你所言,从此刻起,我们没有理由彼此为敌。”大公点点头,举起酒杯,“你吃了我的鹿肉,按照北地的习俗,就是我的客人。” “这是上好的黑麦醇酒,”伦巴把酒杯推过去,目光深邃:“而按照北地习俗,喝了同一杯酒,我们就是盟友。” “从人手,情报,资源到财力,我会为你提供在埃克斯特的一切便利,我们的敌人不会有任何机会。”伦巴大公点点头:“直到你离开埃克斯特,回返星辰。” “甚至直到你有朝一日……” 伦巴露出奇异的目光:“加冕为王。” 216.第213章 黑暗中的博弈(下) “陛下,那些星辰人,”英灵宫的一层高台上,陨星者带着他那柄奇怪的刀,站在努恩王的身边:“他们请求自行去寻找他们的王子。 . ” 【防盗章节,睡醒就换过来。】 努恩王撑在高台上,眯起眼睛俯视着他的城池。 这是属于沃尔顿的龙霄城。 国王缓缓地呼气。 “让他们去吧,”努恩王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疲惫:“也许还能顺路找回我的孙女。” 跟眼前的状况比起来,也许沃尔顿家族,真的是次要的吧。 努恩王重重叹了一口气。 尼寇莱点点头,转身传令。 不多时,陨星者回到国王身边,这一次,他脸色凝重。 “巡逻的队伍有了回报——我们已经锁定了灾祸的大概位置。” 努恩王脸色一变,他转向尼寇莱,目光恢复了精明和果断。 “在盾区,有两队人超过半小时都没有回复——随后他们的尸体被发现,都已经变成了碎块。”白刃卫队的指挥官缓缓道。 “盾区?” 努恩王沉吟了片刻。 “很好,”老国王重新看向身下的龙霄城,淡淡道:“把人变成碎块……关于那个灾祸,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情报吗?” 沉默。 直到一道祥和的嗓音响起。 “是的,陛下。” 努恩王的身后,暗室的主人,红女巫卡珊恭敬地低头:“可能的话,请您尽快疏散盾区乃至接壤的几个城区,必要时,甚至将居民们都疏散出城,也在所不惜。” 一旁的尼寇莱深吸一口气。 “这么夸张?” 努恩王皱起眉头:“为了一个灾祸,我要把半座城都搬空?” “请相信我,陛下,”卡珊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半座龙霄城的代价……” “总好过整座龙霄城。” ———— “陛下,您看到了吗?” 尼寇莱急急地冲上高台,向着努恩王回报。 老国王死死地盯着高台下的龙霄城,盯着最远端,最低,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那个城区。 “啊,”努恩王咬着牙,双目赤红:“我看到了。” 就在刚刚,一个血红色的巨型怪物猛地出现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震响,以及连英灵宫都清晰可闻的惨叫声。 随后,那个怪物再次沉寂下去。 然而紧紧几分钟后,又是一声巨响传来,整个盾区,居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矮了一层! “真是出乎意料啊。” “我大概是除了耐卡茹之外,”努恩王的话语里蕴藏着深重的戾气:“六百多年来,第一个‘有幸’目睹它的北地之王了吧。” 努恩王握紧拳头,眼里涌现出怒火和恨意。 “从小就只能在图画上见到的怪物……” “多头蛇,基利卡。” “耐卡茹的死敌。” 努恩王一掌拍在台上,手上青筋爆出。 尼寇莱咬着牙,看了一眼自己的刀刃,缓缓攥紧刀柄。 “盾区到底怎么样了?” 努恩王克制着自己的语气,竭力冷静地问道:“居民疏散了多少?巡逻队的回报呢?” 他的身后,红女巫卡珊脸色严肃地走上前来。 她看着远处的那个烟尘弥漫的城区,缓缓叹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红女巫的眼里重新恢复了清明和平淡。 “陛下,”红女巫淡淡地道:“恕我直言。” “恐怕已经……” 卡珊恭敬地微微一躬。 “没有什么盾区了。” ———— 盾区的边缘,尼寇莱用一道流畅的斩击,将一条巨型触手化作飞灰。 他身后传来无数刀光剑影——白刃卫队的精锐战士们在履行他们的职责,终结掉更多更小的触手们。 陨星者皱起眉头,走下战场。 远处,被十几个卫队成员紧紧簇拥的努恩王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卫队长。 “陛下!”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马上骑兵们大声的汇报: “暗室传来消息,基利卡已经消失了!” “很好!”努恩王脸色一动,点点头,对着身后的一位贵族道:“这证明我们的策略是管用的,那个灾祸……它不敢正面对上戮魂之枪!” 刚刚解决掉一只触手的尼寇莱走上前来:“我们用的是最好的战略了——面对血之灾祸,一面以少数精锐和传奇反魔武装直击要害,一面则分割包围,切断它的力量来源……” “陛下,”陨星者脸色一肃,目放精光:“我们压制住它了!” 努恩王重重颔首。 国王的身后,几名北地士兵骑马而来,带着几位传讯的贵族官僚,继续传递着消息:“另外,陛下,我们依然没有星辰王子和您孙女的消息。” 努恩王脸色不动,仿佛毫不在意他孙女的死活。 “还有,贵族们以及其他几个区的居民都在议论纷纷,特别是您疏散的居民……很多人都看到了那个怪物,关于灾祸入侵的言论五花八门……不少征召役的民兵要求立刻换装加入战斗,局势有些乱,巡逻队守有些弹压不住……” “回复卡珊女士,继续监视那东西,保持消息的畅通!”努恩王转过身,眉头微蹙,细细思索,然后果断下令:“还有,通知总守备官,将巡逻队分散下去,逐条街区安抚那些平民们。卡Kа酷Ku尐裞網以国王的名义,这里很快就能解决,没有反魔武装的普通军队起不了作用——一律不允许以任何名义征召、汇集兵力。” 几位官僚们点点头,继续汇报着情况: “城郊离得很近,在疏散居民时也得到了消息,您的六位直属伯爵以及他们的封臣,已经三次发来快马和信鸦,请求带着他们的军队入城支援……” “带着好几千人,再给那个灾祸送肉吃吗?”国王不客气地打断他们:“回复他们,沃尔顿看到了他们的忠诚,但这不是普通的战场,大量的军队只会让局势更糟!” 一位书记官迅速记载着国王的话,另一人则担忧地道: “另外,四位大公们都请求陛下您,为了自身的安全,应该立刻回去坐镇英灵宫,以及解释……” 努恩王点点头,毫不在意地挥退他们:“让里斯班去处理那些贵族们,包括大公——就说国王正在前线打猎,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好闭嘴。” 下达完命令之后,传令官们骑着快马离开。 “您知道,其实他们说得有道理,您应该待在英灵宫里,陛下。”陨星者冷静地道。 国王摇摇头。 “在白刃卫队几乎全体出动,又不能召集兵力入城的情况下,跟四个居心叵测的大公及其随从亲卫,一起待在空虚的英灵宫里?”努恩王冷哼一声:“你的国王不久前才宰掉一个大公……” “我想我清楚哪个选择比较安全。” 尼寇莱点点头,甩干断魂刃上的血液。 就在此时。 “陛下,头儿,快看!”一位白刃卫士指着天空,大声道。 夜空里,一束火花高高地飞上盾区的上空。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尖锐的响声。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齐齐一震! “信号弩箭!” “这个的意思是……”尼寇莱目光一动:“是东边打头的第一组,他们发现了难以处理的大家伙!我们得立刻……”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道类似的火光在空中绽放,同时传来尖锐的呼啸! 努恩王皱起眉:“两个地方?” 但下一秒,第三发信号弩箭,再次从远方升起! “同时发出?这不对劲,”努恩王看着火光,皱起眉头:“我们严格分配过路线,分出东西两个方向从盾区的边缘逐渐合围,在先头的第一组和第五组清理前方的路线时,后面的部队不应该遇见‘大家伙’才对。” 就在他说话间,不远处再次出现了第四发信号弩箭。 尼寇莱脸色大变! “同一时间,这么多信号……只有一个解释,陛下!”几秒后,尼寇莱喘息着道:“有新的怪物从地下破土而出,所以在第一组和第五组之外,其他人也遇见了……” 他没能说完话。 “砰!” 巨大的轰隆声传来! 烟尘中,一个朦胧看不真切的的庞然巨物,甩动着无数触手,再次出现在盾区的正中央! 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看着那头怪物——多头蛇基利卡——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努恩王紧紧咬牙,看着再现的噩梦怪物,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环顾着周围的战士们:“它……这么大的目标,它难道不怕戮魂之枪的能力吗?格里沃他……” 努恩王止住了话头。 老国王脸色难看,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场中沉默了好几秒。 直到尼寇莱把断魂之刃收入背后的刀鞘,然后缓缓蹲下,紧了紧自己腿上的绑带,凝重地点点头。 “陛下。” “我请求马上出发。” 陨星者回复极度的冷静,轻声道: “清理这些触手的工作必须缓下来了。” “我想我需要尽快带着断魂刃……去拯救格里沃!” 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看着那头怪物——多头蛇基利卡——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努恩王紧紧咬牙,看着再现的噩梦怪物,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环顾着周围的战士们:“它……这么大的目标,它难道不怕戮魂之枪的能力吗?格里沃他……” 努恩王止住了话头。 老国王脸色难看,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场中沉默了好几秒。 直到尼寇莱把断魂之刃收入背后的刀鞘,然后缓缓蹲下,紧了紧自己腿上的绑带,凝重地点点头。 “陛下。” “我请求马上出发。” 陨星者回复极度的冷静,轻声道: “清理这些触手的工作必须缓下来了。” “我想我需要尽快带着断魂刃……去拯救格里沃!”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看着那头怪物——多头蛇基利卡——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努恩王紧紧咬牙,看着再现的噩梦怪物,深深吸入一口气,他环顾着周围的战士们:“它……这么大的目标,它难道不怕戮魂之枪的能力吗?格里沃他……” 努恩王止住了话头。 老国王脸色难看,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场中沉默了好几秒。 直到尼寇莱把断魂之刃收入背后的刀鞘,然后缓缓蹲下,紧了紧自己腿上的绑带,凝重地点点头。 “陛下。” “我请求马上出发。” 陨星者回复极度的冷静,轻声道: “清理这些触手的工作必须缓下来了。” “我想我需要尽快带着断魂刃……去拯救格里沃!” 217.第214章 女巫的诅咒 “看来,我的母亲曾经让您很困扰。卡Kа酷Ku尐裞網 请” 【防盗章节。顺便一句:我这几天会从第一卷开始回顾,从bug到剧情,精修一下前文。】 泰尔斯表情坚决,决意问出自己神秘母亲的身份。 李希雅不屑地轻笑一声。 “困扰?”娇媚的主祭走到他身前,眼神可怕:“何止。” “她是个噩梦。” 噩梦?泰尔斯想起凯瑟尔五世对他的冷淡与无视,不禁一愣。 “你该离开了,王国的血脉。”李希雅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泰尔斯:“我已经见过你,你的任务完成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咬牙前进一步。 “瑟兰婕拉娜。” 听到这个名字,李希雅突然一顿,眼中色彩变幻。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无论是怎样的人,我都需要知道!” 李希雅微微低头,眼睛眯起。 霎时间,泰尔斯惊讶地发现室内所有的不灭灯都越发明亮,把昏暗的石屋照得亮堂无比。 灯里面原本安静温和的火焰,甚至开始噼啪爆响! 这是——神术吗? 他捏紧了自己的左手。 李希雅看着泰尔斯的一双灰眸,眉头越来越紧。 最后,她厌恶地一挥衣袖。 “你还真是那个噩梦的延续。” “给你个忠告:别去追问你该死母亲的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李希雅。 但他仍强忍着不快,急促地道: “但你已经告诉我了!你告诉一位儿子,说他的母亲是个噩梦!”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李希雅冷漠的黑色双眸。 “我倒是很奇怪,她到底是谁的噩梦?父亲的?”泰尔斯咬着牙问道:“还是你的噩梦?” 李希雅的眼睛突然爆发出凌厉的光芒。 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金色光芒! 照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泰尔斯惊得后退了一步,抬起左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右手摸了摸jc匕首。 在那阵金光下,他觉得很难受。 这是源自那位,所谓落日女神的力量? “慎言,凡人。”双目发着强光,连瞳孔和眼神都看不清的李希雅,此刻神色威严,却平淡无比地道: “这个凡世间,无人比我更了解你母亲的可憎可恨。”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 “她是个冷漠残忍,阴险狡诈,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的婊-子。” “她的每个举动,都有不能告人的丑陋目的。” “记住我的话——彻底忘记她,否则你终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上下了好几层楼梯,跟着姬妮走在复兴宫不知道第几层的路上。 他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刚刚李希雅的话。 冷漠残忍,阴险狡诈? 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 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 泰尔斯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世疑点重重。 特别是,关乎自己身上一切的……异常。 泰尔斯咬了咬牙。 姬妮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微微摇头。 “别放在心上,”姬妮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李希雅不喜欢你,也是很正常的——那女人向来固执,什么事情都放不开。”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只听宫廷女官平淡地道:“她当年在没成为主祭之前,曾与你父亲缔结有婚约。” 泰尔斯闻言一惊。 “婚约?” “是啊……因为许多原因,他们没能成婚。” 姬妮不屑地哼了一声: “李希雅——那个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一气之下跑到落日神殿,从此终身侍奉女神。” “所以她也不喜欢我——国王的情人。” 刚刚听到一个大八卦的穿越者,吃惊地张大嘴巴。 “但那又怎样,”那一瞬间,姬妮又回到了那副干练精明的样子,宫廷一等女官轻轻地挑起嘴角:“何必要让其他目光,主宰你的命运呢。” “哪怕那是神灵的目光。” 这时,姬妮停在了另一间较大的石屋门前,轻轻推开门。 “到了,还是一样,你一个人进去吧。”看着这个石屋,姬妮原本的干练自信神情消失不见,只见她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只有你们能进去。”女官幽幽地道。 “我——我们?”泰尔斯疑惑着。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终于察觉到,站在这扇门前的姬妮,有些不太对。 但姬妮又一次没有任何解释地,把他推进了石屋。 ———————————————————— 永星城,西城门。 “等一下!前面是卡拉比扬家族的车队吗?请问卡拉比扬伯爵本人在吗?姑父?姑父是你吗?” 一队手持单翅乌鸦旗的骑士,风尘仆仆地从城门处赶来,追上了一辆由十几位骑士护送的马车,车门上镶刻着两座高塔与一把长剑的纹章。 单翅乌鸦旗的骑士们,为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贵族,他加速驭马,来到马车前,看着上面走下一位两鬓斑白的威严老贵族。 “德勒?是你啊,堂堂克洛玛家年轻有为的翼堡伯爵,居然骑马过来?”老贵族温和地道。 年轻的翼堡伯爵,德勒·克洛玛露出笑容:“从翼堡到这里,马车至少要两天两夜,根本来不及。我干脆就骑着马来了。” “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博兹多夫家族跟拉西亚家族的车队,应该再一会儿就能到——这样,十三望族里,西边的人就全到齐了。” “倒是姑父您,许久不见……科恩表弟和姑母,还有卡莎跟琪娜近来如何?” “科恩从战场上回来,就一直坐不住……我安排他在王都,先干着警戒官的工作……唉。”一想到老同学打的小报告,卡拉比扬伯爵就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至于你姑母,还是那个样子,天天为科恩的婚事发愁——可把家里那对小恶魔给高兴坏了,天天以帮哥哥找妻子的名义,催她们的母亲召开舞会。”老贵族淡淡道。 “什么?”年轻的克洛玛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姑母向来是这个样子,当年我成年的时候,她差点没把你们半个沃拉领的姑娘都带过来。” 克洛玛随即向前一步,低声道:“这么说,那件事是真的——努恩王的独子,死在了星辰?” 沃拉领伯爵,图拉米·卡拉比扬看着自己的妻侄,轻叹一口气:“看来是真的,我刚刚遇到了亚伦德家旗下的泽穆托伯爵,听说埃克斯特的信使已经出发在路上了——而他们的军队正在集结。” “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北境公爵本人和他手下的家族吧。” 克洛玛叹了一口气,他身子前倾,脸色凝重地道:“会打起来吗?” 卡拉比扬伯爵瞥了自己的妻侄一眼,缓缓道:“如果没有奇迹的话,你应该这么问:会打成什么样子。” “开始囤粮吧,准备好领地里的兵员征召。”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下马车,张开双手,跟前方来迎的西城警戒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抱了个满怀。 “许久不见,老同学!” “哈哈,你胖了这么多!” “这位是翼堡伯爵,也是我的妻侄,德勒·克洛玛,是有资格接受陛下总诏令的十九位领地封臣之一。” “原来是十三望族里‘单翅救主’的传奇克洛玛啊!” “您则一定是十二年前,在‘要塞之殇’里声名鹊起的‘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了?” “唉,那场该死的战斗……” 在卡拉比扬为洛比克跟克洛玛,两边介绍寒暄完之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咚!” 钟声沉重而悠长,传出很远之外。 不常来王都的翼堡伯爵,克洛玛眉头一皱:“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星辰之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在王都多年的洛比克奇怪地点点头:“是的,星辰之钟响起,有大事要在各大区的区中心宣布,一般而言是王室或重要人物的婚礼……可是最近没有什么……” 此时。 “咚!” 悠长的钟声二度响起。 洛比克脸色一变:“钟响第二声!” 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 “国是会议?号称面向所有国民,不计贵族或平民的国是会议?”克洛玛脸色苍白:“但埃克斯特使团遇刺的消息,还依然是秘密,仅仅在贵族中流传,星辰高等议会也要在今晚召开,不是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开国是会议?” “是啊,国是会议的事项,会向着整个星聚广场,整个星辰宣布——还记得荒漠战争的宣战吗?”洛比克厅长苦苦思索着。 德勒·克洛玛伯爵看着兴奋地交头接尾,急匆匆赶往星聚广场的王都市民,脸色难看:“陛下总不会要公开消息,提前向埃克斯特宣战吧?” “谁知道呢,”卡拉比扬伯爵脸色一沉:“那可是‘铁腕王’啊。” “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悠长的钟声二度响起。 洛比克脸色一变:“钟响第二声!” 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 “国是会议?号称面向所有国民,不计贵族或平民的国是会议?”克洛玛脸色苍白:“但埃克斯特使团遇刺的消息,还依然是秘密,仅仅在贵族中流传,星辰高等议会也要在今晚召开,不是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召开国是会议?” “是啊,国是会议的事项,会向着整个星聚广场,整个星辰宣布——还记得荒漠战争的宣战吗?”洛比克厅长苦苦思索着。 德勒·克洛玛伯爵看着兴奋地交头接尾,急匆匆赶往星聚广场的王都市民,脸色难看:“陛下总不会要公开消息,提前向埃克斯特宣战吧?” “谁知道呢,”卡拉比扬伯爵脸色一沉:“那可是‘铁腕王’啊。” “他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悠长的钟声二度响起。 洛比克脸色一变:“钟响第二声!” 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他凝重地道:“这代表几个小时之内,陛下将要在复兴宫的群星之厅,召开国是会议。” 218.第215章 炙热的刀锋 狡猾的医生——一边冷眼看着他的怀亚·卡索紧紧按着剑柄,不满地哼了一声。 . 【防盗,等会还有一章】 泰尔斯没有理会医生,他僵硬着脸色,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包抄而来的骑兵。 不是他面对威胁过于麻木不仁,而是他从离开永星城北上开始,经历了太多次莫名其妙的威胁,以至于再次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他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惊诧和紧张,而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次又是什么? 就不能让他平平安安到达龙霄城吗? 但是——泰尔斯强迫自己想些有逻辑的事情——黑沙领超过两千人的军队,一路上哨戒谨慎,赶路小心,为什么会对这群不速之客毫无警觉呢? 普提莱说,对面的来人都是精锐,但他周围的护送者也都是黑沙领的精兵强将,应该不必过于担心……吧。 直到那批灰衣蒙面的轻甲骑兵里,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士兵们,放下警戒!” 是图勒哈。 泰尔斯舒了一口气。 出发侦查的黑沙领火炙骑士,埃克斯特的五战将之一,图勒哈勋爵的身影从对面的骑兵中出现,停在最外围的营火旁:“这是努恩陛下的亲卫,是他派来迎接星辰王子使团的部队!” “老朋友,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这年头,谨慎些总没错,”坎比达子爵抽出腰间的剑,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走到营地的前排:“有国王的人作证明吗?” 坎比达把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压在心底里。 就连黑沙大公的属下,也可能有内奸,不是吗? 灰衣的骑兵们纷纷在营地前勒马停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他们的坐骑面对骑兵们粗鲁的勒停,显得安静而沉稳,连嘶鸣也不见几声。这些骑兵们排成一线,整齐地立在距离营地一箭的地方,表现出高人一筹的行动力与纪律性。 精锐,是么。 一个白色披风的棕发蒙面男人从骑兵里骑出,图勒哈跟在他身后,一路骑进黑沙领的营地里。 “嗯,我之前在游历时见过这些人,”普提莱看清了这些精锐骑兵的身影,泰尔斯身侧的这位副使深吸一口气:“从他们的装束上看,确实是埃克斯特的国王亲卫。” 泰尔斯转了转眼珠,松了一口气。 还好,应该不是敌人……暂时不是。 而他身侧,终结塔出身的侍从官怀亚则明显一怔。 “你是说,白刃卫队?”怀亚低声道: “堪比星辰王室卫队的精锐,号称龙之近卫的……白刃卫队吗?” 普提莱点点头:“记得几天前,那位叫卡斯兰的酒馆老板吗?” “他就曾经是白刃卫队的指挥官。” 泰尔斯愕然抬头,看向普提莱。 后者摇摇头:“你以为,他的酒馆是因为什么才聚集那么多退役士兵的?” 白刃卫队。 国王亲卫,龙之近卫。 老头卡斯兰的旧部。 泰尔斯把这个信息放进心里,谨慎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那个蒙面的男人骑到坎比达的面前,先是看了这位黑沙大公最信任的谋臣一眼,然后又犀利地看向星辰众人的方向,目光在他们的十字双星旗上停了一瞬,才转过头。 “作为努恩陛下的亲卫队长——我应该,算是国王的人吧?” 披风蒙面的男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面色苍白而轮廓鲜明的脸。 他背后插着一把形状不明的武器,白色的手柄突出在同样雪白的披风之外。 “尼寇莱……是你。”坎比达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脸色苍白的披风男人冷哼一声,他利落地在坎比达面前下马,向着坎比达的怀里,随手丢出一张印着火漆的卷轴:“我带着白刃卫队来迎接星辰王子……有任何问题,就去看国王的手令。” 坎比达皱着眉头撕开火漆封印。 “我在侦查途中遇到了他们——白刃卫队,”披风男人身后的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紧接着下马,脸色紧绷地道:“看来努恩陛下他……确实很看重这次的星辰使团啊。” 坎比达看完了手令,叹出一口气,他把手中的剑收回剑鞘,同时向着黑沙领的军队下令: “警戒解除!” “让他们进来吧!” 灰色披风的蒙面骑兵——白刃卫队们旁若无人地骑进他们的宿营地,虽然把面容都隐藏在面巾之下,但他们的眼神都显得犀利而凶悍,狠狠盯视着宿营地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黑沙领的埃克斯特人,还是营地中央的星辰人。 “动员近两千人的军队来保护这位王子,”白色披风的男人走向星辰使团的方向,他看着周围营地的情况,冷哼一声:“伦巴真是一位慷慨的大公啊。” 听着他语气里的讽刺,坎比达和图勒哈双双皱眉。 “这是为了王子殿下的安全,至少在他安全见到努恩陛下之前,”坎比达沉稳地回答:“我们相信……埃克斯特国内有人想要这位王子的性命。” “据我们收到的消息,你们黑沙领又是在要塞前包围拦截,又是用魔能枪射击的……”男人紧了紧自己的披风:“没错,看来是真的很想要他的性命啊。” 坎比达一时语塞。 “这里由我们接手,”白披风男人毫不客气地道:“至于你们黑沙领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回去你们本该在的地方吧——带着几千人进入其他领主的土地,这可不是好主意,尤其绝日严寒就快到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的野心到此为止……陛下会找他算账的。” “大公给我们的命令,”图勒哈冷冷地回话:“是保护王子,直到龙霄城……哪怕他自愿跟你走,我们也必须跟到龙霄城。” “随便你们,想跟就跟吧,两千人的移动和补给——反正浪费的又不是我的钱。”男人敲了敲身后的白色手柄,毫不在意地道:“下次,图勒哈,我们再来过过招。” 图勒哈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按向腰间的那把马刀。 白色披风的男人轻笑一声,继续向着泰尔斯走去。 “奉埃克斯特王国伟大的共举国王,英雄耐卡茹的继承者,努恩·沃尔顿陛下的命令,”在属下的簇拥下,白色披风的男人理也不理剩下的其他人,他径直走到泰尔斯身边,低头打量着这个军营里唯一的七岁男孩,苍白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欠奉: “你,就是泰尔斯·璨星?” 普提莱脸色一变。 他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不善。 泰尔斯也察觉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冰冷。 他缓缓地皱起眉头。 哪里不太对头。 但泰尔斯最后只是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公式般的笑容。 身边的普提莱皱着眉头,他看了看旁边脸色不佳,却一言不发的坎比达和图勒哈,清了清嗓子,对着这群面色不善的白刃卫队们道:“这是泰尔斯·璨星,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奉凯瑟尔陛下的……” 然而普提莱还未说完,就被白色披风的男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叫尼寇莱,白刃卫队的指挥官,”名叫尼寇莱的男人面无表情摇摇头,低头对泰尔斯道: “很久以前,人们常说帝国皇室的血液来自诸神,所以是璀璨的金色,流出来的时候,在太阳底下甚至会闪闪发光——所以,你的血也是金色的吗?会闪烁发光吗?” 尼寇莱。 普提莱和怀亚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他和侍从官都震惊地看向对方。 而泰尔斯则咀嚼着尼寇莱的话,有些不明就里。 金色的血? 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呢,”泰尔斯眯起笑容:“毕竟,我没怎么流过血。” “还是说,你——努恩王的亲卫,就这么想看见我流血?” 第二王子毫不退缩地顶住对方的话。 才怪。 “哼,”尼寇莱轻笑一声,随即脸色马上恢复了冰冷:“我也认识一位璨星,你跟他真是差太远了。” 普提莱深深吸了一口气。 怀亚则默默地向着泰尔斯站近一步,咬牙盯着尼寇莱。 泰尔斯转头看着普提莱的反应,心里布满了疑惑……和警惕。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而且……泰尔斯思考着他的话,微微一怔。 差太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 “璨星?” 第二王子蹙起眉头,他打量着尼寇莱的装束,又想起对方身为国王亲卫的身份,谨慎地问道:“请问你说的是……米迪尔·璨星?我的大伯?” “不,我说的是溯光之剑,”尼寇莱眯起眼睛伸出左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肩,脸色苍白更甚:“十二年前,他在我肩膀上来了一剑……差点把我的肩胛骨削断。” 泰尔斯脸色一变。 又是一个血色之年里,星辰与埃克斯特战场的亲历者。 看样子还在贺拉斯·璨星的手下吃过不少亏。 他的余光扫过对面的坎比达、图勒哈,又扫过周围的埃克斯特人。 从袭击补给线,冲击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战线,刺伤图勒哈,抢走不动弓,到最后,他手下的士兵甚至击毙前任黑沙大公。 贺拉斯与埃克斯特人的恩怨情仇,似乎有些过于丰富多彩了。 “溯光之剑”贺拉斯·璨星——他的这位二伯,到底在埃克斯特,给他留下了多少类似的“遗产”? 泰尔斯只得轻咳一声,维持着不变的笑容,点点头:“很遗憾。” 一边的普提莱紧紧皱起眉头,泰尔斯还注意到,尼寇莱身后的图勒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不,没什么可遗憾的。”尼寇莱淡淡地道:“反正,我跟他也扯平了。” 普提莱咬起牙齿,对眼前的男人投去犀利的目光。 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就要提这个? 是准备先行威慑么? 不明就里的泰尔斯心中一动。 “扯平了?”他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 普提莱叹出一口气——这让泰尔斯觉得极度不祥。 “啊,”只见尼寇莱的眼神里绽放着慑人的寒芒: “我宰了他——就在莱曼隘口的战场上。” 219.第216章 拖 良久的沉默。卡Kа酷Ku尐裞網 . 【防盗章啊咧】 但老人似乎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等待着约德尔的回答。 终于,秘密护卫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你不该在这里。”约德尔冷冷地道。 如果有人在场,就会发现,约德尔那嘶哑的嗓音,与眼前这个老人的声音是如此相像。 黑衣的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面带诡异笑意地看着约德尔。 老人的那对眸子一动不动。 但身为极境巅峰,约德尔却感觉眼前这位老人的气势,正在逐渐压过他。 “那晚,国内所有能封印魔能师的传奇反魔武装,三件半都各有去处。”黑衣的老人拄了下拐杖,咧开嘴,慢慢开口: “星辰之杖是王权的象征,永远握在陛下手中……裁决枪由传说之翼执掌,镇守西部前线……王国之怒在城外的庄园擦洗着他的不动弓……还有半件,也就是无上之盾则随着要塞之花本人,留在北边的断龙要塞。” 约德尔轻轻吸入一口气。 “唯有最后的半件——解冻不久的无上之剑——随你,约德尔·加图前往下城区。” “也是那天晚上,气之魔能师消失在了下城区和西环区交界的红坊街。” 老人重新咧开嘴,笑得很难看:“我本来应该夸你的,上一次有人孤身封印魔能师的壮举,还要追溯到远古帝国时期的记录了。” 约德尔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捏紧了那把灰暗色的十字护手短剑。 “但是——”莫拉特瞳孔一缩,话锋突变: “去迎接王国血脉的你,本该低调潜伏秘密行动,为何要冒生命危险,正面找上气之魔能师,把他封印?” “别告诉我,你想做正义的使者。” 约德尔久久不言。 只见老人有些不耐烦,他脸上的皱纹波动着,说: “还是我去跟陛下汇报,让他亲自来问你?” 良久。 面对着整个星辰最让人畏惧的五人之一,约德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嘶哑的嗓音,淡淡地开口: “那晚,我在红坊街看见了艾希达·萨克恩。那时,他在……泰尔斯逃跑的路径上。” 黑衣老人依旧目不转睛,仿佛这个消息什么也不是。 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约德尔正无比小心地,斟酌着他的用字。 “为了泰尔斯,我只能选择出手。” “无上之剑虽然只是半件武装,但足以封印气之魔能师。” 黑衣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平凡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突然放射出精光。 “我想,你不介意告诉我,他被你封印前的每一个细节?从语言到情绪,从动作到态度?我很是好奇,艾希达究竟为什么要回王都,这个对他而言如此危险的地方。” 约德尔在衣袍下轻轻地捏紧拳头。 他必须小心。 他面对的是“黑先知”。 他不能撒谎。 他不能。 “艾希达·萨克恩,他是个疯子。”约德尔淡淡地道。 老人——黑先知轻笑了一声,脸上的皱纹一阵动荡:“当然,他们每一个都是疯子,所以呢?疯子也该有一言一行不是吗?” “被封印前的他,非常兴奋。”约德尔斟酌着字句,缓缓地回答。 老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干枯的嘴唇一开一合:“你永远无法琢磨他们的情绪……都不是人类了,何来的情绪?” 这些废话,无法引开他的注意……约德尔在心中想着。 约德尔在心底犹豫了一秒,就下了决定。 他必须开口。 必须。 “他说,”约德尔嘶哑的声音缓缓从面具后传来: “他找到了一个新生的魔能师。” ———————————————————— 【史上,魔能师第一次出现于记载中,是在远古帝国一千年前后,大约在帝国历825-835年间。】 帝国历一千年?从远古帝国到最终帝国,帝国历一直沿用了一千五百多年,才转为终结历。而今年是终结历672年。 泰尔斯回忆着这几天学到的基础知识。 也就是说,魔能师出现,距今已经一千三百多年了? 但眼前,似乎不是他走神思考问题的好时候。 夕阳下的沙地上,泰尔斯咬着牙,不顾左肩的酸痛,七岁的身体顶着沉重的木盾,向着姬妮撞去! 【据苦修者之塔残篇的记载:一队前往炼金之塔的商队,目击了一次大得不正常的巨型闪电。同天,距战神沙漠百里外的一个部落,数千部落民全部变成了焦尸。】 闪电? 那气之魔能师的能力为何是控制空气? 神奇四侠吗?还是元素师? 姬妮面不改色地移动脚步,左手的木盾以巧妙的角度,撞上泰尔斯的盾牌。 “砰!” 泰尔斯的撞击力度被卸开大半,整个人失去平衡,不自然地向着盾牌倒下的一边歪斜。 泰尔斯喘着气,以剑拄地,心中惴惴。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状态。 她冰着脸,开始斥责穿越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在战场上心不在焉可是自杀!” 泰尔斯甩了甩头,努力把在《终结战纪:天崩地裂》里所看到的内容赶出去。 但似乎没什么用,那些有关魔能师的内容,还是在他的脑里不断地冒出来: 【炼金之塔方面一如既往地神秘,并未做出任何解释(现在也无法找到他们的书面史籍资料),现存远古帝国史籍也未载此事。但这足以为后来终结之战的惨烈程度,布下伏笔。】 苦修者之塔,还有炼金之塔是什么?一个组织,还是一个地名? 泰尔斯借着盾牌的重心,竭力甩动着右手不比盾牌轻多少的木剑,扭曲着脸孔,回身一剑! 【战争开始于帝国历1509年,但却没有任何史料能证明,终结之战的发端究竟为何。卡Kа酷Ku尐裞網仿佛一夕之间,所有敌对双方便站在了棋盘的两端,展开厮杀。】 为什么,为什么一场改变了一切的战争,却连战争的开始都记述不清? 姬妮毫不费力地移步,让开袭来的剑锋,用剑柄在泰尔斯已经失去平衡的身躯后轻轻一推。 在一旁观看的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碰!” 泰尔斯再次摔倒在地上,而且是脸朝下摔了个狗啃沙。 噗。 泰尔斯把嘴里的沙子吐掉,重新吃力地拉动盾牌,站起身来。 “够了!”姬妮面色不愉地喊道。 “七套攻式,你只是学了个形似,跟你学守式时的效率完全不一样——” “如果你不是傻子——” “那就说明,你今天根本就没心思练习!” 泰尔斯喘着气,面带羞愧与歉意地点点头。 “对不起,姬妮女士——” 【魔能师数量之稀少,更甚传说中的龙群。至少,史上有姓名记载的龙就超过四十头,而在终结之战中公开出现并参战的魔能师,不过十人。】 十人? 十人面对整个世界? “小子!” 看着泰尔斯依然心不在焉的状态,姬妮怒气冲冲地甩下盾牌和木剑:“下课!明天早上六点起床,补上今天的进度!”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泰尔斯这是怎么了。 只见沙场上的姬妮转过头,对着这位卡索伯爵喊道: “晚饭之前,他是你的了——把这副样子的他给我修好!” 基尔伯特微笑了一下,抬帽鞠躬。 泰尔斯沮丧地扔下木剑,开始对付他的左臂——他的手臂又被盾牌卡住了。 【即使如此,尽管追随者不少,而真正造成联军巨大伤亡的,还是个位数的魔能师——最有名的记载,莫过于帝国历1514年5月,东线战区的叹息山脉战场,原本节节胜利的,山脉精灵的八千巡礼者部队,以及晨曦王朝的近五万装备精良的黑甲军,在权之魔能师出现后,一夕覆灭。】 权之魔能师?权? 单人只影,五万八千。 怎样的力量,才能造成这样的杀伤? 几乎堪比原子弹。 艾希达也能做到吗? 就在此时。 面色不佳的姬妮,搓着手掌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位守卫凝重地走上前来,在基尔伯特耳边耳语了几句。 下一刻,泰尔斯就惊奇看见,基尔伯特的脸色突然变得惊讶而——担忧,甚至恐惧? 这位经过丰富的外交历练,宠辱不惊,喜怒不形的卡索伯爵,也有担忧和恐惧的时候? 泰尔斯正奇怪间,只听基尔伯特叫住了姬妮,脸色凝重地开口: “陛下传来了口信。” “莫拉特·汉森勋爵,将在今晚访问闵迪思厅。” “他要见泰尔斯先生一面。” 莫拉特·汉森? 那是谁? 然后,泰尔斯便也惊讶地看见,一等宫廷女官,凯瑟尔五世的情人,姬妮女士的脸色也变了。 那也是震惊、忧心,以及—— 咬牙切齿? “他迟早会来的。”只见姬妮双目生寒,语带寒霜: “面对王室的血脉,星辰王位的传继。” “王国秘科的首脑,‘黑先知’莫拉特。” “又怎么可能不来掺一脚??” ———————————————————— 黑衣的老人——“黑先知”莫拉特·汉森没有再说话。 头一次,约德尔看见,永远一副神秘而诡异样子的莫拉特,眼中投射出震惊和…… 恐惧? “新生的……魔能师?” 莫拉特话音一滞,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随即猛地抬头! 管用——约德尔默默地对自己说。 莫拉特掌握了太多秘密,包括魔能师的秘密。 但也正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他更容易为这些事情而分心。 忽略掉自己真正想隐瞒的,泰尔斯与艾希达的沟通。 比如现在。 “不可能,一个魔能师的诞生,需要……”莫拉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老人紧紧捏着手杖,死死地盯着约德尔的面具,像是要把那层紫沥晶给盯穿一样。 “是谁?”莫拉特的眼神竟有些疯狂。 “新生的魔能师是谁?” 莫拉特像毒蛇一样盯着自己的儿子,瞳孔剧烈收束着。 “你知道这有多严重!“莫拉特紧蹙着眉,目光聚焦,气息加速,手上的拐杖越握越紧:“新的魔能师——得在它……之前,处理掉。” 约德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呼吸——这本该对极境高手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无比。 它。 它? 那个黑发灰眸的男孩形象,慢慢清晰起来。 “他们留在你这里……我自己一个人走。”落日酒吧内,那个倔强男孩的话,和他坚定的眼神,依稀浮现在眼前。 约德尔轻轻握拳。 莫拉特缓缓地眯起眼。 “艾希达没说他的名字,应该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220.第217章 夜晚。 . 【防盗章节,章名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就换回来。】 “我依然不放心那个怪医生跟殿下待在一块儿。”火堆旁,怀亚神色古怪地盯着远处的另一个火堆,那里仅仅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他们来到伦巴军营的第三天晚上,拉蒙声称要单独为泰尔斯复查伤势,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也答应了他。 “他是王子,想怎样都行。”普提莱抽着自己的烟斗,呼出一团烟雾,让旁边的怀亚脸色一沉:“另外,放宽些心吧,拉蒙对殿下的忌惮不是装出来的。” “而且,周围这么多埃克斯特军士值守,殿下的安全无虞,”普提莱瞥了一眼四周围或站岗或巡逻的、神色不善的埃克斯特士兵们,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埃达,缓声道:“再者,若拉蒙真的是刺客,在之前的战场上他有太多机会了……别忘了,是他为殿下施救的。” 怀亚想起战场上的事情,心里微微一动。 “说起这个……殿下到底怎么了?”年轻的侍从官担忧地道:“当时他明明连呼吸都……” 普提莱看着一脸疑窦的怀亚,微微眯眼。 “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瘦削的副使饶有兴趣地道。 “不止这一件事,”怀亚皱起眉头,一边凝重地回想,一边道出心中的疑惑:“殿下的体质很好……事实上,好得超乎我的预想,无论多严重的伤损,痊愈的时间都是以天来计算的……” 但这才更可疑不是吗? “还有,殿下他所说的跟黑先知所学的那种异能……我不能不在意。”怀亚低下头,目光掠过自己手边的单刃剑:“毕竟,那可是秘科,殿下虽然……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跟秘科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秘科。 哼。 普提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着空中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 “你觉得秘科是个可怕的地方?”副使没有看怀亚。 怀亚抿起嘴,点点头。 “我听过关于那儿的不少故事,有些很荒谬,有些很诡异,有些则不可理喻,”年轻的侍从官抽出剑锋,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但不得不承认,王国秘科的神秘,还有黑先知的名声都让人害怕。” “我以为,以你的年纪应该没有听过太多黑先知的事迹才对,”普提莱嘿嘿一笑:“要知道,莫拉特可是掌控秘科超过三十年了,我甚至怀疑,当年幼的艾迪二世加冕的时候,莫拉特就已经在秘科里做事了。” 怀亚擦拭着自己的剑,耸了耸肩: “在终结之塔训练的时候,我听过这么一个玩笑:世界上的四大情报机关里分别发生了一件事,红女巫打碎了一个茶杯,白主祭烧坏了一盏油灯,青校尉穿旧了一件袍服,黑先知睡破了一个枕套……猜猜看,哪件事的后果最严重?” “也许还少了一件事,”普提莱抽了一口烟草,嘴角弯起弧度:“灰剑卫磨损了一把剑鞘。” 怀亚和普提莱一起轻笑起来。 “邵大师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和可怕,只是作为终结之塔的塔主,他更加沉稳持重罢了,”怀亚露出怀念的神情,点头道:“而且,他除了头发胡子,没有地方是灰色的。” “怀亚,作为一个侍从官,”玩笑过后,普提莱缓缓正色道:“关心所侍奉的王子是好事,然而……” 他目光逼人地看着怀亚·卡索:“想听个忠告吗?” 怀亚挑挑眉毛,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每个璨星王子都像一个单独的秘科,他们都有不少的秘密库藏,”普提莱眼神深邃地道:“仅仅关心那些你应该知道的,就足够了。” 怀亚皱起眉头。 “别把生活变得太艰难,”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光是王子们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够艰难了。” 尤其是……他们还姓璨星。 普提莱默默地道。 心里浮现曾经的那个身影。 怀亚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神情复杂。 “普提莱大人,我还记得您那天在桦树林里说的话,”怀亚把武器翻面,默默地道:“您也曾经是侍从官?” 普提莱的烟斗不再冒烟。 副使先生吐出烟嘴,望向怀亚。 后者抬起眼,神色平淡地问他:“那么您……侍奉当年的哪位王子?” 普提莱聚焦在火堆中的眼神停顿了一刹那。 “就跟……你的父亲一样。”几秒之后,他缓缓道。 “不过我的资历比较老,离开王子的身边也比较早罢了。” 怀亚直直注视着他,手上擦拭武器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是么,侍从官,”年轻的侍从官神情复杂而目光深邃:“那你有家庭吗?” 普提莱转过头,深深看了怀亚一眼。 真好笑。 他默默道:星辰有名的“狡狐”,《要塞和约》的主导者与签字人,却连自己的家庭都处理不好。 但他随即眼神一黯。 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听着,怀亚,”副使摩挲着自己手中慢慢冷却的烟斗,语气比平时要沉重: “基尔伯特是个称职而出色的侍从官,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他有自己的原则。” 怀亚轻轻捏紧自己的剑锋。 “即使有时候,那些原则如此冷酷?”年轻的侍从官淡淡地道。 “冷酷?”普提莱轻哼一声: “有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无论那有多么困难。” 怀亚未及回应,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就凭空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晚上好,星辰的两位贵客,”黑沙大公属下的坎比达子爵,他最信任的谋臣,一身北地特有的厚实戎装远远地走来: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坎比达笑着在眼神玩味的普提莱和脸色不佳的怀亚对面坐下。 “你确实打扰我们了。”怀亚眼神不善地看着坎比达,轻轻弹过手上的剑锋,发出清凉的脆响。 “很好,那说明我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坎比达毫不在意地脱下手套,烤着火:“为何不待在帐篷里?天气很冷,这里又是北地。” “我们喜欢露天的旷野,”普提莱倒掉烟斗里的灰烬,冷漠地答道,瘦削的脸庞在火光中一闪一没:“景色秀丽,视野开阔。” “不必担心,”坎比达轻轻一笑,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你们正在埃克斯特,而埃克斯特人没有听帐篷角的习惯。” 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星辰王子和他的医生:“王子在这里很安全。” 坎比达眯起眼睛:“真是位特别的王子,不是么?” 否则大公也不会给出那样的评价了。 怀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普提莱眉头一皱。 他们开始注意王子了。 大概是那孩子前几天在伦巴的帐篷里,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这可不是好迹象。 副使拉出烟袋,抓出下一把烟草,淡淡道:“看来我们是要明天出发了。” 怀亚眉头一挑。 坎比达则脸色一滞,他警惕地看向普提莱:“你知道了?” “你脸上写着呢,还有那些连夜来来回回的军士们……而且,”普提莱毫不在意地从火堆里捡起一支燃烧的树枝,重新点燃烟斗:“这不就是你来的目的吗?” “传达你主君的意愿?” 沉默。 坎比达认认真真地盯着普提莱,似乎要把他好好重新观察一遍。 “是的,”黑沙领的子爵阁下平静地道:“我们明天出发,由我率领两千人的部队,包括五百骑兵和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在内,护送泰尔斯殿下径直前往龙霄城,途中不会再在任何领主贵族的城堡或城镇休憩,顶多是野外宿营。” “两千人,还有绕开城堡?为了保证不再被人寻机暗算?”普提莱轻轻笑道:“我还真为您的主君担忧……看来伦巴也是走投无路,对算计他的幕后黑手完全没有头绪呢。” 坎比达的脸色微变。 “我还以为,守信重诺,忠诚不二,是北地光荣骄傲的传统,”吞云吐雾间,普提莱轻声问道:“但看看现在的这个军营,到处都是阴谋与诡计的味道,你们能完全相信的还有谁?” 坎比达的表情渐渐僵硬。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普提莱轻哼一声:“不正的梁木,也必有歪斜的影子……无论努恩王还是你的主君。” 坎比达从地上抓起一把雪,轻轻捏散,看着它们从指间落下。 “别对北地的内务评头论足,帝国人,”子爵冷声道:“至少在黑沙领的土地上,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亚把剑收回鞘内——他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意外?那位魔能枪的训练官也许有不同的见解,”普提莱放下烟斗,哈哈一笑:“给你个建议吧,没有头绪的子爵阁下。” 坎比达眼神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别再查那个哈代军官跟大公、领主们的联系了,你们注定徒劳无功,”普提莱皱着眉试了试烟斗的温度,确定它燃烧得并不好:“不如找找他的生意下线,从黑市流出的报废魔能枪查起……” 坎比达露出疑惑:“黑市?” “啊,轻视魔能枪的北地人,”普提莱嗤笑一声:“比起从皇国直接购买,魔能枪的训练才是最昂贵的,核芯的完好度、零部件的崭新度,与士兵操作魔能枪的熟练度恰成反比。” 坎比达露出深思的神情。 一旁的怀亚则一头雾水。 “黑沙大公的魔能枪部队很熟练,齐射时的准头也很好,”普提莱看了坎比达一眼,弹了弹烟斗的金属杆,“按照我的经验,除非伦巴大公肯裁掉他一半的骑士和重骑兵,每月拨出大量金币来支持魔能枪训练,否则三年的时间绝对练不出这样的部队。” 坎比达若有所思:“他必须要找到足够的经济来源,以大量训练来维持这样一支部队,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幸好只有三年,也只有一个训练官,”普提莱添了点烟草,嘲讽道:“再过三年,那些部队大概就连‘转身,向大公所在处击发’这样的命令也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吧?” 坎比达没有理会普提莱的讽刺,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他必须找到黑市的门路,比如用已经报废掉、按照协议本该销毁处理的魔能枪,来换取金钱、耗损的部件、永世油,甚至贿赂前往皇国购入魔能核芯的采买官。” 普提莱耸耸肩,再次点燃烟斗:“我担保,他的黑市接头人对他的了解,可比那群大头兵们多得多。” 坎比达呼出一口气,随即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背后的幕后黑手兼金主,直接给予他资金支持呢?” “要是这样,你们早就查到他跟其他势力往来的线索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 坎比达脸色一红——他这几天已经被这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以至于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受到了影响。 怀亚皱着眉……他不太理解两人的对话。 沉默。 “普提莱勋爵,‘暗室’提供过你的情报,”想通了什么的坎比达子爵缓缓开口:“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话了。” “噢?真是荣幸啊,”普提莱满脸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草:“暗室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只有你离开宫廷之前的情报,但已经够有意思了,”坎比达的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 “普提莱·尼曼,宫墙内的织网之人,不动声色的谋划者。” 怀亚露出惊疑的目光,看向普提莱。 这个家伙…… “哈,”普提莱转头一笑:“红女巫的手下们真是看得起我!” “不,我反倒觉得,”坎比达一脸深思的神色:“他们的情报该更新了。” “宫墙里的人也许擅长察言观色,出谋划策,”坎比达子爵弯起嘴角,重新戴上手套:“但有些智慧,必须在经验和见识中沉淀。” 普提莱从鼻腔里发出两个颤音,顺便喷出一道烟雾。 “顺便一句,普提莱·尼曼勋爵,星辰的前子爵阁下,”坎比达站起身来,笑容可掬:“战场上那个反向冲击的决定,既勇敢又果断。” 很好。 普提莱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泰尔斯和拉蒙。 比起你来,现在他们更喜欢我了。 ———— “我们已经到了埃克斯特的国境内……这不是我们的交易!”拉蒙神色愤然地盯着眼前的泰尔斯。 “埃克斯特人不肯放任何一个跟星辰使团有关的人离开,”泰尔斯抓着一根树枝,挑动着火堆,向周围的埃克斯特士兵努了努嘴,叹息道:“我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星辰王子,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能这样,”拉蒙咬着牙:“我救了你的命——赶紧找个方法把我放出去!” “你没有救我的命!”泰尔斯皱起眉头:“记住,我不过是脱力了,而你只是在战场上……” “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拉蒙被气笑了:“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那天你体内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经衰竭,你的体质再强健也没用……哪怕最健壮的骏马也拖不动无轮的马车,是我竭尽全力激起你的生命潜能……” “啪!” 泰尔斯用力折断了手里的树枝。 “我的身体强健,这是好事。反倒是你,最好小声点,给病人检查身体可不需要嗓门,”泰尔斯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那点可怜的小秘密被别人知道的话……拉蒙‘医生’。” 他特别在“医生”上咬了重音。 “说起这个,”拉蒙看了看四周,脸色不定地道:“好吧,至少给我找一只信鸦……” 泰尔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第218章 问题很大 龙吻盆地。 . 【防盗章节,愚人节快乐啊各位!】 森林间的小路上,一架马车被拦停了下来。 一位梳着大背头的英俊贵族青年从马车的驾驶座上走下来。 他皱着眉头看向前方那个体型健硕,满脸横肉,表情蛮横而凶悍的光头浓眉男人。 尤其对方的双手还拄着一把重剑,像一座小山一样横在马车前。 大背头的英俊青年脸色一白,他捅了捅马车旁一个穿着简朴大衣的鸡冠头青年:“去……问问看怎么回事。” 鸡冠头瞪大眼睛,看了看前面那个拦住他们马车的光头,目光掠过对方脸上那副“一定是你杀了我爸爸”的凶恶表情,在他手里的那把重剑上停了两秒。 鸡冠头的简朴青年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他咽了一口唾沫,回过头来,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为什么是我去?” “因为你是我们在路上雇佣来的仆人,”大背头的贵族青年眉间掠过一丝贵族特有的高傲与厌恶,不满地道:“没有我和安伦佐小姐的同情心,你早就饿死在森林里了!” 就在此时,马车的车厢里传出一把柔和好听的年轻女声:“怎么了,埃达男爵阁下?马车怎么停下来了?” “安伦佐小姐,只是一点小事,”大背头转过身,风度翩翩地向着车厢行礼,柔声道:“很快就能解决!” 言罢,他又催促也似地捅了捅鸡冠头。 “快去!” 鸡冠头咬着牙,一脸悲愤转头看向前方那个危险人物。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走向那个光头浓眉。 “请问……”鸡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 光头浓眉张开嘴,正要说点什么,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只见他的嘴唇不住张合,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嗯?”鸡冠头脸带疑问,重复了一遍他的疑惑。 不会是个哑巴吧? 光头的浓眉紧紧皱着眉头,他艰难地张开嘴,脸色粗红,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吐出嘴边一样,最终动了动嘴唇,冒出几个含糊的音节。 “码……鞋……” “什么?”鸡冠头眯起眼睛,什么也没听见的他把右手放到耳后,想要竭力听清对方的话。 “大……斜……” “大声点啊!”鸡冠头不耐烦地催促着:“会不会说话!” 光头浓眉的年轻男人像是被冒犯了一样,他猛地抬起头,脸色不善,面孔越来越愤怒,表情越来越凶狠。 只见他狠狠咬着牙齿,粗粗地喘了三口气。 最后,光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悲愤地看着鸡冠头,用尽全力怒吼道: “打劫啊!” 毫无准备的鸡冠头被吼得浑身一震! 他跌坐在地上,闭眼痛嘶着揉搓自己刚刚被***过的耳朵。 “好好说话!打劫就打劫啊……这么大声干什么……” 打劫的光头男人把浑身的重量倚靠在自己的重剑上,胸膛起伏着狠狠喘气,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史诗决斗。 然而他前方的那个大背头青年已经是脸色铁青。 “打劫?” “咳咳……”大背头咳嗽着,脸色不悦:“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是前方长吟城内,安伦佐伯……” 光头恶狠狠地拔起地上的重剑,又用他粗豪的声线,怒吼着重复了一遍: “打劫!” 地上的鸡冠头闭上眼睛,狠狠地捂住耳朵。 大背头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举起手挡住脸。 光头浓眉的嗓音浑厚而洪亮,如果有吟游者在这里,少不得要举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好嗓子”。 “好好好……”大背头看看对方的重剑,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可怜兮兮地软声道:“你要什么都拿……” “等等!”马车里那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长吟城城主,梅多克·安伦佐伯爵家的马车,我是安伦佐伯爵的二女儿,莱西·安伦佐。” 随着声音走出马车的,是一位腰身款款,风姿绰约的贵族年轻小姐,清丽的脸庞配合得体的衣裙,显得端庄而大方。 “听说,”安伦佐小姐露出可爱的笑容:“你要打劫?” 光头男人脸色一滞,卡壳一般呼哧着嗓子:“日……” “什么?”安伦佐小姐眨眨漂亮的大眼睛。 “是!”光头一怔,接着悲愤地大吼道:“我要打劫!” “安伦佐小姐……”大背头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躲在女士身后,轻声道:“我想我们有必要先行……”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光头脸色一变。 “安伦佐小姐!”远处奔驰来十几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在马车前停下,一位领头者恭敬地问道:“您还好吗?我们在巡逻时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大喊……” 光头脸色苍白,眨了眨眼睛。 “辛苦你们了,长吟城巡逻队的各位,”大背头青年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安伦佐小姐的身前,只见他脸色肃穆,行止有礼地对着骑士们点头:“我们,我是说安伦佐小姐和在下遇到了一位……嗯……想要非法劫夺财物的先生……” 大背头青年轻轻刮过自己油腻的头发,转过身对着安伦佐小姐微微鞠躬,露出完美的贵族微笑:“幸亏有安伦佐家族在龙吻地的赫赫威名……” 领头的骑士大手一挥,他的属下们齐齐向着光头围去。 光头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地上蹑手蹑脚准备往回爬的鸡冠头青年。 “别过来!”光头拎着一脸懵懂的鸡冠头作为人质,把重剑放在他胸前,颤抖着大叫道:“我……我只是打劫而已……” “对,你只是打劫而已,”安伦佐小姐越过大背头,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臂,淡淡道:“巡逻队已经多次接到报告,说在附近的森林里有个傻乎乎的光头强盗,一遍遍地打劫经过的马车……看来就是你了。” “抓住他。” 安伦佐小姐冷冷地道。 骑士们继续迫近。 “诶!各位勇士等一等!”鸡冠头感受着胸前重剑的寒意,吓得举手大喊:“我还在他手里啊!我们慢慢来,慢慢来啊……请珍惜每一个生命……” “束手就擒吧,”大背头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摇摇头:“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可耻的强盗。” “大哥!大叔!好心人!”光头怀里的鸡冠头瞪着眼睛,嘴里不断地吐着字:“我们不要冲动,万事好说话,我知道你也是迫不得已对不对……” 下一刻,鸡冠头浑身一颤! 光头只觉得手里一滑,居然抓不住那个鸡冠头,让他硬生生地从怀里逃了出去! “上啊!各位!”不知怎么地从人质的困境中逃脱的鸡冠头,不忘举起拳头,咬牙大喝道:“上啊!抓住他!抓强盗啊!” 光头大惊失色,看着逼近的骑士,他不管不顾,伸出大手,捞住鸡冠头的简朴大衣! 大衣被扯落了。 “当啷!” 一声奇怪的响动。 一件东西,从鸡冠头的大衣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雕饰精细的首饰盒。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鸡冠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捏在光头手里的大衣。 “那个……”鸡冠头脸色尴尬地向着两位贵族解释:“那是我祖母的……” 但光头又下意识地抖了抖手上的大衣。 “叮!叮当!” 又是哗啦啦的好几声响动。 那是几十枚钱币,有金币也有银币,滚落到地上,翻滚不断。 大背头青年眯起眼睛,满脸怀疑地看向鸡冠头:“你说你身无分文,才饿倒在路口?” “啊!”鸡冠头摸着脑袋,笑容无比难看:“这是我要还给别人的钱,不是我的……一路上都不舍得用……” 但还没完。 疑惑的光头又抖了一下鸡冠头的大衣。 鸡冠头哭丧着脸看着光头,目光里满是委屈的哀求:求求你住手啊! “叮咚!” 这次掉出来的是一对银烛台。 “有点眼熟啊,”出声的是安伦佐小姐,只见她笑眯眯地道:“好像是马车上的烛台?” “其实……”鸡冠头露出一个悲惨的笑容:“我看它们脏了,想拿下来擦一擦……” 光头继续抖了一下大衣。 “铿!” 一个装饰漂亮的梳妆盒落到地上。 鸡冠头抽动着脸庞:“我……想帮小姐整理一下梳妆盒?” 再一抖。 “啪啦!” 一个钱包掉出。 “那个,”看着众人不善的眼神,鸡冠头已经视死如归,他面无表情地道:“我如果说这是路上捡的,你们信吗?” 再一抖。 “噗!” 一个落日女神的塑像滚落。 所有人,包括刚刚打劫的光头男,都用看小偷的奇特眼神看向鸡冠头, 鸡冠头面色沮丧:“那个……其实我只是,你知道,好奇心发作……” “把他也抓起来吧,接近伯爵小姐,意图行窃,”大背头青年冷冷地道,潇洒地一甩衣袖:“法律会给他应有的惩戒。” 安伦佐小姐点了点头。 骑士们把两个人一起围起来。 “到牢房里去忏悔吧,毫无廉耻的小偷。”大背头淡淡道。 鸡冠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正气的大背头,咬紧牙齿: “等一等!” “应该把他也抓起来!”鸡冠头咬牙切齿地大喊着,指向大背头。 安伦佐小姐眉头一挑。 “真可怜,这家伙是疯了吗,”大背头贵族青年皱起眉头:“胡搅蛮缠不会给你带来更好的结果……” 但就在此时,鸡冠头喊出让所有人脸色再变的话。 “他!这个人是个假扮的贵族!”鸡冠头大叫出声:“他之所以跟您相遇,都是为了骗小姐您的钱财!” 安伦佐小姐把柔和的目光投向大背头。 “可笑!”大背头脸色清冷,眼里露出怜悯与厌恶并存的复杂神色:“罪犯垂死前的血口喷人……” “我翻过了他的箱子!”鸡冠头不给大背头争辩的机会,他怒吼道: “里面是一整套易容工具!从假发到假鼻子!还有几十张假身份证明和财产证明!” “他就是假的,是骗子!” 安伦佐小姐和其余人的目光再次射向大背头。 “额,我的确是贵族,不过久远了一点,那张财产证明也是真的,只是落款名字有些污损至于那些工具,我保证只是一些化妆用品……”油腻的大背头青年一脸无辜和平静地道。 “当然,”安伦佐小姐平静地道:“那就麻烦您打开箱子看看?” 大背头的表情瞬间僵硬住了。 “看!”鸡冠头得意地道:“他就是一个骗子!” 安伦佐小姐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缓缓抬头,看向打劫的光头青年:“至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光头颤抖地抓着手里的大衣,不经意间又掉出一把名贵的木梳子(鸡冠头痛苦地捂住了脸)。 只见光头的牙齿打着战:“我其实不……我只是……肚子……我那个……” 安伦佐小姐的一双俏目温柔地看着他。 嗫嚅了半天,光头垂头丧气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我确实是来打劫的。” “喀嚓!” 大闸上锁的声音传来。 三个人鸡冠头、大背头、光头一起被关进了长吟城的地下牢房里。 三人了无生趣地并排坐着,同时垂下头,叹出一口气。 “都怪你,无耻的小偷,”大背头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叹出一口气,对鸡冠头道:“本来我就要得手了……你知道她多有钱吗?长吟城城主的女儿啊!” “呸!卑鄙的骗子,”鸡冠头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就凭你那浮夸的演技?我敢说她早就看穿你了!” “胡说!我的伪装明明天衣无缝!都是你这个破小偷……偷那么多东西,还一股脑藏在大衣里,你说你是不是傻!就不能等快离开的时候再……” “我只是做点小本生意,哪像你这种放长线的人?本来大家路上遇到了,不同行业之间,就应该多一些尊重,多一点理解的嘛,相互礼让不可以吗?非要搞到这个地步……” “诶诶诶!谁礼让谁?如果你刚刚不拆穿我,我进城之后也许还能给你说上两句好话,把你放出来……”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光头无聊地呼出一口气: “我说啊,你们能不能……” 鸡冠头和大背头同时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闭嘴!强盗!” “滚粗!劫道的!” “都是你这个灾难角色害的我!” “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职业,坑人倒是毫不含糊!” 光头张开嘴,支吾了半天,哑口无言。 鸡冠头和大背头似乎也吵累了,两人支起脑袋,无言地叹息。 “喂,你说,”鸡冠头有气无力地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废话,”大背头眼神散乱,脸色沮丧:“按照长吟城的城律……” “小偷砍手……” 鸡冠头举起双手,脸色煞白。 “骗子割舌……” 大背头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 “强盗切鸡鸡……” 沉默。 下一刻。 光头突然暴起身形,一把扑倒大背头! 砰! “搞什么?”光头脸容扭曲,他死死抓住大背头的衣领,一边死命地摇动,一边大惊失色地追问:“强盗要切……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就要……” “切……切那个?” “冷静!冷静!”鸡冠头见状,连忙扒着光头的肩膀,死命把他向后拉。 “咳咳……开……开个……开个玩笑啊大哥!”大背头抵抗着光头的大力,痛苦地喘息着回答:“强盗……不用切……只是……只是吊死而已啊!” “砰!” 光头突然松手,大背头被狠狠摔到地面,痛苦地搓着自己的后脑勺。 “吊死……”光头双目无神,喃喃道:“吊死……吊死?” 鸡冠头叹了一口气,跟大背头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和尴尬。 唉。 吊死啊…… 下一刻,只见光头露出笑容,猛地抬头,劫后余生也似地拍着胸口,安详地舒出了一口气: “早说嘛……那就好。” 鸡冠头和大背头的表情同时冻住了。 他们再次对视一眼,又一次,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和尴尬。 这家伙…… 不会是傻子吧? 三人同时在牢房的地面上躺下。 “喂,小偷,”大背头转了转自己的脖颈关节,轻声道:“你从哪儿来的?” “哼!”鸡冠头不忿地道:“我是埃克斯特人。” “啊?”大背头露出惊异之色:“埃克斯特……北地人也会有小偷?” “对!那又怎么样?”鸡冠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耐烦地道:“所以我是埃克斯特的耻辱……一个北地的小偷。” 大背头吐吐舌头。 “你呢,骗子?”鸡冠头无精打采地问道:“哪儿的人?” “康玛斯联盟。” “嗯,来自康玛斯的骗子……”鸡冠头沉吟了一阵,“为什么我听到之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大背头白了鸡冠头一眼。 “好吧好吧,”大背头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在你们看来,康玛斯人全都是骗钱的骗子。” “难道不是么?”鸡冠头不知从哪里找到一颗草,咬在嘴里:“你们国家上到城主,下至黎民,全是骗子,骗大骗小罢了。” “诶,这话真有哲理,”大背头幽幽道:“赚到钱,你就是伟大康玛斯联盟的贵族和光荣,赚不到嘛……” “你就是骗子,就是他们的耻辱。” 鸡冠头嬉笑一声,摇摇头。 “该你啦,大块头!” 光头皱起眉毛,似乎在犹豫。 “我,我来自星辰王国。”他慢吞吞地道。 “哟,帝国后裔?”大背头脸色一亮:“我猜,你是个贵族?” “贵族?劫道的贵族!”鸡冠头轻哼一声:“得了吧,他要是贵族,我就是英雄了!” “我……”光头结巴着,眼里尽是自卑和怯懦:“好吧,我不是贵族……” “那你怎么跑来龙吻地了?”鸡冠头疑惑道:“我是因为在家乡活不下去了,只能出来学点手艺,那个骗子也可以理解……骗到哪儿算哪儿嘛……”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我这叫异地出差,流动式工作……” “哎呀哎呀你闭嘴,听大块头说!” 光头叹了一口气:“我……那个,兄弟姐妹很多,大家都觉得我很差劲,不能继承父亲的……财产。” “好多哥哥姐姐,都……对我不满……老是……排挤我。” “嘿!至少你家的财产还是可以继承的!”大背头毫不在意地轻哼道:“我的父亲啊,只顾着经营着他那家快倒闭的破水产店,生怕孩子们抢了他的家产,只会把我们早早赶出去赚钱说实话,我还看不上那家破店呢,善流城里这样的小水产店有上百家!” “那你怎么不也去开一家自己的店啊……”鸡冠头讽刺地问。 “嘿,说句实话,”大背头无奈地耸耸肩:“我从小就笨,反应也慢,算术和行文都是兄弟里最差的……” “嘿,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鸡冠头叹息道:“只知道我母亲是个流浪的妓女,到北地的时候,生下我不久就死了……嗯,不对,我的父亲一定是个北地大贵族,没准是个大公呢!这样,总有一天,当他找到我回去继承大公的位置……” 三人同时叹出一口气。 “好吧,小偷,强盗,当然还有我这个骗子,”大背头摸了摸自己的销魂发型,眯起眼睛,无奈道:“真是好组合啊。” 222.第219章 刃与翼 黑暗中,泰尔斯跟随着逃亡的众人,惴惴不安地行走着。请 白刃卫队的战士们已经分成了三队人,一队向前搜索勘探危险,一队则在后警戒可能的追兵。 最后一队则护卫在他们周围。 尼寇莱走在这队人的最前面,在黑暗里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嘶哑地道。 没有人回答他。 直到米兰达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要我猜的话,”女剑士淡淡道:“从一开始就是。” 尼寇莱沉寂了一秒。 “他有可能只是被骗了,”白刃卫队的现任指挥官情绪低落地问:“你知道,黑沙领伪造了灾祸之剑的情报,然后传给卡斯兰……”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觉得精神上的疲惫再次开始侵袭他。 无论前面是什么…… 拜托…… 赶紧结束吧。 “得了吧。”回答陨星者的是不耐烦的科恩,他走在队伍的后方,声音有些大。 “你那虚伪的前老大,亲自现身来对付我们,”警戒官嘲讽道:“藏身在黑沙领的士兵里——两拳撂倒了我。” “那你该感到荣幸,”尼寇莱猛然抬头,强压着怒气,在漆黑中寒声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承受卡斯兰两拳。” 科恩皱起眉头,正要反口,但拉斐尔打断了他。 “能说动‘撼地’帮忙,”拉斐尔眯起眼睛:“现在我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兵不血刃地骗开城闸的了。” 尼寇莱低下头,没有说话。 没人看见,此刻他的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泰尔斯心中一动。 “等等,如果卡斯兰一开始就知道这条密道,”王子在队伍里沉吟道:“那你们怎么还有机会混进来?” 尼寇莱抬起头。 但回答的人却是科恩。 “也许是想等白刃卫队都到齐,”警戒官咬着牙道:“再一次解决。”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变得很压抑。 “看,他们守着我们,先等到了秘科,然后等到了白刃卫队,”科恩的话还没结束,只听他不忿地道:“围点打援——还有比这更生动的战术案例么?”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砰!”一声闷响。 即使在黑暗中,众人也纷纷侧目。 陨星者抬起头,呼出一口气。 尼寇莱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去你的,卡斯兰。”陨星者冷冷道。 拉斐尔轻哼一声,意味不明。 正在此时。 “额,也许,在争论之外……”泰尔斯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话语里带着疲乏感。 “我们该想想怎么办?” 第二王子默默地道:“如果密道只有这一个出口。” 尼寇莱轻轻捏拳。 陨星者突然笑了。 “我们没有选择,”他轻声道:“不是么。” 于是,一群人只能继续在古怪的气氛里,忐忑地行走在密道上。 等待着前路上危险的未知。 走向那个同样神秘的出口。 泰尔斯微微叹息,但此刻的他也只能摒弃一切杂念,专心致志地跟随队伍前进。 另一个小孩的身影挪动到他的身旁。 一个柔弱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传来:“泰尔斯。” “我逃不掉了,是么。” 黑暗中看不清小滑头的表情,但泰尔斯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布满了伤感和绝望。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本来就觉得很烦了,现在实在是没有安慰小女孩的心情。 “别担心,”泰尔斯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哪怕前面有埋伏,我们也肯定有办法逃出去的……” 但小滑头的声音却突然大了起来。 “不!” 她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泰尔斯微微一怔。 “我说的不是这个,”她在黑暗里喘息着,声音惶恐,“我是说……他们,他们全都找到我,找到我了……” “我,我逃不掉了,也走不掉了!” 小滑头的反应,甚至让另一边交谈着的尼寇莱等人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隐隐了解到小滑头说的是什么。 她的意思是…… 泰尔斯贴近了小滑头, 第二王子收紧了呼吸,感觉小滑头的身躯在身旁微微起伏。 “他们,他们叫我……沃尔顿小姐……”小滑头悄悄地用气声说话,竭力维持着身躯的平稳,但泰尔斯依然感觉到她心中的惶恐。 泰尔斯的心情黯淡下来。 “他们不会让我走的……”小滑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一丝哭腔。 是这样啊。 在肉铺里说好的:这个小女仆,本来计划着脱险后就悄悄溜走。 但是现在…… 泰尔斯抬起头,往尼寇莱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刃卫队找到她了,红女巫认出她了,伦巴知道她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努恩王留给她的不仅仅是一枚戒指,一个身份,还是一个诅咒。 一个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游戏的诅咒。 王子心中一片黯然。 不仅如此。 泰尔斯随即又想起努恩王死后的现在。 龙霄城内一片混乱。 沃尔顿未来的归属岌岌可危,云中龙枪恐怕再也无法统治这座城市了。 埃克斯特——传承六百年的巨龙国度即将陷入未知的激流漩涡,前景未明,吉凶未卜。 还有,伦巴正带着他的军队和封臣,把刺杀国王的罪名栽赃到泰尔斯的头上(虽然身为星辰王子,他并不是完全无辜),在暗中继续施行着他无人知晓的阴谋。 那个枭雄想干什么? 他会将龙霄城,将埃克斯特,将西陆的两大强国带往何处? 而这些…… 泰尔斯转过头,在黑暗里大概辨认出了小女仆的轮廓。 这些东西,真的是这个一夜之间遭逢巨变,经历生死,在黑暗里低声啜泣着的小女孩背负得了的吗? 泰尔斯轻声叹息,他在黑暗中摸到小滑头的手。 那是一双布满了灰尘的小手,颤抖而冰凉。 小滑头的手微微一缩。 “你害怕吗?”泰尔斯用他最柔和的语气,轻声道。 小滑头的啜泣声微微一顿。 “嗯,”她在无人可见的黑暗里点点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 “害怕就对了。”泰尔斯淡淡道。 小滑头的呼吸声顿时一滞。 “我跟你一样害怕。”泰尔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小滑头愣住了。 “所以我们要记住它,”王子的眼前浮现出红坊街的那一夜,不由得微微捏拳:“记住这种只能任人宰割,无法自己做出选择的恐惧。” “我很厌恶这种感觉,”泰尔斯喃喃道:“这种厌恶,甚至要超过我所感觉到的恐惧。” 小滑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泰尔斯的话。 “所以,试着去厌恶它,厌恶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厌恶你不得不成为一个沃尔顿的情况,”泰尔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就不会再对‘成为一个沃尔顿’感觉到害怕了。” 小滑头轻轻出声:“厌恶?” 泰尔斯在她的手上按了按。 “对。” “正是因为对它的厌恶——为了免于这种恐惧,为了有朝一日能自由地选择,我们会变得强大起来,”他不容置疑地道:“无论你要成为谁,都没必要恐惧。” “等到你能无所畏惧地面对未来的时候……”王子深吸一口气。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的眼前浮现的居然是姬妮女士的身影。卡Kа酷Ku尐裞網 是那天,她穿着高跟靴,英姿飒爽地迈开步子,在国王的身后孤独而高傲地走进群星大厅的情景。 是她对身侧的无数目光,视若无睹的那股独特气度。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缩紧:“那个时候,你一定能不为任何事情左右,一定能自由地做出选择。” 小滑头吸了一下鼻子,沉默下来。 泰尔斯则陷入了自己沉思中,默不出声。 很快,第一批探路的白刃卫队回来跟他们会合了。 当他们的脚步声传来时,科恩他们都紧张地刀剑出鞘。 然而对方却带来几个奇怪的消息。 “什么?” “没有发现?” 尼寇莱皱起眉头。 “没有,”一名领头的卫士在黑暗里摇摇头,回答上司的问话:“无论是暗中的埋伏、陷阱、圈套,还是明面的人手,我们什么都没发现——明明很快就到出口了。” 陨星者轻蹙眉头。 “这正常吗?”拉斐尔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尼寇莱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白刃卫队的指挥官沉吟道:“卡斯兰理应知晓这条密道。” 科恩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莫非他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有可能,”米兰达轻声道:“或者他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也许他们埋伏在出口外面,”怀亚扬扬眉毛,嗓音里充满忧虑:“等着把我们一网打尽。” 泰尔斯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出声打断了他们。 “好了,”第二王子只觉得很头疼:“我们说得再多也没用。” “无论前面等着的是什么,”泰尔斯颓然道:“我们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不是么?” 他们只能向前。 没有退路。 就像他在要塞前的战场上那样。 只能向前。 黑暗里的众人再次沉寂下来。 所有人带着难言的紧张感,再次上路。 长达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密道的黑暗中只闻匆匆的脚步声。 目不可视的漆黑,沉闷单调的节奏和心里没底的惶恐,让气氛越来越凝重。 为此,泰尔斯只能在心中暗自数着步数,来排解越来越压抑的心理状态。 终于,当泰尔斯数到不知道是第七百二十八步还是第八百二十七步的时候,前方两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了微微的反射亮光。 所有人精神一振。 但刚刚有些松懈和缓解的神经,也随之紧张起来。 “那就是出口。”尼寇莱把手按上刀柄,对着身后的人悄声道: “小心。” 一行人立刻安静下来。 科恩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然后放缓了脚步。 米兰达和拉斐尔依旧默不作声,似乎很有默契。 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未知的东西。 但随着视野变得明亮起来,他们前进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出口,前方的光线也越来越亮。 直到出口清晰无误地出现在眼前——幽深的隧道尽头,一个透射刺眼白光的洞口。 尼寇莱叹了一口气。 众人的神经也松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安全,而是因为长时间在黑暗压抑的环境下,连精神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所以在看到出口的刹那,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焦急等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一样。 尽管。 这个结果不太好。 一个人影静静地矗立在出口处。 泰尔斯心中一沉。 “是接应的人吗?”他轻声问道。 “当然不是,”尼寇莱摇了摇头,他不再压低自己的音量:“他还没蠢到直接站在洞口。” 陨星者的表情变得很平静,似乎有些——解脱? 科恩叹出一口气。 白刃卫队们悄悄地散开,护住小滑头的周围。 米兰达按上剑柄,轻启嘴唇:“准备好战斗了吗?” 拉斐尔眯起眼睛:“你看清那是谁了?” “长相看不清,”米兰达嘴角微翘:“但是那个身影……太熟悉了。” 科恩皱起眉头:“熟悉?你是说,克罗艾希?” 尼寇莱没有理会后面的争论。 他对后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一个人大步向前。 走向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微微侧过头,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 众人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心中猛然一惊。 那不是‘撼地’,不是卡斯兰。 “又见面了啊,”尼寇莱走到离来人十步远的地方,轻声感叹: “卡珊女士。” 他的前方,红女巫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和蔼点头。 泰尔斯难以相信地看着再次再次出现在眼前的红女巫,他转过头看看身后,又转回去看看卡珊。 她怎么这么快就…… “卡斯兰果然把这条密道告诉你了。”尼寇莱冷冷地道。 红女巫淡淡微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别怪他,”老妇人观察着尼寇莱的位置,随即轻挑眉毛:“已经足够近了,尼寇莱勋爵。” 陨星者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依然按在断魂之刃上。 “他在哪儿?”尼寇莱因为逆光而不得不眯起眼睛——他看不清洞外的情况。 卡珊看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他不会出现的。” 尼寇莱捏紧了自己刀柄。 “哼,”尼寇莱看向别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懦夫。” 他的身后,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们也站得太远了……什么都听不见。” 他试图运转起狱河之罪,但之前在密道里寻路时的终结之力损耗过于巨大,他呼唤了好几次,但狱河之罪毫无反应。 米兰达露出奇怪的神色:“为什么只有红女巫一个?” “也许是老把戏,”科恩把泰尔斯的身侧挡得严严实实,满面狐疑地看着四周,“那个用刀的大块头,没准正窝在哪个阴沟里,打算跟上次一样突然跳出来。” “警戒,”拉斐尔不动声色地道:“这一次,我们没有后援了。” “唉,”怀亚轻声道:“他们大概什么时候会开打?” 泰尔斯看着交谈的两人,心中沉重:“我们会知道的。” 尼寇莱的目光回到卡珊的身上。 “你呢,图勒哈呢,”陨星者打量着卡珊,估算着两人的距离,寒声道:“你的埋伏又在哪里?” 红女巫缓缓叹息。 “外面,”卡珊点点头,微微一躬:“你想象不到的弩弓手们,正埋伏在最刁钻的角落里——都是暗室里负责狙击刺杀的好手。” “至于黑沙领……我没准备让他们参与这次狩猎。” 尼寇莱的瞳孔微微缩紧。 他讨厌这种感觉。 在战场上,被死死锁定的感觉。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透过洞口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依旧空无一人。 尼寇莱回望红女巫的双目,苍白的脸孔微微一动:“你就不怕,我再次挟持你?” 卡珊释放出友善的笑容:“哦,这次我有了准备,您恐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尼寇莱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定定地看着老妇人,没有再说话。 “那你还在等什么,”陨星者冷冷地道:“动手吧——或者你觉得只要堵在这里,我们就会乖乖投降?” 但出乎他的意料,卡珊却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我的确占据了所有的优势,”红女巫淡淡地道:“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无谓的暴力和死亡于事无补。” “我们的话也还没谈完。” “只属于白刃卫队和暗室,只属于刃与翼的谈话。” 尼寇莱微微一怔。 什么? 223.第220章 信任与忠诚 密道里的众人,都在焦急忐忑地等待着尼寇莱的交涉结果。 . 泰尔斯竭尽全力,好歹引动了为数不多的狱河之罪,提升自己的耳力。 洞口两人的交谈,终于勉强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怎么?”尼寇莱的声音传来,“红女巫又要发挥她最擅长的能力了吗?” “把我说到投降?” 红女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很平静,却也很认真。 就算躲在远处偷听的泰尔斯,也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我说过,你站在了错误的一方,”卡珊表情突然冷淡下来:“白刃卫队理应忠于埃克斯特,而不是某个国王。” “你不这么认为吗?” 偷听的泰尔斯皱起眉头:红女巫究竟想干什么? 真的要说降尼寇莱? 陨星者捏紧了他的刀。 尼寇莱哼了一声:“身为弑君叛徒,这句话不嫌太刺耳了吗。” 红女巫抬起下巴。 “叛徒?”卡珊女士的眼神里闪现出厉色:“你真的知道,为了延续他的家族,你所效忠的共举国王准备做什么吗?” 尼寇莱缓缓摇头,泰尔斯猜想,他正如往常一样,露出那副让人不适的不屑微笑。 但陨星者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泰尔斯也是一样。 只见卡珊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寒声道:“比如……” “伪装一个毫无沃尔顿血脉的孩子,作为龙霄城的继承人?” 尼寇莱的背影僵住了。 有此反应的人不止他一个。 晴天霹雳。卡Kа酷Ku尐裞網 这就是偷听着的泰尔斯现在的感觉。 他震惊地张大嘴巴,忍不住看向低头忧思的小滑头。 天啊。 天啊。 红女巫她…… 米兰达注意到了泰尔斯的异状,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泰尔斯还维持着张大的嘴巴,满脸震惊。 他瞪大眼睛,尴尬地伸出手按了按下巴:“那个……活动活动下巴……” 米兰达挑了挑眉,转过头去。 但对于泰尔斯而言,红女巫那冷酷的话语在继续:“他还把希望放在星辰王国的力量之上,将把柄放进璨星家族的手中,把龙霄城继承问题的主动权,送进复兴宫?” 尼寇莱的背影没有反应。 但泰尔斯猜想,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越来越难看。 “等着星辰王国,等着秘科,等着那个古怪的男孩,将龙霄城变成他们在埃克斯特的内应,”卡珊的语气无比冰冷,一反她曾经的笑靥:“变成璨星王室的傀儡?” 远处的泰尔斯闭上眼睛,痛苦地捂住脸。 “没事,”泰尔斯声音有气无力,他对着疑惑地看向他的科恩摆摆手:“我的脸麻了,搓一搓。” 红女巫冷哼一声。 “这些事情,作为白刃卫队的首领,国王最信任的亲卫队长,左膀右臂,瑟瑞·尼寇莱勋爵,”卡珊回过头,眼神复杂:“你都知道吗?” “还是你也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 尼寇莱的背影依然僵在原地。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许久未曾动弹。 陨星者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声音传进泰尔斯的耳中:“你知道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暗室确确实实搜集到了这些东西,”红女巫眼睛微眯:“还不够吗?” “那就是……就是你们弑君的理由?”尼寇莱的声音不太连贯,就像有什么阻碍他的气管一样。 “这很遗憾,但是这种事情……”卡珊叹了一口气:“如果陛下对我稍加信任,让我来帮他想办法,而非自作决断,就会是另一个结局。” 尼寇莱没有马上说话。 如果泰尔斯能看到他的正面,就会发现,陨星者的眼神沉静,苍白的脸孔慢慢发红。 若迈尔克在这里,他就会认出:这是老伙计要发怒的前兆。 而自从二十年前,年轻的尼寇莱成为指挥官之后,他便很少再发火了。 “稍加信任?”尼寇莱发出糁人的冷笑:“为什么不是你对陛下‘稍加’忠诚?” 听到这里,泰尔斯呼出了一口气,缓缓摇头。 老国王…… 你……算是死于臣子的不忠?还是死于君王的不信? 卡珊眯起眼睛。 “你以为他为何不信任你?”陨星者的语气越来越冰冷:“你以为他对你的警惕和怀疑,是一朝一夕突然而来的吗?” 红女巫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尼寇莱嗓音发硬,一字一句,饱含怒意地把话从齿缝里咬出来:“苏里尔殿下,他们夫妇遇刺的时候,那个潜伏进来的刺客……” 卡珊依然沉默着。 但从尼寇莱说到“刺客”的那一秒起,她的眼里瞬间释放出不一样的复杂色彩。 听见这句话的泰尔斯微微一愣。 苏里尔之死? 刺客?那个星辰派去的刺客? “那个英俊的小白脸,记得吗?”尼寇莱狠狠地道:“我当时已经把他截住了……” “如果不是你们暗室,”尼寇莱的话语微微颤抖:“如果不是你们的人从中作梗,我早就把那个刺客剁成碎片了!” 泰尔斯挑起了眉毛。 他听懂了尼寇莱的话,下意识地喘息着。 那个刺客……星辰派来的刺客。 刺客居然是……被暗室的人保护下来了? 卡珊微微低头,注视着地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尼寇莱狠狠喘息着:“对,我后来调查出来了,只是陛下让我一直保持缄默。” 泰尔斯注意到,陨星者的腿部在微微颤抖。 只有陨星者自己知晓——那是两处还没处理好的箭伤。 “你在那之前就知道,对么?”陨星者咬牙道:“你知道那个刺客的存在,你甚至可能早就知道,星辰会派刺客前来!” “还是说,这只是你们暗室安排好的一场戏?” “直到苏里尔殿下死亡,才堪堪落幕?” 听着这一切的泰尔斯脸色数变,心里纷乱如麻。 怎么回事? 派出刺客的是星辰,但听尼寇莱的意思…… 为什么? 十二年前……暗室见证,甚至默许了苏里尔王子的死亡? 在那一刻,红女巫的眼神微微一动。 “现在,”尼寇莱冷笑一声,话锋如刀:“你知道陛下为什么不信任你了吗?” “就凭你们那廉价善变的所谓‘忠诚’?” 红女巫微微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一直以来对答如流,镇定自若的老妇人,像是突然卡住了嗓子。 “那件事情……”几秒后,卡珊女士才轻轻出声,话语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是意外。” “我也措手不及。” 回应她的,是尼寇莱不屑的呸声。 “陛下对此缄口不言,我也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也许那个刺客是你在秘科的卧底,也许不是……”陨星者恶狠狠地道: “也许是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国王的利益、南下开战的借口——反正你总是有借口,而且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许只有黑先知才能分辨出来。” 红女巫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但是!”陨星者话语一寒。 尼寇莱的声音蕴藏着愤怒,仿佛撕裂了的风箱般难听:“国王和他的血脉,他们在你眼中是什么?与预想不符,就能随便清除的存在?” 卡珊缓缓地抬头,眼神微妙。 “请勿出此言。” 卡珊摇摇头,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怅惘:“我们毕竟不是秘科。” 泰尔斯再次脸色一变。 他听出了卡珊的意思。 【与预想不符,就能随便清除……】 【我们毕竟不是秘科……】 这两句话。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泰尔斯呆呆地站在原地。 尼寇莱没有说话。 陨星者的脸色回复了苍白,眼睛里暗流涌动。 “搜刮一切,怀疑一切,清除隐患,毫不留情,”他狠狠呸了一口:“他们叫你‘女巫’,还真是没有错。” “一旦有所怀疑,你们想得到的永远都是见不得光的手段。” “这就是你们这群活在阴影中的人们深藏骨子里的本能——信任与忠诚对你们而言一文不值,”陨星者狰狞地道:“无论你们还是秘科——你们这群帝国留下的疮疤恶脓。” 但就在此时,红女巫却散去了淡然的表情。 只见她微微一笑。 “很好,”只听卡珊轻轻道:“现在,我们才算开始对话了。” 那语气,就像她刚刚抓住了最大的筹码。 尼寇莱微微一颤。 听到这里,泰尔斯轻轻蹙眉。 他开始听不懂了。 “十二年前的悲剧之后,晚年的努恩陛下便竭尽全力在国家与家族、领地与血脉之间寻找平衡,”红女巫微笑如故,她淡淡的语气里有着一股莫名的哀愁:“现在我可以肯定了。” 但泰尔斯确实一头雾水。 为什么? 为什么卡珊的话风突然变了? 尼寇莱的肩头开始起伏。 “什么意思?” 尼寇莱的声音缓缓传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泰尔斯摒起呼吸,想要听清红女巫的回答。 卡珊看着他的表情,整整三秒。 然后红女巫展颜一笑。 “我来寻找一个答案。” “以及,”她平静地道:“一些我所没有的东西。” “例如,”红女巫毫无顾忌地走到尼寇莱的身前,丝毫不在意他可能会出手擒拿自己的危险,一双眼睛里闪现肃穆之色:“你对努恩陛下无条件的忠诚。” “还有他对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224.第221章 尼寇莱的筹码 脸色严肃、头发花白的里斯班伯爵,正坐在剑区总秩序厅里的长桌旁,脸色严厉地询抬起头,出声询问道:“你再说一遍?” 他的面前,一个精干强壮的中年北地贵族脸色一肃,微微躬身。 这个中年贵族一身常服,一举一动之间,却带着绝日严寒也难以洗脱的军人作风。 “一个小兵发现的,”总秩序厅的负责人,王都的总守备官,累斯顿子爵眯起眼睛:“从英灵宫传回的例行通报很奇怪——城闸处的口令不太对。” 他脸色一寒,眼里射出如剑锋般的光芒:“似乎被人篡改过,首相大人。” 里斯班伯爵皱起眉头。 作为替努恩王服务多年的首相,以及龙霄城最信任的直属封臣,里斯班伯爵总是御前会议里最后一个发言的人,他的话往往一锤定音。 比如一个月前通过决议,让那位棘手的星辰王子前来埃克斯特。 从努恩王亲手交给他象征首相权威的戒指开始,长达数十年的政治生涯里,里斯班伯爵历经无数大风大浪,可谓是见多识广。 但此刻的里斯班却觉得,他两天来所经历的一切,几乎要抵得上他的前半生了。 先是国王召集大公们齐聚一室,里斯班皱着眉头站在英雄大厅里,看着努恩陛下提出近乎自杀的决斗请求。 后来,他又看着努恩王老当益壮,亲手将佩菲特格杀当场,为次子复仇,威慑其他大公们。 这样一来,国王与御前会议讨论已久的出兵计划也要提升日程了。 可是在夜晚降临的灾祸和基利卡,惊醒了龙霄城几乎所有人的美梦。 紧接着又是数百年未见的巨龙重新降临。 然后…… 然后里斯班就遇到了他此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国王失踪了。 里斯班看到过二十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血战,经历过十六年前那场最危险的绝日严寒,接到过苏里尔王子在白山战役失利的坏消息,获知过冰川兽人大举骚动的险情,头疼过黑沙领大公战死阵中的紧张局势,面对过与星辰的战争补给不足的险峻情势,但无一及得上此刻的情形——龙霄城里的种种蹊跷,让他心惊肉跳,焦虑万分。 “英灵宫?城闸?”首相大人只觉得心里又多了一件事。 但他似乎隐约抓到了什么——可能就是问题的答案。 里斯班转过头:“陛下依然没有找到?白刃卫队也没有消息?尼寇莱呢?” 累斯顿子爵闻言,脸色一黯。 “没有,只有几个零散的白刃卫士,都是在与灾祸搏斗时重伤幸存下来的,什么都不知道,”累斯顿摇了摇头:“而且,城里的谣言也越来越盛。” 里斯班伯爵点了点头,叹出一口气。 “谣言。”首相沉吟着。 关于星辰人刺杀了陛下的谣言么? 怎么可能。 里斯班皱起眉头。 陛下昨夜才明明跟那个星辰王子合作,揪出了大公里的叛徒啊。 可是…… “那个星辰王子呢?” “还有陛下的孙女,”里斯班首相抬起头,看向累斯顿:“之前陛下也在找他们,不是么?” 累斯顿子爵依旧摇了摇头:“陛下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暗室……然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卡珊女士了。” 里斯班伯爵手背上的青筋一紧。 “真是不好的预感啊,”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神色严肃:“巨龙出现后的龙霄城,居然是一片混乱。” 首相抬起头:“还有什么地方有异常?” “有,”累斯顿子爵的眼里冒出精光:“巡逻队的数量。” 那个瞬间,两位高官的视线齐齐一动。 “说下去。”里斯班伯爵淡淡道。 “城里的混乱还未结束,盾区周边戒严令也没有撤销,但是,”累斯顿子爵谨慎地道:“我手下有两位秩序官回报,他们见到至少两队的巡逻队从盾区里出来。” “我已经派人追查下去了。”他肃穆地道。 里斯班没有说话。 但线索已经连在一起了。 “城闸的口令可不是那么好篡改的,”首相大人皱起眉头:“再结合这个古怪的情报……” “老天。”他表情不变,但语气里满布不安。 累斯顿子爵脸色一变:“您是说……” 里斯班首相点点头,脸色严肃:“英灵宫前的第一城闸,恐怕出事了。” 总守备官捏了捏拳头。 “不会吧?”子爵大人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气:“那可是一个城闸的士兵啊!后面就是英灵宫的后援……” 说到这里,累斯顿的眉毛又是一跳。 “英灵宫里可是四位大公。” 他呢喃道:“难道他们联手……” “不,现在下定论还太早,”首相大人摆了摆手,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怀疑:“但只有一点能肯定。” “在陛下有消息之前,我们不能再坐在这里干等了,”里斯班抬起头,目光犀利:“至少也要通知四位大公。” 累斯顿蹙起眉头:“如果他们真的是幕后的……” “那就是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了,”里斯班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但愿陛下平安无事,可是一旦……” 他没有说下去。 但累斯顿知道首相心里的忧虑。 一旦龙霄城生变,难道他们还能扣押、乃至杀死四位大公吗? 那恐怕…… 他们就真正成了埃克斯特的罪人。 “您准备怎么做?”累斯顿子爵的话语停了一下,脸色忧虑:“没有国王的手令,我们不能直接征召民兵。” “还是说,您要征召自己的兵力?或者我们可以亲自写信,召集城外的伯爵?” 里斯班没有说话。 在国王失踪的情况下,一位伯爵和子爵私自带兵——甚至号召封臣们带兵,进入王都。 两人都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卡Kа酷Ku尐裞網 “不。” “这既不符惯例,也太耗时间。” 里斯班伯爵站起身来,摇摇头:“我有感觉,等到那时候,恐怕就太迟了。” “放弃通常的通讯手段吧,放出信鸦,联络英灵宫——看看大公们的反应。” 他瞳孔微微一缩:“另外,直接集合总秩序厅的兵力,收拢现有的巡逻队。” “我们带着现有的兵力,直接赶往城闸。” “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无论是星辰的胆小鬼。 还是别的什么人, 里斯班首相暗自想道。 ———— 尼寇莱表情严肃地皱起眉头。 卡珊则重新绽放出温和的笑容。 泰尔斯则一脸疑惑。 下一秒,红女巫轻轻凑前到尼寇莱的耳边,说了什么。 “那个……古怪……” 声音太小了——泰尔斯皱起眉头:红女巫在用气声说话,他听不清。 但这不妨碍他看见尼寇莱的背影突然一震。 “他的……确保……是么?”卡珊的声音断断续续。 泰尔斯只觉得心里如有无数蚂蚁爬过——这种话只能听一半的感觉…… 真的很烦人! 尼寇莱僵直了片刻。 然后陨星者叹了一口气,也俯身凑到红女巫的耳旁,同样用气声说了一句话。 “他还……血脉……”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什么都没听见。 站在两人远处的众人跟可以偷听的泰尔斯比起来,心中别有另一份焦急:他们看得心中焦急,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这是要喝起酒来了吗?”科恩挑起眉毛嘲讽道。 但他话音刚落,暗室与白刃的主人就结束了交谈。 尼寇莱转过身,心不在焉地走向其他人。 红女巫则抬起头,对着他们一行人微微一笑。 然后她轻轻一躬,就转身离开了洞口。 看着两人分离,泰尔斯心里冒出难解的疑问。 怎么回事? 白刃卫队跟暗室,他们究竟…… 那一刻,无论是拉斐尔、米兰达、科恩、怀亚、罗尔夫乃至其他的白刃卫队,都神情疑惑地看向陨星者。 但尼寇莱只是神色怔然。 这样的陨星者可不多见——泰尔斯在心底里暗想。 “发生什么了?”泰尔斯忍不住出言问道:“他们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尼寇莱这才突然回过神来。 “走吧,”陨星者抬起头,扫过每一个人:“我们安全了。” “暗室已经撤离,”他语气平淡,出神地道:“而黑沙领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现。” 拉斐尔眉头一动,走上前来。 “她为什么走了?”秘科的年轻人谨慎观察着四周,暗中握住剑柄:“卡斯兰呢?” 尼寇莱无意识地冷笑了一声。 “她放过我们了。” 陨星者摇了摇头:“至于卡斯兰……不知道。” 泰尔斯微微一愣。 放过我们? 他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洞口,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敢相信。 怎么可能? 科恩一拍脑袋,表情严肃:“哦,她放过我们……” 但下一刻,警戒官就神色大变。 “什么!”他张大嘴巴,表情夸张:“放过我们?” 科恩瞪大眼睛:“你做了什么?” 尼寇莱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给她看了看我英俊的脸,”他看着科恩的样子,冷冷地嘲讽道:“她就心软了。” 科恩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求助也似地看向米兰达和拉斐尔。 米兰达扬起眉毛。 “你不会讲笑话,勋爵阁下,” 米兰达叹了一口气:“就不必勉强自己了。” 尼寇莱松下了笑容,冷哼一声。 泰尔斯抿起嘴巴,他看了看拉斐尔的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尼寇莱抬起头,看着洞口之外,看向北地的天空。 他表情不辨地呼出一口气。 脸色微妙而复杂。 “交易,”陨星者缓缓出声:“我们做了个交易。” “我付出了一个筹码,”他低声喃喃道:“向暗室,换取了我们的自由。” 泰尔斯悚然一惊。 筹码? “什么筹码?” 他——尼寇莱究竟跟红女巫说了什么? 什么样的代价,能让暗室放弃星辰的继承人,放弃北境的继承人…… 放弃龙霄城的沃尔顿血脉? 但尼寇莱只是摇摇头:“很大的筹码。” 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筹码。 尼寇莱迷茫地想。 泰尔斯和其他人面面相觑,相顾哑然。 225.第222章 庇护所 当一群人满怀疑虑与不安,心事重重地从密道里走出来时,泰尔斯隐约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卡Kа酷Ku尐裞網 ( . ) 但只要想起龙霄城里发生的一切,他的心情就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暗杀、阴谋、背叛之间越染越深,挥之不去。 他被派遣来消弭两国之间可能的战火。 可是…… 泰尔斯眼前出现了努恩滚落地面的头颅,以及伦巴粗犷冷漠的脸庞。 他不由得收紧了呼吸。 第二王子抬起头,看向北地灰蒙蒙的天空,却只觉得迷茫更深。 “下一步呢?” 米兰达依旧警惕地看着周围——一个偏僻狭小的城区角落,斑驳的石墙上满是岁月与风霜的痕迹,转过身对陨星者说道:“你们的计划?去找仍然忠于沃尔顿的封臣?” 但尼寇莱只是神情严肃地望着自己的武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似乎还沉浸在刚刚与红女巫的谈判里。 回答她的是拉斐尔。 “龙霄城里依然很危险,即使是沃尔顿的封臣……”秘科的年轻人皱起眉头:“我们不能这个样子大摇大摆地出现。” “殿下的安全是第一考量,关系着星辰的安稳,”怀亚插进话来,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整个龙霄城的北地人都在找他,再过几天,可能整个埃克斯特都会加入进来,我们这么一大群人……” 他的肩膀被罗尔夫拍了一下,后者顶着严肃的眼神,对怀亚摇了摇头。 怀亚没有说下去,但他还是望了一眼白刃卫队们,脸上涌起深深的忧虑。 泰尔斯感觉到,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自己。 他听出了怀亚的意思:这群白刃卫队毕竟是北地人。 也许他们跟自己有共同的敌人,也许他们的目标利益暂时趋同,但是…… 他们毕竟不是自己人。 脱困,找机会与他们分道扬镳——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共同的危机让星辰人和北地人们暂时合作,但在脱险之后,似乎那种敌对的紧张感又回来了——从他们的界限分明的阵型就看得出来。 而白刃卫队在这里的理由……泰尔斯转过头,与小滑头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一对迷茫而紧张,对前路无所适从的目光。 泰尔斯愣了一下。 一言不发的尼寇莱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抬起头,眯起眼看向前方。 “这些事情都等安顿下来再考虑吧,”陨星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应我们的人很快就到了——先去庇护所。” 泰尔斯皱起眉头:“庇护所?” “从我们到达开始,这座城市就对王子意见不少,”科恩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更别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在我们龙霄城庇护我们?” 拉斐尔摇摇头,表情深沉:“对某些存在而言,再大的事情……” “也不过是凡人的纷争。” 泰尔斯顿时一怔。 下一刻,前方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硬朗的身影。 一行人立刻进入警戒。 但尼寇莱挥了挥手,让他们撤除警戒。 “自己人。”陨星者简短地道,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来人。 那是个板寸头的粗壮男人。 泰尔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 那个人,似乎有些熟悉…… 那是…… 泰尔斯心中一动,惊讶和诧异涌上心头。 “迈尔克?” 王子看着来人,在巨大的惊疑之下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迈尔克勋爵?” 来人的表情微微一僵。 只见龙霄城的前国王从事官,在英雄大厅里被努恩王亲口流放的罪人——拜恩·迈尔克勋爵踩着战士般的步子,来到他们面前。 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位见证了英雄大厅里那场悲剧的星辰王子。 “我已经被陛下剥夺了职位和爵位,您不妨稍微改动一下称呼。” 迈尔克呼出一口气,话语低沉:“日安,泰尔斯王子。” 许多画面涌进泰尔斯的脑里。 阿莱克斯抽搐的身形和无力垂下的手。 迈尔克跪地伏泣声泪俱下的忏悔。 努恩王饱含恨意与痛苦的咆哮。 迈尔克抱着没有呼吸的女儿,恍惚失神地踉跄走出大厅。 “你……”泰尔斯心里一堵,他张开嘴,但话才到嘴边,却生生断了。 他看见了迈尔克的眼神。 前从事官的表情沉稳,但目光里却是了无生机的深沉灰色。 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另一对眸子,属于黑剑的眸子——这很奇怪,但泰尔斯就是有这种感觉。 前国王从事官的目光投向泰尔斯身后的小滑头,眼神复杂。 小滑头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前从事官,她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下头。 迈尔克闭上了嘴巴,神色黯然,缄口不言。 “没出什么意外?”尼寇莱走上前去,与迈尔克紧紧交握手掌,然后松开。 迈尔克摇摇头,却一语不发。 “请跟我来吧,”迈尔克表情平淡地看着这一群人,转身往回走:“尽量保持安静,心怀敬意。” 科恩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冒出疑问——空无一人而破旧败落的围墙和地砖,未经打扫的积雪和枯枝,像是某位贵族家多年未经打理的后庭。 “敬意?” 警戒官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前方一座很气派,却只有一个小门的石屋:“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米兰达似乎看出了什么,她把食指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照做就是了。” 科恩挑了挑眉毛,跟着众人朝前走去。 泰尔斯扭过头,神情忐忑地看向尼寇莱:“为什么……” 陨星者直接把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尼寇莱垂下头,他看着迈尔克的背影,神色微妙:“对,努恩陛下流放了他,还……” 陨星者随即抬起头,眼神缓缓坚定起来。 “但拜恩·迈尔克,他是……至少曾经是白刃卫队的人。”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仍然忠于沃尔顿?” 尼寇莱摇摇头。 “他忠于自己的信条,”陨星者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这点从未改变。” “这也是我们,是白刃卫队在这里的原因。”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想起在黑沙领的弓弩下,那四位白刃卫士抱着彼此的手臂,将他和小滑头死死围护在中间的场景。 他轻声叹出一口气。 “谢谢你,尼寇莱勋爵,”泰尔斯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情绪:“也谢谢你的白刃卫队。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微微挑眉。 “如果你真的的想谢谢我,古怪的小子。” “等你有朝一日坐上王座的时候,”陨星者与泰尔斯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再来还这个人情吧。”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微微一笑,跟着众人踏进了那座石屋的小门。 “警醒点,”泰尔斯听见身后的怀亚悄声对罗尔夫道:“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天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我们。” 罗尔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 似乎有些不屑。 石屋里很宽阔,似乎是个大后厅,但厅内灯光昏暗——照明靠的不是大吊顶灯,而是层层叠叠挂在墙壁上的手提不灭灯。 泰尔斯一时适应不了突然而来的黑暗,他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周围。 空气中传来浓浓的灯油味——泰尔斯心中一动:这种浓度的永世油味,看来这座石屋的主人非富即贵。 拉斐尔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只见他走进前方的黑暗中,等到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绷带和药物。 他将其中一卷绷带随意抛给正满脸疑惑的科恩,把一个药瓶小心地递给神色怔然的米兰达。 “处理一下伤势,尽快恢复,”拉斐尔指了指科恩身上用终结之力收紧的伤口,脸色严肃:“我们的战斗还未结束。” “这就是‘庇护所’?到底是什么地方?” 怀亚眯起眼睛,看着周围的石壁和地砖,手依然牢牢伴在剑柄上:“等等,这种风格的建筑,我好像见过……” 正在此时,前方的昏暗里,迎面出现了两个身影。 “殿下!”一个年轻些的身影快步走上前来,脸上泛出笑容,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感谢诸神,您平安归来!” 泰尔斯一怔:“你是……威罗?” 是那个他们在断龙要塞带上的新兵。 差点被当作逃兵吊死的那个。 “殿下,您……”另一个稍微成熟些的身影则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老兵杰纳德眼神复杂地看着泰尔斯:“我知道……” 泰尔斯看着星辰使团里熟悉的这两人,心里像是放下了一面枷锁。 “你们……”泰尔斯看着众人,心中一动:“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另一个熟悉的嗓音就从前方的黑暗里传来。 “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泰尔斯心中一震,随即脱口而出: “普提莱!” 众人的目光下,星辰使团那位见多识广的副使,尼曼·普提莱勋爵来到他们的面前,瘦削的男人依然手持着他的烟斗,似乎很镇静,但他的烟斗明明塞满了烟草,却没有点燃。 “殿下,”普提莱露出淡然的笑容,但语气里却有着一丝欣慰:“很高兴看到您平安归来。”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副使,几秒后,他露出一个笑容,呼出一口气。 “也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王子放下全身的警戒,笑道:“副使阁下。” 普提莱点点头,转身看向秘科的年轻人。 “在城闸里没出什么意外?”副使淡淡道。 “意外是有一些,”拉斐尔脸色微动:“但是……搞定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普提莱跟秘科的人…… 似乎很熟? “那就好,”普提莱又看向尼寇莱和迈尔克,缓缓点头:“辛苦你们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扭头离开,而迈尔克则不带情绪地点头回应。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跟白刃卫队的人也很熟? “尽量休息一会儿吧。”普提莱毫不在意白刃卫队们的冷漠,他勉强对王子露出一个带着深意的笑容: “我们还有很长的旅程要走呢。” 泰尔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挑起眉头。 那一瞬间,他有很多话,很多疑问想要说出口。 灾祸,龙,黑剑,努恩之死,伦巴的阴谋,诡影之盾,暗室的算计,秘科的蹊跷,白刃卫队的秘密…… 但所有这些话到了嘴边,却生生一顿,最终化成一声空空的叹息。 泰尔斯脸色一黯。 伴随着紧张和忐忑,疲惫与困倦再次袭来。 “还没结束,对么。”王子表情复杂地转过头,看着被白刃卫队簇拥着的小滑头,失落地道:“这个噩梦。” 普提莱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唯在心中默默叹息。 “会结束的,”副使阁下淡淡道:“噩梦也是梦。” 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银白色袍子的年轻女孩缓步走上前来。 她的表情庄重肃穆,对着星辰的诸人微微一躬。 泰尔斯微微一怔,他看清了那个女孩袍子上的图案:一轮新月。 “大主祭要见他一面。”女孩轻声道,声音空洞,似乎不带感情。 拉斐尔扬起眉毛:“谁?”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目光投向众人之间。 过了整整三秒,泰尔斯才反应过来:她看向的是自己。 “为什么?” 普提莱皱起眉头:“殿下他……” “大主祭的请求,”年轻的女孩侧过身,向着身后举起手,作邀约状:“就是神的旨意。” 泰尔斯登时一愣。 “啊?”他不明所以地问着周围的人:“什么旨意?” 普提莱抿起嘴角,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担心。 但不用他的解释,泰尔斯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了两边的墙壁——都是满满的壁画与浮雕。 而那个女孩手指的方向,是一尊被不灭灯所围绕的巨大石像:石像上,一位表情冷漠的女性右手抚着左肩,左手按着右髋骨,含胸低头。 石像的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却在月面上挖出一道道弧线,看上去就像在表达月相的层层变化。 泰尔斯愣住了。 他认出了这个石像。 那是…… 泰尔斯知道自己所在的“庇护所”,是什么地方了。 下一秒,泰尔斯的目光,忽然被石像下的一个窈窕身影吸引住了。 石像之前,正静静站立着一个蒙面的女性身影,身穿银袍,袍子上同时绣着新月与盈月。 与皓月女神像一样,泰尔斯也认出了那个女性。 那是泰尔斯曾经在英雄大厅里见过一面的女士。 见证努恩王与佩菲特决斗的女人。 皓月神殿的大主祭——朱厄尔·霍姆。 她正睁着面纱外一双清丽不带感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泰尔斯。 似乎等待多时。 226.第223章 抉择 【防盗,正文还没修完,勿订。卡Kа酷Ku尐裞網请不过订阅了也没啥,反正不会亏字数就是了。】 受伤不轻的泰尔斯,被一个卫队成员背负着,在摇晃中晕晕沉沉,却速度不减地随着大部队行进。 左肩和左臂的疼痛唤醒了他的意识。 我在哪儿?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 穿越者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懵懵懂懂地,被以那个斗篷女子为首的精锐王室卫队,齐齐护送着,在行军也似的步伐中稳步前行。 基尔伯特和姬妮则与那个斗篷女子走在一起,似乎在低声交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精神,抬起头看看。 他们穿过一道绵延极远,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厚重灰黑色宫墙,墙体斑驳,时有破损,似乎经历了漫长悠远的岁月。 卫队踏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一座由复杂闸索控制的,巨型钢制绞索门前,在宫墙顶部的十几架守城巨弩下,卫队在同守备严密的岗哨士兵们对过口令,才被放行。 泰尔斯呆呆地张着嘴,恍惚地看着漫天的星辰月辉。 脚下的大地,从泥泞荒土到粗糙的石地,到精心铺设着不知什么材料的精美地砖,两侧的不灭灯越来越大,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明亮耀眼。 当一座巨型斜坡也似的,宏伟的类金字塔型建筑,拔地而起地出现在眼前,当十步一哨的王室卫队成员,当一队一队的巡逻士兵,当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向他们点头致意时,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 他们到了。 永星城最高,最大,最壮阔,也是最尊贵的建筑。 泰尔斯神经一松,再次垂下脑袋。 ————————————————————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泰尔斯发现自己穿着一套粗糙的睡衣,躺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石床上。 他微微一怔,活动了一下已经被包扎好的左手和左肩,自觉无大碍后,便灵活地跃下石床,踩到了同样是冰冷石材所制的地面。 冰冷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泰尔斯皱了皱眉。 他迈开步子,摸着同样冰凉的石墙,打量着这个地方。 天花板不高,但居然也是与墙面、地板和床面同样的材料石质,散发出隐隐的寒意。 他走向窗台,把木质的窗户打开,寒风灌进来,冷得他一阵哆嗦。 幸好,冬日的阳光,从高高的石质窗台,奢侈地晒入这个纯石质的房间。 但不同于温暖的闵迪思厅,哪怕白昼与阳光,也无法驱散这个房间里,那种阴冷潮湿的不适感。 就像……就像废屋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待了四年的地方。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穿越者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探头的那一刻,他往下看见了细如蝼蚁的人群,指甲盖一般的马车,棋盘格子大小的屋宇,细密纹路般的街道——毫无疑问,这个房间在极高的地方,俯瞰着下方形形色色的王都风景。 就像前世一样——他对自己说。 就在此时,房间里唯一用厚木制成的门,被推开了。 一等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出现在房门口 “姬妮女士?”泰尔斯看见了一个熟人,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姬妮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也不太好,但她依然强撑着身体。 何止是不错…… 姬妮心道,前一天中的匕首,第二天就……这种恢复力,连兽人也没有吧。 她叹出一口气。 “对了,姬妮!额,姬妮女士!”泰尔斯情急之下甚至忘了用敬语,他急急忙忙地向前一步: “昨天……约德尔,还有基尔伯特……” 姬妮伸出一只手,打断了泰尔斯的话,只听她默默道: “别担心,基尔伯特在陛下身边,他们有要事处理。” “而约德尔,他还活着……” 还活着?泰尔斯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说…… 姬妮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些太重,她随即修正道:“他中了几只弩箭,目前正在养伤——昨天也多亏了他及时通知陛下的另一位秘密护卫,王室卫队才会及时赶来。” 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松出一口气。 他想起昨晚和约德尔的谈话。 幸好。 那不是最后一次。 那个戴面具的护卫。 活下来了。 泰尔斯随即把注意力转移回姬妮的话。 另一位秘密护卫? 泰尔斯想起那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性。 他把这条信息存下来,还来不及消化,大脑就又跳到另一件事情上去了。 “还有,那些刺客,跟那个凯文迪尔公爵……” 姬妮的眼神变得严厉,这让泰尔斯想起那些苦练的日子,只听她道:“那不是你能关心的问题,一切都已经处理好了。” “那些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而且,你要相信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 泰尔斯艰难地回想起这个陌生的词汇——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从红坊区到闵迪思厅后,他同他名义上的“父亲”,仅仅见过一面,更别提他对待自己那诡异的态度了 “我让仆人准备了热水和早餐,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姬妮严肃地望了他一眼。 “仆人?”泰尔斯愣了一下,连忙转头四望这个看起来像棺材多于像卧室的房间:“所以,我们这是在……” 姬妮疲惫地点点头: “对,你在永星城最大、最重要的建筑里。” “历代星辰至高国王的王宫。” 姬妮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词: “复兴宫。” 泰尔斯张开大嘴,想起自己昨晚看到的那个大金字塔型建筑——难怪位置这么高。 他随即蹙起眉头,张望着周围的一切。 斑驳的墙壁,灰暗的色泽,昏黑的采光,寒冷的温度,坚硬的石板,粗糙的地面,狭小的房间——跟闵迪思厅比起来,这里就像贫民窟似的。 姬妮看出了泰尔斯的眼神。 “怎么,不习惯?”她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 “不,不是。”泰尔斯连忙摆摆手,还摇了摇头。 他想说点什么,但终究只是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来。 事实上,他想说,这是他二十几天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 坚硬冰冷的床铺,粗糙不平的地板,让泰尔斯重新找回了,闵迪思厅的软床罗被所不能给予的安全感。 原来……泰尔斯悲哀地发现……自己睡得最好的时候,竟是在艰苦恶劣的废屋里,当乞儿的那四年。 但显然,姬妮把他的真话当成了嘴硬,只见她黯然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 “至高国王的王宫,不如想象中那么辉煌豪华,精致壮丽。” 姬妮走动到窗户边,眼神聚焦在高高的复兴宫下,无数的王国居民。 “恰恰相反……这个所谓的,王国中心的复兴宫,甚至还不如一间普通的民房……” 泰尔斯怔怔地看见,高傲、霸道、强硬的宫廷女官,姬妮·巴克维,在下一刻,落寞地叹道: “很窄。” “很高。” “很冷。” 姬妮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 “还很黑。” ——————————————————————— 泰尔斯跟在姬妮·巴克维的身后,踏在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粗糙的石板地面上,走过一间间同样狭窄、寒冷而昏暗的房间。 路上遇到的守卫、仆人们见到姬妮,都纷纷低头行礼。 在这座半金字塔型宫殿的内部,采光差得甚至大白天都要用灯火,来照明一些较刁钻的角落。 因为高度过高的缘故,寒风还不断地从缝隙往里灌进来,唯一的好处是,这样的地方,往往也很难养什么虫子。 狭窄的走道和低矮的天花板,把宫里的氛围衬托得压抑难受,有时甚至显得死气沉沉。 这地方……泰尔斯吐了吐舌头,偷偷叹道:真不像一个宫殿。 反倒像一个陵墓。 前世的埃及金字塔,不就是在地下埋葬着无数远古历史的君王陵墓么? “到了。”姬妮突然停下,回复冷漠的她缓缓道。 “到……什么了?”刚刚在走神的泰尔斯,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跟姬妮,已经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昏暗石廊里,前面是一方双开的石门。 “进去吧,孩子,”姬妮没有回答他,只是表情深邃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礼貌一点。” “什么礼……”愕然的泰尔斯还没说完,姬妮就一把按上石门,猛地推开! “轰!”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石门里的场景:那是个一片漆黑的房间,只有几个角落里点着不灭灯,而最中央的不灭灯,正握在一个背对他的——女人手上? 泰尔斯还在惊讶间,就被姬妮一把推进了房间里。 “轰!” 石门关闭。 泰尔斯好容易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姬妮关在了这个石屋里。 “所以,就是你了,小子?” 此时,一把圆润好听,细碎娇媚的嗓音,从房间的中央传来。 泰尔斯疑惑地转头,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提着不灭灯,缓缓转过身来。 泰尔斯眼前一亮。 这是一个明眸皓齿的鹅蛋脸美人,三十许岁,跟妩媚成熟的姬妮相比,她少了一分飒爽利落,却多了一道柔媚动人。 她披着深色的头纱,身着点缀着半轮红日的袍子——等会儿,半轮红日? 泰尔斯一惊:“你是……落日神殿的祭祀?” “落日神殿?呵呵呵……”那个美人轻笑起来,但泰尔斯非但没有从笑声里感觉到丝毫温柔,还品尝出了淡淡的冷漠。 “让我仔细看看你,小子。”美人腰肢款款地向他靠近,但泰尔斯却眉头一皱: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暖意或善意。 从这个女人身上,他感觉出某些不太舒服的气息。 “果然,”三十岁的娇媚美人在他身前矮下身子,眯起眼睛,观察着泰尔斯:“你也是一双灰色的眼瞳……” “就跟你的母亲一样。” 泰尔斯瞳孔一缩! 母亲? 泰尔斯愣了一秒。 “你认识……抱歉,女士,请问您认识我的母亲吗?”他惊疑地问道,同时想起姬妮“要礼貌”的嘱咐,连忙改口用敬语。 “当然,你的母亲,嗯,那可是个不好惹的狠角色……”娇媚的美人弯起嘴角,目光冷淡:“凯瑟尔没跟你说吗?” 泰尔斯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没有,女士。”泰尔斯有些尴尬地道:“除了她的名字,父……父亲并未跟我说起其他。” “原来如此,好吧,你可以出去了。”娇媚的美人冷笑一声,晃了晃手上的不灭灯,两人的身影在石屋里一阵乱闪。 “告诉凯瑟尔,我准备好了。” 这就结束了?姬妮,或者那个父亲让我来见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必须要知道。 因为……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身上的一切异状,恐怕都跟自己那位可疑的母亲有关。 “这位女士,”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从姬妮那里学来的礼仪,恭敬地鞠了一躬:“如果您告知我,关于我母亲的信息,我将感激不尽。” 娇媚的美人捂着嘴,轻笑一声。 但她随即脸色转冷,语气冰寒地道: “既然你的父亲都没跟你说,你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泰尔斯顿时语塞。 但他不可能轻易放弃: “可……可那是我的母亲,我有权知道!而且我会报答你的!” 美人只是冷笑着转身。 “可你又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而且,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泰尔斯又被噎了一下,从约德尔到基尔伯特,除了他自己的“父亲”之外,他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象。 这——真是比国王还拽。 但一根通路似乎瞬间在他脑子里连通。 比国王还拽? 泰尔斯的大脑连续运转——他想到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娇媚的美人。 “原来如此。” “我知道您是谁了。” 娇媚的美人诧异地转过头来 “我听父亲和基尔伯特他们说起过您,”泰尔斯紧紧皱眉,还原着脑子里,刚刚被约德尔救到闵迪思厅时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他缓缓道。 “你——你是——”泰尔斯深深吸进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上面浅浅的伤疤。 他脸色犹疑了一会儿,但随即斩钉截铁地道:“你是那盏血脉灯……那盏用来寻找父亲血裔的灯……是那个血脉神术的施放者!” “你是落日神殿的大主祭……李希雅!” 娇媚美人——李希雅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不愧是你母亲的儿子,”她缓缓道:“连她的狡诈和记性都遗传得一分不差。” “没错,我是李希雅·亚伦德。” “落日神殿的大主祭。” “落日女神,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言者。” “也将是,为你证实王室血脉身份的人。” —— “看来,我的母亲曾经让您很困扰。” 泰尔斯表情坚决,决意问出自己神秘母亲的身份。 李希雅不屑地轻笑一声。 “困扰?”娇媚的主祭走到他身前,眼神可怕:“何止。” “她是个噩梦。” 噩梦?泰尔斯想起凯瑟尔五世对他的冷淡与无视,不禁一愣。 “你该离开了,王国的血脉。”李希雅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泰尔斯:“我已经见过你,你的任务完成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咬牙前进一步。 “瑟兰婕拉娜。” 听到这个名字,李希雅突然一顿,眼中色彩变幻。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继续道:“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但她无论是怎样的人,我都需要知道!” 李希雅微微低头,眼睛眯起。 霎时间,泰尔斯惊讶地发现室内所有的不灭灯都越发明亮,把昏暗的石屋照得亮堂无比。 灯里面原本安静温和的火焰,甚至开始噼啪爆响! 这是——神术吗? 他捏紧了自己的左手。 李希雅看着泰尔斯的一双灰眸,眉头越来越紧。 最后,她厌恶地一挥衣袖。 “你还真是那个噩梦的延续。” “给你个忠告:别去追问你该死母亲的一切——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李希雅。 但他仍强忍着不快,急促地道: “但你已经告诉我了!你告诉一位儿子,说他的母亲是个噩梦!”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示弱地看着李希雅冷漠的黑色双眸。 “我倒是很奇怪,她到底是谁的噩梦?父亲的?”泰尔斯咬着牙问道:“还是你的噩梦?” 李希雅的眼睛突然爆发出凌厉的光芒。 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金色光芒! 照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泰尔斯惊得后退了一步,抬起左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右手摸了摸jc匕首。 在那阵金光下,他觉得很难受。 这是源自那位,所谓落日女神的力量? “慎言,凡人。”双目发着强光,连瞳孔和眼神都看不清的李希雅,此刻神色威严,却平淡无比地道: “这个凡世间,无人比我更了解你母亲的可憎可恨。”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 “她是个冷漠残忍,阴险狡诈,对权力与力量,疯狂偏执的婊-子。” “她的每个举动,都有不能告人的丑陋目的。” “记住我的话——彻底忘记她,否则你终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227.第224章 失败 【防盗!】 “怎么收场?” 行驶的马车里,伦巴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自己的佩剑,表情微妙,却并不回答。卡Kа酷Ku尐裞網 . “努恩王已殁,但龙霄城依然强大,英灵宫里还有四位份量极重的大公,我不认为他们都是傻子,”泰尔斯观察着大公的表情,谨慎地道:“而星辰王子刺杀共举国王——这个结果肯定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尤其在黑沙领的军队突兀出现的情况下。” 泰尔斯紧紧盯着伦巴的脸庞,轻声道:“你准备怎么给他们交代?或者干脆没有交代,杀光了事?” 伦巴一言不发,表情如木。 泰尔斯微微捏紧拳头。 马车依然在行进,不知道离英灵宫还有多远。 也不知道离自己的性命终结还有多远。 没办法了。 得下猛药。 “如无意外,一旦努恩死去的消息传开,选王会便召开在即,”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淡淡吐字:“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么?” 果然,伦巴目光一动,向着他看来。 泰尔斯抑制住内心的紧张,用最淡定的表情回应他。 “更别提你本来就是努恩的仇人,还有着弑兄的可怕名声,”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大公们不会让你成为国王的。” 伦巴的目光凝结在自己的剑上。 “国王?”大公声调上扬,用疑问语气念出这个单词,随即他轻声冷哼,转而讽刺地重复了一遍: “国王!” “你生在璨星王室,属于皇帝的后裔,整个星辰王国天然、正统、法定的统治家族,”伦巴幽幽地道:“当然没有这样的顾虑,对么?” 泰尔斯心中一动,那个瞬间,他像是抓到了什么。 “顾虑?”他自然而然地追问道。 伦巴没有理会他,锐利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的旧佩剑上:“从努恩的祖父开始,他们就视黑沙领为眼中钉,那时沃尔顿已经开始了龙霄城对王位的垄断。” 小滑头眨了眨眼睛。 “到了努恩的父亲,沃尔顿家族开始尝试掌控黑沙领,”伦巴继续道,他的目光有些出神: “比如将黑沙大公的幼子召入白刃卫队,又比如以国王的名义,将自己的女儿,高贵的埃克斯特公主嫁给父亲——黑沙大公的继承人。” 泰尔斯微微蹙眉。 在努恩王与佩菲特的决斗中,他似乎听过类似的故事。 “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结合的,”伦巴叹出一口气,随即泛起黑沙大公脸上少见的微笑:“出乎意料,这段纯粹靠国王的意志结合的婚姻居然还不错——听老仆人们说,母亲想方设法让父亲爱上了她,并为他生养了两子三女,这种爱一度延续到父亲成为大公之后。” 马车驶入一处狭窄的小巷,似乎在抄近路,或者绕远路? 伦巴的话还在继续: “就这样,父亲以一己之力抵挡着龙霄城的侵蚀,即使这种侵蚀发源于他枕边最心爱的女人——家人和权力,他一生都在这样的天平上徘徊。” 泰尔斯和小滑头静静地听着。 这样的黑沙大公可不多见。 “很小的时候起,哈罗德和我就被母亲带着往来于龙霄城与黑沙领之间,”伦巴大公呼出一口气,眼神里满布缅怀之色:“直到我们成年,直到哈罗德开始接手黑沙领的治理事宜。” “哈罗德?”泰尔斯心中一动,这个名字似乎有些陌生:“他是……” 伦巴顿了一下。 “哈罗德·伦巴,我的长兄,”大公的目光里闪过灰暗和讥讽:“一个可笑的傻瓜。” “世上没有比他更傻的人了。” 他幽幽道。 小滑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望着伦巴的脸色微微发白。 从伦巴的语气里,泰尔斯感觉到某种不一样的情绪。 “你没有兄弟,是吧,”伦巴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把剑上,几秒后,他寂寥地道: “真幸运。” 泰尔斯挑挑眉毛:他想起璨星墓室里的那两个小石瓮,他名义上的姐姐和哥哥。 莉迪亚和卢瑟·璨星。 伦巴轻轻拉出他的佩剑。 大公表情复杂,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锋利的剑刃。 “直到十二年前,”伦巴微微抬头,望向泰尔斯,语气转冷: “一切都改变了。” 他的举动让王子心中生寒。 等等。 泰尔斯的大脑开始运转。 十二年前……又是十二年前? 那就是说…… “星辰王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内乱,混乱不堪,”伦巴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叙说着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历史:“自第四次大陆战争后,埃克斯特等来了百年难得的机会:让北地重归一统,从此彻底扫除来自断龙要塞的威胁。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伦巴手上的剑。 “努恩已经准备好出兵南下,他联络了几乎每一位大公,作为回应,哈罗德身为黑沙领的继承人,被派遣去参加龙霄城的诸领会议,”伦巴缓缓地吸入一口寒气,继续道: “意外发生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哈罗德队伍里的一名随从突然暴起,刺杀了努恩的长子,”伦巴的粗犷嗓音低沉而威严,仿佛有一股潜藏的力量,只听他冷哼道:“那个自以为是而残忍好杀,跟他的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的苏里尔王子,就这样死在哈罗德的队伍里。”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二王子一动不动地消化着伦巴的故事,他的手则被小滑头牢牢握住,越来越紧。 他听过这个故事。 就在昨晚。 “消息传到了黑沙领——哈罗德的随从刺杀了王子,”伦巴按压着自己的剑柄,脸色生寒,“努恩不会放过我们的,为此,父亲甚至做好了同龙霄城开战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本该为此负责的哈罗德没有受到哪怕一丝谴责,毋论监禁和扣押。” “努恩软语安慰他,亲自发话为他开脱,甚至还继续让他参与会议,并将他礼遇有加地送回了黑沙领,”伦巴冷笑一声,“即使努恩失去了最重要的长子,哈罗德也没有受到留难——父亲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了不对劲。” 伦巴看着自己的佩剑,眼神却开始失焦,仿佛在看别的东西:“我还记得哈罗德回来的那天,他在餐桌上回报着努恩的意见,劝导父亲支持龙霄城,甚至为战争前的准备,要接纳国王的官吏进驻。” “父亲和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不得不拦在中间,好让他们不至于拔剑相向,”大公缓缓道: “也是在那天,父亲突然意识到,哈罗德·伦巴,他寄以厚望的长子和继承人,就像他最小的兄弟卡斯兰一样,早就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变成了龙霄城和共举国王最坚定的支持者和顺服者。” 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就像烽照城?” 佩菲特绝望的脸色浮现在眼前。 伦巴面无表情地转向他。 泰尔斯心中一紧。 “就像烽照城,”他淡淡地肯定泰尔斯的话:“父亲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 “父亲觉得再这样下去,等到哈罗德继承黑沙领,那我们变成国王的附庸,就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伦巴的脸庞上寒意逼人,“就连黑沙大公的位子,也很快会变成龙霄城一言可决的附庸事务。” “恳谈、威胁、喝骂、教训,甚至让我从旁劝导,父亲试着用一切手段来改变哈罗德的念头。” “但都徒劳无功。” 小滑头脸色苍白地往泰尔斯身后缩了缩。 只见可怕的黑沙大公低下头,脸色颇有些黯淡:“终于,父亲下定决心,要收回哈罗德的继承权。” “事情在那个时候乱套了,”伦巴缓缓摇头:“父亲在封臣们面前稍稍提了提这个想法,他马上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和劝谏。” “不仅如此,在父亲坚持要剥夺哈罗德继承权的那天起,收成减少、财政困难、商路阻断:黑沙领内的麻烦也诡异地越来越多,曾经发生在烽照城的事情,现在发生在了黑沙领。” 伦巴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讽刺: “当整个黑沙领都在沸腾的时候,父亲这才惊醒,过去的三十年里,龙霄城渗透的不仅仅是伦巴家族的血脉,努恩所做的也不仅仅是拉拢哈罗德。” “哈罗德不肯屈服,父亲也不肯妥协,领地的情况也越来越糟:支持哈罗德的势力无论内外,都已经超出了父亲的处理范围,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憔悴,”伦巴的语调越来越低沉,话语里的情绪也越来越苍白:“黑沙领根本不是龙霄城的对手。” “终于,在国王的信使再次到来的那天。” “心力交瘁的父亲,将我叫到他的房间。” 泰尔斯只觉得背后一寒。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查曼·伦巴那大名鼎鼎,或者说凶名赫赫,甚至恶名远扬的事迹。 伦巴抬起头,看向窗外的龙霄城街道:“我还记得父亲的眼睛,里面满是决绝和灰暗。” 泰尔斯不由得抓紧了背后的小滑头。 “他跟我谈了很久,很久,”黑沙大公的目光越来越冷,语气越来越平静,“我抱着他的大腿哭泣,用所有能想到的话语哀求他。” “我甚至拉开衣袖,给他看我在十四岁打猎时留下的伤口——哈罗德把我从一头雪豹的嘴里生生拖了出来。” 大公的话越来越平淡。 但泰尔斯的心却越来越紧。 只听伦巴大公恍若无事地叙述道:“‘孩子,我们是伦巴,是起义王的血脉,’父亲这么说:‘我们的族语是‘永不屈服’(never_yield),无论对外,还是对内。’” “‘无论对皇帝,还是对国王。’” 大公呼出一口气,眼里的黑暗无比深邃,语气坚韧而斩钉截铁:“‘我们永不屈服。’” 泰尔斯怔怔地听着伦巴的话。 小滑头则瞪大了眼睛。 伦巴轻嗤一声,他低下头,正视手上的武器:“最后,他给了我这把剑。” 那把剑鞘磨秃,剑柄磨损的陈旧兵器。 仿佛那是他最重要的宝藏。 “一周之后,我当众向哈罗德发出了决斗挑战。” “父亲批准了。”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母亲跪在书房前,哭了整整一夜,父亲坐在书房里,灯火亮了整整一夜,”伦巴缓缓转过他的佩剑,抚摸着剑柄上的铁拳标志:“直到母亲晕厥后被仆人送走。” 马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一时间,耳边只余车轮擦地的行驶声。 “这就是……”泰尔斯艰难地张嘴发话,却被伦巴打断了。 “决斗那天……” “哈罗德,他至少有三次机会结果我的性命,结果他弟弟的性命。”大公沉稳地道,声音却有些空洞和颤抖: “至少三次。” 伦巴抚摸着剑柄的手不再动了。 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 “最后,当我刺透他心脏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大公淡淡道:“他在笑。” 伦巴深吸一口气,垂首的他表情难辨:“就像把我从雪豹里嘴里拖出来的那天,一模一样的笑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这简直…… “哈罗德拉着我的领子,在我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伦巴轻轻地哼声,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家茶余饭后的故事:“‘记住了,查曼。’” “‘我们永不屈服。’” 伦巴不辨情绪地轻笑一声。 泰尔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的那把剑。 属于黑沙大公的,那把弑兄的剑。 “第二天,”耳边,伦巴的声音悠悠传来: “母亲从城堡里最高的瞭望哨上跳了下去。” 泰尔斯和小滑头都一动不动。 无言的悲哀在车厢里弥漫。 伦巴家的这个故事,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伦巴深吸一口气:“第三天,努恩命令我前往永星城,去向整个星辰宣战。” 马车驶过一处凹陷,车厢微微震颤。 “一个月后的莱曼隘口,当王国之怒带着最后的余勇突围到父亲身前时,父亲没有躲避,也没有举剑,任由穆扭断了他的脖颈,”伦巴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后来才突然醒悟:父亲大概是在寻死。” “也许在狱河之下,他能和母亲还有哈罗德团聚。” 伦巴不再说话了。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是想要复仇?”泰尔斯眉头耸动,艰难地问道:“想要努恩付出代价,还是要龙霄城毁灭?” 伦巴嘲讽也似地嗤笑了一声,他缓缓向后靠倚,把脸庞重新露出在光线下:“仇恨?那种可笑的东西?” “别拿我跟佩菲特那种懦夫比较。”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故事?”王子惊疑不定地问:“别告诉我,你只是想找个快死的人说说心里话。” 黑沙大公的眼神缓缓变黯。 伦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缓缓摇头,他的声调低沉冰冷,话语寒意迫人:“你确实很特别,孩子,但你的视野依旧停留在那群泛泛之辈的水平上。” “至于我真正想要的,比自保,比复仇,比一个国王的死去,比一块领地的毁灭,”伦巴缓缓吸气,语气坚定:“还要多那么一点点。”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伦巴的脸,心中飞速地揣摩他的想法。 “当然,”伦巴轻哼一声:“你生在璨星王室,活在‘贤君’之后的时代里,不会懂得这种悲哀。” 大公的话到此为止,伦巴合上自己的佩剑,不再说话。 泰尔斯微微一愣。 贤君。 他不是第一次从北地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号了。 上一次听见他,是从努恩王的嘴里,当时泰尔斯没反应过来。 但这一次,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 贤君,闵迪思·璨星三世。 星辰三王之一。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为什么?为什么努恩王和伦巴大公都提起这位一百多年前的星辰至高国王? 他做了什么? 而伦巴又究竟想要什么? 228.第225章 小滑头的“安慰” 小滑头呆呆地坐在一个木箱上,恍惚地看着周围的白刃卫队们忙前忙后,治疗、换装、商议,做着出发之前的最后准备。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他们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恭恭敬敬,连最忙乱的时候,也不忘记为她特别清空出一片休息的地方,保证好清水和食物。 她很困。 但无时无刻不在侵袭大脑的恐惧和紧张,却像警钟一样,每每将她从入睡的边缘吓醒。 这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活在半梦半醒之间。 不过这也没有错,不是么?小滑头低着头,苦涩地反问自己。 从昨夜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难道不是噩梦吗? 但是自己……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擦干净的小脸。 她孤独地坐在木箱上,看着人来人往。 虽然身上刚刚加过的衣物很温暖,但她却觉得,自己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寒冷过。 迷茫寂寥。 无所凭依。 就在此时。 “你在这里啊。” 一声低叹传来。 小滑头转过头,出乎意料地看见神情苦涩的泰尔斯走了过来。 只见星辰的第二王子毫不客气,在她身边的空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泰尔斯,”小滑头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你怎么……” 泰尔斯神情恍惚,他自顾自地捞起小滑头手边盘子里的一个面包,丝毫不顾远处一个白刃卫队成员对他怒目而视的神情。 “那边准备给星辰人的伙食很差——祭祀们也是北地人,”泰尔斯随意地一口咬进蓬松的面包里——供奉给神殿的面包确实不太一样——把自己的半个脸都陷在了里面,哼唧了一声,含糊地道:“我来蹭一蹭你的。” 小滑头愣愣地看着他。 泰尔斯用尽力气咬紧牙齿,把自己的脸从面包里拔了出来。 第二王子没有抬头,他只是一边狠狠咀嚼,一边垂首盯视着手里的半截面包。 眼神迷茫。 小滑头看着这副模样的他,眨了眨眼睛,一时间连自己的烦恼似乎都忘记了不少。卡Kа酷Ku尐裞網 “你没有跟他们待在一块,”泰尔斯毫无感觉地咽下一口面包,感受着肚子慢慢被充实的感觉,对着远处商议着什么的尼寇莱和迈尔克努了努嘴:“他们对你不好?” 小滑头抬起头,犹豫地看了看远处的两人。 “不,他们很尊敬我,”女孩摇了摇头,又差点把眼镜摇下来,吓得她赶忙伸手按住了鼻梁,委屈地道:“所以,所以我才觉得害怕。” 狼狈的女孩咬着嘴唇:“你知道,他们都曾经在那里,都知道……” “不重要了。”泰尔斯的话语突然响起。 小滑头意外地看了王子一眼。 只见泰尔斯拿着手里的面包,定定平视着前方,但眼睛却没有聚焦。 唯有嘴里偶尔嚼动一下。 “无论在英雄大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泰尔斯眯起眼睛,苦涩地道:“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吗?” 他无所谓地摇摇头:“在我们逃离这片噩梦之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泰尔斯恍惚地想着。 唯有一点。 我们可以逃离噩梦,噩梦却不会放过我们。 “泰尔斯,”小滑头把手按在身体两侧,担忧地前倾身体,“你,你还好吗?” 泰尔斯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 “不,”泰尔斯低下头,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我很不好。” 小滑头怯怯地砸吧砸吧嘴,看着泰尔斯,无所适从地眨了眨眼。 “小滑头。” 泰尔斯盯着女孩身下的木箱,呆呆地望着她悬在空中的一双小脚。 “你知道吗,”王子失神地道:“尽管不是我自己乐意,但我是带着使命来的。” 小滑头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但我失败了。”他干涩地总结道。 声音里满布犹豫和痛苦。 小滑头只是本能地点着头。 泰尔斯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 “而我们现在要逃跑,留下一堆烂摊子,”他的笑声凄凉而落寞,听得小滑头也一阵心酸:“然后灰溜溜地逃跑。” 泰尔斯无精打采地吧手里啃了两口的面包放回盘子里,身体后仰,背部靠上小滑头坐着的木箱上。 他静静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隐约辨认出上面的壁画——一个发白的圆球前,三个模糊的身影从中诞生。 这里是属于神灵的地方吧。 泰尔斯走神地想道。 按照霍姆主祭的说法,皓月女神大概不会在意,不会在乎这些凡人的争端吧。 要是能像他们一样,万事漠不关心,那就好了。 泰尔斯苦笑了一下,然后表情重新松垮下来。 小滑头静静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仿佛一只温顺的小猫。 “你知道吗,”泰尔斯继续望着天花板,眼神飘忽,声音缥缈,仿佛隔了一层纱:“埃克斯特很可能会用我刺杀国王的名义,发兵南下——不止一位大公。” 小滑头轻轻地点头: “嗯。” 泰尔斯的眼前一阵迷蒙,仿佛出现了阿拉卡和索尼娅的身影,出现怒火卫队一个个倒下的身影:“断龙要塞可能会丢,北境可能也会丢,我们挡不住他们。” “嗯。” “许多人都会死,”泰尔斯好像又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死亡,废屋里,庄园里,街道上,桦树林中,要塞前,龙霄城内——这让他更觉疲惫困乏,“死于战争,死于饥荒,死于混乱,死于毫无秩序和道理可言的世道。” “嗯。” “还有,因为使团——还有继承人的无能和失败,璨星王室大概会面临史上最严重的指责和打击,贵族们都在期望着这个机会。”王子淡淡地道,仿佛这根本是小事一桩。 “嗯。” “而伦巴,伦巴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无论那是什么。”泰尔斯把头枕在手臂,呆呆地道:“他才是最终的胜利者,立足在我们的失败之上——你知道吗,我还曾经在他的帐篷里大放厥词,嘲笑他卑鄙无耻,冷血无情。” “嗯。” 泰尔斯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小滑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凝重,“我失败了——而我对之束手无策。” “嗯。” “我总以为我能做到的,”泰尔斯苦笑一声,想起闵迪思厅里基尔伯特的谆谆教导:“我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算太笨,还有普提莱他们的帮忙……” “嗯。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突然心中一酸。 “但我做不到,”王子苦涩地开口,仿佛他的舌头有着千钧之重:“太难了。” 小滑头从木箱上跳下来,倚着他的身边坐下,微微点头:“嗯。” 泰尔斯狠狠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里涌起无限的郁闷和愤懑。 “不仅仅是伦巴,不仅仅是努恩王……” “自以为是的秘科,总想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里……” “独断专行的所谓父亲,从来不管他人的意愿和心情……” “他们每次都让我措手不及,”泰尔斯揉搓着眉心,仿佛要把一个月来的不满都吐出来:“我是真的很想做点什么……” “嗯。” “当然,他们大概还要怪我自作聪明,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泰尔斯随即冷笑一声,嘲讽地道:“当然,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们大概就在某个角落里庆祝自己的胜利了吧。” “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而我既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王子落寞地道:“就跟你一样,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嗯” “别再说‘嗯’了。” “嗯。” “好吧,看来你确实在走神。” “嗯——啊?” 小滑头像是猛地惊醒一样抬起头。 只见泰尔斯靠在木箱上偏过头,眼含无奈的笑意,定定地看着惊惶的女孩。 小滑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那个,我只是……” 泰尔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 “算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感谢你体贴的‘安慰’,也感谢你在这里耐心地听我倒苦水……”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感觉到肩膀一沉。 他诧异地转过头,看见小滑头凑到他的身旁,张开小小的双臂,一前一后,紧紧侧搂着他的脖子。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滑头,望着她清洗过后的白净面孔——只是一双厚框眼镜里的大眼睛显得特别突出。 “你在干什么?”他愣愣地问道。 小滑头的胸口紧紧地顶着泰尔斯的肩膀,她的表情很真诚,也很严肃:“安慰你。” “安慰?”疑惑的泰尔斯微微一怔,顿感哭笑不得。。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就是这么做的,”小滑头搭在泰尔斯颈部的双臂又用力了些,她的表情显得特别倔强,也特别认真:“我生病或者肚子饿的时候,母亲就会抱着我——我不愿意,她就这样从侧面抱着我,从天黑抱到天亮。” 被她环抱着的泰尔斯眯起眼睛:“你记得你的母亲?” 小滑头的下巴压在泰尔斯的肩膀上:“嗯,但记得不太清。” 泰尔斯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下意识地问道:“后来呢?她怎么了?” 小滑头的身躯微微一颤。 她的表情黯淡下来。 “她把我卖掉了,”小滑头失落地道:“她很穷,每天很早就去工作,直到很晚很晚,才带着很少很少的食物回家。” “她不能不卖掉我,不然,”小女孩默默道,脸上是少见的倔强:“不然她也会活不下去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远处的尼寇莱看见了这一幕:两个小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陨星者皱起眉头,跨步走出。 但他的肩膀被一只手扣住了。 “他们只是孩子。”神情冷漠的迈尔克按着尼寇莱的肩膀,微微摇头。 尼寇莱深深地望了旧同僚一眼,没再说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安慰我的方式?”泰尔斯轻轻一笑。 “我有个建议,等你长大,最好改掉这个习惯——可不能见人就这么安慰。” 小滑头点点头,无辜地道:“哦。” “好了,放开我吧,”泰尔斯拍了拍小滑头的手,笑着道:“在尼寇莱拿着刀冲过来之前。” 小滑头这才松开了小王子。 “那个……别担心失败。”她似乎对自己的安慰效果不放心,仍然喃喃地道: “一时胜负,不过浪花转瞬,百年棋局,才是万世之基。” 泰尔斯眉毛一挑,咀嚼着这句话:“这是……谁说的话?” 小滑头眼前一亮,似乎为找到了一个让泰尔斯感兴趣的话题而雀跃不已:“你们的国王。” 泰尔斯皱起眉头:“我们的?” “嗯。” “一百多年前的‘贤君’,闵迪思·璨星三世,”小滑头点点头,似乎再次进入了她双眼放光的状态:“他在‘红王’噩梦般的血腥统治结束后登上王座,以高超的政治手腕治理国家,安然渡过了第四次大陆战争。” 泰尔斯心中一动。 闵迪思三世。 “我想起来了,闵迪思三世统治的时间明明晚于米迪尔四世,”泰尔斯心中若有所悟:“但在星辰的货币里,闵迪思的头像被镌刻在银币上,比米迪尔铜币的价值还要高出一等。” 等等。 贤君? 这个名号…… 无论是努恩王还是查曼·伦巴,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他,言语中还颇有感叹。 来北地的路上,普提莱也曾经提及,闵迪思三世是跨海与夙夜结盟的主导人——从而一举改变了大陆战争的形态。 “百年棋局,才是万世之基?”泰尔斯喃喃地道。 泰尔斯猛地转过头。 “跟我讲讲闵迪思三世,”小王子严肃的表情似乎吓到了小滑头:“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被称为‘贤君’?” “梭伦大公之后,书库的藏书就增加得很少了,但是,”小滑头怯生生地道:“虽然星辰国内称他为‘贤君’,可是……” “在著名的星辰三王里,北地人最佩服孤身北援的‘守誓者’米迪尔四世,其次是开疆拓土的复兴王,反而不怎么看得起在战功上没有多少建树的‘贤君’,甚至北地人的《终结历500-600年政事简述》上面还说,他是向平民妥协的软弱之王。” 泰尔斯的内心微微一震。 软弱之王? 他反应过来,眼神凌厉起来。 “继续说。”泰尔斯严肃地道。 229.第226章 拯救这个国家 拉斐尔正摊开着一份地图,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上面的路线。 . 他的右臂内部还在隐隐作痛,如黑先知所言,那种力量,他用得太频繁了。 那个贪得无厌的噬血怪物。 拉斐尔微微皱眉。 但他随即抛开了这件事——他有太多事情要担心了。 比如北地的这些烂摊子。 又比如说,他身后的这个小男孩。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把从龙霄城到祈远城的地图卷起来,然后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第二王子。 但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泰尔斯的表情有些不太对。 只见泰尔斯皱着眉头,目光复杂地盯着拉斐尔。 “你应该去休息,我们这一路不会平静,”拉斐尔被他看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开口道:“你最好有足够的精神……” 但泰尔斯只是定定地盯着他,目光缓缓转向拉斐尔的双手。 在秘科的年轻人开始不耐烦的时候,第二王子轻轻开口: “废掉你双手的那个人,是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 “是吧。” 拉斐尔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化为一个轻松的笑容:“胡乱猜测可不是……” 泰尔斯打断了他。 “你双手上的刑烙,我认得那个字母。” 泰尔斯默默地道: “那是刻印体古帝国字母,a。” “代表白底飞鹰的亚伦德家族。” 拉斐尔的话被堵在了嘴边,脸色僵硬。 几秒种后,秘科的男人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沉寂不言。 好半晌,拉斐尔才移转目光。 “看来狡狐把你教得很好,”他淡淡地道,好像浑不在意:“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得到了默认回答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心里想起刚刚小滑头告诉他的事情。 “我曾经听瓦尔·亚伦德说过,他跟伦巴合作,夺得王位只是第一步。” 泰尔斯眼神凌厉地直视着拉斐尔的双目。 “更重要的,是要铸造一个没有战火的北境。” 第二王子轻声道:“比如,他的女儿将和伦巴的儿子联姻,千年世仇的两国国王开启和解的第一步,星辰与龙将慢慢合二为一,北境将永享和平。” 拉斐尔没有动弹。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王子的话。 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我猜,当他发现女儿早就有了一个身份低微的恋人之时,想必很苦恼,”泰尔斯叹出一口气,眼神不离拉斐尔的脸孔,轻声道:“而且还是个荒骨人。” 一直以来表情稀少的拉斐尔听到这里,终于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所以亚伦德公爵废掉了你执剑的双手,作为惩罚和警告,”泰尔斯看着拉斐尔的双手,缓缓摇头:“他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毁掉一个剑士的骄傲和凭依,对么。” 拉斐尔低下头。 那个瞬间,他的双手似乎在隐隐灼痛。 那是当炽热的烙铁深入筋骨血肉的刹那,从骨髓深处传来的,刻骨铭心的烧灼剧痛。 仿佛就在昨天。 不止这些…… 还有在那之后的,在无尽的黑暗深渊,在无边的血腥地狱里苦苦挣扎的日子。 拉斐尔的目光凝结在半空。 夺走最重要的东西? 从前途无量的终结塔种子,变成一个废人? 还是从最可怕的折磨里重新爬出? 不。 拉斐尔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 “你理应把聪明才智发挥在该用的地方。”秘科的年轻人回复了正常脸色,淡淡道。 但泰尔斯依旧不依不饶:“他为什么饶过了你的性命?” “他没有理由饶过你……一个从此消失的拉斐尔,难道不好吗?” 拉斐尔闭起眼睛。 “很久以前,我曾救过他女儿的性命,他很感激我,”秘科的男人缓声回答道:“但瓦尔是个固执而刚强的人,不取我的性命,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仁慈了。”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这就解释得通了。”他喃喃道。 拉斐尔眼神一动:“什么?” 只见第二王子缓缓靠到墙边,神情失落而寂寥。 “陛下很早就知道了,是吗。” 泰尔斯叹息着开口道,声音低得都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拉斐尔皱起眉头:“知道什么?” 泰尔斯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慢慢说出自己刚刚想通的事情。 “亚伦德公爵。” “他的阴谋和他的反叛,他的篡位之举,甚至‘新星’贵族们的计划。” 泰尔斯出神地道:“凯瑟尔陛——我是说父亲他,很早就知道了,是么。卡Kа酷Ku尐裞網” 拉斐尔皱起眉头,凝重地看着泰尔斯。 这个男孩…… “别无妄揣测你的国王,哪怕你是王子。” 秘科的年轻人警告道:“这是来自秘科的忠告。”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似乎全不在意。 王子踏前一步,表情复杂,看着拉斐尔的眼神渐渐了然。 “所以他确实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亚伦德的不臣之心和篡位之举,”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而陛下他之所以没有动作甚至放任自流,仅仅只是在等待,等待对方真正的反叛。” 拉斐尔的眉头越皱越紧:“等待?” 秘科的男人不屑地微哼,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 “你想多了……” “如果陛下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那他为何要放任事态恶化,放任北境公爵真正踏上反叛的道路,让北境面临危险?”拉斐尔摇了摇头:“我说了,不要妄自揣测……”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似乎要把这几天来的愤懑和委屈一股脑吼出来: “因为他需要这个机会!该死的!” 拉斐尔要说的话停在了嘴边,他看着胸膛起伏的王子,微微有些诧异。 “米兰达告诉我,陛下已经派出了官吏,稳住了北境的局势。”泰尔斯喘息着,止不住胸膛的颤抖。 “很安心对么。” “但是,这才是关键,”泰尔斯抬起头,他咬紧牙齿,眼前浮现出凯瑟尔坚毅的脸庞,“告诉我,拉斐尔。” 王子死死地盯视着拉斐尔,盯视着他的红眸。 泰尔斯忍不住想起南垂斯特家的独眼龙廓斯德,想起他在自己离开前的那番话。 【你太小看你的父亲,太小看铁腕之王,太小看他给予星辰上下的恐惧了。】 “如果没有摩拉尔王子的遇刺,没有来自埃克斯特的战争压力,没有亚伦德的铤而走险继而锒铛入狱,没有变得群龙无首无所适从的北境,”王子地嘴唇一开一合,狠狠地道:“那陛下他还能……” 泰尔斯顿了一下。 拉斐尔的眼神微微一挫。 泰尔斯咬紧牙关,还是强迫着自己,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他还能毫无阻碍地以御敌为名,以战争为名……” “向寒堡派遣他的直属官吏和贵族……” “理所当然地向要塞增加常备军力,继而接管税收、裁判、土地等一众重要的领地事务……” “直到璨星王室完完全全地替代狱中的北境公爵……” “将亚伦德家族世代统治的北境,彻底纳入王权的囊中么!” 用力说完这些话的泰尔斯只觉得脑中一疼,不由得身形一晃。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一只手扶住了墙壁,另一只手狠狠地按着额头,不住揉搓。 瓦尔·亚伦德,凯瑟尔·璨星…… 埃克斯特使团的惊变,群星之厅里的一切,自己的出现和自以为精妙的破局…… 现在看来,全都…… 全都…… 泰尔斯觉得额头越来越疼。 在那里,一块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出,归入广阔的记忆之海中。 只有几个字组成,却让人心寒的碎片。 郑伯…… 郑伯克段于鄢。 “身为陛下最大、最重要的耳目和共谋者,王国秘科……” “告诉我,是这样么?”泰尔斯睁开了眼,竭力克制着他的嗓音,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让半个房间的人都频频回头。 拉斐尔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口。 但王子似乎很有耐心,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秘科的来人,双目里涌动无比复杂的感情。 终于,拉斐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表情上尽是同样复杂和微妙的无穷情绪,吐出几个无力而无奈的单词:“无可奉告。” 这是个不像答案的答案。 但王子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那一刻,泰尔斯像是放了气的皮球一样,缓缓松懈下来。 他无意识地倚着墙,表情僵硬。 “为什么,”拉斐尔脸孔淡然地看着泰尔斯,话语里带着一丝凝重:“为什么会这么想。” 泰尔斯下意识地轻嗤了一声。 “虽然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听信红女巫的话,”王子的嗓音很疲惫,像是另一个人在讲话:“可是你要知道,足以动摇人心的谎言,都是建立在一定的事实之上。” 拉斐尔微微色变。 “卡珊对米兰达说的话,”泰尔斯闭上眼睛,狠狠地呼出一口气:“‘若你不想这片土地被卑鄙的手段夺走’,‘北地只属于北地人’——现在我懂了。” “红女巫可不是无的放矢。” 他连连苦笑,笑声凄凉:“想要从亚伦德手里谋夺北境的人,不仅仅有埃克斯特,不仅仅有伦巴。” “我本来还想不到那么多,直到刚刚听到了一段很久以前,关于‘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历史,”泰尔斯出神地道:“瞬间解开了我的很多疑惑。” 拉斐尔轻轻皱眉。 贤君? “陛下他……”泰尔斯的嘴角微微抽动,他试图回想起那位铁腕之王的模样,但出现在脑海里的,每每都是他冷酷肃穆的嗓音,短促有力的动作。 “他就不怕埃克斯特人真的……真的大举南下?” “不怕他们夺走北境?”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捏紧了手心里,他自己割出来的伤疤。 拉斐尔微微叹息。 “恕我直言,殿下。”拉斐尔轻声道。 “如果不是因为您的意外举动,包括给那个医生联络暗室的机会,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英灵宫外面,”秘科的年轻人缓缓摇头:“现在的埃克斯特,就应该按照我们的预想,变成一团乱麻。” 泰尔斯不知所谓地笑了起来。 他的胸口轻颤,笑声连绵不绝,意味不明。 “他一向都这么行险吗?”王子无力地道:“还是从血色之年后才这样?” 拉斐尔没有说话。 但他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泰尔斯最后轻笑一声,目光垂向地面,表情不明。 “关于北境的归属……米兰达知道吗?”他收敛了笑容,轻声道:“她知道你也身在其中吗?” 这一次,拉斐尔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米兰达。 那个女孩。 “无可……奉告。”拉斐尔依然是这一句话,但这一次,他的话有了不小的停顿和颤抖。 拉斐尔的红眸微颤,呼吸加速。 米兰达。 像那样一个心思细腻,感觉敏锐的女孩…… 她又怎么可能…… 拉斐尔闭上眼睛。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如果您就是为了这件事……”在厚重的喘息声中,秘科的男人试图结束谈话。 但他又一次被泰尔斯打断了。 “帮我。” 轻轻的两个单词。 短促。 有力。 却毫无颓色与黯然。 拉斐尔微微一怔。 嗯? “什么?”秘科的来人轻轻睁眼,疑惑地望向王子。 他的眼前,泰尔斯也慢慢抬起头来。 “我说,”王子的嗓音全然脱去了之前的犹豫和软弱,变得果断,坚毅,不容置疑: 王子从一双灰眸里投射出罕见的眼神,与拉斐尔直直对视。 “我需要你的支持,拉斐尔·林德伯格,帮我说服他们……” “帮我!” 拉斐尔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你要做什么?”秘科的男人下意识地问道,连尊称都忘记了。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早已离开了墙壁,整个人稳稳地站在地上,直视着拉斐尔。 他的脸上写满了豁达和释然。 拉斐尔突然讶异地发现,此时的泰尔斯不一样了。 他的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神采。 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 永不熄灭。 “无论你还是我,无论秘科还是王国,”泰尔斯缓缓地道,脸色如冰,语气似铁,充满了少见的决绝:“无论意外也好,失败也罢,我的错误也好,你的疏忽也罢……” “但在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你就甘心把筹码全部输到伦巴的手里。” “把王国推向战争的深渊?” “你就甘心接受这种悲哀的现况,默认这种差劲的结局吗?” “事已至此,你……”拉斐尔蹙起眉头,看着这样的王子,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你还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一刻,拉斐尔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从意外中归来,也带来无数意外的星辰王子。 不是闵迪思厅里那个被浪潮推着走的无助小男孩。 也不是群星之厅里那个咬牙力争的绝地王子。 更不是在权力的游戏里挣扎的提线木偶。 而是泰尔斯王子。 独一无二的泰尔斯·璨星。 “想做什么?” 星辰王子淡淡地开口,仿佛眼前所面对的,不过一个小小的问题:“当然是……” 泰尔斯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查曼·伦巴的身影,以及他坚毅隐忍的脸庞。 王子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去拯救这个国家。” 230.第227章 弑君者 就在泰尔斯他们逃离城闸的时候,英灵宫内,英雄大厅的门前,正上演着埃克斯特建国以来少见的紧张对峙。 . 闪烁的火光中,四位大公们各自的护卫以及少数特殊贵族的随从——晚宴的其他贵族们不被允许携带随从进入——与留守的白刃卫队还有宫廷卫兵们站在一起,借着北地人特有的默契站成阵势,弓弩上弦,刀剑出鞘,表情难看地挡在英雄大厅之前,护卫着这个椭圆石厅里的贵人们。 而他们的对面,是人数占优而不明身份的陌生士兵们,牢牢把守着转角和走廊。 他们的人统统身着巡逻队的服饰和装备,密密麻麻,几乎站满了大厅外的每一个门廊。这些士兵们踏在历史悠久的地砖上,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带着奇异和敬畏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装潢,似乎是头一次光临,还有些不适应这座对北地而言意义非凡的宫殿。 更奇怪的是,这群不速之客的领头人,居然是一位短发的女剑士,她的眼神淡然而无畏,右手手指在剑柄上不断弹动。 在火盆的照耀下,祈远城的罗尼大公带着一脸的冰寒和愠怒,从昏暗的英雄大厅里走出,两边的卫兵和随从们为他让开道路,但手上的警戒却从未放下。 这位长发的祈远城大公挥退一位要为他披上披风的随从,冷厉地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们,目光在他们的佩剑上打了个转。 “现身吧,无所谓再隐藏了。” 库里坤·罗尼大公收回他凌厉的目光,冷冷地道:“我们隔着三层石阶,都能闻到独属于你们领地上的恶心气息——虽然同属北地,但你们的士兵格外不同。” 第一排的“巡逻队”士兵们交换了几个眼神,但他们似乎素养良好,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逼视着防守英雄大厅的卫兵和卫队们。 “火炙骑士在哪里?”罗尼大公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领头的女首领:“无论你们要做什么——围攻英灵宫也好,谋杀大公也罢,都不至于让一个软娘们儿来领兵吧?” 短发的女剑士脸色一寒。 她的右手不再弹动,而是握紧了剑柄,挑衅也似地向前一步。 “小心,大公阁下,”她语气不善地道,眼里布满了轻蔑和鄙视:“您的小命,正攥在这个软娘们儿的手里。” “小姑娘,”罗尼大公不屑地摇摇头:“回家织布去吧,长剑很重的。” 铿锵! 女剑士的武器突然出鞘。 像是被弓弦惊动的鸟群一样,大公身边的卫兵们,无论白刃卫队还是宫廷卫兵,抑或是祈远城的随从们,都紧张地一拥而上! 但他们生生停下了脚步:罗尼大公举起了右掌,将他们牢牢拦在身侧。 女剑士满面寒霜地看着祈远城大公,她的剑锋就停在罗尼大公的咽喉前。 大公从眼神到身体都一动不动,只是毫不退缩地对视着她,仿佛逼到喉咙前的不是一把剑。卡Kа酷Ku尐裞網 “无妨,”罗尼冷冷道:“看看我们的小可爱,是否真有拿剑的本领。” 他的眼神里寒光闪现:“以及杀人——杀害一位大公的胆量。” 女剑士的目光一冷,剑锋毫不犹豫地向前,触及皮肤。 罗尼的瞳孔一缩。 他的颈部一凉,已经流下鲜血。 大公的身后,随从们的吸气声清晰可闻。 但罗尼那刚毅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就在此时,一把浑厚低沉的男声,从“巡逻队”中传来。 “礼貌些,克罗艾希,”一位面孔沧桑,脚步沉稳的戎装中年贵族缓缓走出人群:“我们并非为战斗而来。” 他的身后跟着两位贵族,一位身着板甲,面容古板,一位身材高瘦,眼神犀利。 女剑士——克罗艾希轻嗤一声,这才举步后撤,把剑收回。 罗尼缓缓低下头,伸出手抹上自己的脖颈,看着手上的鲜血,神情微妙。 “巡逻队”的士兵为新来者让开了道路。 “不必如此紧张,诸位,”那位身材高瘦的年轻贵族微微一笑,礼貌地向着卫兵们鞠躬:“我们不是敌人,不应刀剑相向。” 罗尼放下了手,他的眼神在新来的三人身上打了个转,丝毫不给面子地轻哼一声。 “果然,惊喜永远不会迟到,”罗尼大公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死死盯着那位中年贵族: “查曼·伦巴。” 他的随从们齐齐皱眉。 伦巴大公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两位大公的眼神在空中相遇,一方冷若冰霜,一方平淡无波。 下一秒,罗尼的目光倒是移回了那个女剑士身上。 “嘿,克罗艾希,是么,”罗尼大公话语一转,眉毛有趣地翘起,眼里浮现不一样的神采:“你的剑很稳。” 他看着克罗艾希的长剑,感受着脖子上的疼痛,赞许地点点头:“很有种。” 但克罗艾希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并不发话。 罗尼大公目光一动。 “我的妻子去世一年了。” “罗尼家族和祈远城都缺一位大公夫人,”罗尼大公放出毫不收敛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克罗艾希,继而严肃地道:“你有兴趣吗?” 伦巴看着他们的互动,微微皱眉。卡Kа酷Ku尐裞網 克罗艾希也眯起眼睛。 “去找个只会织布的听话女工吧,大公阁下,”她把长剑收回剑鞘,话语冷漠而凶狠:“省得我在新婚之夜……” 克罗艾希毫不掩饰地瞥向大公的胯下:“把您的两颗球割下来。” 罗尼大公豪迈地哈哈大笑,看向克罗艾希的目光却越来越微妙。 “明目张胆地挖我的属下,”一旁的伦巴大公淡淡地道:“恐怕不妥当吧?” 罗尼大公转向伦巴,刚毅的脸上,原本的笑容变得丝毫不见暖意:“问问又不会受伤。” 伦巴挑了挑眉毛。 他身边的高个儿贵族——坎比达子爵在大公的耳后低语了几句。 “怎么,如果我不挨这一剑,”罗尼大公把自己的长发拉到颈后,寒声道:“你是不是永远也不准备出现了?” “当然不是,”伦巴面色不变,“只是想等人齐而已。”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了这场刀剑之下的谈话中。 “不劳费心,”一个圆滑老道的嗓音巧妙地出现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里:“我们都在等待您的莅临呢。” 罗尼大公的身后走出了一位锅盖头的男人——再造塔大公,特卢迪达家族的帕修斯·特卢迪达带着玩味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尽是警惕与冷意。 “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查曼?”特卢迪达笑眯眯地道:“十二年前?” 伦巴看着这位同在埃克斯特南方,毗邻黑沙领的再造塔近邻,眼里露出忌惮和深思。 “五年前,”他淡淡道:“星辰跟兽人开仗的时候,我们南方三位大公的紧急会议。” “哦?是吗,”特卢迪达一拍自己的锅盖头,恍然道:“也是,没有利益就不会出现,这才是你嘛。” 他嘿嘿一笑。 “对国王的邀约不理不睬,却在国王失踪,龙霄城大乱的时刻,才带着上千人进逼英灵宫的——黑沙大公?”特卢迪达大公那突出的下巴微微动弹,他望着伦巴身边的士兵们,颇有深意地反问道。 “这就是我来此找诸位的原因。”伦巴大公缓声道:“我们面临着非常的事态,关乎各位的切身利益。” 罗尼大公偏过头,不屑地嗤笑一声。 “非常的事态?”另一个浑厚的嗓音进入三人的谈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相貌粗豪,装束古典的雷比恩·奥勒修也出现在英雄大厅门口,这位威兰领大公的络腮胡子无比显眼,让人印象深刻。 此刻的他冷冷地望着伦巴,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戒。 伦巴的眼神一一扫过三位大公。 “国王在昨夜去世了,”查曼·伦巴淡淡地道,仿佛在讲述一件毫不出奇的小事:“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埃克斯特的未来。” 此言一出,无论是黑沙领一方,还是英灵宫一方,都有了不少的骚动。 坎比达子爵和克罗艾希不满地弹压着属下。 但伦巴的眉毛却暗自蹙紧。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眼前的三位大公依旧沉稳如故,波澜不惊。 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 嗯。 看来要比想象中困难一些。 伦巴暗自道。 但那又怎样呢? 不过另一道要跨过的坎。 不过另一个努恩。 “噢?” 终于,一个老迈的声音在三位大公身后响起,资历最老的戒守城大公,秃头的罗杰斯·莱科一边咳嗽,一边缓步而出:“那可真是不幸。” “我想,关于国王之死,”老大公叹息道:“你,突然出现在此的查曼,有一些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们?” “如你所言,罗杰斯,”黑沙大公肃穆道:“我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莱科大公哈哈一笑,望着英灵宫的地砖,玩味地道:“那我们不妨……在英雄大厅里说?” 他微微翘眉,侧过身让出石厅的门,露出火盆闪烁的光芒:“只有我们五个,就够了。” “不需要这么多小卒子。” 此言一出,英灵宫一方的三位大公齐齐看向伦巴,眼神不一。 但都蕴藏着深深的猜忌与戒备。 这就是埃克斯特。 伦巴在心底里轻叹一声,又轻哼一声。 我的埃克斯特。 他的眼神渐渐聚焦。 承受着四位位高权重,与他平起平坐的埃克斯特大公的目光,查曼·伦巴淡然伸手,按住了身后要发言的莱万伯爵和坎比达子爵。 “当然,”他目光一肃,扫过四位同僚也扫过成半圆状阵型,牢牢把守着英雄大厅门口的白刃卫队和宫廷卫兵,点头道:“此言此事,唯能在我们五人之间流传。” 克罗艾希向伦巴投来询问的眼神,但伦巴大公只是伸出手掌,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下一秒,查曼·伦巴就毫不犹豫地跨步向前,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孤身离开黑沙领士兵的围护。 他走过无数闪着寒光的兵刃,走向英雄大厅的石门。 他走进英灵宫士兵们密不透风的阵势里,徒留他们面面相觑。 他走过最前方的罗尼,收获了后者一个惊异和钦佩的目光。 他走过奥勒修大公,络腮胡子的大公皱起眉头,思绪不明。 他走过特卢迪达和莱科,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忧虑与忐忑。 黑沙大公的披风上,代表伦巴家族的铁拳图案隐隐可见。 直到他完全走进英雄大厅的昏暗之中,四位大公才回过神来,各自交换了眼神。 坎比达和莱万伯爵狠狠地盯了他们一眼,克罗艾希甚至敲了敲手上的剑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你们怎么说?”特卢迪达转了转眼珠。 奥勒修和莱科都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不,”罗尼看向昏暗的大厅中,冷冷地道:“看他怎么说。” 查曼·伦巴静静地站立在英雄大厅中,站在那张棕黑色的长方桌旁,六个铁架上的大火盆,将他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气势不定。 他知道,就在昨晚,年轻的康克利·佩菲特大公就是在他身前两步的地方,被努恩王扭断了脖子。 但此刻的伦巴,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望着长方桌最里面的那个主位。 他记得,前半生的无数岁月里,父亲和母亲都无数次带过自己和哈罗德来到这里,向着那个主位鞠躬行礼。 努恩·沃尔顿七世就是坐在那里,那个主位上,对着从大公到官吏,从贵族到平民的埃克斯特国民们发号施令。 共举国王,就坐在这里掌控整个北地——不,是大半个北地,星辰的北境毕竟还不在埃克斯特的手里。 他的目光转过石厅的四周,在随处可见的云中龙枪布旗上略略停留。 最里面的壁架上,本该放置着戮魂枪的枪架,已然空无一物。 一如曾经如日中天的沃尔顿,一如震慑北地的云中龙枪。 云中龙枪。 那一刻,伦巴竟然很想笑。 “好了,”奥勒修大公的声音不客气地从身后传来:“我们就不请你坐下了。” “说吧。”这位络腮胡子冷冷地道。 伦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缓缓睁眼。 “星辰王国,”查曼·伦巴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四位大公,眼神犀利:“那个星辰王子,以及他们的秘科,处心积虑地策划了一场意在埃克斯特的阴谋。” 罗尼大公微微蹙眉。 “他们甚至利用了灾祸,”伦巴淡淡道:“很不幸,努恩王死于阴谋之中。” 莱科和特卢迪达对视一眼,似有深意。 伦巴踏前一步,捏紧拳头。 “巨龙的国度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难关,”黑沙大公寒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是时候,让我们团结一致了。” 伦巴的话音落下。 四位大公面面相觑。 无人出声。 无人动弹。 无人反应。 直到好几秒钟之后,四位大公才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 轻笑演变成大笑。 大笑又变成了冷笑。 而冷笑持续了近乎一分钟。 伦巴大公看着大公们的冷笑,不由得皱起眉头。 奥勒修的笑容里带着深深的寒意,特卢迪达的笑意中有着可堪玩味的深意,莱科则笑得很勉强,也许根本不想笑。 唯有罗尼大公的笑声,最大、最久,最冷。 伦巴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终于,大公的笑声收起。 下一秒,罗尼大公跨前一步,毫不退缩地与伦巴对视着。 来自祈远城的骑士圣典家徽在他的肩头熠熠生辉,只见库里坤·罗尼用他特有的豪迈嗓音,冷冷开口,毫不客气: “回家去草你自己吧,查曼·伦巴。” 他狠狠地呸了一声,一对眼神里带着不屑和鄙视,如同蕴藏着万年寒冰: “弑君者。” 231.第228章 最强的棋子(上) 龙霄城,皓月神殿,一个偏僻的房间里。 . 普提莱看着不远处忙碌着的星辰士兵们,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前半生里,并非没有经历过失败——事实上,他所见过的失败更加可怕,代价更加沉重。 比如十二年前。 可是现在…… 普提莱突然觉得手里的烟斗很沉重,更是失去了抽一口的欲望。 这对于嗜烟如命的他而言可非常少见。 凯瑟尔王以自己的血脉为质,试图消弭战祸,本该是举国称颂的慷慨真诚之举。 现在却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王子卷入了埃克斯特的国王之死,带来原本理应竭力避免的最坏局面。 更糟糕的是,璨星王室将再次遭受巨大的声望打击。 那个孩子回了星辰之后,要面对的……普提莱想起泰尔斯的沮丧模样,心情黯淡。 他默默地伸出手,将烟斗里燃烧着的烟草敲掉。 对不起,基尔伯特。 除了将他带离险境,我已经袖手无策。 就像当年看着殿下逝去一样。 让你失望了啊,老朋友。 又一次。 正在普提莱出神地回忆往事的时候,新兵威罗打断了他的思绪。 “勋爵大人!” “怎么了?”普提莱挑起眉毛。 “请到后厅去吧,就是我们进来的那个大厅,”威罗似乎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他还是忠实地执行着命令:“这是泰尔斯殿下的……” “命令!” 普提莱的表情变了。卡Kа酷Ku尐裞網 ———— 科恩收拾好了行装,最后一遍检查着武器。 “你不再去问问拉斐尔吗?” 警戒官看着远处跟星辰士兵们说着什么的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着身边的米兰达道: “你知道,关于灾祸之剑,关于秘科,关于他的手……” 说到这里,想起身为剑手的好友曾经被活生生地废掉了双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双手变成了那样的怪物,科恩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那家伙,究竟经历了什么? 靠在木箱上的米兰达从假寐中缓缓睁眼。 她眼神沉静,表情自然。 但却嗓音微哑。 “不必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女剑士轻声开口:“有些事情,再问也只是徒劳。” 科恩看着米兰达面无表情的样子,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耸了耸肩,低头调整自己的剑带。 几秒后,警戒官低声道: “那我们怎么跟塔里回报?” “在龙霄城里遇到了三个灾祸剑手,其中一个……身份不明?” 米兰达眼神一动。 “你呢?”她淡淡道。 科恩微微一愣。 “要我说……” 警戒官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让终结塔见鬼去吧,好歹都从里面出来这么久了,”科恩摇摇头,轻哼一声:“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灾祸之剑——一切都是卡斯兰的阴谋,汇报完毕。” 米兰达露出淡淡的微笑。 “杰迪大师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会气疯的。” “所以这是为了他好,”科恩扬起眉毛,“他最出色的学生担心他的心情,决意让他少操心一些。” 米兰达挑了挑眉,重新闭眼养神。 半晌之后,科恩再次开口,声音低落。 “米兰达,你说,三年而已,”警戒官失落地道:“一个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呢。” 米兰达再次睁眼,这一次,她的眼里布满了复杂的意味。 “我说的不仅仅是拉斐尔,”科恩把长剑插回剑鞘,面色忧虑:“还有克罗艾希。” “我还记得跟她一起被罚咬剑深蹲的日子,那个男人婆,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骂我。”他懊恼地道。 米兰达翘起嘴角。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又不敢说出口。 米兰达翻了个白眼,随即心中一黯。 不仅仅是你,科恩。 不仅仅是你。 我也曾与她同窗学习,同房而卧,同在风吹雨打下练剑,在夤夜挑灯时读书。 那个曾经开朗爱笑,脾气倔强的女孩。 克罗艾希。 “也许他们都没变,”米兰达眉头微皱,声音缥缈,似有深意,“只是我们无意中发掘到了他们的另外一面。” 科恩轻哼一声。 “什么样的‘另外一面’,”他无奈地道:“会导向背叛和谎言?” 米兰达换了个抱臂的姿势,把她的佩剑重新抱在怀里。 “不知道,”她失神地道:“但是,应该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她想起了拉斐尔手上的烙印。 克罗艾希,你又经历了什么呢? 科恩长长地释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一仰,学着米兰达的样子靠上木箱。 “所以,这就完了么?”科恩有意无意地道。 米兰达脸色微动,回过神来:“什么完了?” 科恩停顿了一秒,眉间耸动,似乎在思考。 “龙霄城,”他默默道:“我们被骗来这里……” “成了他人的棋子,阴谋的替罪羊,刺杀国王的主谋。” “成了战争的起因。” 米兰达沉默了下来。 她了解科恩的性格,知道科恩要说什么。 但是…… “所以我们正在弥补。”米兰达眼神一肃,肯定地道。 “尽快逃离这里,逃离敌人的掌控,拒绝他们的利用,”亚伦德小姐的语速加快,重音加强:“就当我们没有来过埃克斯特,没有来过龙霄城。” 仿佛不容置疑。 科恩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寂了好几秒,眼神在昏暗的空中凝聚。 “但是,米兰达,”科恩终于轻轻开口,似乎带着些犹豫和不安:“事实是……” “我们来过了。” 米兰达没有说话。 科恩一拍木箱,利落地翻身坐起,双手倚上膝盖,表情严肃而难看。 “我们不但来过了,还参与了这么多,见证了这么多,”他缓缓叹息道:“秘科,灾祸,龙,王子,刺杀,阴谋。” “有人来,有人走,有人死亡,有人受伤,最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科恩有些失神地道。 “等着别人来收拾,由别人来承受。” “而你知道我们留下的是什么,你听见那个普提莱大叔说的话了,”科恩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副使先生,看着他跟那个用双枪的小兵说着什么:“哪怕我们安然逃离了,北境也将面临……” “他也说了,”米兰达皱起眉头:“我们无能为力。” 科恩脸色一黯,表情挣扎。 “是无能为力,”科恩轻嗤了一声,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还是无所作为?” 米兰达没有回答。 “那是你的北境,米兰达,是你们家族世代守护的领土。” 警戒官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你也见证过那片土地被战火蹂躏的惨状,不是么,你和拉斐尔当年就在……” 咚! 米兰达的剑鞘狠狠戳中一个收纳杂物的木箱,发出沉重的闷响。 “够了。” 女剑士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可怕,语气满布寒霜:“到此为止。” 但科恩笑了。 “你知道,我们先前遇到的灾祸剑手,年轻的那个跟你差不多大,”警戒官低下头,举起他那把独特的银色佩剑,“他问了我这把剑的名字。” 米兰达目光一凝。 “‘承重者’,”她看着同窗的那把佩剑,想起过去几年里跟它的较量,淡淡道:“卡拉比扬家的世传宝剑。” 科恩点点头,手臂肌肉用力,稳稳地举起他的武器。 承重者。 “它太重了。”科恩出神地道,想起了家族里那个阴森森的古堡,想起老头子从里面把它拿出来的情景。 “去终结塔的前一天,父亲把它交给我。” “我用上双手都没法把它捧起来,只能绑根绳子拖着走,”科恩点点头,眼神慢慢聚焦,回忆着过去:“但老头子说……” “有些重量,我们必须承受。” 他的眼神越来越清澈,越来越坚定:“有些事情,我们也不能‘到此为止’。” 正在此时。 一个两人都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 “你知道,为了无谓的坚持而自找麻烦,”拉斐尔那轻松而明快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米兰达猛地回过头,科恩则惊讶地转身。 “所有人,到后厅去。”秘科的年轻人淡淡道,一双红眸在昏暗的光线中忽明忽暗。 “时间还没到,”米兰达皱起眉头:“去后厅做什么?”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无奈。 似乎也在犹豫。 但他仅仅停顿了一秒,就抬起眼睛,看向两人。 “我说了,”拉斐尔冷哼一声: “去自找麻烦。” 232.第229章 最强的棋子(中) 皓月神殿,后厅。 . 算不上宽阔的大厅中,星辰王子神情冷静地站在中央。 在不灭灯的照耀下,泰尔斯远远望着那尊黑暗中的皓月神像,静静观察着皓月女神的冷漠表情。 “泰尔斯,”他的身后,小滑头扶着自己的眼镜,紧张地四处张望,怯生生地道:“我们就这么溜出来……尼寇莱他们会……” “啊,”泰尔斯淡淡地道:“我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正在找你的路上了吧。” 小滑头小脸一白:“那我们……” 泰尔斯轻声打断了她。 “小滑头,”星辰王子出神地看着昏暗的皓月女神:“我想做一件事情,但我需要你的帮忙。” 小滑头微微一怔。 “什么事情?”她好奇地问。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握住了拳头。 “你读了不少书,但你知道我们昨晚经历了什么吗?” 小滑头的脸色微微一僵。 她低下头,想起在英灵宫里和在盾区的一切,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 阿莱克斯无力垂下的手。 国王的戒指。 灾祸那放肆的大笑。 平民们奔走嚎啕,绝望死去。 一秒后,小滑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小滑头的样子,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刚刚的那个小兵,威罗·肯,你知道他的故事吗?” 小滑头露出疑惑,摇了摇头。 “他原本是北境的一个平民,虽不富裕,但有个可爱的妹妹,有健全的父母,”泰尔斯想起雪地里的那个故事,出神地道:“但就在十二年前的冬天,他突然学会了捕鱼,学会了使枪,学会艰难地生存,学会了承受亲人的离去。” 小滑头微微一愣。 “不仅仅是他们。”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那个叫杰纳德的老兵,年轻时估计也是一个平民,但也是在十二年前,他变成了如今模样,”泰尔斯眯起眼睛,想起那个一路挣扎着跟来的老兵,有些感慨,“于他而言,自己依然活在烽火连绵的岁月里,醒不过来,也不想醒来。” “那个叫米兰达的大姐姐,十二年前,她的家族伤亡殆尽,在终结之塔里度过自己的童年。”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着不知所措的小滑头。 “也不仅仅是星辰,”第二王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名字:“拜恩·迈尔克。” 小滑头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苍白。 “别害怕,”泰尔斯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小手,感受着手心的冰冷和颤抖,真诚地道:“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 小滑头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但你亲耳所闻,十二年前,他失却了自己守护的誓言,失落了一生的挚爱,从此落入无边的地狱中,苟延残喘,挣扎不休。”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她。 “还有查曼·伦巴,”泰尔斯眼神一黯:“十二年前,他手染了兄长的鲜血,在父辈和权力的漩涡里,蜕变成现在的黑沙大公。” 表情严肃的泰尔斯松开女孩的手,却握住她的双肩。 小滑头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看,这么多人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泰尔斯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时轻时重,“都只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 小滑头吸了一口气,回望着王子的灰色眼眸:“血色之年?” 泰尔斯认真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血色之年。” 小滑头眼神挣扎,似懂非懂地微点了一下下巴。 泰尔斯先是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然后,他睁开眼,用他降临这个世界后前所未有的肃穆神情,正色道: “小滑头。” “我们今晚所做所见所闻的一切,不仅仅是几个人之间的家庭戏码,而是关乎两大国数千万人未来的大事。” 泰尔斯神情严肃地看着女孩眼镜后的茫然双眸。 他咬紧了牙关。 那一秒,他的眼前出现离开王都后看见的那个“波将金村”,出现了雄伟的星型堡垒断龙要塞,出现了隘口村里的北地村民们,出现了莱曼隘口处的那片黑石——贺拉斯殒命之地。 “可能会有数以万计,十万计,百万计的人因此改变命运,”泰尔斯艰难地道:“不,龙霄城里,已经有无数人的命运改变了轨迹,不少人甚至已经走到了终点。” 泰尔斯垂下眼睑,黯然道:“比如阿莱克斯,比如我们走过的盾区。” “比如我们自己。” 小滑头呆滞了一秒。 “如果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抛在身后,”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沉重:“那种重负,会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 小滑头咬紧了下唇。 “害得成千上万的人,饱受荼毒,流离失所,”泰尔斯竭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太难受了。” 他扣着小滑头双肩的手微微一颤:“我们不能走,我们不能逃避……” 小滑头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女孩艰难地张开嘴唇,铂金发色格外显眼:“你要我……” 脸色悲伤的她没有说下去,似乎在犹豫。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我想弥补这一切,避免最糟糕的后果,修补我们留下的创伤——不管那是不是我们的责任。”4 小滑头想通了什么,脸色苍白。 “我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小滑头。”她颤栗着,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你需要的是塞尔玛·沃尔顿。” “你要我变成她,变成那个陛下的……孙女。” 那一瞬间,小滑头的双眼变得通红。 泰尔斯微微一顿,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想起两人在肉铺里的谈话。 【选择你要成为的人。】 但是现在…… 泰尔斯紧咬住牙齿,只觉得舌头有千钧重。 “不,”一秒后,他猛地抬起头,直直凝视着小滑头的双目:“我需要的依然是小滑头,不是什么塞尔玛!” 小滑头瞪大眼睛,神情惊异。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陪我经历了一切灾难,不离不弃的小滑头,”泰尔斯一字一句地认真道:“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那个遇到危险也不知道躲的小丫头。” “我需要她再陪我一程。”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柔和。 “虽然这个请求可能很过分。” 小滑头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忘记了思考。 “我知道你很害怕,”泰尔斯搭在小滑头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我知道你想逃离这一切。” “但是……” 泰尔斯的面容扭曲起来,但仅仅几秒之后,他就重新抬起眼神,直射小滑头的双目。 “抬起头,面对它,就像你面对巨龙一样。” 小滑头没有回答。 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着泰尔斯。 几秒后,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中流下。 “书本上没有这样的戏码,”小滑头挂着两行泪痕,惶然道:“我根本不知道……” 她咬起嘴巴,眼泪淌过她的脸颊。 泰尔斯在心中叹息。 “也许有的,”泰尔斯柔声道:“只是我们不知道。” 小滑头抽了一下鼻子。 “如果真的没有,”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双手移动到她的头部,“那就更好了。” 泰尔斯伸出手指,轻轻抹掉她的泪水。 然后扶住她的黑框眼镜,轻轻用力,把歪斜而满是破损的它扶正。 他看着小滑头,神色郑重,语气肃然。 “读了那么多书,读了那么多别人的故事,是时候由你……来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了。” 小滑头下意识地啜泣了一声 女孩看着泰尔斯,神情恍惚,目光茫然。 仿佛在翻一本随意找到的书,而不是望着一个神色坚定的男孩。 几秒后,小滑头抿起嘴唇,然后缓缓张开。 只听她轻声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会的。”他点点头。 她的眼神亮起:“你会跟我一起面对这些?” “会的。”他露出笑容。 她神色一变,咬紧牙齿:“你会保护我。” 他叹了一口气,举首向前,跟她额头相触。 他们隔着眼镜四目相对。 男孩轻轻开口,语气斩钉截铁: “会的。” 就在此时,泰尔斯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轻轻放开神情恍然的小滑头,转向来人。 “你最好有个不错的解释,小王子,”陨星者苍白冷峻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神色不善,语气苛责:“关于拐带沃尔顿血脉……” 瑟瑞·尼寇莱的眼神投向垂首深思的小滑头:“跟我们回去吧,您不该跟这位危险的王子多加接触,女士。卡Kа酷Ku尐裞網” 小滑头抿紧了嘴唇,躲到泰尔斯身后。 尼寇莱皱紧眉头。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尼寇莱。 以及他身后的迈尔克。 泰尔斯没有理会陨星者,而是轻声对迈尔克道:“迈尔克勋爵,抱歉,我还是习惯叫您勋爵。” 神情萎靡的迈尔克轻轻一怔。 尼寇莱则微微一愣。 “你为什么要回来,回来帮助沃尔顿家族呢,”泰尔斯平静地看着迈尔克:“你已经不再是从事官,我记得,努恩王已经把你永远地流放了。” 迈尔克的表情变得哀伤而绝望。 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在努恩王的眼里,你是害死他儿子的罪人,不是么。”王子淡淡道:“他为此夺走了你的孩子……他如此待你,你应该也公平待他。” 迈尔克猛地一震。 尼寇莱看看他旧日的同僚,表情一动。 “嘿,你,小王子,”陨星者果断出声道:“如果你……” 但有人打断了他,却不是泰尔斯。 “是的。” 迈尔克颤抖着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奇异的复杂情绪。 “但那是他的看法,”他痛苦地道:“可是我永远属于白刃卫队,我的职责就是忠于国王。” 前从事官咬紧牙关。 “无论他如何对待我。” 泰尔斯眼前一亮。 迈尔克的双手在颤抖,似乎想起很多曾经的事情。 “这点从未改变。” “我完成自己的职责,仅此而已。” 终于,前从事官咬紧牙关,坚定地回望着泰尔斯。 尼寇莱怔怔地看着他的战友。 泰尔斯微微一笑。 “不仅如此,”王子轻声道:“还因为苏里尔王子,对么——你对他始终感觉负疚。” 迈尔克微微一晃。 “想必不好受吧,”泰尔斯观察着他的神情,低头缓缓叹息:“你尽心竭力地做一件事情,命运却在和你开玩笑——你酿成了大错,犯下了大罪。” “却无法挽回。” 迈尔克偏头闭上眼睛,脸色挣扎。 “所以你想要弥补,”泰尔斯惋惜地道:“想要赎罪。” 尼寇莱不耐烦地踏前一步:“够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是……” 就在此时,泰尔斯猛地抬头,眼神犀利! “因为这就是我们现在面对的一切!”泰尔斯几乎是用吼声打断了尼寇莱。 陨星者怔住了,他看着星辰王子,脸色惊疑不定。 泰尔斯微微喘息着,平复一下有些疼痛的嗓子。 “看看我们周围吧,”他咬紧牙齿:“努恩王的颅血洒在他自己的土地上,伦巴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龙霄城里,他的手掌遮蔽了北地的天空,卡珊、史莱斯、卡斯兰在黑暗里向我们微笑致意。” 尼寇莱无声无息地听着泰尔斯的话。 只是他的一对眼睛里,怒火渐起。 “战争和灾难就要到来,即将杀戮无算,摧毁无数,”泰尔斯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而我们就像丧家之犬,疲于奔命,惶惶逃离。” “躲在角落里安慰自己——‘只能这么做了’,然后心安理得地睡去,好像在梦里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迈尔克叹出了一口气,神色仓皇。 尼寇莱捏紧了拳头。 “哼,”他冷哼道:“拜你们的秘科所赐。”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锐利:“但是,这就是全部了吗?” 尼寇莱皱紧眉头。 “这就结束了么?”王子举起双手,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一下:“你就甘心了么?” “尼寇莱,陨星者?” 他肆无忌惮地叫着尼寇莱的绰号。 尼寇莱脸色愠怒,他的指甲陷进自己手心,好不容易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 “那你******还想干什么?”陨星者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可怜的小王子?” 泰尔斯抬起头,表情郑重而严肃。 “我想改变,我想挽回,”他正色道:“我想做点什么。” “我想要反击。” 尼寇莱目光一凝,他低下头,和王子默默对视。 几秒后。 “哈,”尼寇莱笑出声来,嘲讽之色溢于言表:“很幽默。” 泰尔斯眯起眼睛。 “尽管笑吧。”王子轻轻道。 “但这就是我的决定,”泰尔斯坚定而不容置疑地道:“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 “你们要一起来吗?” “北地人?” 迈尔克听到这里,表情一动。 尼寇莱的脸色僵住了。 “要我说,这确实不是个好主意。” 一个沉稳而成熟的男音传来。 “如果这就是您召集我们的理由,殿下。”普提莱带着罗尔夫和怀亚、威罗、杰纳德等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副使对着王子轻轻点头。 眼中尽是忧虑之色。 泰尔斯转向他的使团随员们。 “普提莱。”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表情柔和了一些:“你跟我一路走来,见证了这么多事情,我很感激。” “没有你的计策和建议,我根本走不到今天。” 普提莱皱起眉头,想要去掏他的烟斗,但是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去。 他看着泰尔斯,眼神无比复杂。 “您清楚您在说什么吗?”副使先生犹豫而带着深意地道:“我知道您很不甘心,但我有义务劝导您打消不智的决定。” 泰尔斯强迫自己笑了两声。 “谢谢您。” 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笑声听上去还是很勉强,很凄凉。 “但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普提莱轻轻抬眼:“谁?” “很多人。”泰尔斯似乎有些出神,只见他下意识地道: “你们还记得吗,普提莱,怀亚,罗尔夫?” “还记得,璨星的私兵们大半战死在桦树林里,战死在血族的利爪和贵族的阴谋下?” “还记得,穆男爵背着我冲进敌阵,记得王国之怒的卫队,在要塞之前牺牲了无数人命?”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眼前闪过无数人影:“都是为了把我送进埃克斯特的境内。” “为了消弭战祸。” “为了阻止那些为战争而欢呼雀跃,对生命却无比冷漠的人渣们。” “为了一个安定的星辰王国。” 普提莱低下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所记得的,还有白刃卫队,那些许许多多素不相识,却为我付出生命的人。”泰尔斯回过神来。 “以及龙霄城、以及北境里那些会为我们的失败而牵累的人们,还有未来会因为战争而再受灭顶之灾的人民。” “我们本就自身难保,”普提莱不自觉地捏起右手的三根手指,仿佛在捏着烟斗:“任何冲动的行为,都有可能再次陷入好不容易脱逃出的险境,把局面变得更糟。”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他的这位教导者,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马车旁见面的场景。 哦,不,是第二次见面——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城门,乞儿们顺走了普提莱身上的大图书馆出入证明。 泰尔斯笑了。 “但我们已经不能再糟了,不是么?” 他轻轻地道: “别忘了,我是‘杀害’努恩王的凶手。” 普提莱的表情一凝。 “我们已经葬送掉了王国来之不易的和平,把它推向战争的深渊,”第二王子耸了耸肩,嘲讽也似地笑道:“一如你所言,等我回到王都,北地人也就该大举南下了。” “要塞会被烧毁,土地会被践踏,人命将如稻草般被无情收割。” “千千万万的人,会诅咒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新兵威罗听见这话,微微颤抖。 泰尔斯微微摇头:“而等我们丢掉北境,丢掉我们最大的屏障之后,很快,我就会在余生里面对一个哀鸿盈野,遍体鳞伤,岌岌可危的脆弱王国。” “我会成为一名碌碌无为的昏庸国君,守着羸弱不堪的国家,等着有朝一日,星辰之名在我的手上终结,”泰尔斯黯然作结: “作为亡国之君……” “远古帝国的末代皇帝,死前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234.第231章 最强的棋子(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泰尔斯的身上。卡Kа酷Ku尐裞網 .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其他人呢?”泰尔斯看向剩下的人,眯起眼睛:“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也许会搭上性命。” 剩下的几个人相互换了几个眼神。 “初次见面时我就说过了,殿下,”怀亚露出一个无奈而坚决的笑容:“我的余生里,此命此身,供您驱策。” 泰尔斯耸了耸肩。 “要我说,”老兵杰纳德微微扬眉:“您和约翰公爵的风格确实不一样——但为什么不呢?” “别看我啊,”威罗紧张地道:“大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罗尔夫看见泰尔斯的目光移向他,不由得眉头一皱,伸出双手在空中做出两个手势。 【别问。】 【做吧。】 泰尔斯会心一笑。 这个语气。 他以为自己还在血瓶帮么。 “很好,那我们达成共识了,”泰尔斯松了一口气,看向每一个人,但他随即脸色一黯:“尽管,这个决定很有可能害死我们。” 不。 泰尔斯在心底默叹。 在这个计划里,总要有人去送死的吧。 但既然作出了决定…… 泰尔斯目光一凝。 “但你准备怎么做呢?”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所有人转过头。 “我们只有一群逃亡中的残兵败将,个个带伤,藏头露尾,加上白刃卫队也不过十几个人,”科恩的身后,米兰达·亚伦德冷着脸看向王子:“你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能靠什么来扳倒伦巴,保全北境?” 亚伦德小姐的眼神无比犀利,问话极其尖锐:“甚至拯救王国?” “同样的问题,”尼寇莱不客气地嘲讽道:“你不会真要我们去送死,然后‘感动’龙霄城的人们吧?” 泰尔斯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觉得呢?”星辰王子平静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普提莱挑起眉毛。 “要我说,”副使先生喷出一口烟气,低声道:“我们无论哪一个方面,都完全不是伦巴的对手。” 科恩抱起了手臂,向拉斐尔投去询问的眼神,但后者理也不理他。 只听普提莱淡淡地叙述道:“伦巴有近两千人,令行禁止的黑沙领常备军,伪装成巡逻队的样子,还牢牢占据着第一城闸,乃至控制住英灵宫。” 尼寇莱抬起头,目放寒光:“龙霄城足以压制他的军队:集合巡逻队和沃尔顿的征召兵,白刃卫队作先锋,我亲自带队强攻,无论是城闸还是英灵宫,我保证他们撑不过一刻钟。” “如果身为小小勋爵的你,可以用合适的名义征召这些军队——这可能花上整整一天——并让他们毫不迟疑地在龙霄城里横冲直撞,跟着你攻打城闸,冲进英灵宫的话,”普提莱不动声色地反击道:“没错。” 尼寇莱不说话了,他硬生生地把那句“这就是我本来的计划”给塞回喉咙里。 迈尔克拍了拍他的后肩。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的手下有着复数的极境高手,无论卡斯兰还是火炙骑士,一个措手不及的突击,就能短时间内把我们撂倒,甚至有超阶剑士克罗艾希这样的存在。” 听到这里,迈尔克的脸色明显一僵。 “他有红女巫、史莱斯、乌拉德这样的同盟,”众人静静听着普提莱的分析,脸色越来越难看:“情报无孔不入,人脉无所不通——我敢打赌,我们一接近英灵宫或者第一城闸,五分钟内就会被发现。” “别忘了诡影之盾,”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也许还有萨里顿。” 普提莱听到这里,眼神一黯:“对,还有诡影之盾和萨里顿。” “我们在形势上也处在绝对下风,”副使先生又抽了一口烟斗,脸带忧色:“殿下您,包括我们星辰都被谣传为幕后的凶手,除了几名白刃卫队和这座中立的神殿,我们孤立无援,连见光露面都难。” 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似乎刚刚的激动和热血一扫而空。 “除非伦巴直接投降,”普提莱放下他的烟斗,轻叹一声:“否则,到现在为止,我见不到任何胜算。”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那还不如让拉斐尔再找一个灾祸来帮忙算了,”科恩没好气地耸了耸肩:“这样比较快。” 许多人挑起眉毛。 尼寇莱和迈尔克则神色不善地望向秘科的年轻人。 “是啊,”拉斐尔冷哼一声,瞥了科恩一眼:“也许还能拉来一头巨龙帮忙,那我们就赢定了。” 其他人都各自摇头。 小滑头脸色一动,不自觉地摸了摸眼镜。 罗尔夫嘟哝了一声,对着皓月女神努了努下巴。 “啊,这次我明白哑巴的意思了。”怀亚看着随风之鬼,叹了一口气。 “他是说,直接向皓月女神祈祷吧,这个靠谱些,”迎着众人的目光,王子的侍从官向着神像摊出双手:“起码你还见得到她。” 普提莱捂着额头,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 “说完了吗?” 第二王子突然出声,打断了普提莱。 泰尔斯抬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所有人。 “有位特别的老师告诉我,”他露出狡黠而自信的笑容,想起那场永生难忘的战斗,想起那位印象深刻的剑手:“在大仗开打之前……” 泰尔斯举起右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们得先换个脑子。” 所有人齐齐一愣。 “换个……脑子?”米兰达疑惑地问。 疑惑的众人之间,倒是拉斐尔转了转眼珠,似有深思。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运转起思考了好几个小时的大脑。 “黑沙领一方看似处处占优,抢尽先手,”他的眼前出现了昨夜的一幕幕场景,提取一个个信息:“把控住了整个局势,而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泰尔斯微微一笑。 飞龙骑脸怎么输? 但他的心情又微微一黯:这个世界,没人懂这个梗呢。 想到这里,泰尔斯抬起头来,强打精神。 啪! “但是,”第二王子眼神沉静,一拳砸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上:“真的吗?” “您有别的看法?”普提莱的眼里露出精光:“殿下?” “不,”出乎意料,泰尔斯摇摇头:“你分析得很对。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即便强如灾祸,”王子抬起头,眼神坚定:“也无法改变人心,扭转局势,” “它们就算强大得可以毁掉埃克斯特的首都,杀光埃克斯特的贵族,甚至用死亡威胁每一个北地人,也无法改变北地的传统,无法改变埃克斯特的精神,无法逼着人们改变想法,无法摧毁这片土地真正宝贵的东西。” 科恩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表情不变,望着怀亚的眼神里却塞满了一个词——啥? 怀亚向着他耸了耸肩:听不懂。 不只是他们,尼寇莱也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 泰尔斯瞳孔一缩。 “我想说的是,”第二王子淡淡地道:“不要把目光局限在单纯的力量对比上,我们即将面临的战斗,既不是两人拼力气掰手腕的赌斗,也不是棋盘上算子的计数游戏,更不是古代骑士的公平对决。” “一两千人的军队什么也不是,他们改变不了龙霄城贵族们的心意,而龙霄城的战士们一个照面就能冲垮他们,”泰尔斯沉着地说道,同时在心底里不断思考曾经抓住的疑点:“卡斯兰和图勒哈可以随手干掉任何一个小卒子,但哪怕把他们俩绑在一块再乘以十,也不能让大公们心甘情愿地支持伦巴为王,不能把已经发生的真相变成假象。” “红女巫似乎很厉害,但要是离开了所依附的权力支持,暗室的耳目包括他们所掌握的秘密,根本连屁都算不上。” “诡影之盾和萨里顿听着很恐怖,但他们只能在暗地里搞刺杀和刺探,真正支撑他们生存的是权力,以及权力所产生的冲突和矛盾,离开权力,他们就如离水之鱼,什么价值也没有。” “他们都只是伦巴的棋子而已:智计百出的坎比达,骁勇善战的图勒哈,德高望重的卡斯兰,无孔不入的红女巫,人脉通达的史莱斯侯爵,以及令行禁止的黑沙领军队,”说到这里,泰尔斯摇摇头:“但我们不能被这些筹码和棋子所迷惑。” 拉斐尔露出淡淡的笑容:“有趣。” 真是熟悉的论调啊。 米兰达低下头,或有所思。 科恩睁大他的眼睛,疑惑地眨了三下:哪里有趣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里的神色无比认真而肃穆: “要知道,所有的这些棋子,都比不上他们的棋盘上,最强悍、最可怕、最有力、最独一无二的那颗棋子。” 王子的声音缥缈地响起:“唯有那个人,才是最大的威胁,” “那个真正的强者,他们阵营中最强的棋子。” 没有人说话,似乎每个人都在思考——即便是科恩。 拉斐尔搓动着自己的手指,米兰达摩挲着剑柄,尼寇莱的眼神依旧寒如冰霜,迈尔克则如有深意地看向小滑头。 普提莱则似乎忘记了抽烟,任由烟斗在手中空烧,只见他试探地道:“您是说……” 泰尔斯抬起眼神,在脑里描绘出那个恐怖的对手。 “对,”他恍惚地道:“野心勃勃而胆魄过人的不世枭雄。” 泰尔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但眼里却写满了忌惮和凝重:“他们最强的棋子。” 他轻声道出那个名字: “查曼·伦巴。”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不能被其他棋子的表象所迷惑,”王子轻声道:“只需直击要害,其他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各异的目光和表情,一言不发。 直到尼寇莱疑惑地抬头。 “你的意思是,”陨星者不敢相信地道:“斩首?” “我懂了,”还不等泰尔斯反应,科恩就一拍脑门,眼前一亮:“我们竭尽全力,去刺杀伦巴?” 听见这俩人的话,泰尔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了刚刚霍姆大主祭的话语。 于是,王子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哼一声:“你没有在听我说话。” 科恩顿时一愣,瞪大眼睛。 尼寇莱则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 泰尔斯深深吐出一口气。 天啊。 难怪…… 原来这句话说出来,然后看着别人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 这么愉快。 品味了一会儿此刻的感觉之后,泰尔斯扬扬眉毛。 “我懂了,”终于,米兰达敏锐地抓住了泰尔斯的话:“你所想的不是硬碰硬他的武装,而是绕开边边角角,直接从基础上撼动伦巴的根本目标?” “挫败他的意图?” 普提莱眯起眼睛。 “对,一切的根源就在伦巴身上,”第二王子欣慰地笑了,他微笑着道:“我们确定他的意图,然后找出他的弱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说得轻巧,”尼寇莱不满地道:“伦巴的弱点是什么?他的目标又是什么?你又怎么挫败他?”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对此我有个猜想——有待验证。” “至于挫败他……” “既然要对付他们最强的棋子,”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双目如有火光闪现:“自然是摆出我们的最强棋子,在双方都最陌生也最劣势、最孤立的战场上。” 只见泰尔斯斩钉截铁地道:“一局定输赢。” 米兰达皱起眉头。 “等等,你刚刚说,”女剑士疑惑地道:“我们一方的最强棋子?” “你说的是?” 科恩瞥了一眼沉默的拉斐尔,又看看尼寇莱。 “秘科?”警戒官试探地问道:“或者传奇反魔武装?”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您是说,”普提莱狐疑地望了小滑头一眼,让后者颇有些惊惶:“沃尔顿的血脉遗孤?龙霄城的正统?但她的性别……” “最强棋子,”尼寇莱放下双臂,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极境的我?” 泰尔斯理也不理这三个家伙,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爽。 “你们说得没错,”他无视了其他人的话,眼里燃起战前的火焰,一如曾经面对血之魔能师,跃跃欲试地道:“我方阵营里,最强的棋子……” 只见第二王子微笑着伸出右手,敲了敲胸口,喊出一个名字: “名唤——泰尔斯·璨星。” 235.第232章 伦巴的计划 三秒钟,没有人说话。卡Kа酷Ku尐裞網 . 直到…… “丢掉废话吧,”尼寇莱有意无意地偏过头,露出他背后的刀柄,眼里显露凶光,言语冰冷如霜:“还是说,你喜欢开玩笑?” 科恩都眯起了眼睛。 连小滑头都摇了摇头。 泰尔斯挑起眉毛,尴尬地笑笑:“但我,是认真的……” 他看着众人不善加疑惑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 王子最终只得摇了摇头:“好吧,我们到主题来……” “从努恩王遇刺到现在,我在逃亡中收集了许多情报,”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关于伦巴这次计划的很多细节。” 普提莱和拉斐尔对视了一眼,暗自惊异。 米兰达轻轻皱眉:“逃亡中,收集情报?” 泰尔斯耸耸肩:“总不能一味慌乱逃命吧。” 尼寇莱目光一聚:“比如?” “比如伦巴的真正目的,”泰尔斯的呼吸慢慢放缓:“无论是本不用带来的的军队,还是他本人的出现,都已经远远超过‘反击努恩以自保’所需的范畴了。” “我们在牢房里说过这个问题,”米兰达敏锐地道:“你有答案了么?”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泰尔斯微微低头。 他回忆起马车里那场压迫感十足的谈话。 “当努恩王身死之后,我落在伦巴手里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一句话,”第二王子出神地道,在大脑中还原着当时的情景:“那句话一直困扰着我,直到刚刚。” 拉斐尔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眯起眼睛。 “查曼·伦巴的原话是,”泰尔斯粗着嗓子,学那位枭雄的口气道:“‘下一步?’” “‘要去拯救这个国家啊’。” 除了小滑头,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 “什么?”这是惊疑不定的普提莱。 拉斐尔和米兰达则低头沉思。 “哼,”尼寇莱摇摇头,跟迈尔克交换了眼神:“无耻者的自辩,弑君者的狡言。” 但泰尔斯郑重地摇了摇头。 “不,我能感觉到,”王子呼出一口气,眼里尽是凝重:“他是认真的:伦巴确实认为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在拯救埃克斯特。” 陨星者的脸色慢慢凝固住了。 科恩挠了挠头:“也许,我们该停止这样的猜谜游戏,直来直往,说点我听得懂的?” “这句话有问题,”普提莱抽了一口烟,眼里暗流涌动:“这个国家,有什么需要被拯救的呢?” “可能指的是推翻努恩王?”米兰达抱起双臂,细细思考:“而据我所知,努恩七世在三十年里的统治让大公们又敬又怕。” “对于伦巴而言,努恩之死就是国家的新生,他们终于可以摆脱沃尔顿和龙霄城的压迫?” 迈尔克叹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但王子依然摇了摇头。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默默道:“伦巴之所要扳倒努恩王,最大的原因是怕努恩王对黑沙领的报复,是为了自保。” “但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泰尔斯抬起头,组合脑里的每一个元素:“努恩王死了,不会再从狱河里爬出来找他了。” 拉斐尔一言不发,却突然笑了笑。 “按照伦巴的原句,”秘科的年轻人露出审视的目光:“他是即将‘要去’拯救这个国家——此时努恩王已经死了,从时间顺序上看,不对。” 泰尔斯出神地点点头。 “除非伦巴没有上过语法课,连现在和将来的时态都分不清楚。”泰尔斯淡淡道。 “否则,他所说的拯救国家……” 泰尔斯抬起头,眼里无比凝重:“绝对不仅仅是推翻努恩王,甚至不仅仅是摆脱龙霄城的压迫,不仅仅是换个国王。” “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前所未有的改变。” “想要最彻底地‘拯救这个国家’。”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 “我敢打赌,”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语气严肃而认真:“这就是伦巴为什么要带军队来龙霄城,就是他为什么要此刻前往英灵宫的原因——也是我们反击的关键。” “带着军队去英灵宫,就能拯救国家?”科恩疑惑地道:“他要干什么?把龙霄城上至大公,下至伯爵的贵族都杀光?” 普提莱冷笑一声。 “我前半生的几十年里,学到了一件事情,”副使先生吐出一口烟雾,幽幽道:“暴力是所有解决问题的手段里,用时最短,方法最简,效用却最低的一种——最好作为最后手段。”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所有线索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在那段印象深刻的旅程中,我听见了另一个细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王子所吸引。 “诡影之盾告诉伦巴,”泰尔斯默默地道:“萨里顿刺杀努恩王时,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国王的踪迹。” 普提莱猛地抬头! 像是想到了什么。 拉斐尔也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泰尔斯则低下了头: 感谢卡斯兰…… 感谢你给了我顾的藏身地点…… 否则…… 否则,我大概不会见到伦巴和诡影之盾会面的那一幕吧。 他默默地想。 怀亚眉毛一挑:“有什么不妥么?” “非常不妥,”普提莱眉毛紧锁,语气紧张:“安排一次刺杀,却不能确定目标的位置和刺杀的时间……” 这个瘦削的男人眼神一肃:“对于一次需要事先策划,准备周全的刺杀行动而言,这是最致命、最不可饶恕的失误之一。” “这意味着……诡影之盾和萨里顿的刺杀,出现了他们也未曾料到的意外。” “哦,”一旁的科恩恍然拍头,随即举起大拇指,真诚地道:“看来大叔你经验很丰富啊。” 那一刻,普提莱眼神一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飞蝗刀锋是从天空之崖上一跃而下,刺杀国王的,”王子凝重地道:“他之前一直躲在天空之崖上。” 甚至连艾希达和黑剑都没有发现他。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一边思考一边整理。 “他是怎么上去的?:尼寇莱怀疑道:“即便是夜晚,萨里顿也不可能不被发觉地爬上天空之崖。” 泰尔斯摇摇头。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二王子瞳孔微缩:“天空之崖所连通的地方唯有一个。” 做过多年国王从事官的迈尔克勋爵眼神一颤,说出答案:“英灵宫。”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也就是说,”泰尔斯轻轻点头:“巴安奈特·萨里顿本打算从天空之崖进入英灵宫,刺杀努恩王。” “英灵宫才是他们原计划中,努恩王的殒命之地。” 拉斐尔;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静静看着王子。 “一切都通了,”泰尔斯出神地思考着:“努恩遇刺之后,伦巴带着军队不合常理地出现,甚至还要灭我们的口——但他不该做出如此自讨嫌疑的不智之举。” 啪! 泰尔斯一拳砸进自己的手掌心,双目放光。 “现在我明白了,伦巴和军队会出现在那里,”他呼出一口气:“是因为刺杀计划出现了意外:努恩王不该死在盾区,而应该死在英灵宫——就像龙血计划里出现的意外一样。” 拉斐尔默默地冷笑了一声。 “萨里顿在英灵宫里找不到国王,所以伦巴不得不派出军队进入盾区,搜寻努恩的踪迹,”泰尔斯捏紧了拳头:“而在确认萨里顿刺杀成功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杀死目击者以灭口。” 而尼寇莱却脸色泛青,眼里露出痛苦之色。 “努恩陛下,”陨星者苦涩地道:“讨伐灾祸之时,他本应该安全地待在英灵宫里,但他却选择了与白刃卫队一同出发,来到宫外。” “他说他相信,白刃卫队所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迈尔克低下了头,声音嘶哑:“我们都辜负了自己的职责。” 泰尔斯眼神一黯:“选择出宫,虽然难免遇刺的悲剧,但这或许是老国王临终前最明智的决定。” “为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警戒官举起了手。 “这说明什么?”科恩挥了挥手掌,苦思道:“伦巴不想宫外的人知道努恩死了?” 米兰达抬起头,眼睛里尽是冰冷。 “如果努恩王按照伦巴的原计划,莫名其妙死在了英灵宫里,”女剑士冷冷问道:“那局势会怎样?” 普提莱摇了摇头:“不是局势会怎样……” 泰尔斯嗯了一声,脑里浮现好几个位高权重的不同身影,沉吟着接过副使的话:“而是当时同在英灵宫的,四位友善而和蔼的老朋友……” “是他们会怎样。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猛地抬起眼神,看向所有人。 “出发吧。”他斩钉截铁地道。 “去哪里?”尼寇莱眯起眼睛。 泰尔斯露出了笑容。 “去验证我最终的猜想,”王子轻声道:“找到伦巴的弱点。” ———— 与此同时,英灵宫的英雄大厅里,五位大公的对谈也越来越紧张。 “关于陛下的不幸……” 查曼·伦巴神情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四位大公:“看来,你们有话要说?” 祈远城的罗尼冷哼一声: “别把你的同侪们当傻子。” 只听罗尼大公冷冷地道:“我们可不是骑士里那些只会衬托主角,还把女儿送给他白操的贵族背景板。” 伦巴眯起眼睛。 “身为陛下最大的仇人,查曼,”络腮胡子的奥勒修抬起下巴,抱紧双臂,脸色严肃:“你却比我们几个早了这么多知道他的死讯,这可真不简单呢。” 黑沙大公轻哼一声。 “而且不早不晚,刚好在陛下遇刺后不久出现?”特卢迪达大公把半张脸隐没在火盆照不到的阴影里,摸着自己的胡子,阴阳怪气地道:“看来黑沙领的马可真快啊,都快赶上巨龙了——卖我一些怎么样?” 伦巴大公微微翘起嘴角。 “我以为,”老成持重的莱科大公晃着脑袋,让他的秃头更为显眼,一对眸子里偶尔显现精芒:“如果只是要来和我们几个谈谈的话……你在门外的‘随从’,带得也未免太多了吧?” 查曼·伦巴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 他的手按住了腰间的那柄旧佩剑。 下一秒,他缓缓点头。 但在伦巴不苟言笑的脸上,眼神却越来越冷。 “我不知道你们开始学演舞台戏剧了呢,”黑沙大公垂下头轻哼一声,环顾四人: “一人一句台词?” 砰! 罗尼大公狠狠一拳砸上长方桌,双目发冷。 “省掉废话吧,”祈远城大公凶悍地道:“你那颗被南方的风沙吹了四十年的大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杀死国王,毁掉我们六百余年来最大的规则和默契?”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大公们冷冷地看着伦巴,并不接话。 而伦巴也皱起眉头,面对着罗尼的质问。 几秒后。 “我以为你们会很开心,”伦巴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毕竟,他死了,你们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暴君了。” “摆脱他的官吏。” “摆脱他无理的要求。” “摆脱他日益贪婪的欲望。” “摆脱他越来越强大的权力。” “摆脱他对你们各自领地事务毫无道理的指手画脚。” 查曼·伦巴冷冷地扫视大公们:“不是么?” 那个瞬间,四位大公的眼里各自闪现不一样的色彩。 场中安静了一瞬。 威兰领大公,雷比恩·奥勒修走上前来。 这位络腮胡大公的嘴角弯起,只听他语气冷酷地道:“但这个游戏不是这么玩儿的。” “你不能因为因为一时的劣势——就掀翻棋盘。” 他眼睛一眯:“你表现得就像个不顾一切的赌徒,这让我们很紧张。” 伦巴冷哼一声,似有不屑。 “紧张?”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沉声道:“扪心自问吧,我的大公们。”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过去的六十年,九十年里,”伦巴神情如冰,话语如剑,“究竟是我,还是那几位姓沃尔顿的,以各色手段和汹汹大势将你们逼得快窒息的国王,更让你们紧张?” 大公们没有说话,多年的经历早已让他们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并非每个人都像佩菲特那样年轻。 伦巴迈开脚步,走向长方桌的方向。 “当然,努恩,还有沃尔顿都很会玩这个游戏,他把自己的棋盘打理得井井有条,”只听伦巴寒声道:“瞧瞧那张王座,已经摆在龙霄城里快一百年了!” 黑沙大公挥出手,指向努恩王的位置,眼神清冷:“不觉得奇怪吗?” 奥勒修大公狠狠呸了一声。 “这和我们无关,”这位威兰领大公走到他面前,毫不退缩地与伦巴当面对峙着:“但你确确实实打破了共治誓约——陛下依然是你的共举国王。” 咚! 伦巴猛地踏前一步! 他的额头几乎都快要挨上奥勒修的额头了。 但奥勒修毫不退缩,眼神凶狠。 两位大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那你们就该知道,”伦巴大公眯起了眼睛,他一下一下地咬着字,听上去特别瘆人:“如果他依然活着,过两个月,我的头颅就会被装在盒子里,供你们诸位参观。” “你们怎么知道,下一个盒子里头颅,不会是诸位中的一员?” “别再废话了,”最老的莱科大公少见地抬起了头,眼里十分严肃:“试图让我们相信是那个星辰王子杀害了国王,可不是什么转移焦点的好主意。” “北地人自有北地之道,”罗尼大公接上他的话,沉声道:“遵循就是了。” 伦巴大公眯起眼睛,似乎颇有不满。 特卢迪达大公拍响了手掌。 “我可不觉得他想要遵循北地之道,”只见这位以狡诈出名的再造塔大公歪着头:“瞧瞧门外那一堆愣头兵。” 罗尼大公冷哼一声:“怎么,你还打算把我们全部剿灭在这里吗?” 伦巴大公看着四位大公,脸色越来越冷。 他捏紧了拳头。 但眼前的四位大公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或坐或站,都冷冷地盯着伦巴,毫不妥协。 半晌之后。 伦巴松开了拳头,沉下胸膛,缓缓呼出一口气。 “我不是来威胁诸位的。”黑沙大公凝重地道:“也并非要对你们不利。” 莱科大公眯起眼睛,似乎在深思。 伦巴猛地抬起头:“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埃克斯特。” 奥勒修大公和罗尼大公对视一眼,同时冷笑一声。 “得了吧,”罗尼摇摇头:“弑君者要讲条件?” “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只听伦巴郑重地道:“我有一项重要的提议,要向诸位提出。” 黑沙大公抬起头颅,他脸色寒冷,眼中却如同燃烧着火焰。 冰里的火焰。 “龙霄城已经没有最近的直系继承人了,”他淡淡地道:“我认为,无论是自私自利的沃尔顿家族,还是这块拖累了埃克斯特六百余年的大公领……” “都不该再继续存在了。” 特卢迪达露出疑惑之色。 莱科大公脸色一变。 奥勒修抿起嘴唇,眼中微微吃惊。 罗尼的笑容则僵在了脸上。 但伦巴的话还在继续。 “龙霄城的西部领土可以归属祈远城,”他淡淡地道,仿佛在说着上一年冬猎的小事: “北部不妨让戒守城代管。” “剩下的部分,”伦巴眯起眼睛,望着奥勒修和特卢迪达:“就分别交给威兰领和再造塔。” 大公闭上了嘴巴,静静地等待回应。 没有人说话。 似乎空气都凝固住了。 直到莱科大公难以置信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你说什么?” 伦巴转向他。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伦巴眼眶微睁,只听他沉声道:“我们来共管这块土地……” “把龙霄城……” “变成我们的新领地。” 236.第233章 大公们的战斗 四位大公神态各异地看着伦巴:奥勒修紧皱眉头,满脸惊疑,特卢迪达侧头打量,狐疑万分,莱科大公的目光一动不动,仿佛僵在了原地,罗尼则紧捏拳头,眼中尽是不屑。 ( . ) 半晌之后,奥勒修大公轻声问出所有人的心声:“你疯了吗?” 噼啪。 六个大火盆,混合着永世油和柴火等其他燃料,烧得越发旺盛。 此时此刻,黑沙大公的半身隐没晦暗之中,半身则映照着厅内的火光。 伦巴转过身,看向长方桌里端那个空空如也的主位,思绪微动。 小时候,和哈罗德一同在此玩耍的场景似乎重现眼前。 他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的佩剑。 “谁知道呢,”伦巴表情淡然,眼神冷漠:“大概是吧。” 奥勒修的表情越发迷惑,他的眉头开始轻轻颤动。 就在此时,一直眯眼打量着伦巴的特卢迪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他大公都看向他。 “龙霄城,哈哈哈……龙霄城,”特卢迪达的右手架在横抱的左臂上,抵住下巴,肩膀随着笑声不住抖动,胸前绣着的那柄光芒四射的剑刃也上下晃动:“瓜分?” 这位再造塔大公又呵呵地笑了几声,就像刚刚听了个不错的笑话。 显然,他的幽默感没有感染其他四人:他们都静静地看着特卢迪达,表情冷淡。 “抱歉……哈哈……” “原谅我的失态,诸位。”特卢迪达大公咧着嘴摇摇头,右手依然架在左臂上,向着大公们随意摆了摆。 但话语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坐在大公的位子上,可不常听见这样的惊人之语,”特卢迪达大公的笑容慢慢消退,但笑意却依然存留在脸上,眼带深意: “尤其是来自另一位大公。” 伦巴望着他,轻哼一声,表情莫测。 “很好,”威兰领的奥勒修大公冷冷地插话道:“我们拿下龙霄城的广袤土地和无数领民,吃饱喝足……” “然后,就把你的事情轻轻放过,对么?”他若有所思,但眼神却越来越不善: “就像一门好生意?” “国王的领地,交换国王的性命?” 伦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望着半空,默默道:“别过分解读了我的意思,雷比恩——从年轻的时候起,你就一直对我有偏见。” 奥勒修嗤笑了一声,脸色难看。 唯一坐着的莱科大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无视努恩陛下遇刺,无视某人的跋扈和背叛?”这位最老的大公摇摇头,表情罕见地严肃起来:“这可算不上一个好提议。” 伦巴看向莱科,眼神也锐利起来。 “我确信这是一个好提议,罗杰斯,尊敬的长者,”他恭谨地正色道:“龙霄城处在埃克斯特的心脏地带,要道无数,资源丰厚,领土广阔,土地肥沃,领民众多。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的眼神微微一动:“对其他领地有着天然的压制优势。” “努恩当政的日子里,诸位也深受其苦——军队过境、设卡、断供、屯粮、移民、开放荒地……他有的是花样对付我们。” 莱科大公叹出一口气,眼神迷蒙。 “所以,解决龙霄城,”伦巴伸出右手,环视着大公们,缓缓握拳:“这是为了让那道名为沃尔顿的枷锁不复存在,是为了解放在座的……在此的诸位。” 他扫了一眼其他四人。 但其他大公们都不为所动。 只有罗尼大公微微抬起下巴,先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眼神转冷。 “真是有趣……”他沉声道。 “在你做了这一切之后,在你无耻地弑杀君主之后,在你带着兵力进逼英灵宫之后,”罗尼的声音里渐渐露出了压抑的怒意:“居然想要用先王陛下的利益和领地,来换取我们的谅解,换取我们的同谋?” “还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好像你是站在我们一边,为了我们而不得不这么做似的。” 罗尼大公当着伦巴的面,冷冷地呸了一口:“去你的,伦巴。” 伦巴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 祈远城的库里坤·罗尼——虽然一如传闻中豪迈刚直,毫不妥协,但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呢。 也许会是个麻烦。 伦巴大公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我必须重申,虽然我与努恩陛下有着难以解开的误会,甚至仇怨,”他慢慢地开口:“但昨夜的这整场悲剧?” “都是星辰人的谋划——秘科的手段你们都听闻过,有的人也许还见识过。” “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要在他们留给巨龙国度的创伤恶化之前,拯救我们自己。” 奥勒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所以这是什么?”威兰领的大公偏头瞥视着伦巴,表情难看:“找到足够的价码,然后买通我们为你背书?” “这么说,你把这个荣耀的大厅……”“奥勒修的音量陡然提升,脸现怒容:“当成了下等人们呼来喝去,讨价还价的集市吗?” “别玷污了我们的尊严,大公阁下。” 莱科冷眼旁观几人的对话,并不开口。 伦巴脸色一沉,他微微低头,缓缓地呼气。 “所以,这个价码,你们不接受?”他的嗓音有些低沉:“同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一次——三百年前,如果没有萨拉摄政,沃尔顿早就因领主丧命而失却对龙霄城的统治了。” “也就是说。” “这是你们三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听到这里,罗尼再也忍受不住,他拍桌怒喝道: “这不可能!” 他一脸被冒犯的表情,气冲冲地喝道:“你要我们自甘堕落,与弑君者同谋,去掩饰和包容本该是你犯下的罪恶,你留下的恶果?” “你在侮辱我们,也在侮辱埃克斯特!” 特卢迪达笑了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瓜分龙霄城?老天,有生之年我还真能听见这话——就在老王没了的这天里。”他阴沉地道,一双小眼来回观望。 “但这不能成为我们为你擦屁股的理由,”特卢迪达大公把眼神从伦巴身上收回,笑眯眯地道:“也不是讨价还价的好方式。” 伦巴回望着这位再造塔大公,神情一转: “是么?” “特卢迪达,无论你们再怎么往叹息山脉拓荒,贫瘠的再造塔永远都缺一块新耕地,”伦巴转过身,正面面对着特卢迪达,说出的话让后者微微一怔:“但如果有了龙霄城东南的两个甚至三个郡,你就不必再跟那些山里的蛮人虚与委蛇,不用再为每一个绝日严寒的粮荒发愁了。” 特卢迪达眯起眼睛。 “你是说两块跟我的土地不接壤的飞地?”狡狯的大公淡淡冷笑:“究竟是对谁更有利呢?” 伦巴翘起嘴角。 “既然你这么说了,”黑沙大公沉声道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烽照城的佩菲特刚刚去世——而他的领地离龙霄城实在太近。” 四位大公的眼中又是微微一动。 “我以为,他那位年幼的弟弟不足以担当大任。”伦巴冷冷作结:“刚好也解决一下再造塔的窘况——当然,这样的话,龙霄城的归属划分就要另说了,祈远城和威兰领都能分得多一些。” 特卢迪达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伦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罗尼大公听到这里,表情可怕地痛骂出口:“该死!” 咚,咚,咚。 莱科大公用手指叩击着桌面,眼神微妙。 “从过去跟在兄长身后发呆的小查曼,再到今天凶名赫赫的黑沙大公……”他的声音悠长而沉稳:“以前真是小看你了——老家伙选择了你而非众望所归的哈罗德,看来是有原因的。” 伦巴的瞳孔微微一紧。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十二年前的那幕。 哈罗德。 他的兄长。 他命定的封君。 他仿佛又看到对方躺在地上,一边痛苦地咳血,一边对泪流满面哭嚎着的自己,露出最后的微笑。 查曼。 记住。 我们永不屈服。 伦巴的眼神凝固在虚空中。 只听秃头的老大公叹了口气:“野心可真大啊,要一连并吞国内最中心的两个大公领?” 我的野心? 不。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默默地道。 我的野心,你们无法承载。 特卢迪达眼珠一转。 “说得好像这些封地里的贵族和其他大公都是死人似的,”再造塔大公似乎在嘲讽:“麋鹿城那边肯定很不爽——烽照城离那个山羊胡子更近,不是么。” 伦巴把注意力拉回到现实。 “德罗凯大公没来,是他的损失,”查曼·伦巴正色道,仿佛在认真探讨:“但如果你担心的话,那我们也可以跟他谈条件——我们都能达成一个好结果。” 特卢迪达嬉笑一声,意图难辨。 啪,啪。 奥勒修拍了两下手掌。 “你们真是够了,”这位络腮胡子寒声道:“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伦巴眼神一动。 “我知道威兰领的土地不缺,奥勒修家族在北地人心中的名望也非同小可,”黑沙大公点点头,对奥勒修说道:“但如果你接受了这个条件,你们就省得再因为大针林的边防,而夹在国王的催促手令和星辰守望城的游哨之间小心翼翼。” “还有你,刚正不阿的罗尼。”伦巴看向那位长发的祈远城来客。 “祈远城有了这些新领民——世界上最好的征召兵源,八成的人都能自备全套武装,这样,当你们再次面对荒漠和黄金走廊上的动荡时,就底气十足,至少不必那么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罗尼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至于戒守城,”伦巴转向脸色皱纹深陷的莱科:“龙霄城北部的富矿……平白增加一大片拥有丰厚沥晶矿藏的领土,未尝不可?” “下次,休斯特尔大公——或者新国王再逼你全境动员、填防冰川防线,你就可以丢过去一大把金币让他们闭嘴。” 莱科大公不置可否。 “够了,”奥勒修大公打断了伦巴的独角戏,他摇摇头:“别测试我们的耐心,我们不是来陪你聊天吹牛的。” “你该好好庆幸我们还愿意在这里听你废话。”罗尼毫不客气地补充道。 “但你似乎还不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境况,”长发的大公怒道: “你,你才是我们最大的问题!” “弑君的查曼……至少是有弑君嫌疑的查曼?” 伦巴微微皱眉,他环视了一眼其他三位大公的表情。 他们没有一个人对罗尼的话表示反对——即使是最小气吝啬斤斤计较的特卢迪达。 伦巴在心底暗暗叹息。 “你们就是不能明白,对么?”他闭眼举起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很疲惫。 “即使我如此诚恳,如此真诚地给出我的提议?”伦巴睁开眼,他一挑眉毛,突然提高了音量:“即使这些条件其实对你们有利?” “得了吧!”奥勒修大声打断他。 “在国王死去后的头天早晨,”络腮胡子大公哼声道:“五位大公就这么巧,齐齐出现告诉他们:抱歉,龙霄城已经不再是沃尔顿的领地了,而你们现在属于我们,从此向我们交税,接受我们的征召?” 一旁,特卢迪达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罗尼则抱紧双臂,似乎在压抑怒火。 “你如果不是把我们四个人当作傻瓜……”奥勒修目光凝聚,继续道: “就肯定是把龙霄城的属下贵族们都当作瞎子,把龙霄城的领民都视作蠢材!” 伦巴默默地看着他。 “哪怕你看不起那些无知粗鲁的平民们,龙霄城的伯爵们也不是善茬。”旁观的特卢迪达大公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北地人,他们只忠于沃尔顿。” “瓜分龙霄城?这只会是一个笑话。” 再造塔大公摇摇头,摊开双手:“没有那个姓氏,我们永远无法统治这片土地。” “拿一块我们根本吃不到的甜美奶酪来贿赂我们,掩盖你的那些污糟事儿?” 特卢迪达眼珠子一转,露出笑意:“在这一点上,你不能让我们信服。” 伦巴皱紧眉头。 他身前的罗尼大公重重地哼了一声。 “还有整个埃克斯特,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我们?”莱科大公慢吞吞地开口,眼里偶尔掠过精光:“五位大公,合谋弑杀君主之后,瓜分了他的领地?” 莱科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罗尼踏前一步,他眯起眼,近乎粗鲁地对着伦巴的脸开口:“也许你可以不要脸,既弑亲,又弑君。” 伦巴的脸色变了。 “还怡然自得乃至深以为傲……” “但请记住,我们是北地人,是埃克斯特人,”祈远城大公冷冷地道,“我们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 罗尼皱起眉头,仿佛无比嫌恶:“就别再像个康玛斯人那样说话了,让我恶心。” 伦巴闭上眼睛,他转过身走了几步,胸膛起伏不定。 他在压抑。 压抑自己越来越不耐烦的怒火。 即使他已经千百次做过预演,对大公们的反应有所预期。 但是…… 够了。 伦巴猛地睁眼。 大公? 身后这些短视、愚蠢的蛀虫。 自以为高贵而骄傲。 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毫无察觉。 对最可怕的威胁视若无睹。 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真正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恐怖存在,到底在何方。 总有一天…… 伦巴突然回过身,表情坚定而决绝。 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四位大公的神经不由得微微一紧。 但伦巴没有做出什么掀翻棋盘的事情。 “我懂了,”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表情恢复了平静:“你们的意思。” 四位大公交换了几个眼神。 “首先,你们觉得,我们没法毫无隐患、顺利地拿下龙霄城?” 特卢迪达哼了一声,其他人不置可否。 “其次,”伦巴继续道:“按照罗尼的说法,身为埃克斯特人——你们有自己的信条?” 罗尼面目凶悍,对他做了个咬合的动作,眼里是浓浓的不屑。 伦巴深吸一口气,目光如铁,坚毅地扫过每一个埃克斯特大公。 那个瞬间,伦巴想起了十二年前。 那时的自己。 那个年纪轻轻,却已经心如死灰,遍尝沧桑的自己,那个不知前路何方的小伯爵。 那个黑沙领继承人——这个梦魇般的称号。 那时他也是这样,怀着极大的坚毅和决绝,站在星辰王国的复兴宫,站在群星之厅里,面对着满朝目光不善的星辰人。 面对着那位垂垂老矣,眼底的意蕴却让人心存不安的星辰至高国王,艾迪·璨星。 面对着那个杀气腾腾的溯光之剑,血债累累的星辰屠夫,贺拉斯·璨星。 面对着那位坐在国王下首的王长子。 那位永远面带笑容,语气谦和,让人不知不觉平心静气的米迪尔·璨星。 还有。 伦巴拳头一紧。 还有坐在艾迪国王身边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伦巴有些记不清她的面貌了。 不知为何,想起那个行止稳重大气,表情淡然如水的女人时,伦巴的感觉一如当年——依然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紧张。 和恐惧。 伦巴呼出这一口气,目光重新凝聚。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担心,”他淡淡地对四位大公道:“我可以解决。” “龙霄城,乃至烽照城,”伦巴的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我们都可以不带后患、安稳平和地拿下。” 237.第234章 久违了 四位大公的反应不一,但有一人作出了表率。卡Kа酷Ku尐裞網请 “可以了,”奥勒修果断地拒绝他:“瓜分龙霄城的话题,到此为止吧。” “请听我说完……”伦巴垂下眼睑。 “你听不懂人话吗?”罗尼寒声打断他。 但伦巴眼神一怒,随即用更大声,更果断的话语回击了他。 “我知道你们已经发出了信鸦!” 只听伦巴怒喝道:“里斯班和他的巡逻队正在赶来,不是么?” 他的话语落下。 只余下静寂一片。 四位大公愣住了。 他们彼此对望,气息不知不觉紧张起来,似乎都对伦巴已经知道这个消息感到担忧。 伦巴喘了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别担心,”他的眼神回复淡然:“我没带猎隼来,没法拦截你们的信件。” 四位大公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所以请听我说完,时间拖长一些,等到他们赶来解围……其实对你们更有利。” 希望第一城闸的布置能拖得久一些。 至少撑到我解决他们。 伦巴在心底道。 罗尼眯起眼睛,转向其他三人:“你们要继续听他的废话吗?” 特卢迪达耸了耸肩。 “虽然很无聊,但是,”再造塔大公吹了声口哨,说出所有人的心声:“总比我们刀剑相向,一起血洒英灵宫要好。” 奥勒修冷笑一声,莱科则表情依旧,对伦巴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人反对。 伦巴点了点头。 “沃尔顿,”他寒声道:“我手握着沃尔顿家最后的女儿——比任何旁系血脉更近。” 莱科大公眯起眼睛,摇摇头:“埃克斯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继承大公之位的先例。” “她不必继承,”伦巴脸色一冷,语速加快:“但她可以作为一个暂时的棋子。” 特卢迪达挑了挑眉毛,似乎被引起了兴趣。 “我们可以承诺,她成婚之后所生下的男性血脉,将成为未来的龙霄城大公,”伦巴表情果断,搓指成刀,狠狠一挥:“这比把龙霄城草率地另封家族更为有效且稳妥,可以稳住龙霄城里里外外的力量。卡Kа酷Ku尐裞網” “而在那之前,你们就以协助的名义共管龙霄城。” 伦巴沉稳地道。 罗尼大公皱起眉头,似乎不敢相信。 “然后呢?”莱科大公面无表情。 伦巴冷静地回望他们。 下一秒。 “然后,”黑沙大公嘴唇轻启,目光似刀,咬字如铁: “就是战争。” 奥勒修大公面上一动。 “哈,”他身边的特卢迪达不快地甩甩手:“各家回去领地上招兵买马,然后趁其不备,端掉龙霄城?拜托,如果这就是你的……” 伦巴打断了他。 可怕的大公猛地踏前一步,爆发式地开口: “不!” 伦巴的目光中寒芒四射:“我们将举国联合,出兵南下。” 罗尼大公拳头一紧:“什么?” 四位大公都表情严肃地看着伦巴。 而后者露出一个狰狞而凶悍的表情。 就像猎食前的噬人凶兽。 “我们向星辰开战,”他咬着牙齿,狠声道:“为先王努恩陛下……” “复仇。” ———— 龙霄城里的另一个角落,泰尔斯、普提莱双双挤在一辆狭小的驽马货车里,他们的前方,化过妆的尼寇莱坐在驾驶位上,留给他们一个粗麻布袄的背影。 泰尔斯躲在一车柴火的缝隙里,坐立不安,紧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查曼·伦巴。 四位大公们。 努恩王。 在他们之间……究竟如何破局? 普提莱跟泰尔斯隔着两捆柴火,看见了后者的表情。 星辰的副使轻声叹息。 马车驶过一个低坎,轰然一颤。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视线一抖,随即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 王子下意识地抚摸上额头:自己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他在一间明亮的房子里,三四个年轻人抱着电脑,散乱地围坐在一个中年人身边,看着墙上的投影。 “你们来选这门课,想必对社会网络已经有了最基础的了解,比如节点,比如边,比如出、入度,乃至二模网络和结构对等性之类的概念……” “现在,我要你们想象一个网络图。嗯,就用人际网络好了,用人与人的关系代替几何图,更易于理解。” “a,b,c是三个人,假设他们彼此两两认识,好吧,画三个点然后把他们用边连起来——我们得到了最简单的一个三角社会网络图,三个点三条边,你们大可以用自己学到的方法来分析这个网络。” “让我们给这个简单的网络,给这些只有数量的连线,加上正负号:a和b关系很差,他们之间的连线赋值是负一,b和c的关系很好,连线是正一。” “问题来了:a和c的关系会怎么样呢?这就引出了新的问题:社会网络的平衡。” “对三角关系的论述从齐美尔的时代就开始了……平衡,举个例子:你的朋友讨厌某个人,那么身为朋友的你,如果不跟着讨厌他,你就会在这场三角关系里处于很尴尬的位置,这个三角关系随时可能失衡……而在社会网络的概念里,我们要怎么表现出这种平衡?” “对于不平衡的人际网络,它本身会如何变化,来达成本身的稳定?” 网络的平衡。 关系的……稳定?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用力揉搓着自己的额侧,把这段新获得的记忆埋进内心最深处。 伦巴和努恩之间的关系是负的。 然而,努恩和大公们之间的关系……也是负的。 这个网络如果要稳定和平衡下来,那伦巴和大公之间…… 等等。 这个网络不完整。 我漏掉了什么。 “您很紧张,对么。” 正在揉额沉思的泰尔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啊?” 普提莱脸有忧色地看着他。 “额,抱歉,我只是没休息好……”泰尔斯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 “不,”普提莱打断了他的话:“不仅仅是现在。” 副使轻轻摇头:“从刚刚您在神殿里的演讲开始,就是这样。” 泰尔斯微微一愣。 “当您紧张的时候,话就会变得特别多,”普提莱呼出一口气,磨了磨牙,似乎被烟瘾折磨得够呛:“还记得刚进入龙霄城时,您也是这副样子。” 泰尔斯生生地怔住了。 “是吗?” 他出神地道。 普提莱默默地点头。 “虽然之前您表现得很自信,但对于接下来的行动,”瘦削的副使先生叹了一口气: “其实您自己也没有把握,是么?” 普提莱的眼里泛出若有所思的光芒。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望着身前的柴火。 几秒后,王子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泰尔斯有些失落地道:“我只是……”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成功。” 普提莱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此时,前方的尼寇莱回过头来,双目如星。 “我们是北地人,”他冷冷地道:“北地人不问‘能不能’。” “只问‘做不做’。” 普提莱哼了一声。 泰尔斯心头一跳,他强吸一口气,打起精神。 “我们到了?”感受着马车的停止,泰尔斯挑了挑眉。 “当然,”尼寇莱敲了敲车厢,表情淡定:“他们已经先去探路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我以为要花上更多时间,从寻找地方到开始行动……”王子默默地道:“我们毕竟见不得光……” “这里是龙霄城,”尼寇莱打断他,因涂了油料而显得黝黑的皮肤微微颤动:“要找什么人,没人比我们更熟悉了。” 而且。 无论是真正的巡逻队,还是黑沙领的冒牌货,似乎都不见踪影。 尼寇莱眯起眼睛。 正在此时,一个乔装打扮好的白刃卫队凑到驾位旁,对着尼寇莱做了个手势。 尼寇莱回了一个大拇指。 “我们可以进去了,”尼寇莱甩掉马缰,跳下马车,回过头对他们道:“他们探好路了,我们直接进去。” 泰尔斯微微一惊。 “直接进去?” 王子瞪大双眼:“我们不是要潜入吗?不会惊动太多人” “闭上你的嘴……”尼寇莱轻蔑地道:“我们正在潜入。” 普提莱推开两捆柴火,率先跳下马车,然后伸出手,把第二王子接下去。 泰尔斯脚踩实地,感觉心里踏实了一些。 这是一间较为偏僻的房屋,看上去很大,外墙却很朴实,也不知道是坐落在哪个区域。但这里的主人明显不想太高调,周围连一个北地人邻居都欠奉。 而他们就站在一个小小的侧门边上,门口把守着两个人——小兵威罗和杰纳德。 “好运,殿下,”杰纳德面对王子询问的眼神,简单回复:“我们会为你放好风。” 普提莱对他们点了点头,回身低声道:“我们该抓紧时间。” 尼寇莱对他努努下巴,率先走进侧门。 “直接走门口?”泰尔斯跟在尼寇莱走进这个小小的侧门,走进一个看似荒凉的后院,不禁皱起眉头:“会被人发现的吧?万一我们暴露了……” “你知道,我们处境危险,需要保持低调,最好翻墙或者走屋顶之类的,悄然潜入……” 他的话戛然而止。 泰尔斯停下了正在开合的嘴唇。 他一脸惊悚地看着这个满是积雪的院子。 “潜……潜入……”他下意识地重复着。 院子里站着他们几乎所有的白刃卫队战士,就连科恩和米兰达都在其中,警戒官还对他露出大白牙。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低下头。 只见他的四周,满地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人。 有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也有昏迷或休克的人。 更有鼻青脸肿、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进了破布的可怜虫,脖颈上往往还架了一把刀,旁边是个凶神恶煞的北地人或星辰人。 “你们……”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副场景,久久无言。 “还真是低调的‘潜入’啊。”普提莱长长叹了一口气。 陨星者向着领头的迈尔克举起一个大拇指。 泰尔斯扭过头不去看那些尸体,对尼寇莱投去一个不满的目光。 “得了,只要没人知道我们潜入,”尼寇莱挑挑眉毛,向着满地的鲜血狼藉伸出手掌,自得地点点头,“就是最成功的潜入。” 这句话…… 那几秒钟里,泰尔斯的眉毛变换了各种形状。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尼寇莱,带着严肃的表情,试探性地低声问道:“万物皆虚……” 尼寇莱微微一愣,一脸疑惑:“什么?” 泰尔斯啧了啧舌,把头缩回来,跟没事人一样耸肩道:“没什么。” 尼寇莱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泰尔斯一边晃了晃脑袋,把不必要的想法赶出去,一边看着周围倒了一地的尸体,忍住心里的吐槽。 这样会丢失同步的啊…… 下一秒,他跟在尼寇莱身后,离开院子,走进屋内。 “这是你的计划,你想好怎么做了吗?”陨星者淡淡道。 “当然,”泰尔斯跨过一道门槛,做了个深呼吸:“随机应变。” 然后泰尔斯抬起头,目光转向一张华丽书桌后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是拉斐尔。 秘科的年轻人正好整以暇地靠着墙壁,他的左手平伸,举着自己的佩剑。 剑锋横拦在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咽喉上。 那个中年男人紧皱着眉头,但依旧情绪冷静,举止沉着。 “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但我就假设,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也清楚我的价值……”中年男人长大了嘴巴,轻轻眯起眼睛,对着身旁的拉斐尔道:“那问题就简单了,无论是什么,我们一定有的谈……。” 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从尼寇莱的身后走出,抬起头望向这个被拉斐尔顶住咽喉的男人。 这个金色马尾发,身着华服的中年贵族。 “你好啊,再次见面,不胜荣幸。”泰尔斯竭力挤出他最虚伪的笑容: “侯爵大人。” 此言一出,似乎连空气都为之一静。 那个金发的中年男人,在看到泰尔斯之后倏然一惊,脸带讶然,眼睛来回眨动。 似乎不敢相信。 随即,中年男人露出复杂微妙的苦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久违了。” “从遣人求援,到现在的突然出现……” “让人惊喜连连的泰尔斯殿下。” 隶属于康玛斯联盟的善流城侯爵,史莱斯·百慕拉,端正地坐在书桌后,一脸无奈地道。 238.第235章 巨大的威胁 “您果然如我所言,心想事成了。请” 史莱斯表情淡然,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咽喉前的剑锋,只见他的目光掠过泰尔斯身边的普提莱,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恭喜您得脱囹圄——还有您,副使阁下,不知道你们此次前来拜访……。” 史莱斯知道,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是星辰使团中的关键人物。 只要跟他谈好了…… 但普提莱一言不发,表情冷漠,只是静静地等待他们的王子发话。 泰尔斯露出一个笑容:“行了,侯爵阁下。” “别再看普提莱了——我才是今天来跟你谈生意的人。” 史莱斯话语一顿,他怔怔地看着泰尔斯,眼神不断变换。 就连初次认识王子时,他也没有这样的表情。 “那么,”史莱斯似乎从突然的袭击中回复了先前的风度和礼仪,他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您为何要再度陷自己于险境呢?”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自己颈前的剑锋,思考了一下当前的处境,挑眉笑道:“尽管这么说不太友好,但是……” “我有专门的定时联络人,按照事先的计划,一旦他们失去了我的消息,第一选择一般是去通知伦巴大公。” 尼寇莱皱起眉头。 只见那位康玛斯的百慕拉侯爵转向泰尔斯,露出苦口婆心的表情,叹息道:“看,您这是在冒险。” “对,”泰尔斯点点头,向着尼寇莱摆摆手,示意他退后:“所以,我是冒着可能暴露自身的风险,来此找您。” “正如同几个小时前,您冒着风险,亲自去接我。”泰尔斯目光一凝: “侯爵大人。” 康玛斯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理解您的心情,这是一次让人伤心的出使旅程,”史莱斯无奈地叹气道:“您好不容易得脱大难,心中郁闷,想要回点利息……” “不。” 泰尔斯打断了他。 “我时间有限,”第二王子淡淡道:“所以就长话短说。” 史莱斯微微一怔。 第二王子踏前一步,爬上书桌前的一个凳子,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被挟持着的史莱斯平齐:“第一,之前来接我的时候,你跟我说过:如果我放弃回到英灵宫的话,你可以送我悄然出城,甚至回到星辰。” 史莱斯转了转眼珠,礼貌地一笑。 “那是你背着伦巴,私自做出的决定。”泰尔斯低声道。 “所以,你是伦巴的合作伙伴,但你不是他的属下,不听从他的命令,也不必对他效忠。” “否则,”泰尔斯翘起嘴角:“他怎么没派他的精锐士兵们,来保护你?” 史莱斯侯爵表情友好地点点头,似乎礼节周到。 “我懂了。” “您想让我背叛与伦巴大公的关系?转而帮助您?”侯爵略一思索,沉着地道:“这可不是什么小请求,若是被他发现……” 泰尔斯摇摇头。 “你与伦巴的契约已经完成了,”王子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努恩王已死——契约精神,记得吗?” 侯爵的眼神微微一动。 “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侯爵大人,”王子轻声道:“生意自然是双赢的——所获肯定超过成本。” 此言一出,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史莱斯翘起一侧的嘴角,眼里露出精光: “生意?” 他沉思了几秒后,随后抬起头来,无视着自己被挟持的事实,笑容灿烂:“您想要什么?” 泰尔斯也露出了笑容: “我需要情报,” “情报,嗯哼,”史莱斯点点头,若有所思:“既然是生意,那您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情报。 交换。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凯文迪尔的蔓草庄园,以及那血腥的一夜。 明明时间不长,但感觉却好像是很遥远了呢。 他回过神,对着举止得体的史莱斯微微一笑:“放心,我的价钱很公道,你绝对有得赚。” 史莱斯微微低头,目放精光:“哦?我很期待。” “我会用一个更加重要的情报,”泰尔斯脸色一肃,严正地道:“交换你的情报。” 史莱斯眨眨眼:“所以是……” 下一秒。 “我的情报就是,”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莫名其妙想起那位血族对手的管家,叫克里斯的老人,然后直视史莱斯的双眼:“您的小命,正捏在我们的手上。” 王子笑道:“这个情报,份量够了吗?” 史莱斯的脸色僵住了。 一秒。 两秒。 史莱斯呼出一口气,耸耸肩:“我以为您是真想和我做生意,而不是……” “在考虑看看吧,”泰尔斯笑容依旧:“这笔生意很赚的。” 史莱斯低声叹息,但话语却寸步不让。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侯爵眯起眼睛,似乎毫不担心:“你们已经惹上了埃克斯特,自身难保,而康玛斯很愿意伸出援手,比如悄然送您出境——一如之前所言……” 泰尔斯脸色一寒。 “努恩王死了,”他冷冷地道:“这些誓死保卫他的人,不得不经受了白刃之辱。” “作为帮凶的您,是不是该负点责任?” 史莱斯的话语停顿了下来。 他满脸狐疑地看着泰尔斯。 “这些人?”侯爵阁下眯起眼睛:“白刃之辱?” 尼寇莱冷冷地上前一步。卡Kа酷Ku尐裞網 “你看起来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啊,”陨星者冷酷地道:“我亲爱的康玛斯朋友。” 史莱斯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先是微微一震,然后仔仔细细地打量化过妆的尼寇莱。 几秒后,侯爵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认出了这个皮肤黝黑得不自然的男人。 “啊,尼寇莱勋爵!”史莱斯尴尬地抽动着脸色,表情精彩而痛苦: “您居然还……” “还活着?”尼寇莱不屑地接过他的话。 史莱斯脸色一僵,声音吞吐:“哈哈,哈哈,这,这又是一个惊喜……” “是啊,”尼寇莱冷笑,眼里满是仇恨和怒火:“努恩陛下……” 还不等尼寇莱说完,下一个瞬间,史莱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率变换了脸色,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泰尔斯殿下!” 侯爵大人转过头,正经而严肃地看向泰尔斯。 “这确实是门不错的生意。”史莱斯认真地咬字道。 “关于伦巴的情报,您想知道些什么?”他的话语流利而顺畅,语气真诚而温暖,情绪真切而自然:“我将竭尽所能,为您解惑。” 一边的拉斐尔露出了笑容。 尼寇莱不满地吹出一口气。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看向普提莱,后者对他报以肯定的眼神。 王子转向那位觉悟很高的侯爵大人,对着拉斐尔点点头。 拉斐尔把他的剑锋放下了。 侯爵松了一口气。 “你曾经说过,伦巴有着别具一格的眼界和气度,”泰尔斯皱起眉头:“而伦巴也说过,他要拯救埃克斯特。” 王子抬起头,眼神凝重: “为什么这么说?” 史莱斯挑了挑眉。 老天。 还以为他要问一些伦巴的弑君证据,或者关键人物…… 但是,这个问题…… “您不会明白的,”史莱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许多人都把这当做无稽之谈——事实上,我到现在也还是懵懵懂懂……” 泰尔斯眯起眼睛。 “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明白,”星辰王子淡然道:“伦巴为什么、又凭什么要‘拯救’埃克斯特?” 康玛斯的侯爵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眼中情绪翻滚。 几秒后,史莱斯轻笑一声。 他轻声开口:“因为对他而言——伦巴看到了真正的威胁,还有危险。” 这个房间里,无论是拉斐尔还是普提莱,抑或尼寇莱,都微微一怔。 只有一个人没有反应。 “真正的威胁?”泰尔斯表情不变地反问道。 “对,前所未有的,难以抵挡的巨大威胁,”史莱斯似乎有些豁出去了,他挑挑眉,也不指望房里的人能听懂:“足以击溃、毁灭整个埃克斯特的威胁。” “其他大公们都一无所觉,或者不想察觉。” “唯有查曼·伦巴看到了,并在威胁真正来袭之前,果断地作出选择和行动。” 泰尔斯轻轻地交握双手。 越来越近了。 现在…… “为了面对这个可怕而恐怖的威胁,”泰尔斯轻声开口,反复怕吵醒了什么似的:“他必须团结起埃克斯特所有的力量,是么?” “比如英灵宫里的那四位大公?” “比如龙霄城?” 泰尔斯抬起眼神,目光锐利如刀:“因为这不是他们任何人能单独抵挡的可怕威胁——它前所未有,甚至会永远地改变我们的历史。” 那个瞬间,史莱斯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王子。 “难道您已经猜到了?”史莱斯喃喃道:“但是……” 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只是个猜想,我依然需要你亲口证实。” 王子捏紧拳头,想起小滑头对他所说的一切。 闵迪思三世。 百年棋局。 万世之基。 泰尔斯眯起眼睛,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巨大的威胁。” “是什么?” 史莱斯似乎从对泰尔斯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皱起眉头。 几秒后,史莱斯的眉头松懈下来。 他笑了。 “尊敬的泰尔斯殿下,其实你已经想通了,”史莱斯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笑道:“长久以来,查曼·伦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凝重。 只听史莱斯面带深意,幽幽地道:“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能震慑军力无匹的巨龙国度……” “威胁西陆第一强国的未来存亡……” “将承袭伟大的北地之道,建立六百余年的埃克斯特王国……” “推上前所未有的生死关头?” 239.第236章 抗衡 英雄大厅里的谈判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请 “复仇的战争?” “进攻星辰?” 坐在长方桌旁的莱科大公目光微微凝聚,交握的双手筋节微动。 “所以,这就是你在星辰使团到来之前散布谣言,极力渲染努恩王与星辰王子不和的原因,”莱科大公的嘴角微微拉起:“以及将国王之死嫁祸给星辰的原因。” “我已经厌烦了重复,”伦巴瞥了压一眼,语气生冷:“这并不是谣言。” 不全是。 他静静地盯着四位大公。 “然后呢?” 特卢迪达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容:“你觉得整个埃克斯特都会相信你?头脑发热,不计代价地奔赴战争?” “战争总是有代价的——我记得这是某个帝国人家族的族训。” “南垂斯特,”罗尼大公抬起目光,缓缓地道:“战必有价。” 伦巴从奥勒修大公的身边离开,转向特卢迪达和罗尼,表情冷酷坚毅,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会相信的,”黑沙大公果断地道:“失踪的星辰王子正在我的手上,不妨让他一直失踪下去。” “而我还捏着亚伦德家族的继承人——作为刺杀国王的现行犯。” 奥勒修大公想起那个特殊的男孩,不由得微微一怔。 “居然连白鹰家族的继承人都……”威兰领大公眯起眼睛:“还真是准备充足啊。” 伦巴没有理会他话语里淡淡的讥刺。 “哪怕没有这些棋子,”大公冷厉的目光扫过另外几人:“只要有你们的背书,我们也能以君王之仇的大义之名动员出师,将举国的怒火投射向星辰——撕毁《要塞和约》的人是他们。” 四位大公默契地没有出声。 “哀军南下,我们将动员到自光辉之战后最充沛的兵力,我们五个加上龙霄城和烽照城,七个甚至更多的大公将再聚旗下。” 伦巴踏前一步,缓缓举起右手,声音沉郁。 “而星辰王国?” “他们北境不稳,要塞空虚,兵力稀少,”伦巴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似乎望见了他预想中的未来:“世界上最强悍的军队,在复仇之火中滚滚前行,无论要塞抑或北境皆不能挡,我们将势如破竹——坚如永星城,也不是不能一望。” 特卢迪达大公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这跟拿下龙霄城有什么关系?” 伦巴回过头来。 “战争将改变一切,”他淡淡地道,语气里的冷酷即使常年身居高位的四位大公听了,也不禁为之一寒:“包括沃尔顿家族旗下的封臣们。” 听见这句话,奥勒修大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若为主君复仇,”查曼·伦巴捏起他的拳头:“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龙霄城和烽照城都必须是南征军的主力。”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壁炉上那个空空如也的枪架,眼里燃烧起莫名的情绪:“我们是联军的领导者——而龙霄城和烽照城的顽固贵族们,只会在战争中随着他们的军队一起没落甚至磨灭,沃尔顿家族的筹码从此损失殆尽。” 罗尼大公狠狠地皱起眉头。 “当我们携带着十二年前失之交臂的声威和战利,凯旋归来之时……”伦巴冷冷道:“他们就不再是麻烦了。” “他们不会有机会反对你们。” “到了那时,还有谁敢,还有谁能,还有谁会对你们共同统治下的龙霄城、烽照城指手画脚?” “连里斯班首相都无法异议——那时他早已不是首相了。” “等到大家都在忍气吞声中默认了这种情况,等到那个沃尔顿的孤女早夭,除了历史学者,没人会再记得沃尔顿家族。” 伦巴猛地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 “共治誓约依然有效,不过缔约人变成了八位大公。” “正如共治誓约之上的十一个签名,谭恩等著名家族的签名仍在,但他们已经永远消失在历史之中。” “但我们埃克斯特,唯有变得更加强大。”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伦巴默默地等待着大公们的回复。 他知道这是好迹象:大公们知道,他的计划是可行的。 只是…… “你知道,这个提议很有趣。”特卢迪达晃了晃脑袋。 “嘿!”罗尼大公不爽地打断他:“你们在说的,可是废立一块埃克斯特建国以来的神圣领地!是耐卡茹的钦封之地!” “那就去那头母龙说吧,”伦巴冷冷地回敬他:“也许它会飞下来,替沃尔顿打抱不平呢。” 罗尼顿时脸现怒容。 “注意用词,查曼,”莱科大公眉头一皱:“那位尊敬的女士昨晚才刚刚降临。” 伦巴脸色一变。 “尊敬的女士?”他嘲讽地道 “除了那面国旗上的吉祥物,”伦巴大公指向窗外,眼神冷酷:“六百年来,那头龙对我们而言什么也不是。” “它的任务,不过就是警惕灾祸的重临而已。” “它根本就不在乎埃克斯特的死活!” 四位大公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回到主题吧,”特卢迪达咳嗽了一声,呼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大胆的布局,颇有野心的计划。” “但我们完全可以抛弃你,然后自己来做,”他重新露出笑容:“也许还能把无主的黑沙领收入麾下。” 罗尼大公怒笑一声:“不错的点子。” “给我们一个理由,查曼,一个一定要把你囊括其中的理由。”再造塔大公吹了声口哨。 伦巴眯起眼睛。 “如果你们要顽固地把努恩王之死推到我的头上,”黑沙大公平静地道:“就会失去进攻星辰的借口,失去召集全国的名义,失去通过黑沙领南下星辰的地利,从而失去用战争来洗刷龙霄城,失去扩大领地,失去震慑不臣者的绝佳机会。” “别忘了,无论是星辰王子抑或是亚伦德家的人,都在我的手上。” “也失去了将现在的混乱局面变坏为好,”他的语速开始放缓:“失去了为自己的安稳、为埃克斯特的强大,落子布局的唯一机会。” 其他大公们对视一眼。 “但你呢,查曼?”特卢迪达带着狡猾的笑容侧过头,表情微妙地盯着伦巴。 “你必有所图,对吧?这么大的一盘棋,我可不信,你仅仅想让我们替你背书脱罪?” 伦巴皱起眉头。 “我猜猜看,”特卢迪达轻笑一声,眼里的调侃意味越来越浓:“共举国王?” 罗尼大公轻哼一声。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伦巴的眉头一松。 “不,”他淡淡开口,浑不在意地道:“共举国王的位置,你们去争吧,我无所谓。” “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谁当国王。” 四位大公齐齐一愣。 “奥勒修、罗尼、莱科,哪怕就算是特卢迪达做共举国王,我都没有意见。” 特卢迪达轻哼一声:“为什么把我列在‘哪怕’后面?” 伦巴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轻轻摇头。 “只要你们答应出兵,为埃克斯特打赢这一仗……我能付出许多你们想象不到的代价。” “我甚至连黑沙领都可以放弃,”黑沙大公轻声道:“奥勒修和特卢迪达,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就拿去平分吧——如果这能坚定你们的意志。” 此言一出,场中安静了整整五秒钟。 “什么?”威兰领的奥勒修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要……放弃黑沙领?” 特卢迪达似乎连笑容都忘记了,他只是皱起眉头,紧紧盯着伦巴。 不是吧。 眼前的这个弑亲禽兽…… 在乎的,真的仅有黑沙大公? “我只有一个条件,”只听黑沙大公果断而坚定地道:“等我们打赢了仗——我只要北境,甚至只要寒堡周边的土地。” “替埃克斯特固守南部边境。” “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所有大公都怔住了。 半晌。 “我不明白,”莱科大公深深呼出一口气,叹息道:“什么样的领主会放弃自己家传的领地?” 你当然不明白。 伦巴默默地道。 但凡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明白…… “你们怎么说?诸位?” 伦巴淡淡道:“保证埃克斯特重回稳定,从此摆脱王权的束缚,乃至壮大自身,甚至拿下星辰的机会……” 他的眼里燃烧起野心的火焰:“就在眼前。” 伦巴静静地等待着几人的回应。 大公们的脸色开始不住涌动。 “你们怎么看?”奥勒修看向其他三人,脸带忧色。 大公们面面相觑,特卢迪达甚至凑到莱科大公的耳边低语。 奥勒修的表情不断变动,罗尼大公时不时冷冷地刺上一句。 伦巴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墙上的一面云中龙枪旗。 他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后的决议。 决定埃克斯特未来的一刻。 终于。 几分钟后,四位大公同时默契地点了点头。 他们齐齐地抬起头来,表情各异地看向伦巴大公。 伦巴也回过头,凝重而严肃地回望他们。 特卢迪达眨了眨眼睛,奥勒修淡淡冷笑,罗尼则面无表情。 但伦巴只是紧紧地盯着一个人,那个资历最老的家伙。 莱科大公静静地盯着伦巴。 好几秒钟。 最后,老大公那表情吝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错的想法,查曼。” “也很有创意的‘交易’。” 查曼·伦巴也露出了笑容。 如同见到尘埃落定,听到判锤敲响。 直到莱科大公带着惯常的笑容,像往日一样轻声开口: “所以……” “我们拒绝。” 伦巴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 泰尔斯静静地站在属于史莱斯的院子里,一边沉思,一边看着四周的人在收拾场面——如果史莱斯所说的“联络人”是是真的,他们就必须在伦巴察觉到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您有答案了吗?” 一个声音传来。 “嗯,”王子轻轻点头,又把头转回去,看也不看身后:“你呢,普提莱?” 星辰的副使来到他身边站好,皱着眉头看着两个白刃卫队把五花大绑的史莱斯推到马车上。 “说实话,”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我不太理解史莱斯刚刚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伦巴会认为,埃克斯特最大的威胁在……” 泰尔斯摇摇头。 “这不重要,”王子眼神迷蒙,平静地开口:“相信我,伦巴有很好的理由,好得连四位老谋深算的大公也不得不信服。” 普提莱皱起眉头:“您知道?” “不算知道,”泰尔斯耸耸肩:“只是理解。” “那您准备怎么办?”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北地的天空,表情复杂。 “还记得我出发前的话吗,”王子淡淡道:“双方阵营中,最强的棋子?” 普提莱挑了挑眉。 “查曼·伦巴,”普提莱微翘嘴唇,语气有些犹豫,显然不太相信:“还有……” “殿下您?” 泰尔斯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在开玩笑。” “听过刚刚史莱斯的话,我更是确认了这一点,”泰尔斯露出一个苦笑:“伦巴简直太厉害,也太可怕了。” 普提莱抿起嘴唇。 泰尔斯低下头,默默道:“我见过那四位大公:古板的奥勒修,狡猾的特卢迪达,刚毅的罗尼,还有老而弥坚的莱科,四人联合站在一起,简直难以招架。” 普提莱点点头。 然而王子感叹道:“但你相信吗……” “他们面对查曼·伦巴。” “只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普提莱露出深思的表情。 “普提莱,”泰尔斯幽幽地道:“你会追随我吗?” 普提莱挑了挑眉:“您还要再问一次?真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接下来的事情会有些疯狂。” 普提莱皱起了眉头:“是我想的那样吗?您要……” “不管你信不信,普提莱,”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笑意勉强:“我想通了:在那个独一无二的战场上,只有我能抗衡他。” 普提莱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这……”副使先生眉头轻蹙,轻轻问道:“凭什么?您要靠什么来抗衡伦巴?” 下一秒。 泰尔斯转过头,泛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王子对普提莱露出一口稚嫩的牙齿: “金手指。” 他果断地转过身。 留下一脸茫然的普提莱。 泰尔斯走到马车边上,看着无法动弹的史莱斯,轻轻一笑。 对方对他耸了耸肩。 泰尔斯示意看管着他的罗尔夫离开。 “不怎么舒服吧,”泰尔斯看着罗尔夫的背影,感叹道:“侯爵阁下。” 嘴里被塞了块布的史莱斯向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很无奈。 泰尔斯严肃地点点头。 “因此,接下来我要为你做一件事情——作为弥补。” 史莱斯的眼里露出疑惑。 只见王子的眼里露出坚毅和决绝。 下一秒,史莱斯眼里的疑惑变成了震惊。 “抓住我,”泰尔斯的声音毫无波动地响起:“把我送到英灵宫。” “送回伦巴的手上。” 240.第237章 百年棋局(上) 其他大公们表情各异地看着黑沙大公,听着莱科拒绝他的话,却毫无反驳的意思。请 伦巴怔怔地看着这四人。 不。 他的拳头缓缓捏紧。 “为什么?”伦巴颇有些艰难地出声。 罗尼大公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步上前去。 “你说呢?” “我们不会包庇一个背主的叛徒,”这位祈远城大公眼睛里泛出精光:“更不会为了所谓的利益,跟他同流合污。” 伦巴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可怕。 “即使刀剑加身,”罗尼大公表情刚毅地道:“哪怕人头落地。” “弑君者。” 一边的特卢迪达翻了个白眼,奥勒修则冷哼一声。 伦巴大公咬紧牙关,胸中翻滚着蕴藏多年的莫名情绪。 不。 “我的行为,也许让诸位都难以理解。”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开口。 “但那是迫不得已,”伦巴眼神一寒:“或迟或早,总得有人来做。” “迫不得已?” 奥勒修大公缓缓摇头:“一个迫不得已的人,可不会有这么多后续计划。” 伦巴甩开披风,声音陡然提高: “你们看不出来吗?” “没错,努恩之死让整个埃克斯特的态势急转直下,天平失衡。” 黑沙大公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注满了多年的愤懑和怒火: “但我正试图做的,难道不是以我们为主,重新平衡这种糟糕的局势吗?” “哪怕是为了埃克斯特——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砰! 手掌狠击方桌的声音。 所有大公都把目光投向端正肃穆起来的莱科大公。 只见这位平素不怎么参与讨论的秃头老大公,颤巍巍地从他的位子上站起来。 “不明白的人,是你。” 老大公的声音低沉,似乎很痛心:“查曼·伦巴大公阁下。” 伦巴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担心的不是什么领地利益,”莱科大公呼出一口气,目光中不再昏聩迷蒙,而是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名声。” “甚至不是北地的信条,或者什么对封君的忠诚。” 罗尼大公哼了一声。 伦巴微微颤抖着,死死盯紧了莱科。 “而是你,”莱科大公脸容扭曲,他的话响彻在大厅里,字字如铁,句句如锻:“查曼·伦巴。” “规则的破坏者。” “打破雕像的人。” “你才是这场闹剧里,最让我们忧虑的存在。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微微一顿,随即怒目圆睁。 莱科大公扶着椅背,离开了他的位子,一步一步走到伦巴的面前,看着对方阴晴不定的表情。 “共治誓约规定了我们与国王之间的关系,是这片土地上十份至高权力间的一份神圣契约,”老大公的声音颇有几分悠长,似乎在翻阅一本积灰多年,已然被人忘却的经典:“它所留下的规则,六百余年来维持着我们的稳定和统一。” 伦巴转过头,看向其他三位大公,但他们全都眼神冰冷,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老大公的话还在继续。 “它赋予了共举国王无上的声威与领导之位,却也规定了君王与诸侯之间的界限,‘吾从王令,吾地从吾’。” 莱科大公痛心疾首地道:“它对北地人,对埃克斯特的意义,更甚于国旗上的那头巨龙,乃至胜过耐卡茹的威望,胜于天空王后本身。” “它是埃克斯特统一存在并不致分裂的基础。” “每当封臣被王权践踏,自治之权被侵犯,共治誓约是他最后的盾牌。” “每当臣下对君主不敬,萌生莫名野心,共治誓约也是他最大的制约。” “它才是埃克斯特的国旗!” 黑沙大公怔怔地看着莱科。 那个瞬间,伦巴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大公。 而是绵延六百多年,基础雄厚,难以动摇的传统与权力。 “努恩王再威势逼人,他也只能在共治誓约的范畴下收束自己的权力,”莱科大公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而不是以暴力血腥没有限制的手段,硬生生地将你看不顺眼的封君和封臣,领地与领土,从历史与地图上抹去!” 莱科大公观察着伦巴的表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背起手,低下头,从伦巴面前转身,开始踱步。 “没错,我们埃克斯特,也曾经无数次面临崩溃和毁灭。” “然而,靠着大公们愿意遵守默契,维护规则的意愿,靠着北地的骄傲传统,靠着无数深爱这片土地之人的智慧和才干,靠着共治誓约对十位大公的一视同仁,靠着对克若蕾希丝王后陛下见证下的共治誓约之敬畏信任,”老大公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的云中龙枪石雕: “每一次,强大骄傲的埃克斯特王国都渡过了难关。” 莱科大公猛地转过身,光秃的脑袋映照着闪烁的火光,仿佛连大厅里的温度也上升了一些。 “相比星辰历史上血腥的内乱斗争,龙吻地那些在妥协中成就的脆弱国家,艾伦比亚王国可笑又低效的虚君分权……” “相比康玛斯联盟来来回回的城邦矛盾,翰布尔王朝以曦日神殿监国却依旧无法消弭的台下龌蹉……” “相比基瑟里草原上强权无数却昙花一现的大部落们,夙夜王朝建立在传统与礼教上的别样统治……” 戒守城的老大公深吸一口气,用他许久没有用过的,最肃穆威严,也最凝重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耐卡茹之后的埃克斯特王国,把十块中等国家大小的大公领,把十个名望卓著的古老家族,把近千万桀骜不驯好勇斗狠的北地人,把这片土地上曾让帝国也铩羽而归的力量,前所未有地聚合在黑底红龙旗下,延续至今。” “而且在最终帝国灭亡,终结之战结束后,作为西陆至强,始终傲立北地,威服四邻,震慑世界。” “哪怕面对黑兰女皇的强令,也能不卑不亢,在大陆战争中屹立不摇。” 大厅里的火盆越烧越旺,几位大公的影子映照在石壁上,来回晃动。卡Kа酷Ku尐裞網 如其他大公一样,伦巴默默地听着莱科的话,一语不发。 莱科大公看向他,先是眯起眼睛,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你,查曼·伦巴,”老大公低声而清晰地开口: “你让我们恐惧。” 伦巴的表情开始扭曲,他的拳头越攥越紧。 “你对那个坐在共举王座上的人,动手了。”莱科大公淡淡地道。 “你破坏了这些规则,打碎了这种基础,在你自己的心中撕毁了这份誓约,”莱科大公的脸色苍白,语气沉重,攥在衣袍里的拳头缓缓捏紧:“而我们要弥补修复它所花费的代价,却难以想象。” “这才是努恩之死的实质。” “这才是‘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 老大公的声音轻轻落下。 一边的特卢迪达鼓起掌来。 “我没有老头的口才那么好,”再造塔大公嘿嘿一笑:“但大概就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想要瓜分龙霄城收获新的领地,但如果那是以日后枕不能眠为代价,跟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家伙做邻居,让我的家族,我的后代面临国势失衡的危险……” 特卢迪达摊了摊手,表示说完了。 “我们为什么要遵守所谓的北地信条和荣誉,是有原因的,”罗尼大公冷漠地看着伦巴:“而你,你以为那只是个笑话,只是无意义的迂腐伪善?” 奥勒修抱着手臂,缓缓抬起头看向黑沙大公:“清楚了吗?” 伦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莱科大公,又看看其他三位大公。 “是的,将罪名都推到星辰身上,用利益喂饱我们这些同样不安分的家伙,维持最虚假也是最表面的平衡,粉饰太平——你尽可以欺骗国民,”莱科缓缓地点头,表情沉痛:“但你无法欺骗自己。” “你不再是我们的一员,不再是共治誓约的一员了,”秃头的大公淡淡道: “你的存在,你的行为,就是对埃克斯特的稳定,最大的威胁。” “弑君者,查曼·伦巴。” 伦巴轻轻地垂下头,只余右手不断颤抖。 死一般的寂静。 五位大公面对面站在大厅里,身形在周围的火盆下影影绰绰。 只是其中的一个身影,却显得特别孤寂。 他一个人站在火光之前,面对其他四人观望死人般的目光。 右手无力地按在腰间的那把旧剑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伦巴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这就是你们害怕的?”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了疲惫,“我?” 四位大公冷冷地看着他。 好像在看一个战场之上没有生还希望的重伤者。 “哼。”伦巴轻轻地冷哼道。 他迈开步子,轻轻地走到长方桌旁,目光掠过上面的十一个位子。 伦巴先是目光复杂地看了最里端的那个主位一眼。 一秒后,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想要随手拉开一把椅子。 “注意!” 罗尼大公双手抱臂,毫不客气喊住了伦巴。 他双目微眯,冷冷警告道:“右手第四——那是卡马伦家族的椅子。” 伦巴的手停在了半空。 “十位大公,每个人都有个固定了六百年的座位,”特卢迪达大公颇有深意地偏过头:“可别坐错了位置。” 伦巴一动不动。 但下一秒,他的手就义无反顾地搭上了那把椅子! 咚! 在回荡整个大厅的响声里,伦巴毫不犹豫地提起卡马伦家族的椅子,重重地拉到自己面前。 罗尼大公脸色一寒。 但这还没完。 伦巴又伸出手,把身旁的另一把椅子拖出来。 在四位大公的不善目光下,黑沙大公重重地坐在了卡马伦的椅子上。 然后,伦巴向后一靠,放肆地抬起双腿,搭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他就以这种躺坐的姿势,无礼而放肆地面对着站在场中的四位大公。 大公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好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伦巴靠在椅背上,架着腿,仰头看向四位大公,冷笑一声: “感觉不错。” 罗尼捏紧拳头,双目喷火,就要上前,却被奥勒修一把搭住了肩膀。 “冷静,他的士兵在门外……”威兰领大公提醒他的同僚:“而里斯班首相就快到了。” 砰! 伦巴不客气地把自己的佩剑一把按在了桌上。 “所以……” 他斜倚着椅子,哼笑一声: “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 “共治誓约?” “保护维持着伟大的埃克斯特,是么?” 四位大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已经不屑说话。 伦巴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秒。 两秒。 伦巴嗤笑了一声,把腿从椅子上放了下来。 他的双臂架上了桌子,交握起手掌。 但大公们依旧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伦巴的目光凝聚在他的佩剑上,久久不移。 他的眼神渐渐飘忽。 仿佛看到了远方。 “你们还是不明白,”伦巴的声音重新响起,但这回,他的语气里似乎藏着解脱和叹息,“不明白真正威胁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你们的目中,唯有埃克斯特依然强大骄傲,称霸西陆的印象。” “而这种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那场威震西陆的举国南征。” 莱科大公皱起眉头。 “你们的目光,”伦巴淡淡地道:“从来只见得到从自家领地到龙霄城之间的那点距离。” “你们的耳朵,也只听得见从自己的领内会议到选王会上的大呼小叫和窃窃私语——噢,也许还有每年税吏的钱袋响声。” “而你们的脑子里?” “成为贵族,获得爵位……成为继承人,获取资格……成为大公,获得权力……成为国王,”伦巴不屑地摇摇头,哂笑道:“掌控埃克斯特。” 就像过往的六百年一样。 伦巴的神色一黯。 再大的浪花,也被淹没在这令人窒息的过往里。 只听他冷笑道:“但是你们真以为,事情会如此来来去去地发展,历史会永远一成不变地重复?” 罗尼冷冷地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但伦巴没有理会他。 “我们上一次跟星辰人交手,是十二年前吧——他们把那叫作‘血色之年’,哈,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带来血色的人之一。” 查曼·伦巴幽幽地道。 仿佛在自言自语。 特卢迪达和莱科大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见彼此眼中的疑惑。 “再上一次跟星辰人的大仗呢?”伦巴依然在自言自语,他的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没有人回答。 于是伦巴继续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对,一百多年前,第四次大陆战争前后。” “久得我都只能从历史书上翻到。” 伦巴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黑沙大公看向奥勒修,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自言自语了。 “雷比恩·奥勒修,”伦巴挑起眉毛,举起右手向他示意,但后者一动不动:“你还记得那个俘虏吗?” 奥勒修大公皱起眉头 “俘虏?” “嗯哼。”伦巴举起一根食指,在空气中轻点,似乎是在回忆。 “十二年前,我刚刚成为大公,我们攻陷了断龙要塞,”他的眉头轻蹙,“过了一个多月的开春,十万埃克斯特战士,浩浩荡荡唱着战歌南下星辰。” 随着伦巴大公的回忆,几位大公也低下头,想起曾经的烽火岁月。 “在我们攻破寒堡的时候,”伦巴淡淡道:“因为场面太混乱——几万人乱糟糟地四处抢掠——于是我们被留下来清点战利,处理后勤。” “我找来了黑沙领能找到的,所有识字会算的书记和官吏,”黑沙大公哼了一声,仿佛很不屑:“你也差不多。” 奥勒修耸了耸肩。 “他们花了一天一夜,清点俘虏、粮草、缴获,”伦巴感叹道:“然后,然后那帮蠢货……” 奥勒修大公皱着眉头,接过了伦巴的话:“……他们给出了个错误的数字,按照它制定了运粮计划。” 伦巴哼了一声,情绪中多有嘲讽。 “当天,本该运给龙霄城他们的粮草就出了岔子:几千战士在冰河城之围的时候没吃上午饭,攻城的时机竟然因为要去周边收粮而延误了,”伦巴摇摇头,眼里尽是怀念:“努恩的斥责手令第二天就来了,像往常一样怒斥我们,‘打仗就算了,数个数都不会吗?’他的原话。” 奥勒修大公叹了一口气:“他一直认为我们在拖他们的后腿。” 伦巴点了点头。 “这很正常,毕竟是前所未有的远征,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奥勒修耸了耸肩:“征召兵里有一半都得去运辎重,又是在陌生的土地上——很难不出错。” “没错,”伦巴眼神一肃:“我们罚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结果后勤还是一团糟。” “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一个叫乌拉德的俘虏,活在北境的北地卑贱平民,他说自己在南边的什么见鬼会计学院里学过算数和文书,所以自告奋勇要帮我们。” 奥勒修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了。 伦巴嗤笑一声:“我记得,你当时怒火冲天,要把这个夸口能为我们处理好十万大军辎重的狂妄俘虏直接斩首。” 奥勒修眯起眼睛:“但你阻止了我。” 伦巴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神颇为复杂。 “对,”只听伦巴幽幽地道:“那个俘虏——从他的同侪中收集人手:学过算数的星辰人,识字的星辰人,了解行情的星辰人:他们拿着笔跟纸,花了半天搞定了一切,数字准确,井井有条。” “努恩王的斥责手令总算不再来了。” 罗尼大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为什么说这些?” 伦巴猛地抬起头,眼神犀利:“因为这不是偶然——十二年前的战争,你们就什么都没感觉到吗?” 几位大公神情微变。 “还记得吗,你们——也许罗尼那时候还太小,没赶上,莱科和特卢迪达都在前线,在努恩的身边。”伦巴摇了摇头。 罗尼大公眯起眼睛。 莱科大公没有说话,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伦巴。 “后来啊,虽然花了比预计要多上不少的时间和伤亡,”黑沙大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里露出忌惮:“但我们无敌的军队,在北境总算一路平稳,战事顺利。” 伦巴眯起眼睛,话锋一转: “直到遇上了那些南方来的娃娃兵。” “嗯,”特卢迪达大公点点头,脸色无比严肃,接过话头:“约翰公爵的星辉军团。” 莱科大公和奥勒修大公同时微微一动。 “不。” 伦巴大公摇头否定:“星辉战神那时候已经死了。” 他的眼里闪现谨慎:“确切而言,我们面对的……” “是属于索尼娅·萨瑟雷的星辉军团。” 没有人说话。 直到一旁的莱科大公叹出一口气,颤巍巍地说出一个特殊的名字: “‘不灭的星辉’。” 241.第238章 百年棋局(中) “对。 .vodt.” 伦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灭的星辉。” “你想说什么?”罗尼大公皱紧眉头:“对我们的最大威胁,是索尼娅·萨瑟雷?” 但伦巴没有理会他,黑沙大公只是怔怔地望着桌面,继续开口: “星辉军团,他们很年轻,很稚嫩——即使有与国内叛军的作战经验,但在我们身经百战、所向披靡的北地战士面前,他们简直不堪一击。” 莱科大公脸色一变,陷入沉思。 “在北境到央领的路,我们初战击溃了他们,”伦巴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刚硬而执着:“没什么特别的,像往常一样:轻骑试探,射手压制,轻步兵咬住主力,重骑兵发起决定性的冲击。” 伦巴缓缓点头,眼神却无复杂: “一个照面的功夫,他们的主力溃败了,其余人四散而逃,甚至连打硬仗的重剑步兵和重甲刀斧手都用不,轻而易举。” “像所有以往的敌人一样,”伦巴举起双拳,右拳有力地擂左拳的拳眼,活像一个工匠在钉钎子,“你聚集最好最硬的战士,雷霆般打击摧毁他们最强的部分,然后等待剩下的人逃跑、溃散、哭嚎、投降,不复再起。” “甚至还没有那些北境本地领主们的私军抗揍——至少他们是北地人。” 罗尼大公露出怪的神情:“所以?” 他敏感地注意到:对于这个问题,作为亲历者,无论是奥勒修大公还是特卢迪达大公都没有开口,只是神情严肃。 甚至还带着一些……敬意? “所以那是星辉军团,”莱科大公回答了他,只听老大公长长地叹息一声:“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把他们看在眼里。” 秃头的戒守城大公摇摇头:“直到几天后。” 罗尼微微蹙眉。 伦巴接过了话头。 “几天后,他们——那群本该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亡魂尽冒的娃娃兵,”伦巴大公坐在椅子,眯起眼睛: “又回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罗尼微微一怔。 “在我们快攻下冰河城的时候,重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伦巴淡淡道,仿佛在远方重新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一幕。 “虽然人数少了,但他们却是有组织的、成建制的、有阵势的,像刚刚征召完一样,”伦巴继续道,语气飘忽,眼神缥缈:“他们那样重新拉开阵型,在我们攻城即将胜利的前一刻,果断突袭我们的后方。” “像复燃的死灰。” “不,”莱科大公闭眼睛,摇摇头:“不是死灰,是不灭的星辉。” 罗尼大公的疑窦更深了。 “但我们依然击溃了他们,”莱科大公猛地睁眼:“又一次。” 伦巴向他看去。 “对,又一次。” 黑沙大公缓缓点头:“不过这次我们把轻骑派去追击,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损失了近一成的轻骑,”莱科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是我调派的轻骑兵。” “然后呢?”伦巴的表情莫辨阴晴,自问自答:“再一次。” 罗尼竖起眉毛:再一次? “再一次!”只听伦巴的声音如金属撞击般果断响起: “逃散四野的星辉军团,短短几天在战旗下重新聚集、收拢,在牧河沿岸再次对我们发起阻击。” 罗尼大公终于变色。 “怎么会?”祈远城大公吃惊地道:“他们是怎么重整溃兵的?士气呢?补给和后勤跟得吗?” 伦巴摇了摇头。 “这种游戏重复了好几次,”伦巴的语气有些疲惫:“但无论我们多少次击溃他们,只要不彻底歼灭,他们逃散的余部总能迹一样重新收拢归建——也不知道他们在那见鬼的战场如何搞定后勤,可至少那群娃娃兵的眼神都很果断——然后在我们或攻城、或略地、或休憩补给、或轮换部队的尴尬时刻,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身侧或者背后,冷冷一击。卡Kа酷Ku尐裞網” 莱科大公脸色一黯:“不灭的星辉——这是我们的人给他们的称号。” 伦巴轻哼一声。 “让我们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是,一支如此年轻的普通军团,为什么每次经历了那样的惨败和崩溃之后,还能一次次毫无阻碍地重新组织起来?”黑沙大公轻声询问道。 没有人回答。 奥勒修大公皱紧眉头,看向其他人。 “星辉战神是位好领袖,他把自己的军团训练得很好,这是属于他的荣誉,”奥勒修肯定而坚决地道:“一位伟大的对手,其人虽死,其魂永存。” 伦巴的笑声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真的吗?因为约翰·璨星是个伟大的军事家,他手下的平民士兵都能变成素质过人的勇士?”伦巴淡淡地冷笑,语气不善:“那我们的国王、大公,贵族,领军者们乃至战士们,都是废物吗?” 大公们齐齐脸色一寒。 “小心用词,伦巴。”莱科眯起眼睛。 但伦巴没有理会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一支孤立无援,正面难以匹敌我们的部队,居然是一支‘不灭’的部队?”伦巴脸色坚毅:“我们疑惑,我们怪,我们惊讶,因为连以善战出名的北地人,都难以想象这种情况。” 其他大公们纷纷陷入沉思。 “是的,北地人的体魄是人类之最强健的,精神也是最狂热的,同等条件下,没人能在正面战场击败我们!即使是最可怕的强敌!”伦巴坚定地道。 但他的语气随即一转: “但算是我们,西陆的第一军事强国,在一次大胜过后,主帅也要花一天的时间扎营清点,派遣他的亲信贵族和亲卫军官,或者拿着刀剑矛斧,或者手持贵族手令,去收拢安抚那些兴奋狂热得杀红了眼、抢软了手、扯松了裤子,四散于战场周边发泄的战士们。” “一天一夜里能把部队重整完毕,次日再度进发,算是正常的效率了。” 莱科大公摇了摇头。 “那不怪,”老大公缓缓道:“我们几百年来都是这么打仗的。” 伦巴猛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投向老大公。 老大公被他刺得微微侧头。 “而我们打败仗的时候呢?”伦巴冷冷开口:“哪怕是埃克斯特人——在慌乱不堪、恐惧蔓延的溃败后逃散,不经历几周乃至个把月的时间,我们根本不可能重整好编制,安排好后勤,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刻,把被击溃的部队再聚起来!这可不像打猎,你只要吹一声口哨,然后走散的猎犬会跑回来。” “至于迅速归拢,短时重整,调配人手,安排后勤,组织成军,重编战力,再度进军?” 伦巴抱紧双臂,看着四位神色各异的大公,冷冷哼道:“在整个埃克斯特王国,只有白刃卫队和冰川哨望能达成——我怀疑许多大公的亲卫队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他看向罗尼。 “库里坤,你们祈远城在黄金走廊和大荒漠里都见过不少血,在埃克斯特也算军力出众,”伦巴努了努嘴:“你们能吗?” 罗尼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凝重。 其他大公们也没有答话。 伦巴眯起眼睛:“你们有想过为什么吗?” 几秒后,奥勒修微微叹息。 “他们在自己的土地,”这位威兰领大公摇摇头:“占尽了优势——无论是本地人的支持还是对地形的熟悉……” 但他很快被伦巴不客气地打断了。 “去他娘的自己的土地!”只听黑沙大公狠声道: “那群娃娃兵大都是星辉战神从星辰南方和西部征召来,不到一年的新丁,相之下,身为北地人的我们,还更适应星辰北境到央领的气候地形。” 特卢迪达轻哼道: “直说吧。” 再造塔大公翘起嘴角:“你在暗示些什么?” 伦巴的眼神顿时剜向他。 “暗示?” “我翻阅了过去三四百年里,对星辰的战例,”黑沙大公寒声道:“过去,至少在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里,星辰人也跟我们一样,被击溃后不花个把月聚集不起来,从后勤能力到重编的速度,都跟我们不相下。” “为什么到了星辉战神,他能训练出星辉军团呢?” 四位大公齐齐皱眉。 “直说重点,别历史课,”特卢迪达不耐烦地道出所有人的心声:“我们都不是笨蛋。” 伦巴眼神一束。 不,你们不是笨蛋。 他脸色一寒:是笨蛋更可怕的——自作聪明。 一秒后。 “哪一位?”伦巴轻声道。 四位大公微微一怔。 “什么哪一位?”特卢迪达疑惑地问。 伦巴身体前倾,在火盆的照耀下,整个人如小山般压方桌,压迫式地看着四位大公。 “我是说……” 他眯起眼睛:“你们几个,对历史哪一位星辰国王的印象,最为深刻?” 四位大公两两相觑,交换了几个不解的眼神。 星辰国王? 印象? “星辰的国王们啊……三十多位呢……” 伦巴重新靠自己的椅背,伸出右手,慢慢地开始数数: “是孤军奋战十年,于绝境立誓复国的‘复兴王’托蒙德一世?” “是开疆拓土,与努恩一世在守望城周边连场大战的‘黑目’约翰一世?” “还是‘红王’约翰二世,以及他一个月内抹掉整个布莱德公国的君王之怒?” “是在第二次大陆战争里力破翰布尔船队的‘远帆’凯瑟尔二世?” “是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统领星辰,从埃克斯特手强夺寒堡的‘征北者’艾丽嘉女王?” “还是勇武过人,誓死守约,与萨拉情同手足的‘守誓者’米迪尔四世?” “哦,不然,是统治时间努恩还长,国家稳固,除了最后一年之外没出什么乱子的‘常治之王’艾迪二世?虽然他的下场不怎么好。” 伦巴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几位大公的表情。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几位大公连面部的小动作都欠奉。 伦巴嘲讽也似地冷笑一声:“没有?不可能吧?” 几秒后,他不以为意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伦巴眯起眼睛:“我印象最深的星辰国王……” 几位大公眼神微眯。 只听伦巴他淡淡地道:“闵迪思·璨星三世。” 特卢迪达大公闻言,表情微动:“难道是那个……” 伦巴缓缓点头。 “对,”黑沙大公淡淡地开口,眼满布复杂难解的情绪:“一百五十年前,经历第四次大陆战争的那位闵迪思三世。” 他轻声道: “那位‘贤君’。” 244.第241章 百年棋局(下) 伦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 .vodt. “而一百多年前,第一位借钱给闵迪思王的卑微商人,”黑沙大公默默地道:“他的后代,是今天星辰王国的十三望族之一,富庶的‘朝阳花’,雄踞长青岛伯爵之位的修卡德尔家族。” 又是一阵寂静。 但空气似乎刚刚寒冷了许多。 连火盆里的焰色都弱了不少。 半晌之后,奥勒修大公才艰难地开口。 “星辰人更善于台面下的钻营——一如以往的远古帝国,这说明不了什么,”这个锅盖头的大公凝重地摇头,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 “十二年前的战争,我们依然是胜者。” 其他大公们向他看去,特卢迪达脸色犹豫,莱科则沉默不言。 “台面下的钻营?”伦巴眼神一凝,咀嚼着这句话。 他随即冷冷哼声:“我敢打赌,你哪怕回到千多年前,回到远古帝国最强盛的时期,也无法见到现在星辰的境况。” “而且,十二年前的胜者?”伦巴直起腰,眼神犀利:“真的吗?” 他冷冷道:“十二年前,星辰王国内乱正酣,自顾不暇,且兵尽粮绝,自身难保。” “我们等于是以举国之力,进攻奄奄一息、行将木的星辰。”伦巴的手青筋暴露,几乎快要抓破他的剑鞘。 几位大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伦巴的表情恍惚,似乎回到当年的战场:“当时,我们没有人怀疑,以能征惯战闻名,无敌西陆的埃克斯特大军,会在短短几个月内扫清他们徒劳的抵抗。” “一如过去的数百年。” “我们的骑兵铁蹄会冲破他们的每一道阵势,投石机会打破他们的每一扇城门,重步兵会撕碎每一个试图抵抗的南方佬。” “我们会毫不费力地攻下北境,攻下崖地,进而入主永星城。” “至少要像四百年前的‘巨灵大公’卡恩·特卢迪达,像他那样把军队开到永星城下,劫掠完每一个村子,搜刮完每一点财富,把黑底红龙旗插在永星城前,方才离去!” 伦巴猛地抬起头,仿佛回过神来了。 “结果呢?” 黑沙大公的脸色无沉痛,接下来的话语简直像是一字一句,从齿缝里咬出来的: “我们在要塞之下耗了好几个月,伤亡惨重算了,连可怜的补给线都被那个星辰屠夫捅得千疮百孔,直到内奸出卖了贺拉斯·璨星,付出一位大公去世的代价,我们才借着威势攻下了要塞。” 奥勒修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伦巴深呼吸了一口,似乎在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开春了,我们南下北境——面对这些跟我们相近的北地邻居,埃克斯特的绝对优势兵力是无敌的保证,除了稍有增加的伤亡,从寒堡到冰河城,我们一路顺畅。” 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 “然后,”伦巴恍惚地开口:“是星辉军团。” 莱科轻轻地哼了一声,神色复杂。 “虽然整个战局总体在推进,可是随着战线越来越长,补给越发不利,兵力越发分散,我们被那群娃娃兵拖得泥泞不堪,进退艰难——这使得一年内拿下永星城的豪言,看去像是个笑话。” “很快,我们不得不打消了多线开战,全面侵攻的主意,转而集兵力,直扑央领和永星城,试图一击制敌,”伦巴深吸一口气,严肃地道:“我们没成功。” “于是我们又不得不转进崖地领,试图另辟战场。” 伦巴交握起双手,手背青筋微凸: “而与此同时,我们的伤亡在不断增加,后勤的压力在增大,而星辉军团每一次都一次更加难缠。” “不仅如此,”在此时,莱科大公声音嘶哑地补充道:“他们还在本地招兵,边打边补充,边补充边打。” 伦巴点点头,神色凝重。 “更糟糕的是,”黑沙大公叹息道:“仅仅是几个月之后,我们的补给不够了。” 特卢迪达皱起眉头:“我们一直都打算好地补给,不是么?” 伦巴怒哼一声。 “得了吧,星辰早是一片废墟,地补给根本赶不趟,”他冷冷地道:“春天的播种和放牧都被耽误了,国内叫苦连天,封臣们矛盾重重,加我们糟糕的运输——十万人的远征,这对埃克斯特的后勤辎重而言,简直灾祸降临还可怕。” 奥勒修大公捏紧了拳头。 “当辎重连运到断龙要塞都成问题,当士兵们再也抢不到足够的粮食,当即使最强悍的部队也不再拥有完整的编制,当我们无敌的军队却无处使力,整整一个月战果不彰……”伦巴的脸色极度阴沉: “没错,星辰最先提出了和谈,似乎是他们在四处求援,借助外国干涉,乞求和平,承认失败,恳请我们放过他们。” 再造塔的特卢迪达眯起眼睛:“努恩陛下曾经说过,诸国的联合威胁让他心存疑虑,担忧吞并星辰之后,空虚不稳的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诸国的外交斡旋?”伦巴狠狠一拳,擂在自己的剑鞘:“那些苍蝇般的势力,对我们埃克斯特而言算得什么?” “康玛斯?我们在黄金走廊教训过他们无数次!翰布尔?三次大陆战争里的手下败将!夙夜?他们的大军漂洋过海都要好几个月!” “至于圣树王国、钢之城,乃至来谈判的星辰狡狐?哼!”伦巴咬紧牙关。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以为,以我那位国王舅舅的脾气,他什么时候因为战场之外的外交手段而退让过!” 特卢迪达不再说话了。 “承认吧,我们之所以肯和谈,”伦巴吐出一口气,痛苦地出声道:“是因为那场战争里,我们已经底牌尽出,气力尽耗,即便留有余力,要打下去的话,也毫无把握。” “对面重创无数、濒临崩溃的星辰王国,也好那么一丁点儿。” 听着这一切的罗尼大公闭了眼睛。 “努恩王是个聪明人,”伦巴无力地摇摇头:“他打过的仗任何人都多,知道什么收手才是最明智的,借着台阶退后,不至于到了最后闹得太难看。” 奥勒修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头顶的云龙枪图案。 “所以有了《要塞和约》,”莱科大公脸色哀伤地接过伦巴的话:“有了那份我们咒骂了十二年的屈辱。” 伦巴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只有少数人,只有少数人知晓,”伦巴颤抖着,低下头颅,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艰难地咬字出声:“真正的屈辱……” “是我们强大而骄傲的埃克斯特王国……” 特卢迪达偏过头,不再看他们。 “面对那个王室遭劫,新王不稳,被内忧外患耗尽了最后一滴血,在胆战心惊瑟瑟发抖的星辰王国……” 奥勒修表情黯然,一动不动。 “面对那个虚弱不堪得前所未有,连一支完整的军团都拿不出来,只能靠着一群娃娃兵作战的星辰王国……” 罗尼大公难以置信地看着伦巴,又看看莱科。 只听伦巴表情狰狞地道:“我们七位大公,十万兵力,倾国之力,率领着所向披靡的埃克斯特战士们,却连分开北境和央领的牧河……” “都打不过去。” 所有人都久久不言。 唯有火光闪烁。 过了好久,伦巴才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当年的战争,你们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只是你们的骄傲,你们的荣誉,你们的自大,都让你们不敢、不能、更不愿承认这一点。” 不。 还有人,有人你们所有人都更早地感觉到了。 只是…… 伦巴瞥了一眼长方桌的那个主位,捏紧了拳头。 “而对方呢?”他似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星辰王国,在经历了血色之年那样的惨剧之后,”伦巴皱起眉:“明明人口空虚,重创难复,可是……” 罗尼大公抬起头,眼神闪动。 “可是五年前,凯瑟尔五世却带着病怏怏的王国,打完了那场荒漠战争,”这位祈远城大公抱紧的双臂微微颤动:“我们从荒漠发回的情报——他的兵力不足,战力不佳,甚至连主力部队都差点覆灭在荒漠里,我们都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伦巴却摇了摇头,语气疲惫:“他是在提醒我们。” 黑沙大公转向罗尼。 “库里坤·罗尼,你们面对大荒漠的时候,”他淡淡道:“能做到带着大军深入大漠心,在条件恶劣的沙漠里,一路维持补给,保证后勤,跟兽人和荒骨人血战连场之后,还安然回返吗?” 罗尼沉默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了。 “别说是你了,”伦巴的话语听去很痛苦,也很无力:“那是连强大的远古帝国都头疼了千年,十数万大军也束手无策的大荒漠……” “但星辰王国,他们做到了,”大公轻声道,似乎非常不忿:“不管胜负如何,他们是做到了:他们进去,然后载着无数的兽人和荒骨人的头骨出来。” “记得凯瑟尔王的头衔之一吗?”伦巴神色落寞地道:“‘龙骸王座和漠神祭坛的征服者’——这还不明白吗?” 四位大公沉默地交换着眼神。 “醒醒吧,诸位。”伦巴低声道,仿佛耳边的呓语: “不管你们承认与否。” “星辰王国。” “已经不一样了。” 在所有人复杂而微妙的目光下,伦巴脸色一黯,向后靠椅背,仿佛无力起身: “在闵迪思三世的年代,几乎没有多少人理解他的举动,甚至明目张胆地反对他——即使到现在。” “贵族们看不起这位国王自亏钱财的行为和自甘堕落的举止,平民们则把他当作一位天生善心的仁慈君主,争先恐后地占取便宜。” 罗尼大公和奥勒修大公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在贵族们的背后嘲笑,以及民众的感激涕零,闵迪思三世默默无闻地逝世。” “善于妥协斡旋的仁慈‘贤君’?”伦巴抬起头,跟四位大公一一对视,表情严肃,语气生冷:“这个称号半是嘲讽,半是真诚。” “除了几个艺术家感念他的恩情,为他作传作画之外,没人再在意那个被国民交口称颂,却被贵族暗地不屑的善良‘贤君’,和他在历史这些小小的插曲。” 伦巴眯起眼睛,紧紧抓住自己的佩剑:“然而,一百多年后的现在呢?” 没有人说话。 场面很凝重。 好几秒过去了。 “这是贤君,闵迪思三世,”伦巴收束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开口:“他的事情,我了解得越多,越是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莱科大公怔怔地望着远处的火盆,眼神久久不移。 罗尼紧紧抱臂,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特卢迪达紧皱眉头,一反平日的狡狯滑头,忧愁不已。 至于奥勒修,只是紧紧盯着伦巴,仿佛要从他脸看出更多东西来。 “一百多年了,其人虽死,他的官吏们却把星辰打造成了一架零件齐备,质量佳的钢铁战车——我们十二年前才稍有察觉。” 伦巴紧紧闭眼睛,肩膀仿佛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闵迪思·璨星三世,对我而言,他是世所罕见的可怕棋手,”他艰难而痛苦地道:“在一百多年前,他仿若不经意般落子开局,然而王权、封臣、民众、国家、历史,一切都在他不起眼的棋局里。” “他用连自己的孙子都没法见到的长远棋局,让原本落在我们下风的星辰王国,脱胎换骨,不知不觉,已经把我们引以为傲的埃克斯特王国远远甩在了身后。” “连千多年前征服世界的‘大帝’凯瑟尔·卡洛瑟一世,也难以拟。” 伦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凄迷:“跟闵迪思为星辰王国而布下的百年棋局,跟他步步连锁的精致落子起来……” “托蒙德的复国伟业显得粗糙难看,耐卡茹的胜利也如此肤浅不堪。” “至于灾祸们无穷无尽的力量和破坏,简直像力气大点的婴孩儿们挥舞铁锤般可鄙可笑。” “闵迪思三世在乎的不是一朝一夕,一时一地的成败胜负。”伦巴神情寂寥,情绪竟然有些绝望:“也不是一家一族,一城一领的得失存亡,” “他以国家作棋子,以世界为棋盘,以亿万生灵作赌注,以万世基业为战果。” 火盆劈啪作响。 大公们默默无言。 最后,伦巴闭眼睛,轻轻叹息: “一朝落子,百年棋局。” 大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好一会儿,伦巴才从几乎要停顿的气氛里“活过来”,重新开始呼吸,开始说话。 “所以,在‘贤君’逝世的一百多年后。” 伦巴离开了他的座位——或者说,是卡马伦大公的座位。 “我,黑沙领大公,查曼·梭伦·霍尔特·伦巴。”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四位大公。 “弑亲者,以及弑君者。”伦巴脸色一沉,第一次面容微颤地说出这几个词。 几位大公微微动容。 “作为一个北地人,一个埃克斯特人,”伦巴咬紧了牙关,他扫过每一个手握重兵,大权在握的埃克斯特大公:“我站在这里恳请你们,恳请埃克斯特的诸位大公们,恳请把巨龙国度的未来命运捏在手里的领主们。”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浑厚,沙哑,沧桑不已。 “停下你们毫无意义的内斗和猜忌,放下难解难分的家族恩怨与矛盾,不要再陷入共治誓约既维护统一又助长分裂的陷阱里,不要像努恩王那样,沉浸在血缘和家族昏聩失智,难以自拔。” “让我们重新站在一起,面对那个一百年前的可怖棋手,面对这个一百年后的可怕星辰。” 几位大公们严肃以应,那一刻,连最伶牙俐齿的特卢迪达也觉得沉重不已。 “因为在我们与星辰王国,在北地人与帝国人之间,这场不死不休的决斗里,再高贵的家门也显得卑微,再强大的军队也无单薄,再强悍的君主也软弱无力,再广袤的国土也空虚贫乏。” 伦巴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且,我有预感,”在几位大公的凝重眼神下,黑沙大公眯起眼睛:“六百多年了,我们现在所面对的……” “恐怕是这场决斗里的……” 伦巴攥紧拳头,声音落寞: “最后一个回合了。” 245.第242章 货真价实的巡逻队 科恩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 .vodt. 一个抱着布匹的小姑娘经过,忍不住看了身材高大的科恩一眼。 “动作小些,侍从该有侍从的样子,”拉斐尔走在科恩的身旁,皱眉道:“周围都是北地人——难免没有伦巴的探子。” 科恩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听话地低下头,压了压自己的北地亚麻斗篷。 他摸了一把下颔,叹出一口气。 脸的深色油彩……不透气,有些闷。 警戒官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皱眉道:“这真的管用?” 拉斐尔没有理会他,只是同样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然后继续向前。 很快,拉斐尔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在做梦。 他知道。 这一次,泰尔斯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在梦里,他依然悠闲而幸福地坐在课室里。 “poggi的那本著作里提到,从封建制度向绝对主义统治发展的途,等级制国家——这是个德词,st?aat,别用英汉字典查了——是一块不可忽视的重要跳板。” “新兴的城市集团,要求的是一个稳定安全的政治经济环境。显然,这与传统以个人关系为纽带的领主-附庸模式格格不入,所以这些城市集团为了利益,开始了与统治者的短暂合作,通过等级会议等方式开始参与统治,他们的出现事实削弱了封建因素,把长久以来君主-诸侯的二元封建体制变成了复杂的三角关系。” “但这还远远不是我们印象的央集权,仅仅是达成这个结果的过程: 这些第三势力承认并拥护统治者的特殊地位,而非像封建诸侯一样仅把统治者看作同辈; 通过等级会议推行的诸多税收,统治者壮大了自身,加强了领域统治; 而统治者也借此赋以平民特权,招收仆役——在这个过程,一个庞大、专业、审慎、制度化的公共管理机构,逐渐展露出雏形,并为之后的绝对主义统治立下基础。” “科层制度,bureaucracy,或曰官僚制——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翻译,容易给你们一些主观的不良印象——这是你们大学时该从教科书里接触过的基本概念。非本专业出身的同学不妨去补一补韦伯的原著,虽然难读,但你从教科书里读到的二手总结要有趣得多……” 咚! 轻微的震动传来,把泰尔斯从熟睡惊醒。 “怎么了?” 康玛斯人的马车里,泰尔斯睁开朦胧的睡眼,一边手忙脚乱地抹着嘴角的口水,一边晕乎乎地看向车内的另外几人:“我,我睡过去了?” 马车之外,来来往往的北地居民们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白刃卫队早已换下了装束,打扮成普通的北地仆从,车队旁的星辰人们——包括科恩和米兰达则换了康玛斯人的服饰,跟泰尔斯他们所乘坐的,这两架挂着稻穗匕首标志的康玛斯马车相符。卡Kа酷Ku尐裞網 “稍安勿躁,殿下,”他身边的普提莱沉稳地转过头,很有礼貌地不去看王子的窘态,一边观察着车外的情况:“看样子,我们快到第一城闸了。” 果然,车外的道路尽头,城闸和英灵宫的轮廓已经在视野出现——许多好的平民想要靠近,却被城闸下的巡逻队驱赶开去。 泰尔斯初来龙霄城时,曾经踏入过的第一城闸到了。 但它现在已经在敌人的手里。 英灵宫,在它的身后。 泰尔斯松下一口气,安抚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把刚刚的梦境赶出脑海。 他的目光投向对面严肃的尼寇莱。 “是时候了,”陨星者抬起头来,“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吧,我这去另一架马车,我们得带着沃尔顿小姐离开……” “至于你,”尼寇莱眯起眼睛,“祝好运。” 泰尔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谢谢你和你的兄弟们,谢谢你带我们到这里,”王子看向窗外,看看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皱起眉头:“好好照顾她——成为一个沃尔顿,在这种情况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剩下的事情,由我们来完成。” 尼寇莱脸色一黯。 但他随即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俘虏——史莱斯侯爵,恨声道:“放聪明些,老朋友,否则……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想惹一个在暗潜藏的白刃卫队前指挥官的。” 被堵着嘴巴,反绑双手的史莱斯点点头,竭尽全力露出了一个沉着的礼貌笑容。 可惜,由于嘴巴被堵住,他的这个笑容看去有些尴尬。 在此时。 马车停下来了。 车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车外,十几个穿着巡逻队服饰的士兵向着这个车队挥手示意,向着他们走来。 他们的身后,还有至少好几百的同僚,在各个方向来来回回,似乎围着城闸,拉起了一条防线。 “巡逻队?”泰尔斯悚然一惊:“是伦巴的人?” “啊,不但封闭了城闸,还在这么远的距离外都布好了警戒线,”普提莱眯起眼睛:“看来他们查得挺严——虽然明知是假货,但还挺真像那么回事。” “准备好,要开始了。” 泰尔斯心头一震,他看向远处的第一城闸,想象着它后面的英灵宫,以及宫里的那几个身影,不由得攥紧拳头,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来了。 我的战斗。 他的对面,尼寇莱脸色一紧。 陨星者割断史莱斯身的绳子,然后一把抽出他嘴里的布条。 普提莱对着史莱斯微微一笑:“到你表现交涉能力的时候了,侯爵大人。” “知道该怎么做吗?” 史莱斯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靠车厢:“丰收女士在,当然,但是我要说……” 下一刻,陨星者的手瞬间捏了史莱斯侯爵的肩膀。 后者像是触电一样,立刻从车厢弹起。 “老实点,”尼寇莱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威胁:“如果我发现你敢耍花样……” 史莱斯疼得直冒冷汗。 “放松,放松,勋爵阁下,”康玛斯人一边流汗,一边尴尬地摇摇头:“让我去交涉,总得保证我的安全吧?” “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尼寇莱冷冷道:“但如果出了事,我保证你一定会我们先死。” 对此,善解人意的史莱斯只能满脸笑容地表示“理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对着普提莱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十几位巡逻队员走进了这两架有着康玛斯标志的马车,神色不善地看着围护在车旁的北地人和异国人们。 车窗打开了。 “日安,勤勉的先生。” “我是来自善流城的史莱斯·百慕拉,”金发马尾,风度翩翩的史莱斯侯爵表情安逸,语气轻松,向着车下一个秩序官模样的贵族微微点头: “抱歉,我有很紧急的事务,要进英灵宫一趟,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位秩序官微微一怔:“康玛斯人?” 车厢里,所有人都缄默不言,等待着史莱斯的交涉。 要是他突然反悔或者……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尼寇莱轻轻摸着自己的刀柄,死死盯着史莱斯的后背。卡Kа酷Ku尐裞網 “如果您不能做决定,我想你们的司应该认识我——我是说‘顶头司’。”史莱斯笑着点点头。 那个首领模样的秩序官眉头一皱,他转过身拍了拍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对着他耳语了几句。 后者似乎接到了命令,转身离去。 “我听过您的名字,大人,您是陛下的贵客之一,”秩序官抬起头,恭敬地对史莱斯点点头:“但是我也很抱歉:每一辆试图进入英灵宫的马车,每一个试图进入英灵宫的贵族,都必须接受核查。” “这是来自首相大人的命令。”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所有人都轰然一震! 泰尔斯和普提莱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里的惊讶。 首相? 不是伦巴? 这表示…… 史莱斯的表情惊愕尤甚。 “等等,你是说,”史莱斯满面狐疑地皱起眉头:“这是首相的命令?” 对侯爵大人的反应,秩序官似乎也有些讶异,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和属下们,然后对着史莱斯点点头。 车的侯爵大人张大嘴巴,看了看周围的巡逻队,紧张地追问:“你是说,里斯班伯爵,里斯班首相?” “是的,全城的巡逻队,现在都直属首相大人指挥,”秩序官脸色严肃地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史莱斯怔怔地看着他:“首相?他人在哪儿?宫里?” 秩序官摇摇头。 “不,他在这里,”这位秩序官指了指他侧方的街道,一间被士兵们守卫着的屋子:“正在我们后方的临时据点里办公,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如果您有问题,可以向他或者直接询问。” 史莱斯神色复杂地抬起头。 “城闸,第一城闸,”侯爵看着远处的第一城闸,看着面隐约的人影,吞吐地问道:“现在已经过了时间了——为什么还不开放?” “难道是……英灵宫出了什么事么?” 秩序官神情一变。 “当然不是,”秩序官反应极快地摇头,表情肃穆,似乎不容置疑:“您知道,灾祸昨夜刚刚降临,非常时期我们会更谨慎一些,但请放心,一切都尽在掌握之。” 史莱斯眯起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看首相所在的那所房子。 侯爵敏锐地问道:“那首相为什么不进宫里去坐镇?反而要在一座房子里临时驻扎?” “城闸的巡逻队,跟你们布下的警戒线之间——未免也离得太远了吧?” “难道说……你们不敢靠近城闸?” 秩序官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你误会了,我们特意把防线做得离城闸远一些,这是为了安全,”他非常认真地回答道,似乎是为了掐断那位异国贵族一切不必要的联想:“我们要在确保安全之前,把一切可能的威胁拦在英灵宫之外,当然,连城闸也不能掉以轻心。” 史莱斯眉头一挑。 说话间,那位传令的士兵回到了秩序官身边,对着他耳语几句。 “请您的马车跟我们来吧,”秩序官转过头,对着侯爵恭谨地点头:“首相大人想见见您。” 史莱斯表情一动。 “哦,”他温和地点点头,把心里的波动掩盖在笑意之下,“好的,我们这来。” 史莱斯先是向着驭者示意了一下,然后神情自若,动作流畅地关了车窗。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跟着巡逻队的人缓缓前进。 他回过头看向车厢里的人。 当史莱斯回头的刹那,他的表情已经变得紧张而凝重。 车厢里的所有人也脸色苍白地回望着他。 “这些人,这些士兵,”史莱斯尽管竭力克制着情绪,但泰尔斯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意外的慌乱:“他们不是伦巴的人,不是黑沙领的人!” 史莱斯的语速越来越急促,连尼寇莱顶在他背后的刀柄都不在意了,气急败坏地道:“他们是真正的龙霄城巡逻队,是军队!直属秩序厅和守备官,不是假的!” “货真价实!” 泰尔斯心一动,看着两侧神情严肃的巡逻队们。 真货? 也是说,这些人都是忠于龙霄城、忠于沃尔顿的势力? “怎么回事?”普提莱沉着地问道:“里斯班首相出现,控制住了局面?” “应该还没有,”史莱斯摇摇头,显然也在竭力思考当前的境况:“我问出来了:城闸还在伦巴的手里——显然,他们正在对峙乃至交涉。” 两架马车,连同北地人和星辰人都在向前移动,城闸在他们的右前方,里斯班所在的房子则在左前方。 普提莱交握起双手,眯起眼睛:“看来这位首相我们想象的要厉害一些——这个架势,他已经察觉出了城闸里甚至英灵宫里的不对,率兵前来。” 泰尔斯轻声叹息,他看向尼寇莱,眼神坚定:“现在是个好机会,你们可以趁势带着沃尔顿……带着沃尔顿小姐撤离,去找你们的里斯班首相——寻求援助也好,此离开也好,你们都能做到。” 他的眼前,浮现出另一架马车,那个惶恐的小女孩。 要在这里分别了啊。 小滑头。 尼寇莱神情一动 “北地人当然方便,可问题是,我们呢?”一旁的史莱斯咬着牙齿,紧皱眉头:“等见到了里斯班,我们该怎么说?‘我们要去拯救你的国家,请放我们走’?”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急急思考。 原计划里,要靠着史莱斯骗过城闸里的黑沙领士兵,然后他们会被史莱斯想方设法送到英灵宫。 可是现在,在城闸之前…… 里斯班。 首相? 怎么办? 该怎么面对他? 或者,干脆不面对他? 想到这里,泰尔斯抬起头,若有所思:“如果我们现在突然冲向城闸,让史莱斯带我们进去,会成功吗?” “里斯班和他的巡逻队,会拦截,甚至攻击我们吗?” 马车驶过又一队巡逻队的士兵:他们似乎其他士兵更紧张,围在一个贵族的身边,对着城闸指指点点。 普提莱皱起眉头:“但那样的话……” 他没有说下去。 尼寇莱神色一动,他看向泰尔斯。 “你知道,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见首相大人,我们说明一切,合他的力量,一起行动,”尼寇莱淡淡地道:“有了他的配合,我们会更方便。” 陨星者说着向着史莱斯瞥了一眼,眼神冷酷:“反正,在谋刺努恩王这一点,我们有位来自康玛斯的‘热心’人证。” 康玛斯的侯爵大人,顿时脸色大变! 泰尔斯心一动。 王子点了点头,对着尼寇莱凝重地问道:“如果我们去找里斯班……他可信吗?” 尼寇莱顿了一下。 “里斯班伯爵,他是王国的首相,是陛下多年来的左膀右臂,”陨星者低下头,轻声道:“而且是龙霄城的直属封臣……” 泰尔斯皱起眉头,觉得尼寇莱哪里有些不对。 246.第243章 首相在左,伦巴在右! 在此时。请 .vodt. “当然不行!” 洪亮的声音响起。 泰尔斯讶然回头,和车厢里的其他人一起转向史莱斯。 只见这位侯爵神情严肃地摇摇头,看向泰尔斯,果断出声:“不能去找里斯班!” 史莱斯先是咳嗽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失态,然后自然地把脸的焦急转化为满满的担忧:“唉,我是说,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 侯爵大人闭眼睛,感触颇深地叹息道:“别忘了,泰尔斯王子,不管您不是凶手,对首相而言,您都是一位棘手的敌国王子。” 只见史莱斯严肃地摇摇头,前所未有地义正辞严:“而里斯班只是龙霄城大公手下的一个伯爵,他能做什么呢?既不能放你去自由飞翔,也不能对你下达判决——当然是只能扣押住您,然后等待各位大公和领主的决定。” “相信我,这只会把局面越拖越糟。 尼寇莱冷哼一声,打断了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 史莱斯友善地一笑。 “这是在履行我跟王子之间的契约,”侯爵真诚地点点头:“为了……” 普提莱皱着眉头,帮他把话补全:“为了拯救你自己的小命。” 史莱斯耸了耸肩,笑容可掬:“这只是顺带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转向尼寇莱:“你还没说,里斯班究竟可不可信。” 尼寇莱微微蹙眉。 一秒后。 “你知道的,卡斯兰也曾经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出乎泰尔斯的预料,这个坚强而冷酷的战士,白刃卫队的指挥官,居然神情黯然地垂下头来,摇首道:“所以,我说不好。” 泰尔斯微微一怔。 在此时,车门被突然打开了。 来自王国秘科的拉斐尔·林德伯格,一脸平淡地登行驶的马车,已经坐了四个人的马车塞得更拥挤了一些。 “你们都知道情况了吧?我们得尽快做出决定,”秘科的这位年轻人看着尼寇莱,微微一笑,语气依然轻松,但话语却让人寒心:“你们亲爱的首相大人,向我们走过来了。” 车里的所有人都微微一动。 泰尔斯心冒出疑惑:首相亲自过来? 为什么?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部分……”拉斐尔淡淡地道: “最糟糕的是……” 他把另一道车窗拉开一道缝隙,指了指外面的一个方向。 泰尔斯凑到车窗前。 远处,一位身材等,头发花白的老贵族,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向着他们的马车走来。 但泰尔斯的目光马凝固住了。 只见一位的身着红袍的老婆婆,神态自若地走在里斯班的身边。 他们不时地交谈着,对着这两架康玛斯的马车指指点点。 看到熟悉而陌生的红袍,泰尔斯的心跳开始加速。 车厢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僵住了。 “哪里都有她,”普提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况不妙啊。” 里斯班离他们越来越近。 拉斐尔面无表情地关车窗。 车里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我们要尽快做决定了,”拉斐尔把头从车窗前收回,眯起眼睛催促道:“离我们还不到两百米。” 泰尔斯猛地靠车厢,紧皱眉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里斯班的出现有些意外,而那个人跟他一起出现……只能说是措手不及。 他一点情报和信息都没有! 甚至……甚至一点准备都没有! “有任何建议吗?”第二王子咬着牙,狠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回答:尼寇莱捏紧了自己的武器,一脸难以置信,史莱斯则眼珠乱转,若有所思,普提莱摩擦着自己没有点燃的烟斗,嘴唇微动。 “里斯班首相和红女巫在左,伦巴和大公们在右,”拉斐尔面无表情地盯着泰尔斯:“我们必须选择——是这么个情况。卡Kа酷Ku尐裞網” “选择?”泰尔斯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看向拉斐尔:“红女巫是以什么身份出现的?” 拉斐尔微微一笑:“不知道。” 泰尔斯眉头一皱,他转向史莱斯:“里斯班被暗室收买了?背叛了努恩王?还是暗室暂时迷惑了他?” 史莱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不知道。”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看向尼寇莱:“暗室跟首相的关系如何?首相跟伦巴的关系又如何?” 尼寇莱神色黯然,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还有一百五十米,”拉斐尔的声音听去很冷漠:“很快要见到里斯班了。” 泰尔斯心头一紧。 该死。 “她在密道出口放过了我们一次,”泰尔斯捏紧了拳头:“这一次……也许她还会放过我们?” 尼寇莱表情一紧,无力地闭眼睛:“不知道。” 可恶! 泰尔斯压下心底的不耐烦,抿起嘴:“那你们还准备去见里斯班吗?还有红女巫?” 尼寇莱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变得更加可怕。 “你们呢?”陨星者冷冷地反问道。 在烦躁和紧张微微颤抖的泰尔斯,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冷静。 我要冷静。 “不到一百米了,里斯班他们似乎加快了速度,”拉斐尔又冷冷地报出一个数字:“别忘了,我们通知外面的人还需要时间。” 气氛越来越紧张。 泰尔斯咬紧了牙关。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普提莱?”王子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低声问道。 普提莱眼神一动,向着红女巫的方向瞥了一眼——尽管他看不见外面。 “您来决定吧,殿下。” “但我的建议是,”副使先生凝重严肃地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最好多一些确信,少一些未知。” 泰尔斯微微一怔。 确信。 未知。 那个瞬间,他的呼吸仿佛停顿了下来。 是啊。 他谁都更加明白,这盘棋的关键,究竟在哪里。 不是么。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车厢顶。 一秒后,泰尔斯闭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我决定好了。”第二王子睁开眼睛,淡淡地道。 首相在左,伦巴在右。 多一些确信,少一些未知。 “至于你们,尼寇莱勋爵。”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尼寇莱:“你更怕死,还是更怕失败?” 尼寇莱皱起了眉头。 ———— 马车之外,远处的埃克斯特王国首相,里斯班伯爵正在跟卡珊夫人说着什么。 “我明白您的顾虑,可这绝不允许!”首相大人皱起眉头,强硬地拒绝着这位笑眯眯的红女:“大公们以自己的部队填防城闸?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他的话很快被打断了。 “首相大人!” 远处,累斯顿子爵对着他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指向一个方向:“马车!” 里斯班首相很快意识到了所发生的情况。 只见那两架刚刚到来的,声称要拜访英灵宫的康玛斯马车,连同十几位“侍从”,突然间转过了方向。 向着城闸的方向狂奔而去! 驭者像是不要命般地鞭马,最快速度地冲过巡逻队们还没来得及拉起的阵势! 红女巫看着那两架马车,微微蹙眉。 里斯班首相先是一愣,随即浑身一震。 不对头。 大公们的部属?城闸?英灵宫? 他转过头,看着红女巫,心狐疑。 不对头! 里斯班有种预感,今天一切事情的关键,在那架马车! 下一秒,里斯班脸色一紧,他甩开步子,用最高的音量,对他的巡逻队们怒吼出声:“拦住他们!” “拦住那两架马车!” “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拦截住他们!” ———— 城闸之。 正紧张观察着巡逻队的莱万伯爵看见了下面的变故,微微一愣。 他的视野里,十几个人护卫着两架马车,在身后巡逻队的追击之下,向着他们的城闸而来! 搞什么? “伯爵大人,”一位黑沙领的士兵提醒他:“那两部马车,似乎是康玛斯那位大人的标志……” “要拉起城闸,去接应吗?” 黑沙领下的头号封臣,莱万伯爵皱起眉头。 他当然认出了善流城的标志。 但是…… 莱万伯爵想起了断龙要塞前的那一幕。 如果这是计策。 是为了赚开城闸的手段…… 莱万捏紧了拳头。 下一秒,莱万伯爵举起手,对着远处的弓弩手们怒喝道:“菲尔!弦!” “校射警告!” 远处,矮个的士兵菲尔猛地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束箭支,一把扎在右手边的茅草,然后抓起其一支,搭一张大弓。 他的箭头,瞄准了视野的那个小点。 顷刻之间,菲尔眼神一动,弓弦脱手! “嗖!” 箭支破空的呼啸声。 “咚!” 箭支牢牢地钉在地。 在第一驾马车的马蹄前。 那匹马似乎被吓了一大跳,要在连声惊鸣转向。 但驭者显然技术高超,硬是借着鞭子,把马车驭回原来的方向。 马车继续向着城闸冲来,甚至没有减速的打算! 菲尔皱起眉头:他们没有停下。 既然如此——他抓起了第二支箭。 这一次,菲尔搭弓完毕之后,冷冷地对他的部属们下令: “校射完毕,所有人,搭弦!” 他的身后,一百多来自黑沙领的北地弓手们站好位置。 他们搭箭弦,齐齐沉腰扩胸,稳稳拉开有力的臂膀。 弓弦与弓臂呻吟的声音响成一片。 城闸之下,两架马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菲尔脸色一寒。 “齐射准备!” 每个人都绷紧肌肉,脸色严肃,弓弦紧贴脸颊,对着目标校正好角度——城闸之下高速冲来的马车和人。 马车越来越近。 终于,菲尔脸色狰狞,释放出最后的怒吼: “放!” 下一秒,在整齐而瘆人的呼啸声,无数的箭支向着城闸之下,铺天盖地,倾泻而出。 247.第244章 反客为主 “不错的演说。请” “但你也要明白。” “我们不能仅凭你的煽情演说,”罗尼大公艰难地开口,但他的声音已经很嘶哑,似乎缺乏说服力:“觉得星辰已经举世无敌,而埃克斯特大难临头,不和你合作是死路一条。” “这不现实。” 伦巴深吸一口气。 “你当然可以质疑我,”他转过身,毫不退缩地面对罗尼:“但你无法欺骗自己的眼睛——凯瑟尔王在大荒漠里的远征摆在你的面前。” “他们能一路顺利地把粮草辎重运进茫茫荒漠,”伦巴继续不容置疑地说道:“也能毫无困难地把它们运到龙霄城下,乃至于戒守城,祈远城甚或哨望领的范围里。” 他摇摇头:“祈远城世代警惕着黄金走廊的动向与荒漠里的异常,习惯了防患未然——我希望这不是一句空话。” 罗尼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未发生的事情,你当然怎么说都可以,”特卢迪达大公吐出一口气,似乎还疑窦重重:“危言耸听的言语,能蛊惑不动脑筋的白痴……” 他眯起眼睛:“可最好不要把它用在我们身。” 莱科大公抬起头,看了特卢迪达一眼。 奥勒修则垂首望着地面,久久不言。 “但他们拥有一支高效而有力的官吏队伍,这不是谎言。” 伦巴对着四位大公示意:“血色之年后,璨星王室的直属常备军连年增加,断龙要塞的魔能枪等贵重装备也大幅增长——这都会影响我们的胜负。” “你们甚至可以向卡珊夫人求证:多年以来,秘科所吸收的成员质量都大大超过密室,面对他们的刺探和计谋,大名鼎鼎的红女巫很多时候甚至只能被动反击——但请相信我,凡有一丝主动进击的可能,她不愿意执行这样冒险的策略。” 黑沙大公一步步走过四位大公,目光凝重,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翻翻一百多年前的战例吧,这不是难事,再跟现在对一下,”他沉声道:“但我们正身处决定王国未来的紧要关头,这毋庸置疑,错过了这一刻,我们都会追悔莫及。” 伦巴一路走到火盆之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背影映在四位大公的眼睛里。 那一刻,查曼·伦巴的声音里仿佛藏着沉重的砝码。 “我们和星辰,像两个伤重的剑士,在一次的生死较量里,看到了彼此的弱点,”他轻声道:“那是时间。” 莱科大公神情一动。 “我们的弱点,是拖不起时间,我们不能给星辰王国恢复创伤并慢慢变革的时间。卡Kа酷Ku尐裞網” “星辰的弱点,是必须争取时间,他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冲突拖延到血色之年的伤疤愈合。” 伦巴神色一肃:“这十二年里,我们的来回交手是围绕着这个主题。” 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我后来才想清楚,凯瑟尔王代价沉重的荒漠远征,除了彰显他们的远征能力之外,更是一场烟雾战争,为了让我们对星辰的现存势力产生犹疑,对出兵南下举棋不定。” “这些年来,星辰和秘科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内乱,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收拾国内的疮痍,”黑沙大公举手捏拳:“而我千方百计要通过王子或者领地,把局部冲突扩大成战争,更是为了抢夺时间,打破星辰的算计。” “所以你要我们出兵?”奥勒修突然出声:“哪怕用超出预期的利益来诱惑我们?” 伦巴无言地点点头。 特卢迪达吐出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掌:“说些现实的吧,那怕我们都同意你的看法,齐齐出兵南下……” “那你又准备怎么办呢?” “我们十二年前,优势最大的时候都没能打过牧河以南,”这位再造塔大公摊开手掌,表情古怪:“如果真如你所言,我们南边的邻居已经今非昔……” 特卢迪达嘿嘿一笑:“那你凭什么以为,我们十二年后一定能成功?” 大公们纷纷陷入了沉思。 但伦巴似乎早有准备,他轻哼一声,走到长方桌前,敲了敲桌面。 “还是有区别的,”他晃着脑袋,轻声开口:“十二年前,还有现在。” 奥勒修大公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十二年前,我们太自大了,出兵时的策略奔向灭国而去,”伦巴摇摇头,似乎非常惋惜:“越过要塞后的全面进攻,不仅仅沉重打击着星辰,也给我们自己带来巨大的压力,为星辉军团的袭扰留出了破绽。” “等到发觉不对的时候,我们已经泥足深陷。” 伦巴猛地抬头! “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对手的情况,而我们的优势仍在,”黑沙大公点点头:“十二年前,努恩王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是提前结束远征,带着大部的实力全身而退,没有为了不确定的利益而冒险进击。” “真讽刺啊,十二年前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在咒骂他,”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神色怅然:“十二年后,唯一为他当年的决定说话的人,居然是你。” 他向着伦巴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伦巴略略一顿,但他随即捏紧拳头,重新开口。 “这一次,我们把目标仅仅定在‘拿下北境’足矣,若实在不顺,‘攻取要塞’也能作为最低标准。” 伦巴用剑鞘抵在桌面滑动,仿佛在画着地图: “你们都知道星辰人在国是会议里的龌蹉了——只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星辰的封地贵族们不会乐意援助凯瑟尔王,后者这些年里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所以,一如十二年前,我们将面临一个除了王室常备军之外,孤立无援的北境——甚至要更好,因为南垂斯特与璨星的恩怨还未了结,所以临近的崖地领也不会出兵,北境在十二年前的巨创更是远未恢复。” 莱科大公的眼精光一闪。 伦巴抬起头,直视着诸位大公:“而我们还捏着为君王复仇的大义,捏着他们的王子和北境的继承人,这能给我们增加战场外的筹码。” 他的话语里仿佛有着无穷的自信:“这一次的战争,我们集兵力,借助埃克斯特依然拥有的军事优势,在正面战场稳扎稳打,只拿下北境一地,绝不好高骛远,也不给后勤增加难题,我对此很有信心。” 伦巴对着大公们点了点头。 “达成这个目标之后,我们立足北境,扎下根来,能把三百年来的对峙态势彻底扭转:永星城失去北境,几乎等于无险可守——我们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不进不退,也能给予永星城无形的压力和威胁。” 他用剑鞘点了点桌子无形的“地图”。 “所以你自请,要获取北境的土地,牧守南方,”奥勒修敏锐地抬起头:“是为了这个目的?施压星辰?你确信自己能做到?” 伦巴缓缓点头。 “要完成这一点,”他冷哼一声:“有人我更适合吗?” “说说看。”一旁的罗尼冷冷出声。 伦巴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点头。 “我将用常年不休的侵扰和陈兵,对星辰,尤其是永星城形成连绵不断的压力,”伦巴皱起眉头,表情肃穆:“在此途,我会轻轻放过崖地、西荒等接壤的星辰封臣——他们会明白,自己能在央领和永星城的没落获取什么。” 特卢迪达跟莱科对视了一眼。 “这将沉重打击璨星王室的声望,还将迫使复兴宫将大笔的预算和精力都放在军事防御和外教斡旋,以至于无暇顾及其他的领地与封臣,从而削弱王室对王国的影响和控制,而那些被凯瑟尔强压了多年的封地贵族们可不是简单的货色,”伦巴的神色变得凝重,眼里却有着一丝无法解读的狂热: “总而言之,我们不会一举克敌,却能用突然而来的威胁,彰显我们的存在,强行在闵迪思的棋盘插进外来的棋子,迫使他们内部爆发出无法收拾的乱子,无限期地延后乃至打断他们正在发生的变革。” “随着时间发展,星辰将一步步在变革和蜕变的多舛路途之,内外交困而病倒,”伦巴抬起目光,眼神色越发凌厉:“而我们将力挽狂澜。卡Kа酷Ku尐裞網” “乃至反客为主。” 诸位大公们都陷入了深思。 在此时。 “大公阁下,”一道飒爽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进来了!” 石厅的门外顿时传来兵刃摩擦的声音。 四位大公神色一紧,纷纷看向伦巴。 伦巴先是脸色一动,然后对他们点点头。 “让她进来吧,”莱科大公高声道:“不会有事。” 随着大公的声音落下,门外传来剑刃入鞘的声音。 下一秒,女剑士克罗艾希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 这位埃克斯特罕见的女性战士,恭谨地来到伦巴面前,神色严肃地在大公身旁耳语了几句。 那一刻,特卢迪达大公敏锐地注意到:伦巴的眼眶倏然变大!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特卢迪达默默地道: 似乎跟眼前的局势相关呢。 ———— “蓬!” 飙射的箭雨,如漫天虫群般,从城闸之扑向地面! “咚!叮!铛!” 短暂而刺耳的钉刺声响起。 但想象的场景没有出现。 那两架有着善流城标志的马车,既没有被箭支钉成刺猬,也没有减速停下,依然速度不减地冲向城闸! 反而是他们身后追赶着的三队巡逻队员,他们停住了脚步,头皮发麻,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 无数的箭支,正密密麻麻地钉在地,在他们身前数米。 将他们跟那两架马车,死死地隔开。 多跑一步,也许其一支会落到自己头。 带着这样的想法,巡逻队员们带着惊愕、怒火与不解,抬起头看向城闸。 而城闸之,射手菲尔收起弓箭,满意地看见巡逻队们被自己部队的齐射拦截在路。 菲尔转过身,对着莱万伯爵举手示意,伯爵则对他举起大拇指。 那两架马车,连通落后它们不少身位的“侍从”们,都奔向了城闸下的闸口。 “怎么回事!” 城闸之外,身为巡逻队名义的指挥官,守备官累斯顿子爵,已经是暴跳如雷。 他有多少年,没有看着自己的部队,被警告性射击拦停在城闸之下了? 居然还是在龙霄城里? “大人,女士,你们都看到了,他们,他们怎么敢?” 带着两个同样怒火冲天的卫兵,累斯顿指着城闸,怒火难遏地对着里斯班首相和红女巫卡珊吼道: “攻击我的部队?” “在龙霄城里,攻击守卫龙霄城巡逻队,攻击国王的正规军队!” 他捏着拳头,怒喝道:“不管他们是谁……操他们全家!” 轰! 随着一声轰响,城闸央的临时出入闸口,在金属摩擦声被缓缓拉起。 那两架马车这才减下速来,跟周围的人一起通过了第一城闸,进入最高的内城——直面英灵宫。 里斯班伯爵微微皱眉,他先是瞥了一眼那个突围冲进城闸里的车队,然后又静静地观察了一下城闸的情况,花白的头发在风微微摇曳。 “冷静,子爵阁下。”首相大人淡淡地道:“事出必有所因。” 累斯顿子爵这才住口不言,但他依然呼吸急促,手臂青筋暴出,神色不善地盯着首相身侧的红女巫。 “说实话吧,卡珊女士,”只见里斯班首相叹了一口气:“城闸到底是什么人?刚刚那两架马车又是什么人?” “英灵宫里,又是谁?” “算了,”里斯班摇摇头:“我认得那手箭技。十二年前攻取要塞的时候,菲尔和他的同僚,是在压制射击这一点做得最好的人——也多亏了黑沙领常年与要塞争锋的经验。” 红女巫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变得神情惋惜。 “不愧是你啊,里斯班。”她缓缓吐字。 里斯班把她的神色收在眼底。 “从巡逻队的服饰,到莫名其妙多出的士兵数量,还有英灵宫发来催促我前往的信件,”首相摇摇头,神情疲惫:“以及您的突然出现?” “为什么是他?” 卡珊女士眯起眼睛,并不答话。 但里斯班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我受够了这一切,”头发花白的首相抬起头,直视着卡珊女士的双目,冷冷道:“也受够了我的无能和犹豫。” 红女巫叹息道:“首相大人,相信我,这一切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但里斯班没有理会她。 “来人,”他脸色冷漠地下令:“将卡珊女士请到我的临时办公处,给她一个封闭隔离的房间,记得礼貌点。” 累斯顿子爵怒色未消,只见他一挥手,远处,一队巡逻队士兵脸色愤然地走来。 “没有我的命令,”首相大人肃然道:“她应该不会想要离开的。” 卡珊神色怔然地看着他。 里斯班又转过头,看向他身后的巡逻队。 “累斯顿,让你的人准备好!”首相冷冷下令。 累斯顿子爵微微一怔。 准备……好? 红女巫脸色微变 “首相大人,您要想清楚,”红女巫皱起眉头:“您的这个命令,影响的不仅仅是您自己:这可是龙霄城。” 她眼神复杂:“这也许会让埃克斯特万劫不复。” 里斯班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情绪不明。 “卡珊,老朋友。” 首相背着手,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从十几年前,你面不改色地,把伦巴家族害得家破人亡的时候……” “你让我恐惧不已……” 卡珊微微一愣。 里斯班平静地说完:“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并没有选择查曼·伦巴。” 红女巫闭眼睛,轻声叹息:“里斯班……” 首相的眼神无可怕: “你亲手造了他。” 卡珊低下了头颅,温和一笑。 累斯顿子爵来到首相身边,神色犹疑:“大人,准备什么?” 里斯班再也不理会红女巫的反应,他猛地回过头,看向城闸,看向缓缓下降的钢制闸门,目光坚毅。 “准备攻城。” 他冷冷地道。 248.第245章 柴尔·乌拉德 龙霄城,第一城闸后的门洞里。 . 无数的黑沙领士兵们全副武装,将两架马车及其随员们围得结结实实,水泄不通,表情不善地看着这些胆敢冲撞城闸的不速之客。 泰尔斯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敌人们。 真糟糕。 这是他们冒着可能被两面夹击的危险,冲过掠过头皮的箭雨,再孤注一掷地冲进城闸之后,在城闸另一侧所面对的场景。 泰尔斯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紧牙关,强忍着心底的慌乱。 冷静。 冷静,泰尔斯。 还没那么糟。 他的眼前冒出黑剑在被艾希达死死压制,千钧一发之际,仍然不慌不忙,寻找生机与出路的景象。 也想起努恩王在决斗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的计策和谋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开始思考。 城闸前的意外,无论是里斯班还是红女巫的出现,都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本该由史莱斯带着他,以伦巴盟友的名义进入英灵宫,而不是现在这副混乱的样子。 意外来得太急,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商量好下一步怎么走。 泰尔斯只能死命思量着出路。 车厢内外的人们还在急剧地喘息,连拉车的马也在呼哧喘气,泰尔斯所乘坐的那架马车甚至拉断了一根栓绳。 “我们,我们冲过来了……但是……”车厢外,科恩一手扶着车轮,一手按着腹部,大口大口地狼狈喘气。 他表情难看地望着眼前敌意满满的士兵们,对喘得他还严重的米兰达道:“落日,女神在……我怎么觉得,我们的选择有些,冲动……” “至少他们没有在外面把我们钉成刺猬,”米兰达一边平息着自己的气息,一边眯眼观察周围的境况,再打量了一番这个门洞以及洞外近在咫尺的英灵宫,心忐忑:“赶紧把自己收拾好。” 科恩痛苦地仰头呼出一口气。 车厢里,泰尔斯看向普提莱。 “看来我们进来的方式还是太高调了,再加这么多人,”王子忧心忡忡地望着车外的场景:“他们果然起疑了。” 无论是白刃卫队还是星辰的其他人,都不在泰尔斯原本的计划内。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虽然把剩下的人都陷于险境,”尼寇莱最后一遍检查好自己的伪装,一脸沉重地道:“至少,我们不用面对红女巫。” “别无选择,”普提莱摇摇头:“一旦红女巫知晓我们的动向,算再有一百个备用计划,也有极大可能面临失败。” “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走——怎么应付外面这些人。”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大如斗。 他转过脸,看向他们来自康玛斯的“好朋友”。 他们的原计划是…… “哦,我猜,”史莱斯侯爵也看见了马车外的场景,但他却越发从容不迫,慢慢整理着因为马车疾驰而歪斜的领子,仿佛刚刚擦过头顶的箭雨只是一场贵族马球:“这时候我突然变得重要起来了,不是么?” 泰尔斯蹙起眉头。 自从进入城闸之后,史莱斯变得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尼寇莱轻哼一声:“又要把筹码押在这家伙身了?” 普提莱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总不能硬闯吧——这座城闸的守卫人数至少是我们的十倍。” 史莱斯对着他无辜地摊了摊手,但表情跟还在城闸外时天差地远,一副“你们准备出什么价码”的样子。 像赌场里,刚刚从玩家手拿回筹码的庄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刚刚的意外让北地人们也身陷险境,这让先前尼寇莱对史莱斯的威胁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而他们现在,大概只能倚靠史莱斯了。 但首先…… “我知道,我们请你来的方式有些不愉快,侯爵先生,”王子淡淡地道:“但在街头赌博里,‘赢家通吃’往往意味着挤走其他的玩家——黑沙大公也不例外。” 史莱斯目光闪动。 “把我们交出去,并不会巩固你和伦巴脆弱的同盟,”泰尔斯冷静地站在侯爵的角度,思考着这一切,想着要怎么:“但把我送到伦巴和几位大公面前……” “除了伦巴与你因为利益而结成的所谓‘友谊’,你不会损失什么,”泰尔斯眯起眼睛:“相反,你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史莱斯眼睛一亮:“这是来自星辰王国王室继承人的承诺?” “以我的经验来看,承诺这玩意很脆弱——即便是一地领主,一国王公,”泰尔斯坚毅地摇摇头:“但如你所言,作生意不能只看数字和利润,还要做做口碑跟人脉。” 普提莱挑了挑眉毛。 史莱斯眯起眼睛,跟泰尔斯对视着。 车厢外,传来了来自黑沙领的呵斥声,他们的车门已经被敲响。 “请在伦巴之外,”王子点点头,语气里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把我们作为你的后手吧。” 史莱斯饶有兴味地看着王子,嘴角翘起,眼神色不断变换。 终于,他微微颔首。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我会想念今天的,一场令人惊叹的戏码,”康玛斯的侯爵在马车整理好了衣领,微抬帽子,对着他们礼貌地笑笑,然后给了泰尔斯一个眼神,目光里颇有深意,“无论是伦巴还是您,都值回票价了。” 泰尔斯的语气很严肃:“记得,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把我送到伦巴和诸位大公面前。” 但善流城侯爵只是对他笑了笑,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跟普提莱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只留下尼寇莱和普提莱。 “他是个无耻的混蛋,”还留在车的尼寇莱冷哼一声,望着史莱斯的背影:“他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的。” “正因如此,”星辰的副使先生摇摇头:“他也不会乖乖跟伦巴合作。” 尼寇莱瞥了他一眼。 “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的王子。”陨星者冷冷道。 普提莱轻笑一声。 “我刚刚遇到他的时候,泰尔斯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早慧孩子,”副使先生露出深思的表情:“敏感、犹豫、胆小、处事拖泥带水而毫无自信,跟他从国是会议传出的名声相差甚远。” 尼寇莱皱起眉头。 看着泰尔斯小小的背影,普提莱叹出一口气。 “但随着相处日长,我有种感觉,”他感慨地道:“一路的遭遇越多,他变得越发强大——泰尔斯在不断地学习、调整、适应。” “无论是吸血鬼、灾祸、要塞之花、王国之怒、甚至努恩王或查曼·伦巴,无论是他的朋友或是敌人……” 普提莱的眼里露出别样的光芒:“恐怕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做所作为,究竟带给了那孩子什么影响。” 陨星者微微一顿。 他扭过头,抓紧了自己的刀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废话真多。” 车厢外,泰尔斯跟在史莱斯的身后,跟乔装过后的怀亚等人微微颔首。 泰尔斯不是非常适应突然增强的光线,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城闸门洞。 这是泰尔斯两天内第三次拜访第一城闸了。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进入第一城闸的景象,他在使团的簇拥,怀着忐忑、紧张与尴尬,看着那座隔开英灵宫和龙霄城外城的闸门落下。 但这一次,他们是来…… 泰尔斯很快看到了“熟悉”的景象:粗犷宏伟的英灵宫在他们面前百米不到的距离,那十根巨型廊柱和八座大火炉依然矗立其间。 可是原本随处可见的宫廷卫兵和白刃卫队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整整好几百人的黑沙士兵。 他们满脸警惕与狠色,依然穿着巡逻队的服饰,然而手专用于小规模冲突的巡逻队制式佩剑,早已换成了诸如钉头锤、格斗斧、直刃军刀等大型战场特有的杀伤性武器,甚至还有弓弩——似乎刚刚洗劫过城闸里的武器库。 泰尔斯这一方的人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在黑沙领的阵型里,大步走出一位身着板甲的贵族,脸庞宽阔,鼻梁凸出。 “侯爵阁下,”伦巴属下的首要封臣,莱万伯爵脸色不善地盯着站在众人面前的善流城侯爵:“关于您擅闯城闸的行为。” “我需要一个解释。” 黑沙领的士兵们紧紧包围着一行人,眼露凶光。 泰尔斯这一方的人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史莱斯低头微微叹息。 所有人,包括泰尔斯在内,都紧张地等待他的反应。 等到史莱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侯爵已经重新挂了那副和蔼礼貌的笑容。 “亲爱的伯爵,”史莱斯微微点头,笑容含蓄而友善:“我给你带来了惊喜。” 莱万伯爵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史莱斯和他的“随从”们。 “在错误的时间出现,”莱万若有所思地道:“不能叫做惊喜——尤其你还带来了……这些人?” 即使有乔装的掩护,莱万伯爵也注意到了白刃卫队们强壮的身形和利落的动作,不禁脸露异色。 泰尔斯的心底顿时咯噔一声。 但是史莱斯侯爵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举起双手。 “我听闻,你们在城闸里的囚犯,出了些小小的纰漏?”他轻声对莱万说道,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莱万脸色一变,有些局促:“纰漏?你误会了……” 史莱斯一脸“我知道”的样子,举起食指遥点莱万,啧声摇头:“哟,看这样子,大公阁下还不知道你们的失误?” 莱万顿时语塞。 史莱斯看着莱万的样子,哈哈一笑,让出身后的男孩:“让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你们大公失踪的‘客人’,也是尊贵的泰尔斯·璨星王子,星辰王国的唯一王位继承人。” “在我的护送下,回归了。” 莱万伯爵的表情僵在了脸。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前来,一脸不忿。 史莱斯叹了一口气,一副竭力克制又忍不住炫耀的愉快模样,缓步走到莱万伯爵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悠着点,这可是我千方百计,从首相大人眼皮子底下运进来的‘惊喜’。” 史莱斯扬起眉毛,对着当先的迈尔克挥了挥手:“看,如果不是这队我从荒漠西陲雇佣来的强壮佣兵,恐怕也抓不住他。” 莱万表情一动,看向白刃卫队和星辰人们的眼神里,敌意消解了不少:“佣兵?” 化过妆的迈尔克鼻梁高耸,一脸黝黑,咧开夸张的笑容,对着莱万伯爵点了点头。 “我们一部分人来自祈远城,是北地人,另一些人来自其他地方,老爷,”迈尔克粗声粗气地道:“在荒漠里找饭吃,如果您有任何需求——我们杀人只需要六个金币。” 白刃卫队们整齐地露出憨厚的傻笑,把莱万伯爵吓了一跳。 真能演。 泰尔斯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 果然是‘全能’的白刃卫队。 莱万看了看这些人,又看了看被他们围在央的泰尔斯,皱起眉头。卡Kа酷Ku尐裞網 史莱斯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莱万伯爵的决定。 终于,莱万在深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松开眉头,对着他身后的士兵们挥手:“各自回岗!海尔森、杰森,你们两个小队留下。” 随着他的命令,密密麻麻的黑沙士兵们这才脚步窸窣地转过身,顺着两侧的阶梯回到城闸,场的人顿时散去大半。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先代表大公阁下感谢您的援手。” “图勒哈勋爵已经去向大公请罪了,他如果看到您的‘惊喜’,一定会很欣慰,”莱万伯爵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瞥了泰尔斯一眼,然后对着史莱斯尴尬地点点头:“我会向大公转告您的善意,现在由我来接手吧。” “您和您的人可以在这里休息……” 史莱斯微笑着摇头,他举起右掌,按下伯爵要说的话。 “哦,不,”侯爵大人眼神一亮:“这位王子刚刚告知了我一份极其重要的新情报,我想,我需要尽快带着他去见大公阁下。” 莱万微微一顿。 “大公阁下正在忙,”这位黑沙领的伯爵皱起眉头:“不允许打扰。” 史莱斯扔掉了他的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请相信我,这位王子身的情报,正关乎着大公阁下要做的事情,”史莱斯突然正经起来的语气让莱万伯爵也不禁紧张起来:“你想象不到。” 莱万伯爵认真地看着史莱斯。 后者也肃穆地回望他。 一秒后,莱万伯爵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可以派人带您去见大公……” “我必须带他去,”史莱斯摇了摇头,对着泰尔斯努努嘴:“有些事情,只能从他的嘴里说出口。” 莱万有些怪:“很紧急?” 史莱斯先摇摇头,然后点点头,一脸神秘:“很要命。” 莱万跟他对视了几秒。 “我明白了,”伯爵点了点头:“你们可以现在出发,大公正在英灵宫里,英雄大厅附近。” 史莱斯露出了笑容:“谢谢。” 泰尔斯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快落地了。 只要能见到大公们,至少还会有机会。 “等等,你的人留在这里吧,”莱万一边指挥着他的小队,一边警惕不减对着史莱斯点点头:“由我们的人护送你们过去。” 史莱斯扬起了眉毛,装作不经意地瞥了车队旁的众人一眼。 “当然。”侯爵大人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泰尔斯心下一沉。 他看着两架马车周围的人被黑沙领的士兵们示意带离,也看着一队士兵朝自己和史莱斯走来,为首者礼貌地点点头。 很好。 王子深吸一口气。 现在开始,只有他自己了。 但在此时,一道浑厚的男声,从他们身后通向城闸的台阶传来: “烦请稍等!” 众人齐齐回过头。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面貌平常,却在脑后梳着八条辫子的古怪年男人,缓缓地从台阶走下来。 莱万伯爵皱起眉头,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了,我亲爱的平民秩序官阁下?” 他似乎很不爽这个新来的年人。 人群,迈尔克和尼寇莱齐齐蹙眉,双双压低了头颅。 他们认出了来人。 只见这个年人摇了摇头,毫不在意莱万对他的语气。 “佣兵,对么?”年人走到两架马车旁,打量着这一行人,露出含蓄的笑容,目光在米兰达的身停下:“我不知道,你们之还有女佣兵?” 科恩和拉斐尔对视一眼,心里涌起不安。 但米兰达却面无表情,顶着一张用涂料抹得粗糙的深色脸庞,抬起头来。 “我来自荆棘地,大老爷,”只见女剑士直着舌头,土里土气地出声回答道,“我们那里到处都是女佣兵。” 科恩眯起眼睛:好演技。 年男人微微挑眉。 “原来如此,”他轻轻点头,八条辫子微微晃动:“我能看看您的剑吗?” “我很好女佣兵的剑有多重。” 米兰达微微一愣。 “够了,乌拉德,”莱万伯爵不爽地道:“也许大公能容忍你的无状,但这里可是……” “请稍等片刻,伯爵阁下,”名为乌拉德的男人转过头,高声打断他,语带深意:“您可不想再次犯下什么大错吧。” 莱万顿时一窒。 泰尔斯不禁疑惑起来:怎么了? 这个年人……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科恩他们所说的,龙霄城的地下势力之一。 乌拉德转过头,对米兰达重新露出笑容:“可以吗。” 米兰达一声不响地接下佩剑,递给眼前的男人。 “呼,”乌拉德试了试手的重量,不禁感慨道:“可真不轻呢。” 米兰达露出笑容:“我也觉得。” 乌拉德叹了一口气,拉出一截剑刃。 “顺便也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柴尔·乌拉德,”年的男人摇摇头,低头从各个角度打量着手的佩剑,“十二年前,在寒堡郊区的十二个小村庄里负责收税。” 米兰达微微蹙眉。 “哦,寒堡,我知道,”她粗声粗气地笑道:“你是星辰王国的人?” 乌拉德微微一笑。 一旁的莱万伯爵则不屑地摇摇头。 “是啊,理论,我们受雇于寒堡的税务厅,”乌拉德把手的剑翻过一面,平静地道:“他们之所以雇佣我们,是因为需要我们去跟一级,也是来自央领的税吏们有理有据地扯皮,方便他们少交些税给国王。” 米兰达和留心听着对话的拉斐尔都微微一怔。 他…… 为什么说这些? “然而我们一次也没见过寒堡的大老爷们。” 乌拉德叹了一口气:“他们只会派他们的封臣,那些桑莱斯家族的蠢货来查账,从税目里抽走一大笔油水,再由我们来担恶名,无论是对级税吏还是对下面的村民——他们手眼通天,又是领主家族的姻亲,我们求告无门,只能年年忍气吞声。” “所以您来了埃克斯特,”米兰达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哼声:“可以理解。” “不!” 乌拉德突然抬头,提高了音量。 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你不明白。” 乌拉德把手的剑插回剑鞘,脸色黯然:“终于,有一年寒堡派来了一位少爷收税,他身份高贵,年轻有为,我们以为事情有变化了——不必再受****和欺压。” 只见这位前星辰王国的税吏微微叹息,眼露出缅怀的神色:“我记得很清楚,那位贵族少爷的名字——诺兰努尔·亚伦德。” 米兰达表情未变。 但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拉斐尔和科恩对视一眼,不安感越来越重。 泰尔斯望了一眼四周,只觉得情况越发不对头。 到底怎么了? 他对着米兰达提起亚伦德家族…… 是认出什么来了么? “努兰诺尔告诉我们,寒堡终于发现了税目的异常。”乌拉德轻声道。 “他还说……” 那一刻,乌拉德的眼里泛出痛苦。 “他说,我们,我们这些小小税吏们常年‘克扣’税额的行为,已经被桑莱斯家族告发了,”乌拉德讽刺地恨声道:“我们,这些受害者被告发了!克扣税额,饱私囊!” 一旁的莱万伯爵皱起眉头:他感觉到了不对。 乌拉德也许出身卑贱,心思恶毒。 但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 相反,他很聪明。 一边的史莱斯侯爵尴尬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被莱万伯爵举手按下。 “无论我们怎样哀求,”乌拉德艰难地摇头,仿佛:“那一年,‘公正的努兰诺尔’,他在村民的欢呼声,亲手砍掉了我八个同僚的人头,包括我的老师。” “八个无辜的人。” 乌拉德黯然道,表情随即化为憎恨。 “我永远也忘不了努兰诺尔·亚伦德,那个愚蠢的贵族少爷,忘不了跪在行刑台前的感觉,忘不了他们所有人看我们的鄙视眼神,”他的眼里露出怨毒和恨意,八条辫子微微晃动:“去******亚伦德家族。” 乌拉德咬紧牙关,发出野兽般的低号。 米兰达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我还记得那小子行刑前,一脸正气凛然的恶心模样,”乌拉德眼里冒着冷意,学着当年那个人的口吻,语气痛苦:“‘以寒堡领主,亚伦德公爵的名义,你将死在‘鹰翔’的剑锋之下,赎清罪孽,还以公正’他这么说一遍,然后砍掉一个人头。” 乌拉德恨声道:“我是第九个人,听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八遍,也看着他把这把剑挥舞了八次!” “直到寒堡传来号令,急召他回去。” 米兰达只觉得背后升起无尽的寒意。 她一把抢回了她的佩剑,脸色苍白,眉头耸动。 乌拉德没有阻止她,只是露出讽刺的冷笑。 “当然,”乌拉德表情可怕地看着她手的剑: “我到死也忘不了这把剑的样式。” “他这把寒光闪闪的佩剑。” 他冷冷地道: “属于努兰诺尔·亚伦德的‘鹰翔’。” “是吧,”乌拉德淡淡地道,眼里蕴藏着深刻的恨意和怒火: “这位亚伦德小姐?” 泰尔斯一方的所有人,齐齐心一颤。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史莱斯脸色苍白地看向这里的主事人——莱万伯爵。 只见那位伯爵叹了一口气,表情复杂地看了僵硬的乌拉德一眼。 “似乎您没有说实话啊,侯爵阁下,”莱万伯爵瞥了一眼车队里的人,冷冷地道:“不愧是康玛斯人。” 史莱斯侯爵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看泰尔斯。 泰尔斯只觉得手心冰凉。 “他们不是我们一方的人。” 莱万伯爵转向史莱斯和泰尔斯,表情不善地高声道:“是别有所图的家伙!” 只见伯爵挥了挥手,冷酷地对他的士兵们下令道: “拿下他们。” “全部!” 249.第246章 一刀断魂! 【防盗!】 凌晨六点,龙霄城,盾区央,月亮已经西垂,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 多头蛇基利卡似乎非常兴奋,它巨大的身躯里发出让人心寒的血肉摩擦声——不禁让人联想起磨盘绞碎猪肉的场景。它疯狂地舞动着自己的分肢和触手们,不断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围堵着尼寇莱和格里沃两人。 而两名手持着传反魔武装的极境高手,则在这些被魔能师控制的人群里奋力厮杀,竭力前进。 两人怀着极大的毅力,顶着居民们的哭泣与惨叫,杀透一层人群,好不容易接近了魔能师一些。 然而,笑容明媚的少女只是微微摇头,一条巨大的触手便从身后伸来,将她送出二十米之后。 更多被魔能师控制的人从触手分开的裂口里疑惑地走出,他们向着两位极境的人类包围而去,不由自主地把触手空出来的空间再次堵死。 仅仅十几米之外,一道不起眼的矮墙下,泰尔斯带着震惊和诧异,聚精会神地听着黑剑的讲解。 “终结之力源自人体内未被开发的潜能,我们通过特殊的方式——如特定的格斗术与剑式,将其引导为可资利用的力量。” 黑剑开口所说的话似乎自带着一种淡淡的权威,让人不自觉竖耳聆听:“它能或多或少、或短或久地提升人的能力、素质,或是对某些情境的适应力。” 只见他严肃而凌厉地直视泰尔斯: “终结之力的存在形式因人而异,种类繁多,有的会形成可见的光芒,有的与器官组织融为一体,有的甚至日夜流转不休,有的作用于特殊部位,有的则弥漫全身。” “即使是同种类的终结之力,由不同的人运用起来,也往往千差万别。” 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千差万别,那要怎么‘教导’? 黑剑似乎听见了他心的所思所想,在多头蛇从血肉里发出的“咆哮”声,他平稳地道:“但它们仍有共性可供参考。” “绝大部分的终结之力在觉醒的时刻,有特定的形式和功能,”黑剑呼出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似乎在做着最后的热身,只听他道: “如大幅延长神经兴奋和人体耐力的群星之耀,如持续增强抗压力和感知力的冰川之融,又如最大极限提升与外部环境共鸣的天马乐章,以及瞬间打破人体自我保护机制的洗剑之殇……” “觉醒这些终结之力的人,其战斗风格和能力运用,便自然而然地,随着终结之力的特定形式,形成个人的偏向和习惯。” 在泰尔斯眨眼的当下,黑剑话锋一转: “但是狱河之罪不一样。” 黑剑的表情开始变得冰冷。 “它是记载最少的终结之力之一,以我和一些前辈们的经验总结来看,它源自生命最不可思议的潜能,”黑剑缓缓吐字道: “求生。” 泰尔斯心一紧。 他想起了桦树林里的遭遇:瑟琳娜将他“掐死”在半空。 “所以,狱河之罪的存在,根本是为了延续垂死的生命。”黑剑缓缓吸入一口气,调整着呼吸:“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最后挣扎。” 他深深地看了王子一眼:“这也是我们觉醒出狱河之罪的前提。” “它在垂死的时刻觉醒,激发生命的所有精华,穷尽生命的一切可能。” “也正因如此,它与绝大部分的终结之力都不同:狱河之罪没有特定的形式。” “换言之,它能以任何形式存在……” “并发挥作用。” 泰尔斯瞳孔一缩:“任何?任何其他的终结之力的存在形式?” 他有些明白黑剑的意思了。 “没错……”黑剑笑了笑,点点头,看向远处的基利卡:“此而言。” “狱河之罪……” 黑剑眯起眼睛,瞳孔聚焦在远处的战斗: “可谓是万能的终结之力。” 两人对话的当口,尼寇莱和格里沃正在苦苦支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尼寇莱寒着脸,断魂之刃砍下一个女人的头颅——她死前的惊恐眼神让这个身经百战的战士胸沉重——然后迎向下一个表情迷茫的老头。 “靠着传反魔武装,我们虽然自保无虞……”尼寇莱轻轻晃动着微酸的手臂,望了一眼倒在他们四周的尸体,不禁皱起眉头。 “却最终会被它活活累死!” 陨星者看了一眼表情疯狂,目蕴怒火的格里沃,暗忖道: 或者,在格里沃他杀了足够多的人,到达临界之后,直接精神崩溃? 格里沃怒吼着舞动长枪,枪头连续划过三人,但他自己却被从后方来袭的一个小女孩抓伤了左臂。 被枪尖划伤的盾区平民在“戮绝”的效果下死去,格里沃尽力不去看他们死前的表情,却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你有什么办法突破过去吗!”格里沃咬着牙后退一步,情绪非常激动:“别告诉我,你其实是王国之怒!” “我们没法突破过去,”尼寇莱死死盯着站在多头蛇前方的少女,拉开一道刀光:“但却能让她无法后退!” 格里沃表情一动。 下一刻,陨星者身的气势一变! 尼寇莱苍白的脸庞升起两片红晕,他回收手臂,不再出刀杀伤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的手指抚断魂之刃。 刹那间,只听“咔嚓”一声,有着两段弧度的断魂之刃,居然从刀脊凸起的那一点开始,断折成两半! 看着这一切的血之魔能师眉头一抬,本能地觉得不对头,脸的血色斑纹一阵颤栗。 刀锋的断口处似乎特别规整,只见陨星者一手持着断折下的刀锋,一手持着只剩半截的断魂之刃,露出神秘的微笑。 “界断开始。”他轻声道。 下一秒,尼寇莱身影一动,体内的终结之力开始震颤起来。 他身躯一侧,以不可思议的身法挤过面前三个被魔能师控制的平民,在他们的失声尖叫,脚步轻点,踏在他们的肩膀,跃半空! 如果埃达在这里,便会马认出:这是尼寇莱初次见面时所展露的,那种穿梭人群恰到好处,又如影随形无从闪避的步伐。 吉萨神情微动,马有几个被控制的平民膝盖一弯,施展怪物般的弹跳,向着空的尼寇莱扑去。 但格里沃的戮魂枪却在此刻划出少见的大圆,凭空一扫! “嗤!” 顶着在围攻肩背受伤,格里沃怒吼着,将试图拦截尼寇莱的平民统统扫落,化作死气沉沉的尸体。 尼寇莱毫无阻碍地跃起在半空,那一秒,他深深地看了远处的吉萨一眼。 隔着密密麻麻的数十人,陨星者手臂一振。 那道断折的刀锋,在空发出“咻咻”的破风声,直射魔能师的脸庞! 吉萨脸色大变。 在刺耳的风声,她谨慎地从体内延伸出两道触手,击在地,将自己向后推飞。 “噗!” 刀锋狠狠扎在土石地,距离血之魔能师仅有数米远。 尼寇莱脸色不变,他从空落下,断刃格开背后一个准备偷袭的敌人。 吉萨眯起眼睛,盯着地的那截刀锋,不言不语。 然而仅仅一秒之后,尼寇莱轻甩刀刃,眼里爆射出精光,冷冷道:“界断完成。” 魔能师表情不变,甚至连疑惑也没有。 但那个瞬间,尼寇莱突然爆发出开战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怒吼:“冲锋!” 像是接到了至高无的命令一样,格里沃张开嘴巴,满面狰狞地舞开不断震颤的长枪,穿刺过眼前两个无辜的“敌人”,带着泪水向前杀去! “oooh!” 格里沃的怒吼声,尼寇莱也不甘示弱,手的半截断刃闪烁出难以目视的刀光,瞬间割开一个嚎哭少年的脖颈,向着魔能师的方向突破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突破进去!” 在血之魔能师的眼,两位极境者不计代价,不惜受伤,不顾防守地一味冲锋,数十人组成的稠密人群,居然被他们一冲而溃! 吉萨微微侧首,触手里便走出更多的人群,向着冲锋者包围而来。 但是尼寇莱和格里沃的冲锋依然没有停下,两人的身到处是抓伤和割伤,却都不约而同地爆发着最狂猛的状态,厮杀而来! 他们离魔能师越来越近。 吉萨终究还是闭眼睛,很快,身后的基利卡如之前一样伸来一只巨型触手,揽住她的腰部,将她往后卷走。 可意外在此时发生。 触手的魔能师后退了不过十几米,插在地的断魂之刃刀锋突然大亮! 断折的刀锋,闪出最耀眼的黄芒。 护卫着吉萨的触手继续向后拖行,但吉萨的背后却突然闪现出与刀锋一模一样的黄芒! 吉萨脸色一变。 触手依旧在后退,可是吉萨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背后抵住,硬生生停在一道黄芒组成的屏障之前。 无论触手如何用力,是没法把吉萨拖出这道黄芒的范围! 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吉萨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的地,那道断魂之刃折下的刀锋。 是那截刀锋! 它有问题。 吉萨思考的时间没有多久,因为顷刻之间,两位极境高手便突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浑身血迹,向着无法后退半分的魔能师凶猛地杀来! 十米……五米……四米……三米……两人离吉萨的距离越来越近! “出手!”尼寇莱怒吼着,一肘击退左侧的一个敌人,然后转身果断出刀,在鲜血飙飞砍翻三四个人,不惜一切地掩护格里沃。 格里沃带着未干的泪痕与满腔的愤懑,甩动夺命的戮魂之枪,踏进魔能师的三米范围之类,然后一枪刺出! 血之魔能师身后的黄芒闪动越来越急。 依旧阻碍着她,无法后退闪避。 枪尖接近了吉萨的双目之间。 “咚!” 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戮魂之枪的枪身再次被突然出现在吉萨身侧的老兵“大皮带”,死死攥住。 枪尖距离吉萨的脸只剩一寸。 但跟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吉萨身后的虚空正闪动着诡异的光芒,让她甚至无法后退半分! 只能死死地卡在戮魂枪和光芒之间。 进退不得,无惊险。 “格里沃老大,”大皮带满脸泪水地握住戮魂枪,“对不起。” 尼寇莱的身形再次闪动,断刀翻飞,金属乱响,短时间内将格里沃的身周护得滴水不漏。 “没什么。”格里沃咬着牙,眼神愤恨地看着身不由己,挡在魔能师和戮魂枪之间的大皮带,“又一次倒霉的战斗罢了。” 三人僵持在这里。 围攻两人的人群似乎突然得到了什么指令,突然停了下来,在被控制者的恐惧嚎哭,他们齐齐退开。 尼寇莱这才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他后撤一步,与用戮魂枪顶着魔能师的格里沃背靠着背。 吉萨低下头,她的嘴唇微动,声音响起在两位极境者耳边。 “这是什么?”魔能师淡淡问道。 “断魂之刃的能力,”尼寇莱捂着胸口,看了一眼地的刀锋,又看了看挡住戮魂枪的大皮带,脸色难看,“以分离的刀刃为圆心,短时内隔离出一个完全隔绝外部的地域。” “只进不出。”尼寇莱呼出一口可见的热气。 格里沃咬着牙,眼里尽是仇恨:“足够将你困在这里了——biao子。” 吉萨眯了眯眼,她后背的黄色光芒,依旧死死阻挡在她后退闪避的路径,但她却似乎毫不在意。 只见她几乎嘴唇不动地问道:“真难得,又是一件我没见过的武装。” “说来好笑,这个能力,有个很糟心的名字,”尼寇莱地脸庞抽搐了一下,他终究是深吸一口气,有些僵硬地开口道:“叫作‘你可逃不掉了’。” 寒风吹过,多头蛇徒劳无功地拉扯着吉萨,但后者被黄光死死束缚着,动弹不得。 “哼,”血之魔能师冷冷哼声:“一听是血棘那个贱人的作 250.第247章 对弈 【防盗防盗!】 夜晚。卡Kа酷Ku尐裞網 . “我依然不放心那个怪医生跟殿下待在一块儿。”火堆旁,怀亚神色古怪地盯着远处的另一个火堆,那里仅仅围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他们来到伦巴军营的第三天晚,拉蒙声称要单独为泰尔斯复查伤势,而怪的是王子殿下也答应了他。 “他是王子,想怎样都行。”普提莱抽着自己的烟斗,呼出一团烟雾,让旁边的怀亚脸色一沉:“另外,放宽些心吧,拉蒙对殿下的忌惮不是装出来的。” “而且,周围这么多埃克斯特军士值守,殿下的安全无虞,”普提莱瞥了一眼四周围或站岗或巡逻的、神色不善的埃克斯特士兵们,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埃达,缓声道:“再者,若拉蒙真的是刺客,在之前的战场他有太多机会了……别忘了,是他为殿下施救的。” 怀亚想起战场的事情,心里微微一动。 “说起这个……殿下到底怎么了?”年轻的侍从官担忧地道:“当时他明明连呼吸都……” 普提莱看着一脸疑窦的怀亚,微微眯眼。 “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瘦削的副使饶有兴趣地道。 “不止这一件事,”怀亚皱起眉头,一边凝重地回想,一边道出心的疑惑:“殿下的体质很好……事实,好得超乎我的预想,无论多严重的伤损,痊愈的时间都是以天来计算的……” 但这才更可疑不是吗? “还有,殿下他所说的跟黑先知所学的那种异能……我不能不在意。”怀亚低下头,目光掠过自己手边的单刃剑:“毕竟,那可是秘科,殿下虽然……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跟秘科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秘科。 哼。 普提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对着空的月亮吐出一口烟雾。 “你觉得秘科是个可怕的地方?”副使没有看怀亚。 怀亚抿起嘴,点点头。 “我听过关于那儿的不少故事,有些很荒谬,有些很诡异,有些则不可理喻,”年轻的侍从官抽出剑锋,声音里充满了犹豫:“但不得不承认,王国秘科的神秘,还有黑先知的名声都让人害怕。” “我以为,以你的年纪应该没有听过太多黑先知的事迹才对,”普提莱嘿嘿一笑:“要知道,莫拉特可是掌控秘科超过三十年了,我甚至怀疑,当年幼的艾迪二世加冕的时候,莫拉特已经在秘科里做事了。” 怀亚擦拭着自己的剑,耸了耸肩: “在终结之塔训练的时候,我听过这么一个玩笑:世界的四大情报机关里分别发生了一件事,红女巫打碎了一个茶杯,白主祭烧坏了一盏油灯,青校尉穿旧了一件袍服,黑先知睡破了一个枕套……猜猜看,哪件事的后果最严重?” “也许还少了一件事,”普提莱抽了一口烟草,嘴角弯起弧度:“灰剑卫磨损了一把剑鞘。” 怀亚和普提莱一起轻笑起来。 “邵大师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和可怕,只是作为终结之塔的塔主,他更加沉稳持重罢了,”怀亚露出怀念的神情,点头道:“而且,他除了头发胡子,没有地方是灰色的。” “怀亚,作为一个侍从官,”玩笑过后,普提莱缓缓正色道:“关心所侍奉的王子是好事,然而……” 他目光逼人地看着怀亚·卡索:“想听个忠告吗?” 怀亚挑挑眉毛,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每个璨星王子都像一个单独的秘科,他们都有不少的秘密库藏,”普提莱眼神深邃地道:“仅仅关心那些你应该知道的,足够了。” 怀亚皱起眉头。 “别把生活变得太艰难,”普提莱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光是王子们自己的生活,已经够艰难了。” 尤其是……他们还姓璨星。 普提莱默默地道。 心里浮现曾经的那个身影。 怀亚看着劈啪作响的火堆,神情复杂。 “普提莱大人,我还记得您那天在桦树林里说的话,”怀亚把武器翻面,默默地道:“您也曾经是侍从官?” 普提莱的烟斗不再冒烟。 副使先生吐出烟嘴,望向怀亚。 后者抬起眼,神色平淡地问他:“那么您……侍奉当年的哪位王子?” 普提莱聚焦在火堆的眼神停顿了一刹那。 “跟……你的父亲一样。”几秒之后,他缓缓道。 “不过我的资历较老,离开王子的身边也较早罢了。” 怀亚直直注视着他,手擦拭武器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 “是么,侍从官,”年轻的侍从官神情复杂而目光深邃:“那你有家庭吗?” 普提莱转过头,深深看了怀亚一眼。 真好笑。 他默默道:星辰有名的“狡狐”,《要塞和约》的主导者与签字人,却连自己的家庭都处理不好。 但他随即眼神一黯。 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听着,怀亚,”副使摩挲着自己手慢慢冷却的烟斗,语气平时要沉重: “基尔伯特是个称职而出色的侍从官,井井有条,一丝不苟,自始至终忠于自己的理想与目标——他有自己的原则。” 怀亚轻轻捏紧自己的剑锋。 “即使有时候,那些原则如此冷酷?”年轻的侍从官淡淡地道。 “冷酷?”普提莱轻哼一声: “有时候,你必须做出选择——无论那有多么困难。” 怀亚未及回应,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凭空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晚好,星辰的两位贵客,”黑沙大公属下的坎达子爵,他最信任的谋臣,一身北地特有的厚实戎装远远地走来: “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坎达笑着在眼神玩味的普提莱和脸色不佳的怀亚对面坐下。 “你确实打扰我们了。”怀亚眼神不善地看着坎达,轻轻弹过手的剑锋,发出清凉的脆响。 “很好,那说明我引起你们的注意了。卡Kа酷Ku尐裞網”坎达毫不在意地脱下手套,烤着火:“为何不待在帐篷里?天气很冷,这里又是北地。” “我们喜欢露天的旷野,”普提莱倒掉烟斗里的灰烬,冷漠地答道,瘦削的脸庞在火光一闪一没:“景色秀丽,视野开阔。” “不必担心,”坎达轻轻一笑,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你们正在埃克斯特,而埃克斯特人没有听帐篷角的习惯。” 他转过头,看着远处的星辰王子和他的医生:“王子在这里很安全。” 坎达眯起眼睛:“真是位特别的王子,不是么?” 否则大公也不会给出那样的评价了。 怀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普提莱眉头一皱。 他们开始注意王子了。 大概是那孩子前几天在伦巴的帐篷里,说了什么怪的话。 这可不是好迹象。 副使拉出烟袋,抓出下一把烟草,淡淡道:“看来我们是要明天出发了。” 怀亚眉头一挑。 坎达则脸色一滞,他警惕地看向普提莱:“你知道了?” “你脸写着呢,还有那些连夜来来回回的军士们……而且,”普提莱毫不在意地从火堆里捡起一支燃烧的树枝,重新点燃烟斗:“这不是你来的目的吗?” “传达你主君的意愿?” 沉默。 坎达认认真真地盯着普提莱,似乎要把他好好重新观察一遍。 “是的,”黑沙领的子爵阁下平静地道:“我们明天出发,由我率领两千人的部队,包括五百骑兵和火炙骑士图勒哈勋爵在内,护送泰尔斯殿下径直前往龙霄城,途不会再在任何领主贵族的城堡或城镇休憩,顶多是野外宿营。” “两千人,还有绕开城堡?为了保证不再被人寻机暗算?”普提莱轻轻笑道:“我还真为您的主君担忧……看来伦巴也是走投无路,对算计他的幕后黑手完全没有头绪呢。” 坎达的脸色微变。 “我还以为,守信重诺,忠诚不二,是北地光荣骄傲的传统,”吞云吐雾间,普提莱轻声问道:“但看看现在的这个军营,到处都是阴谋与诡计的味道,你们能完全相信的还有谁?” 坎达的表情渐渐僵硬。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普提莱轻哼一声:“不正的梁木,也必有歪斜的影子……无论努恩王还是你的主君。” 坎达从地抓起一把雪,轻轻捏散,看着它们从指间落下。 “别对北地的内务评头论足,帝国人,”子爵冷声道:“至少在黑沙领的土地,意外不会再发生。” 怀亚把剑收回鞘内——他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意外?那位魔能枪的训练官也许有不同的见解,”普提莱放下烟斗,哈哈一笑:“给你个建议吧,没有头绪的子爵阁下。” 坎达眼神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别再查那个哈代军官跟大公、领主们的联系了,你们注定徒劳无功,”普提莱皱着眉试了试烟斗的温度,确定它燃烧得并不好:“不如找找他的生意下线,从黑市流出的报废魔能枪查起……” 坎达露出疑惑:“黑市?” “啊,轻视魔能枪的北地人,”普提莱嗤笑一声:“起从皇国直接购买,魔能枪的训练才是最昂贵的,核芯的完好度、零部件的崭新度,与士兵操作魔能枪的熟练度恰成反。” 坎达露出深思的神情。 一旁的怀亚则一头雾水。 “黑沙大公的魔能枪部队很熟练,齐射时的准头也很好,”普提莱看了坎达一眼,弹了弹烟斗的金属杆,“按照我的经验,除非伦巴大公肯裁掉他一半的骑士和重骑兵,每月拨出大量金币来支持魔能枪训练,否则三年的时间绝对练不出这样的部队。” 坎达若有所思:“他必须要找到足够的经济来源,以大量训练来维持这样一支部队,才能在关键时刻派用场……” “幸好只有三年,也只有一个训练官,”普提莱添了点烟草,嘲讽道:“再过三年,那些部队大概连‘转身,向大公所在处击发’这样的命令也能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吧?” 坎达没有理会普提莱的讽刺,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他必须找到黑市的门路,如用已经报废掉、按照协议本该销毁处理的魔能枪,来换取金钱、耗损的部件、永世油,甚至贿赂前往皇国购入魔能核芯的采买官。” 普提莱耸耸肩,再次点燃烟斗:“我担保,他的黑市接头人对他的了解,可那群大头兵们多得多。” 坎达呼出一口气,随即追问道:“为什么不能是他背后的幕后黑手兼金主,直接给予他资金支持呢?” “要是这样,你们早查到他跟其他势力往来的线索了,还用得着拖到现在?”普提莱不屑地道。 坎达脸色一红——他这几天已经被这件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以至于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受到了影响。 怀亚皱着眉……他不太理解两人的对话。 沉默。 “普提莱勋爵,‘暗室’提供过你的情报,”想通了什么的坎达子爵缓缓开口:“我开始相信他们的话了。” “噢?真是荣幸啊,”普提莱满脸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烟草:“暗室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只有你离开宫廷之前的情报,但已经够有意思了,”坎达的眼里露出浓厚的兴趣: “普提莱·尼曼,宫墙内的织之人,不动声色的谋划者。” 怀亚露出惊疑的目光,看向普提莱。 这个家伙…… “哈,”普提莱转头一笑:“红女巫的手下们真是看得起我!” “不,我反倒觉得,”坎达一脸深思的神色:“他们的情报该更新了。” “宫墙里的人也许擅长察言观色,出谋划策,”坎达子爵弯起嘴角,重新戴手套:“但有些智慧,必须在经验和见识沉淀。” 普提莱从鼻腔里发出两个颤音,顺便喷出一道烟雾。 “顺便一句,普提莱·尼曼勋爵,星辰的前子爵阁下,”坎达站起身来,笑容可掬:“战场那个反向冲击的决定,既勇敢又果断。” 很好。 普提莱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泰尔斯和拉蒙。 起你来,现在他们更喜欢我了。 251.第248章 不期而遇 【防盗!】 在余光里,瑟琳娜尖啸着,化身可怕的真型!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瑟琳娜张着黑洞般的双眼,赤色骨翼展开,撕破披风,扇动着腾飞半空,嘶哑而粗鲁地吼叫着: “短生种的小鬼!” 但罗尔夫眼色坚毅,踏着狂风直扑血族。卡Kа酷Ku尐裞網请 他要拖住这怪物。 这是那男孩的计划。 泰尔斯向着左边的一棵大树下飞去。 那棵在刚刚的姐妹战争,被撞断的桦树。 旁边的地,趴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身影。 瑟琳娜突然脸色一变,意识到泰尔斯要做什么了。 但下一刻,弑父者的背后风声呼啸。 瑟琳娜下意识地回身一爪。 “锵!” 猛烈的金属撞击声! 来袭的不是罗尔夫。 而是握在罗尔夫手的一根钢索。 措手不及的瑟琳娜一个皱眉,被突袭而来的钢索,死死地缠住手臂。 “啊——”瑟琳娜疯狂地嘶吼着,被狂风带着的钢索,向后拖去。 她撕扯着钢索,却在火花四溅徒劳无功。 钢索的另一端,罗尔夫咬着牙飞翔在半空。 他的双腿膝盖下,两片粗糙的钢制义肢已经不翼而飞。 那条钢索,是罗尔夫用来固定两条义肢的装备,坚韧无。 决不让你过去——随风之鬼眼神坚毅。 泰尔斯反绑着双手落在雪地,狼狈地向前翻滚了两圈。 那股波动散去。 一阵疲惫感袭来。 浑身下都在酸痛,有些关节甚至有着撕裂的疼痛感。 泰尔斯隐约明白,这是因为他目前的身体素质,完全跟不刚刚借着风力的平衡动作。 但他依然挣扎着,背着双手,蠕动着爬到那个人的身前。 那是他计划的关键点。 科特琳娜·科里昂。 奄奄一息的夜幕女王。 “咚!” 穿越者一头撞科特琳娜的俏脸! 把后者从昏厥撞得稍稍清醒。 他盯着科特琳娜涣散的眼神,吐出两个词。 “咬我。” 四肢尽断仅剩躯干、重伤难继的科特琳娜,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疑惑。 只听穿越者冷冷道: “吸血。” 然而丧失信心的夜幕女王,只是看了看场的局势,便无力而苦涩地摇摇头:“没用的。” “我的伤势太重了。” “你快走吧。” “也许逃得掉。” 科特琳娜认命般地低下头,闭紫色的眼睛。 另一边,罗尔夫还在利用钢索,一边保持与瑟琳娜的距离,一边吃力地与她周旋。 泰尔斯狠狠皱起眉头。 这个女人。 居然还是女王? 此时,罗尔夫的痛哼声,远远传来。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泰尔斯做出了决定。 “瑟琳娜不是说了吗,”被反绑着双手的穿越者,舔了舔舌尖,紧紧皱眉:“我的血。” “较补。” 下一刻,泰尔斯闭眼,下齿咬紧舌尖,把下巴狠狠地磕在雪地! 他听见小小的“噗哧”一声。 然后,一股剧痛,从舌尖传导而来! 泰尔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咬舌头的感觉…… 好痛啊啊啊啊啊! 但泰尔斯还是流着哀伤的眼泪,挣扎着站起来。 他毫不迟疑,义无反顾地扑倒在科特琳娜的身旁。 然后。 在科里昂家主、哭泣者、夜幕女王,科特琳娜·凡·科里昂震惊的眼神下。 泰尔斯狠狠一口,亲科特琳娜的嘴唇! 科特琳娜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直到泰尔斯怒目圆睁地,把包含着满满鲜血的舌尖,伸进她的口腔。 一秒过去。 科特琳娜浑身一颤! 这是…… 这种血液的味道…… “呜呜!”罗尔夫口齿不清的闷哼再次传来! 泰尔斯皱着眉,面对面地盯着科特琳娜那对难以置信的眼神。卡Kа酷Ku尐裞網 这女人……怎么这么不道? 她的姐姐,瑟琳娜明明是激动沉醉,细细品味,一脸吸粉的表情啊。 难道她不喜—— 但他没有想完。 因为下一刻,科特琳娜挣扎着残躯,露出饥渴而嗜血的可怕眼神。 只有躯干的紫瞳血族,猛地翻过身,将七岁的小孩,狠狠压在身下! “咚!” 夜幕女王狂野地向前一顶。 紧紧地咬住泰尔斯的嘴。 疯狂地吸吮他的鲜血! 痛。 剧痛,从泰尔斯的舌头传来。 泰尔斯再一次疼出了眼泪。 “呜呜……” 他不顾一切地猛地甩头,迫使着科特琳娜松开他的嘴巴。 泰尔斯流着眼泪,激烈地喘息着。 我错了。 这个……绝对她姐姐还要疯狂! 泰尔斯抬起头,蹙眉看着压在自己身,因被打扰了进食而满面凶光的科特琳娜。 下一秒,仿佛情急的恋人,泰尔斯焦急地伸头,裸露出脖子的皮肤。 他不顾一切地对着科特琳娜道: “快,脖子!” “快点!” 科特琳娜露出渴望的眼神。 她狠狠低头,用牙齿撕扯开泰尔斯肩部的领子! “喂!你……” 泰尔斯的话还没说完,科特琳娜獠牙怒张,狠狠地咬他的脖子! 开始吸他的血。 疼痛感、吮吸感、眩晕、麻痒、快感,一瞬间全部袭泰尔斯的心头。 泰尔斯流着痛苦的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在他身施暴的科特琳娜,无力而苦涩地,把他的话说完: “可不可以……” “轻一点……” ———————— 狂风之,瑟琳娜抓住一棵树,终于站稳了脚跟。 该死的虫子。 玩儿得够久了。 下一秒,她狰狞地抬头,狠狠地把握住钢索,猛地一扯! 真型强化过的巨力发动。 强弩之末的罗尔夫,被钢索的巨力带动,势头一滞! 他猛地撞一棵旁边的桦树,无力地摔落雪地。 罗尔夫艰难地爬起来,但失去义肢的他只能无力地靠着桦树。 罗尔夫用异能再次呼入一口寒冷的空气,他双臂一伸,甩出两把袖剑。 他再次腾空而起,迎瑟琳娜。 短兵相接。 但罗尔夫只是一个照面,被瑟琳娜轻巧地一爪抓过,以刁钻的角度点在他刺来的第一把袖剑。 罗尔夫剑的力度尽消。 “叮!” 硬度完全不钢索的剑刃,寸寸碎裂。 瑟琳娜的力度很巧妙,罗尔夫半空的身形突然一滞,不得不先调整风力,卸去她的力度。 然而只在刹那之间,瑟琳娜毫无表情地一伸长腿,重重踏在他的另一只手臂。 罗尔夫闷哼一声,向后飞退。 他的手臂像是骨折了! 下一刻,瑟琳娜满脸狰狞骨翼急扇,瞬间加速,向着罗尔夫极速逼近! 利爪急袭。 “铿!” 她抓碎了罗尔夫最后的一把袖剑。 失算了。 罗尔夫失望地想:我根本挡不住她。 他想起很久以前,气之魔能师跟他说过的话。 “极境啊,我也算见过不少了,他们的战斗风格基本都是……”彼时的艾希达缓缓道: “收发自如,精细入微,恰到好处,毫不拖沓——” “极境们彼此间的战斗显得无聊而简单,快速而单调,但这种毫厘之间的可怕掌控,远远不是超阶那些胡乱耗费能量或力气的小屁孩,所能想象的。” “至于你的问题……如果你遇到了极境,”艾希达的蓝衣是如此鲜明,罗尔夫至今还记得他淡然无色的脸庞: “不要近身的话,倒是能用异能周旋一会儿。” 但是艾希达随即抬起头,露出深思的表情: “只有一个例外。” “如果你遇到了黑剑……” 罗尔夫回想起,那时的艾希达轻巧地笑了一下:“记得提前写好遗书。” 想起过去,罗尔夫在心底里叹出一口气。 可恶啊…… 果然,极境和超阶,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啊。 连几分钟,也没能挡住。 随风之鬼轻轻地闭眼睛。 到此为止了。 至少,债务还清了。 但下一刻,猛烈的风声和交手声,急急传来! 直到最后一声: “噗——嗤!” 罗尔夫惊讶地睁眼。 “该死——” 只见瑟琳娜捂着自己的左肩,骨翼扇动,惨叫着疯狂后退! 一直到几米之外。 几秒钟后。 弑父者抬起头,用仇恨的眼神,看向对面的那个人。 那个纯白色的,真型血族。 “亲爱的姐姐。” 冷艳的科特琳娜·科里昂,冷冷站在她的对面。 四肢完整有力,骨翼自如缩张。 紫色双瞳,清冷凌厉。 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女王的左手怀里,睡着意识模糊,呻吟喘息的泰尔斯。 瑟琳娜狰狞而愤懑地看着她的妹妹,发出不甘的嘶吼。 只见夜幕女王向前一步,把刚刚扯落的、瑟琳娜血淋淋的左臂,随手扔在雪地,脸随即化出厉色: “第二回合。” —————————— 终结塔,锋刃谷,地下密室。 邵抚摸着自己花白的长须,缓步踏进来。 他点亮房间角落的不灭灯。 这是个怪的圆形房间。 完全没有任何物具。 只有厚厚的石墙。 石墙,尽是各色的划痕,有深有浅,长短不一。 像是胡乱划出来的一样。 邵转过身,看向房间的另一边。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在房间的角落里不住颤抖着。 邵看了那个人一会,缓缓叹息:“更严重了?” 那个身影不断地打着寒颤,半天才蹦出一句话:“它在……吞噬我……” 邵脸色凝重:“吞噬?你是说,腐蚀你的身体?” 那个身影颤抖着,抬头惨笑: “不止。” “这种力量……” “简直像是要在我身……” “活过来了……” 邵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那个身影继续颤抖着,仿佛看见最深层的恐惧:“它有自己的意识,像心底的恶魔一样,在催促我,威胁我,恐吓我……” “去拼命。” “去战斗。” “去杀戮。” “不能停止……” “不能停止……” “直到我迎来死亡……” “或者死亡再次拒绝我……” “不能停止……” 邵闭眼睛,沉默了好半晌。 等他再睁眼时,眼圈已经红了。 邵,终结塔德高望重的远东传承者,缓缓地在那个身影身边盘腿坐下,眼里尽是哀伤: “也许,这个计划根本是错的。” “连克拉苏那样的天才都……我们又怎么可能……” 邵的话里充满了痛苦和沉重: “你们两个人……我当初不该让你去的。” 然而那个身影只是寒声发笑: “不可能。” “我和贺拉斯……先不说他能否活下来……” “他,他后来打了那么多仗……杀过那么多人……” “如果当初去的是贺拉斯……” “您能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那个身影蜷缩得更厉害了。 邵紧紧握住自己的剑,心尽是悔恨与伤痛,久久叹出一口气。 那个身影看见邵的模样,竭尽全力,露出一个笑容: “老师,” “不必担心……” “我……撑得下去……” “直到完成我的使命……” “我可以的……” 邵面容苦涩地伸出手,搭那个身影的肩膀,不忍地道: “辛苦你了,孩子。” “承受这三十多年来……” “人间不该有的罪孽……” 252.第249章 我很荣幸 英灵宫,西侧回廊。请 “该死,我刚刚差点连你一起捅了!” 怀亚气喘吁吁地把他的单刃剑从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里拔出来,拍了拍自己似乎有些裂开的左侧伤口:“这怪的分组是怎么安排的?” 这具尸体被翻开了,科恩·卡拉扬狼狈地从下面爬出来,他头皮发麻地看着怀亚的剑从他耳边抽出,翻了个白眼。 “真是抱歉啊,我不米兰达,也没有拉斐尔那么强,更没有身经百战的白刃卫队那么能打,”警戒官语气敷衍地说道:“所以需要你来帮忙……怀亚·卡索侍从官阁下!” 在刚刚,科恩和怀亚才从几个黑沙领精锐的截击脱身。 “好吧,也许我该庆幸,”侍从官深吸一口气,道:“至少不用跟哑巴分在一起——那家伙敏感得很,我盯着他的喉咙超过一秒,他会注意到,那个眼神,好像我才是捏碎他喉咙的罪魁祸首……” 科恩停下脚步,一脸不爽地看着怀亚。 怀亚愣了一秒,才尴尬地耸耸肩:“额,对不起,忘了你才是正主。” “谢谢你的体谅。”科恩没好气地回答。 怀亚看了看眼前的三具尸体,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叹息道:“勋爵大人猜得没错,他们派出的是小股的精锐,分散搜索——如果王子殿下还跟我们在一起,现在大概早暴露行踪,然后被无休止的骚扰拖得寸步难行。” “快走吧,”科恩喘了口气,听着东边隐约传来的打斗声:“这次算我们运气好,他们的增援收到了信号,却被另一边误导了方向——不知道是白刃卫队还是我们的人。” 他们往前走了大概几十秒,来到一处岔口。 “还要继续吗,”怀亚指着一个方向,皱着眉头道:“我们已经……” 科恩跟怀亚的步伐,毫不犹豫超越了他:“只能继续往前,我们要为王子他们拉扯出空间。” 怀亚看了科恩一眼,突然失笑,然后快步跟。 沉重的气氛里,警戒官目光在后者的单刃剑一转,轻轻蹙眉:“你是夏蒂尔老师的学生,但用起剑来却像是邵师傅那边的人。” 怀亚点了点头,眉头紧皱。 “我知道——老师跟我说过,我的终结之力很特别,连带着我的剑术也受到了影响。” 警戒官扬了扬眉毛。 只是特别么? “‘罪殇’一系的战斗风格都很凶险,很多时候,看起来像是自杀。”科恩想起那个白衣的身影,淡淡地道。 “但却是成最高的一系,”怀亚沉着脸摇摇头:“许多有盛名的剑士或高手都出自那里。” 科恩缓缓点头:“既然你刚刚毕业,怎么会选侍从官?家世高还是剑术好?” “有很多我厉害,出身也我高贵的人选,”怀亚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但王子尚且年幼,他们需要能与王子共同成长,在将来为他臂膀的人——刚刚出塔的新人干干净净,最适合这个差事。” “否则,卡索家族既不是系谱悠久的本地路多尔人贵族,也不是像你们卡拉扬那样的尊贵帝国遗脉,在四代以前只是小小的地方乡绅——换在一百年前,我们甚至连乡绅都做不了,别说侍从官了。” 科恩了然地点点头。 也正因如此——科恩默默地道:国王才放心让你们担任侍从官。 “所以,出生在十三望族里,是什么感觉?”怀亚突然转头问道:“并非每人背后都有个传承千年的家族。” 科恩表情一僵。 “千年的家族?”科恩怔住了,随即陷入深思。 那扇黝黑神秘的禁门,那些大大小小的古堡…… “你拥有很多,却背负更多,无法卸下,”科恩脸色微黯:“是这种感觉。” 怀亚看着他的表情,耸了耸肩。 “敕封伯爵的继承人,愿意屈尊降贵,到王都做一个小小的警戒官,”侍从官摇摇头:“这可不常见?” 这算什么。 科恩在心里鄙夷道:在刃牙沙丘的时候,俺还在——呸呸,西部土话说顺口了——我还在荒漠里跟兽人掰过手腕呢。 “我家老头子说了,时代在改变,学会适应不是坏事,”科恩耸了耸肩:“卡拉扬伯爵被直接任命为情报总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个敕封伯爵继承人去干警戒官,当是为了锻炼吧——看看王国是怎么运作的。” “确实不是坏事,”怀亚耸耸肩,“所以,我们——卡索和卡拉扬,才有机会在这里并肩作战,不是么。” 科恩轻轻一笑:“记得把这个故事告诉你的孙子们。” “正是,”怀亚摊开手,摇头失笑:“‘你们的祖父曾经在龙霄城,和未来的王国敕封伯爵一起冒险,为未来的至高国王出生入死……’” 下一刻,两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锵!”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掣剑出鞘,膝盖微弯,脚步拉开,紧张地看向对面的台阶。 一个着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只见“火炙骑士”图勒哈,一步一步,缓缓地从台阶走下来,神情严肃地望着他们。 警戒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叹自己的“幸运”。 怀亚眯起眼睛,心忐忑。 “来吧,大块头,我可没忘记牢房里那一下,”警戒官咬紧牙齿,摆出一个起手剑式:“还债的时候到了。” 他们的面前,图勒哈面无表情地按自己那把黄金色马刀。 “又是他,”怀亚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图勒哈,想起牢房里的那一幕,凝重地对科恩道: “确定要打?” 现在逃走,也许还有机会甩掉他。 “没有别的选择了,”科恩眉头一皱:“尽我们所能。” 怀亚深吸一口气,举起单刃剑,摇摇头:“那好吧。” 图勒哈弯起一边的嘴角,如小山般缓步向他们走来。 “你们几乎派出了所有人,”图勒哈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斗声,眼神犀利地道:“甚至分散了人手,不惜代价地用截击对抗我们的截击。” “应该不是要刺杀大公。” “陨星者在哪?”他低声开口,声若沉雷。 科恩两人皱起眉头。 “你们的王子又在哪儿?” 科恩和怀亚双双一愣。 “你似乎很关注王子殿下啊。”怀亚冷哼一声。 图勒哈眯起眼睛。 “我能感觉到,”火炙骑士似乎很轻松,火炙骑士缓缓抽出他的马刀,让科恩两人越发紧张:“你们的人很分散,几乎是个半圆,逐步向英雄大厅逼近。” 科恩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真糟糕。 这家伙,是用什么感觉到的? “你们不是为了突破,而是充当斥候和哨探,”图勒哈冷酷地道:“来掩藏某些人的位置,掩盖他的意图,不是么。” 科恩和怀亚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的犹疑。 “坎达认为,那个年勋爵和陨星者是威胁最大的存在,”他轻轻挥舞自己的马刀:“但自从在雪地里相遇之后,看着他面对尼寇莱的眼神,我有种直觉。” 图勒哈凝重地道:“那个看似无害的王子,才是最危险的。” “你们的王子,他在哪儿?”图勒哈脸色一变,继续逼问:“打算做什么?” 科恩两人一言不发,只是紧张地思考着等会的应对。 但下一刻,图勒哈踩动脚步,挥刀进击! 神经紧绷的怀亚心一震,单刃剑立刻出手,直取图勒哈的面部。 科恩脸色一变。 “不!”警戒官怒喝一声,用力扯住怀亚的左臂,将他拉退。 怀亚的单刃剑与图勒哈的黄金马刀凌空相遇! 空气的温度急剧升。 “滋!” 诡异的滋滋声再次响起。 “当啷!” 金属落地的清脆声。 怀亚被警戒官拉退了整整五步,直到坐倒在地。 但他已经无暇估计科恩了。 怀亚呆愣地看着手的单刃剑:前端的剑刃已经折断,断口平整,剑刃发红,隐隐散发着高温。 像被瞬间熔断一样。 断刃在地不断晃动。 而他们的对面,图勒哈毫不意外地轻哼一声,随手甩了甩手的黄金马刀,在空气里溅出怪的火星。 科恩和怀亚头皮发麻地看着火炙骑士举起他的刀,毫无阻碍地刺进身旁的墙面。 他缓缓挥动手臂,马刀划过墙面,所到之处火星四溅,只留下焦黑的痕迹。 随着滋滋声响起,空气里传来难闻的炙烤味。 “自从失去了它对应的猎物,这把刀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图勒哈把他的刀从墙里抽了出来,像是从水里抽出来一样。 他眯起眼睛,看着地的两人:“但依然是有效的武器。” 科恩扶着怀亚,惊愕地看着图勒哈手的那把刀。 那是…… 他想起了在家族的古堡里所读到的那本旧书。 科恩又想起了图勒哈的绰号。 那是…… “这只是警告,”图勒哈神情严肃:“我尊敬你们的精神,所以……” “我保证,会很快结束的。” “怎么会……”怀亚喃喃地看着自己武器的断口,“这可是……塔里精炼的钢铁……” 他又看了看图勒哈的马刀,无惊疑:“那到底是什么武器?” 居然能毫无阻碍,毫不费力地……斩断金属? 科恩深吸了一口气。 “传反魔武装,”科恩凝重地回答,死死盯着那把黄金色泽的马战用刀: “旭日军刀。” “号称能斩断一切的炽热锋刃,”科恩闻着空气满满的炙烤味,感觉着升高的温度,咬紧牙齿: “又名:地狱之息。” 怀亚微微一怔。 “见识不错,”图勒哈赞许地点点头,望着自己的武器:“世界最锋利的刀刃——是有温度的。” 星辰一方的两人,脸色变得无难看。 “现在怎么办?”怀亚皱起眉头:“他的刀……” “是啊。”科恩咬紧了牙齿。 他看着图勒哈举起旭日军刀,缓缓逼近。 警戒官为难地而沉重地摇摇头,仿佛在自言自语:“面对一把能斩断几乎所有兵刃铠甲的武器……” “要怎么办?” ———— 英灵宫的另一个房间里。 小滑头愣愣地靠墙发呆。 泰尔斯则捏着拳头,不言不语。 脚步声传来。 星辰副使来到他们的身边。 小滑头微微一惊,回过神来,求助也似地看向泰尔斯。 王子对她点了点头。 普提莱看着眼前的泰尔斯,以及他身后因回到了英灵宫而浑身不自在的小滑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散开到位了,”普提莱听着周围隐约传来的打斗声,估算着他们的距离: “殿下,你们也该出发了。” 泰尔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普提莱。 “他们会活下来么?”他苦涩地道。 普提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几秒后。 “如您所说,”副使先生微微叹息:“您很清楚这场棋局的关键在哪里,要把最强的棋子摆战场。” “您赢了,”普提莱淡淡地道:“我们赢了。” “无论牺牲几何。” 一时间,泰尔斯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低下头。 “我,”泰尔斯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对不起。” “这本不是我的计划。” 气氛很压抑,小滑头在一旁抿着嘴,心事重重。 “我知道,殿下,”普提莱摇了摇头,面色如常:“我知道。” “我们不得已闯进城闸,这是个意外,在那里又被发现,是另一个意外。” “最终让我们不得不如此。” 普提莱缓缓地蹲下。 “但人生里最迷人的事情之一,”副使先生轻声叹息:“是总有意外,来打断我们计划好的美梦。” 普提莱的眼神飘远,似乎回忆着过去:“意外。” “我知道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地砖,尽力把不必要的情绪都排出大脑:“只是,听着他们……” 普提莱垂下眼睑,一动不动。 “普提莱,对不起,”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终究放弃了继续说下去:“保重。” 在此时。 “殿下。” 副使先生忽然打断了泰尔斯。 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临行前,”普提莱垂着首,缓缓点头:“我想让您知道一件事。” “请不必为我觉得愧疚。”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向副使。 但普提莱的脸孔隐藏在昏暗里,他看不真切。 泰尔斯莫名地觉得,此时的普提莱很不正常。 “十二年前,我在埃克斯特和星辰的边境,和秘科合作负责外交司的情报收集,”普提莱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一年的夏天,我曾经做出过一个决定。” 泰尔斯越来越疑惑。 “一个简单的决定,一个轻飘飘的提议。” 他低沉地道,声音轻得像是落空的羽毛:“只需要我轻轻点头,那封关于埃克斯特的提议会被传回国内……” 泰尔斯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一股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 十二年前。 埃克斯特…… 普提莱略略停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但那是个错误……” “不可饶恕的错误……”副使先生微微喘息:“北境由此迎来了灾难。” “战火延烧,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剧震。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普提莱: “什么?” 努恩王的声音,似乎重新回响在耳边。 【那是来自你们星辰的刺客……】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男人。 普提莱抬起了头,途微微颤抖。 他的脸满布着死寂灰暗的哀戚。 “我曾经无数次向自己撒谎,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刺客的愚蠢失误……” “我甚至学会了冷漠,学会了漠不关心,告诉自己:忘记过去。” “但那没有用,”副使神情灰暗,语气里似乎充满了绝望:“命运是这么神,充满了意外,也充满了必然。” “你所造的罪孽,终会回到你的身。” “无论你逃避与否。” 泰尔斯看着这个男人的忏悔,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以,殿下,当我听见您说,您要阻止战争,想改变,想挽回,想做点什么的时候……” 普提莱红着眼眶,神情哀戚而安详。 “我真的很欣慰。”他轻声道,笑容苦涩。 泰尔斯愣愣地回望着他:“普提莱……” 普提莱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表情,目光闪动:“泰尔斯·璨星。” 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泰尔斯微微一动。 普提莱静静地望着他,眼神坚定。 下一秒,普提莱缓缓地按住自己的右胸,慢慢点头,语气肃穆。 “与你共事。” “我很荣幸。” 话音刚落,普提莱果断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留下怔然的泰尔斯。 第二王子沉下了眉头,呼吸急促,思绪纷乱。 房间里,只剩下小滑头不明所以的询问声。 几分钟后。 英雄大厅外,密密麻麻的黑沙领士兵组成严密的防线,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连墙壁里的莫名响动都不放过,有专人侦听。 他们的举动甚至影响到了四位大公一方的人马,后者频频向他们看来。 坎达子爵沉着地听取着属下的层层回报,不时点头。 终于,在一次回报过后,坎达脸色微变。 他犹豫了一秒,然后对自己的副手做了个手势,果断地转身离开。 在一队士兵的陪同下,坎达走过层层叠叠的严密防线,不时回应着属下的行礼,终于,他转过一个走廊。 这个走廊里,两队黑沙领的士兵,押送着一个俘虏,来到坎达的身前。 坎达皱起眉头。 “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位芒顿城子爵淡淡地道:“我该感到意外吗?” “自投罗的勋爵阁下?” 坎达的眼前,星辰使团的副使,普提莱·尼曼勋爵被扣着双臂,神色沉静地抬起头,向他看来。 253.第250章 交锋时刻(上)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迈尔克一手按着墙壁,一手提着刀,痛苦地喘息着。卡Kа酷Ku尐裞網 . 他的肋间,一道划破衣袍的伤口正往外浸着鲜血。 “相信我,父亲,”他的身前,克罗艾希一脸冷酷地抖掉剑沾染的血迹,“我过去二十年里的任何时刻,都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迈尔克咬紧了牙齿,按了按自己的伤口,眉头紧蹙。 毕竟还是老了,也不再是一个白刃卫队了。 刀法生疏,双手滞涩,身体总是慢半拍。 而且没有趁手的武器装备…… 迈尔克缓缓地离开墙壁,叹了一口气。 他反拿刀柄,用刀背护住小臂,横拦在身前,弯腰做出一个保守的反击式,沉声道: “你母亲不会想看到我们刀剑相向的。” 女剑士脸色一变。 克罗艾希的表情很复杂,也很微妙,似笑非笑,执剑的手微微颤抖。 “难为你还记得她,”克罗艾希的声音里包裹着愠怒:“当然,对她而言,她的男人,她的丈夫是一切……” “我们怎么能做对你不利的事情呢?” 话音刚落,克罗艾希直步前,长剑如毒蛇般,毫不留情地破空刺来! 迈尔克下意识地抬手,将剑尖格离头部。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也知道你很好强,但如果这是为了报复我……”迈尔克顶住克罗艾希的剑锋,咬牙道:“这不值得。” 克罗艾希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她冷哼一声,轻声道:“别太自大了,父亲,你还没那么重要。” 下一刻,只见克罗艾希毫不迟疑地纵剑下削,直取迈尔克的大腿! 迈尔克吃力地闪避开一步,却又在肋部迎来一次刺击。 面部、大腿、肋间、手腕,克罗艾希的每一记攻势都像预知了下一次的进攻点一样,不断调动着迈尔克的动作,为下一次进攻的有效前奏,节省出剑的时间、力矩、角度。 迈尔克知道,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对方预想的节奏里——除非有出乎预料的变招,否则久守必失。 果然,下一秒,克罗艾希的剑锋划破迈尔克的左肩,鲜血淋漓! 迈尔克翻滚着避开下一剑,狼狈至极地退开五步之外。 克罗艾希点了点头:可惜了。 本来,下一剑能够毫不费力,直取咽喉。 该说不愧是曾经的白刃卫队么? “那是为了什么?” 只见迈尔克面目狰狞地沐浴在鲜血,怒道:“为什么站在叛徒的一边,背弃你的君主,背弃北地人的信条?” 克罗艾希冷冷地望着她的父亲,轻蔑地摇摇头。 “我刚刚被大公阁下提拔为亲卫队长,”她轻声道:“当然要忠心竭力,恪尽职守。” 迈尔克目光一凝。 前国王从事官摇了摇头。 “清醒点吧,”他缓缓地叹出一口气,看向克罗艾希的眼神里尽是失望:“你以为这是他赏识你?所以忠心回报?” 克罗艾希执剑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伦巴不会平白无故让一个小姑娘做他的亲卫队长,”只见迈尔克一字一句地道:“我在宫廷里太多年,太了解他们了——他们看的不是你的能力,只是你的身份和关系——无论是我还是终结之塔。” 克罗艾希的瞳孔慢慢缩小。 沉默。 “多谢提醒,父亲,”克罗艾希吐出一口气,轻轻咬牙,不忿地道: “像过去一样。” 迈尔克皱起眉头。 “在他的手下,你只是一次事件里刚好用得的货,一件可资利用的工具,一个可以榨取价值的人,”迈尔克的话音继续:“所谓亲卫队长,只是一个虚假的饵料而已。卡Kа酷Ku尐裞網” 女剑士拉开双腿,沉下腰部,严肃地将剑锋举到胸前。 像是在面对最可怕的敌人。 “别再沉沦下去了,克罗艾希,”迈尔克悲哀地摇了摇头:“你母亲肯定不想看见……” “别再提她了,”克罗艾希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不配。” 迈尔克脸色一黯。 但他随即抬起头来。 “那阿黛尔夫人呢?” 克罗艾希的表情变了。 迈尔克的声音很平稳,很平静,却有一种别样的哀伤:“你母亲去世后,夫人她把你带在身边,抚养你,爱护你,视若己出……” 克罗艾希低下头,把面孔隐藏在昏暗里,她的左手缓缓握剑柄。 “她出资送你去终结之塔,不是为了让你去给某个领主流血卖命,”迈尔克继续凄凉地道:“成为他们的工具而不自知……” 话音未落,克罗艾希突然暴起,一剑斩来! “铛!” 迈尔克左手按住刀背,硬生生地格住这一剑。 他的面前,女剑士神情疯狂,双手握剑,以往更加势大力沉! “阿黛尔?” “她是个好人,”克罗艾希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却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与女儿角力的迈尔克顿时心一恸。 迈尔克也咬紧了牙齿,双手开始颤抖。 “所以她送你去终结之塔,是为了让你有自保之力,不必依赖着他人,不必受制于他人,能自由而幸福地活下去,”迈尔克痛苦地道:“远离……远离她自己所面对的黑暗与不幸。” 出乎他的意料,克罗艾希听见了这句话,居然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她的脸出现了不知是嘲笑还是不屑的表情。 “你从来没有变过,不是么,拜恩·迈尔克?” 只听克罗艾希平静而失望地道:“像所有其他人一样。” 迈尔克微微一怔:“什么?” 下一刻,克罗艾希突然发动了终结之力,长剑突然一松! 在迈尔克觉得长刀失去阻隔,去势难回的时候,克罗艾希的剑在他的刀一绞,已经迹般绕回原位,直取他的咽喉。 但在此时,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从迈尔克的身后探出! 不偏不倚地击在克罗艾希的剑脊。 “叮!” 迈尔克只觉得耳边轻响,克罗艾希的剑锋偏过了他的左耳,传来丝丝凉意。 那柄长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进击,直刺克罗艾希的手腕! 克罗艾希立刻收剑,连退数步,避让开长剑的攻势。 三人拉开了距离。 迈尔克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身后。 “你?”他艰难地问道。 克罗艾希双目冒火,死死地看着新来的搅局者。 来人挽了个剑花,轻声开口。 “走吧,”米兰达·亚伦德神色凝重地站在迈尔克的身侧:“你去帮助其他人——敌人不多,但分布很广,试图阻拦我们。” 米兰达死死地盯着克罗艾希:“让我来对付她。” 克罗艾希冷笑一声。 迈尔克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米兰达,神色挣扎:“我……” 米兰达打断了他。 “你下定不了决心,更无法与自己的女儿为敌,”她淡淡地道,眼神一直停留在克罗艾希的脸:“在这里只会让场面变得更糟。” “那让我来。卡Kа酷Ku尐裞網” 迈尔克怔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但克罗艾希没有半分要理会他的意思,只是盯着米兰达。 最终,迈尔克沉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迈尔克的身影越来越远。 米兰达轻轻向前一步。 克罗艾希也向她走去。 两位女剑士默默相对。 “你变了很多,你们都是,”米兰达打破了沉默,她轻声呼唤着朋友的昵称:“艾希。” 克罗艾希脸色微动。 “你,还有拉斐尔。” 克罗艾希静静地看着她的同期好友。 “并非所有人都像科恩一样万年不变,”过了好一会儿,克罗艾希才露出笑容:“米拉。” 米兰达摇了摇头。 “你错了。” “科恩过去是很开朗乐观,”米兰达淡淡地道:“但远没有现在这么刻意和夸张,” 克罗艾希神色一怔。 只听米兰达继续低声道:“他也变了,试图用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来隐藏和否认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米兰达抬起眼睛。 “而你呢,艾希?”亚伦德家的女孩肃穆地看着好友的眼睛:“你又在隐藏些什么,否认些什么?”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再向前一步,是攻击范围了。 克罗艾希没有回答。 “或者我换个方式问,”米兰达表情平静:“你为伦巴效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告诉我什么‘荣誉’‘忠心’‘报答’‘野心’,”米兰达在对方开口之前,果断的摇头道:“以我的了解,这些东西都不足以让你背叛朋友,背叛信念,背叛身为北地人的骄傲。” 克罗艾希看着旧日好友,神色复杂。 几秒后,埃克斯特女孩冷笑一声:“这可不是问问题的正确姿势。” 米兰达挑起眉毛。 她看了一眼对方的左手腕——面是被自己划出的伤口,缠着绷带。 而自己的腹部,被克罗艾希击伤的地方也还在隐隐作痛。 “很好,”米兰达轻笑一声,“那让我们谈谈吧。” 在克罗艾希的面前,米兰达脸色一肃,甩开长剑,眼露冷光: “用剑士的方法。” ———— 诡异的窸窣声传来。 “恶魔的血肉,”卡斯兰皱着眉头,看着从地奋力挣扎起来的拉斐尔,目光停留在他不懂涌动的双臂:“果然一如传说,恢复得如此之快。” 拉斐尔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甩了甩自己的双臂:“准备好下一轮了吗?” 卡斯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定不好受吧,孩子,”半晌,老头叹了一口气:“和那些不属于你的肢体共处一身,总是有代价的。” 拉斐尔脸色一动。 下一刻,年轻人突然暴起! 锵。 金属声响,长剑出鞘! 速度之快,几乎难以反应。 但卡斯兰根本没去动他的戮魂枪,任由它靠在墙,冷冷地看着敌人的剑锋离他的面部越来越近。 下一刻,老头突然头部一偏,身体一侧,向着一边闪过剑锋刺来的轨迹。 拉斐尔在心冷哼。 那一刻,他体内的终结之力与那东西同时被激发,爆发出不同寻常的力度和速度! 在寻常人察觉不到的间隙里,拉斐尔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痛苦地呻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卡Kа酷Ku尐裞網 也在那个瞬间,拉斐尔的身体速度和力量都提升到了极致,完成了不可能的变向,剑锋急转! 务求赶在卡斯兰的闪避路径,一举毙敌。 这是他从天马乐章得到的灵感——逼出敌人闪避的路径,然后用他独特的终结之力与身体优势,在不可能变招的瞬间硬生生地转向,意想不到地斩杀敌人。 简单,直接,往往也很有效。 但下一秒,卡斯兰面无表情地轻轻甩动脚步,踢向了墙的戮魂枪。 戮魂枪一晃,随即滑落。 在摔落的过程,它以枪身三分之二处为轴心,慢慢旋转。 拉斐尔却脸色大变! 原因无他:戮魂枪的枪刃,正倒在他变向后的路径! 按照这个轨迹——拉斐尔心惊惧莫名:在击杀卡斯兰之前,冲势难停的他,会被枪刃击。 那可是…… 戮魂啊。 那个瞬间,拉斐尔已经发动的终结之力再度扭转回来,和体内的东西强行冲撞。 拉斐尔痛苦地踏出两步,硬生生地刹住了身体变向的趋势。 惯性折磨着他的骨骼,拉斐尔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枪刃划过他的一片衣袖。 但卡斯兰的拳头已经到了他的胸前! 拉斐尔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他体内的那东西前所未有地配合起来,不惜代价地爆发出能量。 他的右手在诡异的窸窣声里膨胀了一圈,血管贲张,死死拦住卡斯兰的拳头。 咚! 但拉斐尔的脸色又变了——卡斯兰的拳头轻飘飘的,毫无力道。 果然,下一刻,卡斯兰单拳化掌,抓着拉斐尔的衣袖,把他朝着原来的方向,猛然一推! 拉斐尔失去平衡,倒向一侧。 让他惊骇莫名的是:卡斯兰把他推向了戮魂枪倒下的方向。 枪尖正对着他。 而拉斐尔已经毫无支撑,已经不可能闪避枪刃。 戮魂枪的狰狞枪头越来越接近他的面部。 那个瞬间,拉斐尔果断地松开了左手的长剑,左臂的血管贲张之余,更是变得深黑! 他的左手瞬间回抽,一拳击在戮魂枪。 赶在枪刃划破他的鼻尖之前,把这凶名远传的武器击飞! 扑通! 拉斐尔倒在地,痛苦地咳出又一口血,但他不敢停留,狼狈地向着后侧滚了两圈,避开卡斯兰的攻击范围。 当啷! 戮魂枪这才摔落地面,不住响动。 金属声回荡在走廊里。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大概每时每刻都在痛楚煎熬,感受着它们对你的排斥和否定。” 冷汗淋漓的拉斐尔死死咬着牙,感受着体内那东西的暴动,一双手颤抖不已,痛入心扉。 他的红眸盯着卡斯兰,表情难以置信。 不可能。 这一次,居然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吗? 难道真如老师所说…… 卡斯兰·伦巴——是无法被正面击败的? “你自以为可以驾驭得了它们,以为它们对你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点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加。” “但是……” “它像永不平息的叛乱,”卡斯兰脸色黯然地继续道:“当你变得虚弱,当你开始妥协,它们大举来袭,反噬自身。” 卡斯兰抬起头,踢起地的戮魂枪。 他在自己的胸口捶了两下,一边咳嗽着,声音嘶哑而哀伤:“我也试过……咳咳……我知道。” “当你抛弃纯粹的自身,向现实妥协,接受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卡斯兰痛苦地抬起头,“这是后果。” “或迟或早,你会变成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的非人模样。” 老头看着拉斐尔在地挣扎和呻吟,哀伤地道:“我替邵,替终结之塔向你道歉,孩子。” 拉斐尔脸色一变。 “向我道歉?”他默默咬紧牙齿。 “自以为是的老头,”拉斐尔颤抖着,勉力抬起头,冷汗不已,却冷笑不止:“无知如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卡斯兰叹息着摇摇头。 “我了解邵。” “他是个好人,总想着为他人背负错误,弥补过失,”卡斯兰黯然地看着他的对手,咳嗽了一声:“但很多时候,最残忍的决定都是由好人们做出来的。” 拉斐尔神色怔然地看着老头。 “放心,”卡斯兰缓过气,他拉起枪头,一步一步走近拉斐尔,语气里充满了歉意:“你很快不用受罪了。” 老头举起戮魂枪,对准了地的拉斐尔。 在此时。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从卡斯兰的身后传来。 越来越近。 “呼!” 随之而来的是利刃破风声! 卡斯兰神色沉着,他猛地回过头,长枪急扫! “砰!”长枪击打在一侧的墙壁,碎石飞溅。 卡斯兰皱起眉头:他没有集敌人——偷袭者早已仰头滑铲而来,避开戮魂枪的横扫半径,滑到他的身侧! 身经百战的老头立刻脸色一肃,双腿迅速后撤,接连避开地的两记刀光。 敌人在逼退卡斯兰后没有继续进击,他半跪在在地,缓缓地站起身来。 拉斐尔看清了来人的样貌,瞪大了眼睛。 卡斯兰也看见了来人,老头神色复杂,喉头耸动。 来人甩了甩手的刀。 “一看你没过几次战场,”来人冷冷地对拉斐尔道,毫不客气的话语让人凭空不爽:“连怎么杀人都不懂。” “还有,不用谢。”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颤抖着撑住地面,站起身来。 “你不能好好说话吗?”秘科的年轻人不快地道。 来人冷哼一声,转身面向卡斯兰。 “滚吧,荒骨小子。” 拉斐尔扬扬眉毛:显然,这家伙完全没有要“好好说话”的意愿。 “陨星者”瑟瑞·尼寇莱勋爵——原本应该在宫门处挡住追兵的白刃卫队指挥官,孤傲地站在卡斯兰的面前,眼神满是怒火与恨意。 “现在开始,这是白刃卫队的内务。” 卡斯兰和尼寇莱四目相对。 一方复杂微妙,一方冷漠愤恨。 都仿佛要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什么来。 拉斐尔捡起自己的长剑,微微蹙眉:“你一个人能搞定他?这家伙很难……” “得了。”尼寇莱不耐烦地冷哼,打断了他。 “一个六七十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的破老头,”在拉斐尔异的表情下,陨星者不屑地道:“会输给他的人,大概都是些笨蛋吧。”(龙霄宫的某个角落,一位戴着斗篷的矮个子一边咬着鸡腿,一边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听着对方刻意的挖苦,拉斐尔的眉头越皱越紧。 卡斯兰看着他们的互动,露出一个苦笑。 那小子。 一如既往地欠揍啊。 拉斐尔咳嗽了一声。 “我猜,”他不动声色地提醒着尼寇莱,同时巧妙地还击:“年轻勇武的佩菲特大公,在跟年老力衰的努恩王决斗之前……” “也是这么想的。” 尼寇莱回过头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杀人般的目光。 “那好吧,”拉斐尔举起双手,退后两步,挑起眉毛:“你们聊,不打扰了。” 秘科的年轻人消失在走廊的回转处。 走廊里只剩下卡斯兰和尼寇莱。 耳边传来隐约的打斗声。 尼寇莱默默地回头看向卡斯兰。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最终无力地合紧。 卡斯兰也在同一时刻欲言又止。 白刃卫队的两任指挥官,这样在怪而紧张的气氛里对峙着。 终于,尼寇莱咬紧牙齿。 “好久不见啊。”陨星者率先开口,声音里有着奋力压抑的怒意。 他艰难地叫出一个多年未曾喊出的称呼: “头儿。” 尼寇莱磨着牙齿,眼神复杂。 二十年的时间里,从来只有别人这样叫他。 都快忘了自己这样称呼别人的时候了。 头儿。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是啊。” “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卡斯兰温和地开口,同样叫出一个多年未有的称呼:“你迟到了,刺头。” 尼寇莱的表情微微一动。 他冷哼一声。 “在宫门前耽搁了一会儿,”尼寇莱摇摇头,看着卡斯兰的眼神越发不善: “可惜,你不能再罚我跑圈了。” 那个瞬间,卡斯兰看着眼前的尼寇莱,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过去。 “宫门前?”老头微微一动。 “你挡住了那些士兵,是么?” “你用了断魂之刃的那个能力……”卡斯兰微微叹息,带着深意,一语双关地道:“你知道,‘你逃不掉了’。” 尼寇莱缓缓点头。 “是啊,”陨星者脸色苍白,表情冷漠,同样用断魂的能力名称回应他:“‘你逃不掉了’。” 尼寇莱踏前一步,面若寒冰:“‘撼地’,努恩陛下的前亲卫队长,白刃卫队的前指挥官。” “卡斯兰·伦巴阁下。” 两人又沉默了一秒。 无言的悲哀袭卡斯兰的心头。 “刺头,”卡斯兰长叹一口气,表情孤寂而哀伤:“你是来质问我的吗?” 尼寇莱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自己的前指挥官。 “不。” 陨星者简短而有力地道: “那是陛下才要做的事情。” 卡斯兰眉头微蹙。 “放心,头儿,”尼寇莱冰冷地道,眼神里混杂着沉痛与憎恶:“我这送你去见他,” 254.第251章 交锋时刻(下) 英灵宫,英雄大厅,四位大公面面相觑。 . “他有麻烦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看着查曼·伦巴独自走出大厅,罗尼大公蹙起眉头:“大概是里斯班首相。” 特卢迪达大公轻哼一声。 他急促搓动的双手暴露了自己的心情,只见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现在的麻烦不是这个,”这位再造塔大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尖利而怪腔怪调,特卢迪达对着伦巴远去的背影努了努嘴:“你们懂的——怎么选择?” 他面色严肃地看着其他大公。 罗尼叹了一口气,表情疑窦重重:“你们相信他的话吗?” “星辰人已经……不一样了?” 罗尼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大公们没有说话。 只有奥勒修大公站在火盆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库里坤,我真的不知道,”这位络腮胡的大公面色忧虑:“但我想,有件事我们都很清楚。” 三位大公都看向了他。 雷恩·奥勒修抬起头来,缓缓踱步到他们跟前。 那一瞬间,他的心情极为沉重。 “在我们因为国王之死而动荡不堪的十年,十几年内,”这位威兰领大公的声音里饱含着莫名的力度:“星辰的役龄人口会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无论是农牧还是商贸,他们都会回复元气。” 几位大公微微一动。 “放在从前,也不过是再打一架而已。” “但伦巴刚刚说的那些话……”奥勒修缓缓摇头,目光严肃:“你们都听见了。” 特卢迪达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所以?” 一旁传来了罗尼大公的轻哼,打断了他们。 “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长发的罗尼大公瞥视着其他三人:“但似乎在伦巴说完他的故事之后,你们把埃克斯特的骄傲和信条都忘记了,更把他弑君的事实抛诸脑后?” 他轻轻摇头:“这可不是我们说好的。” 许久未曾说话的莱科大公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请相信我,库里坤,相信我对埃克斯特的尊敬,”老大公抬起头来,他慢条斯理,却认真严肃地道:“但如果查曼·伦巴所说的有百分之一是真的,我也不愿意冒险。” 三位大公神色一紧。 “惩罚伦巴,是为了维持埃克斯特的平衡与默契,确保我们各家的权利不受侵犯,”莱科淡淡地道:“但若有一日,埃克斯特不复强大,外敌可以轻易地撕开我们防线,踏足我们领土的时候……” 他慢慢皱起眉头,交握的双手越来越紧。 “我们辛苦守护和维持的家族,尽心延续与荣耀的血脉……” “竭力培养的后裔与子孙,费尽心思治理的领地……” “它们又会怎样呢?” 所有大公都沉默了。 特卢迪达轻哼一声:“你还指望着星辰人会像他们的帝国先祖一样,保留我们的权利和身份,让我们继续以领主之姿,统治这片土地?” 罗尼没有说话。 “反正不会是奥勒修,”奥勒修大公冷冷地补充道:“几百年前,托蒙德差点没把我们杀绝,然后在奥勒修家族的土地与尸骨,建立了星辰王国。卡Kа酷Ku尐裞網” 又一次的沉默。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必须做出决定。 “这么说吧,我开始考虑伦巴的提议了,”特卢迪达回过身来,摊开手,挑了挑眉毛,试探性地道:“但在我考虑完之后——万一,我是说万一的话……我不想找借口骗过你们,再一个人偷偷溜出去找伦巴达成协议,所以我把话说在前面了。” 他晃了晃脑袋,看着其他三人:“你们怎么说?” “你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罗尼大公的目光越来越锋利,冷冷地道:“你把我们的共举国王置于何地?” “不晓得,但我敢肯定,他的灵魂跟身体不在一块儿,”特卢迪达耸耸肩,皱起眉头: “得了吧,你们必须承认,伦巴的提议很诱人。” 罗尼不屑地看着他:“瓜分土地的部分,还是星辰的部分?” 特卢迪达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都是。” 莱科和奥勒修都紧紧抿着嘴,不答话。 几秒后,奥勒修大公抬起头来,脸色肃穆:“我参加过那场战争,我也见过星辰人是怎么管理城池的——但我从未像伦巴想得那么多。” “直到现在为止。” 他的目光扫向其他人,无凝重:“而威兰领和奥勒修家族,都太靠近星辰了。” 虽然不特卢迪达,但奥勒修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罗尼蹙紧眉头。 莱科大公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很好,”老大公疲惫地道,他转向罗尼:“我理解你心里的想法,但我想,伦巴的存在,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里,甚至可以延后处理,但星辰的威胁……” “不守规矩的伦巴和日益强大的星辰王国,”莱科大公缓声道:“我们更愿意选择谁做对手?” 三位大公都看着罗尼,眼神复杂。 罗尼则死死地盯着长方桌后,壁炉方的戮魂枪架。 几秒后。 “在此之前,你们得知道,”祈远城的库里坤·罗尼大公终于缓缓开口,他眼神锐利地看向其他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伦巴做国王的。” 罗尼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 “很好,”特卢迪达松了一口气也似地晃晃脑袋:“我也不会。” 几位大公相互对视,交换着诡秘而微妙的情绪。 几秒后,他们齐齐默契地笑出声来。 但他们的笑声缓缓收住了。 伦巴的脚步声从厅外缓缓传进来。 “看来,你们的考虑有结果了。”查曼·伦巴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 四位大公齐齐转向黑沙大公。 伦巴的脚步依然稳重,身姿依旧矫健,但脸的沧桑唯有越发深重。 “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该知道的吗?”莱科大公眯起眼睛。 伦巴来到长方桌前,看着他的同僚们,缓缓点头。 “是的。” “里斯班出乎了我的意料,”黑沙大公叹了一口气:“他的人已经开始进攻城闸了。” 几位大公的脸色齐齐一紧。 换了之前,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无异于天降甘霖。 但是现在…… “所以,”伦巴的眼神变得极度锐利:“我们必须现在作出决定。” 他冷冷地盯着四位大公,但这一次,他的气势前所未有地强大而迫人。 “和我在这里两败俱伤,”伦巴咬紧牙齿: “还是和我一起,在龙霄城铸你们新的基业,拯救埃克斯特?” 沉默。 以往久得多的窒人沉默。 大公们的目光在空交汇了无数次。 终于。 莱科大公微微点头。 “查曼,”老大公颤巍巍地转向伦巴,一双眸子里闪过睿智与警惕:“首先,你得明白一件事情。” 伦巴眯起眼睛。 其他大公们都冷冷地盯着伦巴。 莱科大公缓缓地站起身来,踱步到大厅的央。 只见老大公慢慢地伸出手,把手掌侧举在胸前,淡淡地道:“这是为了埃克斯特。” “罗杰斯,莱科。”莱科大公淡淡道。 伦巴看着莱科的眼神里,瞬间出现了一丝波动。 但他的左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剑,这丝波动随即演化为坚定与酷烈。 “当然。”查曼·伦巴脸色肃穆,大步走前来。 “查曼·伦巴。” 黑沙大公伸出右手,一把扣住莱科大公的手掌。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了埃克斯特。” 随着两位大公的眼神相遇,两只紧扣的手掌在空有力地晃动了一下。 按照北地古礼,以掌誓缔结盟约。 特卢迪达大公微微扬眉,走到两人之间: “帕修斯·特卢迪达。” “为了龙霄城……” 在其他人皱起了眉头。 只见特卢迪达轻轻一笑,眨了眨眼睛,补充道:“……与埃克斯特。” 他把手掌按了前两者紧扣的双手。 伦巴冷笑一声。 奥勒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到特卢迪达的对面。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雷恩·奥勒修。” “为了生存。” 奥勒修简短而果断地朝其他人点点头,扣自己的右掌,加入三者的掌誓。卡Kа酷Ku尐裞網 四位大公紧紧握着各自的手掌,齐齐向场唯一剩下的人看来。 罗尼大公抿着嘴唇,死死盯着地面。 一秒。 两秒。 在特卢迪达开始担心的时候,罗尼大公突然甩开披风,走到伦巴的身边,看向黑沙大公。 伦巴则毫不退缩地回望他。 罗尼把目光移走,扫视了其他人一眼。 下一秒,祈远城大公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扣住四人的手掌。 “库里坤·罗尼。” 他带着深意,轻声开口: “为了北地。” 黑沙领,戒守城,再造塔,威兰领,祈远城。 五位大公的盟约,此达成。 ———— 英雄大厅的一层,一个偏僻的回廊里,黑沙领的士兵们紧紧守在周围,把间的空地留给了指挥官和俘虏。 “您知道,那次雪地里的谈话过后,我很在意您——副使先生,尼曼勋爵。” 黑沙领的坎达子爵,看着眼前作为俘虏的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我又托了些朋友调查您。” 普提莱微微蹙眉:“那您又查出些什么来了?” 坎达子爵走近被绑缚的普提莱身前,微微一笑。 “不少,”这位芒顿城的子爵的缓缓点头:“作为米迪尔王子的侍从官,您远远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普提莱眯起眼睛:“如说?” “暗室的人对你们的那套体制不太了解,总是把你当做是米迪尔王子的仆人,”坎达轻哼道:“对你离开宫廷之后,在外交司里的事情不甚关心。” “所以我着重调查了一下这段时间,你离开宫廷之后的行踪。” 普提莱的脸色微微一动。 “二十四年前的莱尔登……”坎达淡淡地道。 普提莱皱起眉头。 但坎达还在继续: “二十二年前的长吟城,十九年前的钢之城,十五年前的麒麟都,十四年前的黄金走廊,十二年前的断龙要塞,十年前的晶碧城,五年前的荒墟,”只听坎达子爵微笑着数出一个个地名,愉快地道: “您去过的地方可真多啊。” 普提莱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子爵,微微叹息。 “外交司事务繁多。”他简短地道。 坎达耸了耸肩。 “恐怕不只是事务繁多,”子爵走到他的身后,摇摇头:“要我提醒你吗?” 普提莱没有说话。 坎达开始绕着他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开口。 “二十四年前,翰布尔王室继承权之争,二十二年前,安伦佐的并地叛乱,十九年前,圣树廷与列王厅的世仇交战,十五年前,瑶王登基,十四年前,席卷周边的自由同盟内战,血色之年不必多提了,还有十年前的鲛人袭船风波以及五年前的荒漠战争。” 像刚刚一样,坎达说出了好几个名词。 子爵停在普提莱面前,也停下了叙述,好整以暇地看着普提莱的脸色。 但普提莱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一语不发。 “米迪尔王长子的侍从官,前外交司二等官,前子爵阁下,普提莱·尼曼勋爵。”坎达缓缓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 “似乎,战争在哪里,您在哪里?” 普提莱微微蹙眉:“是么?我都不记得了呢。” “或者……”坎达子爵眼神蹊跷,话锋一转 “您到了哪里,”坎达翘起嘴角:“哪里有战争?” 普提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您可真有幽默感,”副使先生摇摇头,失笑道:“照您这么说,现在龙霄城的乱象,也是我来了的缘故?” 坎达的脸色变了。 滴水不漏的家伙。 “您看起来并不紧张?”子爵的语气转冷:“勋爵阁下。” 普提莱挑起眉毛:“我应该紧张吗?” 坎达冷笑一声。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周围的装饰,把英灵宫粗犷而杂乱的风格一览无遗:“我知道,你兵分多路,是试图分散我们的注意,在复杂的宫廷里掩护关键的一步——也许你也是其的一份子。” 普提莱眯起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而您应对得很好,坎达子爵阁下,”副使先生无奈地道:“既没有轻易地被我们调动,也没有死板地固守,而是相应地派出少数精锐,用连续不断的袭扰,阻碍我们的接近。” 坎达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箭,射向普提莱。 “通向英雄大厅的每一条路,下六层,我们都有重兵把守,”坎达的话语变得冰冷而果断:“英灵宫里的每一条密道,我们都知道,连窗户和瞭望台也有人盯梢——我知道你们有个会飞的异能者,相信我,我们的弓弩手会让窗外的他印象深刻。” 坎达冷冷地断言: “无论是尼寇莱还是谁,算王国之怒到了这里,你们也根本接近不了大厅,无法对大公不利。” 普提莱对视着他的双目,眼神里露出耐人寻味的深意:“真的吗?” 坎达皱起眉头。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仍旧这么自信? 坎达咬紧牙齿,问出心最大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自投罗呢?” 普提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不放心,”副使先生淡淡地道:“我要来作最后的确认——尤其是这里。” 坎达心一动:“确认什么?” 普提莱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 “确认你们不怕冷,也没有往里面运柴火。” 坎达脸色一变。 普提莱微微一笑。 下一秒,坎达的脸色变得无苍白,他猛地转过身,问着自己的一位属下:“英雄大厅的壁炉,还有通向顶层的烟囱都检查过了么?” 普提莱眉毛一扬:“哦,您反应可真快。” 坎达的属下来到他的面前,皱起眉头:“我们都检查过了,为了防备刺客,英灵宫的烟囱里,每一层都有一道金属格,正常人根本通不过。” 他摇摇头:“如果他们试图从那里潜入大厅,得破开至少六道格,动静肯定会被我们侦……” 那一刻,坎达如遭雷击。 “格,正常人……通不过?” 坎达艰难地转向普提莱,脸色难看:“那个王子,那个男孩……” “他在哪?” ———— 英雄大厅里,五位大公紧扣手掌,望着彼此的眼睛,微微点头。 “很好,”伦巴眼神坚定,看着其他四人:“作为我们精诚团结的第一步。” “是时候,去向我们的首相大人解释一下,国王之死的‘真相’了。” “从今天起,埃克斯特王国将翻开新的篇章。” 四位大公神色一凛。 在此时。 “咚!”大厅里突然传来古怪的响动。 “该死,绳子不够长……”一个幼稚的声音响了起来: “最后一个了……给我过去……啊!” 五位大公微微一惊。 “铛!”一道古怪的撞击声。 在五位大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方桌的另一侧,戮魂枪架下的那个大壁炉里,突然砸下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 大片的尘灰被激起。 五位大公齐齐转过头,同时一怔。 只见激扬的尘灰里,那个焦炭也似的小小圆球伸出四肢,猛地爬起来。 在激烈的咳嗽声,“圆球”死命挥舞着双手,一阵小跑,逃出壁炉的尘灰杀伤范围:“咳咳——” 那个“圆球”扑倒在长方桌的边缘,才堪堪逃离了尘灰的袭击。 五位大公依然握着彼此的手掌,吃惊地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圆球”。 它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从黑漆漆的脸,一把拉掉一块黑布,露出白皙的下半张脸。 它又咳了两声,才把那张黑布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黑乎乎的衣兜里。 “啊,圣诞快——呸呸呸——你们好啊,”圆球抬起焦黑的头,抹开脸焦炭一样的黑色,对着他们露出一口大白牙,“各位大公们,不好意思,烟囱有点窄。” 五位大公缓缓松开彼此的手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 伦巴的脸有着压抑的愤怒,奥勒修无震惊,特卢迪达若有所思,莱科紧皱眉头,罗尼则目光冰冷。 “不介意我加入吧?” 满面尘灰,黑得深不见底的男孩,向目瞪口呆的五位大公露出微笑,一边摸擦着脸的炭灰,一边有样学样地伸出右手掌: “泰尔斯·璨星。” “为了埃克斯特?” 255.第252章 艰巨 听完了属下的回报,坎达子爵深吸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普提莱。 “这是什么?”坎达冷冷地道。 普提莱动了动眉毛,没有说话。 “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坎达脸难看,他大踏步走到对方前,高出半个头的高优势让他看起来威势十足,“做了这么多,只是……” “只是为了送一个七岁的小屁孩去见大?”坎达皱紧了眉头,眼神有如寒芒,锐利而冰冷。 普提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十分想念怀里的烟斗和烟草,可惜,被绑缚的双手让他只能望烟兴叹。 副使先生只得磨了磨牙齿,聊解烟瘾。 “那您看来,此时的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普提莱扬起头,毫不紧张地看向对手:“不顾一切地拼死冲锋?铤而走险地实施刺杀?城奔走地寻求援助?想方设法逃离危险?还是试图与你们握手言和?” 他耸了耸肩,似乎这只是一场轻松的老友谈话。 坎达深吸了一口气,把神松弛下来,抑制住对意外的惊愕与愤怒。 凭着周到细致的筹谋与眼光广阔的远略,他以一介勋爵之向爬升,在黑沙领的一众本地封臣里赢得了如今的地位,成为大的首席智囊。 在大的计划里,到了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慌张、愤怒、疯狂——像个普通而典型的北地人那样。 只有他不能。 不能。 为了他们心的伟大未来。 那个脱离了沉重枷锁,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念及此,坎达脸的寒意稍解。 “不可能。”子爵阁下的嘴里缓缓地冒出这个词。 普提莱微微眉:“嗯?” 坎达摇了摇头。 “你们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这又不是传。” “你们在耍什么鬼把戏?在指望什么?”坎达子爵轻哼一声,脸浮现诡异的微笑:“还是说那个男孩有什么?凯瑟尔王的信件?某位大的承诺?大的传反武装?特殊的炼球?甚至黑兰皇的敕令?或者干脆他只是一个替,用来开注意?” 普提莱放下了一边的眉毛,玩味地瞥了他一眼:“您似乎不肯相信呢。” 坎达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吧,子爵阁下,在你的眼里,”副使先生耸了耸肩:“我们双方的博弈该是怎样的呢?” “两军阵前的兵遣将?筹码互换的政治谋略?甚至是最简单直接的阴谋刺杀?” 坎达紧紧盯着普提莱的双目,却只能从里面找到无尽的深邃与祥和的平静。 像那些最老练的政ke,最资深的间谍。 子爵轻轻开口:“无论什么都好,哪怕把尼寇莱或者你自己送过去,也把一个孩子送到五位大面前要来得明智。” 普提莱似乎被逗乐了:“他可不是一般人。” 坎达后退了一步,歪着头盯着普提莱。 “也许在你们的复兴宫里,那个孩子能按照王给好的剧本走,配合你们的演出,挣下早慧的名声,”坎达轻啧了一声:“但在这里——面对北地人,你们会后悔的。” 普提莱抬起头,迎向坎达戏谑的眼神。 “也许在您看来,陨星者的不凡手能冲杀敌阵乃至扭转zhan局,鄙人的一二谋略也足以闹得你们手忙脚乱。” “但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星辰人的副使慢悠悠地道:“这局棋的关键从来不是这些边边角角,细枝末节。” “决定胜负的一zhan,才刚刚开始。” 很好。 星辰的副使在背后搓了搓手指。 他于心里默默地道:至少,这位子爵大人对我们的举动措手不及。 也是说,在报,黑沙领和我们回到了同一个起点…… 他们再也没有办法通过事先的准备与隐秘的行动,一步步获取不可逆转的优势。 从这一刻起。 普提莱闭眼睛,然后缓缓张开。 泰尔斯·璨星,你将面临最平,也是最残酷的决斗。 你会怎么办呢? 坎达的脸沉了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星辰人,好半晌才幽幽开口:“决定胜负的一zhan?” “而那个男孩有什么筹码呢?” 子爵阁下轻声道:“你不了解大阁下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不清楚他究竟是站在何,高临下俯视着这个世界。” 坎达眯起眼睛,语气肃穆:“在压倒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苍白的。” 普提莱没有说话,但他听完这句话后,用一种异的眼神看着坎达,嘴角微微翘起。 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发出连续不断的笑声。 坎达子爵瞳孔微缩。 普提莱的笑声还在继续。 “你在笑,”坎达淡淡地道:“你不认同?” 笑声持续了好几秒,普提莱才深深吸入一口气,停下了肌肉的抽动,露出妙的表。 “我以为,即使是为人谋划,到了你我的层级,也该多多少少有些觉悟了才对,”他看着坎达的脸,微微摆首: “压倒的力量?” 普提莱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会说出这句话的人,大多是对力量一无所知的弱者,或者追寻力量而不得的可怜人。” 坎达的表慢慢僵硬起来。 普提莱轻眉毛,继续道:“正因他们从未了解力量,所以,他们只能用贫乏的想象和自欺的假设,去描绘他们从未获得之物,无限夸大力量的万能,来填补心的空虚,开脱自己的失败。” “像弱小的凡人,习惯了将他们从未见过的神灵,描述成无所不能的生命。” 坎达面无表地看着他。 “然而,只有真正拥有力量,体会过力量的者才知道。”普提莱眨了眨眼,举头看向天板。 “所谓压倒的力量,”普提莱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露出少见的缅怀与痛惜之: “从来不存在。” 坎达若有所si,一动不动。 几秒钟后。 “不愧是曾经在龙吻学待过的人,”子爵阁下轻声开口:“诡辩的口才真好。” 普提莱微微一笑:“谢谢。” “他只是个孩子,”坎达缓缓摇头,露出玩味的笑容:“有大阁下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只是一个孩子,”普提莱很快回应了他,副使的眼里有着无限的光彩:“他是泰尔斯·璨星。” 坎达嘲讽也似地笑了一声:“那里是最平的zhan场,无论是帝室或是璨星的血脉,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帮助。” 普提莱轻哼一声。 “对,最平的zhan场,”普提莱眯起眼睛,轻轻点头:“以拉萨·坎达。” “您为什么追随黑沙大呢?” 坎达微微一怔。 “是因为伦巴家族的血脉正统?是因为黑沙领的大底蕴?是因为大的地位使然?还是因为您碰巧出生在了黑沙领?” 普提莱摇了摇头,闭眼:“同理,子爵阁下。”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普提莱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 “那孩子最大的筹码,从来都不是他的血脉和出。” 沉默。 两人四目相对,如剑刃相交。 坎达皱起眉头。 该死。 这家伙…… 一点口风都问不出来。 坎达悄然握紧了拳头。 他们究竟对我们的计划和手段了解多少? 不。 坎达心里忽然微微一动——也不是全然没有。 至少,看他的这副样子…… 他们根本不在乎大的力量——这很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力量。 因为…… 坎达眼前一亮。 他猛地扭过头,急急地对着后的属下道:“传话给大阁下” 普提莱微微蹙眉。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坎达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地道: “而是利用其他大们的恐惧……” “把他们成我们的敌人” 普提莱的脸微。 坎达的属下领命而去。 “真是印象深刻,”普提莱微微扬眉,言语有着压不住的惊讶:“坎达子爵。” 坎达回过头来,他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彼此彼此。” “尼曼勋爵。” ———— 五位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直到他把脸的黑灰清出一块看得清样貌的地方。 尴尬。 对此时此刻,这是泰尔斯唯一能找到的形容词。 “有人能解释一下吗?” 特卢迪达大了声口哨,脸微妙地看着泰尔斯,又转向几位大,像是寻求帮助似的:“关于从英灵宫的壁炉里莫名其妙钻出来一个星辰王子的故事?” “如我所言,”罗尼大侧着头,对伦巴冷哼道:“惊喜永远不会迟到。” 伦巴面无表地看着狈的泰尔斯,眼里充斥无尽寒意,几乎要漫溢出来了。 顶着五位大的目光,不知是因为烟囱还是因为紧张而呼吸窘迫的泰尔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冷静,冷静,泰尔斯。 他捏紧了拳头。 我已经来到了这里。 最终的zhan场。 他想起所有出发去为他开注意,拉开空间的人。 只要我赢了,他们能活下来……尽可能多地活下来。 泰尔斯心沉重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大。 首先。 要开对话。 “相信我,如果不是我们的伦巴大,用重兵封锁了从城闸到这里的几乎每一条lu,把你们诸位关在一个隔绝外界的小笼子里,”泰尔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让它听去显得轻松惬意,同时尽力提醒着每一位大他们的境: “其实我更愿意冠整齐地,在会ke室与诸位相见。” 罗尼大眯起眼睛,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奥勒修则一脸凝重地看着他。 “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孩子,”罗尼轻声道:“但你来错了地方。” “你闯入的是英雄大厅,是埃克斯特五位大庄严议事的场所。” 他脸一厉:“你侵犯的是北地人的尊严。” 泰尔斯心里咯噔一下。 气氛不太对。 他皱起眉头,仔仔细细地回想小滑头、尼寇莱还有普提莱跟他说的那些话。 “侵犯尊严?”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会一位埃克斯特大弑杀君王,践踏共治誓约更严重吗?” 五位大齐齐脸一肃。 几人对视一眼。 “小心,孩子,”奥勒修冷哼一声,向着他怒目看来:“有时候,说错话可是会要命的。”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硬挺着脖子。 五位大的眼神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来自伦巴和罗尼两人的。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经知晓此事,但努恩陛下确已不幸故。”泰尔斯竭力攥紧拳头,以防自己的呼吸超过限,使得声音发抖。 “但我在那儿,亲眼所见。”泰尔斯斩钉截铁地道。 特卢迪达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泰尔斯小心观察着他们的表。 “而那个事发之后才蹊跷赶来,操了从灾祸入侵到刺杀君主的幕后黑手,”第二王子咬紧牙齿,甩出下一句话:“站在你们间,试图说服你们,为他遮掩罪行,收拾残局,与其同合污。” 泰尔斯踏前一步,神凝重地看着伦巴。 “查曼·伦巴,”他严肃地道:“你们真的想与这个弑君者为伍吗?” “即使他破了你们的铁律?” “成为大里最不安定的因素?” 一秒过去了。 两秒。 三秒。 出乎泰尔斯的意料,几位大只是神古怪地看了伦巴一眼。 仿佛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泰尔斯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 莱科大用力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蹙眉转向伦巴:“这是你演出的一部分吗,查曼?” 伦巴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容。 “不,这是意外。”他冷冷道,目光从未离开过泰尔斯。 心忐忑的泰尔斯向伦巴看去,露出一口白牙。 怎么了? 不。 泰尔斯告诉自己:他得主动一些,试探对手。 “嘿,查曼,我费尽辛苦赶来这里,”第二王子用力挤出一个笑容,用见老人的口吻说道:“不请我喝一杯吗,老朋友?” 泰尔斯扬扬眉毛:“你在要塞前提出要和我结盟的时候,不是还欠了我一杯黑麦酒吗?” 四位大的眼神或明或暗地转向伦巴。 伦巴冷哼一声。 “当然,我为你准备好了酒杯。”黑沙大平静地轻声道。 泰尔斯露出疑的神。 下一刻,伦巴眼神一厉,然后陡然提高了音量:“卫兵,进来两个人。” 话音下。 泰尔斯脸一凝。 厅外传来了一声询问:“莱科大?” “照查曼说的做吧,”秃头的老大呼出一口气,摇摇头,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尽是戏谑:“送我们的一位ke人出去。” 泰尔斯脸大 搞什么? 连对话都没法开? 怎么不按lu出牌? “等一等” 第二王子急急地举起双手,向着其他四位大道: “至少听我说完,关于弑君者,关于他想裹挟着埃克斯特,壮大自……”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断了。 “哦,弑君者查曼·伦巴啊,”特卢迪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听说过,努恩王死得有些可惜。” “谢谢你,我们知道了。” “星辰的殿下。” 那一刻,泰尔斯心头一凉。 怎么了? 他们——大们,为什么?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其他大们都脸微妙,仿佛毫不意外。 奥勒修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逼人。 莱科大眼神空洞地望着地砖,似乎毫不在意。 特卢迪达的笑容宛如毒药,令人心寒。 连次见面时仗义执言的罗尼也只是面无表。 唯有伦巴对他露出瘆人的冷笑,像胜券在握的赌徒。 厅外传来了卫兵的脚步声。 那一秒里,泰尔斯脸苍白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 不,他们不该是这个反应。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们刚刚的那些话,什么“为了埃克斯特”,并不是普通的话语。 大们和伦巴,已经达成了协议。 伦巴究竟跟大们说了些什么? 利?承诺?威胁?共谋? 甚至能让他们罔顾弑君的大罪,不顾埃克斯特的传统与稳定? 让他们对伦巴拥兵逼宫的举动视而不见,选择跟一个危险的凶手同谋共舟? 厅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来押送他出去的人。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大们——他们依然在淡淡冷笑。 仿佛此时此刻,目瞪口呆的泰尔斯只是一个小丑。 那一刻,站在英雄大厅里的泰尔斯突然意识到,他要面对的任务是何等艰巨。 : 256.第253章 我很欣慰 该死。 瑟瑞勉咬着嘴里的木片,感受体在寒冷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不住**。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却仍能感受到双手双被死死拴在木桩的疼痛感,他的口和腹肌不断摩擦着木桩,似乎这样能抵一些寒冷。 雪下,背部的鲜血缓缓下。 疼痛一阵阵地来袭,火辣辣地提醒着瑟瑞目前的伤。 但这都不算什么。 最让瑟瑞难以忍受的,是他正被绑在木桩,被无数人围观的屈辱——他能体会到背后站得整整齐齐的队列里射来的一道道目光,尽管那都是他的同。 空旷的雪地,肤白里透红的以赛亚脸难看地站在队列的最前列,跟其他人一起死死瞪着木桩——草,死娘娘腔,看什么看。 拜恩和那个少爷兵缩在排,低声私语着什么,不时向这边看来——妈的,他们俩一定有,如互操**那种。 大嘴蒙蒂从左侧探出头来,张着一口大黄牙,焦急地向瑟瑞着眼——瑟瑞知道蒙蒂的意si,要他开口服软。 但是…… 瑟瑞心一紧,想起他这几天的遭,不捏紧了**的拳头。 开什么玩笑 奄奄一息的瑟瑞这样胡si乱想着,牙齿下的木片咬得更紧了。 干燥的舌头不小心擦过嘴里的木片,随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唰”声,他似乎尝到了血的味道。 “你们这帮蛆虫,都给我把头抬起来好好看着” 队列的后方,副指挥官,外号“不熄之火”的泰伦德背着他银黑的不动弓,冷冷地抱着双臂,目光凌厉地扫过队列里的每一个人。 人群的大嘴蒙蒂一个激灵,站得更加端正。 尽管他们在入选卫队之前是优秀的zhan场老兵,但没人敢对泰伦德的命令稍有不敬,一个个肃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被绑缚着的瑟瑞。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缓缓地踏过队列,在离木桩不远的时候停下了。 众人的目光集到来人的,其不乏敬畏和紧张。 “你还是不知悔改,是么?” 那是“冰山”的声音。 瑟瑞心一动。 他颇有不甘地抬起头来,向左侧看去。 冰山——这是大嘴蒙蒂他们给那个恶起的绰号——这个高大健壮的壮年zhan士走到他的侧,扭过头冷酷地盯着他。 男人的头发了霜雪,却丝毫不能动摇那股凶悍的气势。 他的手里捏着一节长达数米的皮鞭,充了不正常的暗红,面是专门做出来的倒刺。 “这是你们第一次作为指挥官,下派到前线带领征召兵作zhan——虽然我本来也没抱多大期望。” “但你,刺头,”冰山的目光向瑟瑞扫来,脸嫌恶,他的嗓音在寒冷的空气冷冷响起:“今天我才知道,你简直是我二十多年里所带过最烂、最糟、最恶心、最混蛋、最没种的兵痞。” “从头到脚都写了耻辱。” “让你去当征召兵的指挥官?简直丢尽了我们的脸。” 那一刻,怒火和愤懑同时袭瑟瑞的心头。 “呸” 瑟瑞愤然抬头,一口吐掉了嘴里几乎被咬断的带血木片。 “耻辱?丢脸?” “去你的,冰山,你早看我不顺眼了,”瑟瑞高昂着头颅,带着压抑的怒意讥讽道:“今天的事,不是想找个由头再抽我一顿,然后把我赶出去么?” 此话一出,队列里顿时一阵哗然 然后传来数之不尽的窃窃私语。 “啊,小们可真有活力啊”队列的左后方,官多米尼克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笑眯眯地开口:“别担心,一会儿你们有的是时间讨论——晚训跑多二十圈怎么样” 像是有人掐断了声音的传播似的,队列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速率不一的呼吸声。 场的注意力转移回到瑟瑞和冰山的。 “怎么,”冰山的眼神一肃,冷冷地盯着瑟瑞,“你对我有意见?” 瑟瑞看着地带血的木片,咬紧牙齿,皱起眉头。 “意见?”瑟瑞冷哼一声。 冰山眯起眼睛。 只见瑟瑞神不善地看向冰山:“了zhan场,你派给蒙蒂的是一队锐狙击弩手,以赛亚在第一线的轻步兵冲锋队,卡洛斯有他的重剑步兵队,连‘慢吞吞的希瓦’都带着重骑兵在队列里着甲待命” 冰山冷哼一声。 “而我,我是新兵里最的那个人,他们所有人都出,我是卫队里最锋利的尖dao,最好的兵”瑟瑞把下巴按在木桩,不忿地喘息着,声音突然提高:“结果呢?” 冰山冷冷地盯着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下一秒,瑟瑞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冰山 “结果,”瑟瑞脸愤恨地看着冰山:“zhan争在即,你分配给我的,是那个最烂、最糟、最垃圾的小队——辎重营的运输队” “压我?让我做他们的指挥官?”他的脸是的不甘:“说实在的,伦巴指挥官,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还一直以为,至少白刃卫队是正严明的呢。” 冰山一言不发地看着瑟瑞,目光复杂。 在泰伦德的冷酷眼神和多米尼克的不善笑容下,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之后,冰山冷哼一声。 “所以,作为我‘最好的兵’,”冰山的话语里仿佛藏着一块多年的寒冰:“在袭的时候,你把属下当作送死的饵,任他们自生自灭,自己则躲在暗伏击敌首。” 瑟瑞咬紧了牙齿。 “我能怎么办?” “靠着那些连剑都没挥过几次的废物,我能怎么办?”瑟瑞狠狠地扯了扯自己被绑缚的四肢,冷笑一声:“牺牲弱者咬住敌人,派出锐击溃敌——这不是我们北地的经典zhan术吗?” “而靠着这个zhan术,我干掉了那个领头的人,最终保住了那车辎重,”他不甘示弱地道:“我赢了,这么简单。” 旁观的泰伦德冷冷地哼了一声。 冰山的眉毛在缓缓地抽动,仿佛有人在他的脸割了一dao。 “你还是不明白,”冰山的声音似乎很疲惫:“你到底在哪里犯了错。” 瑟瑞摇了摇头,怒哼一声。 “犯错?要我说,最大的错,”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你塞了给我一堆没用的垃圾,指望着我这么服软?” “呸”瑟瑞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怎么样,我用手的垃圾创造了迹击退了整整二十个人” “所以你只能没事找事,硬找我的茬儿,”瑟瑞倒在木桩,冷哼道:“我早看透你了,卡斯兰·伦巴,你那副压异己,虚伪至极的贵族嘴脸” 队列的最后方,多米尼克官背着双手,低头叹出一口气。 “听着,”冰山没有理会瑟瑞的出言不逊,但他的脸越来越难看:“因为你的命令,你的小队只有四人存活,一人残疾。” “剩下的人都拒绝再回你的麾下。” “哦,那真是求之不得,”瑟瑞吐出了一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我也奉劝你一句:仗可别指望他们。” 冰山的表越来越冷,目光沉重:“这是你的答案?” “这是zhan场,总得有人死,”瑟瑞说到这里,冷笑着摇摇头:“接受不来现实的懦夫,或是zhan力跟不的弱者,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冰山没有再说话,他的眼神投射在雪地,久久不移。 场回归了沉默。 唯有寒风呼啸。 直到瑟瑞冷哼着,再次开口: “而我告诉你,冰山,无论你想怎么整我,哪怕把我放在最烂的部队去送死,我也能活下来……” 但他被断了。 “你犯下的最大错误,刺头” 冰山,这个壮高大的男面怒容,断然开口,高声道:“是……” 只见冰山缓缓地抬起头,拿着皮鞭的手一下一下地**着,眼神里尽是怒火:“你不该吐掉那块木片的。” 瑟瑞微微一怔,看向地那块被他吐出来的木片。 下一秒,冰山手那根足足六米长的倒刺鞭,瞬间动了起来 “呼” 风声凌厉。 鞭子在空甩出一个恐怖的圆环 还没等瑟瑞反应过来,撕裂的剧痛,从****的背突然炸起 “啪” 刺耳的爆响。 瑟瑞有种错觉,他背的皮肤,在那一刻被生生撕开了。 他痛得甚至无法si考。 草 瑟瑞抱着木桩,疯狂地抖动着,他死死咬住牙齿,鲜血甚至从齿缝里渗出,却依旧忍不住从喉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卡Kа酷Ku尐裞網 死全家的冰山 全的肌肉都在抗议,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他的额头也不住渗出汗水。 多米尼克官的声音在队列后响起:“第十九鞭” 队列里的数百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表各异。 瑟瑞几乎要把牙齿咬崩了。 但他还是**着,艰难地抬起头,不愿向冰山示弱。 可瑟瑞抬头的瞬间,微微一愣。 只见一向冷漠严酷的冰山,他此刻的目光里,却充了深深的沉痛和失望:“也许我也错了,错得太离谱。” 冰山的语气悲哀而疲惫:“也许我从一开始,不该对你抱有那么高的期望。” “瑟瑞·尼寇莱,你这个蠢货。” 趴在木桩喘息着的瑟瑞怔住了。 那个瞬间,他看见正值壮年的冰山紧紧皱着双眉,脸部的肌肉在寒风里微微**,皱纹明显。 “呼——” 下一秒,冰山再次抡动手的鞭子,风声滚滚而来 但来袭的,不是记忆里那条长倒刺的皮鞭。 而是一道漆黑的狰狞枪刃 龙霄城,英灵宫,“陨星者”尼寇莱面对着敌人,轻轻地眯起眼睛。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飘然远去。 戮魂枪刺破空气,直取陨星者的眼睛 “铛” 属碰撞的锐响。 断魂之刃从半途杀出,与枪头交错而过。 枪头微微一震,以毫厘之差偏过尼寇莱的额头。 锋利的枪刃甚至带走了他的一丝头发 但陨星者却连眼皮都未曾移动。 似乎刚刚掠过他眼前的根本不是凶名赫赫的戮魂,只是一把破铜烂铁。 戮魂枪刺空的瞬间,逃过一劫的尼寇莱猛踩双,急速前冲。 “呼” 他的轻甲和袍掠过空气,dao刃跟随着脚步直线突进。 随着陨星者的突进,敌人的形象在视野里慢慢放大 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白发苍苍的敌人 冰山。 那个瞬间,尼寇莱的心燃起无名的怒火。 冰山 卡斯兰·伦巴沉稳地回抽枪杆,右手捏戮魂枪三分之一,枪杆拖在后,瞬间成一段短枪,握剑也似地面对来袭的尼寇莱。 两人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 尼寇莱的dao光闪烁,直劈卡斯兰的脖颈 而卡斯兰的枪刃也直指尼寇莱的咽喉。 dao锋和枪刃在空交错而过。 尼寇莱的断魂之刃突然一颤,在预定的迹里瞬间一沉。 “叮”随着一声轻响,dao锋蜻蜓点水一般轻触过枪头。 卡斯兰脸一 他的戮魂枪传来巨力,让他一时然控制不住戮魂。 枪刃向着一旁拐去,偏离了尼寇莱的咽喉。 但陨星者刚刚格开枪头的dao锋,像是沉水的木头,仅仅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瞬间“浮”,回到原定的道 继续劈向卡斯兰的脖颈。 卡斯兰反应及时地扔开戮魂枪,早已伸出的左手,迎向尼寇莱执dao劈来的手腕,右手握拳轰向对方的膛。 但在尼寇莱要被卡斯兰擒拿住手腕的瞬间,他的脸一寒,断魂之刃再次向 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断魂之刃迹般地一转,在空绕开一个弧度。 尼寇莱的手腕也随之绕到了卡斯兰左手的后方,卡斯兰的手指堪堪擦过对手的手臂。 拦截失败。 直取卡斯兰的dao光却没有因为这次闪而威胁稍减。 恰恰相反,dao锋经过这次专转向,由劈刺,直戳卡斯兰的面部 卡斯兰却依然面不。 尽管他的攻击和防守两次无法奏效,尽管dao锋已经越过他手掌可及的范围,尽管他一个不慎,万劫不复。卡Kа酷Ku尐裞網 卡斯兰反应极快地捞回右手,试图一拳击断魂之刃的侧面,拦截或卸开攻击。 可像前两次一样,尼寇莱的dao锋再度在瞬息间向。 折离卡斯兰的右拳,重新削向他的脑门。 在一瞬之间,尼寇莱的dao锋划过了数十厘米的距离,却不可si议地在途化了七八次。 卡斯兰几乎每次都及时地作出应对,却也几乎每次都失手。 尼寇莱像一条左摇右晃,却始终无法被抓住的泥鳅。 陨星者心无旁骛地继续出dao。 敌我之外,别无他物。 在这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里,dao锋距离卡斯兰的额头已经不足数寸。 卡斯兰和尼寇莱都知道,也许胜负即将在这里揭晓。 下一秒,卡斯兰突然意想不到地发力前倾 “咚” 吓人的沉闷巨响。 尼寇莱和卡斯兰膛对膛地撞在了一起 “咚咚咚”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擒拿着彼此,在地滚出了好几圈,肢体撞地面的声响来来回回。 陨星者的躯显然不如卡斯兰厚重,但怪的是,一撞之下,两人却向着卡斯兰的方向滚动。 像卡斯兰吃不住力一样。 “当啷” 斗,断魂之刃从尼寇莱的手飞出,dao锋直直没入墙壁,在墙兀自摇摆。 另一侧,戮魂枪掉在地,叮当作响。 终于,下一声闷响传来后,两人在地倏然分开,向着相反的方向滚动数圈,几乎同时停了下来。 卡斯兰一按地板,半跪起。 尼寇莱甚至直接腹部用力,鱼跃翻起。 从开始到结束,几秒钟的时间,尼寇莱只是斩出了一dao。 卡斯兰也只是试图接下这一dao。 但只有两位极境者知道其的凶险:无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两人都可能在这短短的瞬息一dao里,付出不可逆转的代价。 一时之间,走廊里只剩下两个zhan士急急的喘息声。 卡斯兰半跪在地,痛苦地敲了敲膛。 鲜血从他的额头下——从眉间到耳,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断地渗着血。 “嗯,不错,”老头淡淡地道: “至少,你割开了我三寸的头皮。” 那个瞬间,尼寇莱像是恍惚间看见了过去。 二十多年前的过去。 那时的指挥官站在雪地里,也是这么说的: “嗯,不错。” 那时的卡斯兰·伦巴恐怖而可怕,几乎不可zhan胜。 那时的卡斯兰晃动着颈关节,脸的毫不在意,对还是白刃新兵,躺在地气喘吁吁的尼寇莱,轻蔑地手指: “至少,你让我动用了两只手。” 尼寇莱的拳头越捏越紧。 卡斯兰年迈的嗓音传来。 把尼寇莱的si绪拖回到现在。 “那种瞬间发力的技巧真是可怕,”走廊里,老年的卡斯兰擦拭开侧脸的鲜血,试了试自己额头伤口,看着手的鲜红皱起眉头:“真险,差一点dao锋破骨,被你削开脑门了。” 尼寇莱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差一点。 “你的终结之力,越来越纯了,”卡斯兰呼出一口气,脸不自然地敲了敲口:“还是没有找到它的出或者起源?” 听见这话,陨星者的眼神依旧可怕。 但他还是出声了。 “太忙,”尼寇莱冷冷地吐字道:“懒得找。” 似乎惜字如。 但只有陨星者自己知道:在刚刚卡斯兰的一撞之下,他的膛到现在为止还剧痛不已,肺部闷痛,连呼吸都带着疼痛感,只能借着这段时间,不断用终结之力缓解着口的肌肉和骨骼。 说话,对尼寇莱而言,无疑更是增加负荷的行为。 而刚刚在地面翻滚所留下的擦伤更是不计其数。 尼寇莱的右臂,也因为在跟卡斯兰地面斗争夺断魂之刃而隐隐作痛,微微发麻。 如果卡斯兰在这段时间暴起进攻,他根本无法做到全力应zhan。 而面对卡斯兰,无法全力应zhan代表着…… 尼寇莱闭嘴巴,抓紧时间缓解着口,回复伤势。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刚刚尼寇莱一招之间,多次向的神dao锋。 出招的时刻留下力气和余地,用瞬间向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这种况尤其在佯攻出现得最多。 但没人能像尼寇莱那样,把这一项技巧用到极致。 尼寇莱特殊的终结之力,允许他把力量蕴藏在体的每一节点,细致完美地控制每一块肌肉和骨骼,在zhan斗随时随地换姿、招shi 、力度。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反应力那么简单了。 陨星者的体几乎不会被惯阻碍,劈出的每一dao,踏出的每一步,从开始到结束,无论得手或错失,都能做到重新发力,随时向。 攻向咽喉的一dao可以经由手臂的二次发力,瞬间向,转向脸庞、口、手臂、腹部,乃至回收防守。更可怕的是,只要体能够负荷,这种二次发力的技巧能够多次叠加,在向之后再次向——而随着他实力和经验的增长,叠加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自由。 在zhan斗随心所,施展无穷无尽的化。 平淡无的一dao斩出,在瞬息之间化无穷,带来的是笼全的威胁。 卡斯兰想到这里,感慨地摇摇头:这可是值得单列项,名载史册的终结之力啊。 如果在终结塔里,大概会被归入“迹”一系吧。 可惜,这种在zhan场觉醒的终结之力,随机和然都太高了,无法总结经验传后世。 像那种力量一样。 卡斯兰看着他的旧日下属,心里涌起对过往的怀念。 老头很悉他这位老部下:瑟瑞·尼寇莱,这个仅仅在超阶的时候,拥有了极境层次zhan斗意识的家伙。 他手底下最的兵。 也是最好的兵。 但都是过去了啊。 现在,他们为敌我双方,生死相搏。 想到这里,卡斯兰眼神一黯。 “面对戮魂枪一击致死的威名,哪怕是极境也很难做到毫不在意——之前的一位灵对手输在了这里,”老头淡淡地点头:“但你做得不错,没丢白刃卫队的脸,刺头。” 尼寇莱微微一震。 他的si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三十八哨望地。 陨星者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冷酷无的“冰山”形象,浮现出他站在雪地里不苟言笑地训话的景。 面对冰川人的第六进攻,那时,头儿是这么说的: “刺头,别丢白刃卫队的脸。” 那时正值壮年,威严无匹的那个“撼地”指挥官…… 眼前这个头银发,眼神黯淡的老头…… 两个影慢慢地重合了。 尼寇莱终于平复了口的剧痛。 他整号心,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语气复杂,不辨绪:“戮魂枪虽然威力大,却是以骑兵枪为原型铸造的。” “太长,太重,太硬,”陨星者严肃地道:“非集群的步zhan里,它并不难对付。” “授长兵器使用的人,我记得是多米尼克吧,”卡斯兰发出笑声: “如果多姆听到你这些话,恐怕不会乐意的。” 尼寇莱的脸一黯,然后迅速一沉。 多姆。 多米尼克。 “血锤”多米尼克。 那个笑呵呵的老家伙,他们的官之一。 那个最喜罚他们跑圈,还跟在后面数圈的老家伙。 他总是站在壮年的卡斯兰边,笑容面,给一群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白刃老兵,带来些许的生气。 如果他还活着…… 见到这一幕,见到现在的卡斯兰…… 尼寇莱闭眼睛,膛里涌出无尽的绪,难受异常。 “他听不到了。”陨星者声音沙哑:“你不知道吗?” 卡斯兰拳头的青筋一紧。 “十三年前,多米尼克zhan死在白山,”尼寇莱轻声道: “一起死在那里的,还有布莱克、莱肯、索尔,还有鲍尔……” 卡斯兰没有说话。 “老希瓦在那之后也受伤退役了,去了康玛斯,再也没有回来。” 卡斯兰微微叹气。 “啊,”老头面无表地低下头:“我听老科尔曼说了,深谷zhan役。” “听说老多姆他顶着一的箭,带队在敌群里冲了一百米,敌军溃散后才倒下。” 尼寇莱微微一震,一酸。 卡斯兰目光哀伤,微微叹息:“那个家伙,还欠着我一副皮甲的钱。” 陨星者的拳头越发攥紧,几乎要抓破自己的手心。 燃起的无名火焰,烧得他极为难受。 “至于戮魂枪……” “你知道,传反武装,本来不是用在人与人的争斗里的,”卡斯兰叹息着,似乎有些感慨:“只是人类有项天赋:我们擅长把世的一切,都成杀伤同类的武器。” 正在此时。 “叮铃铃……” 三枚薄薄的属圆片,从尼寇莱的手指滑出,整齐地滚出长长的距离。 滚向老头。 卡斯兰伸出手,按住了三枚圆片。 属声停了。 老头缓缓举起其一枚的圆片。 “这是什么?”他轻声问道。 尼寇莱面无表地看着他的前司。 陨星者淡淡开口:“多米尼克。” 卡斯兰微微一怔。 走廊里很安静。 连周围的斗声,似乎都隐去了。 “他去世的时候,我在旁边,”尼寇莱表黯淡,他低着声音,默默地道:“多姆说,他很抱歉。” “自己的抚恤,要继续给孙子买药治病。” “所以欠大家伙儿的钱,恐怕都还不了了。” 陨星者的话里有着淡淡的哀愁。 卡斯兰微微捏紧了那块币。 老头喉咙微动,眼神聚焦向地其余的两块币。 “你没必要这么做,”卡斯兰抬起头,看着尼寇莱疲惫地开口:“多姆不喜别人帮他还钱。” 尼寇莱看着卡斯兰手的币,知道他想说什么。 “陛下每年都有发放他的抚恤。” 尼寇莱看着卡斯兰,目光复杂:“但多米尼克的孙子,一个月前刚刚病死。” 卡斯兰轻轻一颤。 “我手里存着他最后一个月的抚恤,”尼寇莱缓缓地抬起头,脑海里出现一个悉的形象。 “我还留着他的账本,所以……” 那是个扛着zhan锤,宽体胖,笑眯眯的年zhan士,一圈一圈地给体罚的新兵数数。 多米尼克·斯通。 陨星者缓缓地张开嘴唇,语淡然,声音嘶哑: “这是他欠你的那副皮甲。” 卡斯兰低下头颅。 老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闭眼睛。 半晌无言。 只听得见走廊边的沙沙风声。 终于,卡斯兰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微妙而复杂。 “我很欣,刺头。” 尼寇莱愣住了。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只见卡斯兰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你已经是个优秀的白刃卫队指挥官了。” “瑟瑞·尼寇莱。” : 257.第254章 我可以帮你 英雄大厅,灰头土脸的男孩惊愕地望着五位表情冷淡的大公。卡Kа酷Ku尐裞網 .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 五位大公的眼神依旧冰冷。 “踏……踏……” 厅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越发快速。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脑海闪过许多人的身影。 尼寇莱,普提莱,迈尔克,科恩,米兰达,拉斐尔,罗尔夫,怀亚…… 以及小滑头。 这些人……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们相信自己,跟着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不。 等等。 泰尔斯猛地捏紧拳头——他不能倒在这里。 “踏……踏……” 厅外守卫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辨了。 他不能失败。 不能! “好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伦巴大公看着泰尔斯的表情,冷冷地摇了摇头,转向其他人: “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 泰尔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几位大公: “相信我,我也不想这么做的。” 下一刻,第二王子毫不犹豫,一把抽出了jc匕首。 几位大公顿时一怔,面面相觑。 伦巴的脸色越发寒冷。 “怎么?”特卢迪达好笑地摇摇头: “又要跟我们决斗了吗?小王子?” 泰尔斯死死瞪着几位大公,一言不发。 两名守卫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处,莱科大公已经转向他们,准备下令带走泰尔斯。 泰尔斯转过身,坚毅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火盆。 看着它在三角高铁架熊熊燃烧。 时间…… 他需要更多时间。 第二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狱河之罪按照他的呼唤,涌手臂。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自己的手充满了力量。 娅拉在红坊街投出狙杀刀的动作,在他的眼前浮现。 下一秒,第二王子神色果决地抡动手臂,将jc全力掷出! 匕首力度十足地射向火盆。 大公们的眼神齐齐一凛! “铿——” 匕首结结实实地撞火盆,金属的脆响回荡在大厅里。 所有大公们都震惊地看着泰尔斯的举动。 火盆被匕首撞得歪斜起来,失去平衡,最终从铁架翻落。 “当啷……铛……咚隆!” 火盆落地的巨响传来,接连不断。 面的柴火和木炭溅落一地,火星四射。 奥勒修大公皱起眉头:“嘿,你是在……” 但他还没说完,惊地看见泰尔斯把手掌环在嘴巴周围,转到石厅门口的方向。 在五位大公难以置信的表情下,第二王子粗着嗓子怒吼出声:“有刺客!” “保护大公!” 大公们的脸色齐齐一变! “当啷……” 火盆落地的响声,还在整个大厅里传扬,声音之大,连厅外也清晰可闻。 刚刚进到大厅,不明所以的两名黑沙领士兵对视了一眼,惊异万分。 下一秒。 “锵!” “铿!” 大厅外立刻传来无数刀剑出鞘的声音! 伦巴大公的反应最快,他一从震惊回过神来,立刻转过身,对着大厅外下令道:“稳住……” 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厅外瞬间沸腾起来,盖过了他的声音: “把路让开!” “退后!黑沙领的!” “拦住他们!” “你们守住位置!来两个人跟我进去!” “大公阁下,请回答我……” “把弩弦按好了,别慌!” 一时间,大厅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喝令、推搡声,乃至刀刃相接,金属碰撞的声音! 无混乱。 泰尔斯喘息着,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缓解着用力过度的酸痛和抽筋。 “你们以为,作为星辰王国的王位继承人,”王子痛苦地出声:“我以身犯险,付出了无数代价才来到这里,是为了跟你们开个玩笑?” “我早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瞪着表情不佳的莱科大公。 “我知道,伦巴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让你们选择了现在的立场,”泰尔斯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手臂的疼痛越来越重:“但至少也听完我要说的话,你们能知晓事情的全貌——然后再明智地做出你们的决定。” “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们接下来的举动,关乎我们两国的未来,更关乎诸位的命运。” 那个瞬间,伦巴握紧了拳头,望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无尽的杀意。 奥勒修死死瞪着泰尔斯,脸色的表情十分可怕。 特卢迪达则露出有趣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认识泰尔斯。 罗尼眼里一亮。 莱科大公一言不发,只是眉间耸动,鼻翼翕张。 厅外的混乱还在继续。 一个白刃卫队模样的战士,持刀冲进了大厅,毫不留情地递出一刀,劈向刚刚进来的两位黑沙领士兵。 “铛!” 黑沙领的士兵们咬牙抵挡住对方的进攻,两人对视一眼,犹豫着是否反击。 “莱科大公阁下,我们听见了不寻常的声音……”这位白刃卫队举着刀,面色狰狞: “我知道,黑沙领的杂种们试图闯进来不会有什么……” 在此时。 “砰!” 一声巨响。 混乱,莱科大公狠狠一拳砸在了桌面,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北地人!”他暴怒般地大吼:“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老大公如此威严的时刻。 仿佛过去那个行将木的老头只是假象。 只见莱科大公犹如一头发怒的大象般,对着厅外暴喝道:“是战士的,都给我稳住!” “无论是我们还是查曼,都还没死呢!” 几秒后,厅外的争执声小了下来。 那位白刃卫队微微一怔,环顾了一圈大厅,见到大公们的现况,才收刀后退。 “贾斯汀勋爵,管好外面的人行,”另一边,伦巴冷冷地开口:“我只需要把这个孩子……” “查曼!” 莱科大公转过头,用严厉的眼神望向伦巴,催促之意十分明显:“不是现在。” 黑沙大公皱起眉头。 “我以为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伦巴神色不善地道:“别忘了,他是星辰的继承人,星辰王国!” 莱科脸色一寒。 特卢迪达挑了挑眉毛。 泰尔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你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不是么,”一直不发一语的罗尼大公抬起头来,眼神犀利:“这场棋局里,我们已经把他们的继承人,把胜利的筹码捏在手里了。” “万无一失。” 泰尔斯微微一动。 我是“胜利的筹码”? 也是说,这些大公们确实准备要…… 几位大公的目光都望向黑沙大公,意蕴复杂。 伦巴一言不发,目光在莱科的严厉表情与罗尼的冷漠脸庞来回。 “大公阁下,如果有任何难处,”两位在场的黑沙领士兵感觉到了场诡异的气氛,其一人扫视了几位大公一眼,握着剑柄,寒着脸对伦巴道:“只需要您一声令下,无论面对任何人,我们都不会犹豫。” 那位与他们对峙的白刃卫队战士冷哼一声。 罗尼大公不爽地看了伦巴一眼。 泰尔斯竭尽全力压制着心脏的搏动。 很好。 这个局势,说明双方仍然在高度紧张的对峙,伦巴和大公们的结盟才刚刚达成。 还有机会。 算没有机会…… 像伦巴在断龙要塞下所做的那样——泰尔斯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表情坚定:我也必须创造出机会来! 决不放弃。 决不认输。 像瑟琳娜在失败的同盟里,教会了他警惕与疑心。 像詹恩·凯迪尔在友善的陷阱里,教会了他虚伪和道貌岸然。 像努恩·沃尔顿用国王之尊的强大与身死,教会了他果决和谨慎。 这是那个人——泰尔斯抬起头,坚毅地看着表情不定的黑沙大公——是他在血腥与黑暗里,在恐怖与噩梦,所教给泰尔斯的最宝贵一课。 查曼·伦巴! 沉默。 大厅外的混乱嘈杂还在继续。 几个呼吸后,黑沙大公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收起满脸的寒意。 “我们没事,你们先出去吧。”伦巴看着两位士兵,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外面的人,”伦巴大公又转过头,对着厅外吼道:“让以拉萨固守原位,保持警惕!” 莱科大公这才缓和下脸色。 罗尼露出笑容。 “贾斯汀勋爵,也请您先出去吧。”老大公淡淡道:“如你所见,我们有些事情还没讨论完。” 白刃卫队的贾斯汀勋爵微微一愣,随即缓缓点头。 他看了看突然出现的那个满脸黑炭的小男孩,压下满心的狐疑,跟在黑沙领的士兵身后,走出大厅。 十几秒后,大厅之外的骚乱停了下来。 似乎气氛又回到了紧绷的那一刻。 泰尔斯看着这一切,慢慢地平息好自己的呼吸,只觉得冷汗淋漓。 果然。 尼寇莱说得对:欢迎来到北地。 面对强硬的北地人,你必须表现得像个铁打的战士,才能赢得他们的尊敬。 下一秒,莱科大公在自己的位子重重地坐下。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说完你要说的话,大胆的捣蛋鬼,”老大公面若冰霜地看着星辰的王子:“否则,我不介意亲自把你‘护送’出去。” 奥勒修扫了一眼地的火盆和匕首,冷冷地补充道:“然后用你‘梦寐以求’的罪名,送你绞架。” “如:刺杀大公。” 其他三位大公表情各异。 泰尔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照着习惯,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深呼吸三口。 仿佛有一个柔软而好听的嗓音,重新在他的耳边响起: 【当成另一场游戏好。】 王子抬起头,面对着五位大公,他们刚好在长方桌的两侧,静静地对峙着。 一方是一个瘦弱不堪,外表破败的小男孩。 一方是五个高大威猛,衣着不凡的男人。 “刺杀大公?您的威胁,我毫不意外,奥勒修大公。” 奥勒修撅起一侧的嘴唇。 泰尔斯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还在激荡,但他依然用最平静的声音,缓缓地道: “我知道,伦巴肯定建议你们把国王之死都推到我的身,推到星辰王国的身,然后联合起来,举国南下。” 王子的声音传扬在石厅里:“借着为努恩王报仇的名义,发动战争,夺取星辰的土地与财富,不是么?” “跟这起来,刺杀大公的罪名,根本不算什么。” 话音落下。 除了伦巴,四位大公反应不一。 特卢迪达饶有兴味地向莱科望去,但老大公只是直直地看着泰尔斯,一语不发。卡Kа酷Ku尐裞網 罗尼轻哼一声,捅了捅身旁的奥勒修。 莱科大公咳嗽了一声。 “次我所听到的,”老大公直接但不失礼貌地回应道:“泰尔斯王子,有人精心策划了这次刺杀,而灾祸的身后是秘科的影子,星辰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此时此刻,”莱科大公的眼里闪过异的光芒:“身为星辰的代言者,泰尔斯·璨星……” “你才是那个该对陛下之死负责的人——这没有任何疑义。” 泰尔斯皱起眉头。 对方的话术绕开了蹊跷和漏洞,巧妙而完美。 而且看他们的态度,直接反驳是无效的。 地的一片炭火残渣燃烧殆尽,缓缓熄灭。 怎么办? 泰尔斯强迫自己轻笑一声,扫视每一位大公: “我们星辰人,收买了跟璨星家族仇深似海的‘刺客之花’,来施行刺杀?” 罗尼大公皱起眉头。 王子继续道:“而伦巴如此巧合地带着军队入城,攻取了第一城闸和英灵宫,在这里跟你们会面?” 奥勒修冷冷地看着他。 “但这都不重要,”只见星辰的第二王子挺起胸膛,认真而谨慎地说道:“诸位大公,我并没有把你们当成傻子。” “因此,也请你们真诚待我,抛开不必要的话术与虚伪,把筹码和条件都摆台面吧,”泰尔斯咬紧牙关,冷冷地道:“反正以我们彼此的身份来看,这个大厅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传扬开去。” 伦巴露出不耐的表情:“哼。” 几位大公转过头,对视了一眼,至少两对目光里写满了惊异。 “太有趣了,”特卢迪达带着轻蔑而耐人寻味的情绪,摇着脑袋啧舌道: “小男孩,想要加入大人的棋局?” 泰尔斯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没有理会他。 他必须找到突破口。 其最重要的是,伦巴是靠什么说服他们的? 是否真如自己所想……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我想知道,伦巴究竟对你们说了什么。” 奥勒修大公抱紧双臂,看向伦巴,却发现后者脸色僵硬。 “他许诺了你们什么?”泰尔斯咬紧牙关。 “土地?” “财富?” “权力?” “未来?” 泰尔斯每说一个词,都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诸位大公的表情。 听到这里,特卢迪达眯起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子捏紧了拳头,咽下一口唾沫:“还是……”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些可能威胁你们生存的东西?” 那一瞬,泰尔斯觉得身一凉。 查曼·伦巴的目光犹如捕食的猛兽,带着满满的侵略意味,死死扣在他的身。 但相在军营里的不适,在盾区时的恐惧,在马车里的紧张…… 此时此刻的泰尔斯,面对着伦巴的眼神,却感觉无平静。 像一位斥候,在两军交战的前夕,终于找到了敌军位置时的那种释然。 看伦巴的反应——泰尔斯心脏里的血液开始沸腾,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抓到了关键。 起伦巴,其他几位大公的表情也很有趣。 “这已经超出我们的谈话范围了,”只听特卢迪达不耐烦地道:“你们说呢?” 想起史莱斯所说的话,想起小滑头所说的话,泰尔斯越发肯定自己的怀疑。 现在,他必须知晓,伦巴究竟对他们说了多少,说了什么,说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这些大公们与他达成协议? 此时,大厅里传来了伦巴的冷笑。 “你的表现,让我印象深刻,小殿下,”黑沙大公明明在笑,但他一直以来不苟言笑的脸,却无法让人感受到他有丝毫的笑意: “但大人们的游戏很残酷。” 特卢迪达轻轻蹙眉,跟一边的奥勒修对视一眼。 泰尔斯微微一怔。 伦巴缓缓踱步到大厅的侧面,挡住了一侧的火光,留下一个深长而幽黑的影子,盖住了泰尔斯的表情。 “但还是等你长大一些,等你能举手投足间号令一个国家的时候,再来质问我们吧。”黑沙大公冷冷地道: 听见这话,几位大公的神色突然一凛。 泰尔斯皱紧了眉头:伦巴开始反击了。 而他反击的武器,绝不是自己的年龄,而是…… “我很期待,期待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的那一天,”伦巴扭过头,眼睛里泛出危险的光芒:“当你成为一位睿智英明的国王时,在你统治下的星辰王国,会是怎样有趣的一个对手呢?” 在伦巴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到,其他大公们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 “想想让人兴奋,”伦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转向其他大公们,语气生冷:“你们说呢?” 大厅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一半。 大公们纷纷对视着彼此,然后齐齐向泰尔斯扫来,似乎在打量着他。 但这一次,他们的脸色远没有之前那么愉快和轻松。 不妙。 特卢迪达大公轻轻咳嗽了一声。 “泰尔斯王子,我敬佩你的胆量,但你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说,尽在挑拨离间和危言耸听,我甚至怀疑你在拖延时间,”再造塔的大公垂下头颅,显得他的眼神更为险恶: “北地人不是可以被随便愚弄的对象。” 特卢迪达看向莱科。 后者脸色凝重,微微颔首,转向厅外:“我想我们到此为止吧。” 泰尔斯心里咯噔一下。 刚刚伦巴说了什么?星辰王国? 但莱科大公已经张开了嘴巴。 眼看自己因为伦巴的几句话落入不妙的境地,第二王子一个激灵,不顾一切地出声道: “等一等!” 几位大公微微一顿。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泰尔斯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不禁蹙起眉头——自己的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查曼·伦巴,但你是位可怕的对手,这毋庸置疑。” 伦巴的目凶光毕露。 泰尔斯咬紧牙齿,看着特卢迪达的笑容和莱科的凝重:“究竟是怎样的巧舌如簧,才能让大公们服膺你的辩解,让他们心安理得地接纳你的弑君之举,对你无视耐卡茹共治誓约的罪孽视而不见,对你给埃克斯特王国内部带来的威胁视若无睹?” 第二王子的话让大公们齐齐皱眉。 泰尔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心里无焦急的他,再也顾不试探,粗暴地甩出他所知道的事情:“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畏惧的不是你,而是你试图说服他们,星辰王国迟早会变成……” 大公们纷纷变色。 在这时。 “够了!” 泰尔斯一顿,他剩下的话被生生堵在嗓子里。 出声打断他的不是伦巴,也不是特卢迪达。 而是奥勒修。 只见这位威兰领大公冷冷开口:“你以为自己是谁?可以站在这里,毫无顾忌地挑拨大公之间的关系?”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来,威兰领变成了黑沙大公的坚定支持者。 很糟。 自己没有找到关键的突破口,也没有摸清对手的底牌。 那一记“将军”无法出手。 看大公们的样子……如果太早出手,甚至会适得其反。 “挑拨?” “你们现在站在这里,为了埃克斯特,共同进退,亲如一家,”泰尔斯艰难地寻找着让对话继续下去的点,他指向伦巴:“但那头咬死了首领的豺狼,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们知道么,他刺杀努恩王的计划,一开始是为了……” 他又被打断了。 “又来了,”特卢迪达大公抬起头,用下巴对着表情扭曲的泰尔斯,阴阳怪气地道:“来自星辰的泰尔斯王子,你是用什么身份在这里说出这句话,为努恩王鸣冤的呢?” “别再胡乱攀咬了。” 泰尔斯话语一窒。 “说得对。” “哪怕抛开刺杀君王的嫌疑,你也不过是一个外国的王子,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奥勒修大公冷笑一声,神色不善地对他摇摇头,冷酷地道:“少来插嘴我们的内务。” 不妙。 非常不妙。 本来他已经打开了对话,试图让大公们像对待对手一样,平等地与他对话。 从而找到伦巴给他们的条件,展开反击。 但是……泰尔斯咬紧嘴唇,心惶急:伦巴却反过来,利用了自己的意图——大公们真真切切地,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危险对手。 因为筹码不足,也因为情势糟糕,更因为自己刚刚的特殊表现,伦巴轻轻一句话挑起了大公们对他的敌意——泰尔斯捏起拳头,为难地看着莱科、特卢迪达、奥勒修三位大公。 怎么办? 伦巴叹了一口气:“恕我直言,里斯班首相与我们还有着误会需要解开——他已经在城闸处等着我们了。” 几位大公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莱科大公面无表情点点头:“是时候让卫兵进来了——或者我们亲自送他出去。” “然后去为埃克斯特做点该做的事情。” 那个瞬间,泰尔斯如坠冰窟。 看着莱科大公缓缓起身,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那么多人的牺牲…… 两个国家的未来…… 要在这里决定了么…… 怎么办。 怎么办? 在此时。 一个熟悉却可怕的嗓音,在泰尔斯的耳边响起: “我可以帮你呢。” 第二王子猛地一颤! 那是…… 泰尔斯汗毛倒竖,在几位大公的怪眼神下,他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大公们似乎对那把声音毫无反应,像没有听见一样。 王子强行遏制住自己左顾右盼的欲望。 泰尔斯的心脏抑制不住地勃勃跳动! 是他。 是他! 他还没走。 还没走! “只要这些人都死在这里,龙霄城的真相会被掩盖,”那把好听的男性嗓音,继续传到泰尔斯的耳边,充满了深深的诱惑:“你所担心的一切,你所在乎的人,都会有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但是……” 王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脸泛出惶恐和犹豫。 泰尔斯死死捏住拳头,盯着地面。 几位毫不知情的大公们看见泰尔斯的样子,相互对视,不禁失笑。 看来,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伦巴更是毫不掩饰他的冷笑。 “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我们送你出去?”奥勒修大公走到魂不守舍的泰尔斯跟前,冷冷道。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喘息着,浑身颤抖。 而在其他人察觉不到的地方,那个声音,在虚空里幽幽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 “条件是:你放弃一切,跟我走。” 跟我走。 那个瞬间,神情恍惚的泰尔斯,突然想起皓月神殿里,霍姆大主祭对他说过的话: 【有朝一日,你会再次面临重要的选择——甚至是抉择。】 【到了那时……你也许会回想起我今天的话。】 【小心你的选择。】 “快些决定,我等不了你多久,”他的耳边,那道的声音轻轻地催促他:“传反魔武装近在眼前。” 泰尔斯艰难地抬起头,无沉重地望着眼前的五位大公。 杀光他们? 跟他走? 他要……怎么选择? “怎么样,泰尔斯·璨星?” 无人察觉的空气里,去而复返的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幽幽地道:“是接受你身为魔能师的命运,还是此结束你的未来?” 258.第255章 《黑骑士之死》 泰尔斯从来没有想过,神叨叨的大主祭所谓的“抉择的时刻”来得如此之快。 . 他知道,艾希达不会轻易放弃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狂热又冷漠的魔能师,会在他最窘迫、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悄然出现,以拯救者的姿态降临,居高临下地向他提出充满诱惑的条件,让他陷入内心的挣扎。 像一个精明狡诈的商人。 泰尔斯在恍惚咽了一口唾沫,抬头看向目光不善的五位大公。 借助艾希达的力量……只要他们都死在这里,一切迎刃而解? 是这样吗? 无数的人,都在各自的战场拼死奋斗,期待着他最后的战果。 泰尔斯听见自己的心跳怦然加快,冷汗缓缓流下。 如果真的已经别无他法,那么,只要答应艾希达的条件,跟着他成为魔能师…… 不仅如此。 近乎无穷的力量,没有尽头的生命,新世界的大门——不劳而获,皆大欢喜,似乎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条件”? 泰尔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只需要轻轻开口…… 但是…… 泰尔斯心一紧。 他的下巴不自觉地一收,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那么多人的牺牲,如此艰难的奋斗,却要接受这种糟糕透顶而不负责任的结局? 面对着五位大公的眼神,想着耳后的那个声音,泰尔斯艰难地启开嘴唇。 在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那句话: 【小心艾希达。】 他眼前出现的,是那个满面血色条纹的少女,是她近乎解脱的眼神。 【魔能师……不是天赋或祝福……是诅咒和厄运……】 泰尔斯不自然地蹙紧眉头,在犹疑和不定之间,咽喉耸动。 大公们或疑惑,或讥笑,或不屑地看着面发怔,内心挣扎的泰尔斯,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和紧握的手心。 仿佛在看一场喜剧。 在此时,无论是泰尔斯,还是大公们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出现了。 在场陷入紧张沉默的时候…… 一个幼稚弱势的嗓音,毫无征兆地插入了这场剑拔弩张的谈话: “也许,也许他无权质问你们……” 泰尔斯一惊,遽然抬头! 那是…… “但是你们,你们……”这个嗓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时断时续,似乎缺乏底气:“你们身为北地人,身为,身为堂堂的埃克斯特大公,又凭什么……” 大公们齐齐一愣,惊讶地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出处。 “凭什么……”说到最后,那个嗓音一抽,似乎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陡然高扬:“凭什么,在这里议论陛下的不幸呢!” 随着木柴破碎的声音响起,厅里的众人找到了声音的出处。 在泰尔斯和大公们万分惊讶的眼神下,一个浑身炭灰与脏污,瘦弱而幼小的女孩,从壁炉显出身形。 这个戴着眼镜的女孩紧抱着双臂,满脸的畏惧和瑟缩。 但女孩在看到泰尔斯之后,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死死咬着嘴唇,颤巍巍地踩着破碎的木柴,脚下不稳地走出壁炉,踩在了英雄大厅的石砖。 第二王子呆呆地看着那个浑身烟灰的女孩,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 为什么她会……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三两步跑前去。 连艾希达的声音都忘在了脑后。 “这又是什么戏码?”特卢迪达不明所以地看看女孩,又看看大公们,极不耐烦地摊开双手:“先是男孩,然后是女孩……” “英灵宫的壁炉没人管了吗?” 伦巴大公紧皱双眉,难掩面的惊愕。卡Kа酷Ku尐裞網 罗尼大公叹了一口气:“今天果然较特别。” 剩下两位大公则疑惑地对视彼此。 “发生什么了?”泰尔斯紧紧抓着小滑头的肩膀,挡住大公们的视线,焦急地低声问道: “你不是该待在顶层避难吗,怎么会在这里?罗尔夫呢?” 小滑头看着满面尘灰的泰尔斯,微微一怔。 零点几秒后,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呼吸平稳下来,满脸委屈地面对泰尔斯的质问:“敌人来顶层了……” “罗尔夫去引开他们,我只能一路,一路爬下来……然后听见,听见你们……”小滑头的声音越来越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泰尔斯心一黯。 不。 这下,小滑头也身陷险境了…… 泰尔斯转过身,下意识地把小滑头挡在身后,看向几位大公,心惴惴。 “好了,”伦巴冷冷地打断他们:“无知小鬼们的表演,简直侮辱了今天的会议……” “等等,”罗尼打断了伦巴的话,祈远城大公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王子身后的女孩,“你是谁,小姑娘?该不会是碰巧出现在这里的吧?” 奥勒修望了一眼壁炉,冷哼一声:“星辰人还真是无孔不入啊,这么狭窄的洞也钻?” 伦巴注意到了大公们的反应,不禁脸色一寒。 其他大公的目光纷纷射来,饱含警惕与质问。 泰尔斯心一紧,咬住牙齿。 怎么办? 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才能保证小滑头脱身,不落入他们的手? 但他不用再发愁了。 下一秒,女孩的肩膀微微一震,随即出乎意料地挣脱了他的手臂,从泰尔斯的背后露出身形。 “我……” 在泰尔斯惊讶的目光,小滑头抬起满是尘灰的脸,在犹豫和畏惧,颤巍巍地开口: “我是,我是……” 大公们的表情越发不善,伦巴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滑头的样子非常紧张,在这道警告似的哼声之下,她低下头微微发抖,眼眶里泛出晶莹,剩下的话竟已说不下去。 泰尔斯微微叹息,他扭过头,正打算说点什么引开注意。 但小滑头的举动再次出乎了他的想象。 只见瘦弱的女孩死死盯着地面的石砖,咬住了牙齿。 那个瞬间,满面瑟缩的女孩狠狠地闭眼睛,然后又猛然睁开,把模糊视线的泪水全部逼出眼角。 小滑头缓缓地抬起头,学着泰尔斯的样子,不断地深呼吸。 她的脸,畏惧和恐慌已经渐渐散去。 此时的女孩,像是刚刚放下了一道重担,迈过了一道鸿沟,憋着一股劲抬起目光。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小滑头把右手伸进了衣兜,讶异地看着她虽然颤抖,却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第二王子微微一震。 女孩那晶莹的目光里带着硬逼出来的狠劲,她死死咬着下唇,缓缓高举右手,把衣兜里的东西亮给所有人看。 大公们早在看到那样东西的刹那齐齐一惊,目光纷纷锁死在女孩的右手。 除了早有所料的查曼·伦巴,几位大公或震惊,或探究,或打量,或深思的目光同时投在女孩的身。 泰尔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虽然依旧颤抖,依旧流泪,却仍然坚持着举起右手的女孩。 他感觉到,小滑头——这个小小女仆,这个脆弱女孩的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女孩哽咽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缓缓开口:“这是我的……” 在此时,伦巴大公猛地抬头! 向着女孩射来饱含杀意与寒意的目光。 小滑头故作坚强的眼神,在空和查曼·伦巴的目光相遇了。 毫无准备的女孩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语哽咽在喉咙里。 “叮啷……” 小滑头的手一时不稳,那样东西滑落在地,叮当作响。 顶着黑沙大公的压迫力,小滑头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小猫一样,不知所措地惊呼一声,连眼镜都被抖歪了。 “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伦巴发出淡淡的冷笑,目光如刀:“除非你们想自己去跟里斯班首相解释,为何在丢下那么多具尸体之后,我们才匆匆出现?” 但其他大公没有说话,他们在沉默交换着眼神。 看着眼前的小滑头,一直默不作声的泰尔斯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小滑头出现之后,他已经下意识地把艾希达的存在,连同他给予自己的选项,一起抛诸脑后了。 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此刻的内心却安定了许多。 再也没有了刚刚被迫着做出选择时,那种莫名的惶然和犹疑。 那个瞬间,泰尔斯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他垂下眼睛,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泰尔斯。 面对吉萨的时候,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么。 决不再…… 决不再拱手妥协自己的未来! 想到这里,面无表情的泰尔斯猛地伸出右手! “啪!” 他一把抓住了正准备俯身去捡东西的女孩,不让她弯腰。 小滑头惊疑地回过神来,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缓缓转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伸出手把她的眼镜扶正。 在大公们凝重的眼神,伦巴杀人的目光,以及小滑头疑惑的视线下,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缓缓地弯下腰。 他伸出手臂,从在女孩的脚下捡起了那件东西。 “我猜,你们应该对这东西很眼熟——努恩王权力与地位的凭证之一。”泰尔斯直起身子,缓声开口道。 大公们齐齐皱眉,彼此对视。 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小滑头似乎回归了原样,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泰尔斯的眼神慢慢坚毅起来。 艾希达…… 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才不相信,那家伙是那种“本系统存在是为了宿主服务,绝不会对宿主不利”的随身系统……或者那些“我能帮助你成为什么什么”的随身老爷爷呢…… 你想要控制我的命运,想要我按照你规划好的路线走? 像那些人——像里克、奎德、凯瑟尔、努恩王、伦巴一样? 去你的。 气之魔能师。 艾希达小笨笨? 泰尔斯在心里淡淡冷笑,同时庄严地举起左手的东西,同时不容置疑地拉起了小滑头的左手。 大公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慢慢变了。 莱科大公面无表情,却攥紧了拳头。 “如诸位所见,”泰尔斯抬起头,语气肃穆起来,“这位女士是这枚指环的现主人。” 看着那枚指环,伦巴不自觉地按住了腰间的剑,表情复杂。 第二王子看着呆愣的小滑头,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左手掌。卡Kа酷Ku尐裞網 然后,泰尔斯无庄重地,把那枚背负着无数沉重历史,代表着若干皇帝国王的指环——“凯旋”,套小滑头的左手拇指。 大公们死死盯着那枚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指环,眼里流露出习惯性的忌惮与警惕。 “她所佩戴的,是天空王后曾经佩戴过的眼镜,”泰尔斯轻声道,扶了扶小滑头的黑框眼镜,同时用袖子擦掉她脸的几块污渍,“而这位女士本人,更是曾与克若蕾希丝陛下直接对话的存在!” 奥勒修大公微微一动:“什么?” 小滑头一怔,随即眼神一缩,下意识地发起抖来。 但泰尔斯眼神坚毅,抓着她左手腕的手掌突然用力! 小滑头微微一惊。 “她的存在,我,你,这座城市、这个国家里的其他任何人,”泰尔斯一字一句地,无严肃把话从嘴里咬出来,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说话一样:“都更有权力、也更有资格质问国王之死的真相,拷问在座诸位的良心!” 罗尼大公环抱着双臂,脸色沉重。 第二王子认真而严肃地直视女孩的双目。 那个瞬间,小滑头觉得心里的紧张下去了许多。 “请允许我介绍,英雄耐卡茹的血脉……”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把小滑头的手连同凯旋指环一起高举到头顶。 泰尔斯与小滑头肩并肩站在大厅里,咬着牙,沉声道:“努恩七世和苏里尔王子的血亲,沃尔顿家族的直系后裔,龙霄城与云龙枪最正统的继承人……” 特卢迪达眯起了眼睛,心情复杂。 泰尔斯扭过头,对着小滑头轻轻点头。 女孩晶莹的碧目回望着泰尔斯,缓缓颔首。 小滑头踏前一步,高举着左手的凯旋指环。 “我是……”女孩猛地扭过头,强迫自己直视着五位大公威势凛然的眼神,豁出去也似地咬牙道:“我是塞尔玛!” 小滑头的余光瞥见了头顶的云龙枪石刻,她控制不住声线的颤抖,但她用声嘶力竭的嗓子掩盖了自己的慌乱和紧张。 大公们脸色微妙,情绪复杂,在彼此的怪眼神默不出声。 只见女孩再次踏前一步,离开了泰尔斯的手臂扶助,她头胸前倾,脸孔扭曲,竭力高声地道:“我是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兼龙霄城大公,努恩·沃尔顿的孙女!” “是苏里尔·沃尔顿王子,与藤蔓城格斯特侯爵之女,阿黛尔·沃尔顿的独生女儿!” 奥勒修大公微微低下头颅,罗尼大公微微摇头。 英雄大厅里,云龙枪石刻之下,五位埃克斯特大公的面前,女孩紧紧闭眼睛。 眼泪从她的双目流出,滴落到地,碎成无数泪滴。 泰尔斯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地看着女孩的表现,内心五感交杂,胸竟有股说不出的闷感。 下一刻,女孩紧握双拳,撕心裂肺地喊出那个将伴随自己一生的烙印: “我是塞尔玛!” “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 声音回荡在大厅里,甚至连厅外都传来低低的骚动。 大公们表情僵硬,一言不发,连伦巴都寒着脸一动不动。 喊完了这一声,小女孩急急地喘息了几口气,虚脱也似的晃了晃。 泰尔斯连忙赶,扶住她。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大厅里只有女孩儿的哽咽声,以及几位大公们窃窃私语的窸窣声。 女孩像是刚刚做出了此生最大的决定,颤抖着牙齿,无声无息地吸着鼻子。 “没事了,”泰尔斯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想想面对天空王后的景象,再跟现在一……” 女孩心一震,眼前闪过那头同时身具威严与优雅的巨龙。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却坚定地抬起头来。 “像泰尔斯所说的那样,”小滑头,不,从现在起,是塞尔玛·沃尔顿,只见塞尔玛离开泰尔斯的手臂,满面不忿:“我站在这里,代表我的血脉,代表龙霄城,质问你们……” 女孩儿塞尔玛死死地看着五位大公,那一刻,她仿佛再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与威严,也忘却了曾经如影随形的恐惧与畏缩。 “诸位埃克斯特的大公们,你们明明秉持着神圣的共治誓约,守护这片同样神圣的土地,”塞尔玛冷着脸,沉声道: “但当弑君者站在你们眼前的时候……” 女孩的目光扫向四位大公,仿佛在看着四本厚书。 “诸位,为何要包庇凶手?” 她的声音很平稳,很冷酷。 大公们纷纷皱眉,齐齐转向最有资格发言的莱科大公。 但老大公直视着女孩儿,默不作声。 塞尔玛咬起牙齿,向前一步,举着指环继续道: “为何要是非不分?” “为何要颠倒黑白?” “为何要同流合污?” “为何在密室与黑暗自甘堕落,为何罔顾北地的尊严和传统,为何抛却埃克斯特的公义和荣誉?” 大公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儿,目光在她的脸蛋和凯旋指环之间来回,一时间竟没人反驳。 大厅里,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脸色越来越红,目光也咄咄逼人。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塞尔玛的表现——像一个真正的审判官一样。 “你们为何能面不改色地,站在沃尔顿世代相传的英灵宫内,站在与埃克斯特共存亡的云龙枪石刻下……”女孩儿喘息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继续理直气壮,声势夺人地开口道:“心安理得地玷污辱没我的祖父,你们君王的荣光和尊严?” 塞尔玛清冷地盯着眼前的大公们。 “你们这些理应以信念背负北地荣光,以忠诚守护埃克斯特的大公们……” “回答我……”她身体前倾,毫不犹豫地高声道: “回答我!” 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塞尔玛放下了手臂,急急地喘气,她看了看大公们,脸颇有些怯场般的紧张——好像她也对自己刚刚的发挥很意外。 泰尔斯走前去,把她往后拉。 大公们面面相觑,表情不一,久久方才有人发声。 “被一个小女孩这么质问,”莱科大公看着塞尔玛,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真是尴尬啊。” “现在呢?”奥勒修大公冷冷地对老大公说:“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莱科大公轻哼一声。 他的背后,特卢迪达不满地靠向面若寒霜的伦巴。 “我以为你已经控制住她了,”特卢迪达咬牙切齿,瞟了一眼跟泰尔斯低声交谈着的塞尔玛,悄声道:“而她理应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很‘听话’很‘配合’才对!” 伦巴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如果龙霄城的血脉不“配合”的话啊……”回答他的是罗尼大公,这位祈远城大公似乎很喜欢看特卢迪达的笑话,他轻蔑地摇摇头:“看来,你想拿到新耕地,可得有些波折了呢,帕修斯。” 大公们的面前,塞尔玛怔然地低下头,右手伸向左手拇指的“凯旋”。 她脸色潮红,神情恍惚地呼吸着。 在摸到指环的刹那,感觉到指环传来的金属触感,塞尔玛脸色一变,猛地一缩。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塞尔玛扭过头,似乎有些不敢看那个指环。 但她的左手随即被牢牢地抓住了。 塞尔玛愣愣地抬起头。 “做得好。”泰尔斯站在她的身边,给了女孩儿一个鼓励的微笑。 塞尔玛脸的潮红稍减,像是得到了肯定的学生一样,开心地点点头。 “顺便一句,”眯眼笑着的星辰王子突然话锋一转,挑挑眉毛: “你背诵的是哪里的台词?” 本来兴奋不已的塞尔玛,像是干了坏事被抓住的学生一样,微微一僵。 “我……” 她的小脸耷拉下来,在眼镜后面眨了眨眼。 女孩似乎瞬间失却了刚刚慷慨激昂的所有威势,可怜巴巴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微微蹙眉,目光里写满了“嗯?”这个词。 看着王子的表情,塞尔玛下意识地一缩。 一秒后,她小脸煞白,噘着嘴,弱弱地开口:“《埃拉多斯戏剧集》,第十篇,《黑骑士之死》……” 只见塞尔玛扁着嘴巴,委屈地道:“远古帝国大审判长埃尔松·斯莱德,对‘黑骑士’尤瑟利·安德弑杀至高皇帝一案的控诉台词。” “我修改了一点点……” 泰尔斯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开心地捏了捏塞尔玛的脸。 女孩儿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何以回应。 在此时。 “塞尔玛小姐,”莱科大公的声音传来,把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对于沃尔顿家族和龙霄城的损失,我致以深切的哀悼。” 只见老大公缓缓走到长方桌前,慢慢坐下:“陛下的不幸,也是埃克斯特的不幸。” 塞尔玛脸色一白。 但泰尔斯却露出了笑容。 其他大公们彼此对视一眼,神态各异,只有伦巴面无表情,不知心思何物。 “但你的年纪还太小,无法理解这一切的发生,”莱科大公的眼里闪现异的光芒,秃头的大公用他特有的、苍老却敦厚的嗓音缓缓道:“我建议您,不要听信敌国王子的一面之词——如陛下是被何人刺杀身亡的。” 听到这里,罗尼大公怪里怪气地哼了一声,马迎来特卢迪达的怒目而视。 塞尔玛咬了咬下唇。 “我,我站在盾区,在龙霄城的土地,亲眼看着努恩……陛下……人头落地,”想起那一幕可怕的景象,她竭尽全力抑制着身体的发抖:“看着天生之王,死于,死于卑鄙拙劣的刺杀……” “孩子!”莱科大公怒目圆睁,打断了她:“沃尔顿小姐!” “我尊敬你的祖父。” “但也请不必怀疑我们对北地,对埃克斯特的忠诚,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恰恰是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莱科大公冷冷地道,“在那个未来面前,在埃克斯特面前,无论是你或者我,乃至于努恩陛下,都不过是尘埃之于大漠,微不足道——即使对沃尔顿家族也是如此!” 塞尔玛愣住了,一时语塞。 她的身后,泰尔斯微微叹息。 “我们的决定也很艰难,”特卢迪达大公叹了一口气,似乎很痛心地摆摆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 罗尼抱紧了手臂,脸色难看。 “当然,如果您不理解,”奥勒修大公淡淡地道,语气里隐藏威胁:“我们也别无选择,只能忍痛无奈地劝导您配合。” 伦巴依旧死死地盯着泰尔斯,一言不发,仿佛那才是他最大的威胁。 大厅又是一静。 “配合?”塞尔玛蹙着眉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的她颇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你们……” 但她的手臂微微一紧。 塞尔玛怪地向王子看去。 她的身边,泰尔斯静静地注视着女孩儿红扑扑的脸蛋。 塞尔玛被他盯得有些窘迫。 泰尔斯缓缓吐出一口气。 “够了,我的女士,你做得足够好了。” 在塞尔玛的眼里,来自星辰的男孩露出他最灿烂的微笑,温和地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情……” “交给我好。” 259.第256章 换手 “小心他的进攻!”怀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拖住他行!” 刀锋划过科恩的头顶,带来一片炽热。卡Kа酷Ku尐裞網 ( . ) 想起那把武器的能力,科恩根本不敢抵挡或反击。 他只能皱起眉头,矮身侧仰,痛苦地在地滚了一圈,避开旭日军刀。 这是他第三次狼狈闪避了。 鼻子里传来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该死。 科恩气恼地捏紧手的“承重者”宝剑,只觉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憋屈的战斗。 即使是面对荒漠里个个身高超过两米半的灰杂种们,靠着他高大的身材和过人的臂力,警戒官也敢拼着受伤硬扛几下,为同伴的进攻创造机会。 但是面对那个…… 那件能斩断一切的武器…… “小心!” 科恩还没想完,黑沙领的火炙骑士,埃克斯特五战将之一的罗姆·图勒哈,他那壮实的身躯迅猛地突进到身前! 警戒官瞳孔顿时一缩! 怎么这么快…… 火炙骑士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科恩匆忙举起的剑柄正! “咚!” 后者被震得胸口生痛,身形不稳,脚下又是一晃! 还没来得及惊讶对方只攻不守的疯狂,旭日军刀的火热温度再次袭科恩的脸庞。 而科恩却处于刚刚站稳脚步的窘境,连调整姿势都来不及,更无从防守! 科恩一个激灵。 糟糕。 经历过不少厮杀的科恩马明白过来。 “记着,战斗不是你一子,我一子的换手游戏,更不是什么看谁更能挨揍的回合制拳击表演,”这是他的老师曾经告诉他的话:“你每放弃一次抢攻、反击或防守,改成退后或闪避,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木桩。” “更等于对手平白拥有了一次不受干扰的进攻机会:他能更好地把握节奏,调整姿态,安心出手,叠加攻势,攻出更具威胁的一招——你退后一步,等于敌人前进两步,许多胜负在这一息之间决出。” 科恩咬紧牙齿:没错,战斗不能换手。 自己忌惮对方的武器优势,一味闪避,毋论防守和反击,所以图勒哈的进攻没有任何阻碍,一刀更一刀凌厉。 到了最后,警戒官已经优势尽丧,无从还手,任人宰割。 与棋局不同,在战斗里,换手意味着死局! 科恩后悔不迭,却只能看着旭日军刀越来越近。 “嘿!” 眼看科恩情势危急,怀亚怒吼着,展开只剩三分之二的单刃剑,向图勒哈的后背要害袭去! 无回之锋充斥他的右臂,在刺痛间释放出最纯粹的杀意。 怀亚下定决心,一定要逼得图勒哈回刀防守。 千钧一发间,科恩却惊讶地发现:图勒哈前突的身躯微微一晃,旭日军刀不再向前。 火炙骑士的眼掠过狠色。 警戒官心一寒。 “小心!”科恩瞬间体会到局势的关键,顾不自己,气急败坏地朝着怀亚大吼:“他的目标是……” 但科恩的话还没说完,图勒哈的身躯轰然旋转!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嗤!” 这是怀亚的断剑砍在图勒哈左臂的甲胄连接处,破开血肉的声音。 面对怀亚的进攻,火炙骑士没有丝毫防守的意图,他在转身间,冷静地甩开左臂。 “咚!” 怀亚瞪大着双眼,看着图勒哈不顾臂的伤损,左手穿过他的剑影,一把扼住了怀亚的脖颈! 将他生生地提起来,双脚离地。 “砰!” 怀亚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他被图勒哈狠狠地顶到了墙。 “当啷!” 他只剩半截的单刃剑无力地落地。 科恩发怔地看着图勒哈在瞬间制住了怀亚,将他按墙壁。 “被同一招撂倒两次?”图勒哈举着鲜血淋漓的左臂,冷眼看着被自己扼住要害,徒劳挣扎的王子侍从官:“还想拖住我?你懂战斗吗,贵族少爷!” 怀亚死命地扒住图勒哈铁箍般的左手,双腿弯起,猛蹬墙面! 他的左腿蹬住墙面,右腿狠狠踢出! 图勒哈微微侧身。 “咚!” 怀亚的右腿正图勒哈的腹部甲胄。 但除了甲胄的震颤,火炙骑士只是纹丝不动。 “战斗,”图勒哈用自言自语的口气,冷冷道:“这可是赌性命的游戏啊。” 怀亚露出震惊的表情。 怎么会…… “保守者抱头挨打,狂热者力战而亡,”在怀亚不甘心的眼神,火炙骑士举起右手的旭日军刀,语气生冷:“唯有在冷静与疯狂之间来回游走者,才能享用最后的胜果。” 旭日军刀对准了怀亚的胸膛,再次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无力挣扎的怀亚感觉到温度的升,心一凉。 警戒官发出愤怒的咆哮,死命从地挣起,却发现自己已经来不及了。 前前后后,才过了几分钟? 他们已经彻底失败了吗? 军刀向前突进,刺向怀亚的胸膛。 在此时。 一只手掌突兀地出现在图勒哈身前。 图勒哈微微蹙眉。 “啪!” 火炙骑士的武器,被这只手掌“抓”住了。 旭日军刀割破了这只手掌,掌心与刀柄相接。 刀刃与手掌之间连连传来吓人的“滋滋”声,血肉焦黑,甚至泛起了火光。 “抓住你了,”一道年轻而冷静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喘息传来:“旭日军刀,火炙骑士。” 科恩和怀亚都惊讶地回过头。 拉斐尔·林德伯格站在图勒哈的身前,面无表情地伸着被烧得焦黑的右手,不顾炽热刀刃的威胁,五根手指牢牢抓住刀柄。卡Kа酷Ku尐裞網 对手掌燃起的火焰恍若不觉。 “当失去旭日军刀的时候,罗姆·图勒哈,”拉斐尔的左手捏住了图勒哈的执刀手腕,两只手一前一后,把旭日军刀死死地控制在身前,只听他轻声道:“你还是那个火炙骑士吗?” 图勒哈眼瞳一缩,看着拉斐尔那只被炙烧得不成样子,却依旧死死抓住刀柄和刀刃的右手。 看着那只焦黑的手,没有人他更惊讶了。 虽然看着凄惨……但是,旭日军刀的高温,甚至可以铸铁熔金啊! 图勒哈心震撼:这家伙的手,有问题…… 他究竟是什么人——不,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赌性命的游戏里,”突然出现的拉斐尔瞥了科恩一眼,冷冷地对图勒哈开口:“极境或者是凡级,他们的命——都没什么区别!” 下一秒,跟他默契多年的科恩怒吼着暴起! 群星之耀在他的皮肤和剑刃泛出点点星光,向图勒哈攻来! 图勒哈右手发力,却发现右臂依然被拉斐尔死死地控制住——年轻人的双臂里发出怪的窸窣声,不断地震颤,无诡异。 骑士眉头一紧。 他的右臂仅仅挪动了几寸距离,被那个年轻人靠着巧妙的角度和着力点,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不对! 火炙骑士难掩心的震惊:这种力气——与他的体型根本不匹配! 下一个呼吸,图勒哈露出凶狠的表情,转动右腕,试图用旭日军刀破开一切的锋锐迫退拉斐尔。 随着他的转动,刀刃划出! 然而钳制着敌人手臂的拉斐尔只是调整身形,便瞬间闪到敌人的小臂外侧,旭日军刀的死角。 仅仅有一片衣物被刀锋划落,烧成灰烬。 图勒哈心一寒。 糟糕。 无法移动,无法闪避。 武器受制,无法格挡。 这是这个年轻人,是他算好的战略么? 思绪间,火炙骑士背心一凉——他的后方,科恩表情决绝地举起佩剑“承重者”,终结之力充盈双臂。 照准图勒哈的后颈,警戒官怒吼着,斜劈出声势惊人的一剑! “嗤!” 剑锋破开图勒哈的颈部。 带出鲜血。 ———— “这个女孩儿虽然是沃尔顿的血脉,”伦巴冷冷地开口:“但她只是个女人,根本没有权力继承龙霄城大公的位置——毋论站在这里质问我们!” 黑沙大公可怕的目光投向塞尔玛,让女孩儿微微一震,不自觉地向手的“凯旋”摸去。 “收起你们不必要的同情和习惯了的忌惮吧,大公们,”伦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淡淡地道:“她不是我们,这个女孩无权为埃克斯特的未来作出决定。” 特卢迪达大公微微耸肩,似乎颇为认可。 在此时。 在几位大公的目光下,泰尔斯松开塞尔玛,缓慢却果断地举步前。 “所以您终于说出来了,伦巴大公阁下。” 泰尔斯轻声道:“为了埃克斯特?” 伦巴脸色微动。 泰尔斯暗握拳头。 塞尔玛用自己的身份,为他打开了破局的口子,而他要抓住机会,步步紧逼。 用他手里仅剩的筹码。 击溃他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底泛出决绝:“身为埃克斯特的大公们,面对星辰王国的巨大威胁,你们必须站在一起,是么?” 他的话一出口,大厅的气氛变了。 人们呼吸声开始紊乱。 大公们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罗尼大公微微蹙眉:“什么?” “看,”伦巴冷哼一声:“他我们还清楚呢。” 莱科大公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不得不承认,我们两国本是对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刻,泰尔斯却用怪的回应,打断了莱科。 “对!” “在这一点,我无同意您的观点,莱科大公阁下,”星辰的王子平静地开口:“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不至于被星辰所毁灭,你们理应如此,一致将矛头指向我和我背后的国度——哪怕这有违共治誓约,哪怕这有悖你们的良心。” “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泰尔斯斩钉截铁地道。 此言一出,罗尼大公微微蹙眉,伦巴大公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大公们纷纷对视,目光里混合了困惑和讶异,似乎对泰尔斯的话惊疑不定。 他身后的塞尔玛微微一惊,拉了拉他的袖子。 泰尔斯没有理会她,而是直直看向了场唯一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戒守城的莱科大公。 老大公的眼神里闪动着平和却复杂的光芒,与伦巴大公眼底那片纯粹的冰冷,恰成对。 “但你想过吗?” 泰尔斯缓缓地调整自己的语速,平稳好呼吸和心跳:“你们想过吗?” 他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关键。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最终得利的却不是你的埃克斯特,莱科大公阁下,”泰尔斯轻声道,依次慢慢地转向罗尼、特卢迪达、奥勒修三人:“也不是你的,你的,或者你的埃克斯特,四位大公们。” 莱科大公微微眯眼。 在四位大公的复杂眼神下,泰尔斯继续开口: “你们站在这里,所妥协、奋战的一切,为的都是‘他的’埃克斯特。” 大厅里,那位沧桑而粗犷的黑沙大公猛地扩大眼眶! 他死死向泰尔斯看来! 仿佛要撕裂他的全身。 但泰尔斯浑然不觉。 泰尔斯向前一步,表情淡然地看向黑沙大公: “是独属于查曼·伦巴,独属他一个人的埃克斯特。” 伦巴缓缓捏紧了拳头,迎着泰尔斯的目光,心底涌起无边无际的怒意。 那个男孩。 那个最大的意外! “为了他自己的埃克斯特,”星辰的王子目光平静,轻轻地开口:“伦巴大公有着最彻底的觉悟,他能够牺牲一切。” 他猛地转头,看向四位大公,语气果决: “如,从一开始,他准备牺牲那些曾经与他掌誓为盟……” “却一直蒙在鼓里的……” “盟友们。” 大公们的眼神齐齐一滞。 咚! 伦巴大公的剑鞘重重地顿在地! 一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我真是受够了,”伦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你们不觉得荒谬么?” “从刚刚到现在,我们几位大公这么傻乎乎地站在这里看他表演?” 大公的目光扫向黑沙大公。 泰尔斯抿起嘴唇——他知道,大公们的态度,将决定战局的走向。 “别忘了我们身负的重任,以及依旧沉重的未来。” 伦巴用警告和不耐的口吻,提醒着四位大公:“请谨记,他是我们的敌人,而且看他的表现,可能是最可怕的敌人。” 大公们没有说话。 泰尔斯感觉到,因为紧张,塞尔玛抓着他的手突然用力。 伦巴看着一言不发的大公们,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卫兵……” 泰尔斯心一紧! 他看向几位大公,心焦灼。 快啊。 快啊! 在此时。 “查曼!” 一个明明苍老浑浊,在泰尔斯听来却如同天籁的声音,及时打断了伦巴。 莱科大公摸着自己光秃的脑袋,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查曼,查曼,身为北地的一领大公,你的胆色、谋略和手段都是同辈少见,我钦佩不已,”莱科大公缓声道:“我想,哪怕是‘低语者’梭伦三世,也不能做得你更好了。” 伦巴没有说话,他的心升起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莱科大公睁开那对从浑浊重新变得清明的眸子,看向泰尔斯:“但为什么你如此害怕他呢?” “真的只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星辰王国,或者他本身天资聪颖吗?” 伦巴微微一怔。 “我们不是瞎子,查曼,”老大公叹息道: “从这个男孩出现到现在,你所说的一切,无论出于什么立场,都是为了阻止他开口。” 伦巴难以置信地转向老大公,又看向其他几人。 但他们都冷冷地看着伦巴,一语不发。 那个瞬间,泰尔斯那颗紧张得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才重新落回到原位。 “这个孩子真的有这么可怕?”莱科大公的话语很轻,却足以在大厅里传扬: “难道他真的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能把我们五位大公,全部摁死在这里?” 泰尔斯微微挑眉。 事实——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起艾希达给他的选项,在心底默默地道: 你说得还真没错。 “还是说,”莱科大公像个寻常的村长者那样,弯起嘴角,在满是皱纹的脸泛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其言却震撼不已: “他真的会说出一些,让我们都感兴趣的事情来呢?” 伦巴沉下了脸。 他没有一刻现在更觉得,眼前的大公们是如此愚蠢。 “要听他说话,你大可以等到日后在牢狱里慢慢审问个够,”黑沙大公冷冷回应:“但我们还有迫在眉睫的事情必须去做,别忘了龙霄城还乱成一团糟!别忘了里斯班首相……” 莱科大公高声打断了他:“里斯班首相会理解的!” 老大公有着严肃而凌厉的眼神:“问题是,查曼,作为盟友,为什么你不理解我们的顾虑呢?” 伦巴咬紧牙齿,看看平静的泰尔斯,又看看莱科。 “你们呢?”黑沙大公转过头,看向其他人:“也要这么疯下去吗?” 回答他的人是奥勒修。 “六百年来,奥勒修家族都时刻提醒我们的子孙,”这位威兰领大公用微妙的目光盯着泰尔斯:“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璨星,哪怕他再落魄,再顺服,再弱小。” 泰尔斯露出一个无辜无奈的表情。 “所以,”奥勒修话锋一转:“我宁愿听他说完,再吊死他。” “我是很支持你的,查曼,”特卢迪达在奥勒修的身后,微微叹息:“但跟唱反调起来,我想,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意见一致的团结。” 那个瞬间,伦巴握紧了他的佩剑,面无表情。 他转过头,却发现罗尼大公盯着他,对伦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说下去吧,孩子,”莱科大公没有再理会伦巴的反应,不容置疑地为接下来的会议定下主题:“尤其是那个牺牲盟友的部分。” 泰尔斯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棋局已经换手。 天平再度倾斜。 轻轻怕打着塞尔玛的手背,安抚好她,泰尔斯转过身,向着莱科大公微微点头。 “首先,我们都需要了解一个事实。” “查曼·伦巴所收买的那个刺客,巴安奈特·萨里顿,一直躲在天空之崖,”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起在马车偷听到的那段对话,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计划从那里潜入英灵宫里,趁着白刃卫队被引开的机会,在宫刺杀努恩王。” 伦巴闭了眼睛。 前三秒里,大公们没有反应。 但很快,四位大公迅速看向了彼此。 他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对,在伦巴原本的计划里。” “努恩王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死在这个被重重封锁的英灵宫里,”泰尔斯的声音很平稳,却充满着凝重和悲哀: “死在你们四位大公的身边。” 260.第257章 反击 英雄大厅里的火盆已经熄灭了两个。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此刻的石厅里,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温度了。 “伦巴不仅仅要刺杀努恩王。” 泰尔斯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星辰王子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还要最大程度地利用努恩王的死亡,达成他的目标!” 王子抬起头,看向脸色微妙的四位大公:“你们尽可以想象:努恩王昨夜才刚刚以复仇的名义,处决了五位大公的其一人,转眼间死在了其他四人身旁。” “那会是什么局面?” 莱科大公双手交握,他的目光凝固住了。 会是……什么局面? 老大公看向伦巴,思绪翻腾。 相之下,伦巴看向泰尔斯的目光却回归了死寂,让后者心里毛毛的。 泰尔斯显得冷静异常,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伦巴具体的计划,但在他的设想里,那时你们大概是首要嫌疑人,百口莫辩,焦头烂额——而你们又身处陌生的龙霄城,精明能干的里斯班首相大概不好对付。” 王子回忆着从遇刺开始,在紧张惊险的逃亡旅途一点一滴收集的情报和真相,微微叹息:“下一步,在暗室的‘帮助’下,里斯班首相与四位弑君‘嫌犯’将不可避免地爆发冲突。” “把你们彻底逼龙霄城的对立面!” 大厅里陷入微妙的寂静。 大公们齐齐看向伦巴,神态各异地思考着泰尔斯的话。 泰尔斯走到长方桌前,在罗尼大公不豫的眼神下,跳一张椅子,与对面的莱科大公对视:“我刚刚听闻,哪怕是现在,里斯班首相也正在围攻城闸?” 伦巴一言不发地侧过头,仿佛他不是这场谈话的主角。 “原本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伦巴要在刺杀国王的同时带来军队,”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起那些伪装成巡逻队的士兵们,也想起在牢房里的怀疑:“我现在相信,伦巴的军队,是为了在事态不可收拾的时候介入冲突,把你们几位大公抢救出来。” 特卢迪达抬起了头。 “为什么?”再造塔大公凝重地问道:“假设你说的是真的,伦巴为什么要这么做?” 泰尔斯微微一顿。 “为了说服你们。”他面无表情地道。 “什么?”特卢迪达大公下意识地讶然道。 “带着弑君嫌疑又和首相水火不容的你们,为求自保,一定会自发接受伦巴的提议,心甘情愿乃至迫不及待地把国王之死推到星辰王国,推到我的身。” 说到这里,泰尔斯脸色一黯。 “你们将自愿成为伦巴的共犯,跟伦巴一同出兵,入侵星辰:既了结努恩王的威胁,又完成他的夙愿,”在塞尔玛怪的眼神下,泰尔斯轻声叹息: “这才是伦巴真正的原计划——用算计和嫁祸,把盟友们绑他的战车。” 大公们的目光,不断地在伦巴和泰尔斯的身来回。 黑沙大公依旧纹丝不动,一对眸子里越来越平静。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疲惫地向后靠椅子,同时怪地看着罗尼大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惹到他了吗? 奥勒修大公满面肃穆地敲了敲方桌,他厚重的声音响起:“如果这是查曼的原计划,那他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泰尔斯捏了捏拳头,想起普提莱的话。 “出乎伦巴意料的是,刺杀出了意外,”泰尔斯沉着地回答道:“努恩王并没有如他所想待在英灵宫里。” “伦巴不得不暴露自己,提前入城,在盾区亲自见证努恩的死亡。” 王子抬起眼神,一双灰眸扫每一个大公: “他失去了对局势的主导和掌控,无法再嫁祸你们,无法用形势与危机,逼你们与他结盟了。”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不得不冒险拿下城闸,亲自进入英灵宫,亲自来说服你们,放下努恩之死的蹊跷,与他合作。” 泰尔斯缓缓舒出一口气:“与之前靠形势逼人的计划不同,这次,他要用一个你们根本无法拒绝的理由,说服诸位加入他的大计。” 他的话音落下。 把寂静留给大厅。 大公们的表情则很有趣。 “这是你要说的?” 莱科大公沉吟了一会儿:“查曼原本准备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来将我们拉战车?” 伦巴冷哼一声。 “信口之词,”黑沙大公的语气满布不屑与冷漠:“而且疑点重重。”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 但特卢迪达打断了他的反驳。 “我们的黑沙大公很有心计,”再造塔大公微微一笑:“但那又如何?” “即使他原本真的准备算计和嫁祸我们,”只见特卢迪达大公转向其他人,轻轻摊开双手:“到了这一步,也太迟了。” 大公轻轻回头,看向泰尔斯。 那一刻,特卢迪达的眼睛里射出冷光:“为了埃克斯特,该做的还是要做。”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伦巴依旧表情欠奉,但黑沙大公还是转过脸,对特卢迪达微微点头。 泰尔斯略略一怔。 他观察着几位大公的表情,发现他们似乎都无动于衷。 塞尔玛担心地凑前来,拉了拉他破损的衣角。 但泰尔斯却笑了。 在大公们的面前,王子殿下露出释然的笑容。 “诸位大公们。” “查曼·伦巴是怎么说服你们的呢?”泰尔斯一个一个地扫过这些位高权重的领主,抿起嘴唇:“他给出了怎样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才让你们乖乖合作?” 大公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没关系,”泰尔斯闭眼睛,叹了口气:“其实我在来这里的路,已经猜出来一些了。” 伦巴的瞳孔微微一顿。 “他是否告诉你们,相起伦巴的不臣之举,”泰尔斯直起腰,严肃地面对大公们:“你们南边的那个国度里,更可怕的威胁正在崛起?强如埃克斯特也无法抵挡?” 那一瞬间,大公们或多或少,都表现得有些不自然。 似乎不太习惯这句话从星辰王子的嘴里说出来。 伦巴轻哼一声。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黑沙大公。 这是他的回合。 泰尔斯轻捏拳头。 “他是否告诉你们,那个帝国之后的国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程度发生变革,”泰尔斯的眼神越发凌厉,声音慢慢提高:“他们举国的力量正史无前例地聚合为一,越发高效,如臂使指?” 塞尔玛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是否告诉你们,唯有先发制人,用战争和暴力,不顾一切地将那个威胁扼杀在摇篮之,埃克斯特才能挣得出路?” 奥勒修大公跟特卢迪达对望一眼,彼此惊讶 “他是否还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如此做,终有一日,你们的领地会被夺取,家族由此覆亡,血脉行将断绝,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莱科大公眉间耸动,双手再次爆出青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话:“那他是否也告诉你们了:查曼·伦巴所做的一切,无论政变弑君还是挑起战争,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是百般无奈的一步,是甘负污名的牺牲,是枭雄立世的果敢以及舍己为国的大义?” 说完了这句话,泰尔斯感觉到,伦巴投射在他身的目光正越来越寒冷。卡Kа酷Ku尐裞網 “好吧,”特卢迪达大公微微叹息:“为了这几句话——你确实对得起你的名声,小子。” 罗尼大公皱起了眉头: “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但他是这样说服你们的吧,”泰尔斯咬紧牙关,没有理会大公们的异状,“你们认可了他的这个理由,你们同意替他遮掩国王之死的真相,你们愿意与他一起南下星辰,你们接受了他以无主的龙霄城作为礼物的条件。” “只为了埃克斯特?” 在大公们惊疑不定的时候,泰尔斯猛地抬起头,咬牙道:“但你们不觉得怪吗?” 泰尔斯猛地从椅子站起来,双手撑住方桌,表情凝重: “如果他能靠自己说服你们——像现在这样,那为什么原计划里还要大费周章地算计和嫁祸,逼你们走到龙霄城的对立面?” 王子攥紧拳头:“他为什么不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告诉你们:‘为了埃克斯特,为了你们所拥有的一切不被未来的星辰王国所摧毁,请你们理解他迫不得已的苦衷,配合他大公无私的壮举?’” 特卢迪达抬起头,瞥了一眼不再说话的伦巴,弯起嘴角:“他现在是这么做的,不是么。” 泰尔斯死死地看着伦巴,看着他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 “我刚刚说了,他现在是被迫这么做的——是备用计划。”王子轻声说道。 “否则,不到万不得已,伦巴绝不会拿出这个理由来说服你们——他既不打算告诉你们星辰的威胁,也不打算告诉你们那个国度的剧变,更不打算告诉你们他的真实目的。” 莱科大公微微蹙眉:真实目的? 泰尔斯的拳头顶在桌子,回想着史莱斯所说的话:“伦巴宁愿你们是因为与龙霄城的对立而加入他的队伍,也不愿意你们是因为察觉了星辰的威胁而与他联手。” “为什么?”罗尼大公不耐烦地开口:“直说吧,北地人讨厌拐弯抹角。” 泰尔斯转向了他。 “为什么?”星辰的王子眯起眼睛,“因为这是他的真心话。” “更因为他在害怕。” 那一刻,泰尔斯终于看见,一直表情冷淡的伦巴,缓缓地抬起头。 黑沙大公向他望来,眼底的寒意化为死寂。 泰尔斯毫不退缩地回望着他,轻咬牙齿。 这是我们之间的战斗。 也是最公平的战场。 准备好了吗,伦巴。 而现在,是我的反击。 “害怕?”特卢迪达疑惑地问。 泰尔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害怕的是,你们会从他的话里发现不妥。” 泰尔斯·璨星深吸一口气:“他害怕,一旦你们开始仔细思量,会发现‘星辰的威胁’这个理由的背后……蕴藏着多么残酷的真相。” “真相?”罗尼大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 “诸位大公!”泰尔斯站直身躯,踩在椅子,表情严肃:“一旦你们今天接受了伦巴的提议,并吞龙霄城……” “……出兵南下,入侵星辰。” 莱科大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罗尼抬起下巴。 特卢迪达和奥勒修则神情凝重。 至于伦巴——他那对死寂的眼眸,已经许久没有动过。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泰尔斯早已无暇顾及他的对手了。 “以后,你们每一家,每一领,每一位大公,”泰尔斯咬紧牙关,肃穆地扫过每一个大公,看见他们的表情越发复杂微妙:“都会在势不可挡的风暴里……“ “大难临头,万劫不复!” ———— 剑风来袭! 直劈火炙骑士的后颈! 千钧一发之际,被拉斐尔钳制住右手的图勒哈当机立断,果决地松开左手,松开挣扎得越来越微弱的怀亚。 火炙骑士回甩仅剩的左臂! “铛!”刺耳的锐响! “嗤!”图勒哈的脖颈现出鲜红。 科恩势大力沉的一剑,在空正图勒哈的臂甲! 剑尖堪堪划到火炙骑士的脖颈,刺破皮肤。 骑士的脖子慢慢流出鲜血,他低低地闷哼一声。 图勒哈的臂甲被科恩这一剑劈出了裂纹,从裂缝里渗出鲜血。 警戒官心一寒:对方还是防住了致命的一击。 “赌性命?你们这群温室里的盆栽,”图勒哈顶住左臂的长剑,感受着手臂传来的阵阵疼痛,不顾脖颈的鲜血淋漓,沉声道:“你们不配。” 科恩死死按着长剑,再次发力下劈,图勒哈的臂甲发出变形的呻吟。 拉斐尔咬紧牙关,手臂里的异肌肉再次迅速膨胀起来,死死控制着敌人的右臂和武器,试图为科恩创造出下一次机会。 感受到对方非同寻常的力气,图勒哈转过眼,刀剑般的目光射向拉斐尔。 “小少爷们。” “当你父亲为了你母亲隆起的腹部而发放赏赐的时候,”图勒哈脸色狰狞,右臂与力气遽然增大的拉斐尔死死角力,左臂则扛住科恩混杂着终结之力的力量:“我正在野外的雪地里,在母亲发硬的尸体旁瑟瑟发抖,挣扎过又一个该死的冬天!” “喀嚓!” 终结之力如火焰般烧他的全身——图勒哈怒吼着转过脖颈。 他回抽臂甲,挣脱科恩的长剑,带出一篷鲜血。 有伤在身的警戒官被他带得失去平衡,脚下一晃。 下个瞬间,图勒哈松开了右手的旭日军刀。 旭日军刀落地,刀刃失去了炙热的温度,弹在地面当啷作响。 拉斐尔看着对手的武器在身边落下,心警兆突现! 不妙。 果然,没有了军刀的掣肘,图勒哈不再试图与力气大得夸张的拉斐尔角力,而是沉下身子,右肩猛撞拉斐尔! 拉斐尔只觉得身形一晃,紧接着后背一震! “砰!” 在科恩反应过来之前,拉斐尔被火炙骑士狠狠地掼墙面。 拉斐尔脸色一白,痛苦地咳嗽一声,却依然死死地抓住对方的右手。 “当你们在华贵的襁褓里放声啼哭的时候,”图勒哈燃烧着终结之力,死死抵住拉斐尔,眼神可怕:“我在乡野间的尘土里,为了一口发霉的面包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科恩心一紧,长剑刺出! 图勒哈满面狠色地侧过身,闪过科恩直取他胸膛的一剑。 “嗤!” 科恩的长剑划破图勒哈的肩甲,带出碎片,剑刃在墙壁擦出火花。 但图勒哈没有理会他肩部的伤损,他对着被压制在墙的拉斐尔,又是一个肩撞! “砰!” 他重重撞在拉斐尔的胸口! 拉斐尔发出痛苦的呻吟,终于松开了对方的右臂。 “当你们在书房里惬意地读书认字的时候,”图勒哈抽回右手,寒声开口,“我拖动伤痕累累的肩膀,运送着最臭不可闻的垃圾与粪便,从一个个铜子的脆响学会数数。” 火炙骑士猛地转身,在半空牢牢抓住科恩再次斩来的剑! “铿!” 剑锋与图勒哈的铁制手套之间发出尖利的摩擦。 鲜血从骑士的指缝里流出。 警戒官惊愕地看着野兽般的火炙骑士,想要抽回长剑。 “当你在庄园里学着挥舞木剑的时候,”图勒哈右手一拳,锤拉斐尔的腹部,把他擂得意识模糊,弯下腰去,“我在茫茫的冰川,裹着伤口豁出最后的力气,跟野兽、同行、天气、地形,跟一切敌人厮杀!” 火炙骑士抓着科恩的剑,反身回冲! 科恩想要举起手臂防御,却被图勒哈突然的一脚,踹膝盖! “砰!” 警戒官长剑脱手,摔倒在地。 “当你在宴会里与女孩调情的时候……”图勒哈伸出右手,扒开碎裂的肩甲和臂甲。 火炙骑士冷冷地甩掉连同衣袍在内的累赘,露出皮肉外翻,血色虬结的身体——从颈部、肩膀到手臂,面全是严重烧灼的伤疤,坑坑洼洼,恐怖而吓人。 图勒哈表情如冰,眼神如火,一把扔开科恩血迹满满的长剑。 他回身一拳! “砰!” 刚刚站起来,准备偷袭的拉斐尔,被火炙骑士一拳重击头部,再次撞在墙。 “我从火油烧过的焦尸下爬出,带着满身的烧伤痛苦呻吟,期待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科恩在焦急和愤怒间咬牙爬起,咆哮着冲向敌人,重拳力度惊人地击出。 “砰!” 拳头正骑士的脸颊! 让后者微微一顿。 但图勒哈只是怒吼着弯下腰,死死顶住科恩的冲撞,对警戒官擂在他脸的那一记重拳不管不顾。 好像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蚊子叮咬。 “在血与火的地狱炙烧成型,”他双手探出,极有经验地攥住科恩击来的手臂,别住他的腿,把科恩的身体扛肩膀。 “——这才是火炙骑士的来由!” 下一秒,表情疯狂的图勒哈双手用力,猛然转身,将挣扎不已的科恩拱半空,狠狠倒摔在地面! “砰!” 身材高大的警戒官背部着地,被重重地掼倒在地面。 科恩只觉得浑身剧痛,头晕目眩,一切力气都离他而去。 “赌性命?” “你们这些小少爷,永远不会明白。” 图勒哈直起身子,甩了甩微红的侧脸,毫不在意地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为了与你们站在同样的庄园里,我一路从泥泞和血腥里爬来,已经在无尽的地狱里赌过多少次性命。” 图勒哈赤着半身,满目创痕,血流遍身,表情狰狞恐怖。 “哪怕同为极境,我们的性命,”火炙骑士冷冷地转过身,看向重新站立起来的拉斐尔:“也差得远呢。” 拉斐尔擦掉额头的鲜血,忍受着一阵阵的眩晕感,从腰间抽出断了一截的长剑。 “你是个很可怕的战士,”秘科的年轻人用力地甩出一个起手式,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科恩,皱起眉头:“身为‘五战将’之一,名不虚传。” 图勒哈转过头,看了一眼地的旭日军刀——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但以你的身手,”拉斐尔沉声道:“何苦要跟着伦巴,走这条弑君叛国的不归路?” “为了经历更多的地狱么?” 火炙骑士冷哼一声,一脚踢起科恩的长剑“承重者”,抓在手里,试了试重量和长度。 下一秒,图勒哈咆哮着,冲到他的身前! 拉斐尔眼瞳一凝。 “铛!”双剑十字相交,拉斐尔死死拦住对方的横劈。 但图勒哈丝毫没有与对方拼剑术的意思,他像个真正的野兽那样,左臂压在剑脊,把拉斐尔推向墙壁! “砰!”拉斐尔抵挡着骑士的剑,被狠狠地撞在墙,自己的长剑甚至被压得贴了胸口。 图勒哈面目狰狞,他的左肘突然扬,十字相格的两把长剑,被他旋成了“x”形! 火炙骑士的左臂压在“x”的半部分,死死顶住拉斐尔的咽喉,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当你们背着剑与荣耀,周游世界的时候,”图勒哈咬牙切齿地道:“我站在满目荒芜的村子前,立在连野草也种不出来的贫瘠土地,为了用三十年的青春与生命换来的第一份家产,第一个爵位痛哭流涕。” 拉斐尔痛苦地挣扎,一口气也呼吸不来,但图勒哈只是持续而不可阻挡地压着他的剑,手肘压迫他的气管。 火炙骑士咬起牙齿,眼里混合着痛苦和希望:“经历了这些,我才能站在这里,面对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举着武器一较高下。” “你问我,为什么要追随大公?” “砰!”火炙骑士怒吼着,一个头槌,狠狠擂拉斐尔的额头。 “铛!” 拉斐尔的长剑松脱,从手边落下。 秘科年轻人似乎失去了意识,无力地从墙滑倒下来,被图勒哈一把提住衣领。 “砰!” 骑士回身一个膝撞,把从地爬起来的怀亚撞得口吐鲜血,倒了回去。 “你们不明白……”图勒哈喘着气,习惯性地甩了甩右手的剑——承重者明显与他的惯用兵器不符。 他看着在地挣扎的科恩,咬牙道:“黑沙大公阁下……” “大公阁下他……” “他眼所见,是更加长远的未来。”火炙骑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神往的神色:“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在那里,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未来。” 图勒哈喘着粗气,伸出左臂,一把扣住拉斐尔的脖颈,把他提起来。 “为了大公的理想,更为了他所许诺的那个未来,”面目恐怖的火炙骑士舔了舔嘴边的鲜血,把敌人拉近到眼前,直视拉斐尔的双目: “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火炙骑士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拉斐尔只是紧紧咬着牙,眼神涣散,无力地看着敌人的眼睛。 “无论什么阻碍,”图勒哈举起了科恩的剑,眼珠突出,认真而狂热地看着拉斐尔: “我都必须粉碎。” 那个瞬间,拉斐尔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米拉。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闭眼睛。 对不起。 下一秒,火炙骑士毫不犹豫地捅出手的剑。 “嗤!” 剑刃刺入拉斐尔的心脏。 从背后穿出。 徒留满地的鲜红。 以及科恩撕心裂肺的惨叫。 261.第258章 叫将 罗尼大公站在莱科大公的背影后,目光穿过长方桌,投向那个男孩,看着他努力抑制着紧张与激动,突然有些唏嘘。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们都会……大难临头? 他微翘嘴唇:有多久没有遇到过像这样,在好几位大公阁下们面前毫不犹豫,毫无顾忌地大放厥词的家伙了? 大厅里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所有大公的表情都很不自然,呼吸的节奏紊乱起来。 伦巴轻轻地闭眼睛。 泰尔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耳边一时只有火盆噼啪作响的声音。 整整三秒过去了,莱科大公才缓缓偏过头,与其他人对视一眼。 “我们给了你说话的机会,王子殿下,”老大公从眼神交换回过头来,颇有些凝重地叹息:“可不是让你信口开河,危言耸听。” “你最好说得清楚些,小鬼,”奥勒修脸色难看地盯着泰尔斯:“在英雄大厅里威胁大公之后,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还能完整地走出去。”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似乎对两位大公不安的诘问浑然不觉。 冷静,泰尔斯。 越是这种时刻,越是要冷静。 你可以的。 可以的! “龙霄城。” “伦巴所给你们的,”泰尔斯轻声开口,淡定的模样反倒让几位大公们微怔:“并吞龙霄城的提议,并没有安着什么好心。” 特卢迪达啧了啧舌。 “先是出兵星辰,然后是龙霄城,”狡诈的大公露出妙的微笑:“这些事情,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我是怎么知道你们要并吞龙霄城的?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伦巴向史莱斯许诺了龙霄城周边的关税优惠,这么简单。 “这并不难猜,”但是在表面,泰尔斯依然神色如常:“为了聚合人心,除了共同的威胁之外,也要有足够的利益——毫无疑问,龙霄城是一块现成的、无主的奶酪,尤其是用来引起争夺和冲突,再好不过了。” 特卢迪达皱起眉头,看向伦巴。 “毕竟是打破共治誓约的行为,”王子叹了一口气:“权力的平衡已经不再了,开了这个不法攫夺领地的先例,日后一草一木的归属,一尺一寸的领土,都会成为你们之间矛盾与冲突的导火索——伦巴他只会煽风点火,他盼望着你们相互冲突,彼此削弱……” 奥勒修冷冷地哼声打断了他。 静静聆听着的塞尔玛露出厌恶的神色,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话不成立,小鬼,”威兰领大公络腮胡耸动,语气不佳:“事实,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在更大的威胁面前,伦巴没有理由这么做。” 说到这里,莱科大公咳嗽一声,接过了话头:“星辰的威胁迫在眉睫且旷日持久,不是一两场大仗能解决的,在这个当口,他自乱阵脚的行为只会对埃克斯特不利。” 泰尔斯心一动:“战争,尤其是对外的战争,更容易成为你们之间矛盾的激发点……” 但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的伦巴抬起头,把剑锋般的目光向他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还不明白吗?” 黑沙大公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辨明的情绪。 “这孩子聪慧异常,他在想方设法阻止战争,拯救自己的国家,”伦巴慢慢地走到一个火盆前,把火光挡住,徒留一片阴影:“拯救那个终将掌控在他的手里的国度,那个可能在未来,让我们的子孙俯首称臣的国度。” 大公们纷纷皱眉。 “这正是我要说的下一点,”泰尔斯对他挤出一个毫不示弱的微笑:“你也想拯救自己的国家吧,查曼·伦巴。” 伦巴微微蹙眉。 “如果你说得如此笃定,我们的黑沙大公为何要这么做?”见到伦巴下场,默不作声的罗尼大公也加入了这场危险的对话:“引起大公之间的冲突,他有什么好处?分多一块奶酪吗?” 特卢迪达很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 “以及,为什么是我们大难临头?” 承受着黑沙大公压迫力惊人的目光,泰尔斯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酝酿着接下来的话。 “你们都知道黑沙大公的过去,”泰尔斯抬高声调,严肃地看向诸位大公:“亲手杀死兄长的往事,让他从此变得铁石心肠,心智坚毅,他与努恩王的仇怨从那时结下。” 此言一出,伦巴的目光越发犀利,泰尔斯甚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冽了不少 大公们心领神会地彼此对视。 泰尔斯深呼吸着,盯着伦巴那沧桑粗犷的脸庞,坚定地道出下一句话:“但你,查曼·伦巴,你弑杀君王、领兵逼宫的行为,既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自保。” “因为你真正痛恨和在意的对象,既不是努恩王,也不是龙霄城,”只听泰尔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道:“而是北地人引以为傲的英雄传统,是埃克斯特的光荣历史……” 王子轻声道出答案:“耐卡茹的共治誓约。” 在塞尔玛抑制不住的惊呼,大公们齐齐一怔。 莱科的双手重新开始搓动,特卢迪达若有所思,罗尼则立刻看向伦巴,眼神狐疑。 “你到底要说什么?”奥勒修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共治誓约?” 泰尔斯面无表情,缓缓地点了点头。 “伦巴的一生,都在母族与父系,在龙霄城与黑沙领,君主与大公的权力夹缝里忍受折磨,”泰尔斯无认真,一字一句地说:“当然,在座的诸位大公也差不多。” 莱科大公的手微微一紧。 “但与习以为常的诸位不同的是……” 泰尔斯看着伦巴深邃复杂的双目,咬紧牙关,道出以下的话: “查曼·伦巴,在你父亲逼着你向长兄挑战的时候,在你把剑刺进长兄胸膛的时候,在你母亲郁郁自杀的时候,在你的父亲战死沙场的时候……你下定了决心。” 他每说一句话,伦巴的目光更加寒冷一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伦巴在马车冷眼抚摸佩剑的形象。 他在寒冷的空气里搓了搓手,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你从心底里厌倦了无休无止的争斗,你自认看穿了这背后无解而悲哀的循环,你憎恨这种妥协和默契背后埃克斯特王国现状,你相信,只要那纸誓约还存在一天,诸位对它的迷信还存在一天……” “你,以及你背后相类似的悲剧,不会消失。” 泰尔斯静静地说道。 “没错,诸位,”在几位大公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在塞尔玛不安的拉扯,星辰的王子依旧平平直视着黑沙大公快要凝结成冰的脸庞,不受任何阻挠与干扰,无坚定地开口道:“早在十二年前,查曼·伦巴决议:要彻底摧毁六百多年的共治誓约,了却共举国王与大公之间来回不断的矛盾……” “……将十位大公的和平共治,砸个粉碎!” 泰尔斯说完了话,闭眼低头。 大厅里陷入了死寂。 听着泰尔斯的话,几乎所有大公都瞪眼张嘴,露出或惊讶万分,或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的目光齐齐地射向伦巴。 整整好几秒之后,沉默才被打破。 “你到底在说什么?”特卢迪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看看斩钉截铁的泰尔斯:“不满是一回事,但是……摧毁共治誓约?这,这怎么可能?” “荒谬!” 忍受着其他人的莫名目光,伦巴冷冷地拒斥泰尔斯的话语:“我要怎么顶着一千万北地人的信念与信仰,摧毁共治誓约?把这里的大公们全都杀光吗?” 泰尔斯猛地抬头睁眼。 “你已经在做了,不是么!”王子颜色肃穆地高声道:“当你弑杀努恩王,还逼着大公们无视你的罪行,为你背书的时候,共治誓约已经被践踏了。” 塞尔玛脸色一黯,抿了抿嘴唇。 “你成了最糟的先例,”泰尔斯面无表情:“为此,你还纠结了大公们南下星辰,用新的利益,进一步加剧天平的倾斜,打击本开始不稳的共治誓约。” “你尽情地说吧,反正诸位大公们也不在乎你所浪费的时间,”伦巴讽刺道,不满地瞥了其他人一眼。 罗尼莫名地轻哼了一声。 “对于我聚合诸位的力量的目的,”伦巴的脸色尽是轻蔑与不屑,他轻声对大公们道:“诸位都心知肚明且共同认可——这是为了埃克斯特。” 他毫不犹豫地作结。 泰尔斯看着伦巴的神色,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他猛提一口气,跳下椅子,向前一步。 “没错!” “这是为了埃克斯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见王子少见地怒目圆睁,双拳紧握,果断出声:“而到现在为止,我最最佩服你的一点,查曼·伦巴……” “是在个人的好恶之外,你是真心实意地,毫无虚假地想让埃克斯特强大起来!” “面对星辰的未来威胁!” 泰尔斯几乎是怒吼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卡Kа酷Ku尐裞網 此言一出,塞尔玛带着疑问,轻轻地“咦”了一声。 在大公齐齐愣神,连伦巴也微微迷惑的时候,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收束表情,话锋突转!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只听他冷冷地道:“闵迪思三世。”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间,伦巴脸色铁青,表情耸动——像是被抓住了要害的野兽。 大公们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刚刚他一直躲在壁炉里偷听? 塞尔玛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闵迪思·璨星三世。 贤君。 泰尔斯在心里默默地道,眼前出现了三幅国王画像里最右边的那一幅:那位手持星辰之杖,雅俊秀的年国王,对着画框外的他露出和蔼的微笑。 那是他的其一位祖先,星辰三王之一,以及…… 泰尔斯轻轻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被奎德用闵迪思银币烧伤的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一时胜负,不过浪花转瞬,百年棋局,方为万世之基。 还有——泰尔斯想起初次见到凯瑟尔王时,这位国王父亲的评价:“从贵族到祭祀,从商人到乞丐,无不称颂他的贤明之治。” 贤明之治? 泰尔斯心一动,攥紧了胸口的手,脑浮现霍姆大主祭的话语。 【从你踏旅途开始,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都可能是主宰未来的契机。】 王子想起银币的贤君头像,想起闵迪思厅,又想起今天所面对的一切,不禁微微一笑:这一切,都是巧合么? 他抬起头。 “伦巴跟你们说起过‘贤君’的故事吧?” 泰尔斯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伦巴说了,星辰王国现在的局面,都是从贤君开始奠定基础,步步发展而来的?” 特卢迪达大公眯起眼睛,忍住回头去看伦巴的欲望。 “他大概也告诉你们,贤君留下的遗产,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是怎样一步步地变成星辰王国赖以为生的支架。” 泰尔斯轻轻握紧拳头,表情果决。 “但伦巴没有告诉你们的是……” 伦巴远远地望着他,表情无难看。 泰尔斯想起同伦巴同处一辆马车的胆战心惊,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 要去拯救这个国家啊。 想到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拳在胸口用力一敲! “从星辰王国的身,从贤君的身,伦巴不仅仅看到了威胁!” 王子咬着牙关,只觉得双手都在颤抖: “他还看到了埃克斯特的未来,看到了北地数百年困局的——最后解方!” 话音落下,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 听着泰尔斯的话,从沉稳的莱科大公到不耐的奥勒修大公,乃至夸张的特卢迪达和冷漠的罗尼,都惊讶万分,齐齐开口:“什么?” “咚!”剑鞘狠狠拄地的声音,突然响起。 泰尔斯倏然一惊,感觉额头一凉。 他努力地吸进了一口气。 王子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然后毫不意外地,在空与伦巴的眼神相遇。 从泰尔斯认识他开始,伦巴的脸色从没有如此难看和可怕过。 黑沙大公的脸几乎是扭曲的:眉头纠结成一团,鼻翼旁的法令纹忽隐忽现,下巴侧面的咬合肌不断耸动着。 而伦巴大公那向来犀利却冷漠的双目,此刻像是喷发的火山一般,放射着由寒冷与恨意混合的愤怒。 死死地射向泰尔斯。 不。 那个男孩…… 又是他…… 又是他! 为什么…… 伦巴心底散发着无尽的寒意与愠怒,死死摁着自己的佩剑,不让双手因愤怒而颤抖得太厉害: 为什么? 看到伦巴的脸孔,塞尔玛微微一抖,求助也似地看向泰尔斯。 王子没有退缩。 泰尔斯狠狠地回敬了对方一眼,同样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 “想想伦巴所做的事情吧,”泰尔斯跟伦巴的可怕目光在空交锋,他冷冷道:“提拔低级贵族和平民,招收哪怕来自异国的税吏,向商人借贷,雇佣专门的魔能枪教官,通过战争来洗刷、聚合内部——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眼熟吗?” 特卢迪达微微蹙眉:“你是说……” “还有,长久以来,从亚伦德的阴谋到断龙要塞的围攻,再到现在出兵星辰的决议。”泰尔斯表情决绝地深吸一口气,想起跟伦巴明里暗里的每一次交手。 在断龙要塞下,与这个不世枭雄的正面交锋,自己做出反向突围的决定,最终让伦巴拿下要塞的希望落空。 王子咬紧下唇:我击败过他。 而现在…… 泰尔斯猛地睁眼:“伦巴是想要星辰的北境,对么?” “为什么呢?想要开疆拓土?” “还是因为,”泰尔斯脸色生冷,说出剩下的话:“他想要这一块闵迪思三世的变革不甚完全,又同处北地,所以适合与黑沙领合并,进一步推行变革的土地?” 大公们的脸色齐齐一变! “别告诉我,那位平民出身的北境税吏——柴尔·乌拉德,只是因为辫子梳得好看,才被招徕为你的属下,”泰尔斯缓声道: “查曼·伦巴?” 伦巴没有反应,但盯着他的可怕目光却一动不动。 像在看一个死人。 “对,这才是‘星辰的威胁’背后的真相:伦巴想要的不仅仅是抵御星辰。” 泰尔斯抿起嘴唇,在四位大公惊讶的眼神下,不容置疑地点点头:“他要在埃克斯特,从自己开始……” “效仿贤君的变革!” “以‘拯救’他的国家。” “无论是杀死努恩王,还是纠结诸位大公,抑或是进攻星辰……” “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 泰尔斯说完了这句话,微微喘息。 大公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查曼,你是怎么想的?” 莱科把目光从方桌移走,缓缓叹出一口气:“起他来,我们更愿意选择相信你。” 伦巴闭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 “这是抵御星辰威胁必须走出的一步。” “你们见识过星辉军团了,也见识过他们铁打般的官僚体系,”大公冷冷道:“星辰王国正在日益强大,埃克斯特不能坐以待毙。” “我们必须放下骄傲和自得,学习敌人的优点,”伦巴举起手里的剑,缓缓捏紧:“铸我们自己的星辉军团——唯有这样,才能在拿下断龙要塞,打断星辰的变化之后,长久地维持我们对他们的优势,直到最后彻底击败他们。” “至少在黑沙领是如此。” 他结束了自己的话语 大公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没有问题。”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可以接受……” 但大公止住了话头。 因为他看见,秃头的莱科大公正悲哀而疲惫地蹙着眉头,远远望着伦巴。 像看见了最难以置信的真相。 这是……特卢迪达心一惊:怎么了? “说得好,我都要为您鼓掌了,”泰尔斯的声音响起,听去颇为沉闷:“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 伦巴咬紧了牙齿。 所有大公的面前,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王子的双眼里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光芒,缓慢而果决地道: “任何变革……都是有代价的。” 262.第259章 将军 英雄大厅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没有说话,但他看着泰尔斯,难掩面的震惊。 代价。 难道这个男孩…… 不,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了解…… 连这些在权力里浸淫了一辈子的大公们都看不到的事情…… 黑沙大公的手再次不自觉地收紧。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特卢迪达死死咬着牙齿,眼神在伦巴和莱科之间来回逡巡:“什么变革,什么代价?” 泰尔斯低下头,看着被他甩出手,静静躺在地的jc匕首。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 他的老师,基尔伯特·卡索的亲笔信件,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埃克斯特的政治体制……迥然而异……努恩王在国王的身份之外……更是龙霄城的一地大公……埃克斯特的利益与沃尔顿的利益于他而言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 你说的不仅仅是努恩王,更是每一个大公家族。 埃克斯特王国的利益,与大公们本身的利益截然不同。 感谢你,基尔伯特。 我懂了。 泰尔斯目光如炬,一一扫过大公们身的家族徽记,淡淡地出声: “银锁链的莱科……” “骑士律典的罗尼……” “沙古徽的奥勒修……” “闪耀剑刃的特卢迪达……” 随着他一一点名,大公们纷纷转过头,凝重地看着这个异国的王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小觑这个男孩的习惯已经彻底消失。 “你们之所以甘愿与伦巴联手合作,甚至不惜替他掩饰罪过,”泰尔斯轻声道:“是为了抢在星辰强大起来之前,果断解决尚未成型的威胁,守护你们的未来。” 王子叹了一口气,旋即严肃起来:“但请相信我,在体量相当的埃克斯特与星辰王国彻底分出高下、最终恩怨了结之前……” 大公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尔斯。 唯有伦巴,他死死盯着手的剑,注意力似乎全然被佩剑吸引了。 “诸位阁下所珍视看重的家族、引以为傲的血脉、崇高尊贵的地位、苦心守护的领地,稳固悠久的统治……”泰尔斯的眼里现出一丝波澜,随即化为坚定的火焰。 只听他不容置疑地道:“所有你们正在享有且习以为常的一切,都会彻底湮灭,不复存在。” 那一刻,大公们的呼吸声齐齐一滞,眼眶睁大。 像是听见了最荒谬不堪的消息。 泰尔斯的声音继续响起:“接纳伦巴的那一刻起,你们各自的家族……没有所谓未来了。” 随着一声轻响,大厅里的火盆又熄灭了一个。 厚厚的寒意凭空袭来。 冷得身后的塞尔玛抱紧了身子。 奥勒修讶然张嘴,跟特卢迪达交换着眼神,莱科缓缓叹出一口气,似乎已经知晓了什么。 伦巴闭了眼睛。 一股难言的情绪,从他的胸膛传出。 “说清楚些,小子。”罗尼大公伸出手,摸过脖子被克罗艾希划出的伤痕,用烈酒浇过的伤口依旧残留着疼痛,他肃然道:“什么叫做不复存在?” 传承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家族血脉,足以与一国分庭抗礼的广袤领地…… 怎么会……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自己面前生成白雾。 “一旦你们跟随伦巴南下,共治誓约名存实亡,战争和利益之前,你们的权力天平必然失衡,要带来你们之间的冲突简直太容易了,”泰尔斯咬牙道:“在你们自以为压制了星辰,开始你争我夺的时刻,是他悄然开始变革的时机——绝不仅仅是要建立一支埃克斯特的星辉军团那么简单。” 他突然觉得有些眩晕。 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不知道伦巴跟你们说了多少关于贤君的事情,”王子搓动着双手,放在下巴前呵着热气:“但是……” “高效的管理,精细的权力,增加的税收,规范的制度,”泰尔斯的眩晕感越来越重,他不得不伸出右手,按压自己的额头,同时闭眼睛:“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闭眼的那个瞬间,他像是离开了英雄大厅。 眼前是一排熟悉的白色桌椅,面摆着七八个笔记本电脑,它们各自的主人都安静地坐着。 他清了清嗓子,低下头,手是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报告稿。 【所以,在他看来,作为从旧封建统治到绝对主义统治之间的过渡阶段,等级制国家在此时形成了……】 吴葺仁的声音慢慢地响起,温和而平淡。 【城市是一个自治的政治整体,是无权者依愿望联合而成的聚合体,他们作为一种新的政治力量进入了领主-附庸(lord-vassal)模式,使得典型的封建关系不再是纯粹的二元权力框架——换言之,城市的兴起支持了统治者对抗封建诸侯……】 下一秒,泰尔斯睁开眼睛,回到埃罗尔世界的龙霄城,回到这个火盆照耀下的昏暗大厅。 “无论是职业官吏,资格考核抑或国是会议,都意味着……” “首先,城市和城郊里,低级贵族和平民们,”泰尔斯捂着额头,颤抖着开口:“他们之的佼佼者……会裹挟着钱财、手艺、知识和对未来的渴望,登新贵族的阶梯……国王将对他们的到来欢欣雀跃,对他们的力量如臂使指,矛头直指他的跋扈封臣们。” 特卢迪达若有所思地垂下头颅。 大厅里的光影再次变换,泰尔斯又坐在了明亮的课室里,挪动着鼠标,嘴不停。 【城市集团将组成以等级会议为例的新政治机构,君主意在征税,他们则意在监督这份税务的使用,从而在财政展开对封建贵族的权力牵制……】 泰尔斯强忍着在两种场景间虚实转换的眩晕感,痛苦地继续道: “以星辰的国是会议为例,这些平民们参政的新舞台将涵盖手工业、商业、军队、新贵族等团体,那里将成为国王的主场,极大地削弱无论是一地大公还是一城伯爵的权力与威望,无论是施行税法还是宣战,国王都将获得最大的便利。” 听到这里,奥勒修大公忍不住向伦巴投去一眼。 【欧洲的大学是最早的养分:日耳曼的君主们为了塑造官僚机构,雇佣这些大学生作为官员,其又以普鲁士的military_bureaucracy和civil_bureaucracy的效率为最高,但却并非为服务人民,而仅仅是服务国家,也是服务权力……】 “越来越多的新官吏会进入国王的视野,他们的资格将取代贵族的血统,以审慎对抗笼统,用专业覆盖出身,逐步接过国境内的权柄,”泰尔斯喘息着,体验一块块记忆碎片进入脑的异感觉,想起那个叫乌拉德的前星辰税吏:“于是包括你们亲眷在内的旧贵族们都不再受重用,他们在税收、司法的特权都会逐渐被剥夺,连你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不再适任。” 莱科大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静静聆听。 【市民们所要求的,是建立统治条件与法律环境,以保证城市的工商业和经济发展,是一个安宁的统治秩序,而这些则是以庄园经济和小市场为基础的封建制度所无法满足的,这需要统治者扩张权力,央集权,以保证所谓“布尔乔亚”的利益……】 “同样,国王将从日益充盈的财库划拨资财,支持和扩充常备军,自行维护国内的秩序与边境的安全,”泰尔斯微微一晃,塞尔玛连忙扶住了他:“他将不再依赖你们领地里的征召军队,不再依赖你们庄园与田地里自给自足的补给,不再看大公们的脸色。” 罗尼突然想起了断龙要塞,他深深地皱起眉头,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变得怪。 【随着时间发展,等级制国家里的封建贵族既难以维持生活,也失去了军事意义,既无法保持政治影响,亦失去了统治权力。在此情况下,他们必须向统治者靠拢,按照后者的条件,履行职责——也是说,城市的兴起,给封建制度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 终于,那些异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平息下来,不再兴风作浪。 泰尔斯微微喘息,拍了拍塞尔玛的手。 那个瞬间,他突然发现,伦巴用一种混合了惊讶、疑虑、痛苦、憎恨、释然等等怪情绪的眼神望着他。 “你们感觉到了么?一旦这种变革随着时间行进,无论是你们这些割据一方的大公,还是各城的传统伯爵们,从税收到军队,从司法到人才,从特权到地位,”在大公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大公们:“你们倚以为生的前提都会慢慢消融,优势也将渐渐消失。” “伦巴所设想的有一切的手段和变革,无论初衷为何,都将指向一个结果。”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而那是你们——诸位,是你们其余九位名望卓著、共治北地的大公,是你们权力流失与家族衰落的开始。” 伦巴大公面沉如水,看向泰尔斯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 大公们像石塑一样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总有一天,你们会从割据一方的大封臣,变成只剩荣耀的大贵族,再变成唯剩财富的大富翁,甚至变成一无所有的庶民,最后沦落到只能由后代从尘灰里翻出家族历史的那一天……” “而守护了埃克斯特整整六百年不致分裂,规定了十位大公共治北地的耐卡茹誓约,将成为博物馆里最陈旧的一页历史,”泰尔斯深深叹息,摇头道: “跟你们的家族一样,将随着时间慢慢泛黄,一去不返。” “这是伦巴所谓‘拯救埃克斯特’要付出的代价。” 泰尔斯说完了他的话,缓缓抬起头。 那一刻,大公们终于从石塑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只是每个人的神情都无微妙。 伦巴低下头,死死看着他的旧佩剑。 难以置信的特卢迪达向着奥勒修和罗尼投去疑问的眼神,但威兰领的主人只是默默摇头,祈远城的领主干脆脸色一沉,不闻不问。 “查曼,”莱科大公的目光似乎回复了浑浊,这个老人用他今天最低沉与喑哑的嗓音道:“告诉我,你想要的仅仅是一支能战胜星辰的军队,是吗?” “没有想过其他?” “如,共治誓约?” 大公们的眼神齐刷刷地射向伦巴。 一秒。 两秒。 黑沙大公的目光,终于从他的佩剑抬了起来。 他先是勉强一笑,然后化出寒意。 “这个小子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带着浓厚私心的谎言,”表情复杂的伦巴语气不佳地开口:“只要在你们心底里勾起哪怕一点微小的怀疑,他赢了——挑拨起我们之间的嫌隙,瓦解掉我们共抗星辰的努力,为日益强大的星辰王国留出喘息之机!” 泰尔斯在心里默默叹息。 “抛开他那一大堆蛊惑人心的话术,抛开他种种莫名其妙、根本没发生过的假设——你们不觉得荒谬吗?”伦巴咬着牙,仿佛被侮辱了一般,“为了埃克斯特,诸位大公团结为一,南下共克星辰,居然是我们自取灭亡的根源?” 大公们听了伦巴的话,神色狐疑,纷纷开始思量。 塞尔玛看着大公们的反应,心一惊。 在此时。 “不准确。” 王子的话稳稳传来。 伦巴一皱眉头:“什么?” “‘我们’自取灭亡?”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正色道:“自取灭亡的,只有其他九人而已。” “在这场伦巴发起的变革游戏里,埃克斯特像一头有着十颗脑袋的巨龙,在汹涌的浪潮吞噬彼此,”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如果顺利的话,只有其的一个脑袋,也是力量最强大,准备最充足,入局最适应,反应最快速的那位大公,能存活到最后。卡Kа酷Ku尐裞網” 莱科大公猛然抬头,死死盯着泰尔斯。 罗尼大公神色一凛。 “如我面所言,他将作为最后的统治者收束权力,借着变革后的汹汹大势,把其他九个大公领作为养料和食物吞噬殆尽,以此铸自己前所未有、至高无的埃克斯特王冠。” 泰尔斯的眼里覆盖着常人难见的阴霾,沉闷地道:“你们觉得,那个唯一的人,那个最接近真相的人,在伦巴的计划里,会是谁?” 他看着大公们的表情,轻轻摇头,走到刚刚被碰落的火盆周围,慢慢蹲下。 王子把手伸进已经冷却的柴火拨弄着,捞出那把被掷住的匕首。 “但无论伦巴会不会成功,新生的埃克斯特国境内,除了最后一位统治者之外,”他的话持续传来,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几位大公的心里:“都不会再有另外九人的立足之地。” 泰尔斯抖了抖jc匕首,面色不改地从腰带解下约德尔送给他的鞘套,轻轻吹了吹。 “请谨记,诸位,也许十几年,也许数十年,也许百年……” “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们的家族黯淡消逝,你们的后裔流离失所,你们的地位不复存在,”泰尔斯缓缓地站起来,转向大公们: “那一定是从今天,从你们答应伦巴的条件开始。” 泰尔斯眼神一亮,把匕首猛地插进鞘内:“锵!” 在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大公们纷纷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这是谜底,”泰尔斯沉声道:“这是伦巴为何一开始不肯对你们亮出真实动机的原因,是他义无反顾地纠集你们‘拯救埃克斯特’背后的残酷真相。” “为了击败星辰,伦巴和你们勠力同心,”他轻声结束自己的话:“但讽刺的是,恰恰在击败星辰之前,你们将灰飞烟灭。” 大厅里又是一阵沉默。 “查曼,我得说,这真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特卢迪达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感觉。” “真是让人不安。”罗尼大公冷冷地补充了他的话,看向为首的莱科——后者只是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奥勒修大公抱臂托着下巴,艰难地开口:“查曼……” 但伦巴的话他更快。 “全是信口无凭的妄言,全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全是危言耸听的猜测!” “却被他拿来当做理由?而你们还真的相信了?”黑沙大公的声音依然冰冷,但已经听得出其的烦躁:“别忘了,星辰的威胁才是真真切切的!” 伦巴大步走前来,把手按在方桌,面如冰雪:“我们十二年前的所见所闻,凯瑟尔王十二年来的所作所为,难道不都看在你们的眼里吗?” “为什么你们宁愿为了虚无缥缈的话语而动摇,也不愿为确凿无疑的事实而行动呢?” 回答他的人依然是泰尔斯。 “确凿无疑的事实?”王子幽幽地道。 这一次,伦巴转过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愤恨和杀意。 泰尔斯没有在意他的眼神,他轻声问道:“诸位阁下,如果你们进攻星辰成功,伦巴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大公们彼此相视,情绪不明。 伦巴眼神一凝,握紧了拳头。 “他想要星辰北境。”罗尼大公轻轻地开口。 “他要为我们扼守边疆,监视并打压星辰,”罗尼的话语很慢也很冷,却充满了力度:“为此,无论是共举王位,甚至黑沙领,他都可以放弃。” 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简单了。”王子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盯视着脸色铁青的伦巴:“黑沙大公阁下,如果您觉得我的话无理,那用确凿无疑的事实来证明吧,” “对于星辰,北境是一块未完成变革的地带,传统的权力和旧习依旧笼罩其,但对埃克斯特而言,同属大北地地区的北境,已经开始了变革的先声,是一块最好的变革基地。” 只听泰尔斯淡淡地道:“伦巴大公,为了你们的团结,放弃北境这块战利品吧——让给其他人。” 伦巴猛地抬头,死死地看着他。 大公们也纷纷抬头,神色各异。 泰尔斯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这是跟拉斐尔学来的,那个小白脸的这种态度总能气死人。 史莱斯抱怨过,伦巴给他的众多条件里,无论是关税优惠还是资源合约,都把北境排除在外。 这难道不明显么? “当然,你也可以做出保证,”泰尔斯翘起嘴角,继续道:“效仿贤君的变革也好,危及列位大公家族的事情也好……都不会在你的手里发生。” “这样,手里没有了土壤和机会,无法掀起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变革,你也洗清了嫌疑,”泰尔斯神色一肃,“其他几位大公能放心继续跟你合作了吧。” 此言一出,大厅里迎来了最久的寂静。 伦巴僵在了原地。 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剑柄,一动不动。 大公们则在彼此的眼神里,交换着信息。 没有人动弹或出声。 一阵寒风灌进大厅里,火光闪烁间,众人的影子也摇摆不定。 塞尔玛咬了咬下唇,忐忑地望着神色不一的大公们。 终于,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们愿意相信你,查曼,”莱科大公那沉郁的嗓音响起:“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话让我很是忧虑。” 特卢迪达耸了耸肩:“也有些道理。” 伦巴轻轻抬头,在阴影之下,僵硬的脸更显沧桑。 “告诉我,查曼。” “作为我们的掌誓同盟,为了反驳这个狂妄王子的话语,为了彼此放下担忧和戒虑,为了证实我们依然进退一体,”莱科大公直视着伦巴,轻轻叹息:“在即将到来的战争,北境……” “你不要拿了吧。” 伦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莱科。 “当然,我们会用相当的土地和利益来弥补你,以表达我们的歉意——奥勒修、特卢迪达乃至我的土地都行,随你挑,只多不少,”老大公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哀伤:“你知道,立足北境,扼守边疆监视星辰的责任,其他人也能担任的。” 话音落下。 伦巴抬起头,用最难以置信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位大公。 泰尔斯抿起了嘴唇,死死地看着伦巴。 看着他仿佛被冻住的脸色。 伦巴咬紧牙关,眉头深皱,眼眶里爆发出怒意。 “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是,”奥勒修面色不好看,他带着歉意摇摇头:“我发誓,只要你证明了自己,我会亲自动手,让这条星辰的毒蛇付出代价。” 星辰的毒蛇? 泰尔斯微微挑眉。 伦巴的脸庞轻轻抽搐了一下,像是个笑容,又不像有笑意。 “你知道,”罗尼大公在此时抬起目光,眼神犀利:“这是为了埃克斯特。” 伦巴握紧了拳头。 特卢迪达耸了耸肩,避开伦巴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只有莱科大公,从始至终,毫不退缩地与伦巴对视着。 “怎么样,查曼,”老大公的秃头看去特别刺眼,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却自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你的回答?” 伦巴咧开嘴唇,咬住了牙齿,像野兽扑食前的示威。 “查曼,”特卢迪达的语气很矛盾,似乎非常紧张,他轻轻抿动嘴唇:“一个词够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看见伦巴腰间的拳头开始颤抖。 黑沙大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一样。 泰尔斯的心也跟随着他的表情一一下。 终于,好几秒之后,伦巴闭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大公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仿佛那是世最重要的一刻。 下一秒,伦巴睁开眼睛,开口了。 但传来的却不是任何一个词语。 “哈哈哈……” 伦巴仰起头,咧开嘴唇,发出了悲凉难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 大公们看着他的表现,眼神渐渐黯淡。 泰尔斯轻轻伸出手,反握住心慌的塞尔玛。 伦巴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 “算了,这个时候了,”伦巴转过头,他露出无所谓的释然表情:“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分别了,不是么?” “哪怕我们打到了永星城,”黑沙大公转过身子,看着自己的佩剑,语气寒冷:“你们也会持续监视着我,警惕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动摇了你们的利益。” “你们也不会允许任何一点所谓变革的种子或火苗,在埃克斯特的土地出现。” 奥勒修大公不甘心地咬住了牙齿:“所以,你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很讽刺,”伦巴脸色一变,突然提高了音量:“为什么你们不明白呢?” “明明千载难逢的机会在眼前,明明击败星辰,改变历史的契机触手可及的时候,”伦巴咬紧了牙关,望着每一个大公的沉重表情,压抑地低吼道:“为什么都表现得像个懦夫呢?” 伦巴猛地转过身,面对四位大公,脸尽是难以置信之色:“结局根本还没有发生,事情根本没到最后一步,只是听着一个孩子大放厥词,你们像一群受惊的羚羊一样东躲西窜,藏头缩尾。” 大公们彼此对视,相顾无言。 “你们愚蠢得连一个小男孩都晓得的真相也看不破,又懦弱得连最破旧的陈规都不敢轻碰……” “那让开位置啊!”伦巴的脸孔扭曲着,猛地举起剑鞘:“共治誓约,家族覆灭,血脉断绝,权力受损,地位衰落——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破理由!” “埃克斯特,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 “我们不是北地人吗?”黑沙大公咬着牙,挥动剑鞘,带动披风:“不问‘能不能’,只问‘做不做’——害怕失败更甚于畏惧死亡的北地人!” “不是么!” 他痛苦而艰难的质问声音传扬在大厅里。 “看来,结果已经很清楚了。”莱科大公轻叹一声,闭了眼睛。 特卢迪达捂住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息。 罗尼发出淡淡的轻笑。 奥勒修则脸色悲哀。 泰尔斯轻轻地闭了眼睛,只觉得心里那块压着他的巨石已经松脱。 他看着场表情异常的伦巴,舒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道: 这一局,落子完毕了。 将军。 263.第260章 猜测 “伦巴,我们这些大公们,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 在失态的伦巴面前,莱科大公突然出声。 .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为掌誓盟约下的同盟,你用星辰的例子说服我们的时候,应该想过这些,不是么?”老大公淡淡道:“是你的盟友,还是踏脚石或牺牲品?” 伦巴猛地抬头!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等到星辰王国恢复过来,越发强盛……”黑沙大公怒气冲冲:“你看着埃克斯特渐次沉落,坐以待毙吗?” “埃克斯特在你们的眼里,总是不你们自己,对么?” 在此时。 “查曼·伦巴,”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突然发声:“埃克斯特究竟是什么?” 伦巴微微一怔。 “六百多年前,在这里,在我们头顶的飨宴厅里,浴血归来的,包括你我祖先在内的传‘九骑士’把英雄耐卡茹举过头顶,共同尊他为王,埃克斯特王国才由此诞生。”罗尼举起右手,指向头顶的云龙枪石刻。 奥勒修大公神色一动。 泰尔斯身后的塞尔玛听见这些历史,顿时双眼放光。 “英雄逝去后,当星辰王国日益强大,帝国之灾又要卷土重来时——也是十位各自为政、矛盾重重的北地领主,在天空王后的见证下,于耐卡茹的墓碑前血写盟誓,摒弃前嫌,立下十位大公的共治誓约,”罗尼大公冷冷道:“我们才第一次以埃克斯特王国之名,在岌岌可危的寒堡前亲如兄弟,并肩作战,挡住了‘黑目’约翰的星辰大军!” 伦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罗尼大公,又看看若有所思的其他人。 泰尔斯微微叹息。 战争创造国家,国家制造战争。 “我们之所以建立埃克斯特王国,正是为了在混乱的世道里,守护自己所珍爱之物——守护我们的家族,我们的血脉,我们的荣耀,信任我们、效忠我们的领地和人民,守护我们亘古守护的信条与精神!” “我们是埃克斯特!”罗尼狠狠一拳擂自己的胸口,他肩头那个骑士律典的徽记微微一颤:“只有我们这些守护它、承认它的人首先存在,埃克斯特王国才会存在!” “如果为了你口那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埃克斯特’,我们连这些曾经誓死守护之物,都要牺牲,都要付出,都要弃如敝履,”罗尼狠狠地呸了一口:“那埃克斯特王国也失去了它当初存在的意义——它还剩下什么呢?” “不过是又一个暴君与****的玩具,又一个在暴力与压迫下强行聚合的远古帝国,强逼它的人民认同自己,去为那个事实与他们无关的帝国,白白牺牲而已。卡Kа酷Ku尐裞網”罗尼厌恶地看了伦巴一眼。 “把这话跟星辰人说去吧,”伦巴凶狠地反诘:“在他们把你或者你的子孙押送断头台的时候!” “被他们送断头台,或者被你送断头台,”罗尼也犀利地反击:“说实话,我看不出哪个更糟。” 伦巴猛地举起手,指向泰尔斯! 王子微微一惊。 “但这个男孩所说的一切,衰落,夺权,变革——所谓的我们的末路,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在这里担心自己重孙子的未来?” “诸位!” 伦巴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只要齐心协力,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克服的方法,我们这些大公们难道还会对到达眼前的问题视而不见吗?” 黑沙大公似乎从刚刚的冲动里恢复过来了,他认真地盯着每一位大公:“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采取措施——近在咫尺的敌人和数百年来的宿敌,他们正在摩拳擦掌,逐步恢复元气,这不是更加可怕吗?” “至于其他——无论我是否带着野心,是否要对各位不利,是否要撕毁共治誓约,都可以慢慢谈。” 特卢迪达和奥勒修,两位邻近星辰的南方大公对视一眼,略略思索。 泰尔斯心一急。 “黑沙大公阁下!” 泰尔斯忍不住高声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您的话里有三个谬误。”泰尔斯冷冷地道。 伦巴表情一窒。 大公们纷纷转向王子。 “继续吧,星辰的殿下,”特卢迪达揪了揪自己的胡子,“您又有何高见?” 泰尔斯吁出一口气,搓了搓脸蛋,整理着思路:“第一个谬误。” “你把星辰的威胁,与你那个提议里的陷阱,相提并论。” 所有人微微蹙眉。 “诸位大公阁下。” “当他告诉你们星辰的例子,告诉你们闵迪思三世和他的继任者们,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所做到的事情的时候?”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凝重地道:“你们确实应该感到深深的恐惧。” 伦巴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支持自己的论断。 “但这恐惧并非来自对敌国的忌惮,”在大公们发出疑问之前,泰尔斯自问自答,话锋一转:“而是来自纯粹的,发自内心的警惕和恐慌。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踏前一步,把匕首挂回腰后,露出王子所知晓的最沉重灰暗的表情。 “这不再是骑士里那些用烂了的斗争桥段,不再是脑残贵族们来来回回暗杀、诬陷、联姻、争地、征战等等这些鼠目寸光的政治手腕。”泰尔斯低声道,试图语调渲染气氛。 特卢迪达眯起眼睛,啧舌道:“鼠目寸光?” 奥勒修大公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无意冒犯,但是,”泰尔斯咬紧牙关:“但是贤君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在以的范畴了。” 他抬起头:“而是坐在王座的那个统治者,是他无声无息地扼住各位封臣的咽喉,然后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缓慢微弱却从不停顿地收紧那只权力之手。” 大公们静静地聆听着。 “他将微笑着,用逐渐蔓延却势不可挡的温柔洪水,淹没封臣们的地位,权力,财富,特权,把名震一方权倾一时的领主,一个一个,一家一家,统统窒息在历史的长河里,灰飞烟灭,永不翻身。” “权力在他的棋局里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动,历史在他的手指间来势汹汹地向前滚动。”泰尔斯想象着画像那位和蔼可亲的年国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样的路途,这样的变革,这样的威胁,一旦开始,无论察觉与否,都已经不再在领主们所能掌控的范畴里,不是你们所熟悉的斗争和矛盾了,”泰尔斯艰难地开口: “你们哪怕在寝宫里摆一万个极境的终结剑士,哪怕在城筑起直入云端的铁壁高墙,哪怕在城外挖出泛滥百里的护城河,哪怕在战场打赢了几百千场传世战役,哪怕用罕见的智计与谋略战胜无数强大可怕的敌人,哪怕赢得流芳百世无人能及的盛名与威望,哪怕传说的巨龙与灾祸都日夜不息地守护在枕边……” “也无法阻止这种大势,无法阻止你们命注定的衰落和败亡。” 大公们的神色凝重起来。 伦巴咬紧了牙齿。 “面对它,再大、再强、再无边无际的力量,也不过是笑话一个。” “所以,可怕的不是威胁,而是你明明知道威胁在何方,”泰尔斯黯然道:“却依旧无能为力,只能坐待灭亡。” 大公们的脸色齐齐一变。 “一旦想到这种威胁发生在你们的身后,你们还要答应伦巴,与他携手走向这样一条路吗?” “够了,”伦巴果断地出声,面有怒色地打断泰尔斯:“我受够了你毫无根据的叫嚣和蛊惑,小子。” 他大步向泰尔斯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一个激灵,塞尔玛也脸色一白。 但伦巴仅仅走到半途,罗尼大公的身影出现在泰尔斯身前。 “退后,伦巴,”罗尼敲了敲腰间的剑柄,面色生寒:“我没跟你过剑,但我很乐意试试看。” 伦巴表情一僵,他握紧拳头,看着罗尼的眼神越来越冷。 “北地人,”莱科大公轻声道:“别表现得像个一言不合,拔剑动手,杀人全家方才泄恨的低级小混混。” 奥勒修大公轻轻叹息,缓步前,走到罗尼的身后,严厉地看着伦巴。 过了整整好几秒,伦巴才松开了拳头,冷哼一声,退开一边。 泰尔斯这才大口吸了一口气,舒缓着紧张。 “你的第二个谬误,伦巴,”泰尔斯强迫着自己继续道:“你认为我所说的话——变革即是大公们的末路,认为这并没有根据?” “不,”泰尔斯强硬地道:“星辰王国,是最好的例子。” 大公们的眼神纷纷一凝,连伦巴也不例外。 “诸位,伦巴是如何跟你们夸大星辰的国势与实力,极言我们的威胁的呢?”泰尔斯转过身,有意无意拉着塞尔玛走到其他大公们的身前,“在他的描绘里,星辰王国是否已经变成了只差一步腾空而起的巨龙?” “我不知道诸位对星辰了解几何……” “但我接下来要告诉你们的,是唯在守护公爵与敕封伯爵——也是六大豪门,十三望族之间流传的消息,或许是真相,或许是谣言。” “在我离开永星城,踏这趟倒霉旅程的那一天,”面对着几位大公的眼神,泰尔斯咬牙道,“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来到我的面前,告诉我……” “星辰王国里,东海领,太阳剑盾的库伦已经成了缩头乌龟,对王室唯唯诺诺;”泰尔斯的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身影,首先是那位胖胖的王国首相,库伦公爵。 “西荒领的法肯豪兹靠着西部前线,苦苦支撑着四目头骨旗帜不倒;”法肯豪兹公爵那可怖的形容缓缓浮现。 “南岸领,鸢尾花凯迪尔的传承系谱飘摇不定,前几日还被王室没收了两个男爵领;”他想起年轻的鸢尾花公爵那无可挑剔的笑容和礼仪。 “刀锋领,血月的特巴克女公爵已经沦落到没有王室无法生存的地步;”莱安娜,这位女孩也出现在泰尔斯的回忆里。 “崖地领的巨角鹿被逼到了绝路,南垂斯特家族不得不摩拳擦掌试图反击。” 最后,泰尔斯的叹息里,他莫名地想起了独眼龙廓斯德的那个“提议”。 【凯瑟尔陛下退位,你提前加冕为王。】 “而你们最熟悉的北境,那个与伦巴世代为仇的帝国豪门,白鹰的亚伦德,早已经在阴谋败露之后,在王权的重拳下,沦落为王室的附庸。” 大公们的表情变了,惊诧,深思,疑问,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这还只是最风光的六大豪门,下面的十三望族,更下面的传统贵族,当他们的权力和地位被剥夺的时候,又经历了什么呢?” “你要证据?星辰是你的证据!”泰尔斯大声道:“看看我们的现状!国是会议的混乱,你们以为只是演戏吗?” 伦巴闭眼睛,紧紧握住拳头。 “然而这还远远不是终结,”泰尔斯看着大公们的神色,沉重地出声:“他们,那些被剥夺者不会袖手放弃,坐以待毙,而是暗伺机,绝地反击——你们以为亚伦德只是一时兴起才想要王位吗!” 他向前一步,拉开胸前的衣物,露出那个奎德烧出的伤疤,咬牙道:“从我被找回开始,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刺杀与阴谋,我连睡在复兴宫里都能嗅到那种淡淡的紧张与血腥!” 塞尔玛捂住了嘴巴,惊讶地看着他胸口的那个伤疤。 特卢迪达吹了声口哨,奥勒修则抱起双臂。 莱科大公面色严肃。 “十九贵族只是其的代表——这种不满不仅仅局限在大封臣和大贵族里,而是蔓延到全国,延伸到所有受到影响的人们,变成难以收拾的骚乱和不服。” “这种斗争的血腥从未结束,它只是悄然蛰伏,甚至终有一天将再度爆发,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负。”泰尔斯冷冷道。 “闵迪思三世的棋局,在一百多年后迎来了高潮时刻,”王子转过头,语气坚定:“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星辰王国正处在最黑暗的时刻,最危险的边缘,新秩序与旧血液的矛盾……” 说到这里,泰尔斯顿了一下,眼瞳一凝。 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爬他的心头。 最黑暗…… 最危险…… 新秩序。 旧血液。 那个瞬间,泰尔斯张开了嘴巴,满脸惊愕。 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不会吧? “怎么了?”奥勒修不耐烦地道:“卡住了吗?” 在塞尔玛的拉扯下,王子回过神来,却仍然不能平息心的惊惶。 但他还是竭力收束住情绪,抿住嘴唇。 “这是你的第三个谬误,伦巴,”泰尔斯压下心底的疑问,艰难地出声:“你认为星辰的混乱与虚弱只是暂时的,我们一旦恢复,能重回巅峰,能无敌西陆?” “不。” “正如从无没有代价的变革一样,”泰尔斯喘息着,“从无没有风险的变革。” “贵族的衰落是代价,他们的反扑,是星辰所面临的风险” 说到这一刻,大公们的神色已经精彩异常——其,甚至连伦巴也皱起了眉头。 “星辰目前的虚弱和动荡不是偶然,而是走这条路之后的必然,”泰尔斯一边说话,一边推理,一边为自己的新猜测而震惊:“这是贤君为星辰留下的东西。” 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想起了独眼龙曾经留下的话语。 塞尔玛担心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星辰还能支持多久,不知道这个国家会往何处去,也不知道它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王子出声地道,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真诚而真实地开口道:“是支离破碎,还是苦尽甘来。” “我只知道,在这道激流里,无论我还是凯瑟尔王,无论是六大豪门还是十三望族,都战战兢兢,风雨飘摇。” 罢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泰尔斯说服着自己,至少…… 至少能说服他们,动摇他们,够了。 “而在这道激流之,最大最可怕的巨浪……”泰尔斯咬紧了牙齿,他的手按胸膛。 那里,是一幅努恩王给他的地图。 “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大公们纷纷对视,眼带疑惑。 那个瞬间,基尔伯特在闵迪思厅里的话语响起在耳边: 【那一年的死亡和流血,遍及全国,至王公贵族,累世豪门,下至骑士商人,平民百姓,都伤亡惨重,那是星辰最不愿揭开的一页历史……】 “没错,”在大公们的眼前,泰尔斯痛苦地呼吸着,在无数回忆和蛛丝马迹里,说出他刚刚所猜得的答案: “那场人人皆输,几乎没有赢家的悲剧。” 泰尔斯的眼前出现了复兴宫的璨星墓室,那无数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瓮,出现了那位特巴克家的少女公爵,在大公们惊愕的眼神,无意识地轻声道: “血色之年。” 264.第261章 战斗的理由(上) 英灵宫,另一处走廊。卡Kа酷Ku尐裞網 米兰达的剑在空划开一道折线。 “锵!” 在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她紧紧咬牙,与克罗艾希错身而过。 下一秒。 “嗤!” 米兰达的小腹飙出一道鲜血,克罗艾希的左腿甲则严重变形。 背对彼此的两人拉开了距离,摇晃着身影,双双扑倒在地。 “哈哈,不愧是首席,”克罗艾希满脸疲惫地坐在地,忍着痛苦用剑锋撬开变形的腿甲,按压着骨头:“受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米兰达则冷汗淋漓地靠着墙面,死死捂住腹部的伤口,不停地催动天马乐章,减缓血液的流出和肌肉的收束,却没有理会她的话。 她们知道:短暂却激烈的拼斗过后,彼此都到了极限,剩下的是毅力与精神的拼。 “告诉我,”米兰达艰难地开口:“背叛朋友,弑杀君王,利用终结塔满足自己的野心……” “感觉如何,艾希?” 克罗艾希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自己手的剑。 那是终结之塔里获取的佩剑:领军者。 剑柄刻印着“天马”一系特有的标识:银翼天马——代表坚贞不移的信念。 “感觉棒极了,米拉。” 克罗艾希收回目光,冷笑一声:“那种打破规条的愉悦感。” 出乎意料的是,米兰达没有怒色,也没有疑惑。 亚伦德小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微妙。 “艾希,”女剑士轻声开口,语气里满布哀伤:“出塔后的这几年里,你一定过得很糟,对么。” 克罗艾希微微一颤。 她的手臂僵硬起来。 “我听卡斯兰说,你被白刃卫队拒绝了。” “否则你也不会……” 米兰达叹了一口气:“但我恳请你,别迷失了自己——想想你的‘剑之心’。” 走廊里安静下来。 克罗艾希的呼吸声越来越快。 剑之心。 我的……剑之心? “米拉,”克罗艾希还是咬紧了牙关:“你是出身高贵的北境继承人,刚刚毕业在要塞之花的手底下服役……” “顺遂如你,当然不明白一个出身普通的女人,在这个世界所要经历怎样的挣扎。” 米兰达微微一怔。 在她要问出“什么挣扎”的时候,对方突然从地挣起,一瘸一拐地向她攻来! 米兰达一惊,顾不腹部的疼痛,一跃而起! “锵!” 长剑“鹰翔”和克罗艾希的“领军者”在空相抵,彼此僵持。卡Kа酷Ku尐裞網 “白刃卫队?”克罗艾希颤抖着手臂,居高临下压制着对手。 米兰达只能拼尽全身的力气应对。 两人都在颤抖的对剑聆听着剑的劲力,双剑的交点不断地在你来我往转移,彼此都试图找到最适合的发力点与进攻节奏。 “何止,从最高贵的龙霄城到最偏僻的乡下庄园,没有哪个领主愿意雇佣我,哪怕我能把他们的护卫队和巡防兵全部揍趴下,”克罗艾希恨声道:“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带着塔里的期望和技艺,却像一个人人嫌弃的乞丐一样到处流浪。” “所以,当伦巴向你伸出手,”米兰达看准了敌人另一条腿的伤情,沉着地转动脚步,寻找机会,“你决心以死相报,哪怕违背信条?” 克罗艾希握剑的手轻轻一颤。 米兰达眼皮一动,瞬间抓住了机会。 “铿!” 她长剑一绞,极速摆脱被压制的不利位置,然后进步急转,借着脚下的优势攻出一剑! 但出乎米兰达的预料,左腿受伤的克罗艾希没有按照她的预想后退,然后落入她的节奏。 只见圆脸的女剑士怒喝一声,不顾双腿的伤势,蹬地前扑! 什么? 米兰达瞳孔一缩。 长剑擦过克罗艾希的短发,带走几根发丝,克罗艾希的剑锋则直取米兰达受伤的腹部。 “咚!” 千钧一发间,米兰达终于闪开对方的剑锋,却被敌人顺势而来的剑柄擂了肋部。 剧痛,米兰达面露苦色,不住后退,直到摔倒在地。 糟糕。 肋骨…… 之前与灾祸之剑对战的伤口,此刻也在隐隐作痛。 米兰达的面前,用力过度的克罗艾希也软倒下来,她用长剑撑住地面,死死按住伤情加重的左腿。 “你不明白……”克罗艾希痛苦地道:“终于,在芒顿城,有个子爵终于同意雇佣我了——只要我愿意嫁给他。” “我知道的,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他大概想要个在潇洒地挥舞完大剑后,还能在晚乖乖地张开大腿的女人,”克罗艾希露出讽刺的笑容:“我以为,他要的是那种尊严被满足的成感,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男人。” “我拒绝了。” 米兰达感受着肋部的伤势,脸色苍白地听着旧日同期的话。 “‘你算再厉害,也毕竟是个女人’,他是这么说的,”克罗艾希狠狠咬着牙齿,眼眶发红:“在……” “在他给我下的迷药……” “发作之前。” 米兰达猛地一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看着克罗艾希的脸现出悲戚的神色。 后者讽刺般地笑了起来。 米兰达心一酸,她轻声开口:“艾希……” “我不在乎他做的那些事情!”克罗艾希的异常笑容让米兰达心觉不安: “事实,他也的确没做什么,不是么?” “但是那个晚,我永远记得他的眼神,他说的那些话——那种屈辱,那份轻蔑,”克罗艾希的语气急促起来:“还有当时我自己心底里的那种恐慌……好像我很快要失去身为女人的所有价值。”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一件事。” 黑沙大公的女亲卫队长眼神一寒。 “我之所以四处碰壁,无人接纳,不是因为我能力不足,不是因为我体格不佳,不是因为我经验不够,”克罗艾希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把重量压在剑,冷冷地道: “而仅仅因为,我是个女人。” 米兰达难过而心痛地看着自己的旧日好友,只觉得胸一阵气闷。 克罗艾希…… 你…… “在北地,他们不相信一个女人能成为战士,能挥剑作战,能独立生存,”克罗艾希眼神一肃,踉踉跄跄地向米兰达走来,“他们更不允许!” “这个世界不能容忍女人男人‘强’,因为那是他们独享的特权,”克罗艾希深吸一口气,“更不能容忍女人毫不依靠男人而自己生存,因为那也是他们的特权!” “一旦想清楚了这一点,很多事情迎刃而解了。” “记得吗,我们在塔里读过的所有的故事——骑士、历史戏剧、言情诗,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再强悍自立也好,再忠贞不屈也罢,如果她要被读者喜欢,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克罗艾希喘息着,眼露凶光:“她都必须能被男人操——被主人公操!” “身份尊贵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更有成感!” “端庄清高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更有征服感!” “风情万种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下面更爽!” “楚楚可怜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更有尊严感!” “清纯可爱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更有安全感!” “狡诈阴险的女人**的时候,读者看得更加解气!” “只要是女人,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她们必须是男人们生命的附属物,为了男人而存在,”克罗艾希扶住墙壁,咬牙道: “从到现实,从出生到死亡,从律令到生活,这是这个混账世界反复不断地告诉我们的故事——更是******真相!” “你到底在说什么?”米兰达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内心一片惶恐:“艾希!” “哪怕是你,米拉,在女性有继承权的星辰,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丈夫,你的封臣们也不会真心实意地服从你,”克罗艾希的眼里漫出不忿而痛苦的光芒: “哪怕是雨之心和要塞之花那样独立的女人,也必须达成远超寻常的成绩,才能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报酬和地位。” 那个瞬间,米兰达突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要塞里下属们看她的眼神,想起七岁那年父亲的表情,想起……拉斐尔。 “所以,我还明白了一点。” “拒绝我,拒绝女人独立的不是白刃卫队,不是那些领主,”克罗艾希走到了米兰达面前,她眼神凄迷,声音空洞: “而是这个该死的世界。” 克罗艾希的话音落下。 米兰达呆呆地看着她,为克罗艾希的话——无论是她过去的不幸还是惊世骇俗的看法——而震撼。 克罗艾希平缓好自己的呼吸,然后稳稳举起手里的剑,面露寒意。 她恨恨道:“操他们全部。” 剑光疾闪! 米兰达强忍着肋骨的剧痛,狼狈地侧滚一圈,避开克罗艾希的夺命剑斩。 如果不是对方的腿部不便,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米兰达反应极快地回身送出手的剑,直取对方的腹部! 在移动不便的克罗艾希回剑抵挡的时候,米兰达的剑神地一转,然后直直刺出。 正克罗艾希的左脚踝! 像是克罗艾希让开了剑一样。 “铛!” 剑锋与甲靴猛烈撞击。 克罗艾希痛苦地倒地,握住甲靴里的脚踝。 同属天马一系,米兰达的天马乐章,偏向在一来一回的联动里同时调动敌我的节奏,塑造不经意间的破敌机会,犹如轮流往复的协奏曲; 克罗艾希的天马乐章则习惯于主动掌握战斗的总体节奏,攻势快速,敌我鲜明,像是强弱对强烈的谐谑曲。 这在方才的来回交手里,克罗艾希的肋骨重击和米兰达的攻敌脚踝,表现得淋漓尽致。 “艾希,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米兰达摇着头,惴惴地道:“你想得太多了,你把特定的仇恨转移到了……” “想得太多?” 克罗艾希忍受着脚踝和腿部的双重疼痛,冷哼一声:“你不明白,米拉。” “最可怕的不是女人所遭受的不公,而是千百年来,连我们女人自己,都把这种事情、这种规则看做理所应当,顺理成章。” 两位旧日同窗都跌倒在地,死死瞪视着彼此,相互之间仅有三步距离。 那刚好是递出一剑的距离。 最后一剑。 “我的母亲是个普通的乡下村妇,父亲从来没有爱过她,”克罗艾希握着她的领军者,寻找着角度,“在我记事时起,那个乡下女人终日坐在屋里,绞动着手里的织针,从日到夜,苦苦守着桌子的灯火,等待着她唯一的倚靠,从光荣的白刃卫队里归来——尽管他从未归来。” “母亲却仍然为那个男人骄傲,认为身为国王近卫的妻女无荣耀,好像她和我的所有价值,只有在那个男人的身才能体现,哪怕在母亲的葬礼,他才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克罗艾希轻笑一声。 米兰达死死盯着敌人的肩膀,剑锋跟随着克罗艾希的武器调整着位置。 “母亲郁郁而终后,我被带回了龙霄城,被托给一位出身高贵的淑女抚养,”克罗艾希面色一黯:“阿黛尔夫人,她嫁给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之一——英勇有为,豪爽仗义的苏里尔·沃尔顿王子。” “你无法想象我都看到了些什么,”克罗艾希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呼吸:“如果其他人还懂得用花言巧语来粉饰女人是财产这一事实,那苏里尔·沃尔顿大概是个诚实的人——对待财产该用皮鞭。” “小时候的我无数次躲在床底,捂着嘴巴,胆战心惊地听见那个该死的混蛋进门,”她颤抖着说道:“我听见阿黛尔夫人痛苦地惨叫,听着那个混蛋王子把她当成最下贱的女奴,一次次地发泄对妻子的不满——阿黛尔没有把初夜留给新婚丈夫,而是给了年少时家乡的一位骑士——以惩罚她最自己的不敬和侮辱。” “我总是在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之后,爬出来安慰浑身****而遍体鳞伤的阿黛尔。她也总是带着满身的伤痕,流着泪水抱紧我,告诉我,同时也告诉她自己:不要伤心,因为这是她的罪孽,也是女人的宿命。” 米兰达惊诧地看着这个样子的克罗艾希——这是她过去在终结塔里丝毫不曾一见的模样。 “你知道吗,米拉。”克罗艾希疲惫地道。 “事实,从出生到死亡,我们——女人们——起另一种人来,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小时候,我们是父亲的财产,用来交换另一个男人的财产;长大后,我们的脸蛋身材是未来丈夫的面子,我们的初夜和贞操是他的尊严,我们的下体是他的领地,我们的子宫则是他延续血脉的仓库,连我们的思想,都必须是他们的。” “当我把自己全身下,从里到外,细细剖开的时候,却发现我身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克罗艾希的眼里满布灰暗:“只有这把剑了。” “艾希。” 米兰达欲言又止,眉眼间混合着痛惜、不解、难受等等情绪。 那个瞬间,似乎她们彼此都忘记了手里的剑。 最后,米兰达叹了一口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克罗艾希静静地看着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要用仅剩的这把剑……” “把女人从出生后被剥夺的东西……夺回来。” “让女人从此独立。” 那一刻,米兰达微微一晃,失神地靠倒在墙壁。 “我不懂。”她面无血色地道。 但克罗艾希只是哼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 “米拉,我不怪你……你这个幸福、可怜、无辜、安于现状又毫无自觉的可悲女人。” 米兰达抿着嘴唇,看着手里的剑,又看看克罗艾希。 “无论你打算做什么……世界、历史,已经这样运转了几千年了,哪怕你成为了神灵……这种无稽的话语,”她咬着牙齿摇摇头: “你根本不可能成功!” 克罗艾希猛地抬头! “我当然知道我不可能成功!” 黑沙领的女亲卫队长表情痛苦而扭曲,让米兰达心一颤。 “无论是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观念,还是北地根深蒂固的传统,或者我们自己的自觉……”克罗艾希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但凡事,都必须有人先走出第一步。” “大公阁下,他是北地唯一一个能抛却束缚,破开传统,打破陈规的人,”她回复了淡然的神色,不容置疑地道,“而只有在他把北地,把埃克斯特所笃信的一切统统打碎,把落后的过去寸寸否定的时候,女人们才有希望在废墟建立的全新世界里,获得全新的未来,不作为任何人的附属而活下去。” 米兰达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紧皱眉毛不断摇头,心酸楚。 艾希…… 艾希! “世界的其他人也许依然不会改变,到头来也不会正眼看一下那些渴望独立,企望未来的女人,”克罗艾希冷冷地道:“但我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在那个风云动荡,翻天覆地的年代,在那位震撼世界的大公手下,有着这样一个女人!” “世界会知道:她是个女人,但她同样可以流血,立功,战斗,独力成活,而不需要浑浑噩噩地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靠着脸蛋和子宫生存,戴着这个世界给予的身份面具苟活!” “像艾丽嘉女王,像瑶王,”克罗艾希的眼里现出痛楚和犹豫,但随即化为坚不可摧的寒冰:“只有这样,经过我,经过我们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 “不公才能被弥补,困境才能被打破!” 下一秒,克罗艾希倏然举剑! 米兰达也下意识地抬起手里的“鹰翔”。 “铿锵!” 两柄剑在空交错摩擦,但哪一柄剑都没有稍作抵挡的意思。 而是双双刺入敌人的体内! “嗤!” 鲜血同时从米兰达和克罗艾希的胸前流出。 无了解彼此的两人,都猜到了对方的意图,此刻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她们一手持剑前刺,另一只手握住对方刺来的剑锋,四目相对,气氛戚然。 “所以……” “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你投向了伦巴,”米兰达握住旧友的剑锋,在痛苦与颤抖睁大眼睛:“背叛了我们全部。” 她的对面,克罗艾希露出混杂着歉意和释然的笑容。 鲜红的液体,从两人的身下蔓延开来。 “不,米拉,它不是莫名其妙,”克罗艾希轻声开口,脸容微颤,泪水从眼流出:“它近在咫尺,只是你已经被这个世界……规训得习以为常。” 米兰达恍惚地呼吸着,想起在塔里的一切,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 “大公阁下他,他承载着包括我在内,这么多人的期望和信仰……” 她的耳,克罗艾希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渺茫: “他一定会成功。” “他必须成功。” 265.第262章 战斗的理由(下) 英灵宫,武器库附近的走廊里,断魂之刃和戮魂之枪隔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一者牢牢地钉在墙,一者静静地躺在地。卡Kа酷Ku尐裞網 . 戮魂之枪发出了隐约却不祥的颤动,时断时续。 但本该注意到这一点的两人,却谁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向着这把武器看一眼。 他们的战场早已经从走廊换到了其他地方。 “砰!” 巨响,一扇大木门被结结实实地撞开! 黑暗,两个身影双双扑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武器库,宽阔的库藏架盖着层层的厚布,在黑暗保存着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装备:从长剑钉锤,到盾牌铠甲,皆是,不一而足。 它是白刃卫队设立在英灵宫的特殊储备——按照制式装备训练的英灵宫宫廷卫兵,可远远用不这么多种类繁复,各有特色的武器。 黑暗,冷静的尼寇莱势一滚,循着记忆,向着最近的库藏架伸出手! 听着背后的声音,他知道,对方不会犹豫。 像自己也不会犹豫一样。 下一秒,尼寇莱在昏暗的视野倏然回身,手的武器在空飞舞。 “叮!” 果然,尼寇莱只觉手一顿:他的武器遇到了人为的阻碍。 在这次猝然的武器对撞里,他和敌人都微微一晃,齐齐借着反震的力度,在黑暗连连退后。 尼寇莱退到墙边,找到记忆里的位置,手的武器向后巧妙一翻,在一道铁架划出火花,架子的永世油极快地化作火焰,燃起火盆里的木柴。 他的对面,随着一道轻响,敌人也用旁边的火石擦燃了角落的火盆。 昏暗的武器库顿时明亮起来。 卡斯兰盯着尼寇莱手里的那柄单面战斧。 “看来你和我想得一样,”卡斯兰道,挥了挥刚刚到手的一柄宽刃剑,“战斗,寻找离自己最近的武器。” 尼寇莱努了努嘴,没有答话。 当然。 这是白刃卫队的准则之一。 当年,教我这一条的人……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垂下眼神,双手握柄,斧刃在身前来回,熟练地劈出一个“x”型的轨迹。 卡斯兰露出笑容。 按照惯例,一位埃克斯特大公新晋成为共举国王时,他有权接过具有标志性意义的《白刃传世书》,组建北地人引以为傲的特殊卫队——历史悠久,地位崇高的白刃卫队,以彰显身为国王的殊荣与重要。 白刃卫队都是从经验丰富的战士——如一年三训的常备军——里遴选出的尖子,再重新训练成型,在此过程,他们将脱胎换骨,成为既能识别战场指挥战斗,也能亲身阵生死搏斗的精锐:他们不仅仅是国王的护卫,更是他的刀刃。卡Kа酷Ku尐裞網 而每一届的白刃卫队,都充满了指挥官的个人特色,如“撼地”的卡斯兰·伦巴,根据他自己的例子,要求白刃卫士掌握几乎每一种战场兵器的用法。 所以才有了这个武器库,储存着几乎每一个时代的每一种兵器。 “你评估战斗的眼光退步了啊,”卡斯兰的目光从对方的武器抬起:“你知道,攻击单调,劈砍迟钝,而我又没有身着重甲——战斧实在不是好选择。” 回答他的,是尼寇莱毫不留情的斧击。 废话。 什么都看不清,当然是抓到什么用什么。 “蓬!” 卡斯兰击开对方的斩击,宽刃剑反手回劈,但却被尼寇莱又一次的瞬间变向挡开。 尼寇莱退后两步,心恼怒。 不行。 宽刃剑两面开刃,攻势灵活,他只要反手回击,我得耗费一些终结之力来防守。 想到这里,尼寇莱毫不犹豫地双手一甩,战斧脱手向敌人飞去。 卡斯兰挑开对方的飞斧,但等到他再次抬头时,一柄轻巧均匀的单手劈刺剑,已经从不远处的武器架来到尼寇莱的手。 “好选择。” 卡斯兰只来得及蹦出这两个词,尼寇莱用他的终结之力化出一劈一刺一削,间的转折几乎没有空档! 几个回合之间,绕着宽刃剑双向斩击的空隙,劈刺剑灵巧地来回进击,斩刺结合,攻得卡斯兰颇为狼狈。 最后一击,卡斯兰辛苦地弹开尼寇莱的斩击,却被对方再一次的变招逼得没有退路,迫不得已贴地翻滚,同时勾倒一排武器架,挡住尼寇莱的进逼。 无数武器落地的叮当乱响,尼寇莱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你身本来带着伤,不轻,”尼寇莱踢开阻碍道路的一排架子,晃动手里的劈刺剑:“稍微灵活一些的招式都接不下来?” “干得不错,”卡斯兰吐掉嘴里的灰尘,扔掉手的宽刃剑,“只是……” “你的腿似乎也有伤,”他的右手从地抓起一件新武器的手柄,淡淡道: “我猜,大概不怎么方便闪避?” 看着卡斯兰手的新武器,尼寇莱勃然变色! 随着武器架一阵响动,卡斯兰手柄连着的三根铁链被慢慢扯直,带出尾端三个满布尖钉的金属球。 尼寇莱没有犹豫,瞬间甩掉手的剑,转身逃! 果然,下一刻,三个可怖的枷头在空划过三道弧线,狠狠砸在尼寇莱原本的位置。 “砰!”石屑飞溅。 尼寇莱知道,卡斯兰找到了他此刻的弱点。 多头链枷。 这种长柄连接着打击锤头的武器,是名副其实的战场凶器,不仅仅威力巨大,随便擦过是骨断筋折——还因为挥舞起来时,死在它底下的战友跟敌人一样多。 如果在平时,闪避它只是轻轻松松,但是现在…… 尼寇莱咬牙忍着腿箭伤带来的痛楚,脚下不停,却听见耳后风声响动。 陨星者想也不想,地一滚! 一个链枷头激起的石屑弹到尼寇莱的脑后。 尼寇莱猛地爬起,继续奔逃。 “砰!”卡斯兰又是一记熟练的飞枷横甩,带着铁链的枷头擦过尼寇莱身边的武器架,把它生生扫成三截。 断裂的兵刃在空散落。 尼寇莱闪过一柄落下的匕首。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直到…… 逃避着卡斯兰攻击的尼寇莱转过一个石柱,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下一刻,卡斯兰再次甩出链枷! 但他随即瞳孔一缩——尼寇莱向地一扑,等到他爬起来的时候,手已经多了一样长兵器。 陨星者回身向着卡斯兰迎去! “铛铛!” 空的铁链绕了一根突兀出现的铁棍! 尼寇莱猛地回抽手的长柄。 金属声,铁链绕着铁棍回环两圈,便不再动了——链枷头被紧紧地锁死在铁棍顶部的斧式设计。 卡斯兰心一紧。 尼寇莱的手,是一柄式样繁复的斧戟。 它面突出的斧尖,斧刃的形制,特别做的挂钩,都是为了专门对付骑兵而铸造的——只要力量足够,动作熟练,步兵也完全可以用这种长兵器轻易地将骑兵钩下马来。 而现在,它完美地锁住了自己的链枷。 尼寇莱轻喘两口,感觉到身体的疲乏——即便强悍如他,经历了长达数个小时的高强度战斗,也累得够呛。 幸好,对方也是一样。 他没有停顿,右手向后一伸,手的斧戟带着链枷,向着卡斯兰熟练地捅去! 卡斯兰狼狈地放开了被锁死的链枷——这次轮到他踉踉跄跄地躲避尼寇莱飘忽不定,随时变向的斧戟了。 “硄!” 斧戟带倒了卡斯兰身侧的一排弓架,还未弦的长弓摔落一地。 卡斯兰没有停下,他面色严肃,继续滚过一圈,躲避尼寇莱的长兵器横扫。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捏紧了手的兵器,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戟劈出。 “砰!” 卡斯兰一个滑铲,躲开进攻的同时,踢倒了一个武器架,面的兵器哗啦啦地摔落下来。 老头一个抄手,将三四支兵器抱在左腋下,然后奔出七八步,才再度转身面向他。 看清了卡斯兰手里的武器,尼寇莱心警兆疾闪! 只见老头伸出右手,从左臂里抽出一支早已在战场消失了的过时武器。 标枪。 卡斯兰严肃地平举标枪,拉开右臂。 “嗖!” 标枪脱手。 那一刻,尼寇莱顾不送出手的斧戟,矮身是一个缩头! “铿!” 疾驰而来的标枪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尼寇莱刚刚垂下的脑门,狠狠地扎进他身后的石砖里。 尼寇莱管不了头顶的脑门还在发凉,他果断地抛下斧戟。 但下一秒,又是两声“嗖嗖”的呼啸! 尼寇莱用尽全力才避开目标****和头部的两支标枪,但腿的箭伤又开始作痛了。 陨星者缩到一根石柱后,刚刚躲好,一支标枪远远飞来,扎进他刚刚的位置。 尼寇莱靠着石柱喘息着,焦急地寻找新的兵器,在心咒骂不已。 作为卡斯兰一手带出来的白刃卫队,没有人他更清楚卡斯兰的可怕。 卡斯兰的力量和反应都很可怕,这为他带来“撼地”的称号。 但老指挥官的绝技,还在他精通几乎每一种武器的使用和特性,在战场随手一抓夺得的兵刃,都能变成无双的杀人工具。 如现在……宽刃剑、链枷、标枪,他每换一次兵器,自己压力剧增,而陨星者却只能被动应付。 石柱后传来响动——卡斯兰重新抱起一捆标枪,撕开封绳。 “你荒废了许多技艺,刺头,”卡斯兰的声音隔着石柱传来:“从你挑选的兵器看得出来——把我教的东西都忘了么?” “身为一个白刃卫队,了解每一种兵器的特性是……” 靠着石柱的尼寇莱咬紧了牙齿。 愤懑和痛苦从他的胸升起。 “为什么?”他艰难地出声,打断对方。 “什么为什么?”卡斯兰的声音。 尼寇莱喘息着,捏紧拳头。 “你这该死的混蛋,从刚刚到现在……”陨星者咬着牙:“你他妈还提那么多过去的事情做什么?” 他怒吼道:“你以为我们还像过去一样,在训练场对练吗?” “背叛者!” 石柱后的老人沉默了下来。 “是你,”尼寇莱痛苦地出声:“是你把我们从只知道为温饱,为钱财,为面子为荣誉为升官而战斗的征召兵,变成了白刃卫队……” 尼寇莱紧紧地闭眼睛,只觉得血液从每一条血管激荡而来:“当年,你一边抽着鞭子,一边告诉我的那些话……” 下一秒,他抓起扎在脚边的标枪,从石柱后猛地闪身而出—— “都是假的吗!” 两支标枪,从两个人的手向着彼此投掷而去! “嗖!” “嗖!” 卡斯兰的标枪擦过了尼寇莱的小腿,把他腿的皮甲划破,带出鲜血。 尼寇莱又是一个翻滚,躲到另一个石柱后方。 他摸向自己的小腿,湿漉漉一片。 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沉默。 “看你刚刚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只想杀了我,”石柱另一端,表情哀戚的卡斯兰看着身侧的那支还在震颤的标枪,擦了擦小臂外的伤口:“你永远都不会问了呢。” “一个指挥官,在战场永远要属下多想一步,少退一步,”尼寇莱再也忍受不住了:“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你告诉我怎么去做一个合格的指挥官……” “去成为一面坚盾,一堵铁壁,一面战场同袍们可以倚靠托庇的战旗……” “但你呢?”陨星者情绪激动,他面孔扭曲地暴喝着:“你发下的刃誓呢?” “抵御强敌,百战争先,直至鲜血流尽,”尼寇莱颤抖着道:“传承希望,绽放荣光,直至万物永眠……” “你的鲜血呢?” “你的荣光呢?” “头儿!” 尼寇莱的怒吼让卡斯兰心神一震! 武器库里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只留下两人的喘息,一者激烈,一者不稳。 终于,老人缓缓出声。 “刺头,做一个指挥官,很累吧。” “既要保护自己属下的小子们……” “也要向你的主君,献出毫无保留的忠诚。” 尼寇莱一顿。 卡斯兰垂下眼睑,轻声开口: “刺头,近二十年了,努恩陛下,已经让你承担了多少的黑暗,背负了多少秘密?” “那里面,有多少件事情,会让你心怀愧疚,夜不能寐,肩膀沉重,却口不能言?” 陨星者咬紧了牙齿,没有答话。 但他的心里却泛起难言的酸楚。 卡斯兰默默地道:“而你只能在第二天的训练里,继续一脸正气凛然地训导着属下,去做一个忠诚、荣耀、正直、英勇的白刃卫队。” 尼寇莱闭眼睛,狠狠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口空气。 “我知道,我从心里知道,”卡斯兰苦涩地道: “没错,身为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他身边最得力的亲卫队长,白刃卫队的指挥官,世人永远只记得你在战场的英姿和在国王旁的威武……” “但在光鲜亮丽的外表后面……” “总有那些无法逃避的东西。” 石柱后,尼寇莱仅仅皱起眉头,双手微微颤抖。 “我和努恩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亲如兄弟——远我跟霍尔特的关系更好,”卡斯兰微微叹息,一支一支地抽出手的标枪,把它们在身前排好,方便取用:“三十多年前,当我坐在终结塔里,面对老师给我的传承者考验信函,以及新晋的努恩王传来的白刃卫队邀请函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我还记得到龙霄城赴任的那一天,”老人默默开口:“刚刚成为共举国王的努恩,带着满身的雪花,带着我站在天空之崖。” “我们两个人,那样站在耐卡茹的雕像下,俯瞰着整个龙霄城。” “我还记得刚刚成为国王时的他,脸那种坚定和毅然,” “‘卡斯兰,’陛下他这么说,”卡斯兰苦涩地道:“他说:‘埃克斯特病了,病得很重。’” 陨星者轻轻捏拳。 “‘我的老伙计,’”卡斯兰微微喘息,脸带痛苦:“他说:‘如果我想要彻底改变埃克斯特,改变这个国家……’” “‘想要改变这个伟大如昔,却也陈旧如昔……’” “‘改变这个六百多年来毫无寸进的国度……’” “‘如果我要塑造一个全新的,褪去枷锁与负担的,前所未有的埃克斯特王国……’” “你会帮我吗?” 尼寇莱生生一震! “我很惊讶。” “但我没有犹豫。” 卡斯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因为当时的我,从来没有意识到……” “这个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266.第263章 命运之折 “我们很兴奋,很激动。卡Kа酷Ku尐裞網” 卡斯兰咳嗽着,像个最普通的老人那样,缅怀着过往的岁月:“我们几个人——包括小里斯班,都有着一样的理想,同样厌烦了家族与家族,领地与领地间的这些恩恩怨怨。” “所以这么开始了,”卡斯兰看着尼寇莱背靠的石柱,语气哀戚:“你无法想象,为了埃克斯特,我们围绕在努恩身边,几十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 尼寇莱不自觉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起初只是小事:巩固王子的权威与势力,保护忠于王子的濒危家族,去惩罚饱私囊的封臣,”老头的眼里闪动着异的光芒:“打破白刃卫队的惯例,挑选一些出身不高的人选,为努恩训练一支只忠于他,没有家族之忧的卫队候补……包括你,大嘴,拜恩,以赛亚,你们都是那个时候被我招进来的。” 那一刻,尼寇莱的呼吸一滞,咬在嘴里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被招进白刃卫队的那一天…… 头儿…… “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未来的国王能实现他的抱负,做好准备。” 卡斯兰的脸色黯淡下来,语气一转: “但是随着努恩登王位,事情开始变了。” “他的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他需要更锋利的刀,更坚实的盾。” “我的任务也越来越不择手段,越来越没有底线——从追捕罪人,到勒索政敌,绑架孩子,到伪造罪案嫁祸对手,甚至焚烧农民们过冬的谷仓……” 尼寇莱捏紧了拳头,强压下心里的情绪。 他注意着卡斯兰在火光下的影子,目光不断在周围的武器架逡巡,试图找到摆脱对方标枪威胁的方法。 我的准头没他好,不能跟他在远程拼标枪。 我需要…… “对,我跟卡珊夫人,跟暗室的合作关系你想象要密切得多,”卡斯兰黯然道,注意力始终聚焦在石柱后方,“还有很多事情,努恩不想让暗室插手,会交给我们来处理。” “我曾经连夜护送医生去威兰领,好让他下药毒害奥勒修大公的继承人。” “我曾以国王密使的身份,煽动祈远城的封臣反抗他们的领主,为龙霄城介入寻找理由。” “我甚至假冒过强盗,劫杀对国王不满的传世贵族——从男主人到女眷……除了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儿,一个不留。” “我还私下策反我的侄子哈罗德,说服他倒向努恩,哪怕这可能危及他与父亲的关系……” 卡斯兰闭了眼睛,胸口闷痛。 他没有想到的是,最终,霍尔特居然会心狠到让他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来摆脱努恩的控制…… “所以,”尼寇莱冷哼一声:“这是为什么红女巫总想从我,从白刃卫队的嘴里撬出点什么。”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埃克斯特,”卡斯兰痛苦地道:“为了理想,我连家族都可以抛诸脑后,何况自己的荣誉和良心?” “阳光下,我是以身作则,光荣威风,万人敬仰的白刃指挥官,”老头在一呼一吸间忍受着胸腔里的剧痛,“阴影,我则是心如铁石,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国王杀手,带着最早的那一批卫队成员做着最肮脏最秘密的勾当。” “你曾说,你看透了我那副虚伪至极的贵族嘴脸,”卡斯兰低声道:“你是对的,我不配站在你们面前,以指挥官的身份对你们训话。” 石柱后传来一声清冷的质问:“为什么?” 卡斯兰闭眼睛。 “努恩变了,”卡斯兰知道他想问什么,遗憾地叹息道:“他老了,变得多疑,警惕,敏感,自私,保守。” “为了一个新的埃克斯特,努恩必须掌控强大的权力,这是必要的手段,”卡斯兰握紧手的标枪,眼神复杂:“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段已经变成了目的,而本来的目的却早早被忘记。” “我们为了活着而吃饭,刺头,但不该为吃饭而活着。”他的语气越发痛苦。 “随着他成为国王的时间越久,他越……他关心龙霄城的地位多于埃克斯特的强大,关心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多于王国的未来——努恩变成了最传统的埃克斯特君主。除了他的家族和统治,他已经无力,也无心去寻找曾经的理想。” “掌控权力成为了努恩唯一的目标,‘为了埃克斯特’反倒变成了一句苍白的借口,”卡斯兰观察好每一个尼寇莱可能冲出来的地方,把对方石柱后的影子锁死在视野里,耐心地等待着对手:“这让我们过去几十年所做的一切,看去像个笑话。” 尼寇莱发出冷笑。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陨星者压制着怒意,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毫不在乎一些:“让你曾经教导我们的一切,看去也像个笑话。” 卡斯兰停顿了一秒,脸混杂着不易察觉的愧疚和痛苦。 “所以我累了。” “我退出了,我放弃了,”老头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那天我站在台阶下,当着所有臣属的面最后一次质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的理想。我问他: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身不由己,向现实妥协?” 尼寇莱没有说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卡斯兰的话带着淡淡的忧伤:“共举国王怒不可遏,我和一大批老人被清理出了白刃卫队。” 沉默。 火盆越烧越旺,映照出石柱两旁两人的影子。 “是啊,”尼寇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很痛苦:“而我被破格提拔,成了白刃卫队的代理指挥官——” 话未说完,下一刻,陨星者突然从石柱后暴起身形! 战斗毫无预兆地再次开始。 卡斯兰毫不犹豫,手的标枪准确而凌厉地掷出。 力度惊人的标枪射穿了敌人的身体。 “噔!” 将他死死扎在地! 但经验丰富,一直观察着对方影子的卡斯兰马察觉不对——被标枪扎的,只是尼寇莱的胸前皮甲。 真正的陨星者从石柱的另一侧扑出,身衣甲单薄,几无防护! 卡斯兰反应极快,看准了尼寇莱伤腿落地的间隙,第二根标枪毫不拖沓地出手! 陨星者听着耳边的风声,心一凉。 完了。 没能骗过他。 在此时。 “尼寇莱!”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尼寇莱猛地抬头,只见一件圆形的盘状物向他飞来! 陨星者没有犹豫,终结之力爆发,脚下不可思议地一折,在半空接住那样物品。 标枪袭来。 “砰!”一声闷响。 卡斯兰瞳孔一缩。 他的标枪刺了尼寇莱手的盘状物——一面厚木蒙皮的圆形盾牌。 枪尖扎进盾面,堪堪刺透盾牌,让尼寇莱手一沉。 陨星者咬紧牙齿,拔出盾牌的标枪,拿在右手。 但卡斯兰已经无暇顾及尼寇莱了,他凝重地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尼寇莱的援助者。 “拜恩,”卡斯兰皱起眉头,眼底却浮现一丝怀念:“好久不见啊。” 但作为前白刃卫队与国王从事官,站在武器库门口的拜恩·迈尔克显然并不怎么喜欢回应老司的热情。 “抱歉,头儿,不是我不想叙旧,”远处的迈尔克面色沉重,他从武器架拿下两柄短柄飞斧,猛地挥动双臂:“但我刚刚见过了自己的女儿……” “现在心情不好!” 卡斯兰脸色一变,标枪几乎与迈尔克的两柄飞斧同时出手! “嗖!”“呼!” 标枪与飞斧在空交错而过! “嗤!” 尽管最大限度作出规避,但迈尔克还是被卡斯兰百发百的标枪刺了大腿,他在剧痛摔进一大排武器架里。 不过已经足够了。 迈尔克这么想道。 金属乱响里,卡斯兰持着标枪拨开了一柄飞斧,却被另一柄斧头划伤了左臂——带走一大块皮肉。 老头深吸一口气,忍住胸口的剧痛。 论起投掷的准头,拜恩还是那么出色啊。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第三根标枪再次出手。 投向趁机高速冲来的——尼寇莱! “砰!” 陨星者的厚盾再次挡住了这柄标枪,因他冲锋的势头,这次的枪头甚至刺穿了盾面半部分,从尼寇莱的手腕边戳出来一截。 冲锋的尼寇莱下意识地转动圆盾,把盾面被刺的地方换到下半部分。 果然,下一秒又是一声钝响:“砰!” 第四根标枪在同样的角度和位置来袭,再次刺穿他的盾牌,与前一根标枪一一下,扎在盾牌两端。 尼寇莱心一寒:如果刚刚没有转动盾牌…… 但他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尼寇莱果断地抛掉劳苦功高的沉重盾牌,举起右手的标枪——他重新来到卡斯兰身前三步的位置! 卡斯兰也面色凝重地扔开剩余的标枪,只余下右手的那根。 下一秒,两人同时举起右手。 “噌!” 几乎面对面的距离,两根标枪在空相互刺出。 右手还举在半空的卡斯兰下意识地作出闪避,敌人的标枪扎进他身后的武器架里,仅仅在脸多出了一丝血痕。 “嗤!” 但尼寇莱却不闪不避,任由着卡斯兰的标枪透入他的左肩! “啊!”尼寇莱满面狰狞地顶着左肩的剧痛,在卡斯兰怪的眼神挥出右拳。 终结之力从他的骨骼里发出爆响,拳头在空瞬间反折两次,避开对方的两次拦截。 这一刻,沉着的卡斯兰倏然色变。 “咚!” 异的金属钝响,卡斯兰锁住了尼寇莱的咽喉,陨星者的拳头则印了卡斯兰的身体!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下来。 怪的是,尼寇莱的拳头没有直奔要害,而仅仅是砸了卡斯兰的右腋下。 陨星者无力地垂下了拳头。 卡斯兰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松开了锁喉的手,憋红了脸的尼寇莱终于喘出一口气。 两人站在原地,双双一晃。 “扑通!” 尼寇莱再也支撑不住左肩的重伤,带着标枪摔倒在地。 但同样出乎意料的是,卡斯兰居然脸色苍白,嘴唇哆嗦,身不住地颤抖。 他痛苦地伸出几乎把持不住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腋。 老头的脸部不断抽搐,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下一刻,卡斯兰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瘫倒在地,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彻底失去了一切力气。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卡斯兰颤着牙齿,小心翼翼用最轻的声音道,仿佛生怕吵醒了小猫似的:“右腋。” 他的嘴角不断流出鲜血,煞是吓人。 尼寇莱无力地侧躺在地,伸手去够左肩的标枪。 “蒙蒂,他眼力最好,手最稳,”陨星者艰难地道:“所以在你重伤垂死,被换金属肋骨的那个晚,他被挑成了助手,全程陪在身边——他知道。” 卡斯兰的眼神一凝。 大嘴的內德·蒙蒂。 那个讨人厌的乡下胆小鬼,脑里想的只有女人。 哼。 卡斯兰在心无奈地哑笑一声。 “蒙蒂只告诉了我一个,”尼寇莱紧紧闭眼,咬紧牙齿:“在你的新骨架侧面有个脆弱的接合处,那是你的弱点,只要力度足够——他叮嘱我,战斗的时候得盯着点你的安全……” 说到这里,尼寇莱胸口一闷,竟然说不下去了。 头儿的弱点。 那本该是他们誓死守护的地方。 但是…… 尼寇莱攥紧了拳头,眼睛发涩。 卡斯兰颤巍巍地坐倒在地,靠身后的武器架,发出解脱和释然的叹息。 随着呼吸,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涌出,浸染胸前的衣物。 “标枪?” 身快被鲜血浸透的卡斯兰,无所谓地瞥了一眼身边成排的标枪架:“你是故意把我逼到这里来的?” “你已经习惯了含着右臂战斗,以保护弱点,”尼寇莱失落地道:“我得找到你彻底抬起右臂的机会,如投掷标枪的时候。” 卡斯兰挑起眉毛,发出苍凉的笑声。 ……在刺头的手。 这结局……也不坏啊。 “漂亮,哈哈,刺头,你……咳咳,咳咳咳——” 笑声持续了没多久,卡斯兰再次皱眉嘶声,在剧痛狠狠咳嗽。 随着他的动作,卡斯兰的胸腔里发出吓人的咯噔声,老头的脸孔也急剧扭曲。 尼寇莱闭眼睛,不忍去看老司的表情。 该死——尼寇莱死命伸着手,去够肩的标枪,希望这能分担一些注意力——拔不出来。 在这时,尼寇莱感到左肩微微一痛。 他惊讶地张开眼,发现卡斯兰正伸着左手,牢牢握住扎在他肩膀的标枪。 “忍着,”卡斯兰低声道,又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可能有些痛。” 尼寇莱恍惚地肩膀用力,看着卡斯兰将标枪从他的肩拔出来。 他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注意到。 尼寇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行刑的卡斯兰从地把那块木片捡起来,送到他的嘴边。 “咬着,”当年的冰山拉了拉手的鞭子,冷冷地道:“这会很痛。” 尼寇莱甩脱回忆,他从地挣扎着坐起来,终结之力开始收紧肌肉。 他看着靠在武器架不停呕血,脸色痛苦的卡斯兰,内心却只觉越发愤懑。 “塔利娅,”尼寇莱脸色灰败:“你的妻子……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的吗?” 那一刻,卡斯兰的眼前忽然一亮。 “塔利娅……” 卡斯兰的眼神黯淡下去,摇摇头:“不。” “她已经不在了。” 尼寇莱微微抬头,难掩惊讶:“怎么会?她才四十……” 卡斯兰的气息开始变弱。 他艰难地抬起手,擦掉胸前的鲜血。 老头脸色阴暗,他举着颤抖的手,从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红色绸布。 “一年前,她终于发现了,”卡斯兰如痴如醉地看着那块红绸布,慢慢打开它,仿佛那里面是一份稀世珍宝:“在我对她坦白之前,她发现了:我是当年的那个人……” 卡斯兰的手微微一抖:“那个劫杀她家族车队,杀死她的父亲、母亲、哥哥,戮尽她全家,却唯独漏过了一个六岁女孩儿的那个‘强盗头子’。” 尼寇莱僵住了。 “那时起,塔利娅病倒了——连最好的医生都找不到她的病因。” 卡斯兰似乎越来越无法自如地控制双手,但他还是哆嗦着,一寸一寸掀开手里的红绸布:“她那样,每天躺在床榻忍受着极致的痛苦,像最美的花一样,日复一日地凋谢。” “那是我人生最艰难的战斗——我宁愿再跟萨克埃尔打三十个回合,跟邵对两百次剑,跟悉拉·暗雷再换十次命,再被茉莉揍二十拳,也不愿意面对,”卡斯兰狠狠咳嗽了一声,面色痛苦:“但我只能看着塔利娅一天天死去,试着向她解释,解释那是国王的命令,是我身不由己的选择。” 卡斯兰终于翻开了那块红绸布,眼里泛出晶莹。 “最后一刻,塔利娅强颜欢笑地告诉我,也许这是神灵的旨意:她注定要为我的过去赎罪。” 尼寇莱愣愣地看着绸布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头。 石头,刻着两个小人:一个稍大的小人牵着另一个稍小的小人。 小人刻得歪歪扭扭,无粗糙,基本是一个圆圈下面顶着线条的四肢。 明显是小孩子的玩耍之作。 但卡斯兰却痴迷地看着那块石头,手的颤抖越来越大:“最后,我抱着她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扪心自问:撼地的卡斯兰·伦巴,你的一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远处传来拖地的声音——迈尔克拖动着被刺穿的大腿,一下一下地向这边爬来。 卡斯兰双目凄迷,对着爬来的迈尔克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有那么一刻,我开始憎恨努恩。” “直到几个月前,努恩最后的儿子死在了星辰,”老头摇了摇头,每说一句话,都混杂着不少鲜血从口鼻里渗出:“看着那一天的晚霞,我突然又很可怜他:我们都失去了所珍爱的一切,半生的努力,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沃尔顿王子,到底倒在了自己编织的怪圈里,落入埃克斯特领主们的宿命,走不出去,跟我的兄长和侄子们一样悲惨。” 尼寇莱扯下一段衣物,绑紧受伤的肩膀,咬着牙道:“白痴。” 迈尔克爬到尼寇莱的身边,跟他一起怔怔地看着老司。 “那一刻,像有一团火,在我的胸内燃烧,痛苦莫名,不知所以,”卡斯兰的声音越来越小:“然而,当努恩王派人来找我,想要我继承黑沙大公之位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那团火是什么。” 卡斯兰眼神一亮,他手用力,死死捏住了手心里的那块石头。 “我已经不恨他了,但这一切还未结束。” “我和努恩当年所开始的一切,”卡斯兰挣扎着道,泪水夺眶而出:“还未结束。” “努恩所做不到的,努恩所放弃的,怒恩所不敢面对的,”卡斯兰猛咳一声,脸色发白,哆嗦道:“由我来为他实现……为他尽忠。” “这是我余生的意义。” 迈尔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尼寇莱死死按住自己的肩膀,垂下头颅一言不发。 只有拳头不断收紧。 在此时。 “头儿。” 趴在地的迈尔克低低地发声。 “当你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背叛他,背叛陛下的时候,”迈尔克的表情哀伤而痛苦,话语断续:“是什么样的感觉?” 尼寇莱忍不住看了迈尔克一眼。 卡斯兰转过逐渐浑浊的眼神。 他咧开嘴唇,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我背叛他了吗?” 迈尔克怔住了。 沉默。 “对了。” “我想到了,刺头。”老头的眉毛动了一下。 尼寇莱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卡斯兰。 卡斯兰的眼神慢慢涣散,他的嘴角已经不再呕血了。 “你那种终结之力的名字,”卡斯兰望着天花板,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不如叫……” “命运之折吧。” 尼寇莱和迈尔克都微微一顿。 “嘿,”一秒后,陨星者不屑地冷哼道:“这是什么鬼名……” “嗒哒!”一道细小的声音传来,把尼寇莱的话堵死在嗓子里。 尼寇莱和迈尔克齐齐一颤。 那块刻着两个小人的石头,刚刚从卡斯兰的手滚落了。 两人缓缓地转头。 只见白刃卫队的传,撼地的卡斯兰·伦巴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武器架,不言不语,毫无反应。 迈尔克看着不再动弹的卡斯兰,神色怔然。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直到尼寇莱慢慢地伸出手,把那块石头抓在手里。 石头的背面,歪歪斜斜地刻着一句错字连连的话: 卡斯蓝保户塔利娅 尼寇莱眼睛一涩,他猛地转过头,握紧手心里的石头。 “咚!” 陨星者咬起牙关,狠狠地踹了一脚身旁的武器架。 他向后一躺,把头转到迈尔克和卡斯兰以外的方向,抓了一把脸,气息微粗,胸口起伏不定。 “操。”尼寇莱含糊不清地低声道。 刚刚点亮的火盆越燃越旺。 武器库里,两个壮年男人颓然倒地,默默无言。 在他们的身边,暮年的战士沉沉睡去。 不再醒来。 267.第264章 不能喝酒的小孩 英灵宫,英雄大厅。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知道吗,我有个猜想,”泰尔斯失神地道:“血色之年是一场几乎毁灭星辰的灾难,整个王国都在内乱和矛盾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他抬起目光,声音微微颤抖: “直到你们南下。” 那个刹那,泰尔斯从几位大公的眼里瞥见了异样而疑惑的光芒。 “什么意思?”奥勒修冷冷地反问道。 很好。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地对自己道。 利益与威胁——伦巴说服其他大公的两大武器,现在已经二去其一:大公们大概都理解了,某种程度,伦巴的威胁要高于星辰。 而现在。 泰尔斯看了一眼塞尔玛,女孩握着微颤的拳头,对他缓缓点头,眼里都是强装出来的坚定。 现在他还要说服大公们:伦巴许诺给他们的利益,并不如想象鲜美。 泰尔斯抬起头。 “我不曾见过十二年前的惨状,”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将血色之年娓娓道来的情景,正色道:“但我可以从老人们的讲述想象:璨星王室遭劫让灾难达到了顶峰:十九封臣人人自危,贵族们谣言四起,军队群龙无首,王国民情激愤,永星城进入最紧急的状态,也许星辰王国在灭亡边缘。” 说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闵迪思三世大概也没有想到,他布下的棋局,会在百多年后迎来这样的风暴。” 大公们面有忧色地交换了几个眼神,伦巴则握紧了他的佩剑。 “但十二年前的秋冬,埃克斯特大军——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南下的时候,尤其是当断龙要塞陷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星辰大概都惊呆了,”泰尔斯继续道: “我猜,新的战争打破了原本的局势,为奄奄一息的星辰注入新的刺激。” 莱科大公浑浊的眼神微微一亮,表情越发严肃。 奥勒修和特卢迪达疑惑地对望。 “西陆至强的埃克斯特全面入侵,这可不叛军内乱与王室遇刺。” “在恐惧发抖的同时,星辰的大部分人不得不选择了妥协——大封臣,小贵族,官吏,商人,军队,农民等等,”根据已知的情报和大公们认可的理念,泰尔斯一步一步地推导着逻辑,苦苦思索下一句话,好让它听去更加可信和有说服力: “在巨龙的阴影下,他们迅速达成共识:尽快结束当前的混乱,迎接最后的王子回到王都,在血腥与死亡为他加冕,星辰境内本该四分五裂的力量聚合为一,只为抵挡北方巨龙的贪婪。” 莱科大公的眼眶一缩:“你的意思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看去立些,不那么在意星辰: “很讽刺,但也很有可能——正是埃克斯特来势汹汹的入侵,逼迫着我们弥合了内部的矛盾与冲突,挽救了星辰王国免于分裂衰亡。” 此言一出,所有大公的呼吸变了。 尽管久为位者的涵养让他们面不改色,但泰尔斯依旧感觉到了那股空气里的异样。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我年长,我睿智,更亲历当年,不妨再思考一下:如果你们十二年前没有南下,那刚刚失去国王,群龙无首混乱不堪的星辰王国,会迎来怎样的局面?”泰尔斯淡淡道。 “而在刚刚,伦巴劝你们嫁祸星辰,跟他一起出兵的时候,是否也很巧合地告诉你们:星辰正处在最尴尬、最不合的阶段,北境孤立无援,正方便你们拿下它?” “你们出兵星辰,真的能收到你们想象的效果吗?” “与某个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们答案,指挥你们做事的大公不同,”泰尔斯向着大公们微微点头示意:“我把问题提出来了,但我止步于此,请各位自行思考,自行决断。” 伦巴的脸浮现一种异而复杂的神情。 大公们则纷纷看向他。 泰尔斯在心底吐出一口气,但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对于埃克斯特的入侵,他刚刚的话固然只是猜想,只是为了让大公们再度思量入侵星辰的代价。 但是——泰尔斯一直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猜想——万一那是真的呢? 如果埃克斯特的入侵,确实暂时逼着星辰人重新站在了一起? 他不禁想起了昨夜,努恩王在为他讲述苏里尔之死的时候,天生之王的那些话语: 【泰尔斯,十二年前……我们出兵南下星辰,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来自你们星辰的刺客……】 在星辰最岌岌可危的时候,来自星辰的蹊跷刺杀,引爆了埃克斯特的南侵步伐。 努恩王提起了那次刺杀…… 苏里尔王子死于那次刺杀…… 尼寇莱和红女巫的谈判里,提及那次刺杀…… 连普提莱,在刚刚与王子分别时也暗示,他与那次刺杀有关…… 那次刺杀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泰尔斯轻轻握紧了拳头。 伦巴紧紧盯着王子。 如果他的眼神能杀人,那泰尔斯大概已经尸骨无存。 但泰尔斯理也不理他。 “所以,我,复兴王托蒙德的后裔,来自星辰王国的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泰尔斯抬起胸膛,正襟肃色,在脑子里想象着群星之厅里面对诸位封臣的那一幕,竭力拿出一国王子的气势: “我正站在这里,带着最谦卑的愿望和最和平的期望,恳请诸位:重新考虑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思考它背后的代价和意义。” 那一刻,莱科、罗尼、特卢迪达、奥勒修四位大公同样认真地回望他,神态严肃。 仿佛眼前不是一个羸弱不堪的孩子,而是堪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一方统治者。 “你们不能确保它一定会带来最想要的结果——无论对你们还是对我们,”那一刻,泰尔斯想起许许多多被战争改变了命运的人,落寞地道: “没人能确保。”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火盆再次熄灭了一个。 大公们都惜字如金,各自沉思,这一次,他们连眼神的交流也欠奉。 伦巴也没有说话。 但他握着佩剑的手背,指节苍白,青筋凸出。 几秒后。 “可以了。” 莱科大公闭眼睛,轻轻叹息:“请你不必再说下去,泰尔斯王子,我想,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了。” 泰尔斯觉得心神一松,脚下一软,微微一晃。 塞尔玛在背后顶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当场出丑。 泰尔斯痛苦地回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们怎么说?”莱科大公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显得空洞而疲惫。 “很明显,不是么,”罗尼大公第一个抬起头,语气缥缈却决绝:“宁与雄狮对敌,不共豺狼同舟。” 伦巴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人…… “你知道,查曼,虽然你的条件很诱人,”特卢迪达轻轻耸肩,面的神色很复杂:“但我不想有一天,我的子孙后代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里,所以……” 伦巴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 这些人…… 奥勒修大公的表情僵硬了许久,好一会儿,他才张开嘴,苦涩地吐出一句: “我们今天不该来,更不该参加这个该死的大公会议。” 伦巴缓缓低下头。 是这些人…… 莱科大公敲了敲桌面。 “我明白了。” “无论我们准备怎么做,”老大公的苍老面容似乎更加沧桑,“嫁祸星辰,出兵北境的事,暂时缓一缓吧——当然,今天的事情得妥善处理。” “尤其是,关于努恩陛下的身死。”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投向伦巴:“如果不打算嫁祸星辰,我们得有个好理由。” 目光冷漠。 那一刻,连塞尔玛都感觉到了空气的气氛凝固住了。 大厅里,众人的站位已经改变了。 四位大公们不知不觉站在了一起,罗尼和奥勒修当先,泰尔斯则站在他们的身侧。 他们的对面,伦巴则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火盆前。 火光和影子把他的脸庞分成一明一暗的两段,怪异而令人不安。 伦巴缓缓地抬起头来。 这些人……是埃克斯特前进的阻碍。 他一一扫视着几位大公,后者则表情不一地回应着他。 “你们都有决定了,是么。”伦巴用他最淡然的口气道:“四位老辣睿智的埃克斯特大公,被一个星辰小鬼三言两语扭转了局势,用一张嘴说得你们动摇了立场。” 他轻哼一声,向泰尔斯瞥了一眼:“可悲。” 泰尔斯握紧了塞尔玛的手,默默地旁观着大公们的互动。 他咬了咬牙,知道局势已经无法挽回。 “他没法仅凭一张嘴扭转局势,”莱科大公的语气也冷淡下来: “没人可以。” 秃头的老大公眯起眼睛:“但是,用行动和事实帮助他说服我们的,不正是你么,查曼·伦巴?” 伦巴阴沉地讽刺道:“所以这是你们的答案?” “先为了埃克斯特,决定共同掩盖国王的死亡,在掌誓为盟的几分钟后,你们又重新发现了自己的良心,决定再次把我送回弑君者的处刑台?” “关于这一点,我们依旧可以谈……”特卢迪达温和地道。 伦巴刀锋般的目光剜向了他。 把这位锅盖头的领主噎了一下。 伦巴再次转过头,一遍一遍地,格外认真地扫视着领主们。 仿佛要把他们的灵魂看穿。 这些人,埃克斯特是靠着这些人,走到了现在? 可笑。 可悲。 终于,好一会儿后,伦巴垂下了头,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哈哈哈哈……” 泰尔斯心里泛起不安,他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解决。 “查曼,”奥勒修皱起眉头,只说了一个词:“别。” 伦巴猛地抬起头。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面对大公们,黑沙大公的语气从没有如此可怕过:“你们的犹豫和退缩,正任由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你也听见他说的话了,星辰的现状,”莱科大公淡淡回应:“你的打算,未必是埃克斯特的最佳选择。” “咚!”伦巴的剑鞘再次顿地面。 “那你们相信他了吗?”伦巴冷冷道。 “你们不明白吗?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权力,财富,地位,一切问题都可以用从宿敌那里掠取的利益来弥补,”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为了埃克斯特,我们必须……” 罗尼大公突然脸色一变,高声开口,打断了伦巴:“听好了,弑君者!” “我也是这个国度的主人,同样拥有着埃克斯特,”长发的大公像个铁打的战士一样,顶在所有大公的身前:“而你既无权也无法告诉我:为了我的国家,我必须去做什么。” “更别强迫着其余人按照你的方法,向‘你的’埃克斯特效忠。” 伦巴握起拳头。 “我们十个人,有十个埃克斯特,”黑沙大公咬紧牙齿:“这是问题所在!” 罗尼大公冷笑以对:“所以你还是承认了——想把我们其他人都踢下去?” 伦巴表情如冰,几乎快要把自己的剑柄抓破了。 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像个和事佬一样插话道:“查曼,你得理解我们:想象有一天,伦巴家族的儿子或孙子流落街头,像个最卑贱的……” “那又怎么样?” 伦巴猛地出声,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样打断他:“会现在更糟吗?” 特卢迪达一时语塞,看向伦巴的表情越发古怪。 其他大公都皱起眉,注视着伦巴。 那一刻,四位大公才有了一丝清晰的察觉:这位黑沙大公也许并非他们的同类,而是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存在。 罗尼冷酷地接过话头:“对于那些从受益的人而言,当然是更好——可惜我不在其列。” 沉默。 伦巴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把升腾的怒意压抑下去。 “哼哼哼哼……”他从鼻子里发出让人不安的笑声: “六百年了。” 他冷冷地扫视着每一个人,连塞尔玛也不放过: “从出生的第一秒开始,我们像被拴了项圈的猎犬,绞尽脑汁地与封臣勾心斗角,千方百计地与国王明争暗斗。” “哪怕我们自己成为了国王,也不过是在这个悲哀的枷锁里,重复同样的命运而已。” “六百年,我们一代一代,像无头的蚂蚁一样,一直在原地打转,”伦巴扭曲着脸庞:“不觉得厌烦吗?” “共治誓约?为了打破这个可悲的循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黑沙大公死死咬着牙,双手发抖: “我赌了一切。” “到头来,却依然只能坐视你们的自私和短视,毁掉埃克斯特的出路。” 大公们纷纷对视着,心升起莫名的感觉。 在此时。 “大公阁下,”泰尔斯轻声道:“请不必为自己找理由,说得好像你有多么高尚、无私和伟大似的。” 伦巴猛地回过头,冰封般的目光射向王子。 “如果能拯救埃克斯特的话,为什么非得是你呢?”泰尔斯沉着地开口:“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如说……努恩王?” 伦巴的呼吸一滞。 其他大公们也微微一顿。 “是的,我后来才想明白——看清了星辰现状的人,不仅仅你一个,”王子叹了一口气,想起努恩王死前的几分钟,他对自己提起贤君的场景:“还有当年那位率军越过要塞的最高统帅,天生之王,努恩·沃尔顿七世。” “如果你真的心里只有埃克斯特王国,别无他物,为什么不顺势向努恩王交出你的权柄呢?” 泰尔斯看着面孔扭曲的伦巴,一字一句:“接受国王的官吏,接受国王的命令,接受王权对黑沙领的渗透,心甘情愿地成为下一个烽照城。” “让整个埃克斯特,更加紧密地聚合在龙霄城的云龙枪旗下,”王子猛地举起手,指向天花板的云龙枪石刻:“由最强大的天生之王,来成为埃克斯特的唯一统治者!” 大厅里再次沉默下来。 伦巴的表情则越来越寒冷。 “但你不愿意,你的家族不愿意,”泰尔斯轻声回答:“才有了今天的悲剧。” “你以为,你的过往,你兄长和母亲的死,让你有了憎恨共治誓约的理由——这会让你的举动变得不一样,变得异常突出,变得特别悲壮,变得带有英雄色彩吗?” 伦巴脚下一顿,生生地向他转过身来。 目光可怕,脸孔狰狞。 我的过往? 他怎么敢。 怎么敢! 第一次,泰尔斯毫无保留地、正面承受着黑沙大公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势。 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抬起头。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断龙要塞前的一切,想起阿拉卡和怒火卫队的牺牲。 他又想起龙霄城里的悲剧,想起被毁灭的盾区,想起一个个倒下的白刃卫队,想起他们义无反顾的身姿。 “不,伦巴,剥离掉外壳,其实你与其他人没有区别。” “都是打着‘为了埃克斯特’的旗号服务自己的利益,为了权力挣扎倾轧的生物而已。” “连自己身边的生命都不体恤,连自己从属的土地都不爱惜,却空谈着国家和未来的人,”王子冷冷地道: “没有高尚的资格。” 王子合嘴巴,结束了自己的话。 那个瞬间,黑沙大公与星辰王子的视线在空交汇,一方杀意漫溢,一方坚毅不屈。 伦巴站在原地,身边的气温仿佛在急剧下降。 “你。” 伦巴盯着泰尔斯,缓缓开口,带着满腔的恨意和寒冷,从齿缝里咬出那个词: “你!” 塞尔玛害怕得向着泰尔斯的身后一缩。 但她没能成功,因为泰尔斯死死地拽着她的手,拖回自己的身边,强迫她直视着伦巴的眼睛。 “我不叫‘你’,”泰尔斯毫不示弱,冷冷地回应他: “听好了,查曼·伦巴。” “我的名字叫泰尔斯·璨星。” 伦巴瞳孔微缩。 “是个不能喝酒的小孩,”王子踏前一步,脸色坚毅: “以及你的克星。” 268.第265章 你们这些北方佬! “哈哈哈哈……” 罗尼大公的嘲笑声淡淡传来。 仿佛在响应泰尔斯的话。 那一刻,伦巴只觉得胸膛里涌出无尽的怒火。 特卢迪达眨了眨眼,想跟奥勒修交流一下,但后者依旧脸色沉重,不言不语。 莱科大公依旧稳坐方桌。 伦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把视线从泰尔斯的身收回来。 所以。 这是结局了。 他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心一寒。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次,诸位大公,”黑沙大公冷漠地道:“这是你们最后的选择了吗?” “这么放弃我们的盟约,选择那个孩子的胡言乱语?” 此言一出,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特卢迪达皱起了眉头:里斯班首相怎么还没到? 难道…… 泰尔斯看着伦巴的表情,突觉内心不安。 “最后一次?”罗尼大公轻笑一声:“你还真敢说啊。” 他从怀里拉出一道头绳,把自己的长发绑成马尾,塞进后领口里。 伦巴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读懂了他的回应。 莱科大公的脸色严肃起来。 “查曼,给彼此留点余地吧,”老大公正襟危坐,语气僵硬:“我们一起来把这事儿给解决了——用另一个方法,不必这么难看。” 伦巴没有应声。 他摇摇头,似乎在刚刚放弃了什么,又决定了什么:“我知道,我从来不能指望你们。” “查曼!”特卢迪达大公脸色一变:“你依旧是大公的一员,我们不必走到那一步。” “哼,”回应他的,是伦巴的淡淡冷笑:“刚刚又是谁在说,我身为弑君者,不再是共治誓约的一员了呢?”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果然。 跟他想到的一样。 “伦巴,你不会想和我们四个为敌的,”奥勒修忧虑道:“别做傻事。” “傻事?”伦巴瞥了他一眼,把手放到自己的腰间。 下一秒。 “锵!” 当着所有大公的面,在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伦巴抽出了他的佩剑! 大公们齐齐脸色一变。 泰尔斯心咯噔一声。 那是一柄锋利而富有光泽的骑士手半剑,与它破旧发黄的剑鞘全然不符。 这说明:它的主人曾经千百次挥舞过这柄剑,同时又十分细心地保养着剑刃。 只为了有朝一日,出鞘杀敌。 伦巴大公杀气腾腾地看着其他人。 奥勒修大公轻声叹息。 泰尔斯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下一刻,伦巴猛地转向大厅门口的方向,高声喝令道:“以拉萨!” 大公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内外。 厅外传来坎达子爵的声音:“阁下?” 只听伦巴怒吼道:“全军听令,战斗准备!” 泰尔斯内心一震,塞尔玛抓着他的手顿时紧张起来。 下一秒,大厅外像是瞬间沸腾了起来! “哗啦啦……” 无数的金属擦撞声齐齐响起! 人声也接连不断地传来: “拔刀!” “举好盾牌!” “稳住!” 泰尔斯引起的那次骚动还要夸张! 大厅内,大公们倒是很沉得住气:罗尼有条不紊地绑着他的头发,奥勒修慢慢把手搭剑柄,特卢迪达悄无声息地后退,坐着的莱科大公则直起腰,开始活动他的拳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们静静地与伦巴对峙。 “事实,”所有人身后,特卢迪达低声道:“他的兵力我们多几倍,依旧控制着英灵宫和城闸,所以……做傻事的似乎是我们?” 泰尔斯咬了咬牙,他叹了一口气,紧握住塞尔玛的手掌。 真糟糕。 这帮…… 一言不合动手的北地人。 大厅外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提醒着其余的大公们:“莱科大公阁下?” 莱科大公沉稳地看着一言不发的伦巴,轻哼一声。 “贾斯汀勋爵,”老大公高声回应:“感谢你和你同僚的保护,请尽力而为吧——你无愧于白刃卫队的名声,与你同行是我的荣幸。” 大厅外沉默了一秒。 直到贾斯汀勋爵的声音再度传来:“也是我的荣幸,大公阁下。” “我不在乎你们之前从属于谁,大公还是宫廷,白刃还是杂兵……”厅外的贾斯汀大喝道:“但待会儿干起来的时候,得有个北地人的样子!” 厅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回应。 似乎是大公们和宫廷的剩余人手组成的部队。 老大公轻轻点头——尽管贾斯汀勋爵根本看不见。 他把注意力放回场。 “你不妨重新考虑,孩子。”莱科对伦巴淡淡道。 “我们本可以一起协力合作,为埃克斯特打开未来,”伦巴冷冷地道,同时缓缓转动他的佩剑:“但如果你们成了阻碍,而非助力……” “我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呢?” 此言一出,罗尼冷笑一声,奥勒修重重地叹气,特卢迪达则搓了搓手,摆出无奈的表情。 泰尔斯感觉到,大公与伦巴之间,仿佛有一层东西彻底破碎了。 他知道,那层东西叫做“默契”,也叫“规则”。 现在开始,场面和局势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 泰尔斯不由得收紧了呼吸。 “查曼,想清楚后果,且不论两败俱伤,哪怕你把我们都杀死在这里,”莱科大公不慌不忙,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练兵:“你又该拿什么面对里斯班首相,面对此刻的龙霄城,面对整个埃克斯特呢?” 伦巴摇了摇头:“这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但你们逼得我无从选择。” 奥勒修大公向前一步。 “锵!”奥勒修一把抽出腰间的那把双手重剑。 络腮胡子的大公叹了一口气:“不仅仅你会变成众矢之的,我们死后的埃克斯特也会一片混乱,你什么也得不到,什么都做不成——这是你想要的结果?” 泰尔斯看着那柄差点把自己抹了脖子的重剑,眉头微弯。 “我想,我们如果能达成妥协……”特卢迪达大公试探着问道。 “我已经抛弃无用的幻想了。”只听伦巴冷冷道: “弑君也好,不敬也罢——你们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之后,无论找到什么理由,都不会放过我的。” “无论是因为我打破了共治誓约,还是因为那个小屁孩的胡言乱语。” “哪怕我在废墟失去一切……也不会现在更差了!” “懦夫。”绑好了头发的罗尼大公简单地回答,同时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柄寒光闪闪,一看不是凡品的锋利长剑。 他跟奥勒修并排站着,凝重地面对伦巴。 伦巴转向泰尔斯,甩动着佩剑,眯起眼睛: “至于你,我会给你最符合身份的下场的,泰尔斯·璨星王子。” 真是……掀得一手好棋盘啊。 泰尔斯无奈地呼了一口气。 现在……要收场的话…… “到我身后来,泰尔斯王子,塞尔玛女士,”莱科大公看着伦巴的表情,轻笑一声,“我虽然老朽不堪,但也是个北地人。” “在我倒下之前。” “没人能伤害你们。” 老大公缓缓起身,话语里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他从怀里抽出一柄名贵的短刀,仿佛刚刚苏醒的巨兽。 泰尔斯报以一个微笑。 特卢迪达叹了一口气,握着腰间的短剑,却站得更远了一些:“我讨厌今天。” 场,罗尼、奥勒修与伦巴三人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 “据说你哥哥站着不动让你扎了三下,你才杀死他?”罗尼轻蔑地晃动手里的佩剑,毫不忌惮地挑衅伦巴。 伦巴微微挑眉,手的佩剑反射寒光。 “但我们可不会束手擒,”祈远城大公哼笑一声:“以一敌二……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么,查曼?” 奥勒修双手持剑,脸色严肃,一语不发。 “你在开玩笑吗?”伦巴似乎丝毫不受话语影响,进入战斗状态的他显得异常冷静: “从十二年前的那天起,我每一秒都做好了准备。” 他们的剑锋指向彼此,像最真诚的北地人那样——毫不留情。 那一刻,泰尔斯不自觉地瞥向塞尔玛:女孩脸色发白,但已经没有之前的那种怯懦和恐慌,只是平静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仿佛在大公们面前说出的那番话,为她增加了不少胆量。 看着她的表情,泰尔斯心里的紧张突然下去了不少。 在此时,泰尔斯的耳边也响起了艾希达的声音:“现在,你需要我了吗?” “我也只问最后一遍——戮魂枪发现我了,我必须马走。” 带着满心的烦闷,泰尔斯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身边的塞尔玛怪地看了他一眼。 泰尔斯轻轻地闭眼睛。 ******。 他握住了拳头。 真是够了。 你们…… 你们这些…… 下一秒。 奥勒修和罗尼都拉开架势,严阵以待。 眼露凶光的伦巴缓缓张开嘴巴:“全军听令——” 厅外的兵刃碰撞声顿时如海风般此起彼伏地响起。 只听黑沙大公暴喝道: “杀光他……” 在此刻,一个稚嫩的男声突兀地响彻大厅—— “够了吗!” 这道声音之响亮刺耳,甚至截断了伦巴的话。 大公们齐齐一愣,回过头去。 在所有人呆愣的目光下,不知何时,星辰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已经爬了长方桌。 此时此刻,顶着满头的炭灰,王子一边跺脚,一边挥舞着他小小的拳头,脸孔扭曲,咬牙切齿地对着整个大厅的人们大叫道: “你们这些粗鲁、暴戾、愚蠢、冲动、变态、没化、没礼貌、没教养、装模作样、自以为是、自说自话、一天到晚只知道突突突、打打打、杀杀杀、干干干的北方佬!” “都给我仔仔细细地听好了!” 那个瞬间,被前所未有、劈头盖脸骂了一番的大公们似乎反应不过来,齐齐惊愕地看着泰尔斯。 烦闷和不耐漫王子的心头。 泰尔斯一口气喊出悠长的话,弯下腰按住膝盖,痛苦地喘了两口气——狱河之罪从他的声带处褪走。 桌子下,塞尔玛傻傻地看着他。 “我,”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直起腰,痛苦地敲了敲喊话过度而发疼的胸口,看着死死盯着他的大公们:“我有个主意……” “起两败俱伤的结局……要好不少。” 269.封推感言 封推了。卡Kа酷Ku尐裞網 . 首页封推,这是起点对作者成绩的一种官方认可,得以在这里展示作品,这说明……妈蛋,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总蹦出布尔迪厄《关于演讲的演讲》,瞬间说不下去了。 总之,我很开心。 一路走来,虽然颇多坎坷,可足以令我自豪而感动的是:读者们一直在我身边。 在收藏不过百的时候,有九位读者进了书友群,讨论剧情,吹水打屁,在单调的生活里给了我相当大的一部分动力,支持着我记录、展现下一章的故事。 一直到现在,书友群已经超过五百人,还有更多没有加群的书友,用各种方式支持着这部作品,这个世界,这些角色们的人生。 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我不敢说自己能写得多快,更新多少,但我会力保每一章都用心竭力,写出最好的水平。 我没有日更万字的自信,但我有七小时打磨三千字的执着。 另外,要特别感谢本书的责编,青芒。 如前所说,当年是他把这本扑街书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然后签约的。 我不说什么他给安排推荐所以我很感激之类的话了。 我只说一件事。 在十个月的时间里,青芒连续不断地用激将、鼓励、威胁、利诱、恳求等等方式,花样地对无剑进行惨无人道的……催更。 没错,更新不稳定的无剑能走到今天,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责编锲而不舍的催更。 在这里,我把青芒在qq说过的话截取一部分出来: “别断更啊喂” “你不能把六千字的分成两天更新么尽力别断更” “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码几个字” “你断更的时候我真想骂娘” “我还没开始推呢,你太小看自己了” “好好写啊,《xxxx》跟你一块写的,现在已经月稿费过万了” “收入还是不少的,你可以专心写了,别给我玩断更了” “我替你算算你两个月更新了27万字,一个月平均下来也是13.5万,一天也是4000字,你完全可以更新稳定点” “扑街之剑!” “你至少可以尝试连续更新一周吧!” “要不你直接给我太监掉吧我看着心烦” “你不能每天更新3000字嘛?你这样想给推荐都给不了” “你当年扑成狗的时候我都没放弃你” “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更不更新,我都没半点好处,我是觉得对于一本书太可惜了” “你终于稳定更新了!我好感动怎么办?都哭了” “老爷!你是作者老爷!” “多更新吧,你这本书很有潜力的” “为什么我你还关心自己的作品” “你现在月票第十一,去,爆了第十的菊花” “我给你改个书名,叫《断根血脉》吧” “唯一要求是,封推期间别断更,不然真的拉黑你了” “看你更新了!” 以的这些话足以说明一切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对青芒的感激,尽在不言。 无剑不常在暴露自己的私人想法,但前前后后写了一年了,跟书友们也算感情深厚,是时候说点心里话了。 《王国血脉》的诞生,源于很久以前,但它真正发书成,则是一个意外。 多年前的高时代,无剑正是对幻想类学最着迷的时候,我和三位同窗好友兴致勃勃地约好,要在毕业之后一起创作一部幻。 我大约是其最积极的人之一,甚至做好了历史年表,画好了地图草稿(没错,是微博那张粗糙幼稚的手绘地图)。 然而,高考后,我们四人仅仅在麦当劳里匆匆碰了个头,一起嘻嘻哈哈了一个下午,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四人各奔东西,也有了各自的生活,其一人甚至已经不在人世。 虽然保持联络,却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当初的那股热情和冲动也慢慢冷却,我甚至不能肯定他们是否还记得这个约定。 因为连我自己都快淡忘了。 直到多年之后——2016年的夏天。 还记得那天,我收到了博士申请的拒绝信。 那是名单的最后一所学校。 对于一个曾经立志,也一直认定自己要走学术研究道路的人而言,那份前途破灭的挫败感还是很真实的。 那天凌晨,心情低落的我提了一扎啤酒回宿舍,一边喝酒,一边整理书柜里的一切——只觉得每一本学术书的名字都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感。 大概是偶然吧,在一本老书(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的夹层里,“它”突然出现了。 那张高时代的手绘地图。 那张我画完之后,却始终没机会拿给他们看的地图。卡Kа酷Ku尐裞網 看着多年前用铅笔写下的一个个地名,画出的一寸寸线条,我重新想起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想起曾经的青春、兴趣和热情,想起过世多年的某人。 只觉得眼睛泛酸,胸口发闷。 百感交集。 也许是时候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 重拾那个约定,重拾曾经的梦想。 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乎,带着醉意的我拉开键盘。 一个凌晨的时间,《王国血脉》的前两章问世了。 那个蜷缩在废屋里,咬着牙挣扎求存的男孩形象,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 彼时一切都还朦胧,世界尚不明晰,许多人物角色只有一个模糊的脸孔。 直到第二天酒醒,我呆呆地望着屏幕那一行大大的“您的作品已通过审核”,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到楼下抽了根烟(第十六次复吸),思索了五分钟。 然后它这么开始了。 一开始的路途并不平坦。 可能许多优秀的作品,在三万字乃至更少的时候签约了。 但那不是《王国血脉》。 一万、三万、五万、十万、十三万…… 一直写到十五万字,本书才等来了签约的邀请——青芒编辑把孤独的小泰尔斯“从垃圾堆里捡了出来”(他的原话)。 刚签约,大概因为第六章常常被举报的缘故,本书又在站404失踪了好几天。 三十七万字,架销售的三天前,本书的收藏才刚过300。 其间经历了分手、答辩、毕业、回家、工作,人生百味,冷暖自知。 架之后,读者渐渐多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质疑和批评,甚至谩骂。 那时我才体会到:写作真的是很累人的事情。 要放弃吗? 这个过程,类似的念头曾经不止一次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但我的内心总是告诉我:你是喜欢写作的,再苦,再累,再不被理解,你也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和理由。 《心魔》的作者,沁纸花青大大曾经在作者群里说过:“如果在谋生的同时还能实现价值,世间还有什么这个更幸福的事情?”。 颇以为然。 正如我的架感言所说:辛酸不足道,快乐不必言。 每当有要放弃,烂尾、水字数、大纲遁的念头出现的时候,我会书友群里去看看,跟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同时说服自己:看,这些读音都是因为那个幻瑰丽的世界才聚集在这里,满怀希冀地期待着那个世界的未来。 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不能。 你得继续写。 继续写。 直到今天的一百三十万字。 言归正传。 作为新手的第一篇作品,《王国血脉》篇幅一长,无剑笔力不足,节奏不佳的地方显现出来了:回过头来看,第一卷太草率,第二卷有些想当然,第三卷前面太杂太冗,后面太大太宽,第四卷前半太急,后半太拖。 总体而言,本书还存在节奏过紧,舒缓不足的问题。 会出现这个毛病,其实很正常:因为无剑一开始,是参照美剧的单元设定,一集一集,一季一季,用紧凑而连续的情节铺开故事与世界。 现在看来,这种写法一旦拉开了篇幅,会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如疲劳。 相信我,无剑正在试图解决这些问题——而无剑是个隔三差五喜欢回去改的人(微笑)。 好了,各位读者,还是老话:我好好写,你们好好看。 我相信我们能在书里找到共鸣,让彼此都激发一些思考,这是许多形式的讨论更有效率的沟通。 希望大家都来正版订阅,特别是起点或者qq:相信我,买正版是会瘾的。 最后贴一段《边城浪子》后记里的话,以作自勉: 【人性的冲突,才真正是任何都不能缺少的动人因素。 作为一个“写武侠的”,我当然绝不反对以诡谲变化,惊人的情节,和性格凸出的英雄人物来吸引读者的。我只不过觉得,除了这些之外,还应该再给读者一点别的东西,一些可以振奋人心的东西。 一些可以让别人承认武侠也是的东西。 但我也知道,新的尝试不但冒险,而且通常总是吃力而不讨好的。 可是我心甘情愿。 因为我是个“写武侠的”,我总希望写武侠的人,将来也能被人称为“作家”,和别的作家一样受到重视。 我总希望武侠将来也能被人称为“”,和别的一样,可以让人堂堂皇皇的摆在客厅里。 古龙 一九七二.九.二十】 270.第266章 两分钟 那一刻,泰尔斯的目光扫过紧张对峙的双方:如果他仅仅止步于此,也许伦巴的计划和目标都由此破灭,两国也能避免战火。卡Kа酷Ku尐裞網 . 却也会搭王子自己,还有那么多正在英灵宫里战斗的人。 塞尔玛在桌子下担忧地盯着他,悄声让他下来。 但是——泰尔斯轻捏拳头——他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还差最后一步。 在星辰的国是会议,当泰尔斯激烈地反诘那位崖地守护公爵“独眼龙”廓斯德的时候,基尔伯特在赞许之余,也曾叹息着告诉他,那番畅快淋漓,逼得对手无路可退的反击,其实“并非高明的为政之道”。 后来,泰尔斯才在许许多多的经历明白:在权力的游戏里,只有经验不足的新手和头脑发热的傻瓜,才会像大众骑士里苦大仇深而睚眦必报的主人公一样,贪一时爽利,用凌厉凶狠、不留后路的攻势打击政敌——以泰尔斯为例,当时的他看似节节胜利,却最终把廓斯德逼成了对立的死敌,而王子不留情面的风格也让许多旁观的封臣心有戚戚,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站在独眼龙一边,齐声拒绝承认泰尔斯身为非婚生子的继承权。 政治不是两个人之间你死我活的剑,而是同一个权力场域里一群人的链条式联动,从手段到结果,一举一动都将牵扯多方的利益和态度——在泰尔斯毫不留情地将伦巴批驳得哑口无言之后,却无可避免地激化了大公们与伦巴之间的矛盾,这将给他自己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为了自保,黑沙大公将把他们全部歼灭在这里。 这是基尔伯特在群星之厅里想要告诉泰尔斯的事情——圆满的收场远酣畅的胜利更难达成,却也更加重要。 因为胜利往往意味着更进一步的对立,而收场则需要最大限度的妥协。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但他必须做到。 至于艾希达给出的“建议”,他根本想都没想抛到了脑后——选择了他,后果不会跟伦巴翻脸好到哪儿去。 可他正要开口的时候。 “铛!”场却爆发了刺耳的金属锐响!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伦巴的手半剑已经与罗尼的长剑格在了一起! 厅外随即传来相应的激烈搏斗声: “挡住他们!” “先对付轻甲的!” 而同样凶险的大厅里,一瞬之间,伦巴和和罗尼已经交换了两记剑击,两人都表情凶狠,脚步来回,进入了战斗状态。 站在方桌的泰尔斯瞪圆了眼睛,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操! 这帮北方佬! 不听人话吗? 泰尔斯焦急地看了一眼大门——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伦巴的兵力拥有着压倒性优势。纵然能让黑沙领付出代价,他们也必死无疑。 不行…… 不行! 顾不其他人的眼神,赶在罗尼和伦巴第二次对剑的时候,泰尔斯再度抬头大吼道: “查曼·伦巴!” “你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拯救埃克斯特的机会,任由它在一片混乱沉沦,任由星辰盖过你们吗?” 真讽刺——此刻,心脏急跳的泰尔斯吐槽着自己:几分钟前,他还在一脸不屑的大公们面前极言伦巴思想的危险性,几分钟后,他居然要苦口婆心,鼓励走投无路的伦巴重新拾起他的理想! 伦巴微微蹙眉,后撤两步,格开奥勒修从侧面而来的一记重斩。卡Kа酷Ku尐裞網 “你跟我说过,你想要的,自保,复仇,努恩王和龙霄城的毁灭还要多那么一点点!”泰尔斯趁着他们暂时分开,竭力大喝道:“为了那‘一点点’,你付出了这么多,在早已万劫不复的绝境里抢夺最后的生机!” 因为厅内不同寻常的动静,大厅外的搏斗声依旧连绵不断。 混乱,泰尔斯声嘶力竭:“那为何不再冒一次险,看看能不能抢到新的生机呢?” “想想你的兄长和父亲!” 伦巴猛地抬头,脸容扭曲。 “小子!我受够了你的啰嗦!”黑沙大公咬牙切齿地还给奥勒修一剑:“你只不过想拯救自己的小命,不是么?” “滚!” 法克! 一股怒气直涌泰尔斯心。 下一秒。 “泰尔斯!” 在塞尔玛的惊呼下,泰尔斯猛提一口气,毅然地跳下方桌! 在厅外此起彼伏的打斗声,王子不顾一切地踩动生疼的脚步,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抱臂护头,向前冲去! 他直直冲进了伦巴和罗尼、奥勒修的战圈! 塞尔玛伸出的手只能掠过他的衣袖。 莱科和特卢迪达大公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子的自杀举动。 罗尼瞳孔一缩!他正要出手的刺击,硬生生地停在半空,连着身边的奥勒修都停下了动作。 伦巴惊讶地张嘴,没有再向前。 “蹬!”情绪激动的泰尔斯狠狠地刹住脚步。 他停在三人的心,强压着快跳破胸腔的心脏,向着两边持剑的三人同时举起双臂! 像个最悍不畏死的战士一样,死死拦在间。 “你疯了,”罗尼脸色难看地怒斥道:“找死吗!” 怒气冲冲的王子毫不客气地回吼道:“是又怎么样?反正都要被围杀了!” 泰尔斯感受着两侧的剑锋生冷,扭过头,甩着嘶哑的嗓子,只觉得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伦巴,如果你有机会回到原点,回到开始的位置,再与我们博弈一次,再试着重塑你的埃克斯特,而不是接受现在的失败——为什么不愿意试试看呢?” “你还要拯救这个国家啊!” 伦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狠狠地咬紧牙齿,剑锋微颤。 “诸位大公们!” 顾不喘气的王子转过头,先扫过不满的奥勒修和罗尼,再死死地盯着桌子后脸色讶异的莱科大公,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那里去的特卢迪达,狠挥拳头:“我用性命立誓,我们有办法自救,不必白白死在这里!” 罗尼和奥勒修对视一眼,贲张的肌肉依旧紧张。 大厅外的搏斗声依旧激烈。 不知伤亡已有几何。 短暂的对峙马被伦巴打破了,黑沙大公强压情绪,胸膛起伏地喝问道:“你他妈打算做什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像你说的,我要拯救‘你’的小命,”王子拼尽全力,绞尽脑汁:“顺便拯救我们其他人的小命!” “泰尔斯王子,我们都对您印象深刻,”莱科大公的声音充满了不悦,冷冷传来: “但此刻起,这已经是埃克斯特的内务了!” 他显然对王子“拯救小命”的说法很不满。 “当然!”气急的泰尔斯断喝道。 “所以我只负责提出建议,试着说服你们!”泰尔斯大声道:“选择与否,全在诸位!” “晚两分钟再杀死彼此,不行吗?” “北方佬!” 不知道是他的疯狂举动赢得了尊重和注意,还是那句侮辱性的‘北方佬’起了效果,泰尔斯话音落下后,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只余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个时候,大厅外的搏斗声作为背景显得越发刺耳。 “两分钟!”泰尔斯焦急地重复了一遍。 莱科大公睚眦欲裂地瞪着他,鼻翼翕张。 伦巴则眼神犀利,犹疑不定。 塞尔玛担心地望着他。 在高举双臂的泰尔斯觉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 伦巴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似乎有了决意。 只见他放下了剑锋,狠狠一剑,插在地。 “黑沙领,稳住了!”伦巴颇有些怒意地大喝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动手!” 厅外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泰尔斯立刻把逼视的目光投向莱科大公。 老大公神色古怪,先是缓缓闭眼,然后才猛然睁开。 “贾斯汀勋爵!”秃头的大公声音少见地洪亮:“麻烦你,暂时按兵不动!” “阁下,”贾斯汀勋爵的声音传来:“你们需要帮助吗?” 莱科跟伦巴的目光在空交汇:“不。” 几秒之后,厅外的声音彻底停息下来。 罗尼和奥勒修对视一眼,一者不忿,一者愤恨地放下武器。 见到此情此景,特卢迪达轻轻吹了个口哨,似乎怡然自得——直到莱科大公的眼刀袭来。 “两分钟。”莱科冷冷道。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酸痛的手臂。 但他没法休息。 因为整个大厅的所有目光再次压在了他的身,之前的每一次更重,更冷,更难承受。 王子掐了一把大腿,强打起精神,抬头看向情绪不稳,表情难看的双方。 该死。 一方要打破共治誓约的体制,结束大公分立的状态,重塑集权的埃克斯特。 一方要维护共治誓约的框架,清除他们的异类与叛徒,守护自身的利益。 两分钟。 而他只有两分钟。 去说服在根本目的和基础利益都有极大冲突的两方…… 握手言和! 而且…… 这种巨大的分歧矛盾,还是他点出来的! 顶着双方杀意沸腾的眼神,那一刻的泰尔斯真诚地觉得: 跟这个起来,看似不可理喻的吉萨和艾希达,像温顺的小猫小狗一样,听话好哄。 但他没有选择。 自己和塞尔玛还在这里,其他同伴们还在艰苦奋斗——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倒下了。 他必须成功! 下一秒,不等其他人出声,泰尔斯直起胸膛,着急地开口。 “伦巴!” 他快速地道:“你担心的,是从这里走出去之后,诸位大公会合力对付你,对你不利,甚至毁灭你?” “对不对!” 拄剑的伦巴大公紧抿嘴唇,目光生冷,没有说话。 但泰尔斯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他的回应了。 王子猛地扭头看向另外四人: “诸位大公,现在你们最迫切的愿望,是在被伦巴死死控制的英灵宫里,在他压倒性的重围里活着走出去,回到自己的领地,守护自己的家族!” “对不对!” 四人对望一眼,在不满和愤怒不言不语。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泰尔斯,为他夹在双方之间的处境担忧。 泰尔斯甩了甩脑袋,吹出一口气,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他咬牙抬起头,盯着最顶端的云龙枪石刻。 “所以,一方想于现在活着,一方想在未来活着。” “为此,你们要在这里达成共识:掩盖努恩王的真正死因,”泰尔斯觉得一阵胸闷,但他还是用力地把语句从嗓子里喷出来:“大公们将确保伦巴不会带着弑君者的罪名走出英灵宫,并放弃在未来对他不利的企图。” 莱科大公冷哼一声。 “伦巴则在此时此刻,放过我们的性命,让我们活着离开,”王子清冷地道:“用现在,交换未来。” 伦巴则咧开嘴,露出牙齿。 “没有用的,”黑沙大公不屑一顾地摇摇头:“多亏了你,他们现在忌惮我,恐惧我,更不会放过我。” 伦巴冷冷瞥视着大公们:“哪怕不是弑君的罪名,或迟或早,这个原因或那个理由,他们都会领兵征伐我,毁灭我。” 罗尼很适时地点了点自己的剑刃:“真聪明。” 那个瞬间,泰尔斯从没有如此讨厌过不识趣的罗尼。 可恶。 要最快速地直击主题! 泰尔斯倏然抬头,向着伦巴开口,语速加快:“没错,他们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是那个以弑君的方式践踏共治誓约,还试图用变革彻底摧毁共治誓约的异类。” “为了维护共治誓约,也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四位大公一定会联手毁灭你!” 看着伦巴越来越不善的眼神,泰尔斯表情一肃,话锋急转:“除非……” 在所有人的凝视下,泰尔斯正色道: “除非查曼·伦巴的性命,已经和共治誓约绑在一块了——毁灭你,等于毁灭共治誓约!” 此言一出。 “什么?” 包括伦巴在内,四位大公们齐齐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泰尔斯。 唯有塞尔玛若有所思地晃晃脑袋,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王子又一次出乎了男人们的意料。 只见泰尔斯·璨星猛吸一口气,目光毅然,语气坚决,怀着焦急与果断,挥出手臂! “我提议,诸位!” 莱科大公微微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但王子还未说完。 “遵循埃克斯特自古以来的伟大传统,按照耐卡茹共治誓约的恒常惯例……” 泰尔斯咬紧了牙关,闭眼睛。 圆满的收场。 政治的妥协。 利益的捆绑。 “在努恩王不幸逝世之后,在场的诸位大公们,于此时此地……” 王子遽然睁眼,斩钉截铁: “召开选王会吧!” 那个瞬间,五位大公齐齐色变! “你们将共同选举黑沙领大公,查曼·伦巴……” “为伟大埃克斯特王国的……” 泰尔斯的手臂直指满面惊愕的黑沙大公,高声正色道: “下一任共举国王!” 那个瞬间,大厅里所有火盆的火焰,仿佛都一齐颤抖了一下。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泰尔斯说完了话,按住剧烈搏动的心脏,用力地喘息着。 一秒。 两秒。 静谧的大厅里,特卢迪达惊异地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三次。 罗尼和奥勒修像是石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只有视线牢牢停留在王子身。 莱科大公面无表情,但他的眉毛和唇不断地抽搐着,皱纹起伏。 他们刚刚生死相决的戾气,仿佛在一瞬间被驱散了。 连沉思的塞尔玛都一时忘记了思考,瞪大眼睛看着泰尔斯。 而查曼·伦巴——泰尔斯直指的焦点人物,则带着前所未有的异目光,难以置信地盯视着星辰王子。 这个…… 原本杀气腾腾的黑沙大公,此刻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男孩…… 他刚刚说…… 说了什么? 共举……国王? 271.第267章 可惜(上) “你他妈究竟在说什么疯话!” 反应过来的罗尼大公再也忍不住怒火,对着泰尔斯暴喝出声。 . 泰尔斯缓和着自己的呼吸,冷静地看着罗尼。 他们不喜欢这个提议——王子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得出这个结论。 不仅仅是罗尼,除了伦巴,几乎所有大公都极其不满——哪怕油滑的特卢迪达也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表示不屑。 但泰尔斯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 接下来…… “照我看……” 奥勒修大公重新举起他的重剑,双目冒火:“我们先干掉这条毒蛇,然后再杀死彼此?” “泰尔斯王子!”莱科大公低沉的声音此刻充满了严厉:“我奉劝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塞尔玛在远处对他死命摇头。 “两分钟还没到,”王子摆出他所能想象到的最严肃的表情:“遵守信用,让我说完——在那之后你们想把我切成几块都没问题!” 莱科大公住口不言,一脸嫌恶与怒意。 泰尔斯马转过头。 伦巴正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我得找到他们在意的东西……泰尔斯对自己道。 “如果你成为了他们的新国王,”泰尔斯坚决地对伦巴道:“即使你让他们活着走出了这里,大公们也无法在明面对你不利,无法编造理由征伐自己的国王——因为这是违背共治誓约的行为!” “在摆脱他们对你的威胁之外,你还将获得国王的地位、威望、税收,继续在埃克斯特实践你的理想,而不必在大公身死后面对愤怒的龙霄城。” 伦巴的眉头一聚一松,欲言又止。 “不可能!”罗尼大公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们:“终此一生,我也不可能选一个弑君者为王!” “这本身是对共治誓约最大的践踏和侮辱!” 我知道……泰尔斯在心底默默道。 泰尔斯只能再度闭目吸气,转向他们。 “这是必要的妥协!” 王子斩钉截铁地道:“罗尼大公阁下,我知道您的封臣向来不稳,努恩也以此为契机试图干涉你——请想想:如果你的祈远城在今天失去了它的领主……” “再想想现在的龙霄城!” 罗尼顿时话语一窒。 泰尔斯看向其他人,脸色焦急,语气恳切: “诸位,请抛开多余的情绪,仔细思量:这已经你们原本的结局好太多了!” “如果我没有出现,想想你们会是什么下场:在不明里的情况下踏入伦巴的‘贤君’式圈套,在战争和利益分崩离析,在他接二连三的计谋里衰弱,不明不白地成为黑沙大公的权力踏脚石,献祭出自己的家族,作为共治誓约的陪葬品。” “为那个新生的、没有大公们存在的埃克斯特王国奠基,”泰尔斯急急喘气:“无力反抗地等着自己的家族和领地灰飞烟灭。卡Kа酷Ku尐裞網” 奥勒修板起脸,直视黑沙大公。 而伦巴更是闻言低头,眼眶缩紧,眉心耸动,仿佛在酝酿一次风暴。 “但现在你们已经成功地避免了那个结局,获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王子的话重新响起:“却要白白死在英灵宫,留下一个不知走向何方的埃克斯特,让你们的家族和领地陷入动荡?” “接受我的提议,至少你们能安全回到领地,回到自己家族,回去看一眼自己的手足、妻儿,亲朋好友,有秩序地安排好一切,然后重新站在一起,对抗你们的新国王,警惕暗流的新威胁!” 特卢迪达大公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响指,神色微妙。 泰尔斯迫切地等待着大公们的回应。 “你是说,”莱科大公稳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道出王子的建议实质:“你想让我们赋予这个弑君者一国之王的权力和地位,把斗争的主动权和保护盾都交到这个叛徒的手,来换取我们自己的苟且偷生……” 秃头的老大公语气一变,眼神如刀。 “然后等着身为国王的他,把我们一个个摁死?建立他自己的王国?”此刻的老大公像一座爆发之前的火山,令人不安:“你太小看我们北地人了,泰尔斯王子。” “我们宁愿战死在这里!” 伦巴恰到好处地冷笑一声,收获了大公们的怒目。 泰尔斯痛苦地叹出一口气。 该死的北地人。 我得解决他们的忧虑。 王子闭眼,把头向左横拉到最大弧度,然后再狠狠地甩回来: “不!” “哪怕他做了国王,也不会得逞的,”泰尔斯头疼地挤了挤眼睛:“至少,此刻的你们已经知道伦巴的图谋,知晓他的野心,了解他的威胁,警惕他的存在,哪怕作为他的封臣,你们也可以用相应的抗衡他……” 泰尔斯死命回忆着基尔伯特、普提莱还有小滑头曾经跟他说过的埃克斯特现状,试图拼出一份有力的论据:“如……” 王子的话卡在半道,他一时间不知道拿什么理由说服他们。 “如……” 然而,正在泰尔斯为难的时候,一个幼稚的女声插进了这场对话。 “你们不是星辰王国的公爵……埃克斯特大公的权力和地位,更守护公爵大得多,高得多……” 泰尔斯愣住了。 带着惊疑和诧异,大公们的眼神齐刷刷地转向一边。 只见幼小的塞尔玛颤抖着声线,带着尚未消减的怯弱,摩挲着手的凯旋指环,结结巴巴地道: “哪怕国王有高于你们的地位,哪怕你们要向他缴税,但像以前一样……” “你们……”塞尔玛哽咽了一下,但她随即咽了咽喉咙,捏起小小的拳头,小脸绯红地用力道: “共治誓约第七条有规定:‘吾从王令,吾地从吾’——只要有正当的理由,你们依然可以拒绝国王的命令,在自己的土地拒绝执行他的法令……” 大公齐齐一怔。 “还有第十四条:‘大义之下,不得拒战’,它的反面意思是,面对违背原则和大义的战争,只要给出理由,说服手下的封臣和领民,你们有权驳回国王的征召令,哪怕必须出兵,派遣多少人也是由你们决定……” 伦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塞尔玛继续怯生生地道:“还有,那些没写在誓约,但却有记载的先例:如果国王要派出官吏协调你们的领内事务或领主间的矛盾,那必须是有相当身份的贵族……” “你们也许要向他缴纳赋税,但缴纳的例一般经过你们自己的领内会议,按照每年的收成和收入决定——这是‘谭恩内乱’之后的惯例,由第一任奥勒修大公首先提出的。” 奥勒修大公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所以,你们不用害怕国王,”塞尔玛深吸一口气:“在埃克斯特,国王和大公都是土地的主人——这都是共治誓约下,大公们默认的权力。” 伦巴紧紧地闭眼睛:所以,这是为什么共治誓约必须被摧毁…… 有着这样的限制…… 埃克斯特永远只能是十个头的巨龙。 塞尔玛继续道:“只是近九十年来,在龙霄城的高压下,许多大公迫于各种压力,不敢公然提出。” “但黑沙领不是龙霄城,他既没有捏着你们的商路要道,也没有把控你们的粮储产出,更不是你们的血缘姻亲——从而插手你们的内部问题。” 塞尔玛轻呼一口气,小脸红扑扑的,说完这些的她突然反应过来——大公们都在看着她。 女孩连忙紧张地低下头。 包括伦巴在内,大公们惊讶地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 那个女孩…… 究竟是……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对着塞尔玛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对!” 泰尔斯坚决地捏起双拳,在胸前用力一振:“像你们以大公之尊,抗衡努恩王的高压那样:他是国王又能怎么样呢?发一道手令让你们投降?一个边疆的黑沙领难道会强大的龙霄城更糟吗?” 泰尔斯情绪激动地补后一句话:“身为北地人,你们怕了吗?还是不舍得那个见鬼的共举王位?” 罗尼猛地抬头,不爽地磨了磨牙:“再说一句侮辱北地的话……” 奥勒修在一旁冷冷接话:“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泰尔斯一个激灵。 “好吧,”泰尔斯咽了咽喉咙,点点头,理智地没有接话:“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这你们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让埃克斯特陷入混乱,让你们的领地陷入迷茫,难道不好一万倍吗?” “背负着希望存活,满怀着绝望死去,更需要勇气与担当。” 莱科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胸膛起伏,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这一次,又轮到伦巴握紧拳头,满腔憎恨地质问他了。 “既然如此,”黑沙大公面若寒冰:“我又凭什么要放走他们,坐那个既危险又不稳的王位,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国王?” “遗下祸患,任由这些包藏祸心的死敌们私下里用各种手段对抗我,终有一日酿成大祸?” 伦巴颜色一肃:“我情缘在这里拿下他们的人头,也不想跟他们玩儿猫捉老鼠的把戏。” 此言一出,对峙的三人顿时面色狰狞,马又有重新开打的迹象。 泰尔斯痛苦地举起双手,狠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啊啊啊! 这帮混蛋! “伦巴!”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你不这么做,准备跟你的未来说再见吧!” “英灵宫一天之内死了六位大公,带着军队从里面出来的你,试着去跟里斯班首相的军队和愤怒的龙霄城解释:这都是星辰人干的,我只是路过而已?” 伦巴冷哼一声。 他在剑柄的手越握越紧。 这个小子…… 这个…… 可恶。 “至于大公们对你的威胁——你不是查曼·伦巴吗?”泰尔斯压抑着莫名的愤怒,沉声道:“复兴宫、断龙要塞、盾区,还有现在!我们彼此交手这么多次,永不屈服的你,每次都能在绝地挣出希望……” “难道不敢再次冒险下注,为了野心和理想,为了你的埃克斯特,坐那个危险而不稳的王位,在第二个战场继续你的危险博弈吗?” “是毫无希望地死在这里,还是带着一线生机走向危险……还需要我来告诉你怎么选吗?” 伦巴的呼吸渐渐开始混乱。 泰尔斯想起伦巴的过往,下意识地补充: “相信我,在一连杀死数位大公之后,你的野心也此终结,你半生以来的准备和心血都毁于一旦,你家族的悲剧仍然继续演!”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属下……你甘心吗?” 伦巴僵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手的佩剑,久久无言。 哈罗德…… “小子,”奥勒修大公脸色沉重:“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泰尔斯不得不重新转向四位大公们。 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救火队员,来回奔波,心力交瘁。 “不管我站在哪一边……”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身心疲惫地道: “但是你们所有人,肯定没人想要一个飘摇不定,摇摇欲坠,在混乱不知未来何方的埃克斯特——无论是单独面对它,还是在身后留下它,是么?” 大公们依然脸色不豫,但泰尔斯敏锐地注意到:莱科已经收起了怒色,若有所思地放下了他的双手,特卢迪达则抿嘴不言。 得加把劲。 泰尔斯皱起眉头,心一动。 “你们也许不了解,但我敢担保……” “凯瑟……我的父亲,凯瑟尔陛下一定非常非常乐意见到这样一幅场景,”泰尔斯从心里勾画出那个铁腕王的冷酷形象,努力找到最符合大公们思维的角度: “至于他会不会在星辰恢复之后,反过来趁着埃克斯特陷于六位……也许是七位大公离世后的可怕内乱,出兵北,借着埃克斯特的鲜血,统合国内贵族……” “那不是我能想象的了,”泰尔斯眯起眼睛:“尤其,七人里还包括了南方临近星辰的三位大公。” 奥勒修脸色一变。 莱科大公叹出一口气,闭眼睛。 “他说得有道理,”几分钟内都一言不发的特卢迪达大公突兀地道:“死在这里太不值得,尽是不利的后果。” 奥勒修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帕修斯!” 泰尔斯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突破口。 “看,这是我们的共识所在,”王子一拳砸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用犀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情势进展得太快,以至于你们毫无准备,无从选择,只能仓促地拔剑相向,厮杀至死……” “但其实你们都不想要这样代价沉重的结果!” 泰尔斯左右转头,真诚地道:“所以,你们两方都需要一个缓和的台阶,一个能够退一步的选择。” “用王位换安全,”罗尼大公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我们什么都解决不了。” 泰尔斯点了点头,心头有些苦涩。 “这也许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请谨记:这一回合,你们没有人投降,没有人认输,没有人抛弃原则和信念,”泰尔斯注视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大公们,肃然道: “你们只是暂时盖了走到一半的棋局,暂时后撤了相抵的剑刃,摩拳擦掌,把胜负输赢留到下一次的交手。” 奥勒修大公扭曲了脸孔,从嗓子里发出不爽的低吼。 他想起自己的威兰领,又想起了家族代代相传的族训和故事…… 这个姓璨星的家伙…… 璨星! 泰尔斯转向脸色犹疑的伦巴。 “这是我的提议。” “你,伦巴,你将成为国王,摆脱弑君的罪责和大公的威胁,获得新的权力地位,虽然今后的道路困难重重,但仍然得以重启你的理想,不用困死在危机四伏的龙霄城。” 伦巴没有说话。 于是泰尔斯再次看向大公们: “你们,大公们,则在必死的局势里存活下来,同时获知真正的威胁在何方,重新结盟,回到领地守护你们的家族,维持共治誓约的完整,避免埃克斯特风雨飘摇的命运。” 泰尔斯喘息着,在心底里祈祷大公们的反应。 莱科大公缓缓睁眼,他看向特卢迪达,后者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奥勒修死死盯着眼前的伦巴,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这么儿戏地选王……” “这不是儿戏,是政治。” 出乎意料,打断他的居然是特卢迪达。 只见这个狡狯的男人眯起眼睛:“是必要的妥协,是利益的交换。” 泰尔斯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感激地点点头:“说得对,这是另一种战斗的方式。” “而明明知晓有更好的选择,却依旧盲目地自杀冲锋,牺牲士兵——那是愚者之行。” 罗尼转向他们的“叛徒”特卢迪达,脸色不好看:“所以你站在他那一边了?” “如果我们都在这儿被黑沙领宰了,那什么边也不用站了,”特卢迪达阴沉地道:“查曼也是一样——他宰掉我们,然后被里斯班宰掉。” 罗尼大公低吼一声,似乎颇为不忿。 “违背我们的意愿,向一个弑君者弯腰,选他为王,”这位绑起长发的大公咬紧牙关,脸色黯然:“还为他遮掩弑君的丑行——你们能想象这更糟糕的,践踏共治誓约的行为吗?” 大公们脸色一沉,彼此相视。 气氛很凝重。 泰尔斯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开口。 “你们在之前掌誓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准备这么做吗?” 泰尔斯稳住了自己的呼吸,只觉得手心冒汗:“那时面对星辰的威胁,你们做出了痛苦但必要的决断,我可以理解……” “现在面对伦巴的威胁,你们同样要做出痛苦但必要的决断……” “这才是一地领主的担当和责任。”泰尔斯只觉得自己快累瘫过去了,大脑完全不够用:“是你们站在这个位置,必须承载的东西。”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说出一句自己都觉得讽刺的话:“为了埃克斯特。” 听到这句话,伦巴呼出一口气,看向别处,现出一个无声的讥讽笑容。 泰尔斯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只觉得浑身冒汗,快要虚脱了。 他已经尽力了。 如果这样还不行…… 那接下来…… “已经远远超过两分钟了。” 很久没有动静的莱科大公睁开疲惫的双眼,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决斗:“泰尔斯王子。” 奥勒修和罗尼下意识地举起剑,看向同样警惕起来的伦巴。 “抱歉啊,”泰尔斯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口干舌燥: “也许我的时间流速,跟你们不一样。” 272.第268章 可惜(下) “但你们都没打断他,不是么,”特卢迪达收起了短刀,抱起双臂,叹息道:“看,有时候虽然嘴硬,但身体总会暴露内心的想法。” 他抬起目光:“怎么样?” 奥勒修皱起眉头,目光在伦巴和泰尔斯之间来回。 罗尼则观察着奥勒修的表情。 而伦巴只是面无表情地举着剑,让人猜不透心思。 在泰尔斯焦急起来的时候,莱科大公再次打破了沉默。 “你们知道,”老大公声音嘶哑:“选王会需要神殿主祭的见证……” 泰尔斯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开口: “霍姆大主祭此刻在城闸之外,在五分钟的路程内,等待着诸位的召唤。” “她身份超然,连里斯班首相也不能阻拦她。” 大公们纷纷皱眉。 “你事先计划好了?”莱科大公惊讶道。 泰尔斯耸了耸肩,汗流浃背。 沉默。 莱科大公跟特卢迪达对视了一眼。 两秒后,老大公闭眼睛,发出苍凉的笑声。 特卢迪达则瞥向泰尔斯,同样哑然失笑。 看得泰尔斯一头雾水。 罗尼和奥勒修则对视一眼,似乎为同伴的决定震惊。 伦巴叹出了一口气。 “这也不可能!” 罗尼大公咬紧牙关,狠狠摇头: “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选王会不能在人数不齐的情况下召开,这是不合惯例的。” 他看向奥勒修,似乎试图寻求支持。 然而,那个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 “事实……” “选王会……是可以在人数不满的情况下召开的。卡Kа酷Ku尐裞網” 大公们纷纷一动,注意力回到塞尔玛的身。 只见脏乱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道:“终结历346年,愤怒之王战死在夜翼君王的大军,龙霄城沦陷敌手。” “群龙无首,战祸连绵的埃克斯特王国,根本无法聚合大公们选王……”塞尔玛的话渐渐顺畅起来,嗓音清脆而好听: “所以,靠北的哨望领大公、冰川海大公还有戒守城大公三人便齐聚一堂,投出自己的选票,同时通知仅剩的六大领地,用信鸦寄来他们的选择。” 塞尔玛低下头,偷偷地瞥了一眼罗尼大公。 “以拉萨·罗尼是这样拿到了四票,从而在战火坐王位的,”女孩轻声道:“而他是您的祖先之一,罗尼大公。” 罗尼张口结舌,顿时语塞。 听着塞尔玛怯生生的讲解,泰尔斯只觉得见到了救世主。 但依然有人提出了异议。 “那只是一次特例,而且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等到其他大公的选票,”奥勒修大公摇摇头:“等里斯班拿下城闸,你所营造出的和平假象要被打破了——最后还是厮杀至死的结局。” 伦巴抬起目光:“我的人你想象要强大,他们能抵挡得足够久——如,在我的军队干掉你们全部之后。” 奥勒修和伦巴的视线在半空相遇,眼看又要擦出仇恨与愤怒的火花。 泰尔斯连忙举起手: “我们不必通知其他大公!” 他急急地道: “只要确保你们有压倒性的票数,确保其他大公的选择不会影响结局,那共举国王的人选可以决定了!” “压倒性?”络腮胡子的奥勒修不屑地摇摇头,指了指伦巴:“算他,这里也只有我们五位大公,哪怕我们五人都选择伦巴为国王,也还缺少……”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包括伦巴在内的大公们也愣住了。 下一秒,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 看向同一个人。 “没错,诸位,”泰尔斯只觉得心大石落地,他颤抖着双臂:“十位大公——我们需要六票,才能在其他大公都缺席的情况下,毫无异议地决定下一任共举国王的归属。” 他瞳孔微缩:“仅仅六票。” 在所有大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泰尔斯向前几步,走到那个被大公们瞪得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女孩身边。 “容我再次介绍,”泰尔斯抓住女孩儿的手,肃穆地举起她手指的‘凯旋’: “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 大公们面面相觑。 “龙枪家族的正统血脉,龙霄城的下一任……” 泰尔斯咬起牙齿,停顿一秒,然后缓缓张开: “女大公!” 大厅里迎来了任何时刻更久的沉默。 塞尔玛目瞪口呆地迎接着大公们惊愕和不解的目光。 怎么…… 怎么会这样…… 女孩只觉得内心惶恐,她下意识地转向身边的王子: “可是……” 泰尔斯猛地抓了一把她的手,把塞尔玛的话堵死在嘴里。 倒数第二个火盆,在静谧缓缓熄灭。 “不,不,”奥勒修震惊地看着快哭出来的塞尔玛,难以置信地摇头:“她是个女孩,埃克斯特,不,整个北地都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你们今天打破的先例还少么?”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谋刺国王,掩盖真相,瓜分领地,大公们在英雄大厅拔剑相向……让这些事情发生的话……” “相之下,一位女大公的出现,简直太保守了!” 伦巴表情异地看着塞尔玛,似乎想起了什么,居然露出一个不知所以的苦涩笑容。 莱科大公艰难地打量着塞尔玛,欲言又止。 “一个女人,”罗尼大公眯起眼睛:“埃克斯特王国——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不会承认一位女大公的……” 泰尔斯认真地说道:“所以她需要你们的支持。卡Kа酷Ku尐裞網” “需要王国内,五位埃克斯特大公的承认和肯定,来坐稳她的位置,压下反对与异议!” “而她的大公身份,将确保我们……”泰尔斯及时地收住口,改换人称:“确保你们选王顺利,能解决现在两厢为难的困境:无论是你们死在混战,还是伦巴死在首相的刀下——我们都可以避免。” “同时补偿龙霄城的损失,填补努恩王死后留下的空位。” 特卢迪达饶有兴趣地扫视塞尔玛,他抚了抚胡子,啧啧有声。 “我把选择及其后果都放在你们面前了,诸位,”泰尔斯擦了擦头的汗,抹下一大把炭灰,但他毫无所觉,凝重道:“我只恳请你们:保持最大限度的理智。” 没有人说话。 莱科仿佛又老了几岁,脸色的皱纹越发可怖。 奥勒修抿住嘴唇。 罗尼则依旧盯着伦巴,哪怕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泰尔斯握着塞尔玛手越来越近:他知道,大公们在挣扎,在犹豫。 “努恩王的死亡,”奥勒修目光苦涩地看着塞尔玛:“她能接受吗?” 泰尔斯连忙捅了捅塞尔玛。 “啊,啊!”女孩像是从惊醒过来。 “我……我可以妥协,”塞尔玛看着泰尔斯鼓励的目光,咬住嘴唇:“但,但这是龙霄城的血债……我不会忘记。” 伦巴讽刺地轻哼一声。 奥勒修闭眼睛:“很好……努恩之死,该用什么理由向里斯班解释?” “灾祸。”特卢迪达插话道。 再造塔大公的眼里流露出少见的黯淡:“说国王死在血之灾祸的袭击:反正它们也够邪恶了,不在乎多一个骂名。” 泰尔斯想起被封印的吉萨,默默无言。 大厅里再度陷入了寂静。 “大公们,你们怎么说?”泰尔斯轻声道。 “怎么说?”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每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但却有人动作。 是伦巴。 在其他人的目光下,查曼·伦巴目光清冷地举起剑。 泰尔斯心咯噔一下! 但下一秒,伦巴手腕轻折,剑锋一转。 他把剑刃收回了剑鞘。 黑沙大公抬起目光,咄咄逼人地扫视着大公们。 那一刻,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雷恩·奥勒修大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到方桌旁,把重剑扣桌面,然后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一。 泰尔斯默默数道。 特卢迪达嗤笑一声,耸了耸肩,也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来。 二。 “你们真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罗尼看着他们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道。 “不。”回答他的是莱科大公。 老大公声音疲惫,他摇了摇头,收起手里的短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没人知道。” 三。 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伦巴发出苍凉的笑声。 大公们不满地看向他。 “我做梦都想毁灭共治誓约,”黑沙大公目光悲哀地回望其他人:“现在却要以国王的身份,托庇在这份誓约下自保。” 泰尔斯叹了口气。 “而你们费心竭力地维护共治誓约,”伦巴扫过每一个大公的脸孔:“现在却要选我为王,践踏这份誓约。” 他摊开双手,嘲讽道:“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么?” 大公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刷……” 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传来。 “更讽刺的是,你利用共治誓约,是为了最终打破它。”罗尼收起了剑刃,冷冷道:“我们违背了誓约,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它。” 罗尼咬紧牙齿,剜了伦巴一眼。 “这事儿没完,伦巴。” 伦巴冷冷地回望他,不发一语。 罗尼走到方桌边,凌厉地看着泰尔斯。 王子心一颤。 怎么了? “听着,小子!”罗尼一把抓住泰尔斯身边那张椅子的椅背。 “这个顺序的这张椅子,是罗尼家族六百年来的专座,”他寒声道:“如果你再敢跳去……” 泰尔斯连忙扯着塞尔玛,向后退出十来步,露出一个无辜而讨好的笑容。 妈的…… 难怪他之前的脸色那么差…… 罗尼重重地坐下。 四。 泰尔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精神瞬间放松,冷汗在一瞬间发了出来。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脚下一虚,要瘫倒在地。 在塞尔玛的惊呼声,泰尔斯只觉得后背一僵——有人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避免了摔倒的命运。 泰尔斯平复了一下虚弱带来的眩晕感,惊疑不定地看向身后的人。 “孩子。” 查曼·伦巴松开了他的衣领,脸色复杂地看着王子,目光微妙:“你当初没喝那杯酒。” “真是太可惜了。” 273.推荐一本书,孤岛世界 类别幻,但很有科幻风格的一本书。 这个书名可能不出彩(无剑的内心:tm什么破书名!),但是提到作者,可能很多幻读者都会有印象:写《雅拉冒险笔记》的京城浪子大大。 没错,是那篇400万字的,一位大叔拉着美少女们满世界跑团的作品,在许多读者心都有知名度,可谓是幻的一股清流。 但浪子大大的这本新书,跟一本正气满满的《雅拉》有很大的区别,如风格要沉郁灰暗得多。 可能有些读者不太习惯,但另一部分读者也许会喜欢他所塑造出的哥特风格战后世界观。 一个作者,在写习惯了本来的风格之后,决心改换跑道尝试创新,这是一种冒险,更是一种勇气,无论结果如何,无剑首先必须对这种尝试表示肯定——喂喂,你们哪怕不喜欢,也要去贡献几个点击收藏啊,不然像浪子大这样的少数派清流作家都被市场逼去写套路了怎么办! 再来说说本身。卡Kа酷Ku尐裞網 本书的叙述手法是很有意思的,先用倒叙的方式描绘出开篇的传人物百合,然后引出三个有趣(hentai)的主角: 聪明(zhonger)而贫嘴(huao)的乌鸦 在血腥暴力亢奋(gaochao)的玫瑰 萌萌(doubi)的双性恋雌豹。卡Kа酷Ku尐裞網 显然,从乌鸦开始,大概每个人都有苦大仇深的过去,故事从三人小队的初遇开始。 本书塑造角色的功力我是信服的,虽然字数不多,但有一本书为证:《雅拉笔记》角色鲜活真实,似乎触手可及,极少干瘪的纸片人和花瓶。 这本的笔也是ok的,毕竟是写过400万字《雅拉》的老笔头,笔流畅,叙述精简(相起某140万字主角还是7岁的扑街书而言),读去没有障碍和滞涩感。 其次,浪子大掰世界设定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从《雅拉》可见一斑,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黑暗沉郁而哥特式的战后世界(事实偏科幻向),又在一开始序章里挖了好大的坑(改变世界的“门”?),不知道他又会给出什么惊喜。 惯例,要来说一下我作为读者看到的不足: 1.前面几章都是大段大段的字,读起来颇有障碍感,但幸好之后这样的情况有所好转。 2.人物个性过于“鲜明”,特别是三位主角,hentai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某种程度有着舞台话剧的夸张效果,但没有耐心的读者估计也不容易产生代入感。 3.叙述手法较为复杂,特别是从第一卷到第二卷的倒叙,从现在过渡到初遇,容易让人产生迷离感,至于是不是如此,各位可以自行评判。 一句话评价:清新跑团老作者的哥特式可贵创新试验。 274.第269章 我们赢了 【嗒哒!久违的防盗章节!】 【惊喜不惊喜,吃鸡不吃鸡?】 【很快换回来,盗版的各位,来订阅正版吧!会瘾的!】 英灵宫,英雄大厅前。 . 紧张的气氛下,黑沙领一方与其他大公一方的对峙还在继续。 以石厅大门为心,人们站得泾渭分明:大公们的属下和宫廷卫兵们占据了内环,黑沙领的人则在外侧把他们团团围住,两方都对彼此怒目以对,许多人的手掌都按在兵刃,弩机待命,盾牌竖起,随时准备开战。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石厅里,五位大公之间那场至关重要的谈话。 即使这种情况下,黑沙领的芒顿城子爵,以拉萨·坎达是少数仍能沉得住气的人——至少跟他身侧目露凶光,手指弹动的女剑士克罗艾希起来,坎达子爵显得气定神闲,毫不紧张。 直到一个哨兵斥候,把最新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让坎达眉头一皱。 这位子爵略略思索,便向克罗艾希招了招手,脸色凝重地走到墙角,再派人找来火炙骑士图勒哈。 三人齐聚,坎达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出他的所闻。 “宫门的哨岗传来消息,”坎达子爵压低声音,低沉地道:“有人闯进了城闸。” “很有可能已经入侵了英灵宫。” 此言一出,克罗艾希脸色微变,目光闪动,图勒哈则露出深思的表情。 “闯进了城闸?”女剑士担忧地道:“我们的布防出了什么问题吗?” 坎达摇摇头:“不知道,但城闸还在我们手。” “真有趣,”图勒哈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略微的恼怒:“莱万伯爵有时候确实会过于自信,但乌拉德应该能弥补他的不足才对。” “这是我所担心的,”坎达叹息道: “一个出身高贵的伯爵与一个平民俘虏出身的秩序官——他们不可能相处得太好。” 克罗艾希目光一动: “入侵者有多少人?” 坎达神情微妙,似乎不太肯定:“不多,据说不超过十几个,甚至更少。” 另外两人齐齐愕然。 “这么少?”克罗艾希皱起眉头:“他们要干什么?” 坎达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火炙骑士冷哼一声:“我们在宫里有一个大队,接近五百人,大部分都是重步兵和重型刀斧手,不必担心。” 这位勋爵随即眯起眼睛:“入侵者的身份?位置?” 这个问题一出,坎达子爵深吸了一口气,他露出最礼貌的笑容,谨慎地开口。 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尴尬。 “根据哨岗的描述,很有可能是残存在外的白刃卫队——也许还有陨星者,甚至那些星辰人。” 子爵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道:“我猜,他们在劫走那位王子之后,又回来了。” 果不其然,在“白刃卫队”乃至“陨星者”脱口而出之后,图勒哈的脸色变得无可怕——像听见了耻大辱一样。 坎达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至于位置,他们闯进来后不久失踪了,只在宫门口留下一架马车。” 沉默。 连克罗艾希也在坎达的眼神示意下,缄口不言。 终于,图勒哈勋爵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他们,分给我一个卫队——甚至只要四个小队,一百人。” 这一刻,火炙骑士仿佛真的在双目冒火:“这次,我会抹掉他们全部。” 坎达听见了这话,不由得深深叹息。 克罗艾希挑了挑眉毛。 图勒哈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子爵阁下抱起双臂,转过身,看了看大厅的门口一眼。 “看看眼前的这些人吧。” 坎达轻声道。 顺着他的目光,图勒哈转向大厅,看见无数紧张对峙着的士兵们,双方皆有。 他皱起眉头。 只听坎达冷静而不容置疑地道:“宫廷卫兵,白刃卫队,以及大公们的侍从,加起来超过两百人——这可不是外面那些群龙无首的战士们,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保护什么。” “如果情况有变,他们会拼死作战。” “而大公阁下在这里。” 坎达停顿了几秒。 图勒哈闭口不言,似乎在思考。 “这局棋里,大公们的所在才是关键,”坎达看着图勒哈的脸色,点头道: “我们必须对英雄大厅保持绝对优势,五百人对两百人已经很吃紧了,不能再冒险分兵。” “而那四位大公也不是傻子,我们任何稍大的举动都会透漏给他们不必要的信息,进而妨害大公阁下的计划。” 图勒哈深吸了一口气,闭眼睛。 子爵阁下继续说道::“只要陈以重兵,把大厅控制好,那无论是入侵者还是这些人,都无机可趁。” 另一边,女剑士克罗艾希眯起眼睛,适时地开口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带更多人来呢?也许打起来更顺手?” 坎达向她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您所说的‘更多人’,可是常备军而非征召兵,女士,”坎达转向她,彬彬有礼地道:“况且我们原本不是为了守御宫廷而来,也没有准备拿下城闸,只是因为意外,而不得不站在此处罢了。” 他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图勒哈:“唯一的任务,是保护大公阁下。” 图勒哈冷哼一声。 “那我们这么看着,”克罗艾希翘起嘴角,望着子爵阁下的眼神微妙:“任由那十几只乌蝇在宫里乱窜?” 坎达摇了摇头。 “大公阁下正在里面独自战斗,而我对他很有信心,”他点点头:“我们需要做的,是站在他的身后,减少意外的发生。” 此言落下。 坎达和克罗艾希都望向图勒哈。 几秒钟过去了。 图勒哈终于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是大公阁下指定的临时指挥官,爵位也我高,”只听火炙骑士冷冷地道:“该怎么办,你说了算。” 听见图勒哈的回答,坎达这才露出笑容。 “很好,”坎达子爵点点头,语气真诚,令人信服:“没错,我们的确可以等在这里,倚仗重兵,以逸待劳……” 他的话锋随即一转。 “但我想,如果对手是星辰的那位勋爵,”坎达呼出一口气,淡笑道:“他不会傻得以弱击强,靠单薄的兵力找门来送死。” 克罗艾希看着他,露出了笑容。 “勋爵阁下,尊敬的女士,甚至还有那一位,”坎达目光微闪,语带深意:“让你们这样的战力待在军队里,在混战发挥的作用,不会几个配合默契的凡级战士强多少。” “所以,”子爵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调侃韵味:“你们准备好了吗?” 图勒哈眼前一亮,克罗艾希则眯起眼睛。 “无论那些人想要做什么,孤注一掷的刺杀也好,不顾一切的搅局也罢,甚或是偷偷摸摸的潜行,”坎达望向走廊,望向被火盆照亮的道路,微微一笑:“我们都要让他们忙起来。” “无暇分身。” “无处隐藏。” “无法接近。” ———— 英灵宫里的另一处,泰尔斯等人小心翼翼地等在偏僻的角落里。 仅存的白刃卫队们在紧张地收拾混战的伤口,星辰士兵们则分散出去,回报前方的动静。 “尼寇莱这么站在那里?” 泰尔斯靠在墙皱起眉头,想着刚刚难以置信的一幕:“拖着那几百个敌人?” 迈尔克抬起目光。 “如果他想保持断魂之刃的效果,是的。” 这位板寸头的前从事官点点头,脸色严肃,语气沉重:“那件传反魔武装的条件,很苛刻。” 另一边的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失去了一个极境战力。” “唯一的极境战力。”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会没事的。”他的身旁,小滑头低落地道。 在刚刚的混战过后,尼寇莱转过身,凶神恶煞地让他们继续前进。 自己则继续留在那一圈黄芒之,抵挡着黑沙领的追击。 的确,借着尼寇莱超常发挥,他们闯进了英灵宫。 可是接下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继续吧,”王子咬紧牙关,捏起拳头:“我们去找伦巴,去找大公们。” “结束这场该死的闹剧。” 拉斐尔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目前而言,似乎有些困难。” 拉斐尔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们刚刚打探了前方两个走廊的情况,虽然没有敌人布防,但是……” 拉斐尔止住了话语,扫向每一个人,笑容不减。 所有人都皱起眉头,等着他的话。 “动静太大,我们很有可能已经惊动了敌人的警戒哨,”米兰达从他的身后走来,淡淡地道:“英灵宫里的人——伦巴大概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们在宫里有多少人?” “不会城闸更多,毕竟城闸面临的压力更大,”米兰达看向王子,目光不自觉地一紧,露出一丝愧疚:“但最坏的估计……” “跟城闸一样多。” 所有人心一沉。 “这么说,我们依然身处险境——哪怕我跟着史莱斯混了进来,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泰尔斯想起那些悍不畏死的黑沙士兵,以及他们浪潮般的追击,只觉烦躁不堪。 “那个,”科恩挑了挑眉毛,眼珠子一转:“那个陨星者大叔……我们能把他叫回来吗?再玩一次那个把戏?” 白刃卫队齐齐瞪向他。 迈尔克也斜向瞥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科恩脸色一僵,他耸了耸肩,尴尬地笑笑:“我是问问。” 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时候,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老兵杰纳德。 “他们没有在宫门前组成防线,也没有分兵巡防走廊和过道,”这位星辉军团的老兵眯起眼睛,新兵威罗则靠在他身旁的墙,面对这么多大人物的眼神,似乎很紧张:“约翰公爵说过,‘敌之所在即是敌之所想’。” “在战场,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听着他的话,普提莱的目光微微一动。 泰尔斯眼前一亮:“如?” “如,”普提莱接过了老兵的话,深呼一口气:“他们对城闸的布防很有自信,认为没人能闯过城闸。” 泰尔斯眉毛一挑:“很好,至少,这个问题我们不用再担心了。” 普提莱思考着,目光不住闪动:“其次,他们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容许他们分散兵力。” “如布置重兵,保护最关键、最要害的地方。” 最关键的地方。 泰尔斯心一动,明白了什么。 “刚刚那个指挥官说过,大厅……”王子想起刚刚的混战:“我想,伦巴在英雄大厅!” 拉斐尔缓缓点头:“猜猜,他在干什么?” “其三,”普提莱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至少在英灵宫,黑沙领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不能轻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王子颇有些意动地道:“他们正在跟四位大公对峙!”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所以他们无法分兵,也不敢冒险!” “因为对他们而言……四位大公的态度更加关键!” 他必须这么想。 他一定要这么想。 普提莱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的境况看似不妙,”副使轻声道:“但跟刚才起来,已经是天壤之别。” “我们确实抓到了他们的要害。” 普提莱抬起头,露出笑容:“现在开始,我们人数虽少,却作为突然入场的第三方……” “掌握了主动权。” 275.第270章 女大公 气氛依旧紧张的走廊外。 . 英雄大厅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在厅外听不真切。 而泰尔斯已经累得连催动狱河之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尼寇莱放开搀扶迈尔克的手,让他自行休息——后者目光痛苦地盯着黑沙领人群,那个担架的女战士。 “头儿!”白刃卫队的贾斯汀勋爵走前来,满脸讶异地看着陨星者:“你从昨夜失踪到现在,怎么……” “啊,贾斯汀,”尼寇莱神情灰暗,他远远地向着他的副指挥官挥了挥手:“你做得很好——至少守住了宫廷。” “替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贾斯汀一脸愕然。 尼寇莱走向泰尔斯,神色复杂:“事实,我完全没有想过,你会有成功的可能。” 双手撑地仰坐在地的王子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泰尔斯嘶哑着回答,感觉像是刚刚溺水归来的倒霉蛋:“你大概想着:这家伙去送死了。” 尼寇莱看着他,眼眶微缩,似乎在思索。 “必须承认,”几秒钟后,尼寇莱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抿起嘴角:“你还是有些小门道的。” “小王子。” 说完话,陨星者转过身,向着里斯班首相走去。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说句‘谢谢’会杀了你吗?”他在陨星者背后没好气地道。 尼寇莱把手伸到后脑勺,无所谓也似地挥了一下。 别扭的家伙……泰尔斯在心底腹诽道。 在大厅前两拨人马的异样眼神,他们的人一个个地归来。 怀亚羞愧而内疚,为他没能战斗在殿下身边而道歉。 罗尔夫一边拆下一只义肢,露出已经磨出血的膝盖,一边对他划着“真糟糕”的手势。 科恩兴奋而欣慰地告诉他,很荣幸与他一同战斗。 泰尔斯只能一遍遍地对他们露出笑容。 另一侧的墙壁边,拉斐尔扶着虚弱的米兰达缓缓坐下。 但米兰达却一把扣住了拉斐尔的手。 女剑士虚弱地抬起头,忍受着腹部的疼痛,凄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拉斐尔。 一秒后,眼眶微红的米兰达伸出双手,揽住男人的脖颈,微微用力,想把他拉向自己。 拉斐尔微微一惊,心一紧。 “不,”他下意识地按住米兰达,脸色难看地摇摇头:“我们还在敌人的地盘……” 虚弱的米兰达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盯着他。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个…… 蠢货。 下一刻,米兰达扣着男人脖颈的手突然用力! 拉斐尔微惊之下,被米兰达扯向前去。 两人相距只有几寸距离。 女剑士认真而肃穆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 像多年前一样:那个在雪地里认真地对他说“要微笑”的女孩。 “你给我一字一句地听好了。” 米兰达一字一顿,像是教训着自己的新兵一样,轻声但严厉地对他说:“我今天差点死在那儿了。” “我差点回不来了。” “你听清楚了吗?” 米兰达的眼神直直地射进拉斐尔的目,让他心酸涩,不知如何反应。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米兰达凌厉的表情,心情复杂。 那个雪地里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所以,”她斩钉截铁地道:“当我想吻你的时候,拉斐尔·林德伯格。” 秘科的年轻人怔怔地看着米兰达。 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孔,看着她因出汗而沾湿在额的黑发。 米兰达缓缓地露出笑容: “那我是要吻你。” 下一秒,女剑士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吻他的嘴唇。 浑然不顾四周的目光。 那一刻,拉斐尔心一颤。 他一直以来压抑的在胸的痛苦和酸涩,似乎瞬间无踪,只剩砰然响起的心跳。 盖过他这副残躯里的其他搏动。 连他体内的东西,都不知不觉安静了下来。 黑沙领的一方,坎达子爵皱着眉头来到一副担架旁,看着面的伤员。 “怎么样,艾希?”子爵淡淡问道。 “踝骨,”担架的克罗艾希把目光从拥吻的米兰达和拉斐尔身收回,又掠过神色黯然的迈尔克和欣慰的科恩,冷冷一笑:“得躺几个月了。” 最后一刻,她和米兰达都留手了。 也许她们都知道,这绝不会是她们的结局。 下一秒,忍受着剧痛的克罗艾希脸孔抽搐:“还有,别叫我艾希。” “那个称呼不属于你。” “好的,艾希,”坎达恍然点头:“要来点药剂止痛吗?” 克罗艾希皱起眉头。 她不爽地看着坎达子爵,冷哼一声。 子爵阁下则毫不心虚地回望她。 “你还是少提药吧,”几秒后,克罗艾希偏过头,不客气地道:“我可受够了你的药。” 坎达哑然失笑。 “你还在记恨啊……”坎达转了转眼珠,弯起嘴角:“我给你下迷药的事?” 克罗艾希猛地回过头! 她直直地瞪视着坎达,目光凶狠。 “哼。”克罗艾希冷哼一声。 坎达无奈地拍拍脑袋。 “那天晚我也许是喝多了,但是……” “除了脱你几件衣服之外,我也没做其他的事情啊?”芒顿城子爵耸了耸肩,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克罗艾希饱满的****:“你知道,我对大胸妹不感兴趣。” 克罗艾希默默地望着他。 看得子爵阁下有些心寒。 “对,你没做其他的事情。” 克罗艾希轻声道:“但你用一晚的酒话,摧毁了我的信念。” 以拉萨·坎达。 是你摧毁了我以剑为生的信念。 是你让我第一次认识到:我究竟是什么。 我的价值在何方。 “还有,”克罗艾希目放寒光,直视坎达的双眼:“无论你对什么感兴趣都好,都跟我的****尺寸无关。” 坎达微微一笑。 “能摧毁你的信念,那酒话还真值。” “而且,你以为你的****尺寸只跟你有关,”子爵叹了一口气,毫不顾忌地伸出手指,像戳一块普通的猪肉一样,戳了戳克罗艾希胸前的皮甲:“但这个世界不这么以为呢。” 在克罗艾希的眼神可以杀人的时候,英雄大厅的门开了。 厅外的所有人齐齐转过头。 随着或平稳,或轻盈,或沉重,或忐忑的脚步响起,一群人鱼贯而出。 士兵和侍卫们立刻恭敬地退开,为他们让出道路。 泰尔斯皱起眉头:黑沙大公的身影走在最前端,其余几位大公则神色各异地伴随左右——尤其在看到杀气腾腾,神经紧张的黑沙领军队后,他们的脸色越发难看。卡Kа酷Ku尐裞網 第一个反应的人是等待已久的里斯班首相。 首相拍了拍尼寇莱的肩膀,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然后大步迎了去。 “查曼·伦巴,”老首相步伐稳健,语气不善:“真是惊喜。” “无论昨晚,还是今朝。” 伦巴的表情很复杂,他轻抿双唇,显得沧桑的面孔越发严肃。 “里斯班伯爵。” 他对里斯班有深意的问候听而不闻。 大公转过身对坎达点头示意,然后看向与他一同出来的其他几人。 奥勒修肃着脸孔让开了道路,罗尼则不屑地看向别处。 在所有人的目光,皓月神殿的霍姆大主祭,缓缓从他们的身后步出。 泰尔斯心情紧张,屏住了呼吸。 她依然覆盖着面纱,眼神忧郁迷蒙,只是偶尔向泰尔斯扫来,总让王子心有惴惴。 大主祭牵着塞尔玛的手,显得安宁而静谧。 塞尔玛则忐忑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直到她的目光与泰尔斯相遇,女孩才像是松下来似的,吐出了一口气。 泰尔斯报以鼓励的微笑。 女孩依然是那副狼狈的样子,但至少她灰扑扑的小脸已经被清理过了,看得清原貌。 作为龙霄城的封臣,里斯班伯爵严肃而凝重的目光聚焦在塞尔玛的身,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伦巴缓缓举起双手,窃窃私语的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伦巴淡淡地道:“我在此向整个埃克斯特宣告。” “昨夜,在灾祸的侵袭下,我们尊敬的国王,努恩七世陛下已经不幸离世。” 他的声音不大,但雄浑异常,回荡在走廊里,颇有气势。 那个瞬间,泰尔斯清楚地瞥见,除了面无表情的莱科,其他大公的表情十分难看。 里斯班伯爵则把目光定死在伦巴的脸。 沉默。 尽管早已有所准备,尽管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尽管国王迟迟不归已经说明了什么。 但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声还是为之一颤。 尼寇莱和一种白刃卫队的神色更是难看无。 一瞬间,黑沙领的战士们,宫廷的战士们都骚动起来,交头接耳。 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随后演变成越来越大的喧哗,像是有种莫名的恐慌在蔓延。 直到伦巴再次举起手:“安静!” “作为他的孙女与血脉至亲,”伦巴脸色复杂地低转过头,幽幽地道:“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将继承他的位置。” 循着大公的手势,所有人都看清了大主祭身边,那个手足无措的眼镜小女孩。 “成为下一任的龙霄城……” “女大公。” 这一次,相起国王之死引起的渐进的恐慌,整个大厅顿时一片哗然! 那个女孩。 女大公? 无论是黑沙领的士兵,还是各位大公的手下,乃至于本来效忠于努恩王与龙霄城的宫廷卫兵,都震惊万分,彼此相顾。 如果不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战士,也许场面早失控了。 唯有包括尼寇莱在内的白刃卫队才显得冷静异常。 但大公们,包括脸色铁青的里斯班首相在内,都毫无惊异之色。 看着承受众人目光的塞尔玛脸色由红变白,惊慌失措,泰尔斯心里很不好受。 伦巴肃然地望着全场,一动不动。 在此时,里斯班首相迈动脚步,走前去。 他的举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里斯班伯爵来到塞尔玛跟前,缓缓地蹲下。 “我的女士,你还好吗?”他轻声开口,仿佛安慰孩子的呓语。 塞尔玛怔然地看着他。 只见伯爵脸的皱纹微微颤抖:“我是夏尔·里斯班。” “曾是你祖父的封臣,以及他的王国首相。” “您好。”不知道是否是主祭的示意,塞尔玛怯生生地回答:“伯爵大人……” 里斯班摇了摇头,目光里泛出怜爱和悲哀。 “不,请谨记,”伯爵正色道:“我是你的封臣。” “为你效忠。” 塞尔玛愣住了,她盯着伯爵严肃的表情。 在嘈杂的走廊里,塞尔玛点了点头,抿起嘴唇。 “你好,”女孩努力装出一副坚定的神色:“夏尔。” 里斯班满布皱纹的脸这才露出微笑,缓缓起身。 骚动的人群,半坐在担架的克罗艾希讽刺地摇摇头:“呵,到头来,倒是我们的敌人捧出了一位女大公。” “真是讽刺。” 坎达子爵回过头来:“你真是这么想的?” 克罗艾希还以不屑之色:“难道不是么?” 坎达轻笑一声,迅捷地戳了戳她的头。 “不,不,艾希,”在克罗艾希杀人的目光下,子爵在女战士掰断他的手指之前灵巧地收回右手:“用你那可爱的小脑瓜仔细听好了。” 坎达犀利的眼神转向塞尔玛,又转向一个个大公们的身影,看着他们或铁青、或沉静,或怒色难遏的脸色,叹息道:“北地之所以有了第一位女大公,不是因为巧合或什么别的原因。” “而恰恰是因为我们挥出了第一锤。” “第一次敲碎了那些萦绕北地千年的铁则。” 克罗艾希微微一顿。 “因为我们挥出了这一锤,”子爵先生带着深意,嘴角微翘,“在碎片与狼藉,措手不及的北地和北地人,才得以接受第一位女大公。” 也许不仅仅是女大公。 还有别的东西。 “记住了吗?”坎达的眼里燃烧着异的火焰,一字一顿地道: “不劳者,不获。” 克罗艾希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在此时,霍姆大主祭放下了女孩儿的手,缓步前。 伦巴大公极有风度地退后,为她让开身位。 大主祭幽幽地开口。 明明厅外的骚动还未平息,而她的话语也不甚大声。 但出乎意料的是,大主祭的话清晰、直接地响起在所有人的耳边: “身为皓月的代言者,我在此向整个埃克斯特王国庄严宣告。” 所有人顿时为之一肃。 “第三十五任埃克斯特共举国王,龙霄城大公,努恩·耐卡茹·卡恩·沃尔顿。” “已于今日身殁。” 依旧是沉默,但已经没有之前的气氛那么压抑。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只听霍姆大主祭淡淡地道: “依照六百六十二年前,耐卡茹的共治誓约。” “旧王既殁,新王当立。” “皓月在此见证。” “在耐卡茹共治誓约的神圣效力下,伟大而庄严的选王会,已有一人得票最高,被选为下一任的共举国王。”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在场的几位大公——几乎所有大公们表情都不好看,罗尼甚至不屑地扭过头。 气氛压抑的场,面无表情的查曼·伦巴甩动披风,缓步前。 站到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下。 276.第271章 带血之冠 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卡Kа酷Ku尐裞網 . 白刃卫队和宫廷卫兵们的呼吸都渐渐加重,甚至握紧了拳头。 作为回应,黑沙领的战士们纷纷按他们的兵刃,目露冷光以示警告。 两拨人马再次剑拔弩张,神经紧绷,场的气氛一时压抑非常。 而作为当事人,无论伦巴还是其余大公们都安稳如故,像是根本没见到这吓人的一幕。 只有尼寇莱和图勒哈这样的人,不断用眼神警告着属下。 “真是充满北地特色。” “在厅外的走廊,没有足够的贵族观礼,没有邀请外国的贵宾,只有两拨恨不得杀死对方的士兵,以及居心叵测的阴谋家们,”偏僻的角落里,普提莱叹息着,在泰尔斯的耳边道:“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 “最简陋素朴,最紧急省时,却也最惊心动魄的加冕式了。” 泰尔斯眉心一抖。 “也不能这么说。” “有六位大公在场,还有我们这些‘外宾’。” “至于最简陋素朴,最紧急省时,最惊心动魄?”王子重复了一遍副使的话,想起今天的一切,不禁摇摇头:“好吧,我怀疑,这个记录以后也没人能打破。” 幸好,许多人所担心的冲突并未发生。 伦巴站在霍姆大主祭的面前,对着主祭微微点头。 主祭那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所有人的耳边:“我,皓月神殿的朱厄尔·霍姆,在此代神灵相询,代龙后相问,代历任先王相质!” 所有人的顿时严肃起来。 连泰尔斯也不例外——因为几次与神灵代言者的异相遇,他甚至其他人更忐忑。 “身为黑沙领领主,光荣而威严的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选王会的当选者,”大主祭的声音缥缈,却清晰无误地传来:“查曼·梭伦·霍尔特·伦巴。” 声音庄严,眼神肃穆。 伦巴严肃地看着她面纱的双眼。 只听霍姆主祭平稳地道:“你是否愿意,以荣誉和生命起誓……” 所有北地人不约而同地按住心脏,神色恭敬肃穆。 泰尔斯环顾四周,疑惑着要不要有样学样的时候,普提莱用摇头打消了他的念头。 主祭的话语庄严稳重,却像是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打击在每一个的心:“作为一个北地人,承担这份重责,作为全境的国王,依靠你的智慧与胸襟,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誓死捍卫埃克斯特与北地。” “坚守王国光荣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没。” “确保封臣们正统而天然的权利,不遭侵犯。” “维护北地人生命与财产的安全,不受损害。卡Kа酷Ku尐裞網” “从此刻起,直到你生命的终末?” 主祭的话音落下。 所有北地人的屏住了呼吸,目光转向那位一身戎装不苟言笑的大公。 伦巴深吸一口气,闭眼睛。 不知在思索什么。 那一刻,听着誓词的泰尔斯,突然想起这位黑沙大公的理想和愿望。 他没有放弃——看着大公的表情,泰尔斯肯定地对自己说。 即使束缚再多,阻碍再大,前路再难,他也会一以贯之,绝无反悔。 为了他的埃克斯特。 下一秒,伦巴倏然睁眼,目光如铁! 大公按住心脏的手掌突然紧握,以拳抵心。 “我,”黑沙大公声音雄壮,表情坚毅:“来自伦巴家族的查曼·梭伦·霍尔特·伦巴。” “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生命起誓。” 他斩钉截铁地开口,一字一句,震撼人心: “作为一个北地人,我将承担这份重责,作为全境的国王,依靠我的智慧与胸襟,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泰尔斯静静听着他的誓言,微微蹙眉,塞尔玛则紧张地看着伦巴,一动不动。 “我将誓死捍卫埃克斯特与北地。” 奥勒修大公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我将坚守王国光荣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没。” 罗尼大公咬牙切齿。 “我将确保封臣们正统而天然的权利,不遭侵犯。” 莱科大公叹出一口气。 “我将维护北地人生命与财产的安全,不受损害。” 特卢迪达大公转动眼珠,若有所思。 “从此刻起,直到我生命的终末。” 伦巴说完最后一个词,毅然抬头,环视全场。 仿佛狮群里的头狮。 他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偏开眼神,避免对视。 当他的目光扫到泰尔斯时,不知是否错觉,王子只觉得大公的眼眶微微一张。 霍姆大主祭微微颔首,她再次转过身,面对几位大公们。 “身为光荣而威严的埃克斯特的十位大公之一,选王会的共举人……” 按照字母顺序,主祭念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让所有大公们都正色起来: “威兰领大公,雷恩·奥勒修……” “戒守城大公,罗杰斯·莱科……” “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 “再造塔大公,帕修斯·特卢迪达……” 众目睽睽之下,霍姆主祭转向最后的人选。 戴眼镜的小女孩很想委屈地嘟起嘴,但她最终还是捏紧了拳头,挺起小小的胸膛,僵硬但坚决地承受着大家的目光。 伦巴远远看着这位女孩,不由得眯起眼睛。 下一秒,主祭轻声吐出一个六百多年里从未出现的称号头衔: “龙霄城女大公。” “塞尔玛·沃尔顿。” 人群还是有了小小的骚动。 但陨星者和火炙骑士齐齐走到人群,用杀人的目光强行压下他们的异议。 “你们,是否愿意以荣誉和生命起誓……” “作为一个北地人,接受这份誓言,作为国王的封臣,献出你们的宝剑与盾牌,屹立在国王的身侧……” “誓死捍卫埃克斯特与北地。” “坚守王国光荣而崇高的精神,不致埋没。” “确保封臣们正统而天然的权利,不遭侵犯。” “维护北地人生命与财产的安全,不受损害。” “从此刻起,直到你们生命的终末?” 泰尔斯在心咀嚼着大公们的誓词,突然发现它除了第一句话,与国王的誓词几无二致。 这让他突然意识到,共治誓约——至少一开始制定它的人所看重的——并非是国王与封臣的关系契约。 而是统治者们与这片土地的神圣契约。 “我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生命,”奥勒修微微一顿,紧皱眉头,方才吐字道:“起誓。” “我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生命起誓。”莱科大公面色沉静,仿佛这不过是他生命长河的一朵小小浪花。 “我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生命起誓。”罗尼大公咬住字眼,脸色不豫,但还是压抑着怒色说完话。 “我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特卢迪达显得轻松许多,他转眼扫视了一圈同僚们,这才好整似暇地开口:“和我的生命起誓。” “我愿,我愿意以我的荣誉和生命起誓。”有样学样的塞尔玛一开始结巴了一下,这让泰尔斯不禁为她担心,但女孩还是流利地说完誓词。 想着他与女孩说过的话以及约定,泰尔斯在心底默默叹息。 “作为一个北地人,我将接受这份誓言,作为国王的封臣,献出我的宝剑与盾牌,屹立在国王的身侧……”四位大公和一位女大公右手按胸,虽表情不一但仍旧不失恭敬地复述了一遍刚刚的誓言。 所有人都紧张而不失期待地等待着主祭的反应。卡Kа酷Ku尐裞網 几秒后,大主祭微微点头。 她转过身,站在伦巴的身边,面对众人。 图勒哈高大的身躯越过众人,来到主祭的身旁。 他无恭谨,双手齐胸地捧着一件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那件东西,齐齐一凝!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图勒哈的手。 他认出来了。 那是一副空的铁冠,暗金色泽,看着毫不起眼甚至素朴寒酸,只有前额的位置镶嵌着一刻黯红色的宝石。 那是努恩王死前所戴的王冠。 等等。 泰尔斯微微一惊,眼光聚焦到那颗黯红宝石,只觉得异常眼熟。 人群里的尼寇莱轻哼一声,在坎达子爵逼人的目光,缓步前,取下背后的断魂之刃,与火炙骑士并排而立。 五战将里的两人同时侧头对视一眼,空气仿佛闪过电光。 霍姆大主祭微微点头,她伸手接过图勒哈手的王冠,转身看向伦巴。 列位大公也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伦巴深吸一口气,面朝着英灵宫之外,单膝跪下。 目光坚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不禁注意到:主祭手的王冠一侧,还带着一丝黑色的不规则痕迹。 泰尔斯心一重。 那是努恩王遇刺时溅的血迹,经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干涸,擦拭不去。 在所有人屏息凝视的目光下,大主祭高举王冠: “循此,我以皓月之名,承载圣日埃罗尔之光,兼据耐卡茹的共治誓约之效……” 霍姆主祭轻轻移步,走到伦巴身前,将带血的王冠捧出:“加冕你,黑沙领大公,起义王魁索·伦巴的后裔,查曼·伦巴……” “为共举国王系谱的第一位查曼……” “龙骑之王与英雄耐卡茹的继承者。” “西方大陆北地人的共主。” “冰川防线的警戒者。” “北方人类的捍卫者。” 每说出一个头衔,在场的北地人神色便肃穆一分。 “埃克斯特王国与魁古尔冰川的,”终于,大主祭一字一句地说完惯例的四个头衔,把王冠轻轻地戴到伦巴的头,说出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头衔: “第三十六任共举国王。”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 王冠下的男人缓缓地抬起头。 霍姆主祭接过尼寇莱手的断魂之刃,递给他:“作为国王权柄和地位的象征,愿龙鳞宝冠提醒你的身份,断魂之刃警醒你的职责。” “皓月在此见证,愿埃罗尔的光芒永佑埃克斯特。” 霍姆主祭行了一个皓月女神的祭礼,轻轻退开:“查曼陛下。” 于是乎,在最压抑也是最肃穆的气氛里,埃克斯特的新任国王,查曼一世陛下头顶带血的王冠,手执断魂之刃,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在王冠下更显威势。 像一头从沉睡已久的洞窟里慢慢苏醒,睁开眼眸的巨龙。 这个念头闪过泰尔斯的心里,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查曼王转过眼睛,看向四位大公和一位女大公。 带着各异的表情,从莱科大公开始,大公们相继俯下身子,低头致意。 与此同时,坎达子爵环顾四周,适时地开口。 “旧王已殁……” 他缓缓地俯身,单膝跪下,肃穆地高声道:“吾王万岁!” “查曼国王万岁!” 声音回荡在宫廷里。 下一秒,以图勒哈为首,走廊里的黑沙领战士们齐齐单膝跪下,右手按胸,深深低头! 英灵宫里,顿时爆发出无数战士们铁血而整齐的怒吼: “吾王万岁!” “查曼国王万岁!” 在一遍遍的呼喊,连带着情愿或不情愿的其他人,如尼寇莱,贾斯汀,迈尔克,白刃卫队和大公亲卫们,也不得不单膝跪下,向着新国王行礼。 而查曼王只是冷冷地站在众人的央,脸色不变,听着他们的呼号。 “吾王万岁!” “查曼国王万岁!” 在行礼的众人,四位大公们最为鹤立鸡群——他们只是手按胸口,微微弯腰。 “不,我的女士,”里斯班伯爵拉住了下意识要下跪的沃尔顿女大公,脸色严肃,语气凌厉:“谨记:您不是我们,您只需鞠躬。” “身为同样统治北地的大公,您永远都不用向国王跪拜。”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学着大公们的样子,对着查曼王鞠了一躬。 他们并非是唯一特殊的人——走廊的角落里,星辰的众人贴着墙壁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地看着周围单膝跪地的北地人,心有戚戚地观看着这场特殊的加冕式。 “告诉我,我的王子,”普提莱看着威势凌人的查曼王,微微叹息:“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想象过这一幕吗?” “没有。”王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但是,第二次被他俘虏的时候,”在充斥耳膜的呼喊声,泰尔斯的目光停在查曼王的身,微微蹙眉:“我突然想到……” “也许这个男人。” 泰尔斯想起还是大公的查曼王立在马车之外,带着怒意与威严,对诡影之盾的“钎子”开口的那一幕。 “这个面沉如水,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男人。” 王子失神地道:“才是最适合埃克斯特的国王。” 普提莱眯起眼睛。 “可惜了。”副使淡淡道。 “是啊,”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我开始有些后悔了。” 在此时,在众人的行礼和呼喊,查曼王的目光突然向他扫来! 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查曼王缓缓举起了左手。 有人注意到了新国王的手势,渐渐停下了呼喊与行礼,相继起身。 十几秒后,走廊再次安静下来。 查曼一世环顾着全场,冷冷地道:“作为你们的新国王,我在此要颁布第一项命令。” 泰尔斯心一惊:不是吧。 成为国王的第一秒,他想要做什么? 但其他大公的眼神都非常冷静,表情淡然,仿佛早有预料。 唯有塞尔玛担心地向泰尔斯望来——这让王子心忐忑。 全场肃然,等待着国王的话。 只见埃克斯特的新任共举国王,查曼一世缓缓转向了星辰人的角落,寒声道:“以埃克斯特共举国王之名,我在此邀请……” “尊贵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作为两国友谊与关系的见证,从此长住龙霄城。” 那一刻,泰尔斯心有如惊雷一闪! 星辰的人们都震惊地看着查曼王,又看看王子。 长住…… 龙霄城? “而他将接受这份善意的提议,”在泰尔斯要下意识开口的刹那,查曼王不容置疑地道:“与埃克斯特的人民同居北地,共沐冰雪。” “直到这位尊贵的王子……” 那一秒钟,查曼·伦巴看着泰尔斯的眼神一寒: “加冕为王。” 泰尔斯呆呆地对视着冷漠的查曼王。 心绪纷乱。 几秒钟后,王子才无意识地低下头,轻轻叹出一口气。 277.第272章 绝日严寒 查曼王和他的属下们在其他人异的眼神重新整好队,国王来到首相——应该是前首相大人的面前。 . 里斯班伯爵从女大公的身边站起来,毫不示弱地与新国王对视。 塞尔玛紧张地看着两人。 “现在,我和我的人要离开英灵宫,离开第一城闸,乃至离开龙霄城,”查曼王冷着脸,左手看似随意地按住腰间的佩剑,右手把断魂之刃抛给一边的图勒哈勋爵,“里斯班伯爵,城里你麾下的巡逻队们,应该不会阻拦吧?” 里斯班伯爵露出一个没有暖意的笑容,眼神掠过四周敌意不减的黑沙领士兵们。 “我们怎么敢妨碍国王陛下的行程?”老伯爵淡淡道:“只要黑沙领的人马能友好地撤出龙霄城行。” 里斯班眯起眼睛:“除了最不可理喻的疯子,这个国家里还没人敢对国王不敬。” 查曼一世面无表情地轻轻颔首,好像没有听懂伯爵的话外之音。 “那么,我希望你们能为我的人提供补给和驻地,以迎接即将到来的绝日严寒,”国王似乎毫不在意地试探道:“应该也没有问题。” 这一次,伯爵大人拒绝得十分干脆:“恕难从命。” 查曼王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他的眼神冷光四射。 “因为某些‘缘故’,龙霄城里还有很多烂摊子需要收拾。”见惯了风浪的里斯班伯爵表情不变,轻描淡写地道:“我为龙霄城招待不周而道歉,但我必须先服务我的主君,才有余力来替北地人的共主分忧。” “你知道,我已经不是服务全境的王国首相了。” 查曼微不可察地皱眉。 他看向里斯班身边那个戴眼镜的小女孩,看着她污渍连连的铂金头发。 塞尔玛忐忑地抱起双臂。 查曼王缓缓点头。 “到头来,即使是国王也得靠自己,不是么?”查曼淡淡开口:“我们会自己找宿营地。” 里斯班伯爵轻轻移动脚步,挡在女大公的身前,一脸拒人千里的表情。 国王这才收回眼神。 “祝你统治顺利,女孩,”查曼王颇有深意地道:“毕竟,我们已经被绑在一块儿了。” “我会看着你的,也看着那个男孩。” 国王淡淡道:“请谨记:他是我们面对星辰的筹码。” “也谨记你的誓言:誓死捍卫埃克斯特和北地。” 塞尔玛顿时脸色青白。 不等他们的回应,带着血色王冠的查曼国王转过身,在士兵的簇拥下向着宫外而去。 白刃卫队和宫廷卫兵都冷冷地目送他们远去,然而手指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兵刃。 人群,火炙骑士图勒哈抓着断魂之刃,路过前白刃卫队指挥官的身边,眼神微妙。 “好好保管它,”尼寇莱一边包扎着手臂的伤口,头也不抬地道:“一刀断魂——这可是挽救过西陆的伟大武器。” 火炙骑士轻蹙眉头,他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着手的断魂之刃。 “我会派人把《白刃传世书》送去黑沙领的,当然,打造白刃的钱得你们自己出,”尼寇莱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在干一件最无聊死板的工作:“从此以后,白刃卫队的精神由你们来传承了。” “别辱没了它的名字。” 真他妈讽刺。 陨星者在心底冷冷道。 图勒哈抚摸着断魂之刃的异弧度。 白刃卫队。 他抬起头。 “没了这把刀,”火炙骑士的话颇有侵略性和挑衅意味:“你还能做什么呢?” “陨星者?” 尼寇莱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脸色也变了。 “让我想想……”尼寇莱攥紧拳头,目带寒意:“如,从某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突然冒出来,然后砍掉某个弑君者的脑袋?” 图勒哈静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极境的家伙们,最能发挥效用的身份不是战士,”尼寇莱轻声道:“而是刺客。” 图勒哈默默地盯着他,任由身后的属下们成群结队地离开。 面色如冰。 尼寇莱似无所觉,继续毫不示弱地对视着敌人。 几秒钟后,火炙骑士冷冷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只见图勒哈把无鞘的断魂之刃挂到腰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脸色苍白的陨星者 尼寇莱冷酷地看着他。 但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陨星者的预料。 图勒哈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腰间的另一柄武器,把它连着刀鞘,向外一抽,再用力一抛! 尼寇莱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 接住对方远远抛来的武器。 一秒后,他看清楚了手的武器,讶异地张大嘴巴。 他猛地回望表情淡定的火炙骑士。 “这是什么意思?”尼寇莱咬紧牙齿,看着手的旭日军刀,脸色不忿。 图勒哈望着他的旧武器,眼里露出眷恋和怀旧。 “好好保管它,”火炙骑士轻声道,似有无限感慨:“起挽救西陆……这可是拯救过世界的伟大武器。” 尼寇莱怔怔地捧着手这把黄金色泽的马刀,一时语塞。 “谨记,陨星者,”图勒哈转过身,敲了敲腰间的断魂之刃,声音雄厚,眼神微妙:“我们胜负未分。” 穿着破损的衣甲,火炙骑士迈起铁铸的步伐,毫不留恋地离开。 尼寇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蹙起,牙齿越咬越紧。 可恶。 这个…… 这个家伙…… “一个好汉子,”迈尔克拄着一根拐杖来到他的身边,看着图勒哈的身形,感叹地摇摇头:“可惜站错了位置。” 尼寇莱闭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陨星者转向他的老朋友。 “我是来道别的,”只见迈尔克拍了拍尼寇莱的肩膀,表情苦涩:“后会有期了,吾友。” 他瞥了一眼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沃尔顿女大公,脸色犹豫。 “你知道,你可以留下来。”尼寇莱低声道。 “不。” “白刃传世书里,我的故事,”最后,迈尔克还是叹了一口气,看向远方,拄着拐杖转身离去: “到此真正告终了。” 尼寇莱看着他一顿一顿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抓紧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黑沙领离去的人群,坎达跟随在查曼王的身旁。 子爵阁下看着火炙骑士从后方赶来,眼神掠过后者腰间孤零零的断魂之刃,脸色不豫。 “那可是旭日军刀啊,据闻是改变世界的第一把传反魔武装,”坎达不满地道,但后者没有搭理他,于是子爵只能转向国王陛下:“你这么任由着他把世最锋利的兵刃,当作破烂一样随手送出去了,大公阁——陛下?” 图勒哈轻哼一声。 查曼王头也不回,只是眼神微偏。 “最锋利?”新晋的共举国王低头沉吟道。 但查曼一世只是略略停顿了一秒,重新抬起头来,回复了淡然与平静。 “我最锋利的兵刃,”国王迈着大气的步伐,一步步踩过英灵宫的地砖,踏过一个个古朴而粗犷的装饰,缓缓道: “不是正在我身后站着么?” 坎达的表情停顿了一刻,蹙起眉头。 国王的身后,高大健壮的图勒哈勋爵微不可察地翘起嘴角。 子爵阁下放慢了脚步,任由其他人超过自己。 图勒哈经过他的身边,对他轻轻颔首。 “真是败家啊。” 坎达子爵看着国王和勋爵的背影,闭眼睛,轻声叹出一口气: “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愿意追随他,奉他为我的国王。” “直到我的生命终末。” 他抱起双臂,神情淡然,目光犀利。 嘴角弯起一个有趣的弧度。 “特意在等我来的时候摆好姿势,然后甩出这么一句耍帅的话,”担架的克罗艾希刚好被抬着经过坎达身边,女战士不屑地冷哼:“手法也太老套了吧。” 坎达皱起眉头。 “至少配合我一点,说句‘啊,那是我们战斗的理由’之类的台词啊。”子爵重新迈开脚步,不满地跟克罗艾希的担架。 “别说了。”克罗艾希冷冷地打断他:“因为那个男孩,共治誓约甚至更加稳固——到头来,我们还是回到了原地,什么都没有改变。” “劳而不获。” 坎达子爵挑起眉头,露出有趣的表情。 “劳而不获,回到了原地,什么都没有改变?”子爵阁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转过身,远远望着低声商议着什么的大公们:“只有活在过去,不愿醒来的人会这么想。” 克罗艾希疑惑地看着他。 “事实,”坎达重新转过头,轻笑出声:“包括查曼陛下,诸位大公,以及那位王子在内的人们……” “他们已经改变了一切。” 女战士看着坎达深邃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变得有些吓人 “相信我,从今天起,严寒将至,”坎达冷笑着,目光略过宫廷里无数历史悠久的装饰与摆设,轻轻踩了踩脚底不知已有多少年的地砖: “埃克斯特王国……” “再也回不到原地了。” ———— “庆幸吧,泰尔斯王子,如果不是那位小姑娘的坚持,”莱科大公站在星辰王子的面前,看着无精打采的男孩,叹息道:“你长住的地方是黑沙城了——常伴国王左右,多美妙的经历。” 泰尔斯微微动容。 他转过身,看着远处与里斯班说着话的塞尔玛。 王子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来:“他,查曼王在选王会提出了这个命令,作为条件之一?” “哦不,”莱科大公摇摇头,浑浊的双眼里露出有趣的色彩:“不是他提出来的条件。” “是我们所有人,都认为这样较稳妥。” “尊贵的殿下。” 心事重重的泰尔斯顿时哑口无言。 一秒后,王子像泄了气一样垂下头。 “你们所有人?” “是么。” 他闭着眼睛,心情黯淡。卡Kа酷Ku尐裞網 是呢。 在我不顾一切地那样……之后。 莱科大公静静地观望着他。 “你知道,泰尔斯王子。” “经过今天,除了查曼所说的星辰的威胁之外……” “也有很多人会忌惮你——正如忌惮多年来人才辈出,兴盛不衰的璨星家族。” 当然,辈出的不仅仅是人才。 莱科大公在心底默默地添一句: 还有疯子。 老大公眼前一亮,表情鲜活起来:“可我也很期待你。” 泰尔斯睁开眼睛:“期待我?” 莱科大公静静地点头。 “我不知道查曼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老大公看着国王的背影慢慢被士兵们淹没,凝重道:“但我们都能感觉得出来:他越来越危险了。” “绝日严寒要来了啊。”他感叹道。 泰尔斯思索着这句话。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来对抗他,”莱科大公严肃地看着泰尔斯:“正如今日。” 心情纷乱的泰尔斯不知何从应答。 “结束了吗?” 奥勒修大公冷冷地走前来,瞥了一眼泰尔斯:“我受够了,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把小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远处,罗尼大公和特卢迪达静静地看着他们,一个一言不发,一个嬉皮笑脸。 莱科看了看已经渐渐离去的黑沙领军队,呼出一口气。 “后会有期,保重自己,泰尔斯王子。” 老大公淡淡地道:“小心国王,也小心大公。” 他极有深意地眨眨眼睛:“以及女大公。” 泰尔斯顿时语塞。 普提莱看着诸位大公跟他们的亲卫离去,皱着眉头来到泰尔斯的身边。 “殿下,关于您的未来……”副使欲言又止。 “我知道。”泰尔斯平静地回答。 “我是个筹码,也是个威胁。” 普提莱露出问询的颜色。 “在矛盾和妥协,大公们也必须攥住筹码,遏制威胁,”泰尔斯想清楚了前因后果,走神地摇摇头:“制约星辰,也制约查曼……” “还制约龙霄城。” 拉斐尔走前来。 “效果而言,你让十位大公彼此警惕,这跟秘科想要的目标无贴近,甚至犹有过之。” “也许您更适合来秘科做事。”秘科的干部神秘一笑:“我们后会有期。”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普提莱不知何言以对,只能拍拍王子的肩膀。 “我会尽快向国内汇报,拿出一个对策。” 他转向一旁虚弱的拉斐尔:“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秘科的干部轻轻点头:“陛下和汉森勋爵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 泰尔斯看着他们分配好工作,想到自己未来数年的遭遇,只觉得心情郁闷。 “还有一件事,”普提莱来到科恩和米兰达面前,肃起面孔:“你们两个,虽然伤势不轻……但你们必须赶在敌人拦截之前,立刻掩藏身份,离开埃克斯特。” 科恩张开嘴巴,米兰达则若有所思。 “身为两大家族的贵族眷属,尤其是身怀北境守护公爵继承权的亚伦德小姐,你们对伦巴——对查曼王的价值难以估量。” “这里是龙霄城,他又刚刚加冕,所以不能直接发作,但是一旦出了龙霄城,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副使用几句话总结完毕。 拉斐尔也沉下表情。 “我立刻带他们走,趁着尼寇莱的人对我们还算友好,”拉斐尔咳嗽着道:“我知道一条从大针林回国的秘道,可以瞒过黑沙领的耳目。” 普提莱对他点点头:“去吧。” 于是,在科恩唉声叹息的恼恨,以及米兰达心事重重的表情下,他们跟着拉斐尔离开。 路过泰尔斯身边的时候,米兰达瞥了他一眼。 “保重,殿下,”女剑士的表情有些矛盾,她微微蹙眉:“别放弃。” 她忍着伤痛,颇有深意地道:“你是位好王子,不像其他人。” 普提莱偏过头去,装着没听见。 泰尔斯摸了摸脑袋,尴尬得只能微笑以应。 其他人? 鼻青脸肿的科恩凑到泰尔斯的身边。 “殿下,”警戒官的外袍被烧掉了肩部,他的脖子有个可怕的烧伤,虽然用终结之力初步处理过了,看去仍然十分狰狞,他一开始似乎有些犹豫:“您……我只想说……” 科恩的嘴巴张合了好多次,几秒钟后,他抿起嘴唇,重重点头:“谢谢您。” 心情复杂的泰尔斯勉强笑笑: “是我该谢谢你,科恩·卡拉扬,谢谢你们的奋战不休。” 警戒官眨了眨眼。 “不,不,殿下,我们只是拼命打了几架,”科恩翘起嘴角,摸了摸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你……” 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好的用词。 好一会儿之后,抓耳挠腮的科恩才板起脸来,真诚地道:“你拯救了世界。” “你太夸张了,”泰尔斯噗嗤地笑了出来,有些赧然,“我只是努力调解了一场冲突,还轮不到拯救世界。” 科恩顿了一下,眼神微动。 他低下头。 科恩的脸色黯淡下来。 “相信我,殿下,”警戒官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地道:“对于那些会被战争波及的人而言……” 泰尔斯投以疑问的眼神。 只见警戒官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一口闪亮的牙齿和灿烂的笑容,对他轻轻一躬:“您确实拯救了世界。” “与您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泰尔斯怪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拉斐尔则对他轻轻点头:“干得好,殿下。” 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再加自己要被软禁龙霄城,泰尔斯突然觉得心情怅惘。 算了——他安慰自己:至少结果不算太糟。 至少,他们还活着…… 诶,是不是忘记了某个人?(龙霄城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在此时。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了,”女孩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他们,他们硬要把你留下……” 泰尔斯转过身,看向一脸歉意的塞尔玛。 “不,这是他们的利益和算计,与你无关。”王子放开心底的郁闷,释然地摇摇头。 而且…… 被卷进来的人…… 该说对不起的人…… 泰尔斯黯然地耸了耸肩:“对查曼王而言,我被软禁在此,龙霄城女大公和敌国的王子过从甚密——这会削弱你的威信和声望。” “对诸位大公而言,宁愿我落在元气大伤的龙霄城,也不能让黑沙领掌控这个筹码。” “而对他们所有人而言。” “一个在敌国长大,常年为质的王子,将远离星辰国内的权力和势力,”王子摇摇头:“我若有朝一日回国加冕,势必是一位统治不稳的新王。” 甚至。 “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所以,我大概是注定要倒霉的。” 他无奈地抬起头,总结完自己的命运,黯然叹息道:“而且,伦巴恨透了我,肯定不想看到我这么活着回去……” 泰尔斯手臂的肌肉一紧。 王子惊讶地看着抓住他的塞尔玛。 “不,我跟他们说了,你必须在龙霄城,”小女孩鼓起嘴,死命摇了摇头:“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会倒霉,你不会有事的。” 塞尔玛抿起嘴唇,似乎泫然欲泣,碧绿色的眼眸里传出愧疚和担心。 泰尔斯哑然。 塞尔玛眨了眨晶莹的眼睛,颤声道:“你在这里会过得很好的,不会有事的……里斯班人很好,他不会为难你的,龙霄城也会保护你!” “我们……”仿佛要证明什么似的,塞尔玛眼神惊惶,焦急地道:“我们可以在一起看书……” 她眼镜后的眼眸突然一亮。 “对了,耐卡茹的藏书室里有好多好多书我都没有看呢,”塞尔玛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生怕泰尔斯不开心:“我记得你很感兴趣的,关于终结之战……” 看着一脸惶急的小女孩,泰尔斯郁闷的心情像是慢慢地变好了。 “是啊,”王子挠了挠头,失声轻笑道:“我是很感兴趣……” 如魔法。 如…… 龙。 “所以,”塞尔玛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会好好的,留在龙霄城,跟我一起看书?”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啊,遵命,”他微笑着把手按胸口,轻轻鞠躬:“我的女士。” 塞尔玛这才缓缓地弯起嘴角,在里斯班的催促声转身离去,不时回头。随风之鬼来到泰尔斯的面前。 “感觉如何?”泰尔斯对着神色萎靡的罗尔夫露出笑容:“这一个多月……” “跟你的黑帮生涯起来?” 随风之鬼那半块银色面具的双眼微微一动。 他用夹板里的右手艰难地划着手势:【很糟。】 泰尔斯挑起眉头。 罗尔夫耸了耸肩,再度划道: 【但,也,很好。】 泰尔斯这才轻笑出声。 王子抬起头,心情复杂地看着窗外的龙霄城天空。 心里竟有一种久违的放松感。 “看见了吗,”他微启嘴唇,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低声,在空气里淡淡道:“这是我的回答。” 这一次,他的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呼呼——” 窗外的风雪倏然加大,寒风呼啸,混杂着冰晶刮面而来。 视野里的龙霄城像是瞬间暗了下来,变得灰蒙蒙一片。 笼罩整个北地的绝日严寒,正式到来。 278.第273章 YC 龙霄城,矛区。卡Kа酷Ku尐裞網 老布克熄灭为了揽客而点起的不灭灯,感慨着又一个没生意且不好过的日子。 矛区是个有趣的地方:这里既没有盾区、锤区那样贫困而落后,也没有斧区和箭区那么尊贵,甚至也不弓区、剑区、铠区那么热闹,但在龙霄城里的坡度又较高,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有着一官半职却迟迟拿不到爵位的国王忠仆们的家眷,或者富有余财却没法住进贵族区的平民商人,于是,矛区恰成了不折不扣的尴尬地带。 但祖籍康玛斯瓦里尔邦,身为旅店老板的老布克,则是少数几个利用这种不不下的尴尬状态维生的人:他看到了其蕴藏的商机。 老布克的旅店显得干净而整洁,装饰用度都不算太差,花费不足下有余,却总能吸引那些地位不高不低的顾客——如有钱无爵的商人或手工匠,或者手里不宽裕却不想失了体面的没落贵族,再或者远道而来并不了解本地行情的旅客。 这些往往是从外地赶来,等待觐见“大人物”们的人,既没资格在斧区和箭区停驻太久,又不想到乱糟糟的剑区和弓区自降身份(当然,低贱卑微的盾区和锤区是根本不用考虑的),便常常选择位于矛区,老布克的这家既井井有条也不显得寒酸的旅店落脚。 历经无数辛苦,老布克和他的家人们,这样在矛区扎下了根。 可惜的是,自从摩拉尔王子遇刺,西陆两大国的关系倏然紧张起来。 征兵、加税、开仗、断货的传闻一个个传来,城里紧张的气氛让老布克近一个多月来的生意一落千丈,最近更是仅有一位客人入住,为此他只能叹息自己运气太差,然后按照惯例,从酒水进购和杂役薪资里缩减成本,以维持旅店的生存。 等到星辰王子前来出使的消息传来时,他本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了。 直到昨夜,老布克从睡梦里惊醒。 皓月怜见! 为什么无数的巡逻队都在夜里急匆匆地踏过街道? 昨夜那些恐怖的巨响究竟是什么? 后半夜那些雷鸣般的轰响又是什么? 老布克虽然是康玛斯人,但与在龙翼广场的那些唯利是图,只打算捞一笔走的行商同乡们不同。 从老布克还是小布克的时候,从他在瓦里尔邦看到那个帮忙运货的北地姑娘,到全心全意地为她着迷,到不顾一切地与他的未来妻子私奔到龙霄城,已有二十年了:久得本地各有靠山的邻居们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久得连最苛刻排外的秩序官也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久得年轻人们总以为他不过是个长得较特殊的北地人,久得甚至连他舌头下吐出的字都带着浓浓的北地腔调——这些放在年轻的时候会被他嘲笑为“粗鄙”的含糊尾音——直到他深爱的北地妻子去世,老布克也没有回乡或者换地方的打算。 但老布克可以指着皓月女神或丰收女士里的任何一位发誓:他活在龙霄城的这些年里,从来不曾有过昨夜打开窗户后的所见所闻! 灾祸? 那个在盾区的方向张牙舞爪的大章鱼? 龙? 那头在火焰里落地咆哮的带翅蜥蜴? 四周邻居们或恐慌或敬畏的窃窃私语,对北地传说和故事不甚了解的他心惶恐:这是回到神话时代了么? 算了,大人物们会处理好的——心有余悸的老布克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摇摇头翻开账目,正准备计算给秩序官和巡逻队的打点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黑发少女推开门,从容地走了进来。 老布克瞬间驱走了脸的一切阴霾,仿佛要迎接他的公主。 “露西!”旅店老板开心地道:“我亲爱的女儿!” 但在看清楚这姑娘的衣着后,老布克马皱起了眉头。 少女顶着一头冰雪,用一块黑布紧紧围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睛,她穿着简便但厚实的棉衣,手套满是雪粒,腿部的裤子紧紧绑着带子,扎进靴子里。 不知道又去哪里野了——老布克不悦地想。 “你又往城区外面跑了?那么大的风雪,连帽子都不带!”老板强迫着自己板起脸,举起一根手指:“我不是说了嘛,你昨天也看见了,现在外面正乱着呢,十天来连客人都没有几个……” “今天早的时候巡逻队还经过这里……” “到处都是谣言,说下面几个区都毁掉了……” “那些穷区来的乡巴佬们……”老布克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是个女孩,露西!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掩盖着面容的姑娘踩了踩地面,把脚的雪磨掉,又拍了拍结着冰晶的手套,把一双白皙的手从里面抽出来,这才拉下脸的黑色围布,露出一张在冷天里红扑扑的脸蛋,俏皮而可爱。 少女转向老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让老布克痛心疾首的说教为之一窒。 “是,是,是,亲爱的爸爸,”少女嬉笑着摆了摆手,扶着木梯的把手:“我知道了。” “没事我楼咯……” 少女歪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老布克的眼前。 只余下蹬蹬瞪的楼声。 老布克顿时为之气结。 “你,露西!” 老板探出半个身子,压抑着嗓音,气急败坏地对着楼梯道:“别打扰了客人——他强调过要安静!” 回应他的,是女儿拖得长长的尾音:“知——道——啦——” 面还传来几句低声的嘟囔,大体似乎是“啰嗦的老头”。 老布克把头从楼梯下缩回来,长长叹息。 “帝国人,灾祸,龙,宵禁,嗯,还有个跟她妈妈一样不省心的女儿……”老板无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喝了一口亡妻最爱的麦酒,摇摇头:“天知道还有什么等着我……” 但是…… 老布克转了转眼珠,弯起嘴角: 只要露西没事,只要露西她幸福快乐…… 那生活不算太糟啊。 老布克原本沉闷的心情顿时明亮了许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女儿消失在他视线外的瞬间,少女原本青春俏皮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 仿佛霜降突至。 她浑身下方散发出隐隐的寒意,轻巧快乐的脚步也马变得寂静无声,像一只踮脚走路的黑猫。 少女推开一扇房间的木门,冷漠地走进这个狭窄、黑暗,还带着阵阵药味的房间。 房间里的木板床,一个靠墙坐着的男人缓缓地睁开幽深的双眼,表情阴沉。 他包裹着贴身而紧实的灰衣,在寒冷的天气里却丝毫不受冻,袖子拉到臂,左臂和右肩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少女关房门,缓缓弯起嘴角,露出与刚刚的俏皮笑容截然相反的冷笑。 她对着男人轻声开口,恭敬而耐心地喊出一个特的称呼: “父亲。” 灰衣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开了一条缝的窗外。 “城区开始解严了,”少女似乎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她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抓起桌子的一把短刀,自顾自地道:“大概是宫里的大人物们达成了协议。” “我们什么时候走?” 灰衣男人依旧没有回应。 但仅仅下一秒,他突然抬起头,眼里的空旷化作警惕。 灰衣男人轻轻地抬手,一把短刀从两米外的桌面怪地跳起,突兀地飞进他的手里。 只听他平稳地道:“我们来客人了。” 少女瞳孔一动,站起身,本能地动作起来。 她伸出北地人少见的,白嫩修长的手指,从衣领里拉出一直绑在脖子的黑布,把它一直扯到鼻子,像刚刚一样覆盖住半张脸。 像一个专业的面罩。 不仅盖住脸庞,也盖住呼吸。 她刚刚拉起面罩,握住怀里的匕首,门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好久不见了啊,老朋友。” 一个年男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平滑的脸堆满了笑容。 这位“客人”穿着北地人常见的宽厚大袄,戴着盖住双耳的厚厚毛帽,却有着一张西陆罕见的扁平脸孔,嘴唇浅薄,肤色偏黄,第一眼看去让人心生好感。 他朝着手里呵了一口气,理也不理一旁的少女,眯起眼适应着房里的光线。 少女皱起眉头,但床的男人摆出一个手势,让她生生按捺住了出手的欲望。 客人笑容不减,直直望向床的男人,举步向前。 此时,灰衣的男人突然抬起深邃的双眼,眸放射出寒光。 “你前面有三个陷阱。” 客人的笑容冻僵在了脸,正如他刚刚抬起的右足。 灰衣男人的话很直接,毫无感情:“其两个是致命的。” 面孔扁平的客人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耸耸肩,似是无奈地把抬起的右足又放回了原地。 一旁的少女翘起嘴角,在心底默默哂笑。 但客人的笑容像是贴在了脸似的,在尴尬重新焕发出色彩。 “现在你们可是名副其实的弑君家族了啊,”客人谄笑着搓了搓手,他的通用语口音带着些怪的强调,既不像埃克斯特和星辰人,也不像康玛斯或者西南人:“想想让人觉得……” 客人的话语突然一顿——他的目光移到了男人双肩的绷带。 “哦,”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是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你受伤了。” “意外?” 一旁的少女冷哼一声。 但床的灰衣男人只是冷淡地看向客人。 “白刃卫队,十六个人。”男人轻声道。 客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三刀,一刀砍得一刀深,”灰衣男人活动了一下被绷带包裹的左臂,继续毫不在乎地道:“能回来不错了。” 面部扁平的客人收起笑容,他低下头,侧眼静静地望着男人。 像在门后偷窥一样。 “你兄弟呢?” 客人咧开嘴角,轻声问道:“这么难的活计,他让你一个人出马?” “他自有去处。”男人默默道。 沉默持续了几秒。 客人盯着脚下的地面,把双手从背后伸出,默默地在身前搓动着:“伤势不要紧?” 感觉不太对劲的少女皱起眉头。 灰衣男人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远远与客人对视着。 男人缓缓地翘起嘴角,活动了一下双肩:“要杀我的话,现在是个好时机。卡Kа酷Ku尐裞網” “趁着我两条手臂都不能动刀的时候。” 客人的眉毛轻轻一挑。 他前倾着头,一动不动,直直地瞪着前方的男人,眼神柔和而诡异。 气氛顿时怪起来。 男人默然以应,沉静自若。 终于,在少女快不耐烦的时候,客人突然咧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客人眯起眼睛,头颅后仰,乐不可支,好像遇到了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 他把手指举到与目平齐的位置,点了点男人,一脸“被我抓到了吧”的嬉笑表情。 “你越来越幽默了,巴安奈特!” 他大笑着,食指在空的抖动越发快速,语调夸张:“我喜欢你这一点!” 被称为巴安奈特的灰衣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半天都不发一言。 可客人丝毫没有被冷落的感觉,他收起笑容和手指,饶有兴趣地转向少女。 “哦,姑娘,你一定是才华横溢的‘露西’!” 客人礼貌地欠了欠身,继续诡异地笑着,用他的怪口音道:“我的属下们多亏有你的帮助,果然不愧是你父亲的……” 但他显然不受欢迎。 “离我远点,”蒙着面的少女一脸嫌恶地道:“阴阳怪气的远东人。” “哦,这可真冷淡,”远东的客人很有耐心地回答,丝毫不以为忤:“伤透了我的心。” 灰衣的巴安奈特冷哼一声,打断了对方:“你从不以身犯险。” 他冷漠地道:“但你还是来了。” 听见这话,远东的客人尴尬地合了嘴巴,看似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的主顾可不好对付,我再不来,小的们要搞砸了。”他耸耸肩。 而且…… 远东客人轻叹一声:更重要的,是那个代表了复兴宫的男孩啊。 但男人丝毫不为所动:“为什么来找我。” 客人吐出一口气,嘿嘿两声。 “我的朋友搞到了星辰国内的一些消息,”客人眨眨眼,好像要拿出一件大宝贝似的:“你知道,我们现在想搞到那里的消息都不容易……” 灰衣的男人声音一寒:“说重点。” “你可能会感兴趣,”远东客人的话语飞快地转过主题,把明明很生硬的转折变得十分平顺:“边境里的几个人口集合点,遇到了入侵者……” 巴安奈特再次重重哼了一声:“重点。” 远东人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出下一句话:“很像萨里顿家的风格,无论刀法还是身形。” 那个瞬间,一旁的少女呼吸一滞。 像是想起了什么。 远东客人竖了竖眉毛,观察着巴安奈特的表情。 灰衣男人依旧毫无反应,只是突然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远东人有些疑惑。 但几秒之后,他也微微一滞,同样看向窗外。 远东人的脸色变得凝重认真起来。 “要帮你料理了吗?”灰衣男人淡淡道。 远东客人轻声叹息,但随即再次变换出欢乐的笑颜。 “岂敢。” 他微微躬身:“这是我的私人事务。” “那好,”灰衣男人轻轻点头:“别了。” 话音刚落,名为巴安奈特的男人翻下床铺。 在他双腿落地的瞬间,桌面的五把短刀像是有生命一般地跳起,前前后后不约而同地飞向巴安奈特。 然后听话地插进他全身下几个不同的刀鞘里。 看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远东人不禁微微皱眉。 “陷阱解除了,”灰衣男人披一件宽大的袍子,盖住身的绷带,他走过远东人的身边时轻声道:“你可以放心进来了。” 远东客人礼貌地欠身。 少女轻嗤一声,诡笑着瞥了远东客人一眼,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出了房门。 在两人离开他身后的刹那,远东客人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无寒冷。 他轻轻地关房门,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客人的嘴里吐出迥异于西陆通用语,由一个个单音组成的另一种语言:“还是被你找到了啊。” 窗口处,一只手突兀出现,抓住了窗沿——第二个远东人利落地翻身进房。 “久违了,”刚刚从窗外翻身进来肉铺老板,与泰尔斯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顾,站在窗边拍打着手的雪花,用着同一种语言,淡淡地道:“腾师兄。” “腾总管。” ———— 房外的楼梯,灰衣男人与蒙面的少女静静地下楼。 “他是……”少女偏转过头,瞥了一眼刚刚的房间,忍不住开口:“是他?” 男人并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眼眶一紧。 “父亲,他刚刚所说的,那个入侵者,”少女试探着问道:“那可能是母亲或者姐姐她们……” “多少?”面无表情的男人突兀地道。 少女微微一怔:“啊?” “那个家伙,”灰衣男人冷冷地道:“总共说了多少个谎言?” “谎言……”少女有些疑惑。 “十一个。” “从他踏进房间到我们走出房间,他总共说了十一个谎言,”男人轻声结论,眼神凝重地继续道:“其九个是致命的——如果我有一个没辨认出来,并做出应对试探的反应……” 男人压抑着手心的颤抖,左手一挥,凌空接住绷带里渗出的一滴血,不让它滴到地下:“那场面会很难看了。” 少女吃了一惊,眨了眨眼睛:“可是他总共也没说多少话……” “谎言不需要用言语编织,”灰衣男人冷酷地打断了少女:“这句话出自一位可怕的女士之口,好好记着它。” 蒙面少女为之一滞。 “而且,记着,”男人看也不看身边的少女,面无表情,语气冷漠:“你的母亲和姐姐都已经死了。” “别再提她们。” 听闻此言,少女的肩膀轻轻一抖,轻握拳头。 “下次,”灰衣男人也许注意到了少女的异状,但他毫无反应:“别再让人缀你,从而找门来了。” 少女深深地低下头颅。 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们走下了楼梯。 “露西,你怎么和客人一起下来了?” 老布克在椅子抬起头,看着黑布蒙面的少女,面露讶色:“而且又戴了围巾,要出门吗?” 但少女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向了灰衣的男人。 “这位客人,”老布克这才反应过来,殷勤地看着男人:“您要结账了吗?” 灰衣男人微微颔首,低声道:“干净点 老布克疑惑地看着女儿和客人之间的互动,不明所以。 蒙面的少女点了点头,在老布克问询的眼神,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拥抱他。 像一个女儿拥抱父亲。 “你这是干什么,露西?”老布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女儿的举动,无奈地回抱她,同时向着那个寒气森森的客人报以歉意的眼神:“我还得招待客……”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嗤!” 老布克脸色一变,拥抱着女儿的他猛地一抖! 老布克的牙齿开始颤抖,脸孔无扭曲,他艰难而震惊地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女儿。 “露西,你……”老布克的抖动越来越厉害,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但什么也不他此刻眼的难以置信,和痛苦绝望。 “噗!”“噗!”“噗!” 老布克又颤栗了三下,一下一下更为可怕! 他的眉毛扭曲成了一团,却只能从女儿的眼里找到冷酷和漠然。 少女松开了双臂的拥抱,轻轻地把老布克推开。 “噗通!”老布克满脸绝望地软倒在地。 他颤抖着嘴唇,看向少女右手里那柄血淋淋的——匕首。 湿润感和温热感从老板剧痛的背部蔓延开来,浸透衣袍,沾湿地面。 不。 露西。 不! 倒在血泊里的老布克瘪着嘴唇,死死盯着少女手里的匕首。 几乎模糊了感官的剧痛之,他向着最爱的女儿伸出无力的右手,恍惚带着哭腔道: “露西……不……为什么……” 但少女只是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眸子里透出不屑和厌恶。 “听好了,亲爱的爸爸。” “我不叫‘露西’,那只是我的工作用名,”蒙面的少女轻轻地蹲下,凑到老布克的耳旁:“我的真名叫做……” 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杰西卡·萨里顿。” 老布克的眼神一凝。 但他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灰衣的男人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杰西卡默默地站起身来,默默地看了自己的匕首一眼,轻轻地甩掉面的鲜血。 匕首,被鲜血浸透的锋刃显现出两个字母: yc。 279.第274章 卷末 错过的命运 三天后,黑沙领的东南边境。 科恩·卡拉扬撑着他的“承重者”佩剑,痛苦地半跪在地面,眼神瞥向远处雪地的两个人。 那是生死不知的拉斐尔,以及重伤昏迷的米兰达。 可恶。 科恩只觉得肋骨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对方的剑招毫不留情。 普提莱说得对。 他们留在北地极其危险。 但他少猜了一件事情。 那是——他们的敌人不止黑沙领。 还有绝日严寒的风雪…… 还有…… 科恩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那个敌人,看着对方嘴边浮现的冷笑。 还有他。 那个年轻人。 那个从属于“灾祸之剑”,曾在狭窄的小巷里被科恩击败,又被拉斐尔救下的人。 “真是可耻,”科恩奄奄一息地道:“相起你的老师,你是个人渣。” “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剑士……” “哪怕身为灾祸之剑,也太差劲了……” 他们在抓紧时间赶回星辰的路,本来一路无事,直到遭到了莫名的偷袭…… 科恩看着那个一脸得意的年轻人,又看了看人事不省的拉斐尔和米兰达,用力地捏紧了拳头。 远处,一匹失蹄的马正倒在雪地里哀鸣着。 “啊,谁让我碰到了你们,而你们又正好身受重伤呢。” 那个年轻的北地男人眯起眼睛,像在小巷里一样,晃动着手的武器:“你们自认倒霉吧。” “至于我的老师,嘿,他不会知道这一幕的。” 科恩艰难地站起身来,但在英灵宫里所手的伤痛远未痊愈,让他几乎连剑都拿不稳。 不…… 拉斐尔的情况远预想严重得多…… 米兰达的伤情也不容小视…… 警戒官咬紧牙关。 现在只有我了…… “噢噢,”灾祸之剑的年轻人嬉笑着,向米兰达瞥了一眼:“那个妞儿看起来不错啊。” 可恶! 科恩狠狠一拳捶在雪地里,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啊!” 下一秒,警戒官怒吼着催动所剩无几的群星之耀,再一次施展出连续不断的攻势。 雪地里,年轻人和警戒官的影子一触即分。 “铛!” 科恩吐出更大的一口鲜血,无力地倒在地。 佩剑脱手。 他已经到极限了。 尤其是背部,无论是被卡斯兰狠击,还是被图勒哈重摔,对科恩造成的伤害都远料想可怕。卡Kа酷Ku尐裞網 让他无力反击。 不。 “你在龙霄城里的威风呢,大块头?你引以为豪的突刺剑术呢?” “我忘了感谢你呢,”年轻人看了一眼手被划破的衣袖,哈哈大笑:“作为你在城里赠予我这么多‘礼物’的回报。” 警戒官感受着被刺穿的手臂,感受着那种狂暴的终结之力在肌肉肆无忌惮的痛楚,只觉得心激愤。 “还有这个荒骨人,”年轻人嫌恶地看了一眼拉斐尔:“仗着自己有秘科的北背景……” 年轻人啐了一口,随即饶有兴趣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米兰达的身。 “嘿!你离他们远点!”科恩奋起余力,一拳捶在雪地,怒吼道:“冲我来!” “你这个xx的xx的xxx混蛋!” 从沃拉领到西荒,再到北地,科恩悲愤地把他所有学过的脏字都塞进这一句话里。 只希望能激怒对手,能让他…… “别急啊。” “猜猜看,”年轻人眼色一寒,却伸长颈部,舔了舔嘴唇,丝毫没有被触怒的样子,“我会怎么处理这个漂亮妞儿呢……绝对让你印象深刻。” “这是为了让你记住,”年轻人走到米兰达的身边,露出怒意与笑意俱存的表情:“当你惹错了人……” 动弹不得的科恩,悔恨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示威也似地走向米兰达,只觉得万念俱灰。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 科恩痛苦地躺倒在雪地里,从没有一刻如此憎恨过自己的无能。 不。 不! 在此时。 “嗖!”急促的破空声。 年轻人脸色一变,他突然回身,剑光在身前炸起! “叮!” 他的手半剑在空劈了一柄兵刃,发出金属碰撞的锐响。 那柄半空飞来的兵刃被年轻人轻易击飞,无力地落下。 那是一柄弧度怪的短刀。 躺在地的科恩呆呆地看着那柄刀,一时忘记了反应。 那柄刀…… “拙劣的偷袭,是你的帮手吗?”年轻人弯起嘴角,看向四周,搜寻着偷袭者。 搞什么嘛。 这种程度的偷袭,未免也太简…… 但在下一秒,年轻人的脸色变了。 从他格开那把刀的剑刃,霎时传来一阵诡异的震劲。 那股震劲深深透入他的体内,让他的半身顿时陷入麻木。 年轻人想要抬起右臂,却发现右手已经无力动弹。 他恐慌起来。 不。 这股震劲。 究竟是…… 他没有机会后悔了。 “呼……” 风声呼啸,一个曼妙的身影踩动着惊人的步伐,突破风雪,瞬间杀到他的眼前! 白茫茫的雪色,刀光乍现! 在诡异的麻木,年轻人奋起全身的力气,才将剑锋偏移到敌人来袭的位置。 但没有用。 那个身形灵巧的敌人只是在空稍稍侧身,让开了剑身。 然后一刀劈出。 “嗤!” 毫无反抗之力的年轻人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对方的刀劈进自己的脖颈。 “虽然都拿着剑,但是相起来,”敌人操着好听的嗓音,一把推他的身体,拔出刀刃:“你真的很没品啊。” “连青皮都不。” “人渣。” 温热的动脉血从年轻人的颈间喷涌而出。 无尽的恐惧,年轻人目光一凝。 那个瞬间,惊惶失措的他重新看清了对方手里的刀。 那是一柄从刀尖到刀柄,角度歪斜,形似狗腿的刀。 那样的刀…… 如果。 如果我能反应过来…… 如果我能施展出自己的实力…… 但是已经没有如果了。 他无力地倒下,无神的双眼刚好对科恩震惊的表情。 警戒官呆呆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在风雪里蹲下,将两柄刀插进靴筒里。 然后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噗!” 一双厚厚的雪地靴扣在他眼前。 视线再向,是一双同样被厚衣物包裹的长腿。 科恩愣愣地抬起头。 对方慢慢地蹲了下来,她脱下厚厚的毛帽,露出一头利落的棕发。 科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只是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哈——”对方甩动着手的毛帽扇风,无奈地哈出一口热气。 眼前的女孩把护目镜推额头,眼眶周围留着镜框压出的红印子。 她有几丝头发贴在额头,显得有些俏皮,鼻子和脸蛋点缀着一颗颗细密晶莹的汗珠,脸色红润,看去颇为健康。 也颇为可口——科恩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 “老家伙说得一点都不对,北边哪有这么冷,跑了几圈下来居然出汗了……” 她一边不爽地抱怨着某个人,一边露出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打量路边的小狗一样,好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科恩。卡Kа酷Ku尐裞網 “哟,迷路的少年……” 穿得厚厚实实,却依旧不失风采的地下街女酒保,煞有介事地学着警戒厅里的规矩,玩笑也似地对着警戒官敬了个很不标准的礼节: “我们又见面了啊。” 蹲伏在他面前的娅拉·萨里顿,弯起嘴角,笑眯眯地如此道。 沉默。 科恩依然呆呆地望着对方,一言不发。 好像他生来该是这副模样。 看着他的样子,娅拉无奈地抓抓头发,眨了眨眼睛。 他是被打傻了吗? 下一刻,警戒官茫然地望着远处的两位同伴。 幸好…… 幸好…… 他解脱似地呼出一口气。 像是瞬间释放了所有的枷锁。 科恩紧紧地闭通红的眼睛,脸庞扭曲成一团,重重地把脸扣进雪地里——准确地说,是扣在娅拉的靴子。 他的肩膀抽搐起来,发出一下下的啜泣声。 娅拉吃了一惊。 “哎哎,你别哭啊!”头大如斗的女酒保回忆着几次照顾路边受伤小狗的情形,一边手忙脚乱地按着科恩的肩膀,有样学样地捋动他的背部,语无伦次:“唉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在最后时刻帮你干掉了坏蛋,还拯救了你的朋友们,而你现在很感动,恨不得从此请我喝一辈子的酒,以示感谢,但是现在这个场合……” 科恩闻言,想起刚刚的绝望情形,只觉心更加酸涩。 “啊——”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乎,空气里炸响了娅拉气急败坏的怒吼。 “啊啊啊!” “别用我的衣服擦眼泪啊你这个死青皮!” 半晌之后,看着遍体鳞伤,意识混沌的科恩,安静下来的娅拉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眼前的雪坡,眼里露出犹疑。 但娅拉又看了看与科恩同行的一男一女,不由得抓了抓头发。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 娅拉的脸色黯淡下来。 罢了。 已经找了好多个山坡了。 看来,这个情报也多半是假的。 应该还是会扑空吧。 而且,如果有这个青皮在…… 找起人来,应该方便多了吧? “算了算了,还走得动的话跟我来,”想到这里,娅拉大咧咧地拍了拍科恩的背部,“我知道,附近有个星辰人和北地人共用的猎人小屋,有些补给,可以让你们休息一下。” 科恩强打精神,意识模糊地看着那个特的女孩儿:“什么?” “喂,事先说好啊,”女酒保低头对警戒官的眼神,恶狠狠地道: “我可是要收费的!” ———— 科恩和娅拉所不知道的是,雪坡的另一边,隔着几百米之外的大针林里,一群裹着厚厚衣物的人在静静地等待。 黑街兄弟会里的十三大将之一,“雷斧”奥斯楚看了看天色,微微蹙眉。 “离预定时间,已经超了半个小时,”奥斯楚不满地道:“他们没有出现——无论是那个老鬼,还是那个一脸高傲的小子。” 与他同行几个兄弟会成员也纷纷不耐出声,赞同他的话。 “哼,也许他们习惯了跟血瓶帮合作,”其一个人不屑地摇摇头:“他们大概看不我们这样的下等人。” 队伍的最前方,一个满面刀疤的年人回过头来,眼神犀利而吓人。 随着他的回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再等一会儿,这是当年贺拉斯王子为了绕后偷袭埃克斯特,在大针林里特意开辟出来的秘道之一,”兄弟会的军火走私巨头,“铁心”山达拉·罗达冷冷开口:“现在又是北地的绝日严寒,视野不好,他们不一定找得到这条路。” 多亏了星辰和埃克斯特关系紧张,否则,想找到这样的时机还真不容易。 奥斯楚叹出一口气,看向自己身后。 那里,是被粗绳绑缚着的十几个小孩子,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奥斯楚皱起眉头:他看见其一个畏缩的孩子断了一只手,而另一个较清秀的幼女,脸居然还留着疤痕。 这些货色…… 奥斯楚走到罗达的身边,瞥了其他人一眼,让他们都离远一些。 “凭这些从乞儿里挑剩下的伤残货色,”雷斧转过身,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老大:“他们也看得?” “还不如直接让莫里斯那个胖子……” 罗达微微弯起嘴角,让脸的一道刀疤更为狰狞。 “这只是第一次谈判,这些货物是我们的合作诚意——他们不缺武器也不缺渠道,缺的是人手,”罗达淡淡地道:“而且,莫里斯也不会同意的。” 奥斯楚露出不解的表情。 他看向那群孩子,里面那个稍大的男孩让他看得很不顺眼:那个眼神颇为不敬。 “我们必须要瞒着会里的其他人,跟他们合作吗?” 作为罗达较看好的后起之秀,奥斯楚有着不少的发言权,这个年轻人试探着发出质疑:“包括……他?” 罗达似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 “别误会了,我依旧敬佩黑剑。” “没有他没有我们的今天,”这位凶名在外的军火老大缓缓开口:“但他们的思想太老旧了,无论是兰瑟还是莫里斯——他们仍然把越来越大,已经深入城市角落的兄弟会当做佣兵团来经营。” 不仅仅如此。 罗达默默地道:他们还活在过去。 试图为当年的血色招魂。 但我们不能活在过去。 得看得更远。 应对迟早要到来的风暴。 “可时代在变化,”罗达慢吞吞地道:“当靠着庄园吃饭的贵族也不得不到城市里来谋生,当手里铜板富裕的商人也能成为王国贵族的时候,我们兄弟会也是时候需要改变了。” “我们不能止步于混混那么简单,也不能沦为血瓶帮那样的贵族奴仆。” 奥斯楚的表情停在了一秒。 “但是,”他颇有些不自信地道:“我们只是……” 罗达倏然抬眼,目光慑人。 让奥斯楚微微一顿。 “我们是无数破落的商户,无数走投无路的手工匠,无数失地的农民,无数被生活所迫的亡命之徒,无数城市里的卑微者,是与那些生而高贵的‘体面人’格格不入的反面,是由无数既无权也无势的下等人组成的黑暗潜流。” 罗达扯出一个吓人的笑容:“但既然体面的平民商人和粗俗的乡下贵族都能组成团体,在国是会议占据一席之地,借着国王的威严与大贵族们分庭抗礼。” “那为什么我们非得窝在阴沟里,争抢大人物们留下的残渣剩饭?” “我们得看得长远一些。” “所以得事先准备——哪怕要瞒着其他人。” “才能在改变命运的契机到来之际,抓住机会。” 改变命运的契机? 奥斯楚低下头,压下心的不解:“但为什么是他们?” “那群被扫地出门的叛徒?还跟我们的死敌不清不楚?” 罗达目光一顿。 “他们不是不清不楚这么简单,”罗达淡淡道:“一百多年前,如果没有灾祸之剑,也没有血瓶帮了。” 我们的老对手…… 可不仅仅是一个黑帮那么简单呢。 他缓缓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摩挲着面的铁手套。 奥斯楚面露疑惑。 “在血色之年以前,我曾经是贺拉斯王子的传令兵,了解了不少让人不安的事情,”罗达露出凝重之色:“你以为,作为一群叛徒,‘灾祸之剑’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奥斯楚微微一愣:“以曾经毁灭世界的灾祸为名?我看过冥夜神殿的戏剧,也许这样听去更吓人?” 罗达寒声而笑。 “如果,”罗达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他的学生,眼神深邃:“如果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为了吓人……” “而自有深意呢?” 奥斯楚顿时为之愕然。 又过了好几刻钟,对面的雪坡还是空无一人。 风雪越来越大。 罗达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走吧,”最终,军火老大呼出一口气蕴藏着怒意的气息,“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 奥斯楚面色不愉:“那我们的合作怎么办?” 罗达冷笑一声:“无妨。” 毕竟,不止他们一家…… 掌握着能掀翻世界的钥匙。 他转过身,走进稠密的大针林里。 奥斯楚轻哼一声,让兄弟们把那群快冻僵的孩子们拉回货仓。 280.第275章 安静的王子 艳阳高照。 龙霄城的南城门处,一行骑士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当瘦削的男人再次踏入这座矗立北地的名城,看着城门处的熙熙攘攘时,他心里只有无尽的感慨。 哪怕经历了那场灾难,龙霄城却依然显得威严、大气、粗犷而震撼人心,连路人们的争吵里都带着铿锵之声。 那些日子…… 但他还是强行压下心底涌动的思潮,把视线从高耸的耐卡茹雕像收回。 他还有事要做。 瘦削的男人低下头,提缰催马。 瘦削的男人淡淡地对自己身后的十几名骑士们道:“准备好,我们有好长一段坡要爬呢。” 骑士们似乎习惯了他这样无所谓的语气,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默默跟。 这是一行低调的队伍,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帜、装饰、徽章一律没有,只有马匹的行李和杂物,以及每个人脸的匆匆行色。 里面几人明显是第一次来龙霄城,惊地东张西望。 “这是龙霄城?”一位年轻的随员疑惑道:“不是说差点被灾祸毁掉了么?怎么这么完整?” “毁掉龙霄城的是谣言,不是灾祸,”瘦削的男人轻松回答:“好好洗洗你的脑子,马克。” 几分钟后,一个浑身军旅气息的北地贵族带着几个骑兵来迎接他们,在简短的见面之后,直接把他们带离排队入城的队伍,进入城。 他们走过城门前的空地,开始坡。 “居然是总守备官亲自来迎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瘦削的男人淡淡打着招呼:“累斯顿子爵。” “很不巧,女大公阁下正在英雄大厅——今天是她的听政日,里斯班摄政也在里面。”这位名为累斯顿的北地贵族显得很干练,也很有魄力,巡逻队在他的几个手势下,井井有条地开始运作。 只见他在马对着瘦削的男人微微颔首: “自星辰王国远道而来的普提莱·尼曼勋爵阁下。” 星辰的勋爵——普提莱点头回应。 累斯顿子爵——这位里斯班伯爵信任的老下属,在女大公继位后依旧留任龙霄城守备官——看了看这群风尘仆仆的星辰人,轻轻颔首:“但我想,你们一定想先见到那位王子吧。” 星辰的随员们纷纷对视几眼,眼里流露出期待和好。 那位王子。 那位传说的第二王子。 “正是如此,”热闹的北地街道,普提莱的瘦脸放出笑容:“请直接带我们去鲜血庭院。” 累斯顿微挑眉毛。 鲜血庭院…… “当然,鲜血庭院,英灵宫里最偏僻、最破败的角落,居住着某位特殊客人,”累斯顿轻叹一口气:“请跟我来。” 这位子爵阁下皱着眉头挥了挥手,一个传令兵立刻会意出发,十几秒后,他们前方的一队巡逻队立刻转变方向,前往英灵宫的方向开路。 “您是个明白人,我很佩服——不像你的那位前任接待官。”普提莱赞许地点点头,掏出他的烟斗。 累斯顿子爵发出哼笑,与普提莱并排而骑。 “前任接待官?” 累斯顿弯起嘴角:“我听说了,关于他暗阻挠使团接触王子的事情——之后他被发现与一位黑沙领的伯爵来往密切。” “所以我今年才自己顶来,”脸色不佳的累斯顿咳嗽一声:“在他被吊——咳咳,被撤换之后。” 普提莱抽了一口烟,在马看着烟圈变幻,感慨道:“谢谢您理解我们的焦急之情。” “乐意效劳,”累斯顿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这里毕竟是龙霄城,不是黑沙城。卡Kа酷Ku尐裞網” 普提莱眯起眼睛道:“查曼王依然会派特使来‘慰问’?” 说到共举国王,累斯顿子爵的脸露出嫌恶与不屑:“每年三次,从未迟到。” “可能的话,他大概连飞过龙霄城空的信鸦都想收买,用来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累斯顿看了一眼群山之侧的英灵宫:“尤其是那两位的行踪。” 普提莱吐出一个烟圈:“但我听说,你们的国王最近遇到了大麻烦?” “可不是么,”累斯顿轻哼一声,似乎很高兴:“从加冕开始,查曼·伦巴的麻烦从来没断过。” 听见那个名字,星辰的随员们脸色一紧,连忙竖起耳朵,关注那位在埃克斯特统治未久的新王。 “半个月前,以北方和西方的四位大公为首,发起了对国王迫害领内贵族行为的抵制,他们以共治誓约为名,呼吁以抗税的手段声援那些被剥夺了爵位的黑沙领旧贵族——并号召其他人加入他们,反对国王的暴行,听说声势浩大。” 累斯顿子爵翘起嘴角。 当然。 理直气壮地节省一笔支出,还能看看国王焦头烂额的窘状,何乐而不为? “我怀疑龙霄城很快会收到邀请,在他们的联合谴责信签字,”累斯顿轻轻呼出一口气:“你知道,本来‘弑亲者’的名声够臭的了。” “‘弑亲者’查曼,”普提莱吹了声口哨:“这么称呼自己的国王,还真是刻薄啊。” “听说是祈远城的‘长发’罗尼最早这么叫的,”守备官笑得很开心:“堪称埃克斯特史最差劲的国王外号——要知道,那位连娶了亲姨母作王后的雅各一世,也不过被称为‘败坏者’。” 普提莱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名声差劲…… 可不代表手段差劲呢。 “我听说星辰国内也不安稳?” “听说好不容易平息的西南瘟疫,有了复发的迹象,”累斯顿子爵很自然地过渡了话题,“而凯瑟尔王已经连续派遣了三波常备军,前往刀锋领?” 普提莱轻轻眯起眼:“旧伤太深,愈合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跟你们一样。” 累斯顿和普提莱对视一眼,龙与星辰的两人各有心思地点点头。 一行人走过热热闹闹的龙翼广场,走过杂乱的弓区,走过层人士待的斧区和矛区,一路直龙霄城的城地带。 终于,隔开斧区和英灵宫的第一城闸,出现在这队人马面前。 普提莱看着高耸的城闸,又叹了一口气。 累斯顿子爵脸色严肃地与守御城闸的巡逻队们交涉了几分钟,星辰人们才被放进城闸。 随即,不少的巡逻队士兵脸色不善地走前来,对他们进行从搜身到行李的检查,这让许多星辰人们面有不忿。 “稍安勿躁,这是必要的程序——哦,那个箱子里存放着带给女大公的礼物,请小心轻放。” 普提莱习惯性地平举双手等待搜身,一边安慰着情绪不佳的星辰人们,让他们忍耐一下北地人的杀气和粗暴,然后对一边等待着的累斯顿道:“看样子,你们的安全防护提升了不少啊。” 累斯顿脸色一紧。 “增加了三道口令,还在前方加建了不少哨岗,哪怕是女大公亲自下发的紧急手令,也有相应的保险措施,我们甚至开始试着招募北地人军少见的异能者——据说是来自那位王子的建议,”累斯顿的语气变得很生硬,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城闸永远是一道隔开危险的坚壁。” “被一位名望卓著的高阶军官加士兵内奸,合伙骗开城闸的故事,不会再重复了。” 普提莱叹气以应。卡Kа酷Ku尐裞網 终于,在繁复的搜检过后,星辰的一行人通过了城闸,来到英灵宫前的空地。 普提莱心情复杂地看着宫门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那八个大火炉,想起那个小小的背影孤独地走进宫门的情景,不禁长长叹息。 一队队的宫廷卫兵在巡逻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他们下了马匹,任由卫兵们牵走坐骑。 “鲜血庭院在这边,请跟我来。”累斯顿子爵把他们带离英灵宫壮阔的宫门,走进一条偏僻回廊。 他们脚下的路越走越窄,甚至杂草丛生,但路的卫兵却渐次增多。 “他过得如何?”普提莱看着往来的守卫们,心情复杂。 星辰人们的注意力被这个问题吸引了。 累斯顿皱起了眉头。 过得如何? 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对他有不同的评价,”守备官阁下谨慎地挑选着用词:“但要我说……” “那位王子很安静。” 星辰的人马们相互颔首:这符合他们对王子少年老成的判断。 只有普提莱吃了一惊:“怎么说?” 那个家伙…… 普提莱想起那个侃侃而谈,时不时让人哑口无言的小大人形象。 安静? 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静静地自己坐着看书,有时自言自语乃至小声朗诵,可说废寝忘食,而且每次的位置都不一样,从庭院角落到天空之崖,愁怀了他的侍卫们……” “他每个月都要出宫去矛区下棋,喜欢自己待在包厢里,跟自己下棋,一坐是好几个小时,直到随从们提醒他:大公的亲卫队需要吃饭……” “他也不怎么关心龙霄城里的纷争,无论是宫廷宴会还是狩猎都一律谢绝——哪怕贵族们的眼睛都盯在他身——反倒是跟宫廷里的仆役们很熟,听说他很喜欢微笑,甚至见到信鸦都会打招呼。” “给他和女大公阁下过课的老师非常多——其一半的人都没能坚持住两个月,说是‘无法认同王子的风格’,里斯班伯爵很头疼……” “啊,”普提莱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此来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累斯顿子爵脸色古怪: “但他与女大公的关系倒是很不错,两个人时常在藏书室里从午待到下午,这为他在龙霄城的贵族里树敌不少,”说到这里,累斯顿压低声音道:“里斯班伯爵为此对他很不满。” 不仅如此。 也为女大公招来了许多不满和抗议。 累斯顿默默道。 普提莱心有数,轻轻点头。 他们一行人在穿越了无数门廊和重重守卫之后,终于来到一个破败而老旧,几乎没有门厅的三层小楼前,那里依旧站着不少宫廷卫兵,用警惕而凶狠的目光扫视着他们。 “简直像坐牢一样……你知道,监视的狱卒到处都是……”一位星辰随员悄声对同伴道。 宫廷卫兵里走出一个明显是领头人的家伙,身材高大,眼神犀利,腰间是一柄长刀。 累斯顿子爵迎向这个卫兵长。 “贾斯汀勋爵,”子爵礼貌地点头,向身后的星辰人们伸出手,介绍道:“这是……” 前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曾经在黑沙领的攻势下死守宫廷的贾斯汀勋爵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客人的身绕了一圈: “普提莱·尼曼,我认得他。” 普提莱露出笑容:“很高兴见到您,我想……” 但贾斯汀勋爵明显不喜欢多话,他仍旧面无表情,直入主题地打断了普提莱:“我知道你的来意。” “他在后庭里,跟我来。” 普提莱微微一笑,感谢他的善解人意。 “我会在这里等您的,”累斯顿背起手站在原地,抿嘴点头:“女大公的听政还得有一会儿。” 带着期待之情,星辰的随员们面面相觑,跟着普提莱穿过小楼的一层,来到后庭。 即使在太阳的照耀下,这个被树冠笼罩的后庭依然显得阴森而破败,似乎是很久没人住过一样:地砖凹凸不平,满布破石而出的树根,惨白的树干与带着裂纹的院墙几乎连为一体,墙垣荒凉,阴影遍地,在空气渲染着一丝不祥的气氛,让人一见之下,心情忧郁。 十几个一看是星辰人的士兵站在破旧的庭院里,守御着出入口。 一个二十来岁的星辰青年远远看到了他们,顿时眼前一亮,疾步赶来迎接。 “噢,这还真是惊喜,”这位青年身材挺拔,面貌平常,却有一对锋利的眸子:“殿下他说……我以为您要一周后才到呢。” 青年来到普提莱面前,星辰的随员们不禁注意到:他的腰间扣着一柄无鞘的长剑,单面开刃。 “很高兴见到您,”普提莱毫不顾忌地吐出一口烟圈,挑挑眉毛:“怀亚·卡索侍从官。” 听见这个姓氏,星辰的来客们纷纷向怀亚投去怪的目光。 原来那是“狡狐”的…… 但王子侍从官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目光,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景象。 客人们第一眼被靠在墙,双手抱臂的那个怪男人吸引了:他留着淡色的短发,用一张银色面具盖住了从喉咙到鼻子的区域,仅仅露出留着刺青的半张脸,用一副冷漠而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来人们,仿佛他们是入侵者。 让人颇为不适。 他大概不怎么友好——有不少人这样想着。 “砰!” 一声闷响传来。 星辰来客的目光马转移到了声音的源头——场正对练着剑术的两个人。 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只见他一手持剑,一手持盾,满身大汗,却脸色坚毅地咬住牙齿。 一次次地顶住眼前那个侍卫的进攻。 “手臂要抬高,注意我双肩的起伏,预判下一次的进攻,及时地防御……”与他对练的侍卫本来身量不高,还特意放低了身姿,照顾着男孩的动作和身高,木剑时不时敲他的关节,逼得男孩后退。 “砰!” 又是一声闷响,男孩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咬住下唇,擦掉头的汗,摩擦着自己摔疼的膝盖,不满地看着侍卫:“必须得这样吗?” “站起来!”侍卫摇了摇头,语气严肃,毫不通融:“举起你的剑!” 怀亚皱起眉头,看着那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似乎心有不忍,但最终欲言又止。 他身边的普提莱则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场的训练。 星辰的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望向地那个咬牙苦忍,却表情强硬的小男孩。 那是…… 星辰唯一的王子? 那位身在敌国为质,用生命维系两国和平的…… 可是…… 来客们看着被一剑击倒的男孩,心一黯。 小王子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双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爬起身来:“但是这也太夸……” “如果你还想继承父亲的地位,接过他的重任,这难道不是必须的吗?”侍卫的话在头盔后严厉地传来,听去让人害怕,周围观战的人们也纷纷摇头:“锋利的刀锋也许能撕开血肉,但如果握在一双不稳的手里,你连最脆弱的芦苇都切不开!” 还是个弱质男孩的王子只能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腔的情绪,他重新集起注意力,举起剑盾。 不少旁观者都露出不忍的神情,很多人脸色古怪地瞥了新来的普提莱一眼。 对练再次开始。 “你清楚这套剑术的要领,”教官模样的侍卫尽管严厉,却仍然尽职尽责地谆谆教导着男孩,引导他的动作:“脚步要稳,但不能太紧,控制好你的重心,这在攻守转换时尤为重要……” 然而。 “砰!” 第三次,坚强却弱小的男孩狠狠地摔倒在地,木剑落地。 毫无还手之力。 普提莱的身后,星辰的随员们失望地望了望彼此,把目光从那个男孩的身收回来。 显然,王子殿下对武艺天分欠佳,乃至于一窍不通的情形…… 让他们满怀期待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如果这是星辰王国的未来…… “够了吧,”一旁观看的怀亚再也忍受不住,王子侍从官抱着双臂,对着男孩的教官不满地道:“他只有八岁!” 靠在墙的罗尔夫轻轻吹了个口哨,摆了一个旁人都看不懂的手势。 地的小王子深吸一口气,捏紧了双手,朝着地狠狠砸了一拳,但还是不服输地看着他的教官。 “八岁?” 侍卫冷哼一声,他低头看向男孩。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面对的敌人可远没有这么仁慈,还给你第二次——不,是第十二次站起来的机会!” 站起来的小王子脸色一白。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的身份有多么特殊。” 侍卫的话语毫不留情面,说得那位身份特殊的男孩有些赧然和羞愧。 但男孩依旧不服气地:“可是我他们都聪明……” “这不是聪明与否的问题!” 侍卫的声音越发严厉: “你的对手们,每一个都你年长得多,厉害得多,经验丰富得多!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健壮的身体,你在将来要怎么踏那个最高的位置,怎么去掌控一整个……” 在此时。 “殿下!” 一声极高的呼喝,响彻全场,甚至吸引了远处那些宫廷卫兵的注意。 场为之一静。 只见普提莱跨前一步,拍拍怀亚的肩膀,示意他退后。 星辰的来客们都看着他们此行的这位领头人,期待着他能给看去颇为弱的王子带来一些变化。 毕竟,那是星辰王国的未来啊…… 七八岁的男孩这才注意到普提莱的到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围观者们看到这一幕,都脸色异。 瘦削的勋爵阁下眼神犀利地看着场。 一秒后,他轻声叹息。 “殿下,不要再闹了,”普提莱收起严肃的表情,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无奈地道:“成熟点吧。” “您该长大了。” 男孩眨了眨眼,心有惴惴地看向周围,似乎有些害怕。 几秒后。 “王子”身前的那个侍卫微微一动,丢下手里的木剑。 他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 侍卫拉了拉肩膀,在关节的噼啪响声,脱下手臂的护具和手套:“啊,你还真是老样子,幽默感欠佳。” 含糊而的声音从头盔后传来,像公鸭嗓般难听。 周围的人,无论是罗尔夫还是怀亚,都无奈地看着那位“侍卫”。 普提莱揉搓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星辰新来的随员们惊地看着彼此,一时反应不过来。 只见那个严厉的“侍卫”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十三四岁的清秀脸庞。 头盔下的少年甩了甩满是汗水的脸庞,走前来,把头盔抛给一旁的罗尔夫,对着他高半个头的普提莱爽朗一笑。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真正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少年模样的泰尔斯·璨星,像个普通的北地男人一样,爽快地一拳抵普提莱的肩膀。 “好久不见了啊,普提莱。” 被撞退一步的普提莱无奈地摇摇头:“亏他们还说你很‘安静’。” 还真是位“安静的王子”啊。 泰尔斯哈哈大笑,拍了拍普提莱的肩膀,对着他身后的人们露出一个清新而轻松的微笑,让人觉得亲近感十足。 “各位家乡的朋友们,”王子开心地擂了擂胸口,在胸腔的闷响大声道:“欢迎来到北地!” 在随员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普提莱头疼地磨了磨牙齿,努了努嘴:“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 泰尔斯这才拍了拍脑袋,回过身去。 “约瑟夫,我遇到了老朋友,”王子殿下一反刚刚的严师姿态,蹲下来对男孩温和地道:“今天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了,你父亲大概等急了。” “别紧张,我的老师告诉过我:学这套剑术,你得先学会挨打。” 小男孩如蒙大赦地呼出一口气,一边翻白眼一边除下护具:“我还以为今天没完了呢。” 泰尔斯哈哈一笑。 少年王子转过头,对着脸快黑成炭灰的普提莱扬扬眉毛:“这是约瑟夫,是厨师长的儿子,梦想是接过父亲的职位,成为英灵宫的厨师长,掌管整个后厨……他的身份让他得以在八岁参选厨师学徒,但你知道,英灵宫的后厨竞争激烈,而他最不擅长的是切肉,所以在用刀需要特训……” “好了好了……”普提莱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把烟斗里的余烬弹掉:“很高兴看到您在六年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开朗了。” “泰尔斯殿下。” 而不是过去那个满脸严肃的死小孩。 泰尔斯的表情停在了一秒。 他站起身来,收敛了笑容。 随着王子的表情变化,侍卫和随员们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不对,”他淡淡道:“不是六年。” 普提莱报以疑惑的眼神。 “我记得很清楚,”王子抬起头,略带感慨地道:“今天是679年6月14日。” 泰尔斯看向天空的太阳,眼神复杂地长叹一口气: “是六年零一百六十七天。” “我已经,快十四岁了啊。” 281.第276章 下棋(上) “不必着急。 . ” “女大公的听政会持续到太阳下山,你下午再过去也来得及,我会派人去跟累斯顿子爵说的。” 二楼的卧室里,泰尔斯望了一眼窗外的阳光,从水盆里拧起一把湿毛巾,一边擦拭着头脸,一边对身后坐着的普提莱道。 看着第二王子相起六年前宽阔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的背影,沉默着的普提莱摸了摸自己脸的皱纹,看着烟斗里的火焰缓缓熄灭。 难以想象啊,这是六年前,那个连马都骑不得的瘦弱男孩。 那个咬着牙闯进英灵宫的男孩。 泰尔斯把毛巾按在自己的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相信我,她每次听政结束的心情都不会好,里斯班摄政也是一样:如果我是你,不会太早去自找晦气。” 普提莱重新开始填充烟草,轻哼一声:“我猜,沃尔顿女大公依然不在许多北地人的认可名单,是么?” 泰尔斯扬起眉毛:“认可?” 他想起这六年来的所见所闻,不由得耸了耸肩。 “光是说服龙霄城的直属封臣们,在努恩王的葬礼向新任女大公行礼,几乎耗尽了里斯班二十多年首相生涯的人情威望——这还是在包括国王在内的五位大公为她背书的情况下。” 泰尔斯想起那个诡异非常的葬礼:眼皮覆盖着金币的努恩王怀抱宝剑,静静地躺在英雄大厅的央,脖子的缝合线被衣领遮挡得严严实实,而封臣们带着震惊与压抑缓缓步前来,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新任的幼年领主,然后愤怒而不解地看向边脸色铁青的里斯班——好像后者背叛了他们似的。 王子轻哼一声,把毛巾投进脸盆,走到单人隔间里,一边解开內衫的扣子和绑绳,一边叹了一口气:“身为龙霄城女大公,她这六年来的处境可想而知。” 隔间外,普提莱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相之下,作为一位身处敌国腹地的人质王子……”曾经的星辰副使走到窗户旁,向着后庭里随处可见的卫兵们瞥了一眼:“至少他们很重视你。” “如果你指的是从走廊到厅顶,从阳台到庭院,密密麻麻的宫廷卫兵和大公亲卫……”泰尔斯脱下內衫,手指不经意间摸过胸前的那个圆形烧疤,不禁触发了一段曾经的回忆。 他叹了一口气,拿起一件新的內衫套身体。 “我这么说吧,六年前努恩遇刺之后,那个死人脸尼寇莱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了,恨不得把英灵宫变成禁止通行的监狱,或日夜巡逻的军营。” 泰尔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无奈道:“无论我去哪里,他们大概都会提前三天把那里翻个底朝天。” 普提莱看了看站在走廊值守的卫兵,轻轻颔首:“很高兴听见陨星者如此负责。” “等你见到他的样子,不会这么想了,在你之前的人没少受他的气,”隔间里的泰尔斯套好罩衫,抓起挂在墙的繁复皮带,面的jc匕首再次让他微微蹙眉: “康尼子爵的使团,是国内送坐骑来的那次,尼寇莱差点没把那匹马切完片再缝起来还给我。” 泰尔斯熟练地把皮带围好,扣完四个扣子,再坐下来套他的靴子。 普提莱从窗户边转回身来,毫无顾忌地吐出一口烟圈。 王子的书桌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有的打开了一半,有的夹着书签,还有着不少笔记。 一旁的剑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把带鞘剑,两面盾牌叠靠在剑架旁。 普提莱翘起嘴角。 他的目光转移到泰尔斯的床铺,面的被褥和枕头都光洁如新。 大概是经常换洗……普提莱这么想着。 但他的目光又移到了离床铺不远的墙角,平常人也许注意不到,但敏锐的普提莱却发现:这个墙角起旁边的墙壁,显得更加色泽透亮。 刚好贴合一个人躺靠墙角的面积。 普提莱眯起了眼睛。 几秒后,他默默地叹出一口气。 “殿下,”普提莱的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语气认真:“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隔间里的声音顿了零点几秒。 仿佛隔间里的人在思考答案。 “哈,”王子的呼气声传来,听去满不在乎,“规律的作息时间,壮阔的北地风光,随身的安全护卫,不用再担心生命危险,不用再面对老奸巨猾的敌人……” “需要担心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姑娘和她的女官们,加一个死人脸跟一个糟老头摄政……” 隔间里,泰尔斯绑好靴带,呼吸放缓,脸色沉寂:“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 普提莱没有说话。 “不过……” 几秒钟后,整装完毕的泰尔斯推开隔间的门,走进卧室。 他抬起头,看向书桌前的普提莱,真诚地道:“还是很高兴见到你,普提莱。” “在龙霄城,你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老朋友。” 尤其是那些共同历难的。 泰尔斯在心底加了一句。 他从剑架拿起一把手半剑,试了试重量,然后插进自己的腰带。 “我很想说我也是,殿下,”普提莱露出笑容:“但你知道,我不习惯太煽情的对白。” 泰尔斯闻言嗤笑一声。 “所以,你这六年都去哪儿了?”年少的王子站在穿衣镜前随意拉了拉领子:“我当时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留在龙霄城呢——作为基尔伯特指定的教导者。” 普提莱咬了咬自己的烟斗,歪着嘴巴轻哼一声。 “说起教导者,我听闻,您给龙霄城的授课教师们带来了不少麻烦?”他淡淡地道,似乎没有听见泰尔斯的问题。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追问他过去六年的行踪。 “首先,我对很多人的授课并不十分习惯,而我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晃了晃头发,觉得差不多了,“其次,我觉得那不是一领大公该有的教育……” 泰尔斯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一些。卡Kа酷Ku尐裞網 普提莱吐出烟斗:“什么?” 少年王子摇摇头,把几次课的场景清出脑海:“没什么,你当成我看他们不顺眼好了。” 普提莱看着他的样子,轻笑一声。 “关于您的教育问题,国内也非常头疼,”瘦削的勋爵淡淡地道:“因此,我此番前来,特意为您请到了一位教师。” “请了一位教师?”泰尔斯微蹙眉头:“我以为,你要亲自教导我?” “我只会把你教成满腹阴谋诡计的阴沉王子,”普提莱哈哈一笑:“顶多能教你唱几首带颜色的吟游诗——基尔伯特大概会杀了我。” 泰尔斯跟着他干笑了一声,随即沉下脸来。 “你该知道吧,查曼王不允许星辰人前来为我授课。” 泰尔斯微微叹息:“他拒绝让任何星辰人插手星辰王子的教育。” 王子想起了跟那个女孩一同接受北地贵族教育的场景 埃克斯特人,他们教带北地口音的通用语甚至兽人语,也教北地历史和传统,背诵三十八哨望地的重要和断龙要塞的危险,但不教古帝国,不教帝国历史,不教星辰的过往,甚至不教精灵语和贵族修辞——基尔伯特在闵迪思厅里交给他的一切。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 幸好,跟体型剽悍的北地战士们对练,锤炼北地军用剑术——这还挺方便的。 “请不必担心。” “那位学士来自安伦佐公国的龙吻学院,德高望重,声名远扬,”普提莱似乎预知了他要说的话,毫不在意地吐出又一个烟圈:“他要晚几天到,会同时给你和女大公授课:而里斯班摄政只会对他的到来表示惊喜。” 泰尔斯轻轻一顿,眼里泛出疑惑:“龙吻学院?德高望重?” 普提莱伸出烟斗,在王子快夹死蚊子的眉头下,毫不在意地把烟草砸在窗台。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我和基尔伯特两人的家庭教师,”普提莱感慨地道:“我和基尔伯特可是花了大力气才说动他的。” 普提莱和基尔伯特的……老师? 泰尔斯想起多年不见的那位前外交大臣,好心越来越旺盛。 “是谁?” “您会知道的,”普提莱平静地道:“在此前,请恕我为您保留些惊喜。” 惊喜? 泰尔斯在他看不到的方向挑了挑眉毛。 “所以,普提莱。” 第二王子眯起眼睛: “你这次前来,是要解决我的教育问题?” 普提莱表情玩味地轻哼一声,话题轻转:“是啊,不然,六年的时间,星辰王国的继承人,都快变成一个北地人了。” 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但在下一刻,普提莱的眼里突然泛出异的光芒。 “泰尔斯殿下,”普提莱一脸深意地敲了敲自己的烟斗:“六年来,您想家吗?” 泰尔斯愣住了。 家。 废屋,落日酒吧,娅拉。 想起“家”,他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是这些词汇。 也许……还有基尔伯特、姬妮,和约德尔? 泰尔斯抱起双臂,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在星辰国内待的时间不长,对它的印象很浅。” 普提莱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原本有些伤感的泰尔斯被他看得有些疑惑。 “很好,”只见普提莱目光深邃,盯住他的双目:“那是时候加强它了。” 泰尔斯愣住了。 几秒钟后,明白了什么的王子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低下头,轻声问了一句:“秘科?” 普提莱轻轻唿哨一声,晃晃脑袋:“不然呢?” 王子的表情僵住了。 好一会儿之后,泰尔斯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耷拉下脸:“又是他们啊。” “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普提莱挑挑眉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子殿下。 “好吧。”泰尔斯揉了揉脸,仿佛要把刚刚的情绪揉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抓起书桌的一本书:“该出发了!” “出发?”普提莱一惊:“您要跟我去见女大公?” “当然不是。” “我可不想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我没跟你说吗?”王子扭过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合手里的书本:“我习惯了,每月一次,出宫去下棋。” 普提莱露出疑惑之色。 下棋? 但是…… 在泰尔斯合书本的一刹那,眼尖的普提莱隐约看到,那本书夹着一张天蓝色的薄纸。 那似乎是一张…… 请柬? 282.第277章 下棋(下) 英灵宫内,与表情蹊跷的普提莱分别后,按照过去三年的习惯,泰尔斯夹着一本书走出了狭窄荒凉的鲜血庭院,在随扈的陪同下直接走向了马厩。 . 怀亚一脸无奈地跟在身后,罗尔夫像是早已习惯这一幕,只是静静地跟王子的脚步。 他们的身后是为数不多的星辰士兵,十几个人——大多是当年从断龙要塞招募,一路与王子闯过重重难关的老伙计们,包括老兵杰纳德,以及不再是新兵的新兵威罗。 而更外围,龙霄城女大公的亲卫和宫廷卫兵们如临大敌地来回传递着消息,不时有一队队的士兵出发开路,为首的贾斯汀勋爵更是黑着一张脸,表情紧绷,却依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义务——保护这位特殊客人的安全。 毕竟,这是女大公的命令。 “为了安全着想,我真诚地建议您推迟几天再出宫,至少等到女大公的听政日结束,”怀亚似乎看不下去第二王子那满脸悠闲的步伐:“那时白刃卫队……我是说大公亲卫有足够的人手保护您的出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英雄大厅。” 怀亚侍从官扫了一眼周围的北地士兵——平时王子出行至少少了一半的人手:许多龙霄城的封臣都在听政日前后到访,龙霄城大部分的大公亲卫,无论是残存的前白刃卫队还是陨星者这几年新训练出来的精兵,都被调动去女大公身边了。 泰尔斯抽出腋下的那本棕皮书,弹弄着封皮的《人类之光——骑士圣殿始末》几个字样,毫不在意地吹了个罗尔夫教他的口哨。 怀亚·卡索,在埃克斯特侍奉王子的六年时间里,他仅仅回过两次国,每一次重新归来,都显得成熟了不少,然而他却一如既往地严肃和“用力过度”,身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的那根弦从来没放松过。 这样可不行啊。 尤其是……面对那样的对手。 泰尔斯保持着笑容,在心里默默道。 只听王子轻松地道:“刺客之类的安全问题——北地人不是白痴,连挨过烧的孩子都怕火,更何况是死过国王的国家。” 前白刃卫队,走在边的贾斯汀勋爵毫不掩饰地重重“哼”了一声,嘴里嘟囔了什么,在听力不错的泰尔斯听来,似乎是“星辰人也好意思这么说”。 泰尔斯装作没有听见,耸了耸肩:“而且,像坐牢一样被软禁在敌国城市已经是很悲惨的事情了,可别再剥夺我所剩不多的乐趣啊。” “悲惨?我看您倒是很享受目前的‘坐牢’生活,”怀亚翻了个白眼,跟王子熟稔的他少见地反唇相讥:“再说了,从来没有哪个囚徒跟‘典狱长’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她能承诺你每月自由选择‘放风’时间吧。” “别说得那么简单,出宫下棋……”泰尔斯笑了,他头也不回地向怀亚摆摆手:“那是我忍辱负重,千辛万苦才向龙霄城的主人和里斯班伯爵争取来的可怜权利啊。” 忍辱负重,千辛万苦? 怀亚的脸色顿时变得跟旁边的贾斯汀勋爵一样黑。 指的是您无数次拉着女大公逃课,闹得英灵宫下鸡飞狗跳的事情吗? “真的要今天吗?”与生俱来的性格让怀亚忍住了继续吐槽的欲望,侍从官板着脸道:“实在不行留在宫里下棋吧——反正您也是自己跟自己下。” 在查曼王的耳目监视下,在龙霄城的诡谲气氛里,在王子殿下有若千钧重担的身份前,除了特意找麻烦和别有用心的,有哪个埃克斯特贵族敢同星辰王国的唯一继承人坐在对桌下棋? “重点不在下棋,而在‘放风’,怀亚,”泰尔斯脚下不停,手的书本慢慢拍打着左手掌:“我可不指望像你们这种可以自由出入龙霄城的人,能理解囚徒本人的心情。” 怀亚无奈地摇摇头,正待再次开口。 “好了好了,怀亚,行行好,少说两句吧,”泰尔斯向后摆了摆食指,轻描淡写地终结了对话:“学学你旁边的米迪拉,他从来都不多嘴。” 怀亚皱起眉头,怀疑的目光在随风之鬼,米迪拉·罗尔夫的身转了个来回。 果然,身为哑巴的罗尔夫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向怀亚伸出一个挑衅的指。 “对此我无法否认,”怀亚痛苦地叹出一口气,低头揉搓着自己的前额:“他确实话不多。” 泰尔斯吹了声口哨。 在此时,一把年轻而夸张的女声从头顶响起: “噢噢!小泰尔斯,又要出宫了吗?” 几个新来的大公亲卫们紧张地向方举起弩箭,但其他人却好整似暇,习以为常,怀亚和罗尔夫几乎同时翻出白眼。 随着扑通一声,一个被斗篷包得严严实实的矮小身影从一边的树蹦了下来,一手叉腰地跟脚步,一手伸出一个大拇指:“放心吧,有我在,他绝对不会有安全问题!” “为什么您总是喜欢趴在树枝呢,埃达小姐?”怀亚不满地质问着本该是王子第一护卫的斗篷小姐。 “这么大的太阳,当然要找树荫啊!” 怀亚怀疑地抬头,想不通“树荫”跟“树枝”到底有什么共通点。 “抱歉啊埃达,我只是要去矛区下棋。”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回答:“不准备去城郊猎兔肉。” “诶?” 埃达枕着双手,倒着走在他前方,盖住半张脸的斗篷也难掩声音里的失望:“你不能多走两步吗?” “从矛区多走两步到城郊——你说的是巨龙的‘两步’吗?” 埃达可怜巴巴地道:“英灵宫里的食物端来的时候永远是冷的,你难道不觉得……小子,想想看,热腾腾的兔肉哇!” “英灵宫里的冷餐,那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检查食物……” “说起安全,”埃达握起拳头,饱含辛酸地叹息:“身为你鞍前马后的随身护卫,我当年浴血奋战,遍体鳞伤,才把你们从敌人的手里救了出来,最终拯救了整个龙霄城……现在只想吃点热肉,你却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 “你说的是六年前满嘴油污地赶到英灵宫,却发现一切都结束了,于是满脸高兴地向我要钱还账,以证明自己不是入室偷鸡贼的某位小姐么?”王子毫无波澜地回答。 下一秒,泰尔斯脚步一转,熟练地偏头,恰到好处地闪过恼羞成怒的精灵小姐,也避开她踮起脚戳来的手指。 “诶,诶,诶,你居然又闪过了!第三次!”戴着斗篷的小姐呆呆地愣在原地,举着自己的右手食指,颤抖地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晃晃脑袋,继续往前走,留下凄然无助的埃达(“以前那个可爱的、绝对避不开我死亡一指的小泰尔斯去哪儿了呢?”),和无视她往前走的无数士兵侍卫。 六年来,大家早已习惯了这位护卫的特之处:怀亚报以同情的目光,罗尔夫干脆吹了个低音渐弱还带颤声的口哨,以衬托她此时的心情。 泰尔斯则感觉到聚集在脚底和颈侧的那股特殊波动缓缓消失,感受着筋腱隐隐的疲劳感,皱起眉头。 刚刚,是这股熟悉的波动帮他躲过埃达的手指。 表情凝重的泰尔斯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血腥夜晚,那个手执黑色长剑的男人所说的话。 【这是受诅咒的力量……你只能通过特殊的方法来提升它……】 果然,六年了…… 这玩意儿的效果和代价……泰尔斯捏紧拳头,感受着腿部和颈部的酸麻。 毫无寸进啊。 泰尔斯走进英灵宫侧的马厩,在一个马凳踢了踢靴子,掩盖他放松筋腱的目的。 王子在两侧的簇拥下来到他所熟悉的那个马栏,一匹健壮的黑马把头伸出栅栏,亲昵地向他伸出鼻子。 “你有好好对她吗?”泰尔斯微笑着挠了挠黑马的下巴,看了看她的牙齿,对着身旁的马夫道: “你知道,珍妮喜欢洁净。” 英灵宫的专职马夫一脸自豪地拍拍胸膛,向王子承诺他的坐骑从没有如此健康过。 黑马珍妮——王子的专属坐骑是在三年前由星辰王国的使团带来龙霄城的,是位从千百坐骑精挑细选出的好姑娘,作为北地战马与平原健马的混血,她同时继承了母亲的暴脾气与父亲的足下健力,对许多试图降服她的骑手都不假辞色。 出难得的是,对骑马向来没有天赋的泰尔斯,却跟珍妮相处得很好,这点连当时带领使团的康尼子爵都啧啧称。 泰尔斯轻轻一笑,把手里的书本塞进马鞍的袋子,解开珍妮的缰绳,同时,怀亚和其他士兵也开始寻找自己的坐骑。 在此时。 “尊敬的泰尔斯王子,日安。” 一道沉郁而平和的女声从马厩外传来:“作为一位五十六岁的长辈,我有必要提醒您注意此行的安全。” 士兵和侍卫们纷纷让开道路,向着来人躬身一礼,星辰人们则齐齐皱眉。 泰尔斯合因微笑而张开的嘴巴,背对着新来的女士,叹出一口气。 “日安啊,金克丝女士,”他头也不回,照样做着出发前的准备,“我还以为你此刻应该待在女大公身边,协助她得体、优雅地向封臣贵族们展现自己的风姿呢。” 金克丝,女大公身边的贴身女官之一:一位五十余岁却看着像三十余岁的贵族妇人,她衣着简朴,发饰简单,举止有度,总是板着一张怀亚还要严肃的脸,但偏偏在语言和礼仪无可挑剔。 据闻她是已故的努恩王手下某位得力封臣的遗孀,六年前被里斯班摄政请进英灵宫,照顾女大公起居的同时教导她相应的礼仪,本该像复兴宫的姬妮·巴克维一样,是一位优秀而称职的女官——如果她没有要求原本悠闲看书的星辰王子,也必须跟着来北地礼仪课的话。 顺便一句:她也是泰尔斯第一次带着女大公逃课的原因之一。 金克丝女士依然操着那副让人不自觉紧张起来的嗓音:“另外,我还带来了另外几位大人的话。” “我建议您悉心听取——哪怕您来自南方。” 听到这里,泰尔斯无奈地停下了手的动作,转过身对着她躬身一礼。 金克丝女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起角度堪天鹅颈的脖子,清了清嗓子。 “龙霄城女大公阁下托我提醒您,在她听政的这段时间里,”女士高傲地道:“宫里新到的那些书籍……” “好的,金克丝女士,”泰尔斯头疼地挠挠耳朵:“麻烦你回禀女大公阁下,我会等到她回去时再拆礼物的。” 金克丝女士眯起眼睛,虽然表情不变,但泰尔斯知道,她是在不满王子的打断。 但几分钟后,女士再度开口。 “里斯班伯爵也托我提醒您,在他陪伴女大公摄政的时候,”女官这次稍稍放低了一些姿态,却依然直视着泰尔斯的眼睛:“为了您的安全与龙霄城的声誉,请遵守国王的敕令……” “好的,金克丝女士,”泰尔斯抚摸着珍妮的马头,安抚她不满主人迟迟不解开她束缚的躁动:“麻烦你替我感谢忙于摄政,还抽空关心我的里斯班伯爵大人,并告诉他:我不会跑出斧区和矛区的。” 金克丝微蹙眉头。 “最后……” “瑟瑞·尼寇莱队长托我提醒您,因为听政日尤其特殊,所以出外时请务必配合贾斯汀勋爵以及亲卫队的工作,”女士的声音缓和下来,但依旧让人紧张:“还有,因为您两个月前,那次八点后方才回返的不良记录……” “这一次,一旦您回来的时间超过下午五点,他准备召回所有亲卫并锁闭城闸,同时建议您自行解决食宿。” 泰尔斯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他在脑里自动过滤了一下金克丝女士的美化,还原出陨星者不爽地抱着手臂,在一张苍白的死人脸下说出的原话:“你让他过了五点不要回来了,干脆死在外面吧!” 王子推开栅栏,踏马凳,蹬鞍马。 “好的,金克丝女士,”王子面对着严肃的女官,沉吟了几秒:“再次麻烦你,对那个死……对尼寇莱勋爵说……” 金克丝女官挑起眉毛。 “五点?”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认真严肃地道: “他怎么不去死?” 下一刻,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一甩马缰,在珍妮响亮的嘶鸣声,策马而出! 王子头也不回地冲过愕然的女官身边,跟在他身旁的随扈和士兵们纷纷跟,包括无奈的怀亚,淡定的罗尔夫,以及生着闷气的埃达。 他甩动手的马缰,策马冲出英灵宫前的广场,向第一城闸而去。 ———— 从英灵宫到矛区的路途没有花多少时间,尤其是在大公亲卫和巡逻队们的通力配合下,街道和大路可谓畅通无阻。 在刚刚调侃怀亚的话里,有一点他没说谎:这是泰尔斯争取来的,来之不易的放风机会——到离英灵宫不远的矛区里下棋。 在马颠簸的泰尔斯一边控制着身体的起伏,在后方看着珍妮的双耳和她欢快的步伐,一边弯起嘴角。 六年里,至少他的骑术突飞猛进——埃克斯特在化也许稍逊传承特殊的星辰一筹,但论起对军事技艺的重视,连最粗鲁最低等的北地贵族,也要甩开星辰的同行们一大截。 泰尔斯还记得,他和女大公的户外课程(这是客气的叫法)里,当负责“课”的尼寇莱发现他仅有的两个学生——泰尔斯因为对马匹过敏而骑术欠佳,女大公因为心畏惧而抗拒马的时候…… 面无表情的陨星者直接要来了粗绳,把他们牢牢地绑马匹,然后点燃马尾。 每天一次,每次两小时。 效果立竿见影——十天后,无论他还是女孩,都在呕吐和眩晕变成了马术“高手”,至少是熟手。 搞定了这一步,尼寇莱才解开绳子,开始悠闲地矫正他们的骑马姿势和技巧,介绍马具。 然后是拿起武器……再然后是骑马狩猎…… 后来,有位前白刃卫士私下里告诉泰尔斯:把时长和频率各乘以二,再把点燃马尾的火把变成蜂窝,是白刃卫队的标准骑术训练。 王子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泰尔斯扯动手的缰绳,微微用力,同时向后深坐,双腿轻轻后滑到一个放松的姿势。 聪慧的珍妮立刻开始降速,确认了这一点的泰尔斯,也适时地松开缰绳以示鼓励,抚慰着这位兴奋不已,激情难抑,渴求着发泄的漂亮姑娘——她发出不满的哼声。 珍妮的马蹄重重点地,几秒钟后,她停在他们的目的地前。 怀亚和贾斯汀勋爵的坐骑也停了下来。 泰尔斯一边用抚摸和吁声赞赏着得意洋洋的珍妮——她最近染了用不满的撒娇吸引主人注意的坏习惯——一边感叹着马匹的难对付丝毫不下于人类,他想起黑沙领的那几百骑兵——天知道训练出一个熟练奔驰的骑兵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泰尔斯跨下了马镫,把缰绳交给后面的杰纳德,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目的地——矛区的一间棋牌室。 听说这儿原本是一间装潢出色的贵族旅店,直到独力经营的老板,在六年前那场席卷龙霄城的浩劫里横遭劫匪而亡,他的一位康玛斯同乡便出资盘下了这里,照着原本的装潢改成了一家供贵族消遣的娱乐室,听说生意还不错。 当然,“生意不错”这个词在今天是与它无缘了——自从三年前,星辰王子选定这里作为他每月出行的定点,这家棋牌室不得不接受每月清场一次,静候王子的命运,但显然这不是坏事,因为之后它的生意不降反升,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来看看那位久居宫的神秘王子“战斗过的地方”。 泰尔斯在老板的谄媚声踏进棋牌室:数以百计的大公亲卫和巡逻队早已把这里彻底搜查完毕,并隔离邻近的区域。 王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叹了一口气。 他缓步登台阶,来到二楼的包厢,从贾斯汀到怀亚、罗尔夫不等的护卫们形影不离地跟。 在老板的带路下,泰尔斯熟练地跨过一扇大门,来到最大的包厢里——这是个半露天的包厢,面积很大,一侧露台对着楼下的矛区街道,王子的棋座在露台边,从这里可以把街的景色尽收眼底。 泰尔斯通过露台,毫不意外地看到无数亲卫队和巡逻队都把守着街到附近楼房的要害处,至少两百号人,弓弩弦,定时巡逻,严防死守可能的不速之客,几乎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露台的自己。 这种阵势和气氛,加戒严,即使人数少了一半,也不可能再发生六年前的悲剧吧。 一朝被蛇咬…… 王子耸了耸肩,在座位坐下,放下书本。 他把目光转移到面前的棋盘和棋子——从艾伦亚王国开始,在西陆流传了近百年却仍然热度不减的《帝国兴衰》——对面那个本该是对弈者的座位则空空如也。 “好了,”泰尔斯看着棋盘那枚立起的红色国王,一边略有感慨地看着棋盒里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红棋子,一边对着仍在不懈地检查四周的怀亚和贾斯汀说道:“你们可以出去了,反正既不关门,也有露台,你们在门外和街道守着也是一样的。” “跟以前一样,我想自己待着。” 怀亚的身后,罗尔夫微微点头,他放下一盘经过检查的食物和水之后,抓着还准备讨好两句的老板前往一楼,埃达则早不知所踪——大概在房顶吧。 “泰尔斯王子,”前白刃卫队的贾斯汀勋爵谨慎地道:“老规矩,三个小时,如果您需要任何……” 王子吐出一口气:“我会第一时间让你们知道。” 贾斯汀勋爵点点头,跟怀亚对视一眼,双双走到泰尔斯身后十米的房门处,把守着出入口,同时死死盯着同时在和弈棋的王子。 “每回都是这样。”泰尔斯摇头轻声一笑,继续从棋盒里拿出棋子,开始一个个摆棋盘。 包厢和街区都回复了安静,只有士兵们不时传来的脚步声,以及身后隐隐传来的,怀亚对罗尔夫的小小抱怨声。 近卫、投石弩、盾战士、小卒…… 在泰尔斯摆好倒数第二枚棋子,正准备去拿最后一枚棋子的时候。 两只修长白皙,指甲漂亮的手指突兀地出现了。 手指从天而降,拈住了那枚黑色国王,把它轻轻放到泰尔斯的棋阵里,摆好、扶正,甚至与棋格对齐,将正面转到与红方垂直的方向。 一丝不苟,无精细。 “谢谢。” 泰尔斯挑了挑眉,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轻轻点头。 王子久违的朋友——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优雅而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座位,盯着棋盘的棋子,微翘嘴角。 283.第278章 第一课 六年了,不知何时开始,王子对目前的生活也并非太讨厌:远离纷争和算计,死亡与血腥。卡Kа酷Ku尐裞網 课、训练、看书、下棋、放风、门禁…… 怀亚、罗尔夫、埃达…… 里斯班、尼寇莱、贾斯汀、金克丝…… 还有那个女孩儿。 但是泰尔斯知道——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自己,在普提莱到来后,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对于生来多难的他而言,这不会长久的。 命运不会无故示好,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如…… 王子叹了一口气,翻开那本带来的《人类之光——骑士圣殿始末》,从里面拿出一张眼熟的天蓝色请柬。 泰尔斯看了看面漂亮的花体字,只有三个词: 准备好了吗? 王子摇摇头,重新抬起头,看向对面突然出现的艾希达。 诡异的是,这么明显的一个活人出现在包厢里,出现在王子的对面…… 但所有视线能及的人,无论是身后的怀亚、罗尔夫、贾斯汀,甚至无数街道和对面楼房的士兵们,都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魔能师的位置,却毫无反应。 像这个人不存在。 这让泰尔斯心不安,他只得调整呼吸,控制心跳。 这不是第一次了。 冷静。 他安慰自己。 “放心,他们既听不到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的存在——空气是很有趣的东西,稍稍调整,会出现迹。”气之魔能师头也不抬,摩挲着手里的棋子。 “毕竟,世只有一个黑剑。” 艾希达还是那么英俊,深棕色的卷发依旧顺眼,衣袍光洁如新,好像他是从六年前突然跨到六年后,无视了间的时间流逝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是啊,”泰尔斯眉头微蹙:“印象深刻。” “你长大了。” 艾希达抬起眼睛平静地道,他的眸子后隐现蓝光:“似乎还很悠闲,一点也没有身为一国人质的自觉。” 泰尔斯没有看对方的表情,他抓起一枚小卒,把它前移一格:“难道我要每天哭哭啼啼,盼望着某个能掀翻世界的灾祸来救我吗?” 艾希达没有在意他的讽刺,只是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但魔能师的棋盘,一枚卒子自己向前移动了一格。 “我希望你仍然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指真正的身份,”气之魔能师轻声道:“别卷得太深,也别太高调,以免难以自拔。” 泰尔斯吹了声口哨,摇摇头。 “当初为了带走我,差点毁掉龙霄城的那个家伙好像是你吧。”泰尔斯又移动了一步。 艾希达没有说话,表情也不见变化。 “作为一个此后消失了六年,除了五年前的那封请柬之外,什么都没带来的人,”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 真是的。 差点以为他被封印了啊。 直到五年前的那封请柬,面只有一句话:准备教室,耐心等待。 直到…… 泰尔斯看了看那张前天又突然出现的蓝色请柬,又叹了一口气。 “我的消失是有原因的,”艾希达的目光回到棋盘,第二枚小卒诡异地向前轻移:“吉萨的出现不是小事,不仅仅是天空王后,在这六年里,许多存在都明里暗里地光临过龙霄城——其包括你我都该警惕的敌人,我没把握不被发现。” 敌人? 泰尔斯抓住这个词。 “所以我需要低调等待,直到最危险的时候过去,”魔能师瞥了一眼四周:“而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你还做得不错——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移动小卒吃掉艾希达的一枚棋子,把小卒变成剑士:“为了这个不引人怀疑的场合和借口,我处心积虑,足足准备了三年。” 是啊。 五年的时间里,泰尔斯试探过无数种与艾希达安全无害地私下交谈的可能性:在英灵宫里自言自语,在静谧处看书,躲进藏书室——但无论哪一种都过于危险或者不便,无论是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还是英灵宫里随处可见的卫兵。 他需要一个特殊的场合,一个光明正大远离众人却不会引起怀疑的场合。 如现在:谁会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跟自己对弈的星辰王子,事实在跟灾祸对话? “这是世俗束缚的悲哀,”艾希达再次移动第三枚小卒,好像毫不在意泰尔斯的剑士:“我还是那句话:考虑看看,跟我走?你不用为准备教室而烦心这么多了。” 艾希达抬起头,有深意的目光望向泰尔斯。 王子搓了搓手指,抓起一枚盾战士,斜向移动一格,试图堵住对方的三枚小卒。 “我以为我们说得够清楚了,”泰尔斯叹息道:“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国王,来做一些以往做不到的事情。” “但你处境艰难,”艾希达毫不停顿地让骑士从三枚小卒的空位后移出,同时牵制住横冲直撞的剑士和准备拦截的盾战士:“说实话,哪怕你表现惊艳,但对你能否顺利加冕,我依然不看好。” “如果你还是只准备说这些废话,那我们可以提早结束了。”泰尔斯加快了语气,略有不悦,他抓起一枚投石弩,跳过两枚棋子,放在威胁对方骑士的位置。 艾希达露出一个泰尔斯见过的,让人心寒的笑容。 “那把武装呢?” “六年前封印吉萨的那把,”魔能师轻声道:“我以为你来见我的时候,至少会把它带在身边。” 棋盘,属于艾希达的一枚卒子突然前进一步,变成剑士。 “为了你的安全。” 他轻声道。 那把……武装。 如果是以往的泰尔斯,这时候心大概会咯噔一声。 但泰尔斯深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艾希达可以在极远处探知目标体内的气压活动。 “它在该在的地方。”泰尔斯淡淡地道,体内的狱河之罪仿佛温水般流过肺部和血管,维持着原来的呼吸与扩张节奏。 王子移动盾战士到对方骑士的攻击范围里。 这一次,艾希达足足盯了他十秒钟。 半晌之后,魔能师才收起那个感情欠奉的笑容,把目光转到棋盘——盾战士的位置刚好是对方投石弩的援护范围:“很好。” 很好什么? 泰尔斯静静地盯着他,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幸好。 自己控制住了身体的反应。 用狱河之罪…… 对方突然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思考着问题的泰尔斯没能反应过来,他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准备什么?” 下一秒,艾希达突然坐正了身姿,再也不去管眼前的棋盘。 仿佛要面对最严肃的场合。 “在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明晰一些规则。”艾希达淡淡道。 泰尔斯有些愕然:“规则?” 艾希达缓缓颔首——泰尔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魔能师那几乎没有变化的脸读出来的,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艾希达此刻的表情无认真:“在途,你本来应该好好做笔记,但鉴于这种情况……所以,第一,你要认真思索我的每一句话,这是对我,也是对你自己的尊重,相应的,对于你的话,我也会严肃以待。” 泰尔斯被他的态度所感染,不由自主地点头以应。 “第二,在途你可以随时发问,甚至可以提出反诘。有些部分我也许会拒绝回答,但这不是你沉默以应的理由——这是最糟糕的学生。”气之魔能师用他少见的,均匀而平稳的语速说出这句话,一反他以往的怪的节奏和习惯。 泰尔斯不自觉地直起腰身,认真地点头。 像一个最虔诚的学生。 “第三,但你在发言之前要想清楚,站在我的角度,我会怎么回答——少说些没有意义的话,直击重点,节省时间。” “第四,我的课不允许你用喻和类来阐述观点,那是最容易取巧的方法。” 泰尔斯只能绷着脸,不断地点头,把目光聚集在对方同样认真的双目。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谦卑,”艾希达轻声道,这一次,他平稳的话里似乎带了一丝别的东西:“并非对我,而是对你将要获取的知识——对你所不认同的东西,首先予以尊重,再给予思考,找出分歧,最后才是质疑,而质疑不能只限于对方,更要质疑自身,如你的预设前提。少用绝对和肯定的词汇,鼓励使用假设和条件语句。” 泰尔斯先是一动,随即按住自己的右手——他生怕自己忍不住举手或者去下意识地找笔头。 艾希达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嘴角微弯,轻轻哼声。 王子不禁觉得有些窘迫。 “当然,你开口的时候,也要做好被提问的准备,”气之魔能师的话语还在下意识地继续:“如果有在座的同侪提出了……” 泰尔斯表情一动,觉得有些怪。 同侪? 艾希达几乎是马察觉到了不妥。 他的话语生生一顿,不自然地收住。 像突然被掐断了一样。 气氛回复了安静。 包厢四周的士兵和侍卫们依然面色如常,毫无察觉。 但在棋盘两侧的小小空间里,泰尔斯在那个瞬间捕捉到了——魔能师的脸居然微微一颤,左手也轻轻一紧。 泰尔斯惊讶地张大嘴巴。 这是…… 这是他认识艾希达以来,对方从未有过的反应。 艾希达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棋盘,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仿佛在看向远方。 泰尔斯突然有种错觉:眼前不近人情的艾希达,其实也有如此人性的一面。 那个词。 同侪…… 三秒之后。 艾希达闭眼又睁开,似乎调整好了自己。 他的目光重新抬起,熠熠生辉:“这么多。”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把刚刚的疑惑收进心。 王子集全部精神,满怀着难抑的期待和紧张,缓缓点头。 来了。 “那开始吧,”艾希没有任何废话,他眨了眨清澈的双目,用清冷的话语直入主题:“今天,作为你魔能师路的第一课,我要说三件事。” “第一,魔能师是什么——注意,并非魔能是什么。” “第二,我们,魔能师在世界的位置与立场。” “第三,我们的敌人和同伴。” 龙霄城的天空下,气之魔能师的话语,唯在星辰王子的耳边轻轻响起。 微若虫鸣,恍若无声。 284.第279章 真理兄弟 出乎艾希达意料的是,他们的课程还没有开始,泰尔斯举起了右手食指,示意要发问。卡Kа酷Ku尐裞網 . 魔能师眉毛微挑,对他点了点头。 “六年前,我问过你相同的问题:魔能师是什么,”泰尔斯喉头耸动,细细观察着魔能师的表情——尽管他知道,在对话里,艾希达很少有动容的时候:“但那时候你说,你没法告诉我问题的答案。” 艾希达眯起眼睛:“继续。” “你还说,你不能告诉我你所理解的魔能师是什么,”泰尔斯疑惑道:“但是你现在却……” 王子狐疑地看着魔能师。 艾希达盯了他半晌,在泰尔斯感觉头皮发麻的时候,终于点了点头:“记性不错。” 泰尔斯挑挑眉毛,下意识地低下头。 是啊。 六年前,惊心动魄的那天,一切都历历在目,想也忘不掉呢。 但屏息等待答案的泰尔斯,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所以,”几乎在转瞬之间,艾希达双手交错,十根修长的手指分毫不差地交叠在一起,表情漠然,声音冷淡,仿佛又变回那个理性而无情的气之魔能师:“今天得由你来告诉我,魔能师是什么。” 泰尔斯眼眶微扩,有些惊讶:“我?” “对,”艾希达点点头,一如既往地让人不安:“这尤其重要——你自己认为魔能师是什么?” 尤其重要? 捕捉到对方话语的蹊跷,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为什么尤其重要?” 艾希达的双目微微动弹。 “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他用平静的眸子扫过泰尔斯,目光里依稀带有审视与提醒的意味:“但我需要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王子狐疑地看着气之魔能师。 但对方依旧认真而平静地盯着他。 三秒之后,泰尔斯终究还是压下心底的疑惑,深吸了一口气。 “额,我有一些思考和推理,也做了一些调查。”他回忆起六年来在藏书室里的和搜寻——尽管还有很多书他尚未有机会认真翻阅。 魔能师是什么…… “我只遇到过两个魔能师,”泰尔斯垂下眼眸,盯着一动不动的棋盘,一边回忆一边组织着语言,试探道:“你和吉萨,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空气,吉萨更是能匪夷所思地操控血肉甚至植物。” 艾希达不置可否。 “所以,我有个猜想,你们所谓的阈名,说明了你们力量的本质,是么?”泰尔斯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严肃:“气与血?” 艾希达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继续交握着双手——这让王子想起戒守城那位秃头的莱科大公,他也喜欢双臂抵桌,双手交握。 “魔能师能从根本掌控某类范畴内的事物,如气,血等等,只要是涵盖在这类范畴里的客观存在,”泰尔斯谨慎地继续着他的话:“如血之魔能师能控制树根和血肉,也许是因为‘血’的范畴里包括了……” 但泰尔斯的声音慢慢地变小,同时带了不少疑惑——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闵迪思厅所读到的那本《终结战纪:天崩地裂》,以及里面的某页。 【最有名的记载……在权之魔能师出现后,一夕覆灭。】 可是……权之魔能师? 在他为自己的话感到困惑的时候,艾希达却轻轻出声。 “客观存在的终极形态。” 蓝袍的俊俏男子操着一口温和好听的声音:“很早以前,第一批魔能师诞生的时候,许多法师也是这么想的,其最著名的莫过于炼金之塔的‘物质学派’。” 泰尔斯眉头微蹙:“第一批魔能师?” 他甚至都忘了去询问什么是“物质学派”。 “是啊,电,水,血,还有许多其他例子,这一批魔能师的阈名很有说服力,”艾希达的眼里浮现出幽幽的蓝光:“甚至有法师下了结论:‘魔能是我们看透客观真理与万物规律后的最终所获,是我们掌控外物的最高级形式,而阈名则是其的代表’。” “我们一度以为这是魔能师的真相。” 泰尔斯点点头,抿起嘴唇。 但下一秒,艾希达眼的光芒随即消失不见。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直到那两个人的出现。” “打破了我们对魔能师最初、也是最浅薄的理解。” “两个人?”泰尔斯吃了一惊:“谁?” 艾希达转向露台外的街道,表情严肃:“两个来自苦修者之塔的法师学徒。” “苦修者之塔?” 泰尔斯心一动。 在从黑沙领北龙霄城的途,他曾经听拉蒙在营地里介绍过。 “嗯。” “三塔之首,历史最悠久,面貌最神秘,地位最超然的魔法塔,”魔能师的眼神仿佛又飘向了远方:“又名方尖塔。” 泰尔斯正要询问苦修者之塔的事情,但艾希达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魔能师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压下他的好心。 “那两名法师学徒,都是苦修者之塔从小收养的孤儿,在那些粗心的老法师手下,他们甚至没有正常的名字,各自只有一个字母作为代称。” “如其一人,代号为‘l’。” “他们甚至为此自嘲:名字如同真理,无需赘言。” 泰尔斯重重地皱起眉头。 l。 魔能师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直射泰尔斯的双眸,话语慢慢变得凝重:“所以,当交好的这两名学徒双双找到阈名,成为魔能师的时候,同行们给了他们一个有趣的外号。” “真理兄弟。” 真理兄弟? 泰尔斯听得心头疑惑:“为什么说他们打破了你们对魔能师的理解?” “因为真理兄弟的其一人。”艾希达静静地看着他,吐出一个怪的单词:“他的阈名叫做——理念。” “理念魔能师,l。” 那一秒内,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理…… 棋牌室里,他们身后的怀亚小声地跟罗尔夫抱怨着什么,但泰尔斯已经无暇注意。 “理念?”他下意识地低声重复对方的话。 不是气这种易于理解的存在,不是血这种涵义深远的名词…… 而是……理念。 这特么是什么东西?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他马举起右手食指,试图打断艾希达。 “很难想象,是么?”艾希达像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微微弯起嘴角,示意他可以发问。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魔能师……他能做什么?”王子急切地问道。 “你尽可以自由想象理念魔能师的样子和能力,”艾希达摇摇头:“但即便是我,即便是无数次见过l本人的同行们,也能用最绝对和最肯定的语气告诉你:即使穷尽脑力,你也想象不到。” 艾希达略带深意地道:“因为我们不是l,你也不是l。” 泰尔斯又微微一滞。 所以这个意思是……他们也不知道? 只听气之魔能师幽幽地道:“如果魔能师是某种客观存在的终极形态,那l的出现,理念魔能师的出现又怎么解释?” “现在,试着重新思考我的问题。” “魔能师是什么?”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对魔能师刚刚有了点想法的大脑重新变成一团乱麻。 “如果魔能师不局限在客观存在的事物……” “那是,相关概念的集合?” 发愁的泰尔斯皱起眉头:“存在,气,血,可以说都是一种概念……但是……” 艾希达又轻哼了一声。 王子被这声轻哼打断了思路,他不禁抬起头来。 “所以,魔能师到底是什么?”不想再猜的泰尔斯略为急切地问道:“气和血,还有理念?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艾希达静静地与王子对视,在三秒之后,在泰尔斯的注视下,他还是开口了。 “l的出现,说明我们对于魔能师的理解和想象还极为肤浅,‘物质学派’的解释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位新魔能师的出现,都或多或少地推进了我们对自己的认识,”这个瞬间的艾希达仿佛一个仔细计算着数字的账房,耐心而认真:“l还不是最令人吃惊的魔能师,等你知道b、汲徕和索洛夫斯基,甚至命运双子……你会更惊叹,魔能师的世界竟然如此有趣。” “每一位魔能师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每一位魔能师眼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下一刻,艾希达重新换回了他那副理性而漠然的表情:“魔能师们身的共性少得可怜。” “仅仅把我们归为同一类‘人’或者‘生命’乃至‘存在’,仅仅在这个范畴里理解我们,试图归纳出魔能师是什么,无疑是远远不够的。” “而现实更是一次次地推翻了我们为解释魔能,为理解魔能师而建立的模型和理论,”他似乎有些感慨:“历史,任何自以为掌握或理解了魔能师全貌与真相的人,认为能解释‘魔能师是什么’的人,无论是法师们还是我们自己,都被证明是幼稚可笑的。” “如果你抱着‘问清楚魔能师是什么’的想法,你会失望的——l是一个例子。” 魔能师重新看向泰尔斯:“你明白了吗?” 王子看着对方的样子,不由得轻咬牙根。 他心底的疑惑唯有越发浓重。 “不明白。” 泰尔斯带着深深的怀疑咬字道。“你没有解答我的问题。” 艾希达摇摇头:“恰恰相反,这是我打算告诉你的。” 泰尔斯依旧只能疑惑以对。 “首先,我并不是来‘为你’解答问题的,而是来‘帮你’解答问题。” “其次,你还是没有像我所说的,认真思索我的每一句话,”艾希达的目光微微倾斜:“我已经最大限度地把魔能师是什么,展现给你了。” 王子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无从出口。卡Kа酷Ku尐裞網 认真思索他的每一句话? 什么意思? 最终,王子盯了对方足足十秒钟,还是放弃了问清楚答案的想法。 “跟六年前一样,你是不打算告诉我魔能师是什么,是么?”泰尔斯无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有些气馁地道:“你要我说出我的看法,我说了,但是你却说那是错的,而且告诉我说没有正确答……” 泰尔斯的话语突然一顿。 等等。 认真思索他的每一句话…… 王子的瞳孔开始微微缩紧。 他的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你没有告诉我魔能师是什么,”泰尔斯放下额头的手,呆呆地看着艾希达,下意识地道:“但你告诉了我魔能师不是什么。” 气之魔能师眼前一亮。 “你的进度我想象要快得多,”艾希达满意地点点头,“理解力也不错。” 得到鼓励的泰尔斯重新开始思索。 “你说,我的看法很重要,你还说,以l为例,每一位魔能师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每一位魔能师眼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他喃喃地重复着对方的话:“所以,艾希达。” “你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王子抬起头,凝重地看着艾希达:“跟我眼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那一刻,艾希达的眉毛微微一掀,似乎有些掩饰不住的惊异:“哦,似乎进度还有些过快了呢。” 泰尔斯急切地盯着他。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六年前面对吉萨,面对血之魔能师的最后一刻。 是他“叩门”的体验。 那种…… 那种妙的感觉。 那种……他自己是整个世界的感觉。 “我无法告诉你,”艾希达的语气突然神秘起来:“但这一次,是因为魔能初约。” 那个瞬间,泰尔斯原本烦躁不堪的心头仿佛瞬间变得寂静下来。 泰尔斯眯起眼睛,感觉这番话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等等。 泰尔斯看着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以凝重感的艾希达,开始回想起六年前。 是那个晚,英灵宫里惊心动魄的决斗之后,艾希达突兀地造访了他。 那个晚,他也第一次得知了魔能初约的存在。 【魔能师有三条必须遵守的规则,被称为三大定约……第一条,魔能初约……】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询问另一位魔能师对魔能的理解……】 【此即‘互不深究’……】 所以说,艾希达不能告诉我,他眼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是因为魔能初约的禁令,是因为…… 是因为…… “艾希达,你是气之魔能师,”泰尔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凝重地看着对方:“我记得,六年前,我们在红坊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过,你能感知到整个街区的所有空气,如每一个人的呼吸。” “在六年前的龙霄城,你甚至能跨越一整个城区追踪到我们的呼吸……” 艾希达微微眯眼。 “那些人……他们的呼吸,那些气流,如果你都能一个不差地清晰感知到的话,”那个瞬间,泰尔斯有些语无伦次,“那是否是你眼的世界?” 他急切地寻找着词语:“像,像所有人都在……都在你的体内呼吸着空气一样呢?” 艾希达的脸色变了。 “我说过的吧,不欢迎喻和类。”气之魔能师冰冷地道。 啊。 这个孩子。 超乎了一些预料呢。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艾希达,对方的反应已经给了他一些启示。 也是说…… 那些呼吸的人……那些人…… “吉萨·崔尔曼,血之魔能师,”泰尔斯继续怔怔地道:“她眼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 艾希达皱起眉头——这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动容。 而叩门的那段时间里……他自己眼的世界…… “还有,”那一秒里,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吉萨被封印前的话,轻声问道:“她跟我说过,成为魔能师不是一种幸运,而是诅咒,为什么?” 这一次,魔能师沉默了很久。 “艾希达?”王子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表情有异的艾希达。 “力量总有相应的代价,问题是你要如何看待这种代价。”蓝袍的男子默默道。 “手执长剑的人,挥舞长矛的人,还有甩动链锤的人,他们所承受的重量是不一样的,长剑、长矛与链锤所能触及的范围、所面对的敌人也是不一样的,而头戴王冠、手执权杖的人,他们所要承受的又是另一种重量,所身处的又是另一个环境了……” 艾希达眼神有些黯淡,眼眶深处的蓝光微微涌动: “至于魔能师要承受的重量是什么,你大可以自行想象。” 魔能师要承受的…… 王子怔住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你刚刚还说,不欢迎用喻和类来阐述问题。” “噢,那个规则,”艾希达轻挑眉毛,丝毫不见赧色地冷哼道:“仅仅对你生效。” 泰尔斯为之愕然。 “现在,你应该有些概念了吧,泰尔斯,”艾希达的目光开始变得有压迫力:“魔能师,这不是你能够参考先例,只要问清楚‘魔能师是什么’,可以‘学成’或者‘教授’的知识与力量。” “魔能师是什么,”他的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有种莫名的沉重感:“这个问题只能由每一个魔能师自己寻找,自己解答,自己去最终确认,独属于你的阈名是什么。” “我也只能小心谨慎地从旁引导你。” “因为,当你真正了解魔能师是什么的时候,”艾希达停顿了很久,终究还是开口了:“你已经是魔能师了。” 或者差点是魔能师了。 魔能师看着眼前的少年,在心底默默道。 棋盘的两端再次沉默下来。 泰尔斯低下头,开始思索这句话。 “在这个过程,别让已知的所见所闻——如我和吉萨,甚至l的例子——束缚了你的思想,泰尔斯,”艾希达淡淡道:“更要保持谦卑,别像物质学派的法师们一样,让傲慢和自以为是拖累了你。” 在此时。 “艾希达,”泰尔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疑惑而严肃地开口:“你是怎么成为魔能师的?你是怎么找到阈名的?你也‘失控’过吗?”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住了。 “这个问题已经超过我们今天的讨论范围了,”气之魔能师面无表情:“是时候换下一个主题了。” “魔能师的位置和立场。” 泰尔斯愕然抬头,摊开双手表达自己的不解: “但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啊?” “连我们自己是什么都没搞清楚,要开始找位置和立场了?” 艾希达冷哼出声。 “这个世界是如此,不是么?”魔能师冷冷道:“人们往往在认清自己的位置之前,自以为是地开始行动了。” “无论人类或其他种族,明明连认识自己都不能很好地做到,但我们却能毫不犹豫地区分敌我,展开对抗和厮杀。” “既讽刺又有趣。” 泰尔斯皱起眉头:“你说的话总是这么无聊。” 艾希达没有理会他的话。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被称作灾祸,”蓝袍的男子放下交错的双手,向后倚座位:“为什么会被整个世界所憎恨?”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的样子,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因为,你们六七百年前差点毁灭了世界?”王子想起基尔伯特告诉过他的话,轻声道:“为最终帝国敲响丧钟?” 艾希达沉默了好一会儿。 “啊,终结之战,绕不开的话题,”他默默道:“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真理兄弟里的另外一人。” “又是‘真理兄弟’?”泰尔斯怪道:“除了l之外的另外一人?” “如果说l打破了我们对魔能师的认知,”艾希达点点头,语速开始慢慢加快:“那么他的兄弟,彻底改变了魔能师的地位。” “将近七百年前,是他带领着其余五位魔能师,掀起了终结之战。” 那一刻,泰尔斯呼吸一紧。 这是他第一次从书本和传说以外的地方听见终结之战的消息。 而且…… “终结之战里的那一方,只有六个魔能师?” “是谁?”看着艾希达缓缓点头,泰尔斯震惊地道:“l的兄弟,究竟是谁?” 艾希达平素淡漠的脸色,在今天第三次严肃起来,他的背部离开座椅,双手重新合拢,下颔微含,眼神犀利——如同面对最可怕的敌人。 “他是继托罗斯之后,史最强大的魔能师。” “也是第一个被冠以‘灾祸’之名的魔能师。” “三大魔法塔的毁灭者。” “最终帝国的送葬人。” “‘大裂沉’的罪魁祸首。” “圣日之敌,诸神克星。” 听到以的头衔,泰尔斯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张开嘴巴。 只听艾希达无凝重地道: “存在魔能师,b。” 285.第280章 背叛者们 存在。卡Kа酷Ku尐裞網 . 存在魔能师。 字面理解的话……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泰尔斯心一跳,莫名的冰凉感在背脊扩散开来。 存在…… 他轻轻地拈起一枚棋子,将它从棋盘抽走。 棋局里顿时少了一个剑士。 泰尔斯握起右手,把那枚剑士用手指覆盖住。 剑士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他又轻轻地张开、合拢手掌,往复数次,那枚剑士在他的视野里或隐或现。 王子抬起头来,回望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摆弄棋子的艾希达。 “所以我猜,跟l一样,你也不知道那个b,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次,泰尔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惊讶,他将信将疑地道:“包括这个诡异的阈名?” “存在魔能师?” 艾希达只是重新靠回椅背,无言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回答的兴趣。 “好吧。” 自讨没趣的泰尔斯放下棋子,无意识地把它移动到下一格。 “按你所说,那个b掀起了战争,与世界为敌,毁灭了魔法塔和最终帝国,把已知的陆地裂成两半?” “为什么?”王子端起水杯,谨慎地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魔能师们为什么要宣战?战争……是怎么发生的?” 艾希达轻轻地搓动手指,一枚近卫在他的棋盘开始移动。 “我以为,六年的特殊政治生涯,怎么也该给你一些启示了。” 魔能师幽幽道:“战争的起因很复杂,时至今日,也无人能理清,其实也无需理清——因为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现实已经是如此了。” 泰尔斯喝了一口水,皱起眉头——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话风格。 “相起‘战争怎么发生’这种表象,也许我们更应该讨论的是,”艾希达淡淡道:“战争为什么会发生。” 泰尔斯竖起嘴,吹了个无声的口哨,摘走一枚对方的棋子。 “好吧,战争为什么会发生?”王子举起手,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为什么魔能师要和世界决裂?” 艾希达没有马回答。 气之魔能师轻轻地伸出手指,十分难得地“亲自”拈起棋子,走出下一步。 “我现在坐在这里,悠闲地移动着棋子,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听着无数北地人的呼吸与对话。”他的语气很平静,手指很轻柔,配合着午后的阳光下,竟然给人一种懒惰感。 “啪!” 一声突兀的脆响,一个卒子被艾希达推倒在棋盘,吓了泰尔斯一跳。 与此同时,艾希达的眼睛瞬间闪过蓝光,他浑身的气势也随之一变,凌厉起来。 他咬着字开口:“但下一刻,我能抽光世界所有的空气。” “或者把世界的空气,稀释到无法呼吸的程度。” 泰尔斯一惊之下,连手的水杯溅出了水花也没有在意,他不自觉地反问:“什么?” 艾希达没有理会他,只是双眼里迸发出的色彩,不禁让泰尔斯联想起另一位魔能师: “想象一下,下一秒,从这里到龙霄城,到埃克斯特,西陆,乃至整个世界……” “陆地的所有生命,都不再能够呼吸,都会在一瞬之间迎来末日。卡Kа酷Ku尐裞網” “只要我动动手指,”艾希达紧紧盯着他,用狂热得不自然的语气道:“无人得生,无物能存。” “感觉如何?” 泰尔斯头皮微麻地看着他此刻不大正常的老师,他想起那一夜的龙霄城和盾区,想起无数居民在空气捂着喉咙,在无声的地狱里,试图吸进一口空气的痛苦和绝望。 几秒钟后。 “全世界?”王子的声音略有嘶哑:“你做得到?” 艾希达依旧盯着他,但眼里的吓人色彩慢慢消散。 “不仅仅是我,”魔能师重新贴椅背,淡淡道:“世每一个魔能师,都能以他们的方法,在顷刻之内,反掌之间,轻易地……” “毁灭世界。” 泰尔斯的瞳孔轻轻一颤。 “什么?” 他失声道。 “那为什么世界还没有毁灭?”泰尔斯张着嘴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终结之战又为什么……” 艾希达敲了敲棋盘,打断他的话: “因为不是每一个魔能师,都愿意付出那样的代价。” 泰尔斯随之愕然:“什么代价?” 那个瞬间,魔能师手的棋子微微一顿。 “你会知道的,”艾希达摇了摇头,在棋盘重新走了一步:“当你成为魔能师的时候。”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忍住心底的烦躁。 “真的?又来这一套?”王子不满地反问道:“我开始怀疑,你真的想让我成为魔能师吗?” “当然,”艾希达把目光放回棋盘,他依旧是云淡风轻,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一样:“如果你现在跟我走,能知道更多,我发誓会毫无保留地把一切秘密向你开放。” “免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明智地把话题拉回来:“所以,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瞬间灭世的能力……” 他向后靠椅背,按摩着自己因长时前倾而酸痛的脖子,肯定地道:“可你们不会这么做,是吧?” 艾希达摇了摇头。 “但世界不会这么想。” “泰尔斯,这个世界,他们不憎恨我们,”气之魔能师缓缓开口:“他们害怕我们。” “害怕到恨不得将我们尽数遗忘,恨不得我们从此消失在历史的记忆里。” “他们不肯原谅且难以接受的,不是我们的行为,”泰尔斯隐隐感觉到,在艾希达冷静的面庞下,对方的话语里却潜藏着一份不屑“而是我们的存在。” “是我们能够顷刻毁灭一切的可能。” “是灾祸。” 王子低下头,表情也随之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 无论哪一个魔能师…… 都拥有那种规模的力量,都是能够瞬间掀翻棋盘的存在啊。 “我想,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泰尔斯轻叹一口,瞥了一眼贾斯汀勋爵和怀亚,以及露台外的无数士兵侍卫。 “这是我们的位置和立场,”艾希达顺着泰尔斯的视线,把目光移出外面:“小心,泰尔斯,你的两个身份,代表的不是一件小事。” “而是世界与魔能师之间解不开的千年矛盾。卡Kа酷Ku尐裞網” “一旦他们发现你……” 魔能师少见地耸了耸肩。 一阵微风吹过露台,将泰尔斯的头发吹起了一些。 “你还有那种自信吗?”艾希达似乎回复了闲情,他轻松地道:“以国王之姿,为魔能师找到找到一条出路,让我们得以在世界安然立足?”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觉得头有点大。 “当然。”他硬着头皮道。 “正是因为困难,才更有去做的价值,不是么?” 不然他还能怎么说?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年少轻狂自不量力,现在我放弃了——这样吗? 泰尔斯在心底里耸了耸肩。 艾希达顿在原地,目光在他的身停留了近乎十秒钟。 “啊,我很期待那一天呢。”他轻轻开口。 “哈,”承受着对方古怪的目光,泰尔斯颇有些不自在,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回棋局:“等着吧,我会成功……” 但艾希达打断了他。 “不。” “我期待的,泰尔斯,”他摇了摇手指,依然古怪地盯着王子:“不是你的最终成功。” 魔能师语气一变,诡异而阴森: “而是你夹在魔能师与人类之间,夹在灾祸与世界之间……” “夹在自己的本质与他人的目光之间,夹在无法逃避的未来与难以割舍的过去之间……” “最终被矛盾撕裂,被冲突毁灭,被悔恨吞噬……” “最终向我们妥协的未来。” 棋盘的两段再次陷入沉静。 只余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泰尔斯强忍住面部的抽搐,瞪着艾希达整整三秒,才尴尬地吐出两个词: “谢谢。” 还真是让人安心的安慰呢。 “如果在那一天,你在全新的视野里看到了新的出路,看到只有你能把握的方向,”艾希达的话没有完,他轻声道:“别再犹豫,接受你自己,抓住扭转命运的船舵。” 魔能师的目光像两把利剑,刺入泰尔斯的瞳孔。 “记得我的话。” “一字一句。” “刻在你的心底。” “泰尔斯·璨星。” 王子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只觉得无尴尬,不知如何反应。 刻在心底? 这个…… “啊,还有个问题,”泰尔斯干笑一声,不自然地举起了手指:“b和他的五个同伴,是怎么被打败的?他们现在呢?” “其一人已经被你封印了,”艾希达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干脆:“其他人,六百多年前的结局也差不多吧……” 封印。 泰尔斯握了握手心,想起那位可人又可怕的恐怖少女,以及她最终化为飞灰散尽的一幕。 那个瞬间,魔能师降低了音量,显得有些落寞:“否则,这个世界大概不是如今模样了。” 艾希达摇摇头:“终结之战的那些日子里,我感知到叩门的次数,简直和呼吸一样多,” 说得好像你们需要呼吸似的。 泰尔斯暗暗腹诽。 “如果有朝一日,b的人来找你,谨记,”艾希达抬起头,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们几乎都是疯子。” “也许不一定是你的敌人,但绝对不会是你的朋友——想想吉萨。” 泰尔斯低头深思。 “所以,你不是他们的一员?” “不,不是。” “包括我在内的几人,都认为b的应对手段太激烈,称他们为‘激进者’,”艾希达轻哼一声:“相应地,我们被他们叫作‘温和者’——甚至更难听的称呼。” 激进者。 温和者。 泰尔斯想起艾希达和吉萨在盾区里的对峙和争吵,有些恍然。 “激进者与温和者……魔能师分成两派,彼此对立?” “要是有那么简单好了。”艾希达又摇摇头。 “温和者并非是激进者那样统一有序、共同进退的阵营,我们只是一群拒绝选择战争的零散魔能师而已。” “哪怕在战后,我们也零落四方,各自为战。” 艾希达握着手的棋子,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而激进者真正的对手……” “终结之战,另有两位魔能师,”魔能师冷静地道:“他们选择站在战场的另一端,直面并对抗b和他的追随者们——无论魔能师还是普通人。” “六对二,战争一度是这样的局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心恍然。 原来如此。 两位为世界挺身而出的魔能师。 直面激进者。 耐卡茹藏书室里的那几本书,那个小女孩说过的“站到我们的一边”的灾祸们…… 原来是…… “女皇。” 泰尔斯吐出一个怪的词语。 这一次,轮到艾希达眉毛一挑,微微动容。 “你知道她们?” 泰尔斯抬起头,用肯定的眼神看着艾希达。 “是两位女皇,对么?远古帝国和最终帝国的历史从来没有所谓的‘女皇’称号,但我总能在各种场合里听见这个词,书本也提到过一两次,”泰尔斯回想起为数不多的,曾经听见这个词语的场合,“甚至两国里的某些大贵族也知晓她们的存在——听去高高在。” “所以,所谓的女皇其实是魔能师,”泰尔斯试探着道:“是在终结之战站在世界一方的魔能师,她们帮助我们——我是说他们站在世界一方,击败了以b为首的激进者,所以享有超然的地位,甚至被称为女皇。”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所以,其实还是有魔能师能够与世界和平共处的,对么。” 然而,他话音落下,却发现艾希达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泰尔斯瞪了瞪眼睛:怎么? 直到艾希达再次摇头。 “不对。”他冷冷地否认了泰尔斯的话。 这让王子生生一怔。 不对? 但女皇…… “那两位站在战场另一侧的魔能师,他们以为自己依旧是人类的一员。” “因此自始至终与激进者们对立,”艾希达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不过是两个混淆过去与现状的可怜人。” “我们通常称呼他们为‘混淆者’。” 混淆者? 泰尔斯把这个词语藏进心里。 自认为……自己是人类的魔能师? 泰尔斯表情平静,却在心底里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艾希达没有停在这里,似乎混淆者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只听魔能师继续道: “至于你所说的两位女皇……” 那个瞬间,艾希达猛地抓紧拳头! “哒!” 脆响声,一枚红色的国王在棋盘突兀地跳起,在清空的棋路跨出三步,硬生生地将一个骑士撞出棋盘! 泰尔斯眉头一紧。 “……是更糟糕的存在。”艾希达的话语此时才传到耳边。 出局的骑士滚落棋盘,在桌子无力地来回晃动。 王子带着满心的疑惑,抬起头来,顿时浑身一紧。 只见气之魔能师的双目闪耀着诡异的蓝光,盖住了本来的瞳孔,却掩不住他的杀意和寒气: “所谓的两位魔法女皇……” “血棘,与黑兰。” “她们确实是魔能师……” “是在战争的末期遽然变换立场……” “是在一夕之间出卖了所有同行……” “是为所有魔能师带来末日的……” 艾希达从齿缝间咬出那个词: “背叛者们。” 即使面对吉萨,艾希达的话语也从未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充满了憎恨、厌恶、忌惮,还有……恐惧?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两位女皇……是怎么背叛你们的?”王子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己因为对方的异常而加速的心跳:“她们,传反魔武装还可怕?” 魔能师轻嗤一声,眼里的蓝光渐渐消失: “哈,她们传反魔武装可怕多了……” “反魔武装毕竟是死物……” “而她们……” 泰尔斯眯起眼睛,觉得内心有些忐忑。 传反魔武装可怕…… “而她们……” 此时,艾希达的话语轻轻一顿。 他的眼神转回到泰尔斯身。 艾希达话锋一转:“你真的想知道?” 泰尔斯睁大眼睛,耸了耸肩,摆出一个“对啊”的表情。 “当然,你不是说了,要分辨我们的敌人和同伴吗?” “不止这些……”泰尔斯抵住下巴,蹙眉思索起刚刚的信息和情报:“之前说的,激进者、温和者、混淆者、两位‘女皇’……那么,混淆者是怎么想的?” “魔能师到目前为止还剩哪些人?他们的名字和阈名、能力分别是什么?还有……” 泰尔斯抓着下巴,沉吟道:“你刚刚一直在说的……托罗斯是谁?” 艾希达再次少见地弯起嘴角。 “把这些都讲完,可得耗不少时间,”魔能师似乎回复了那个镇静自若的男子模样,继续蛊惑着他:“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走?接受自己的本质,全心全意地踏魔能师之路,你能更系统、更高效、更全面、更方便地习得这些知识。” 泰尔斯顿时一滞。 “谢谢你的再次邀约,但我还是觉得,”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再次无视魔能师殷切的眼神:“一个身份微妙的王国继承人,一个四处藏身、见不得光的见习魔能师,对我们的未来更有利。” “所以,”泰尔斯竖了竖眉毛,催促他继续:“双皇的背叛?” 艾希达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那好吧。”魔能师先是轻轻摇头,又缓缓颔首。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两位魔法女皇的存在,”艾希达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表情凝重:“那是时候告诉你了……” “我们今天的课程里,最有趣的部分……” “我还是个法师学徒的时候,最着迷的部分……” 泰尔斯屏住呼吸,等待着魔能师的答案。 双皇。 魔法女皇。 终结之战里,背叛了所有魔能师的存在。 让艾希达忌惮至此的人物。 究竟是如何背叛的? 究竟有多可怕的力量? “下课。” 艾希达淡然道。 嗯?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在下一秒,魔能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 棋盘两端再次恢复了寂静。 直到王子的吸气声,缓缓传来。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呆呆地盯着艾希达的座位。 下……下课? 王子愣愣地坐了一分钟。 然而,除了棋盘不知不觉已经将军的棋局,艾希达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泰尔斯愕然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讶异地张大嘴巴。 仿佛看到魔能师那种漠不关心的虚伪笑容。 他又回想起艾希达之前的话。 【我们今天的课程里,最有趣的部分……】 【我还是个法师学徒的时候,最着迷的部分……】 然后…… 【下课。】 286.第281章 靶子 当泰尔斯带着满腔愤懑,在重重护卫下骑行穿过第一城闸,回到英灵宫时,他的心头正笼罩着无数疑惑。 . 听艾希达的说法,魔能师本寥寥无几,却依旧派别林立: 以b为首,掀起战争的激进者,曾经最强大的派系,罪行累累的真正“灾祸”:听艾希达的说法,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既毁灭世界,也毁灭自己,然而真是如此吗?泰尔斯总觉得:哪怕是不可理喻的吉萨,似乎也不是那么疯狂的存在。 以艾希达为代表,拒绝战争的温和者:艾希达把他们自己描述成一伙与世无争的和平主义者,零落世界,一盘散沙,但在泰尔斯看来,目前而言,无论是操控星辰王国的地下世界,还是追逐泰尔斯,气之魔能师才是那个最积极的、想要改变现状的魔能师。 自认是人类,因此与激进者对抗的两位混淆者:艾希达对他们的态度很怪,既非痛恨也无认可,反而是充满感慨的怜悯。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境况如何? 还有,泰尔斯想到这里心头一紧: 血棘与黑兰。 名为魔法女皇的,魔能师的背叛者们,则笼罩着最多的迷雾:她们为何要背叛?又是如何背叛的?为何艾希达对她们的痛恨更甚于站在世界一方的混淆者?她们现在又如何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在英灵宫的马厩旁蹬鞍下马,从马鞍抽出那本书,一边安抚着恋恋不舍的珍妮,一边把马缰交给马夫。 刚刚过“第一课”的他,面对这个世界,心的迷惑不降反增:知晓越多,疑问越多。 正在他深思的时候,身后的怀亚却捅了捅少年王子,语气谨慎而警惕:“殿下。” 回过神的泰尔斯抬起头来,看见了令怀亚和罗尔夫都颇为不安的对象。 那是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双手抱臂靠在马厩旁,背后斜绑着一把黑柄马刀。 他向着王子一行人抬起头来,露出锋利而不善的目光——包括贾斯汀勋爵在内,大公亲卫与宫廷卫兵纷纷向他点头致意——浑身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正如泰尔斯与他的初次见面。 “已经六点了,”男人冷冷地道:“而我说的是五点。” 泰尔斯无奈地朝着西落的太阳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应该忙着护卫女大公阁下的安全吗,”王子拍打着身的尘土,跟珍妮告别,又一次看着这位漂亮姑娘在被牵进马厩后,让其他同类骚动不已的情形: “怎么有空这个时候来看一位无权无势、无所作为的外国王子?” “尼寇莱勋爵?” 瑟瑞·尼寇莱——从白刃卫队降格到大公亲卫的传指挥官已经人近年,六年前的剧变后,随着眼角的皱纹增多,这位努恩王曾经最信任的亲卫变得更加稳重可靠,也更加谨慎小心。 怀亚焦急地转过头,想要寻找埃达的身影,但在几秒钟后,他叹息着回过头来——那个矮子大概又丢下王子,私下跑去郊外打猎了。 陨星者冷哼一声。 “也许别人觉得你毫不起眼,平常是看看书下下棋,顶多逃个课,玩玩捉迷藏,”尼寇莱一如既往,用令人不快的审视目光扫视着他的目标,语气不善:“但我知道……” 陨星者放下双臂,眼神锐利: “你才是英灵宫里最麻烦的那个人。” 泰尔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马厩,与尼寇莱擦身而过。 “多谢你的赞赏,恕我先……” 在此时,泰尔斯的肩膀突然一沉! “啪!” 王子偏过头,看着陨星者按住他肩膀的手,微微皱眉。卡Kа酷Ku尐裞網 怀亚和罗尔夫反应极快地抢两步,侍从官把手按在单刃剑,随风之鬼则将腰间的两把短剑抽出一截。 他们周围的人也反应迅速:星辰人自觉地围成一个半圆,将同样紧张起来的北地人挡在外面。 “放开王子。” 怀亚看着,神色凝重地警告道。 “放松,放松,”在场面失控之前,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挥手让他的属下们退下:“尼寇莱勋爵总是喜欢跟我开开玩笑。” 王子看着仍然按住他肩膀的陨星者,挑挑眉毛:“是吧。” 尼寇莱注视了他整整五秒,这才放开眼前的少年。 一旁警惕的怀亚这才松开一口气,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过来。 但在泰尔斯耸肩的刹那,陨星者又突然伸手。 “啪!” 尼寇莱的动作之快,轨迹之诡,让王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陨星者的手一送一抽,从自己的左手——硬生生夺走了那本被他带出宫的棕皮厚书! 但那一刻,泰尔斯像是炸了毛的幼狮一样,神色剧变。 狱河之罪像一个最忠实的伙伴一样,从他体内的每一寸地方发源,汹涌着漫左臂,填充从肩、肘、到手腕的每一个关节。 在书本离手的瞬间,泰尔斯的左臂以平常快数倍的灵敏,迅捷地反手擒出! “咚!” 他死死地拿住了书脊! 狱河之罪再度回涌,充盈他的臂肌,逐渐加大泰尔斯手的力道,半分不让。 随从们的手再次按兵刃:空气的紧张感又回来了。 “殿下!”怀亚焦急地喊了一声:“小心您……” “退后,怀亚!”泰尔斯神色凝重地开口,阻止了属下把他的兵刃拔出腰间:“尼寇莱勋爵的这个玩笑有些大,仅此而已。” 该死。 这个家伙……泰尔斯死死盯着尼寇莱: 他是不肯放过我。 棕皮书停在了半空——星辰王子与陨星者分别抓住书本的一侧,彼此僵持。 “哦,这倒是少见,”尼寇莱感觉着手渐次增加的力度,难掩眼的意外:“如果你在日常的剑术练习里也能有这样的表现……” “会被你操得更惨吧。”泰尔斯冷冷地打断他,丝毫不肯放开手的书。 尼寇莱扯起嘴角。 “你知道,我一直很怪,”陨星者的双目里渗出异的寒光:“连续三年,在空无一人的包厢里跟自己下棋,不会觉得厌烦吗?” “没办法啊,”泰尔斯毫不示弱:“谁叫你不会下棋呢,而女大公的棋艺又差得一塌糊涂。” “是么,”尼寇莱冷笑一声:“秘科里也肯定有会下棋的人吧。” 泰尔斯咬紧后槽牙,暗道不妙。 “也许你不该对我表现得这么粗鲁,”王子叹了一口气,在角力颤抖的手臂开始渐渐泛酸:“女大公阁下……” “女大公阁下一定记得她的祖父是怎么去世的!”尼寇莱他更快地打断了他,脸的表情让人想起捕获猎物的猎人: “不是么。” 泰尔斯顿时语塞。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个瞬间,尼寇莱把手的书本一推一抽! 泰尔斯根本无从拿捏对手这种突变的技巧和力道,狱河之罪带来的迅捷和力度都排不用场,他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尼寇莱重新夺走了那本书。 “我不知道你还对骑士圣殿感兴趣,”尼寇莱看着封皮的书名,又饶有兴趣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星辰王子:“不过……” 陨星者单手一拍书脊,书本自动打开到使用者最常翻开的一页,平躺在尼寇莱满是老茧的宽掌。 书页的间,夹着一张天蓝色的薄纸。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呼吸加速。 那是…… “喔噢,这解释得通了……”尼寇莱眯起眼睛,弯起嘴角,轻轻地拈起那张蓝色薄纸,饶有意趣地看着泰尔斯铁青的脸色: “一张留言?这是你为什么要去下棋?” 那是请柬。 泰尔斯默默道,他忍住心的焦灼,伸手止住属下的行动。 “那面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而已,”王子镇静地道:“你知道……” 尼寇莱轻笑着打断了他。 “那让我们来看看……”当着王子的面,尼寇莱带着胜券在握的微笑,甩开那张薄纸,读出面的字: “陨……” 但尼寇莱仅仅念出第一个音节,苍白的脸庞微微一变。 他猛地抬起头,把视线从薄纸转移回泰尔斯的身。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 “这是某种玩笑吗?” 陨星者冷冷地道:“小王子。” 他把手的硬纸转过一面,天蓝色的薄纸摊开在泰尔斯的面前。 怀亚和罗尔夫都把头凑向前去。 尼寇莱手里的薄纸,面只有一行工工整整的通用语,用标准的花纹体写成: 【陨星者大笨蛋。】 罗尔夫吹了声口哨,把头缩了回来。 怀亚嘟哝了一句什么,忍着笑意,不去看尼寇莱的表情。 “你看,我说了,毫无意义的一句话,”泰尔斯尴尬地摸摸头,用这个动作缓解着狱河之罪带来的酸痛:“是你自己非要去读的。” 尼寇莱盯着王子的眼睛,双目冒火。 他的副手,贾斯汀勋爵轻轻蹙眉,前提醒了一句:“头儿,天色。” 陨星者这才不满地合了嘴巴,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表情不佳的尼寇莱把手里的薄纸狠狠揉成一团,将手的书本扔回给泰尔斯: “小王子,你最好给我小心点。” “下次换个新词儿吧,”泰尔斯接住书本,装模作样地吹了吹面的灰尘:“我都听习惯了。” “不。” “我的意思是,”尼寇莱目光一寒,语带深意:“当心点儿。” 那一刻,泰尔斯瞳孔一缩。 “什么意思?”王子淡淡道。 从尼寇莱的话里,泰尔斯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卡Kа酷Ku尐裞網 “是字面的意思。” 尼寇莱冷酷地撕碎手的薄纸:“龙霄城最近可不平静。” “而你又是龙霄城里最有趣的筹码。” 陨星者一边撕扯着手的薄纸,一边缓步前,极有压迫力地逼近泰尔斯的脸庞,语气越来越吓人:“当然,如果你和你身后的那只手想要做点什么……” 泰尔斯紧皱眉头。 在此时。 “够了!” 这是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女声,略显稚嫩,在马厩外的空地凭空响起。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相应地,尼寇莱则不爽地冷哼一声。 怀亚放松了神色,他回过头,对着罗尔夫做出一个“得救了”的口型。 马厩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深棕色连身礼裙的金发少女,在两侧大公亲卫的围护下来到马厩前,一位苍老但颇有威严的老贵族,步履有力地陪伴在她身边,古板的金克丝女士则带着两位女仆,跟在他们身后。 马厩旁,无论大公亲卫还是宫廷卫兵都齐齐退开,恭谨行礼。 “尼寇莱勋爵,”突然而至的少女继续操着她的明亮嗓音,犹如百灵鸟轻啼,让人感觉夕阳又有回升的势头:“泰尔斯王子是我们的贵客,也是龙霄城的盟友,他代表着来自璨星家族与星辰王国的友谊。” “而你应该表现出符合北地人荣誉的气度和举措,我的亲卫队长。” 少女的眼神直直望向与泰尔斯对峙着的尼寇莱,表情平静,却有种莫名的淡漠感: “毕竟,我们曾与他并肩作战。” 陨星者轻轻吸了一口气,瞥了王子一眼,这才退后一步,对着少女微微一躬。 “当然,”尼寇莱寒声道:“如您所愿。” “女大公阁下。” 泰尔斯耸了耸肩,他转过身,对着替他解围的少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六年前认识的那个邋遢小滑头,已经变成了一位十五岁的明丽少女。 让朝夕相对的泰尔斯也惊叹不已的现任龙霄城女大公——塞尔玛·沃尔顿。 少女眨着一双以往更有神的碧色眼睛,鼻子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轻捏,她的嘴唇略厚,却别有一种特殊的质感,亮洁的脸颊透出健康的微红,将两缕从胸前垂落的铂金头发映衬更为明亮。 全身下唯一破坏这份明亮感的,大概是她脸那副又大又厚的黑框眼镜了。 “夜安,我尊敬而高贵的龙霄城女大公,美丽优雅的塞尔玛女士,”泰尔斯轻松地笑着,他对着塞尔玛举起右手,轻按左胸,行了一个优雅、得体、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的鞠躬礼,“尼寇莱勋爵只是和我开个玩笑,请您不必过分苛责他。” 少女——塞尔玛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看不出情绪。 “但我依然感谢您的关心,我会把这份感激放在心底,”王子把嘴唇拉起到金克丝女官所言的最佳弧度,轻轻颔首:“希望您在今天也过得愉快,女士。” “还有您们两位——里斯班伯爵与金克丝女士。”泰尔斯挑挑眉头,看着脸色严肃的里斯班和面容平静的金克丝也向他回礼。 终于,塞尔玛眉头轻蹙,抿起微翘的嘴唇——这让她变得更加可爱——缓步前,平视着泰尔斯。 少女走到泰尔斯的面前,她嘟起嘴,伸出双手,优雅地提起裙摆,露出裙底下一双小巧的鹿皮靴子,以及一对弧度优美的小腿。 泰尔斯直起腰身,他不禁注意到:女孩曾经的那双脏乎乎的小手,已经变得洁白而柔滑,轻盈地合围在腰间。在剪裁得当的礼裙下,她显得颈部纤细,腰身挺拔,略有规模的胸脯被牢牢束在紧身的衬衣里,浑身散发着一股青春的活力。 然而,正当泰尔斯以为女大公牵起裙子,要鞠躬还礼的时候…… “咚!” 泰尔斯痛叫一声,后退两步,撞身后的马厩。 他痛苦地弯下腰,搓动着被踢的腿骨。 少女的身后,里斯班伯爵和金克丝女士双双皱眉,一双女仆则同时捂嘴惊呼,尼寇莱抓了抓脖子,轻轻摇头。 塞尔玛冷哼着收回踹出的靴子,双手一抖,生气地甩下裙子,随着女大公的俏皮动作,她饱满额头的一圈宝石头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连袖子的云龙枪徽记,也似乎凭空多了一丝色彩。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腿的星辰王子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嘿,”感受着腿部的痛楚,一肚子苦水的泰尔斯不满地抗议道:“为什么?” 塞尔玛走到泰尔斯跟前,泰尔斯稍高一些的她翘着嘴巴,一脸不悦地盯着星辰的客人。 怀亚和罗尔夫面面相觑,齐齐明智地退后一步,选择背弃职责,丢下他们的王子。 “来自星辰王国的,尊敬的,高贵的,帅气的……”脸色冰冷的少女尤其在最后两个词咬住重音:“泰尔斯‘王子’!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女大公很不开心地瞥了一眼他身后安然嚼着草料,悠闲看戏的大黑马,用她清脆而亮丽的声音,气鼓鼓地威胁道: “那以后别住庭院了——到马厩来,跟你最爱的珍妮一起睡觉吧!” 塞尔玛轻哼一声,她猛地回过身,鹿皮靴跺着二十米外都能听见的响步,满身怒气地离去。 少女的长发甩过泰尔斯的脸颊,传来阵阵幽香。 但倒霉的王子完全没有精力在意这些小小的旖旎,他一脸委屈地抬起头,看向表情淡然的里斯班伯爵。 金克丝女士和两位女仆急匆匆地跟女大公,前者还皱着眉头盯了泰尔斯一眼——好像那是他的错一样。 “夏尔,我今天已经很累了,”女大公清脆的嗓音响起,恭敬而有礼,与刚刚的举止形成鲜明的对:“我们明天再说吧,其他的事情拜托你了。” 龙霄城摄政,同样一身正装的里斯班伯爵叹了一口气,对着少女的背影轻轻点头:“当然,我的女士。” 陨星者不屑地摇摇头,跟女大公。 塞尔玛的脚步声远去了。 “今天的听政会,”泰尔斯直起腰,不满地呼出一口气,对里斯班道:“谁又惹着她了?” “没有人,”摄政大人面色不变地摇摇头,但他随即又矛盾地点点头,表情一沉: “所有人。” 泰尔斯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不满地道:“那我活该当那个倒霉的靶子吗?” 夏尔·里斯班伯爵,这位年过六十的龙霄城摄政从见到泰尔斯的第一眼起,大概不怎么喜欢他,但这一次,伯爵大人却出地对他摇头致歉。 “我代女士本人,为她的行为道歉——刚刚的举止确实有所不妥,泰尔斯王子,”里斯班摄政郑重地道:“合适的时机,我会劝谏她的。” “相信我,这不是她的常态。” 无故遭罪的泰尔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我先告辞了,泰尔斯王子,”里斯班摄政看着女大公的背影,缓缓道:“请代我转达对普提莱勋爵的谢意。” 泰尔斯无奈地点头。 在随侍的陪护下,摄政大人转身离去。 泰尔斯看着里斯班远去的背影,心微微一沉。 没有人? 所有人? 里斯班的说法……听政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加刚刚尼寇莱“龙霄城不会平静”的警告,以及他莫名其妙的搜查…… 还有,普提莱也在这个时候赶来了龙霄城。 沉思着的泰尔斯抬起头,心略略不安。 他需要尽快找到普提莱,听取勋爵的汇报。 大黑马把头伸出栅栏,淘气地碰了碰王子的脸颊。 “果然,”泰尔斯放下心底的复杂思绪,他搂了搂珍妮的头,长长叹息道:“还是你较好,珍妮。” 此时,消失许久的埃达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 她双手各抓着两只死兔子,在目瞪口呆的怀亚和罗尔夫面前,兴高采烈地道:“哟,小泰尔斯,没关系,我们不吃那个小屁孩的晚饭,自己开火也能……” 王子严肃地转向她。 “埃达,”泰尔斯变换了脸色,他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对精灵冷哼道:“你以后要是再掉队跑去打猎……” “……别住庭院了。” “搬到这里,跟珍妮一起睡吧!” 埃达愣在了原地。 在此时,远处再次传来女大公不满的怒喝声: “泰尔斯!” “你还在磨蹭什么!” “到底想不想吃晚饭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脸,把它从“委屈的王子”扯回“欣然的少年”。 晚饭啊。 当然想。 但不想跟某只被惹毛的小母狮一起吃。 少年王子只得仰天长叹,一边暗自嘟囔着“小的时候多可爱”,一边无精打采地大叫“来了来了”。 泰尔斯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向着塞尔玛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丢下一脸懵懂的埃达,跟怀亚和罗尔夫面面相觑。 马厩里的珍妮打了个响鼻,低下头继续享受她的大餐。 “两个小屁孩怎么了?”斗篷下的埃达看了看珍妮,晃了晃手的兔子。 “你懂的,”怀亚叹了一口气,摸摸鼻子: “年轻真好。” 远处,里斯班伯爵停下脚步,他缓缓地回过头,瞥了一眼马厩的方向。 对,你是被女大公阁下当作了发泄怒气的靶子,泰尔斯王子。 然而。 她只会把你当作“靶子”。 这是问题所在。 带着深沉的目光,里斯班摄政转身离去。 287.想不到题目 这是无剑第一次写类似于请假条的东西。卡Kа酷Ku尐裞網 简单地说。 《王国血脉》被抄袭了。 我的著作权被严重侵犯。 无剑承诺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 各位勿烦,勿忧,勿急。卡Kа酷Ku尐裞網 做了一晚调色盘,严重影响了心情,但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争取一两天内回到正常的写作轨道。 只是实在对不起等更的读者们。卡Kа酷Ku尐裞網 无剑在这里鞠躬了。 这篇的用语往常严肃许多,我也有些不太习惯。 但请恕现在的无剑,实在写不出平时那种插科打诨的劲头来。 抱歉!抱歉!抱歉! 抱歉。 恳请各位不要去书评区或者论坛之类的地方发帖引战,也别抱着“闹大”的心理渲染事态,一没必要,二不值得。 发生这种事情,是被抄袭者的损失,更是抄袭者的损失——无论他本人有没有意识到。 288.第282章 尴尬的晚餐 泰尔斯凝重地望着自己餐盘里的一段香肠,屏住呼吸,按照记忆里姬妮授的姿势,缓缓地举起餐dao。卡Kа酷Ku尐裞網请大家(¥¥)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一秒。 两秒。 三秒。 终于,王子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他手一松,把餐dao和叉子放回盘子的两侧,放弃了进食的算。 泰尔斯头疼地抬起眼神,看向这方餐桌的另一边——发瞪着一双碧的眼睛,嘟起嘴巴,不地盯着他,眼前的食物动也没动一下。 从他们进了大的用餐室后,塞尔玛顶着克丝和两位仆的齐声反对,寒着脸把她们赶了出去,而出的是,克丝官只是象征地表达了一下反对,顺从了大的愿望——这在过去是非常少见的。 “好,”泰尔斯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尊敬的大,对我的用餐姿势有什么意见吗?” 塞尔玛先是轻哼一声,又盯了他足足三秒,这才嘟着嘴道: “又来了。” 泰尔斯讶然一顿:“什么?” “你又这么跟我说话了,”沉着脸,不地道:“‘尊敬的大’——这种让人忍不住想揍你的口气。” 泰尔斯睁大了眼睛,无奈地看着她,笑道:“但这是觐见大的应有称呼啊,特别是我们可爱又人的……” 一阵属**的声音突兀响起: “噔!”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塞尔玛:脸阴沉的刚刚捅出一dao,把面前的一盘牛肉一dao两断。 切口平整。 塞尔玛依然皱着眉头望着他,眼神里写了不开心。 少年王子的咽喉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笑容,把用玩闹口气逗笑孩的心si,按到肚子里的最深。 看来,她的心真的很不好啊。 这么说…… “咚!”又是一声属与餐盘碰撞的脆响,塞尔玛餐盘里的牛肉成了三段。 泰尔斯心一凛。 警报。 警报! 她两年前那个时……还可怕。 泰尔斯立刻收敛起脸的表,平静地对望着翘嘴巴的塞尔玛。 “对不起,”王子真诚地对视着塞尔玛的双眼:“是我的错……从刚刚到现在,都忽视了你的心。” 塞尔玛的眼睛一动,板着的脸松垮了一些。 泰尔斯看着她这副低的样子,不由得低下头,叹出了一口气。 下一秒,王子果断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向着走去。 塞尔玛微微一惊。 看着越来越近的泰尔斯,她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浑像刺猬一样微微一缩。 撇着嘴,低声哼道:“干什么?” 泰尔斯没有回答她。 王子径直走到眼神狐疑的塞尔玛边,拉开了餐桌侧面的一张椅子,默默坐了下来。 “嘿,记着,我是你的朋友,”王子体前倾,放下手臂倚餐桌,认真地看着塞尔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的。” 塞尔玛的呼吸略略一乱,但她依然竭力维持着那副不的表,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可泰尔斯依然很有耐心,温和地看着她,视线不曾转移。 一秒。 两秒。 这下,反倒是一直板着脸的塞尔玛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si了。 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把头扭了过去。 但泰尔斯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终于,被他盯得受不了的塞尔玛无奈地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向出。 她抬起眼望,看着自己的额发被起。 “算了。” “没什么,”塞尔玛嘟着嘴,瞥了泰尔斯一眼,脸晦暗地低下头:“是我自己脾气不好罢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不。”泰尔斯摇摇头。 “塞尔玛,”王子吐出一口气,尽力放缓自己的语速:“好姑娘。” “我知道,今天对你而言一定很艰难。” “听政日,那些不听话的封臣们……” 塞尔玛猛地把头转回来,呼吸加速。 “哼。”她气鼓鼓地望着泰尔斯,讽刺地反问道: “艰难,怎么会呢?” “我可是龙霄城大,近七百年来的一位,唯一一位……” “我掌握着埃克斯特最大的领地,怎么会艰难呢……”塞尔玛的呼吸越来越重,孩抱起双臂,脸难看地道: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她。 “……我的封臣们,都是数一数二的忠心耿耿之辈,”塞尔玛怒哼道:“实力大,头脑睿智,有他们在,龙霄城简直稳如叹息山脉……” “无论任何事——括我自己的事——都不用**心,龙霄城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运转,沃尔顿家族盛如往昔……” 塞尔玛像是开了话匣子,嘴巴的开合越来越大,的表也越来越生气。 “所以我怎么会艰难呢,相某个zhanzhan兢兢,可怜兮兮,害怕哪天会被我吃得骨头都不剩的人质王子来说,我简直是世界最幸福的……唔!” 愣住了。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 塞尔玛惊愕地看着泰尔斯的动作,感受着嘴里的东西。 王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塞尔玛的边。 泰尔斯直直对视着塞尔玛澄澈的双眼。 有些不知所措,脸蛋微红。 然后。 第二王子呼出一口气,好整似暇地,把手的汤匙从呆愣的塞尔玛嘴里抽了出来。 “如果这匙豆子还不能让你消气,”泰尔斯笑眯眯地道,转又在餐盘里勺了一匙的豆子,在塞尔玛面前晃了晃:“那我还有下一匙。” 塞尔玛这才反应过来,微红的小脸有着恼羞成怒的趋势,含着口的豆子,极度不地“唔”了几声。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依然眯眼笑着,对她晃了晃手的一匙豆子。 “没错!” “狠狠地咬碎它们!” “这样能消气了!” 塞尔玛嘟着被豆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嘴巴,不地瞪着他,整整三秒。 泰尔斯微笑以应。 最终,脸不渝的孩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撇过头去,斜眼盯着泰尔斯,赌气也似地大力嚼动嘴里的豆子。 那种嚼劲——好像她在咀嚼的不是豆子,而是泰尔斯的肉。 王子对她眨眨眼,眼带笑意。 真是的,她以前对自己的度明明很好的…… 那个喜躲在自己背后,温声软语,可怜可爱的小滑头……究竟去哪儿了呢? 泰尔斯啼笑皆非地看着塞尔玛。 看着这个示威似地对他瞪着眼的。 看着她的两侧腮帮被塞得鼓鼓的,随着一下更一下用力的咀嚼,一抖一抖。 “缩过了……嗯,我说过了,”好容易才把嘴的豆子嚼碎咽下,气冲冲地对王子道;“我根本没有不开心……唔!” 泰尔斯面无表地送出第二匙豆子,堵住塞尔玛的嘴巴。 王子忍住心的笑意,一抽之下,却发现没能抽回汤匙:塞尔玛狠狠地咬住了汤匙,而她此时的眼光已经可以杀人了。 “喏,乖,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泰尔斯忍着肩膀的抽搐,好不容易才把汤匙从她的唇间抽出来,看着塞尔玛怒气冲冲地开始第一匙更用力的咀嚼。 尽管大的眼神依旧可怕,可王子在那一刻突然觉得,眼前的生活也不是那么糟。 还好,这个样子的她也挺可爱的。 泰尔斯渐渐出了神。 她又是什么时候,从那个小心翼翼的孩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啊,大概是某一天。 是两年前,她天不亮红着眼睛,抱着带血的单慌慌张张、摸摸地来找睡眼惺忪的自己的那天? 而那一天之后,自己被闻声而来的克丝官,从六的间里赶到了鲜血庭。 还是一年前,她红着脸穿束后,在藏室里被自己用眼神嘲笑的那天? 多亏了那位克丝官,孜孜不倦地导她的士,要恪守为高贵的条。 抑或是她第一次穿着礼装,梳着淑头,忐忑而激动地站在自己面前,却被笑得前仰后合的王子气得转走的那次? 不记得了啊。 反正,不知不觉成这样了。 那个曾经稚而畏缩的孩儿。 已经在英灵宫与龙霄城的高墙与冰雪,慢慢成长。 最终必将蜕为他们都不悉的存在。 塞尔玛·沃尔顿大。 但是…… 泰尔斯想起他们相识的过去,不心黯然。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真的会快乐吗? 成为一个……沃尔顿? 心事重重的泰尔斯,叹息着吃了一口豆子。 在此时。 “嘿!” 塞尔玛焦急的声音断了他。 的声音听去有些惊讶,又有些匆忙。 泰尔斯回过神来,讶异地看着塞尔玛的表:大的脸蛋红得有些不正常,她既犹豫又紧张地对自己伸出右手,似乎要提醒什么。 “嗯?”王子三两下嚼完嘴里的豆子,不明所以地起眉头:“怎么?” 泰尔斯发现了不妥:塞尔玛此时的脸蛋已经红透了,连耳根都是的血,在发的衬托下尤其显眼。 为什么脸红? 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她穿着出席宴会的礼装,来征求自己意见的那次? 怎么回事? “那个……”塞尔玛怔怔地看着他,言又止,通红的脸蛋微微抽搐,似乎很尴尬。 那副犹犹豫豫,畏畏缩缩的样子,让泰尔斯不想起她的小时候。 最终,在泰尔斯疑的目光下,塞尔玛还是轻轻低下头,用额发挡住脸孔,蚊子般细声道: “没什么。” 大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桌面。 莫名其妙的泰尔斯耸了耸肩,还是不太明白塞尔玛为什么红了脸。 王子摇了摇头,感叹人是怪。 在他低下头,准备舀口炖菜送进嘴里的时候…… 泰尔斯的目光掠过手里的汤匙。 “当啷!” 王子心猛地一颤,他手的汤匙摔在了餐盘,来回作响。 泰尔斯呆呆地坐在原位,看看那支悉的汤匙,又看看脸红到耳根的塞尔玛,只觉无尴尬。 他不由得讪讪地笑了笑:“额,那个……” “我刚刚想提醒你的,”塞尔玛的声音又尖又细,几乎听不清:“只是你太快了。” 泰尔斯头大如斗,一边庆幸着没人见到这一幕,一边用最后一丝理智,把那句到嘴边的“没事,我不介意”给咽回了肚子里。 餐桌的气氛顿时得很难堪。 然而,反倒是刚刚低头的塞尔玛,看着泰尔斯的反应,似有不。 她微微地抬起目光。 “哼,你是故意的,”微哼一声:“克丝说……” “啊,对了!”泰尔斯使劲一拍脑袋,生硬地转移开话题:“我想起来了!” 在大“岂有此理”的不忿目光下,第二王子从前的兜里掏出一个小巧但致的木制长方盒子,面有着简单的纹雕刻。 “喏,”泰尔斯不在乎地道,心里只想用这件事来冲淡现在的尴尬: “你的生日礼物……尽管还有两个月。” 本来自 :///html/book/36/36577/iml 289.第283章 怅然 塞尔玛眼眶微睁,有些吃惊地接过那个致的盒子。卡Kа酷Ku尐裞網请大家(#……)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她先是疑地看了看面笑容的泰尔斯,然后轻轻地开它。 “这是……” 塞尔玛看清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讶异地抬起头。 “我去年写信给的时候,让基尔伯特他们托人做的,今天才由普提莱带过来,”泰尔斯不无得意地眨眨眼,抓起盒子里的东西: “你知道,星辰的工匠水平较好……我按照他们的要求,量过了镜片的弧度和厚度,希望不会有大的差错,还准备了好几副备用镜片……” “如果有错的话,只好重新磨镜片了——话说手工磨很贵的……” 塞尔玛吸了一口气,看着泰尔斯手那件明显的工细作出来的物。 “隆重介绍……夹鼻眼镜!” 泰尔斯微笑着,拿起手里那副与脸那副完全不同的新眼镜。 这副眼镜很怪,它完全没有没有耳架,只在一侧镜框连着链子,镜框很纤细,鼻托也稍显特。 泰尔斯练地伸出左手,抚过塞尔玛的一侧额头,把她脸那副又大又重的黑框眼睛取了下来。 仿佛练习过成千百次一样。 但塞尔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毫无反抗地任由王子取下她的眼镜,连视力受到极大影响,也毫不在乎。 仿佛经历过成千百次一样。 泰尔斯兴奋地摆弄起手的新眼镜,把它按的鼻梁,手指轻触她脸柔的肌肤:“像这样,用了一点气压的原理,夹鼻子,能稳住眼镜,完全不需要架耳朵!” “然后把这条链子放进……”泰尔斯抓着眼镜一端的细链,低下头,想要在塞尔玛的找一个兜放进去。 但他却难堪地发现:的没有兜,唯一有空隙的地方只有前,那同时被外和束紧缚着的…… “不放也行。”第二王子尴尬地移开目光,把链子塞到对方的手里。 第一次戴没有耳架的眼镜,塞尔玛反应过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小巧的新镜框,晃了晃脑袋,仿佛害怕它掉下来似的,然后抬起头看看四周。 泰尔斯观察着大的新形象:近乎透明的夹鼻眼镜让塞尔玛的脸从黑框镜架的折磨解脱,此刻的眨着的眼神,少了曾经的古板与严肃,看去颇为俏可爱。 泰尔斯意地出一口气,拿起塞尔玛那副磨损甚多的旧眼镜,嘿嘿一笑。 几秒钟后,终于适应了她的新眼镜。 “谢谢。”塞尔玛低下头,似乎有些尴尬。 “不ke气,我老早想说了,”王子笑道:“为这片土地的者,戴着那副黑框眼镜总有些不太严肃——活像只青蛙,哈哈。” 出乎他预料的是,塞尔玛的表现很平静,既没有激动和兴奋,也没有好与疑。 而是…… “呐,泰尔斯。”呆呆地扶着眼镜,出神地望着远。 泰尔斯扬起眉毛:“嗯?” 塞尔玛轻轻地抬起头。 泰尔斯注意到,她的眼眶周围有些红。 不会。 一件礼物而已,感动成这个样子了? 最害怕看见人哭的泰尔斯心咯噔一下。 “泰尔斯,”塞尔玛轻声道:“你还记得六年前的那天吗?” 泰尔斯疑地眯起眼睛。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个晚,那个凌晨,那个午。” 她的声音虚幻而渺茫,仿佛从远方飘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想起过去。 那个晚。 努恩,伦巴,带血的王冠,新生的大。 “当然,”他的话语不自觉地凝重起来,直视着眼前的:“那种经历,怎么可能忘记。” “因为你,泰尔斯,”塞尔玛认真地看着他:“我成了大。” “没有你,没有今天的我。” 泰尔斯微微一怔,正想开口,但塞尔玛只是摇摇头,通红的眼眶让泰尔斯一阵语塞。 他只感觉口沉闷。 只是…… 为什么提这个? “你说过,”只见塞尔玛抽了一下鼻子,带着淡淡的鼻音,带着淡淡哀愁的目光从新眼镜后射来:“你会一直在我边,你会跟我一起面对,你会……” 泰尔斯唇角微张。 “啊,”王子深吸一口气,想起曾经的话语,下意识地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我会一直保你。” 塞尔玛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子。 眼里涌动的绪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两人这么安静地对望着。 好半晌,沉闷的气氛,终于被的一道笑声破。卡Kа酷Ku尐裞網 只是,这道笑声在泰尔斯听来,似乎并非那么开心。 “谢谢你。” “对不起,”带着淡淡的失:“明明跟你无关……我今天不该踹你的。” 啊? 泰尔斯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有些疑地摸了摸脑袋。 今天的塞尔玛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王子只能带着疑,尴尬地笑笑。 “没关系,”泰尔斯轻声叹息,无奈地摇摇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像你说的:生死与共。” 说到这里,塞尔玛微微一颤! 大猛地抬起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泰尔斯!”塞尔玛吐出一口气,话语一滞:“今天的听政……那个……” 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嗯?怎么?” 但在这时,塞尔玛直视着泰尔斯的双眼又突然一黯。 像是放下了什么。 泰尔斯疑地看着她。 这到底…… 下一秒,塞尔玛的语气和节奏回复了平稳。 “那个……祈远城来了信鸦,”她偏过头,似乎毫不在意地道:“罗尼和他的同盟,北方的三位大,想邀请我,邀请龙霄城在反对王法令的宣言签字,支持他们的抗议。” “哦,那是好事啊,”腹疑问的泰尔斯想起这几个月来埃克斯特的大事——查曼王在黑沙领推行的新封爵法令几乎遭到了全下的一致反对和声讨,目前估计正在焦头烂额——有些幸灾乐祸: “给伦巴一点颜看看。” “是啊,”塞尔玛闷笑一声,语气却有些低沉:“是好事呢。” 泰尔斯蹙眉看着眼前闷闷不乐的。 “说起这个,你知道吗,我们很快要有位新老师了,”王子试探地问道:“还是普提莱从安伦佐请来的,他说那是一位德高望重……” 但下一刻,塞尔玛却极为突兀地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你继续。”大回复了恬静和平淡的表。 泰尔斯心一惊。 啊? 可是她才…… “明天,老时间,藏室,”塞尔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有一批新到了,别忘了,我们一起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下意识地点点头。 对他微翘嘴角,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抓着拳头,快步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泰尔斯一个人,不明所以地对着桌的食物发呆。 她。 怎么了? 王子愣愣地看着离去的背影。 她的座位,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体香。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塞尔玛离开的时候,把那副黑框眼镜留在了餐桌,没有带走。 ———— 鲜血庭,当天晚。 “您真的不知道?” 间里,普提莱在沙发翘着,轻松地吞吐着他的烟斗,对着眼前一脸严肃的泰尔斯道。 “当然,听政日里的英雄大厅,可不允许一个外王子混进去,”泰尔斯有些焦躁地道:“今天,龙霄城的听政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跟平素基本不发言的大有什么关系吗?” 普提莱表舒服地啧了一声。 “好,虽然我也进不去,但我毕竟还是有一些渠道的……” “普提莱,如果你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连连催促道:“我真的很急。”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捏紧了口袋里的那副旧眼镜。 心略有沉重。 普提莱点点头,轻哼了一声。 “听我说,殿下,”曾经的副使阁下淡淡道:“今天,龙霄城的听政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指责您。” 泰尔斯起眉毛。 “指责谁?” 王子有些讶异,他指着自己:“我?” “嗯,”普提莱一边观察着泰尔斯的反应,一边慢吞吞地道:“有人说,星辰的那位少年王子,为了下盘棋而行霸占了民用的商铺——在矛区,每月一次。” “啊?” 泰尔斯吃惊地摆出了“o”型嘴。 但是我到矛区下棋,括那间棋牌室都是…… 可是普提莱的话还在慢悠悠地继续:“在此期间,那位王子还怂恿他目无法纪的属下,到仅仅属于领主的城郊丛林里狩猎……狩猎野兔。” 泰尔斯又是一阵茫。 我特么什么时候让手下去狩猎野兔…… 等等……这个…… 泰尔斯想到了某个斗篷下的影,顿时一闷,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反正起了轩然大,”普提莱抽了一口烟,意地哼唧两声,这才继续道:“听政会的封臣们,听闻了敌王子在对他容忍礼让的龙霄城里嚣张跋扈的举止之后,都义愤填膺地向里斯班摄政要求……” “要求对您的罪行实施相应的惩罚……如更严酷的地牢拘,”普提莱呵呵笑道:“如北地特有的鞭刑。”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罪行?那,”王子殿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向悠闲抽烟的普提莱投去怀疑的眼光:“等等,你的王子要被人屁股了,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淡定?” 普提莱轻笑一声,在略有不的泰尔斯面前摇了摇头。 “别急啊,殿下。” “您的运气一如既往地好。”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普提莱用缅怀的语气感慨道:“第一次,六年里的第一次。” “在以往的听政日里都沉默言的,那位年方十五的沃尔顿大……” “然激动地从座位站了起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 她…… 站了起来? “沃尔顿大震惊了四座——她顶着几乎所有封臣的激烈声讨,大声疾呼,说愿意用自己的名誉和权威担保,”普提莱说得很轻巧,但在泰尔斯听来却如此动魄惊心: “担保您的行为都得到了她的允许:要追责,先从她开始。” 泰尔斯愣住了。 他出神地望着虚空,无意识地道:“然后呢?” 普提莱脸一沉。 他放下翘起的,坐正了体。 “然后啊……” “有个不长眼的子爵,当众指责您的那位士,”普提莱长叹一声:“说她如此袒一个人质王子,难道两人之间有……” 泰尔斯呆呆地听着普提莱的讲述,丝毫没有注意到勋爵阁下对那位有意无意的特殊称呼。 “当然,他当场被愤怒的北地人们得鼻青脸肿,赶出了厅外。” “后面的事难看了,听说大发了脾气,砸碎了一个石杯——里斯班摄政甚至差点控制不住场面了。” “为了一个外人……我想,龙霄城诸封臣对他们的封君,大概印象更差了。” 普提莱说完这句话,轻轻呼出一口气,出一个烟圈。 原来…… 泰尔斯不自觉地坐倒在,表惊愕。 他摸了摸膝盖,想起狠狠踢来的那一脚。 她今天…… 他又想起她在餐桌突兀的话语,那种泫然泣的语气。 因为我…… “但因为此事,许多封臣们脸都很难看,他们齐声谏议:为了龙霄城的统治稳定,以及沃尔顿家族的血脉传续……” 泰尔斯呆愣地坐着,浑然不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加速。 “尊敬的大应当在今年,在本地封臣选夫婿,成婚生子,”普提莱的话传到泰尔斯的耳朵里,竟然有种隔离感,仿佛是从另一个间传来的一样: “理由太过正当,连里斯班都无法提出异议。” “这是听政会发生的事——我想,至少应该是您想知道的那部分。”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普提莱若有所si地看着有些失魂魄的泰尔斯,轻叹一声:“殿下,做好准备。” “您的朋友。” “那位可怜的小姑娘。” 想起过去的岁月,瘦削的男人啧舌摇头: “要嫁人了。” 普提莱的声音很低,仿佛生怕吵醒了某个沉睡的人。 另一边,久久不言的泰尔斯甚至已经忘记了如何反应。 普提莱默默地吐出一个圆美好的烟圈,静静地看着它在空飘散无形。 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有出烟圈的人,才能在那一刻里记得它是多么完美。 几秒钟后。 泰尔斯·璨星王子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你会一直在我边,你会跟我一起面对,你会……】 小滑头。 他在心里呼唤着那个许久未曾出口,却清晰如故的名字,怔怔地望着英灵宫的方向。 只觉手足冰凉,怅然若失。 本来自 :///html/book/36/36577/iml 290.第284章 暴动 龙霄城,英灵宫,训练场。卡Kа酷Ku尐裞網 在无数英灵宫侍卫和随从的目光下,满头大汗的泰尔斯甩动着右手的长剑,抬起左臂的盾牌,双腿拉开,严肃地摆出一个练习了无数次的“铁躯式”。 尽管心事重重,但王子每天必要的户外训练还是必须进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练这套剑术,”他的面前,脸色苍白的前白刃卫队指挥官一脸不屑地提起一柄重剑,“即使是对抗兽人,我们的军队格斗式也早翻新了几百千年,而你那种拿着剑盾,傻乎乎地等人来揍你的剑术……” “你要一直废话下去吗?”王子不耐地道。 “我记得这是户外训练,不是讽刺诗写作?” 尼寇莱抿起嘴,眼神不快。 陨星者对第二王子持续了整整六年的、不好不坏的态度,于昨天的听政日后开始急转直下:他开始以敌意的目光审视着泰尔斯,在户外训练对这个星辰少年极尽苛责之能事——当然,泰尔斯后来知道为什么了。 泰尔斯耸了耸肩,示意他可以进攻了。 下一秒,尼寇莱拉开脚步,一剑斩出。 “咚!” 泰尔斯的盾牌撞尼寇莱的重剑,王子踩着脚步向前顶去,右手长剑反攻,却被尼寇莱轻松地闪过。 “如果你真想知道——这套剑术对我的意义非凡,”泰尔斯转过身,剑尖迅速重新对准敌人:“一位严厉的老师嘱咐过我:至少也得练出个样子来。”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基尔伯特托普提莱带来的信件。 【姬妮女士强调您要在这个年纪里注意饮食,切勿挑剔,尤其是多种食物的均衡搭配——哪怕是西荒产的苦菜也有相当的价值,不妨一试……】 泰尔斯的脑里出现了姬妮那副严厉而不假辞色的形象,心一动。 “练出个样子来?”尼寇莱冷哼一声,“可惜你没做到。” 陨星者脚下突进,双手握剑,借着重力下劈! “砰!” 他差点把苦苦支撑盾牌的泰尔斯击垮。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死死咬着牙,感觉到尼寇莱的剑力度渐次加大。 【至于您过去的那几位旧友,请原谅,我必须羞愧而失望地告诉你:第十次搜查,我们依然没有找到他们,无论是落日酒吧的那位女酒保还是那些乞儿,至少他们已经不在永星城了。虽然不合时宜,但我必须建议您:也许殿下您该放弃对他们的搜寻了,一来可能结果早已注定,二来,长达六年的搜寻实在不利于您……】 “你从我手里抢书时的那种魄力去哪儿了?” 陨星者怒吼道:“把它拿出来,别总让我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白痴对剑!” 泰尔斯吃力地矮身扭胯,把对方的重剑顶偏,再一剑刺出:“也许你该重新定义一下,究竟是谁从谁的手里抢书——诶!” 然而,王子这一剑还没奏效,陨星者矮身踢出一脚,将正在变换身姿的泰尔斯踢得一阵踉跄! 训练场外,泰尔斯的侍从官,怀亚·卡索正按着长剑站在边,一边叹息,一边对抱臂靠墙的银面罗尔夫道: “你知道,我不是诋毁王子——事实,他是我所见过最早熟的孩子——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擅长分析和谋划之外,他对于临到眼前,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激烈战斗实在是……” 怀亚看着场手忙脚乱,左支右绌的泰尔斯,摇摇头:“他实在是……欠缺天赋。” 罗尔夫皱起眉头,一脸不爽地看向话语不停的怀亚。 这个话痨。 六年来,从来没停下过。 这是把我当成垃圾桶了吗? 操他。 罗尔夫不满地轻哼一声,连头都懒得转地竖起一根指。 但怀亚不以为意。 他知道无法开口说话的罗尔夫很讨厌话多的人,然而既能让随风之鬼感到不爽,又能欣赏他无法反驳的愤怒眼神,为什么不呢?像罗尔夫也喜欢幸灾乐祸地看着怀亚对王子打出的手语一窍不通的笨模样。 怀亚既看不惯罗尔夫一身随意而粗鲁的街头习性,也对只有他跟王子之间能懂的手语感到不满;随风之鬼则讨厌侍从官身为王子唯一发言人(确实也确实是)的那种自信和自觉,也瞧不起对方对礼节和称呼近乎吹毛求疵的态度。 没错——哪怕并肩作战多次,两位出身天差地远的王子随侍,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从来没有好过。 “如果他有时间和准备,无论下棋和谈判,乃至剑术练习,毫无疑问,王子能给出很漂亮的回答,”怀亚继续皱眉道:“但像这样:面对突兀的袭击,他很容易变得慌乱、紧张、举止失措——说实话,有些像新兵,尤其是那些抗拒鲜血和不习惯战斗的普通平民。” “这在战斗是致命的——在关键时刻犯错,会让你后悔终生。” 在此时。 “你直接说,泰尔斯不擅长打架好了。”普提莱走到了两人的身边,看着场的练习,出地没有掏出烟斗。 “勋爵大人。”怀亚恭谨地点头,罗尔夫则只是象征性地晃了晃脑袋。 “有什么方法可以克服这一点吗?”普提莱的双眼炯炯有神:“泰尔斯那种关键时刻手忙脚乱,大脑空白的毛病?” “恐怕很难,”怀亚回过头,看了看第二次被击倒在地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剑术可以练习,技艺可以精进,但多年来的习惯和性格,却没法简单地克服。” 此时,罗尔夫突然轻轻地举起手掌,眼神阴鸷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嗯?”普提莱注意到罗尔夫,他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怀亚看着罗尔夫的样子,微微眯眼:“额,我想哑巴的意思大概是……” “……我在塔里听到过,有个养成战斗本能的速成方法:把人丢到九死一生的战场,鲜血和死亡是效率最高的老师,在那里,一头无害小绵羊都能变成凶恶的巨龙,哪怕最懦弱的战士和最生疏的新兵,也能迅速改掉一身的坏毛病——当然,前提是你没死的话。” “而哪怕极境高手,无论是陨星者还是王国之怒,他们的超常战力也是在搏斗和厮杀慢慢累积的:对着木头桩子和靶子练习,是永远不可能变成极境的。” 罗尔夫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屑。 普提莱皱起眉头。 “泰尔斯不是北地人,他是位星辰的王子,是璨星,日后很可能还是位国王,”曾经的副使阁下摇了摇头:“战场的气氛,他只需要浅尝辄止够了:无论亲身阵还是战场搏杀,都不该是他的必要技能,更不需要成为极境——他的职责,是在千军万马的保护,移动手的棋子。” 罗尔夫嘟囔了一声谁也听不懂的话。 怀亚呼出一口气:“但你知道,血色之年里,哪怕有着重重卫兵的保护,璨星王室……” 提到这个词,普提莱突然转过头! 气氛仿佛瞬间变冷。 “慎言。”普提莱犀利而不客气的眼神把怀亚的话逼回了嘴里 “对于你不了解的事物,不要妄下判断,尤其是血色之年。” 以及璨星。 怀亚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罗尔夫幸灾乐祸地冷哼一声。 “对不起,我不该妄议王室,”贵族家庭的教育让怀亚涵养极好地道了歉,他叹了口气,找到下一个话题:“说起来,似乎您这次回龙霄城,准备待很久,勋爵大人?” 普提莱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回场内。 “是啊,”他淡淡道:“可能你想象的,还要久一点。” “说起来,王子也曾经跟我提过,”怀亚微微蹙眉:“六年前,您到底干什么去了?” 普提莱微微一顿。 怀亚看似闲聊的话还在继续:“六年前,查曼王加冕后的第二天,也是里斯班开始收拾龙霄城的烂摊子,泰尔斯王子处境最不妙的时候……” “您却连声招呼都不打,急匆匆离开了龙霄城?” “这些算了,毕竟我们已经重逢了,”怀亚收回目光,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但我更在意的是,六年了,您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为什么不是早一些,如王子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或者晚一些,如王子不得不面临婚事等难题的时候?” “偏偏是现在?” “这让我有些……担心。” 罗尔夫也皱起了眉头,罕见地没有对怀亚的多话表达意见。 这个角落顿时安静下来。 普提莱垂下了眼睑,他缓缓地伸手入怀,掏出那个从六年前用到现在的老旧烟斗。 “你知道,很久以前,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们的老师在结业时说过,”瘦削的前副使阁下不紧不慢地填充烟草,掏出火石,点燃烟斗:“基尔伯特·卡索的心很大,看问题总能不为眼前迷惑,跳出窠臼,抓住视线之外的重点,也许他以后会是那种高瞻远瞩、长于远略和谋划的后方棋手。” “所以那个天真的混蛋啊,常常想得太多。” 听见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怀亚诧异地抬起眉头:“啊?” “哪怕你不承认,怀亚,”普提莱惬意地吸入一口烟气,笑眯眯地道:“你还是有很多地方跟你父亲很像的……” “如——想得太多。” 怀亚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闭了嘴,脸色难看地回过头。 他没有再追问。 场,泰尔斯退后两步,余光瞥见气氛怪的普提莱和怀亚。 心疑惑间,他不禁想起基尔伯特的信件里提到的另一点: 【殿下,请一如既往地信任普提莱,特别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为了您的未来,请务必相信他!另外,也请您对于那位新来的老师保持应有的尊敬,虚心学习——他大概是我此生第二尊敬的人了。】 基尔伯特强调了两次相信普提莱。 为什么? 剑光闪动,尼寇莱再次进攻。 这一次,一直后退的泰尔斯终于等到了机会。 趁着对方第三次击他盾牌的时候,王子在顶住进攻的瞬间,削出了一记准备了很久的破锋式。 他直取敌人防卫薄弱的左侧,让尼寇莱眼前一亮。 “好想法。” 但随即,陨星者极快地回摆重剑,迎向这记犀利的反击! 跟着对方的重剑轨迹,泰尔斯吃力地甩动左手的盾牌,全力推开对方的回击。 “哗!” 尼寇莱的重剑顺着盾面划出,剑锋带起的劲风掠过泰尔斯的头发! 那个瞬间,头颅发凉的泰尔斯浑身一颤。 随着这种近在眼前的危机感来袭,泰尔斯只觉得一股莫名的颤栗感,从他的脊椎处忽然炸起,袭向大脑。 下一秒,那股熟悉而陌生的波动——狱河之罪,不受控制,也无法抑制地,从他的体内涌出! 像是一头受惊的冬眠野兽,遽然醒来! 也像突兀的极寒风暴,袭向他的每一寸身体,包括大脑。 让他有种想要豁出一切的欲望。 但王子却没有丝毫的安心感! 泰尔斯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暴动,心惶恐莫名! 不。 不! 291.第285章 不陌生的来客 泰尔斯狠狠地咬住牙齿,控制住身体的动作。卡Kа酷Ku尐裞網 冷静! 冷静,泰尔斯! 这不是生死之战! “砰!” 下一秒,尼寇莱巧妙地让开了泰尔斯的盾牌,一剑击他的武器! 泰尔斯只觉得手的长剑剧震,瞬间脱手而出。 “当啷!” 泰尔斯长剑落地。 他叹了一口气,面对着尼寇莱横在自己肩头的重剑,摊手表示投降。 战斗结束。 “你倒是很喜欢走神啊,”陨星者收回重剑,冷笑着讽刺他:“像过去一样,很享受在战斗发愣?” 泰尔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没有反驳。 只有他知道,刚刚,“那个”又来了。 一年前,泰尔斯在训练也遇到过相近的情形。 一个陪练的北地战士,用一柄格斗斧砍得他的盾牌裂开一块,碎片击了王子的下颔和脖颈。 那个瞬间,在颈部动脉受到威胁的瞬间,狱河之罪像是受惊的刺猬,轰然涌出! 让原本头晕目眩的泰尔斯一个激灵。 他本能地知道了如何反击:迅速扔下长剑,旋身进步,在斧刃刮过脸颊的时刻侧身挤入敌人的身边,拼着被斧刃砍的危险,一拳擂向敌人的咽喉! 那个时刻的泰尔斯像炸毛的野兽一样,心只留着一种想法:战斗。 在狱河之罪的加持下,他也许能一拳重创对方的喉部软骨。 然后再被对方的斧刃砍进肋侧。 如果泰尔斯没有在途清醒过来,停下脚步放弃进击的话。 最后,那个战士为自己控制不住力量,划伤了王子的手臂而不住道歉,所有人也都以为那是一次训练的失手。 但当时,只有惊魂不定的泰尔斯知道:那不是对方的失手。 而是他自己的,一次没有进行到底的惊险反击。 那一刻,心有余悸的泰尔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狱河之罪的本质,初步理解黑剑的话:不要把它当作工具,而是当成可堪对话的同伴。 从那时起,尼寇莱决定亲自作泰尔斯的陪练——相起其他人,极境者更能完美地控制战斗的节奏和力度,不至于发生不必要的损伤。 同样从那时起,泰尔斯开始有意识地警惕着类似情形的发生,以免酿成诸如“星辰王子草菅人命,训练随意杀伤”这样的大祸。 时间回到现在:心有惴惴的泰尔斯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只觉得血脉激荡,难以冷静。 在刚刚,尼寇莱的剑风掠过他额发的时刻,狱河之罪也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躁动不安:它一边疯狂填充着他的腿部肌肉,一边极速涌他的脑部,麻痹他的恐惧感,似乎在死命催促他:甩开盾牌,踩动脚步! 借着那一瞬间的解放出来的敏捷,反身迎向敌人的剑锋。 冒险反击! 只要反击……能…… 能…… 泰尔斯按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叹息。 但他不能这么做。 那个时候的想法,那种战斗的方法…… 太夸张了。 简直是两败俱伤啊。 黑剑好像没说过,这种永不提升的终结之力,所谓狱河之罪发动的时候,还有这种“野性”?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视线转移到别处,试着扔掉脑海里的想法。 “嘿!” 陨星者不满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最好集点精神,”尼寇莱冷冷地呵斥道: “别再看她了。” 陨星者的目光尤其阴冷。 泰尔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目光转移向了另外一对做着户外练习的人。 他们的不远处,龙霄城女大公,塞尔玛·沃尔顿,正身着一身轻便的猎装,在贾斯汀勋爵的教导下学着使用匕首防身,脸颊因为运动而渗出汗水,微微发红。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尼寇莱误会了自己走神的原因。 不过……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信件里的倒数第二段: 【……此外,我虽然很欣慰您为加强两国邦交所做的政治努力,但在此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在与那位沃尔顿女士的交往,请把政治和私人感情明确分开。如果能以此加深龙霄城女大公的友谊,那蓬克大师工坊的手磨眼镜即使再昂贵,也还是实惠的,但如果这种友谊再升一步,那值得商榷了:须知友谊是美好的,爱情却是可怕的……】 该死的基尔伯特…… 他不是远在星辰国内吗,到底是听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谣言啊…… 然而,泰尔斯又想起昨天听普提莱所说的话,觉得心里有些沉闷。 【那位可怜的小姑娘……】 【要嫁人了。】 泰尔斯慢慢地俯下身子,捡起地的剑。 “为什么?” 尼寇莱微微眯眼:“什么?” “六年前,努恩王去世的时候,为什么你还愿意忠诚于……”泰尔斯晃了晃手的剑,想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凝重地道,“她明明不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塞尔玛的身份…… 塞尔玛的婚事…… 龙霄城的封臣们…… 自己的身份…… 把昨天的事情前前后后思考过一遍之后,泰尔斯莫名地觉得有所蹊跷。 尼寇莱的脸色变了。 “小心你的措辞,小王子。” 陨星者的冰冷口气里开始渗入隐隐的敌意:“尤其在一个对你敌意满满的城市里。” “多谢提醒。” 泰尔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重新扬起长剑:“所以,努恩王也算成功了,现在沃尔顿家族依然统治龙霄城,你和里斯班围绕在女大公周围。” “但塞尔玛却是一个威望不足的女大公……甚至会被本地的封臣齐声逼迫下嫁,以生下一个本地的沃尔顿子嗣?”王子咬紧牙关:“这真的是你,是里斯班,是努恩王想要的么?” 下一刻,尼寇莱倏然出剑! 早有准备的泰尔斯冷静地后撤一步,准备用盾牌卸开——诶? 这一次,尼寇莱的重剑在击盾牌之前诡异地偏转! 似乎之前丝毫没有着力。卡Kа酷Ku尐裞網 “砰!” 带着巨力的剑背狠狠地扫泰尔斯的左膝盖! 失去平衡的泰尔斯一个踉跄,感觉自己要坠地,顿时心大惊。 狱河之罪轰然涌! 但出乎意料的是,早在狱河之罪发挥作用之前,毫不留情的尼寇莱果断抛开去势难回的重剑,一拳击来,擂他的肋部! 剧痛袭来。 紧接着是麻木。 “当啷!” 泰尔斯的盾牌和长剑双双落地。 “扑通!” 他的身体也轰然倒地。 一旁观战的怀亚等人齐齐惊呼。 捂着腹部的泰尔斯冷汗淋漓地躺倒在地,面孔扭曲,蜷缩起来。 在狱河之罪反应过来之前,他彻底失败了。 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 那一刻,泰尔斯的侥幸心,连同他的自尊心一起,荡然无存。 那种“我只是压下了狱河之罪罢了”的小小自我安慰,在尼寇莱毫不留情的进攻下,轰然粉碎。 “今天到此为止,”陨星者带着可怕的脸色,毫不客气地哼声道:“你的动作还是差得一塌糊涂。” “简直没有你更蠢的学生了。” “还有,女大公如何,跟你无关。” 尼寇莱丢下最后一句话,冷酷地转身离去。 怀亚和罗尔夫连忙跟来,扶起满头冷汗,嘴唇发青的泰尔斯。 “最后那下,他用的是终结之力,对吧?” 那家伙……是故意的! 泰尔斯搓着疼痛难消的肋骨,艰难地道:“那算作弊吧?” “欺负我没有终结之力?” 怀亚和罗尔夫面面相觑。 “等我有了终结之力……” 怀亚轻声叹息: “恕我直言,殿下,北地军用剑术毕竟还是有些……古老,一般情况下,如果您十八岁之前还不能觉醒出相应的终结之力的话……” “更何况……您哪怕是觉醒出了终结之力,面对陨星者那样的存在,多半……” 倒霉的泰尔斯只得长叹一口气。 户外的训练结束后,泰尔斯三两步凑到了塞尔玛的身边。 看着这位刚刚训练完,脸孔红扑扑的少女,王子再次无视了金克丝女官和两位女仆的不满目光,凑到她的耳边。 “塞尔玛,听着,”泰尔斯认真而沉重地道:“下午的时候,我们需要谈谈。” “在藏书室里。” 整理着衣服的塞尔玛皱起眉头,习惯性地把头低下,悄声道: “谈什么?” “关于我们的……咳咳,事实,是关于你的婚事,我总觉得这里面……” 塞尔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脸的夹鼻眼镜微微一颤。 少女嘟起嘴巴,似有不满地看着泰尔斯。 “有什么好说的,这又跟你没……” 在此时,一道低沉温和,却颇有魄力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女士!阁下!” 里斯班摄政的语气之凝重,即使隔着十步开外,泰尔斯也能感觉得一分不差:“抱歉打扰了。” 在随从的陪同下,头发花白,脚步却依旧稳健的里斯班摄政缓缓地走来,面色严肃。 老摄政稳稳地停在他们的面前。 这位伯爵大人先是以审视的目光扫过女大公身边的泰尔斯,眼神里的深邃意味让王子也不禁后背一凉。 里斯班这才收回目光,恭谨地对着塞尔玛鞠了一躬,然后对着金克丝女官轻轻点头:“请您马换装,需要正式的礼服。” 塞尔玛微微蹙眉:“现在?” 里斯班点点头:“我们有非常重要的客人,需要马接见。” 泰尔斯心一沉:他下意识地感觉出不对。 塞尔玛深吸一口气,按照六年来的习惯,她也尊敬地回礼:“当然。” 泰尔斯闭起嘴巴,有些懊恼:看来只能等下午…… 但他的思绪被打断了。 “请您也马换装,泰尔斯王子。”里斯班摄政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身。 泰尔斯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什么?”王子讶异地睁大眼睛:“我也要去?” 这一次,里斯班摄政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些,不再是以往那种礼貌却冷漠的审视。 而是忧虑重重的提醒与警告。 “这次的客人,他们特别指名,要见您一面。”里斯班轻描淡写地道。 “谁?”泰尔斯眯起眼睛。 里斯班面色不变,却握紧了双手:“我相信,你对他们并不陌生。” 只听伯爵一字一句地开口: “御前会议的次席辅理顾问,查曼陛下的掌鹅官——芒顿城的以拉萨·坎达子爵。” “国王的亲卫以及从事官,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克罗艾希·迈尔克女勋爵。” “已于今晨,双双莅临龙霄城。” 那一刻,塞尔玛和泰尔斯齐齐动容。 听着伯爵的话,包括远处擦拭着双手的尼寇莱,靠墙聊天的罗尔夫和怀亚,都齐齐一愣。 “他们带着来自查曼陛下的问候与关切,”里斯班的话里充满着寒意与警戒:“以及重要的情报。” “要当面向你们转达。” 那个瞬间,难掩异色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边的普提莱,想要向他征求意见。 然而,瘦削的勋爵依旧悠闲地抽着他的烟斗,面色不变。 似乎毫不意外。 292.第286章 巨龙的荣辱 (上) 英灵宫的走廊里,泰尔斯一边头疼地整理着袖子,试图把臂到肩头的九芒星徽记扯平,一边走在塞尔玛的身边。卡Kа酷Ku尐裞網 “按照以往六年的经验,国王的使节,”第二王子不无懊恼与担忧地道:“一般不是在换季的时候才会到来么?而且他们平常都是为了……” “为了查看你的情况,”塞尔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看着手忙脚乱的泰尔斯,叹息着翻了个白眼,伸出手帮他把肩徽扯好,没好气地道:“来确认某位倒霉王子还在宠物笼子里。” “噢,”泰尔斯皱起眉头,面无表情地哼声:“还真是谢谢提醒啊。” 身后的里斯班伯爵轻轻咳嗽了一声。 摄政大人默默地伸出手,按住泰尔斯的肩头。 “……以及来监视、提醒、警告龙霄城——我们是查曼王眼的最大威胁,”里斯班一面不露痕迹地将他推到两步开外,一面凝重地道:“即使在沃尔顿失去王位,龙霄城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特别是在璨星与沃尔顿的未来俱在龙霄城的时候。” 泰尔斯挑起眉毛,看着不知不觉走到他和塞尔玛间的里斯班。 在对待泰尔斯一事,里斯班伯爵的态度向来饱含疏离与警惕,甚至带着难以忽视的敌意,但在面对黑沙领,面对查曼王的时候,这位努恩生前最信任的封臣与助手倒是少有地表现出同仇敌忾的信任与善意,并不时提醒泰尔斯:他们站在同一方。 泰尔斯想起普提莱曾经告诉过他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祈远城的罗尼和他的同盟们正在摇旗呐喊,在全境范围内声讨国王不尊传统的行为……” “似乎那才是查曼该担心的当务之急,而不是来关心两个无权无势的小屁孩?” 塞尔玛白了他一眼。 “所以这是有趣的部分,”里斯班像是没听懂泰尔斯的暗讽,他的目光左右扫过两位少年少女,“猜猜看他们为何而来?”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拉拢龙霄城,为伦巴在国内差得可怜的人望争取支持,对抗罗尼等反对者?” 塞尔玛脸色一黯。 但她随即深吸一口气,极力露出肃穆而冷漠的表情,一如过去六年:“那他们可打错了主意,龙霄城是最不可能与他站在一起的势力——我们都知道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没人能忘记。” 泰尔斯想起那个夜晚,不由得砸吧砸吧嘴,叹息道:“所以这是我担心的部分。” 里斯班冷哼一声,目光里充满了警惕:“我们会知道的。” 下一刻,他们转过一个角落,早已守候在前方的尼寇莱和贾斯汀对他们点点头,推开一扇无论是泰尔斯还是塞尔玛都无熟悉的大门。 在身后和两侧的亲卫护卫下,星辰王子走在女大公和摄政的身后,踏进了这个气氛凝重的椭圆石厅。 英雄大厅跟六年前相有了很大的变化,其最大的不同在于:那张代表着国王与九位大公的厚重长方桌已经撤走。卡Kа酷Ku尐裞網 似乎与天生之王的统治一起,消失在了历史。 大厅仅余下一个位居三层台阶之,素朴而沉重的杉木制沉重座椅。 后方的壁炉,大名鼎鼎的戮魂枪依旧静静地躺在枪架。 泰尔斯自觉地在座椅下首的台阶前停下脚步,尼寇莱和里斯班则踏一级台阶,才转过身来面对大厅,唯有女大公,她面色严肃地提起裙子,一步一步地走台阶,走向那张座椅。 王子心情复杂地看着塞尔玛既熟练又忐忑地坐那张几乎有四五人宽,独属于龙霄城领主的椅子:她先是像一只踏足陌生领地的小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双臂放两侧的扶手,然后才深吸一口气,直起腰挺起胸膛,带着强装出来的高傲与清冷,昂头看向大厅。 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幼狮,对着狮群发出不成熟的咆哮。 只是从少女的神色来看,坐在面大概并不怎么舒服。 六年了。 她还是不习惯吧。 因为我,她坐了这个位子。 因为我,她没有选择。 塞尔玛似有所觉,少女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泰尔斯,眼里藏着只有王子能读懂的不适感。 一时间,泰尔斯居然不敢再看那张座椅和它的主人,他微微偏过头,神色黯淡地望着地砖。 下一刻,厅内响起传令官雄浑而悠扬的呼喝: “来自黑沙领的芒顿城子爵,国王的特使与掌鹅官,御前会议次席辅理顾问,以拉萨·坎达!” 整个英雄大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尼寇莱有意无意地把背后的刀柄甩到右肩,里斯班则习惯地背起了双手。 两侧的侍卫们纷纷挺胸抬头,抿紧嘴巴,哪怕是做过白刃卫队的老资格亲卫们,也不自觉地调整呼吸,露出最严肃也最凶厉的表情。 他们知道来者何人。 随着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男一女出现在英雄大厅的大门处。 泰尔斯眯起了眼睛。 六年不见,坎达,查曼王的头号谋臣,那位曾经带着两千兵力“护送”王子到达龙霄城的高个儿子爵阁下显得成熟许多,相彼时的戎装武备,他此刻衣着素朴,但脚步依旧利落,配有股审视意味的礼貌笑容,不禁让泰尔斯觉得:他以往更难缠了。 但最惹眼的人不是他。 坎达的同伴经过传令官的身边,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 这是一位轻甲齐备的寸头女战士,气势丝毫不后者稍弱,她腰间挂着的长剑有着让人眼熟的白柄。 这位女战士转过犀利的目光,直视门口的传令官: “没有为女客人报名的习惯吗?” 大厅的远端,塞尔玛周围的几人都怪地向门口看来。 传令官警惕而毫不示弱地回望着女战士,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欢迎来到北地。” 女战士轻笑一声:“是么?” “哪怕,你们已经被一个女人统治了六年?” 传令官皱起眉头,似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 走在前方的坎达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艾希。”他扶着额头,颇有些无奈地对同伴轻声道。 “没关系,”女战士像是没有听见坎达提醒的话语,她依旧盯着满面不屑的传令官,“我自己来。” 下一秒,这位圆脸的女战士转过身,面向整个大厅! 她直直望向大厅的另一端,毫不犹豫地高声开口:“来自龙霄城、烙铁郡、佩克村的白刃卫队副指挥官,查曼陛下的从事官与亲卫……” “克罗艾希·迈尔克女勋爵!” “来此觐见……” “龙霄城女大公!” 女性的嗓音圆润明亮,回荡在大厅里的每个角落。 即使对站在另一端的泰尔斯而言,这道嗓音也清晰可闻。 大厅两侧的亲卫们纷纷变了脸色,他们像看集市的稀物事一样,惊讶地看着那位自己报名的白刃卫队副指挥官。 泰尔斯微微蹙眉,但他随即翘起嘴角。 女勋爵,觐见女大公。 六年前,北地人能想象这一幕吗? “这下学会了吗?” 克罗艾希扬扬眉毛,淡然地回望着惊疑得说不出话来的传令官,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响指,惊醒了走神的对方:“还有……” “欢迎来到北地。” 传令官愣愣地看着她,半天反应不过来。 坎达子爵叹了一口气,他闭眼睛,语气可怜地催促身后的人:“艾希——” 但他还未说完,被克罗艾希毫不留情地一把推肩头,踉跄着向前而去! “专心做正事,”女战士重新迈开脚步,冷哼道:“而且别再那么叫我。” 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的坎达尴尬地笑笑,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传令官招招手:“抱歉,艾希向来较热——啊——情!” 冷着脸的克罗艾希又推了他一把,子爵阁下只得露出妥协的笑容,重新整理好衣物,向着厅内走去。 远处的大公主位,塞尔玛皱起眉头,看着刚刚引发骚动的两人:“他们是故意的吗?” 里斯班摇摇头:“不知道,但那位子爵至少没有刻意阻止。” “这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话虽如此,”泰尔斯耸了耸肩,远远看着克罗艾希的样子,忍不住感慨道:“不过……真是位特别的女士啊。” 尤其在北地。 “潇洒又奔放,让人不得不惊叹呢。” 王子出神地看着步姿潇洒的克罗艾希,禁不住想起索尼娅·萨瑟雷,想起那位在血泊豪爽大笑,拨弄着他头发的要塞之花。 下一刻,泰尔斯才意识到,台阶的三人都脸色古怪地看着他。 王子这才收敛了笑容,轻轻咳嗽一声: “对不起。” 坎达两人终于在距离主座五米的距离站定,子爵阁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座位的少女大公。 塞尔玛默默承受着他的目光,握着座椅的手越握越紧。 里斯班伯爵轻蹙眉头。 “日安,女士,小姐,沃尔顿女大公阁下。”坎达子爵微微一躬,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大厅里的紧张气氛,“请允许我转达来自国王的问候与祝福:愿您在龙霄城的统治一切顺利。” 泰尔斯明显感觉出这个礼仪有些不太恭谨,相较之下,反倒是克罗艾希的鞠躬更为诚心实意。 塞尔玛轻轻点头,她先是看了一眼里斯班,谨慎而不带感情地开口:“当然,也请代为转达我对陛下的感谢。” 她靠回自己的椅背,没再多说什么。 坎达子爵眼眸一动,目光掠过沉默寡言的女大公和面色严肃的里斯班,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似乎没有看到那些熟悉的龙霄城重臣们,”子爵阁下有模有样地环视了一圈四周:“里斯班摄政之外的各位伯爵们呢?昨天不是听政日吗?” “这并非一次正式的出使,”回答他的是里斯班本人,前首相大人冷冷道:“不必惊动他们。” “这样真的好吗?”坎达做出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 “我可是听闻,昨天他们还在商量女大公的婚事?听说赫斯特伯爵和纳吉尔伯爵都是大公丈夫的好人选?” “却在国王特使前来的时候,把他们丢下?” 泰尔斯的呼吸顿时一滞。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只有龙霄城的直属封臣,才能知道得这么确切呢。” 里斯班伯爵在难以察觉的错愕后极快地接话,语气不善:“莫非你们又收买了英雄大厅里的哪只老鼠?” 坎达笑了:“怎敢,龙霄城的封臣历来忠心耿耿,怎么会为我们收买呢?” “我只是在说宫里的老鼠泛滥成灾而已,”里斯班不露痕迹地回话:“你为什么会想到封臣?” 坎达挑挑眉毛。 夏尔·里斯班,服务王国数十年的前首相,天生之王最得力的助手,一度被称为“龙眸”的男人。 名不虚传,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且老而弥坚。 “经年未见,很高兴见到您无病无灾,健在安康,”下一秒,只见坎达毫不犹豫地将目光投向场唯一有着九芒星徽记的少年,绽放出笑容:“我代国王相询:您近况如何?” “泰尔斯王子。” 里斯班和尼寇莱的眉头齐齐一蹙。 他们看向泰尔斯。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在惊讶之余居然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庆幸王子分担了开场的压力。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承受着全场——尤其是里斯班投来的凝视眼神,满面狐疑地回望着笑眯眯的坎达。 见鬼。 这家伙…… 说得一副我跟伦巴很熟的样子。 虽然我跟他确实“很熟”。 “我们的确很多年不见了,坎达子爵阁下,但是……” 泰尔斯硬着头皮开口道:“无病无灾,健在安康……” “为什么你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那些,不久于人世的晚年老人?” 高高在的塞尔玛噗嗤一笑。 坎达礼貌而自得的笑容停在了脸。 他身边的克罗艾希毫不掩饰地吹出一口气,似乎在嘲笑坎达。 很巧的是,平素笑容不多的里斯班伯爵,此刻竟然也配合地冷笑一声。 “还是与以前一样伶牙俐齿。” 坎达环视过周围的不善目光,不得不收起了笑容,生硬地转圜道:“陛下十分想念您,王子殿下,他常常提及:你们之间还欠着一杯酒没喝。” 泰尔斯又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里斯班的眼神再次向他扫来。 “你知道,十八年前,我的叔叔海曼死在一杯毒酒之下,”王子挠了挠头,“欠着一杯酒——你确定这是国王的原话?” 坎达闭了嘴巴。 看来陛下说的没错。 我们的这趟旅程会很有趣。 在此时,里斯班伯爵笑了起来。 “裁掉无用的废话和挑拨,直击主题吧。” “身为黑沙领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夜隼’,坎达子爵,”摄政大人的笑声传遍整个大厅:“你为何而来?” 夜隼? 你们这些北地人,能取个稍有想象力的外号么? 想起亚伦德公爵的外号是“铁鹰”,泰尔斯不禁在心底吐槽道。 里斯班偏过头,打量着坎达。 “在他被罗尼的反王同盟闹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查曼王不会仅仅派你来挑拨离间吧,”伯爵的声音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一度让泰尔斯想起那位离世多年的天生之王,“光靠耍弄嘴皮子,可没法拯救你那位火烧屁股、麻烦不断的陛下。” “那么,你到底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坎达抬起头,脸的笑容渐渐褪去。 他看着里斯班的眼神慢慢认真起来: “我必须承认,几位大公和陛下之间诞生了一些小小的分歧。” 泰尔斯在心里冷笑一声。 小小的分歧? “但我相信,为了埃克斯特人共同的未来,我们必能站在一起,” “为了埃克斯特共同的荣辱,无论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我们都能携手渡过。” 坎达子爵的脸色一寒,吐出一句让所有在场者动容的话: “如现在。” 泰尔斯内心一动。 现在? 等等。 他说,为了埃克斯特共同的…… 那意味着…… 大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老辣而敏锐里斯班伯爵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共同的荣辱?”只见老伯爵紧紧地盯着坎达的表情,一字一顿,缓缓地开口:“怎么?” 他直接跳到了自己得出的结论:“要打仗了?” 泰尔斯眼皮一跳。 坎达微微挑眉,似乎为伯爵的回答感到惊讶。 让泰尔斯颇为不安的是,下一秒,坎达面带微笑地…… 点了点头。 293.第287章 巨龙的荣辱(下) “来自西边的情报。” 坎达挺起胸膛,肃颜正色: “三天前,我们的西方‘小朋友们’召开了一场闭门的秘密会议,至少有三位元老提出:是时候要重新商榷、调整每年进贡给埃克斯特王国的货物与献金数目了。” “西边……”那一刻,里斯班的眼眸一紧:“你是说——自由同盟?” “祈远城西南侧,黄金走廊的自由同盟?” 听见这个词,另一边的尼寇莱突然抬起头,面色难看。 坎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尽管自由同盟还未最终做出决定,几位元老的立场也摇摆不定,”坎达冷酷地开口,字里行间带着让人敬畏的寒意:“但毫无疑问,在他们胆敢从那愚蠢懦弱的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在那张被苏里尔王子试过刀的圆桌提出议案的时候……” “埃克斯特的尊严,已经受到了侵犯。” 坎达的话音落下,他合嘴巴,静静地等待回应。 泰尔斯注意到,北地人们,无论是尼寇莱与贾斯汀这样的亲卫,还是里斯班这样的高等贵族,呼吸都微微一滞。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一瞬。 但是…… 自由同盟。 而非星辰王国。 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他最担心的那部分。 他向女大公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但塞尔玛只是略带忧色地默默摇头:显然,她对这个名词有所了解。 几秒钟后。 里斯班伯爵缓缓抬起头,视线飘向远方,回忆着过去的峥嵘岁月,话语却表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势:“二十年前,我们慷慨地‘教导’过这些黄金走廊的小朋友:要谨守本分。” “在巨龙的怒火之下,连自诩高贵的白精灵也无法庇佑他们——自由同盟连这个教训都没有学到吗?” 坎达嗤笑一声,眼神蕴含深意。 “显然,跟二十年前起来,小朋友们似乎有种错觉:没有天生之王的埃克斯特王国,会较仁慈。” 坎达子爵的眼冷光乍现:“是时候,再次给他们课了。” 他身后的克罗艾希轻笑一声。 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 埃克斯特和……自由同盟?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回忆起这六年来,从北地贵族的课程里所学习的地理知识,当然是以埃克斯特为心——王子曾经将之戏称为“埃克斯特眼的世界”。 终结之战后,西陆大荒漠的西陲因为远离新生两大强权——星辰与龙——的纷争,成为了终结历纪年初期的和平净土,矗立起大大小小的国家与城邦,形成了一条从北到南纵跨西陆众多势力的漫长地带:东至荒漠内陆与岩层谷地,北接北海王国与北地,西达港口无数的魔鬼海与绝望海,南邻长廊海岸的龙吻地与荆棘地,东南则连通迷雾双海甚至星辰王国。 直到康玛斯联盟在几次大陆战争逐步崛起之前,这条走廊都以沿路小国众多,诸势力分离自治,远离强国影响而闻名。当更西边的几个城邦——后来的康玛斯人——开始行商大陆,他们便把这条错综复杂、通达各国,满布商货的陆走廊,称为“黄金走廊”。 而坎达与里斯班所说的自由同盟,便坐落在黄金走廊的东北端尽头,东邻埃克斯特西部的祈远城,西接康玛斯联盟的善流城,若是大胆一些,往东南穿过一段荒漠,甚至还能到达星辰王国的西荒领。 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块作为黄金走廊终点的土地都是混乱一片,直到第四次大陆战争后,一个多方势力妥协共治的政权——自由同盟,才堪堪出现:过去一百多年内,它都在众多内外势力交缠不清的复杂局势里,勉强延续着自己的存在。 显然,从里斯班的话里听得出:自由同盟在最近一次的斗争里倒向了埃克斯特王国,威势正盛的北地人靠着以暴力压服星辰与康玛斯的恐怖战绩,夺取了对自由同盟的影响力与宰制权,也占有了黄金走廊最北端的大笔利益。 这么说,自由同盟试图脱离埃克斯特的控制的话……泰尔斯想道:伦巴这是要,向着西边开战? 可是明明以罗尼大公为首的人都在指责他的统治啊,难道国王还指望着用这场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仗,来洗刷自己的名声? 从六年前的那一幕起,国王与大公们的矛盾,早不可调和了不是么? 坎达子爵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塞尔玛:“女士,这是查曼王,是陛下托我带来的重要情报。” “北地人的尊严……只能用鲜血维护。” 坎达的目光凝聚起来,有着隐隐的压迫感:“对此,龙霄城的态度呢?” 面对坎达看似礼貌,却咄咄逼人的问题,塞尔玛皱起了眉头。 那个瞬间,泰尔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助和彷徨。 但少女很快轻咳一声,习惯性地看向了里斯班摄政。卡Kа酷Ku尐裞網 只见里斯班伯爵沉吟了好一会儿。 “真是难为了你们的情报呢,”终于,摄政大人抬起他那仿佛有着千钧之重的深邃眼神:“黑沙领明明远离荒漠,远离黄金走廊……” “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在自由同盟邻近的祈远城还要更早反应,更早派人通知我们。” “是罗尼大公失察呢,还是你们太有心了呢?” 里斯班特别在“有心”咬了重音。 此言一出,泰尔斯不由得眉毛微挑。 坎达子爵也忍不住表情微动,重新打量起那位里斯班伯爵。 原来如此,星辰王子想通了黑沙领来使们的疑点——这不该是由他们来通知的事情,而他们也不该如此热心。 坎达身后的克罗艾希轻哼一声,冷冷开口:“为一位志在四方的国王服务,我们当然要对得起他的雄心与宏图。” 坎达扯起嘴角,对克罗艾希轻轻点头,但女战士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牢牢盯着女大公。 里斯班淡淡地哼了一声。 “暂且不论埃克斯特对黄金走廊的影响力……”里斯班伯爵的腰身微微挺直,语气肃穆:“自由同盟连通着丰沛的商货和大笔利润,而且毗邻祈远城,一旦它脱离我们的掌控,受损最大的人,担心最甚的人,该是罗尼大公吧?” “为了他的事情操劳,你们还真是慷慨啊。” 在越发压抑的会面氛围里,伯爵大人直接点出了疑点。 坎达微微一笑:“罗尼家族与祈远城的损失,是埃克斯特的损失……” 但是里斯班高声打断了他:“即使罗尼大公正孜孜不倦、旗帜鲜明地指责查曼王的统治?即使他呼吁我们拒绝向国王,向那个不尊传统的叛道之徒缴税?” 坎达似乎也被激起了火气,他原本微笑的表情冷了下来:“埃克斯特人无分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国王陛下所希冀,也是所为之努力的未来——我们当然希望罗尼大公能够理解他的苦心,也希望您能理解。” “哈!这倒是闻一件。”里斯班伯爵看样子是准备把对方的压力全数扛下,让不知所措的女大公轻松下来:“弑亲者居然是个爱国者!” 当里斯班伯爵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外号的刹那,坎达和克罗艾希的脸色齐齐一寒。 泰尔斯暗叹一口气:弑亲者,这大概是伦巴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污点和阴影了。 但是——泰尔斯想起查曼·伦巴在火光的表情——跟旁人的看法起来,更大的阴影,应该在他自己的心吧。 这是可谓努恩王给伦巴留下的,伴随他一生的烙印。 “相信我,查曼陛下无时无刻不把埃克斯特的尊严与利益放在心,”坎达面色冰寒: “我无法告诉你在收到消息的刹那,陛下究竟有多想集合全埃克斯特的兵力,拆掉自由同盟的城墙来做他们的墓碑……” 但里斯班毫不客气地怒哼一声。 “收起那些漂亮话吧,”老摄政的语气很平淡,但却似蕴藏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当祈远城的罗尼大公在众望所归领袖群雄,呼吁全国,准备对国王的不义之举发难的时候……” “祈远城以西的自由同盟,莫名其妙地变得内部不稳,给罗尼找麻烦?” 里斯班直来直往的态度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但王子想不通坎达的来意:这是国王与罗尼之间的斗争,但为何要特意告知龙霄城? 查曼王还指望龙霄城站在他那一边吗? “罗尼必须选择,对么?”里斯班把双手从背后撤出,在胸前抱紧,向前一步,压力十足地望着台阶下的坎达: “大义之下,如果他想要解决近在咫尺的后顾之忧,想要维护自己身为祈远城大公的威望,必须放弃对查曼的抗议和反对,甚至跟国王合作,才能腾出手来全力处理自由同盟的内乱,夺回属于祈远城的利益。” 坎达沉默了几秒:“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伯爵大人。” 里斯班冷哼出声:“我们都是北地人,别再玩星辰人的那套帝国权术了。” 星辰人? 帝国权术? 泰尔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王子发誓,他看见塞尔玛的嘴角向扯了一下。 “告诉我,”里斯班严肃地道:“如果罗尼没有做出符合你们期望的选择,查曼王又会怎么反应?” 坎达盯了里斯班好几秒。 最终,这位黑沙领的使者笑了起来: “我想,陛下还是必须尊重共治誓约:毕竟自由同盟离祈远城最近,所以在如何处理同盟事宜,他尊重罗尼大公的态度,更尊重祈远城的利益与自治——声讨那群小朋友是一回事,但贸然插手大公们的内务,无疑是不明智的。” “嘿!”里斯班讽刺地呼喝一声:“这时候,我们的国王倒是想起共治誓约了,想起这是‘大公们的内务’了。” 坎达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一躬,而摄政大人也闭了嘴巴。 大厅里又回复了诡异的平静:泰尔斯看见尼寇莱紧皱双眉,塞尔玛则似乎在沉思。 怪。 在这场诡异的觐见里,泰尔斯迅速找出了几个想不通的疑点: 黑沙领提出了自由同盟的事情——但听里斯班的说法,这不过是查曼王与罗尼大公等反对者博弈的其一环。 可是,这跟龙霄城有什么关系?伦巴为何要派人来告知塞尔玛这件事? 更重要的是,这跟他自己,跟泰尔斯·璨星有什么关系? 如果基尔伯特所谓的“外交里没有毫无意义的话语”、“试探我们的脚步和虚实”成立的话……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的情报太少了。 几秒种后,里斯班伯爵表情一动,抬起了目光。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龙霄城了,”伯爵大人凝重起来:“还有昨天的事情……” 里斯班眯起眼睛:“你们……把龙霄城送进了风暴的心。” 什么? 把龙霄城……送进……风暴的心? 泰尔斯微微一怔,有些跟不他们的思维。 显然,不理解里斯班话语的人不止他一个:塞尔玛睁大了眼睛——这是少女在迷惑时惯常的表现。 少女和少年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和不解。 “‘龙眸’夏尔·里斯班,”坎达的表情彻底严肃起来,他重新对视着自己的对手:“您果然名不虚传。” 那一刻,泰尔斯有种感觉:今天的会面,是里斯班和坎达两人的交锋,是只有他们能懂的棋局。 “觐见到此为止吧,我的女士。”里斯班冷冷地道。 塞尔玛怔怔地看着里斯班,但她还是顺服地点点头。 “您确定吗?”坎达冷笑一声:“这关乎巨龙的荣辱,而陛下可是等待着女大公的答复呢。” 子爵颇有深意地加了一句:“而不是摄政大人的答复。” 泰尔斯在心底喟叹一声。 “够了。” “你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会怎么进行下去。” 里斯班满面寒色地看着坎达,甚至连一点表面的友善都懒得维护了:“女大公阁下会给你答复的,但不是现在。” 只听伯爵寒声道:“至少,不是在祈远城遣使来访之前。” 坎达吸了一口气,回复平静的神情,微微一躬。 “那我们先告辞了,女大公阁下,”黑沙领的子爵轻声道:“顺便一句……” 只听坎达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塞尔玛,道: “新眼镜很漂亮。” 塞尔玛忍不住脸色一变。 泰尔斯只觉得寒意涌:摄政大人落到他身的目光压迫力十足。 里斯班伯爵冷哼一声:“说得够多了,子爵阁下。” 坎达笑了笑,有意地对星辰王子轻轻一躬,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 “陨星者,我的司送来了他的问候,”一直沉默着的克罗艾希突然抬起头,看向里斯班另一边的那个战士:“‘那柄刀真难用’,这是他的原话。” 台阶的尼寇莱嗤笑一声。 “这柄刀倒是挺好用,”陨星者摇摇头:“可惜了。” 克罗艾希点点头,转向了大公的座位。 “女大公阁下,请您保重。” 她看着塞尔玛的目光带着柔和与希冀,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啊,感谢你的好意。”塞尔玛下意识地回答。 “请相信:您的份量和价值,远您想象的更重,”女战士似乎只想说完她想说的话,只听克罗艾希轻声道:“无论如何,您的存在都是北地千年未见的迹,是我们得以迈步向前的旗帜。” “请您抓住属于自己的权力,自立自强,成为一个真正的埃克斯特大公。” “因为您不任何其他人差。” 说完这句话,克罗艾希深深一鞠躬,然后理也不理未及反应的塞尔玛,果断地转身离去,跟坎达的步伐。 留下满厅的错愕与凝重。 294.第288章 普提莱的谜团 虽然那场莫名其妙的觐见让泰尔斯一头雾水,里斯班和坎达在台面下的交锋也疑点重重,但第二王子并不打算为此困扰太久——如果说他在六年前的惊险一夜里学到了什么,那是…… “所以您来找我了?” 鲜血庭院,被打扰了午后散步时光的普提莱一边踱步,一边不满地看着笑眯眯的王子。卡Kа酷Ku尐裞網 “是的,”泰尔斯悠闲地模仿着普提莱的步伐,右手有节奏地敲击佩剑,罗尔夫和怀亚跟在他们的身后:“并期待着你能给我满意的答案。” 普提莱冷哼一声:“你指望着一个刚到龙霄城两天、愚钝顽固、还爱挖苦人的坏脾气老头,分析这么复杂难懂的外交和内政局势?” 勋爵弹了弹自己的烟斗,一脸轻描淡写:“也许你该去问基尔伯特,而我对此实在无能……” 愚钝顽固、还爱挖苦人的坏脾气老头?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好。” 王子转过身,倒着走在前方,举起双手面对普提莱: “我暂且不提,六年前最绝望的时刻,那个坏脾气老头是怎样神通广大地找到秘科和尼寇莱,先是迹般地把我从暗室和伦巴的手里捞了出来……” “又果断地支持着我们闯进英灵宫,还巧妙地把王子送进了英雄大厅,最后神地拯救了龙霄城的辉煌事迹……”怀亚在身后很配合地接口道,连罗尔夫也在后面点头“嗬”了一声。 泰尔斯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普提莱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暂且不提’?” “我只说,”泰尔斯没有理会普提莱的笑容,自顾自地道:“那个坏脾气的老头,在到达龙霄城的第一天,是怎样莫名其妙、绘声绘色、巨细无遗地告知我,在重重保密的英雄大厅里,在难以接近的龙霄城听政日会议,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秘密。” “你知道当坎达透露出听政日的内容时,里斯班的表情有多愤怒吗?” 普提莱扬了扬眉毛:“我朋友较多,仅此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泰尔斯一边倒退,一边举起右手食指,遥点普提莱:“在龙霄城波诡云谲的复杂局势里,失踪了六年的你却突然出现了?” 泰尔斯身体前倾,眯起眼睛:“你要告诉我这是巧合,你仅仅只是来介绍一位老师,顺便送一副眼镜?” “啊哈,”普提莱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起那副眼镜,你知道,那是专门为女大公打造的,它可是……” 泰尔斯眉头一皱。 “怀亚,米迪拉,把守好四周,别让任何人听见我们的谈话。”他打断了对方,明智地掐断了普提莱转移话题的打算。 略有疑惑的两人领命而去后,泰尔斯重新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普提莱。 普提莱看着王子,心里有股淡淡的不安。 “你知道,那天我没追问下去,”泰尔斯表情微动:“但怀亚不止一次提醒过我。” “在我被困龙霄城后,你不声不响地消失,花了六年多的时间,才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泰尔斯抬起头,“我并非不信任你,但是为什么不早一些,不晚一些,偏偏是六年多后的现在?” 普提莱脸色一僵。 “怀亚继承了他父亲的敏感,”几秒后,普提莱低声叹息道:“却没学到他的大气。”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 “六年前,我刚刚被承认为王子的时候……你才堪堪回到达永星城,被基尔伯特拜托,作为副使保护我北。” 普提莱停下了脚步,他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事实证明,基尔伯特的决定很正确:不是每个人都能以有限的资源,在孤立无援的城市里,凭着对阴谋和气氛的嗅觉,与白刃卫队、与暗室、与黑沙领、与秘科、与里斯班伯爵周旋,不但不落下风,甚至游刃有余的。” 泰尔斯也停下了脚步,他摇摇头:“虽然你很会隐藏自己,而大家也都不甚在意,但我任何人都清楚,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从来都不可能一个人拯救世界:从果断撤离、保存实力、联络四方、营救王子、暗示我反击、突入英灵宫、与黑沙领博弈、逆转局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六年前,真正在幕后无数次拯救龙霄城的人,其实是你。” “普提莱·尼曼勋爵。” “身份蹊跷的前外交司官,在血色之年后遭贬谪的前子爵。” “以及先王长子,米迪尔·璨星的侍从官,” 普提莱没有说话。 泰尔斯低下头,想起普提莱在英灵宫里对他说过的,关于血色之年的那些话。 【那一年的夏天,我曾经做出过一个决定……】 【但那是个错误……】 【不可饶恕的错误……】 【北境由此迎来了灾难……战火延烧,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据我所知,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脸色微黯:“不觉得你身的谜团太多了吗,普提莱?” 那一秒,普提莱微微一顿,脸色僵硬。 像是被说破了心事。 “坦诚些吧,”泰尔斯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叹了一口气,重新转过身等对方跟来:“普提莱,别学秘科的家伙,你知道我不喜欢他们。” “告诉我,现在的我,究竟身处在一个怎样的棋局里?” 他们走过一棵大树,普提莱敲掉烟斗里的灰烬,表情黯淡,一言不发。 泰尔斯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我明白了,”终于,普提莱微微叹息,回复了初次见面时的口吻:“关于现在的局势,你想知道什么,让人头疼的小王子?” 泰尔斯微微蹙眉,回忆着心的重重疑点。 “连接,”几秒种后,少年王子看了看四周,谨慎而小声地道:“我想知道,台面的种种大事,是怎么通过台面下的隐秘利益连接到一起的——我想这是你的长项。” 普提莱把烟斗套回烟袋,轻轻一怔:“连接?” 泰尔斯点点头,学着里斯班的样子背起双手,眼神却飘向远方。 “六年前,米兰达·亚伦德在牢房里告诉我,龙霄城里发生的看似不相关的一切,其实都有一条重要的线索贯穿前后,”泰尔斯眯起眼睛:“后来我们发现,幕后的那条线索叫作‘龙血’。” 那个瞬间,普提莱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落后王子一步。 “这几个月来,从查曼王颁布新的分封法令开始,祈远城拉拢四方声讨国王,伦巴饱受谴责焦头烂额,我作为人质被指责,龙霄城女大公遇到逼婚,自由同盟内部不稳,黑沙领蹊跷地来使龙霄城,”泰尔斯浑然不觉周围的一切,继续苦苦思索着: “虽然一切都很零碎,有的事情甚至毫不相关……” “但我感觉,现在的局势跟当年一样,隐隐也有一条线索连接前后。” “我想要把握住它……而非被动地应付找门来的麻烦。” 普提莱的目光微微一顿。 他们双双沉默了好几秒。 终于,普提莱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知道,前天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当年要开朗,”瘦削的男人摇了摇头:“但我现在才发现,真正的你当年还要焦虑,还要警惕,还要紧张——你晚真的能睡着吗?” 这一次,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六年前,我在大意和自得栽倒过一次,”王子的眼神慢慢聚焦起来,“代价是我的自由,以及一位身为国王的敌人。” “那种感觉,那种你只能随风飘荡,不知道下一秒去向何方的无助和惶恐,”泰尔斯定定地望着脚下一块因年久而碎裂的石板,淡淡地道:“我不想经历第二次。” 那一刻,普提莱第一次觉得,身边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一个名为璨星的王子。 勋爵轻轻摇头,小声道:“你变了。”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每个人都会变。” “或多或少。” 普提莱盯了他好久。 终于,在泰尔斯以为过去了几个世纪的时候,普提莱重新迈开脚步,这一次,勋爵的表情一改之前的懒散和讥讽,变得严肃而紧张。 “多年以来,自由同盟一直依附于祈远城生存。” 来了。 泰尔斯连忙跟步伐,竖起耳朵。 “他们作为巨龙的附庸,为埃克斯特输送黄金走廊的利益,埃克斯特也通过他们保持着对黄金走廊和大陆西面的控制力,遥遥牵制康玛斯,”普提莱挠了挠下巴,认真地道: “你知道,像我们跟瑟拉公国的关系一样:星辰握着龙吻地的这个附庸国,控制住了黄金走廊的东南端以及长廊海岸,甚至影响荆棘地的……” “我知道,塞尔玛的老师们教过,埃克斯特跟自由同盟在二十年前打了一架,”泰尔斯咳嗽了一声,并起手掌挥了挥,掐断这位前吟游者的倾诉和表演欲望:“直切主题,主题……” 普提莱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对当年那个痴迷听故事的小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会打断他的少年的这个事实非常不爽,但他还是继续道:“关于你说的,打了一架……” “二十多年前,自由同盟的总督找到了新的盟友,他以为努恩王正忙于冰川防线的险情,又与祈远城颇有龃龉,无暇顾及西方,所以第一次萌生了独立的想法。” 泰尔斯微微一怔:“新盟友?” 普提莱点点头。 “白山。”他谨慎地道。 “这些高傲的白精灵们罕见地插手了人类的事务:势力不大却不容小视的他们,支持自由同盟寻求独立,”勋爵边走边道:“当然,有人怀疑康玛斯人也在背后参了一脚——埃克斯特与康玛斯南方的藤蔓城联姻,这让康玛斯的几个北部城邦很不安。” 泰尔斯微微一怔,想起那位总是笑容满面的史莱斯侯爵。 “结果呢?” “结果?” 普提莱轻哼一声,语气有些嘲讽:“那位自信过剩的同盟总督,擅自扣押了向埃克斯特王国进贡的货物,还写了一封措辞委婉却语气坚决的信,要求‘重新正视彼此的友谊’。” “尽管祈远城与龙霄城矛盾重重,但作为巨龙国度的最高统治者,努恩王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回信扯皮,”普提莱板起脸:“他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征召令,龙霄城的军队远途跋涉,会合祈远城与戒守城的士兵们,向自由同盟开进。”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关于自由同盟和埃克斯特的过往,迅速把这些课堂和史书都不会记载的细节情报,跟当前的局势连起来。 “作为结局,两万多埃克斯特战士踏破了自由堡的每一座城门和拒马,苏里尔王子的部队甚至一路打进白山,威胁白精灵们的执政庭。” “他们用敌人的颅血染红了善流河,”普提莱说到这里,莫名地有些感慨,像他自己亲眼见过似的:“据说此后两年,善流城的贵族们都不敢饮用自由同盟游流下的河水,善流河流域有名的河鲜水产也价格大跌。” “那一年,努恩王重申了巨龙国度在黄金走廊尽头的绝对宰制地位,震慑了在和平忘乎所以的小国与城邦,用鲜血告诉自由同盟:巨龙与蝼蚁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彼此的友谊’。” “努恩,”泰尔斯沉吟着,想起那位威势无匹的老国王,又想起他令人不胜唏嘘的结局:“又是他。” “努恩王威震西陆三十年的统治,不是没有来由的,”普提莱轻声叹息:“不是每位国王都对得起自己的誓言,‘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此后,祈远城的罗尼家族对龙霄城的态度一改从前的桀骜不驯,连康玛斯人也规矩了许多,善流城甚至自降身段,一城侯爵亲自来到北地笑脸赔罪。” 泰尔斯心一动。 “二十年前,龙霄城大公作为国王,以全埃克斯特的名义,出兵支持了祈远城的利益。” 王子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所以,在自由同盟再度不稳的时候,里斯班会说‘罗尼必须选择’……” 泰尔斯回想起里斯班摄政在大厅里的话:“祈远城若想像当年那样,获得以国王为首的举国支援,罗尼大公要选择向国王妥协,放弃聚集贵族声讨查曼王的举动……” 瘦削的勋爵轻哼一声。 “确实,这是一个好方法:以国王名义,用埃克斯特的大义,勒令大公们为国而战的主动权,正操诸黑沙领之手,”普提莱点点头:“可以想象,面对查曼王伸出的援手,罗尼……” 但泰尔斯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认识罗尼大公,他不会选择妥协的,”泰尔斯脑海里出现了表情狰狞的伦巴和罗尼,出现他们在大厅里兵刃相对,彼此厮杀的紧张画面:“他宁愿在血与火实践自己的信念,跟国王对抗到底。” 而且。 泰尔斯想道: 现在,查曼王与大公们的冲突,已经远远不是当年,努恩王与大公们冲突可拟的了。 普提莱笑了一声:“那更有趣了。” 他们走通向王子卧房的台阶,看着一道破败的树根延伸到他们的脚下。 “如果罗尼拒绝国王的‘帮忙’,那他必须独自面对自由同盟的内乱,必要时甚至不惜独力出兵,再次重申巨龙国度的威严。” “坐视自由同盟脱离掌控,祈远城损失一大笔进项还是小事,但罗尼大公的威望必然遭受重挫:无论令祈远城蒙羞还是致使埃克斯特受辱,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泰尔斯死命回想着埃克斯特西边的地理概况:“独自解决自由同盟……祈远城和罗尼能做到吗?” “这到考验祈远城实力,以及罗尼大公对封臣掌控力的时候了,”普提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我想,哪怕不会像二十年前三位大公合力那样顺利,但要收拾一个小小的自由同盟,对毗邻荒漠与黄金走廊,常年警备的祈远城而言,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问题是,一旦把精力都投进同盟内乱,想必罗尼继续联络贵族,声讨国王的举动也会受影响吧。” 泰尔斯皱起眉毛。 “所以里斯班摄政的怀疑是事实:自由同盟的内乱跟伦巴有关,甚至可能是他在幕后搞的鬼,”王子淡淡道:“让后院失火的祈远城和罗尼大公停下步步紧逼的脚步,把黑沙领从火烧屁股的全国声讨解救出来。” 普提莱挑挑眉毛:“谁知道呢。” 可是泰尔斯又停下了脚步,面露疑惑:“但我还是想不通:如果这只是共举国王和罗尼大公的博弈,那查曼王为什么要派坎达来龙霄城?里斯班又为什么要说,龙霄城被送进了风暴的心?” “为什么是龙霄城?” 普提莱同样止住脚步,他微微一笑,眼神放出异的光芒: “你找到重点了,小王子。” 泰尔斯眉心一动。 295.第289章 龙血未干 在泰尔斯似懂非懂,仿佛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的时候,普提莱重新掏出了烟斗,开始装填烟草。 “如您所言,一旦性格刚烈的罗尼大公不向黑沙领妥协,不依靠国王的征召令,不借助查曼王的名义,决定自行收拾自由同盟的乱子,”面对王子的眼神,普提莱没有遮遮掩掩,他很痛快地道:“但他又想要继续声讨、对抗查曼王的话……”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罗尼必须寻找额外的帮手,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自由同盟,”王子脑的逻辑线索越来越清晰:“如龙霄城,如曾经出兵支援祈远城的沃尔顿家族。” 泰尔斯抬起头,脸色凝重:“我开始明白了。” 普提莱点了点头,点燃烟斗。 “只要罗尼获得了龙霄城的支持,只要女大公承诺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出兵支援祈远城的战斗,”普提莱平静地道:“那罗尼能底气十足地拒斥伦巴不怀好意的计谋,一边游刃有余地收拾自由同盟,一边毫不退缩地向国王说‘不’。” “我明白了,在罗尼作出选择之后,”泰尔斯想起那位年少的女大公,头疼地捏起下巴:“轮到塞尔玛选择了:是否支持罗尼,是否加入他对抗国王的阵营。” 普提莱轻哼一声。 “但这次,跟之前简简单单的签名声援相,已经截然不同了:支持祈远城,意味着要拿出筹码,要付出代价,要做出承诺:必要时征召军队,大举西进,与自由同盟及其支持者开仗。” “现在的局势,好当年摩拉尔王子遇刺的时候,凯瑟尔王面临是战是和的选择一样,”吞云吐雾间,普提莱松开嘴里的烟斗,“代表龙霄城的女大公必须作出决断:是战是和?是付出代价,果断支持祈远城处理同盟事宜,还是袖手旁观坐视事态发展?” 王子缓缓抬起头。 摩拉尔王子遇刺的时候,凯瑟尔王所面临的选择? 泰尔斯想起六年前,在复兴宫内面对封臣们逼迫,冷冷举起手权杖的那位星辰至高国王。 “等等,如果是别人算了,”泰尔斯想起刚刚普提莱跟他说的两国恩怨与过往,不由得微微一惊:“但是龙霄城……” “啊,”普提莱有些惊讶于王子的反应,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点头:“对于一般的埃克斯特人而言,面对自由同盟,这不过是一个‘打不打’的问句。” “但对于龙霄城和沃尔顿家族而言,这可不仅仅是巨龙的荣辱,更是家族的颜面。” “要知道,二十年前,自由同盟总督那封言辞不逊的来信到达龙霄城的当日,在使者靴的雪水干涸之前,”普提莱吐出一口烟气,眼神锐利:“努恩七世,毫不犹豫地吹响了王国的征召令。卡Kа酷Ku尐裞網” “兵发自由同盟。” 泰尔斯的脸色变得无凝重。 “一年后,努恩王的长子,苏里尔·沃尔顿在举城投降的自由之堡里,在瑟瑟发抖的众位同盟元老面前,一刀接着一刀,生生剁掉了同盟总督的十根手指,”普提莱的语气也慢慢沉重下来:“据说,他每剁掉对方的一根手指,都要大声地质问其一位元老:‘你会写信吗?’” “剁完最后一根手指之后,苏里尔王子把那封不敬的国书丢还给了快要昏厥的总督。” “‘不,你不会’,苏里尔笑着这么说,然后把没有回答‘不会’的元老们,统统吊死。” “苏里尔·沃尔顿,”泰尔斯皱起眉头:“听去是位残暴的统帅。” 普提莱眯起眼睛,头颅微低:“但他也成功让自由同盟记住了巨龙的怒火和恐怖,那几年的黄金走廊,苏里尔的名字努恩王还管用——连身为沃尔顿姻亲的康玛斯藤蔓城也收到了益处:算联盟里最跟他们过不去的死敌,也不敢难为他们的货物。”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您明白了吗?”普提莱盯着王子:“努恩王下令出兵,苏里尔赢得胜利,这样,沃尔顿家族维护了埃克斯特的尊严。” “而二十年后,如果饱受诟病与质疑的女大公面对自由同盟,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却选择了立和旁观,选择了退缩和避战……”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她没有选择。”王子斩钉截铁地道:“为了证明自己不堕父祖的荣誉,为了维护龙枪家族的威严和统治,塞尔玛必须出兵。” “所以,在因为自由同盟不稳,而引发的查曼王与罗尼大公的这场博弈,龙霄城是关键——女大公既是必须加入棋局的棋手,又是能够帮助罗尼扭转局势,让查曼王重回尴尬的转折点。” 泰尔斯紧皱眉头:“所以,黑沙领才要派人来龙霄城,因为它确实位于风暴的心——是几大势力博弈的要害。” 然而,普提莱却在此时摇摇头:“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好了。” 泰尔斯惊讶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说了,这个局势跟当年凯瑟尔王所面对的困局很像。” 普提莱抽了一口烟,眼神里透露出精明和警惕:“如果女大公对祈远城作出了承诺,在关键时刻支持罗尼对自由同盟的西征……”“问题是,龙霄城有多少封臣会支持?有多少兵员能被征召,该被征召?利益和代价如何分配?如果只有沃尔顿的直属领地愿意响应,那么这场仗该不该打?如果征召起军队,又该由哪位德高望重的封臣来领兵?” 泰尔斯愣住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跟当年凯瑟尔王所面对的困局…… 凯瑟尔所面对的…… 那是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的心里冒出来。 “如果女大公无法对祈远城作出承诺,也不过是得到一个‘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名声,”普提莱的话语断句,带着让人不安的节奏,他继续道:“但如果女大公作出了承诺,在关键时刻却因为龙霄城的内部原因而不能履行:如封臣反对、兵员缺额、资财匮乏,甚至龙霄城征召来的军队因质量低下乃至铩羽而归……” “那在整个埃克斯特的视线下,此事对于女大公统治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塞尔玛只派遣沃尔顿的直属军队,而不借助封臣的力量……” “当一位手底下封臣无数的强势大公却只能派遣自己的直属军队,孤零零地战场的时候,”普提莱冷哼着摇摇头:“那在无数人看来,那位大公的统治,大概也快到尽头了。” 泰尔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在普提莱的帮助下,他找到了贯穿前后的那根线索。 原来…… “总之,所有问题都汇聚成一句话,”普提莱猛吸了一口烟斗,瘦削的脸,皱纹缓缓拉紧:“现在的龙霄城,是否还像当年努恩王麾下的龙霄城那样,从到下如臂使指、浑然一体,从里到外坚不可摧、心合力齐?” “在需要名望卓著的龙霄城和沃尔顿家族站出来的时刻,大公们在看着她,封臣们也在看着她,考验女大公威望的时候到了。” 普提莱冷冷地哼笑道:“为了维护家族的名望,为了保卫国家的尊严,为了对抗查曼国王,女大公必须代表龙霄城作出承诺,并确保这个承诺是可被履行的。” 泰尔斯呆若木鸡地看着普提莱。 普提莱的目光聚焦在泰尔斯的灰色眼眸,语气吓人:“而要确保封臣们支持这个承诺的话,那位继位六年的女大公……” “又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呢?” 泰尔斯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捏起双拳。 泰尔斯吐出一口闷气,艰难地道:“付出代价?” “如……” 普提莱点了点头,他默默观察着王子的表情,在喟叹之余轻声道:“如,她是否愿意向封臣们展现她的诚意,展现她的信任。” “如,女大公下嫁封臣的其一人……” “来维持龙霄城的凝聚力,换取封臣们的信服与合作。” “借着丈夫的支持和血脉的传继,借着脱离‘女大公’,变成‘大公夫人’,来重现沃尔顿家族的光荣。” 普提莱的声音很轻,但在王子的耳却如此沉重,如鸣雷般闷响。 泰尔斯无力地闭了眼睛。 他纠结起眉毛,咬紧牙齿。 王子的眼前出现了六年前的那个小滑头……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天,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在藏书室里着迷地看书。 他想起英雄大厅里,满脸泪水的女孩瑟瑟发抖,无助地看着手的凯旋指环。 他想起盾区的街头,小女孩尖叫着,死命地把他从触手里拉出。 他想起…… “告诉我,普提莱,”泰尔斯睁开眼睛,无力地道:“在国王与大公们的斗争愈演愈烈,在自由同盟生乱,在祈远城也许会求助龙霄城出兵,在塞尔玛最需要封臣们支持的时刻……” “龙霄城的听政日内却有人借机生事,女大公的婚事发难,提醒所有人:他们的领主未婚……” 泰尔斯抬起头,在疲惫的叹息淡淡道:“这真的是巧合吗?” 普提莱没有立刻回答。 他轻轻地转过头,看着庭院里的一棵参天大树,看着它已经开始朽坏的根部。 最终,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有句话虽然武断,但是大多数时候很对,请您不妨记下来。” “那是,”勋爵捏紧了自己的烟斗,眼神冷冽: “政治没有巧合。” 泰尔斯黯然地低下头。 微风吹拂过鲜血庭院,远处的怀亚似乎又在跟罗尔夫抱怨着什么,只见随风之鬼再次抱起双臂,一脸鄙夷。 “原来如此,”王子轻声开口:“这一切都连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太阳。 “从祈远城声讨国王,到麻烦不断的查曼王,到听政日的风波,到坎达的来使,到自由同盟……” 普提莱静静地看着王子,听着他的话语。 “在外,这是六年里,巨龙国度因为内斗正酣而引发的,自由同盟与埃克斯特的利益纠纷。” 只听泰尔斯淡淡道: “在实质,这是六年前那场特殊的选王会留下的裂痕,是查曼和罗尼,是黑沙领与祈远城,是共举国王与列位大公之间不死不休的落子博弈……” 泰尔斯按住自己的佩剑,向前一步,脸色难看。 “在内,这是龙霄城因为努恩之死引发的动荡,是沃尔顿女大公继位产生的风波,是被里斯班的威望和大公们的背书所压下的浪潮,在六年后的疯狂回涌,”王子咬住牙齿,语气渐渐紧张起来: “里斯班一定很愤怒,有人——无论是谁,都绕开了他这位女大公手下的最大封臣和实际掌管龙霄城的摄政,试图插手龙霄城的权力继承。” 普提莱站在他的身后,微不可察地弯起嘴角。 “您看得很明白。” “哪怕可能有人从作梗,但这确实是我们六年前,于龙霄城,于英灵宫横冲直撞所播下的种子,”瘦削的勋爵感慨道,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龙霄城里惶惶逃命,绝地求生的日子: “在六年后的反噬。” 泰尔斯绷着脸,咬着牙,快要把自己的拳头抓破了。 法克。 事情没有结束。 毒药般的龙血…… 不但远未干涸。 而且。 依旧流淌。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在普提莱以为王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情报而情绪激荡的时候……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不明白,”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普提莱,突兀却冷静地问道: “为什么是我?” 勋爵惊讶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情。 一反他之前的预料:此刻的王子没有慌乱,没有激动,甚至没有过大的情绪变化,连紧张都欠奉。 这个小家伙…… 跟六年前相…… 只见泰尔斯抿紧嘴巴,眉宇间微微动弹,认真思考着什么。 “这是查曼王与罗尼大公的斗争,是龙霄城被卷入其的风暴,”泰尔斯的眼神开始变得锋利,让普提莱不太舒服,甚至有种想要转头的欲望,“但为什么。” 泰尔斯简洁地问道:“坎达为什么提出,要特意见我?见一个星辰王子?” 看着王子的目光,普提莱吸进一口气,抬起僵硬的手,含住自己的烟斗。 “不知道,”普提莱眨了眨眼睛,偏过头: “也许是……巧合吧。” 巧合? 那一刻,泰尔斯眯起了眼睛。 仿佛要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什么来。 普提莱笑了笑,猛吸一口,这位平素嗜烟草如性命的老烟斗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烟斗已经熄灭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建议您少理会龙霄城的这些事——说实话,因为日前的那场风波,现在您的位置很尴尬。” “毕竟,这件事暂时跟您无关,”普提莱耸耸肩:“除非您看不下去小情人的……” 泰尔斯微微一愣。 普提莱微微一笑。 王子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皱眉看着勋爵,满脸的狐疑:“小情人?” 普提莱又眨了眨眼睛:“开个玩笑,殿下。” 泰尔斯抱起手臂,不满地哼了一声。 但他随即一愣。 “等等,普提莱。” “你刚刚的用词……” 王子脸色难看地望着瘦削的勋爵,语气里满布疑惑:“什么叫做……” “‘暂时’跟我无关?” 在泰尔斯疑问的眼神,瘦削的勋爵咳嗽一声,脸色严肃。 “您跟女大公约定的时间到了——您该去藏书室了,”只见普提莱一脸认真地道: “可不能让女大公久等啊。” 泰尔斯顿时愕然。 296.第290章 断龙者(上) 当泰尔斯硬着头皮走过重重护卫,顶着一双双平素更凶悍的眼神——特别是来自尼寇莱的警告目光,穿过那道老旧厚重的弧顶门,迈入他熟悉无的耐卡茹藏书室的时候,星辰的王子正在为原本应随意而轻松的会面而发愁。卡Kа酷Ku尐裞網 塞尔玛清楚自己所身处的政治漩涡吗? 不知不觉,少女已经身在一个无法逃避的棋局里,她所面对的,是伦巴、罗尼、龙霄城一众封臣这样的老辣棋手。 泰尔斯不知道里斯班跟她说了多少,也不知道女大公现在是什么状态,而且他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立场,去面对塞尔玛。 面对那位曾经的女孩儿,现在的女士。 藏书室还是老样子,被一排排高大书架所填充的弧型回廊,在光与影的交织掠过他的视野:书架旁的通道被火盆和天花吊顶的反光宝石映照得明亮而清晰,隔断了光线的书架与书架之间则只剩下昏暗和朦胧。 泰尔斯这样忐忑而焦虑地走在光亮与黯影之间,走过一排排书架,来到六年前他和两位女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存放着两国之间第一份条约的玻璃柜。 “你迟到了。” 龙霄城女大公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并拢的膝盖平躺着一本翻开的厚书。 泰尔斯犹疑地看了看四周,毫不意外地在回廊的两侧尽头看到了金克丝女官和两位女仆的身影,前者仿佛雕像一样,搭着双手,优雅而高贵地平视着前方。 王子深吸一口气,走到塞尔玛的面前,压低了声音。 “塞尔玛,听着,我……” 头也不抬的女大公打断了他,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很平静:“这一批书籍是商人们从龙吻地新搜集来的,听说有许多是古籍和手抄本。”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对于塞尔玛打断他这件事情有些意外。 他只是迟疑了一会儿,拉过一张木制座椅,把椅背转向塞尔玛,脸色沉重地倒坐下来,双臂趴在椅背。 那个瞬间,王子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嘿,”面对六年多的老友,他难得生硬地开口:“我……我听说听政日发生的事情了。” 少女没有回答,但她的手却没有再翻页。 “我想说,呃,”真正见到塞尔玛的之后,泰尔斯只觉得自己变得笨口拙舌,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僵硬地道:“谢谢你——保护了我。” 女大公依旧没有抬头,但她却从鼻子里小小地嗤了一声,要不是泰尔斯听力过人,差点以为她在走神了。 “但是,”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也听说了……” “这批新来的书籍,我刚刚翻了翻目录,”然而,女大公再次打断了他:“里面很多内容都是你所关心的,如终结之战。” “还有巨龙……” 塞尔玛的脸庞依然深深垂下,与书本几乎平行。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脸色一紧。 她的情绪不对。 “塞尔玛。” “关于听政日,”泰尔斯想起普提莱跟他的两段谈话,咬紧牙关:“你……我……” “嗯,婚事。” 泰尔斯愕然:“啊?” 塞尔玛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带着淡淡涩味的微笑。 “这是你今天训练的时候,想跟我谈的,”女大公轻轻嗤笑道:“不是么?”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少女的眼睛里有些红丝。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嗯。” 塞尔玛合膝盖的书本,轻轻叹息。 “所以,你想说什么?” 她把书本摆一旁的桌子,直截了当:“推荐一位丈夫给我?” 塞尔玛说这话的时候挑起了眉毛,看去颇为咄咄逼人。 泰尔斯的话语有些滞涩,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最终只能蹦出几个词:“我……” “我想问……” 塞尔玛微微偏头,夹鼻眼镜后的碧色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泰尔斯头一回发现:这个小姑娘的目光也有这么难以招架的时候。 几秒钟后,依然组织不出语言的王子只得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所以,关于你的婚事……他们是怎么说的。” “有什么人选吗?” 这一次,塞尔玛牢牢地盯着他,整整盯了十秒钟。 让泰尔斯心忐忑。 最终,塞尔玛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摇摇头移开目光。 “是那些人,直属封臣的伯爵们,如——赫斯特伯爵。”她淡淡地道。 “赫斯特?”泰尔斯皱起眉头:“烙铁郡伯爵?那个黄金胡子?” “是啊。” 塞尔玛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在龙霄城的直属封臣里,他的年龄与我最是相当。” 王子抓住椅背,直起腰来。 “年龄相当?”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在初初的惊讶过后不屑地道:“是啊,也只你大了二十岁嘛。卡Kа酷Ku尐裞網” 塞尔玛耐人寻味地看了他一眼: “或者贵族的子嗣,纳吉尔伯爵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儿子,是家族继承人。” “小纳吉尔?”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 “哈,我听说他的风流名声从城里的女仆到郊外的母猪都知道……” 女大公疑惑地眯起眼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泰尔斯轻哼一声,摇摇头:“后厨的小道消息:宴会的时候,女仆们都要……算了,不重要。” 塞尔玛抿起嘴巴,似有不满:“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夏尔……” 这一次,泰尔斯打断了她。 “里斯班伯爵?摄政大人?” 王子像是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老天,那老头连孙子都有了!” “泰尔斯。” 塞尔玛似乎终于受够了泰尔斯的口吻,她冷冷地道: “我说的人选,是夏尔的孙子。” 泰尔斯:“……” 塞尔玛不满地盯着地面,尴尬的泰尔斯则把下巴顶在手臂,一时间无话可说。 终于,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女大公打破了:“泰尔斯。” 只听她用带着疲惫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不想看到我结婚吗?” 泰尔斯没有马说话。 “塞尔玛,”几秒之后,泰尔斯才堪堪出声,声线低沉:“告诉我实话。” “你真的想结婚吗?” 塞尔玛猛地抬起头,脸色紧绷。 “这重要吗?” 少女的话在王子听来像是在赌气:“你知道,我必须结婚。”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直起腰,把椅子挪近了一些。 “我们彼此认识六年了,你知道……” 王子表情认真:“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不希望看见你被逼着做不情愿的事。” “因为……” 塞尔玛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是我把你害成现在这样的。 泰尔斯闭嘴巴,心情黯然地对自己道。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眼前出现了六年前,小滑头答应帮助他的那个瞬间,以及小滑头被宣布为龙霄城女大公的那个瞬间。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把下巴靠回椅背。 几秒后,女大公偏过头,看向另外一边。 “算我不想,但那又怎么样呢?”塞尔玛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你又能怎么做呢?” “你能禁止他们来娶我?” 女大公依然偏着头,看不清表情,双肩却在微微颤抖:“还是能……不许我嫁给他们?” 泰尔斯抬起目光,心惆怅。 她不喜欢这事儿——他这么告诉自己。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愿意,那不要嫁给他们。” 塞尔玛突然回过头,冷冷地盯着他。 “哼。”她嗤了一声。 “如果我不嫁给他们,”那一刻,少女的目光很怪:“那我又该嫁给谁呢?” 泰尔斯只觉得眼皮一跳。 赶在女大公说出什么怪的话之前,他猛地从椅子站了起来。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 “你是女大公,”泰尔斯咳嗽一声,学着记忆里的某个大块头警戒官的样子,挠了挠头:“只要你坚持自己的意志,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要个丈夫,那不必勉强自己非得嫁人。” 说完这话,泰尔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耸了耸肩,尴尬地笑笑。 塞尔玛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半晌,女大公才轻声开口:“你也见到今天的黑沙领使节了……夏尔告诉我,自由同盟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夏尔也说,龙霄城没有选择,如果我想赢得封臣的支持,维护女大公的权威……” “那你更不能随便嫁人了!” 泰尔斯打断了她的话,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不能寄希望于用婚姻来赢得支持。” “想想看,你只有一个人,”王子深吸一口气,顶着塞尔玛直勾勾的眼神:“而龙霄城光是伯爵有六位,无论你嫁给了谁……” “也许你能短暂地平息风波,度过这一幕危机。” “但代价是:你很快会被卷进更深一层的龙霄城内斗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因为你的新丈夫是其一员,所以你将无法再在封臣间的关系置身事外,无法作为至高而公正的仲裁者,无法作为他们的封君……来统治这片土地了。” “而且,用自己的婚姻向贵族们妥协,这样做的女大公,是换不来忠诚的。” 这一次,塞尔玛盯了他很久。 盯得泰尔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知道,”少女的声音有些飘: “夏尔也是这么说的。” “里斯班?”泰尔斯一个激灵:“他也反对你结婚?” 塞尔玛没有直接回答他,她失笑道:“但封臣们会很不高兴的。” 她无精打采地道:“我要怎么办呢?龙霄城要怎么办呢?” “他们本来对我很不满了,说我仪态不稳,风姿不佳,打扮和谈吐都不成熟……” “如果我还拒绝跟他们结婚,没有子嗣……” 女大公微微叹息,有些颓然和疲惫:“我知道:在未来,无论出兵还是法令,他们都不会乖乖合作的。”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何,知道里斯班也反对领主结婚这件事之后,他莫名地觉得放心了好多。 但他转过头,却看见女大公消沉而苦涩的表情。 泰尔斯轻轻捏拳。 他重新坐回椅子。 “不,塞尔玛,”王子认真地道:“这与你的仪态和风姿无关,与你的打扮与谈吐也无关。” “甚至跟你结婚与否,有子嗣与否都无关。” “你的封臣们,他们会有这种态度……” 塞尔玛抬起头,木然地看着他。 泰尔斯的拳头越捏越紧,他深吸一口气。 “是因为,因为……” 但他还未说完,被女大哦姑娘再一次打断了。 “因为我是位女大公,”塞尔玛失笑一声,她把头颅向后一仰,靠椅背,斜着看向远方的一排书架:“是个女人。” “让他们看不起的女人。” 泰尔斯怔住了。 “对,我知道的,”塞尔玛的声音很低沉,乍听之下毫无情绪:“我一直都知道的。” “他们不习惯,更不喜欢一个女人的统治,无论是他们还是敌人,都觉得这样的龙霄城不稳妥,他们觉得我既弱小,又无知……” “所以他们催我结婚:女大公嫁给本地的龙霄城贵族,在我肚子里留下种,冠以沃尔顿之名,终有一天把权位交给他。然后,龙霄城才算安定下来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握住椅背的手更用力了。 “听政日里,无论我说了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看向夏尔,”塞尔玛的话像是在无意识地梦呓:“说对了,他们对夏尔投去赞许的目光,错了,对他予以责备的眼神。” “不止这一次,以前也是一样。” “以后也是。” 塞尔玛轻轻地抖了抖肩膀,麻木也似地失声一笑。 “我所谓的封臣们,没人在乎我,”女大公的声音很微弱,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背,似乎失去了一切支撑自己的力气:“他们在乎的只是女大公头衔和沃尔顿的血脉。” “而我自己,根本不重要——除了我的肚皮,因为那里能生出沃尔顿的种。” 泰尔斯微微咬牙。 塞尔玛深吸了一口气,双眼通红地看着泰尔斯。 她突然扑哧一笑。 “也许他们是对的,泰尔斯。” 塞尔玛咬住下唇,面无表情:“女大公什么的,也许我根本做不到。” “也许我天生软弱不堪,该倚靠他人。” 女大公声音越来越缥缈。 厚重而古朴的藏书室里,她这样斜斜地靠着座椅,幽幽地道:“小时候,我倚靠着阿莱克斯,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女仆。” “长大一些了,我倚靠着你和努恩陛下,靠着你们的力量成为女大公。” “现在,我倚靠着夏尔,由他替我统治龙霄城,处理那些我无法可想的事情。” “未来,我也必须倚靠我的丈夫,靠着我肚子里的血脉,稳定龙霄城,活完下半辈子。” “更何况,我根本连沃尔顿的血脉都不……” “砰!” 王子一巴掌拍在椅背。 “塞尔玛!”泰尔斯严厉地开口,呵斥住了愕然的少女。 “塞尔玛,小滑头,”王子深吸一口气,摆出他所能想到的最严肃的表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拉着你逃课么?” “尤其是金克丝女士的礼仪课。” 不等对方回答,泰尔斯开口了。 “因为你是位女大公,”少年握紧拳头:“但他们教的是纺织、缝纫、刺绣,弹奏、歌唱、跳舞、持家。” “他们把你当成了大公夫人。” “女大公和大公夫人,它们是同一个单词,”泰尔斯咬紧牙齿:“却有天壤之别,绝不一样!” 297.第291章 断龙者(下) 塞尔玛看着他,眼神略有迷蒙、 “但他们没做错,不是么,”她哼笑着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拇指面的‘凯旋’指环:“我根本……” “小滑头!” 泰尔斯再次用那个很久以前的名字,狠狠地打断了她。 . 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来。 “别,塞尔玛。” “哪怕你不能选择自己的要成为的人……” “但至少,别成为他们要你成为的人。”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她:“请你,别变成那样。” 但塞尔玛只是微微错愕,讽刺地摇了摇头:“没用的,身为北地的女大公,我未来的路已经注定了……即使不是这次。” 她失望地道:“我想过了:嫁给本地的贵族,生下男性继承人,然后被礼貌地送到某个隐居地,一直到老……” “啪!” 一声脆响。 塞尔玛呆呆地望着第二王子。 看着他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小滑头!” 泰尔斯认真地看着她,把“凯旋”移到两人视线的心。 “哪怕是女人,你也可以活得很精彩!我知道一个这样的女人。” “啊,那位教导你剑术和礼仪的姬妮·巴克维女官,”塞尔玛摇头失笑道:“听你说过千次了——摆脱家族束缚,独身立足王都,餐刀与长剑俱佳的传女性?但她是特殊的,而且她又不是领主……” “不,不是她。” 泰尔斯果断地开口,止住塞尔玛的话。 “我说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女孩。” 塞尔玛微微一怔。 她被泰尔斯握住的手腕微微一颤: “你说……年轻的女孩儿?” “对,”泰尔斯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同样是伟大家族的最后遗孤,在战乱与暴动生还,三岁时继承爵位,统领一方。” 塞尔玛没有再反驳他,而是带着疑惑和询问的目光,看向王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六年前的秋冬之际:“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年纪跟你现在差不多,十五六岁,青涩、年少、甚至还有些稚嫩。” “但那时的她,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我还记得她跨越整个群星之厅,面对一个国家的君臣黎民,用铿锵有力的语句震慑全场的那一幕。” 泰尔斯出神地道:“而当她穿着那身随性的紫黑色猎装,英姿飒爽地走进大厅的刹那,满厅的人潮都自觉退开,为她让开道路。” “当时,也有人嘲笑她,不屑她,鄙夷她,看不起她,‘星辰怎么能由无知的妇孺来统治?’” “而那个女孩,她那样缓缓走来,冷着小脸,迈着碎步,优雅而孤高,毫不在意地说出想说的话,无论讥讽还是谴责,无论支持还是反对。” “两位分量十足的敕封伯爵也只能走在她的身后,一人杀气腾腾,一人满面贵气——但他们都不能掩盖她的光彩,反而被她身的气势压得几不可察。” “当她长袖挥出,寒声开口的那一瞬间,好像全场的人们都变成了她的陪衬——无论国王还是公爵,无论贵族还是平民。” 塞尔玛听着他的叙述,略有惊讶:“你说的是……” 泰尔斯咬起牙齿,点点头。 “星辰王国,刀锋领守护。” “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 王子眯起眼睛:“据我所知,她到现在仍以未婚女子之姿,在血月之徽下,独力支撑着六大豪门的特巴克家族,守护、统治着刀锋领。” 泰尔斯猛地转过头,看着发怔的塞尔玛: “她能做到的,你也能。” “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独自站在龙霄城的顶端,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少女的脸庞:“总有一天,你能堂而皇之地告诉龙霄城的封臣们:那个统治他们的人……” “是位女大公。” 塞尔玛看着泰尔斯的样子,怔然之后无奈一笑。 “太难了,”少女喟叹道:“我做不来……” 泰尔斯摇摇头,坚毅地道:“这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你自己以为你做不来——所以你的封臣们才会觉得:你统治下的龙霄城不稳妥。”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看着王子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也明亮了一些。 “我还记得那个奋不顾身,把我从灾祸手里拖出来的小滑头……” “我也记得那个从壁炉里钻出来,紧张兮兮地背着台词替我解围的小滑头……” “那时候,那个女孩可没犹豫地说:太难了。” 塞尔玛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泰尔斯握住自己的手。 “塞尔玛,记得吗:选择你想要成为的人。” “如果你不想当一个任人摆布,随手交易的花瓶……” 王子捏紧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那别表现得像个花瓶!”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王子。 几秒后,她原本迷蒙而离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如果你不想草草地嫁给一个足够当你父亲的男人,靠着自己的肚皮生存……” 泰尔斯眼神一厉:“那拒绝他们!” “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当然,我想里斯班也会帮你的。” “只要你说:你不想。” “那你不用嫁给他们。” 两人对视着彼此,沉默了好久。 泰尔斯一直没有转开目光。 塞尔玛则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感动,又有些惊惶。 最终,塞尔玛看着表情坚决的王子,深吸一口气。 “泰尔斯。”塞尔玛清了清嗓子。 “我……” 她似乎有些犹豫。 泰尔斯报以鼓励的眼神。 但犹豫只持续了三秒钟,少女咬起牙齿,绷紧脸色。 “泰尔斯,”塞尔玛抬起头来,眼神认真:“我不想……” “不想嫁给赫斯特伯爵。”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我也不想嫁给纳吉尔伯爵的儿子。” “嗯!” “我不喜欢他们,”塞尔玛的话语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流畅:“我也不想嫁给别人。”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她。 “很好,”王子挑了挑眉毛:“你不会嫁给他们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 两人对视着,几秒后,他们一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呼。 泰尔斯在心底微微感慨:这下,普提莱又要用“我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来唠叨我了吧。 得想一个理由,说服他,如果女大公不嫁人,对我们的益处更大…… 而且…… 这几天得抽空跟里斯班谈谈。 关于龙霄城。 以及女大公。 一边笑着,泰尔斯一边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松开对方的手。 藏书室里,一位女仆皱起眉头。 “恕我直言,金克丝女官,我知道最近女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但他们的举止还是过分亲密了些。” “为了女大公阁下,我们应该介入,”女仆转向金克丝女官,委婉地道:“她现在需要我们。” 金克丝女官依然是那副古板的面孔,她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少年王子和少女大公嘻哈地笑着。 “相信我,为了女大公阁下,”金克丝女官转过严厉的眼神,摇了摇头:“她现在最需要的……” “不是我们。” 突然间,塞尔玛再次开口。 “泰尔斯。” 但这一次,她微微侧着脑袋,表情让人觉得有些狡黠:“如果我愿意嫁给他们,嫁给龙霄城的封臣们……你还会说这些话吗?” “你还会阻止我嫁给他们吗?” 泰尔斯听出了些什么,顿时为之一愣。 他抖了抖肩头:“当然。” 少女微微一笑。 “听政日,你不是挺身而出为我说话了嘛,”泰尔斯又挠了挠头:“朋友的情谊是相互的,千金难换。” 塞尔玛的眼神微微下垂。 泰尔斯一边挠头,一边尴尬地找着理由:“你知道,你凭空多了一位龙霄城本地的丈夫,那也许我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当然要尽力阻止。” “哦,这样啊。”少女的声音重新低落下来。 “对了,泰尔斯。”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疑惑。 塞尔玛抬起头。 女大公耐人寻味地眯起眼睛,问道:“莱安娜,她漂亮吗?” 泰尔斯眼皮又是一跳。 “不太记得了。” 王子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当时的气氛太紧张,我只记得我的双腿在不断发抖。” 塞尔玛扑哧一笑。 泰尔斯也跟着笑了几声。 “但是……” 他的记忆随即回到六年前。 莱安娜。 六年前,她是十五岁。 现在,她应该正当妙龄,如鲜花绽放的年纪吧。 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儿。 “在莱安娜开口说话的瞬间,在她释放那种刀锋般的眼神,毫不示弱地跟几位公爵分庭抗礼的时候……”泰尔斯想出了神,在脑海里勾勒着那位英姿勃勃的少女公爵:“甚至在她面对埃克斯特的使节,强硬地反讽伦巴的时候……” 塞尔玛睁大眼睛,看着王子的回应。 “我发现,‘漂亮’‘美丽’‘可人’‘绝色’等等这些形容美人的词汇,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她了。” “那一刻的莱安娜。” 泰尔斯闭眼睛,深吸一口气。 “像反射着阳光的瑰丽钻石一样,”王子一边回忆着复兴宫里的往事,一边由衷地赞叹着那位英姿过人的刀锋领女公爵,吐气出声:“夺目,耀眼,熠熠生辉。” “让人一见之下,永世难忘。” 在此时。 咚! 随着一声闷响,泰尔斯胸口一痛,他扭曲着脸孔睁开眼睛,看着被扔到自己胸前的一本书。 “今天新到的书籍,”塞尔玛手也拿了一本书,冷冷地道: “我翻了一下,找到了一些你也许会感兴趣的地方。” “快看吧,浪费太多时间了。” “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泰尔斯痛苦地揉着胸口,刚刚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他兀自不甘心,正准备辩驳两句:“可是你也不能……” “闭嘴,快看书!” 女大公板起脸,凶巴巴地道: “别浪费时间,我一会儿还要课呢!”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趁着塞尔玛低下头的瞬间翻了个白眼。 凶女人。 王子苦着脸低下头,摆正坐姿,翻开怀里那本夹着书签的《与苍穹对敌》。 这是什么书? “对龙语的评价?” 泰尔斯翻开书签那一页,马被章名吸引了注意力。 王子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按照习惯,小声地研读起来。 “‘巨龙的咽喉构造极为特殊,因此龙语的发音也极其复杂,甚至到了不用乐器记录不下来的地步……” “记录成的龙语只能表现一部分音节,在巨龙的嘴里,这些龙语词汇大多有着另一种我们无法可想的读法和发音……” 龙语。 泰尔斯六年里的藏书室生涯,当然不只是为了找清净。 更重要的是…… 王子想起那一夜,火光腾空而起的那个巨大身影,想起自身的种种谜团,心情越发沉重。 六年了,他在旁敲侧击,跟塞尔玛两人找了许多献,至少得知了历史十五头巨龙的名字。 然而,十五个特征各异名字里,唯独没有他想要找的那一个…… “除了少数几个种族,如歌喉堪百灵鸟的精灵之外,大部分种族都无法依靠声音,与巨龙直接面对面交流、对话’,”泰尔斯念着画出来的段落,皱起眉头:“难怪天空王后要那样跟我们沟通,原来我们说不出龙语……” 可恶。 所以…… 只要是龙语发音的名字,不是通用语,甚至不是人类能读得出来的么? 这样的话…… “不是那里!” 塞尔玛的声音传来,似乎颇为不耐:“翻翻第二个书签!” 心复杂的泰尔斯没好气地抬起头:“你不说我又怎么知……” 然而在看见对方凶巴巴眼神的刹那,他又哧溜一下缩了回去。 王子乖乖地翻开第二个书签的位置,: “‘古精灵是历史少数能与巨龙对敌而不落下风的种族,在屠龙战争(这个称呼来自于古精灵们的史料,对于两千多年前那场我们知之甚少的战争,笔者相信巨龙们一定有类似‘猎长耳游戏’之类的别样叫法),古精灵王国至少猎杀过六头有名有姓的巨龙,因此,他们也是对巨龙了解最多的种族,甚至笔者的不少资料都来源于白山一位友人的慷慨提供……’” 泰尔斯眯起眼睛。 六头? 难道塞尔玛要给自己看的,是这六头阵亡巨龙的名单? 塞尔玛知道自己一直对巨龙很感兴趣,也经常翻查巨龙们的名字…… 但她也许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头巨龙,可是一直活到了现在,至少活到了十四年前,活到了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而它,不,她的名字叫做…… “……屠龙的战士们通常分成几组,分工合作。” “诱杀者,一般正面对敌,装备齐全,惯常有一把与精灵近卫队规格相近的、利可断金的大砍刀,以及熔点高得可以隔绝温度的秘银甲盾,攻守兼备——笔者怀疑这是人类剑术的起源,至少北地军用剑术在精神和装备,应该有所借鉴诱杀者部队的战术,苦修者之塔里的北方古代史专家、《铁血王传》的撰写者,j.l.闵迪思法师抱有相同的观点,但炼金之塔的武器工艺史专家莱默大师则认为北地军用剑术主要受了战场对敌的古兽人格斗术的反向影响;” “狙杀者,这支部队负责远程打击和牵制,配备能影响巨龙的多种特制箭头,手执可折叠的强臂远狙弓,迅速打击和压制快速移动的空目标,从龙眸到龙腋等弱点不等——时至今日,帝国绿心行省境内的‘飘荡者’精灵聚落还留存有这种制弓技术,连带着影响了绿心行省也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弓箭手出产地,‘北地悍,西涛狠,绿丘出强弓’的说法流传甚广,罗密特家族世传的灰蓬箭手部队更是数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可怕存在,相信这与古精灵王国猎龙时的狙杀技术不无关系(尽管灰蓬们不肯承认)……’” 泰尔斯带着疑惑,越读越不知所措。 这些是什么? 如何猎杀巨龙? “抹杀者,这些人数最少的精灵承担的任务也最为危险,他们要在战斗接近巨龙的致命弱点,争取一击创敌甚至毙敌。抹杀者一般都由最出色的斥候和尖兵担任,他们轻装阵,潜行近身,手边只有一把最不起眼,却最为昂贵,可谓价值连城的短剑。这种短剑据说用特殊而秘密的材料和手段锻造,能毫无阻碍地洞穿龙鳞,但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使锋利如斯,但这种长度短小的随身武器,是如何对体格庞大的巨龙产生致命威胁的呢……” “经笔者考证,这种传的随身武器名为‘断龙者’,历史数量稀少,只有最强悍的抹杀者有资格装备,据闻它是有魔力的武器,每伤害甚至杀死一头巨龙,剑身能积累被猎杀者的力量,从而变得‘更为强大、锋利、诡异、致命、生机勃勃’——这是古精灵献的原话,但笔者对最后一个词的翻译尚且存疑……” 泰尔斯看到这里,不时抬起头看着塞尔玛,但对方气鼓鼓的眼神让他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 王子只能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 他翻过一页。 下一秒,泰尔斯生生一震! “看到了吧?”塞尔玛叹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很惊讶。” 泰尔斯呆呆地抬起头来,那本大书张开到其一页,面用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张武器草图。 他摸着那张图,瞬间知道塞尔玛要他看的是什么了。 “这是……”泰尔斯愣愣地道。 “嗯,”塞尔玛不无凝重地点了点头:“根据面的记载,是古精灵的抹杀者部队才拥有的精英武器。” “‘断龙者’。” “三百多年前,守誓之王米迪尔四世,在两国边境建起的那座坚固要塞,以之为名。” 泰尔斯怔然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书绘制的武器示意图。 那是一把有着怪配重球,剑格央镶嵌着宝石的的短剑,护手向着剑锋呈反弧形弯曲。 尽管没有色,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断……断龙者? 在泰尔斯将近十四年的此世生命里,他见过一次这种样式的短剑。 不,他不仅仅见过。 六年前,泰尔斯曾经亲手握住过一把同样规格的短剑。 那把鲜红如血的短剑。 它像一个沉睡多时的战士般醒来,在自己的手里发出光芒。 那把像是有意识的短剑。 它传递着隐约的音节和单词,称呼自己为…… 血脉兄弟。 298.第292章 梅里·希克瑟 五天后,泰尔斯无精打采地坐在英灵宫属于女大公的书房里,塞尔玛坐在对面的书桌,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手的一本《卡希尔·叶落诗选》。 . 星辰王子微微低头,吐出一口气。 藏书室里带来的震撼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本书的一副示意草图并不能给泰尔斯更多的讯息。 他只能猜测:净世之锋,作为一把可能饮用过巨龙鲜血的武器,它与体质特的自己产生了联系和共鸣。 而这种联系的间桥梁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龙语名字。 但这并不是目前最让泰尔斯烦心的事情。 “我去找过里斯班伯爵了。” 泰尔斯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塞尔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女大公抬起头,眼前一亮:“夏尔怎么说?” 泰尔斯挠了挠头。 “里斯班说,关于自由同盟的事情,要等待祈远城那边正式来信,才好选择如何应对。” “但是放心吧,”星辰王子咧开嘴笑了:“里斯班对女大公继续保持独立和自主很有信心,他已经有了计策——身为努恩王的首相,可不是寻常货色。” 塞尔玛的嘴角微微翘起,昭示着女大公此刻的好心情。 “泰尔斯,谢谢你。” 泰尔斯耸了耸肩。 他回想起前天私下里寻找里斯班面谈的情景,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感谢您的关心,泰尔斯王子。女大公的事情自然有我们处理,请勿要忘记,我们才是龙霄城的封臣,您毕竟只是客人,不是“主人”——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更不是。】 【当然,作为女大公最真诚的“朋友”,也请您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和念头,遑论行为——不管那是什么,这无论对您还是对女士,对龙霄城还是对永星城,都是非常不利的。】 【我很欣赏您聪慧早熟的名声,也很不愿看到您堕落成沉迷欲望的庸人,希望您好自为之,须知您的处境并不十分安全。】 真是的。 泰尔斯闭眼睛,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什么叫做“多余的想法和念头”? 还有“沉迷欲望的庸人”? 夏尔·里斯班,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经此一事,泰尔斯认识到:显然,他在龙霄城的不受欢迎程度已经有了新的突破,不但里斯班和尼寇莱,连金克丝女士和两位女仆这几天看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害得泰尔斯连跟仆人们打招呼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角落突然蹦出个拿刀的蒙面人,大喊“为了埃克斯特”向他冲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出乎他预料的是,对于王子主动卷入龙霄城的政治斗争,以及他“为了友谊,决心帮朋友脱离不幸婚姻”的行为,普提莱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是那副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歪脸笑着的“我懂的”表情实在是很让泰尔斯揪心。 连怀亚和罗尔夫的眼神也很让泰尔斯有做贼心虚的错觉。 “我们一点都不惊讶,你知道:少年总得经历一些‘特殊事件’才能长大。”这是有一天,泰尔斯在跟着普提莱学习吟游诗的间隙,忍不住发问的时候,吐烟圈的勋爵坏笑着的回答。 为了这句话,泰尔斯克扣了犒赏日原本准备发放给勋爵阁下的所有赏金。 书房里的泰尔斯摇了摇头,试图把回忆赶出脑海。 “对了,你对一会儿新来的老师有什么了解吗?”塞尔玛放下书本,疑惑地问道:“我听说他是你那位有趣的副使介绍来的。” “普提莱?”沉浸在回忆的泰尔斯板着脸道:“他不是我的副使,我跟他不熟。” 塞尔玛怪的眼神在他身打了个转,鼻子里无声地哼了一口气,又重新回到了书本。 与此同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噔,噔,噔……”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人的…… “噔,噔,噔……” 泰尔斯皱起眉头:这是木头触地的声音,节奏紊乱,散漫而不经意,似乎是随手敲出来的一样。 但偏偏又很沉重。 像…… 书房的门开了。 金克丝女官走了进来,对着女大公和王子殿下微微一躬,然后礼貌而低调地退了出去。 女官身后的出现了一个瘦弱不堪的身影。 新来的客人微微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颇为老旧而厚重的拐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拐杖,杖头稳稳地点地。 “噔,噔,噔……” 金克丝带了书房的门。 王子和女大公连忙正襟危坐,看向来者:他一下一下地向书桌旁的泰尔斯和塞尔玛走来。 “抱歉,两位先生女士,年纪大了——咳——这身破骨头经不起折腾,”随着客人传来的是一把苍老虚弱而干瘪的声音,间还伴随着一声清嗓。仿佛不这么做他说不下去话似的: “从安伦佐到埃克斯特,一路坐的马车,差点没把我的屁股都颠掉——小伙子们生怕我死在半路,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到了龙霄城后,也不得不休息了四天。” 泰尔斯先是看了一眼那根拐杖,想起很久以前曾有数面之缘的黑先知,让他心里一阵不舒服。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排除掉多余的印象,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来者: 这是一个干瘦而矮小的老人,头顶的白发稀疏,脸的皱纹沟壑纵横,似乎经历了太多的风霜。 老人全身下裹着——用这个词是因为他的身材实在太干瘦,以至于看着像是衣服挂在过小的衣架——一身寻常的暗色外套,陪着白色内衬和红色围巾,看去跟一个店铺里做买卖的寻常商人没什么区别。 他的精神似乎不是太好,眼神迷蒙而浑浊,唯独左眼戴着一片夹鼻的单片眼镜,使得他的左目从正面看去显得特别大,老人勉强挂着一副平淡温和的笑容,法令纹联动着皲裂的嘴唇下颤抖,给人一种晚景凄凉的感觉。 看去竟里斯班和六年前的努恩还要苍老——泰尔斯暗暗心惊——至少也有七十岁了。 普提莱和基尔伯特,是怎么请动这样一位看去情况不妙,朝夕不保的沧桑老人,不远千里来到龙霄城的? “日安,先生,”泰尔斯颇有些担心地道:“我……听普提莱提过新老师的事情,但他一直不肯说是谁。”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新来的老师,似乎也被对方的年龄和情况惊呆了。 “也许他是对的,这样你们见到一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的时候,不会太失望。”老人干笑了一声,又向前一步的他似乎有些吃力,握着拐杖的右手微微一颤。 “不介意我坐下吧,你知道,”干瘦的老人看了看自己颤抖着的右臂,面带嫌弃地紧了紧鼻子,摇摇头: “腿脚不好。” 显然,他并没有要征询两位——至少征询女大公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挑了一张最舒服的皮椅坐了下来。 干瘦老人陷进了皮椅里,闭眼睛松了一口气,缓了好几秒钟。 泰尔斯和塞尔玛面面相觑,面带讶然,不知作何反应。 这是……那位基尔伯特和普提莱都推崇备至的老师? 老人似乎慢慢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不必担心,我从小体弱多病,看着很糟,但事实,我太多太多身强力壮的人们都要长寿呢。” 泰尔斯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听说,您是基尔伯特·卡索和普提莱·尼曼,都承蒙您的教诲?” 干瘦老人微微偏头,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 “哦,对的,那两个有趣的小子,小大人和捣蛋鬼,”老人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他弯起嘴角:“很久以前啊,我还是个家庭教师的时候,教过的学生……嗯,他们似乎也在其?” 泰尔斯挑起眉毛,和塞尔玛不明所以地再次对视一眼。 “哦,对了!”老人眼皮一挑,镜片里的左眼倏然睁大,看去颇为吓人。 他抽起右手的拐杖,把它放进自己的一双膝盖央,双手拄着它,微微一笑。卡Kа酷Ku尐裞網 “作为开场白,我们确实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老人温和地看着两个面带尴尬的学生,脸的皱纹如波浪般卷起:“从我开始吧。” “梅里·希克瑟,”干瘦的老人清了清嗓子:“来自龙吻盆地,安伦佐公国,长吟城。” “但大多数认识我的人都喜欢称呼我为‘老乌鸦’,当然,学生们一般都喜欢在背地里这么叫。” 泰尔斯心微微一动。 龙吻盆地。 那是…… “您来自龙吻学院?您是学士?”塞尔玛眼神一亮,她兴致勃勃地前探身子,好地看着新老师希克瑟:“我听夏尔说过您的名望很高,有不少杰出人物都曾在您的……” 希克瑟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打断了女大公。 “虽然我确实在龙吻学院挂职,”希克瑟镜片里的左眼轻眨一次:“但不得不羞愧地说,我从来没有获得过学士资格——在外游历各国时,都是靠伪装同窗的一张学士资格证明,才勉强在贵族城堡里拿到一份家庭教师工作的。”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虽然用词如此,但显然毫无羞愧之意,好像只是在说“出门忘了带钱袋”之类的小事。 泰尔斯和塞尔玛第三次愕然对望,双双眨了眨眼睛。 什么? “老乌鸦”希克瑟向他们友好而俏皮地点了点头。 “那么轮到你们介绍自己了。” “女士优先,如何?” 塞尔玛小嘴微张,有些反应不过来。 泰尔斯也有些懵懂。 过去六年,龙霄城的少男少女经历过无数的北地家庭教师——刻板的、灵活的、严肃的、固执的、麻木的、和蔼的、幽默的、装模作样的、凶恶万分的…… 但每位教师都会在之前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两位学生,他们见到女大公和王子的反应,也不像眼前这个自称“老乌鸦”的老人一样,至少不曾用如此毫不在乎的口气对他们说出自己曾经伪造证明而蒙骗过关的事实,也不曾一开口这么随意地让两位贵人“自我介绍”。 而且,他对他们的称呼…… 先生,女士? 这让泰尔斯想起了六年前,在闵迪思厅里,基尔伯特也称呼还未被承认为王子的自己为“小先生”。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怀念。 “不必拘束,不用紧张……我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不像这个世大多数的教师,”希克瑟注意到女大公的反应,他张开大嘴,露出一口虽然年迈却依旧保养得很好的牙齿,随性地哈哈大笑: “龙霄城给付我薪资,可不是让我来烦扰你们的,事实,我只想来和你们聊聊天,如果不受欢迎,权当是来北地逛一逛。” 老乌鸦呼出一口气,笑眯眯点点头。 他温和地看着塞尔玛,右手搭在拐杖,左手在右手背轻轻拍打:“虽然我之前听闻了关于两位先生、女士的颇多事情,但显然,我更想听听你们自己的声音。” 显然,老人的态度让塞尔玛放心不少,少女看了一眼泰尔斯,后者给她一个鼓励的颔首。 “日安,希克瑟先生,我是塞尔玛·沃尔顿,来自龙霄城……咳咳,是龙霄城的女大公,”塞尔玛小心翼翼地道:“事实,我很笨,什么都不懂,只会看书……” 希克瑟嘿嘿一笑。 “啊,女大公,看到您真是亲切,哈哈,至少,我们有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希克瑟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戳戳自己鼻梁的单片眼镜。 塞尔玛扶了扶夹鼻眼镜,微微翘眉,嘴角弯——泰尔斯知道,这是她想笑又强忍着的表情。 老乌鸦摇了摇头,转向另一个人,左眼在镜片里微微睁大:“你为什么不坐近一些呢,泰尔斯?” 正在观察着两人互动的星辰王子顿了一下。 “不必表现得像个刺猬——你也许总是麻烦不断,但不会是今天,不会是在这里。”希克瑟点了点拐杖,略带深意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瞪着眼睛,看着这位新来的怪异老师,喉咙滚动了一下。 “日安,先生,”他最终还是礼貌地把椅子向前移动了一些,稍稍放下审视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是泰尔斯·璨星,在此期待您的教导——感谢您接受了普提莱的邀请,不远千里前来为我们授课。” “嗯,泰尔斯,”希克瑟深吸一口气,镜片里的左眼盯视着泰尔斯,声音有些虚弱:“璨星,很好。璨星,果然如此。” 泰尔斯微微一怔。 “对了,授课!”老乌鸦没有再啰嗦,他轻拍着自己的手背,叹了一口气。 “你们一定很怪,这么一个古怪的糟老头,到底要教你们什么,能教你们什么呢?” 面对着两个学生好而审视的目光,坐在皮椅里的干瘦老人把背部抬离椅背,抬起头来。 “我想过这个问题:即使在我所教过的诸多学生里,你们也不能说是最平凡的那一类。” 泰尔斯和塞尔玛都认真地看着这位老师。 说实话,无论是基尔伯特信“他是我此生第二尊敬的人”这样推崇备至的评价,抑或是普提莱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用心卖关子的介绍,都让他对这位初见之下,颇有些特的“老乌鸦”有了满满的期待感。 啪! 希克瑟一巴掌拍手背,哈哈一笑。 “事实,我也想不出能教你们什么。” “所以我最后决定了,让教学什么的见鬼去吧!” 啊? 在两个学生惊讶万分的眼神下,干瘦的老人随意而轻松地道:“我们今天嘛,来聊聊天好了。” 聊……聊聊天? 第四次,泰尔斯和塞尔玛释放出震惊而难解的目光,看了彼此一眼。 这是什么…… “很有趣啊,不是么,你们一者是龙霄城的最高统治者,”希克瑟感慨道:“一者是古老王国的继承人。” “一男一女,却机缘巧合,坐在同一个房间里,面对着同一个糟老头子。” “那我们来聊聊,跟你们两者都有关的话题如何?” 王子挑了挑眉头,他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默不作声地把它合,推离手边。 老乌鸦皱起眉头,似乎在深思,他的目光不断地在不知所措的少年和少女之间游移:“嗯,与北地人和星辰人都有关的话题……让我想想。” 希克瑟眉头一动,脸的皱纹又是一阵波动。 “哦,有了,”老人和蔼地看向塞尔玛:“女士?” 塞尔玛连忙礼貌地点头回应:“希克瑟先生?” 外号老乌鸦的老人看似满意地颔首,然后向着一边的泰尔斯伸出手。 王子微微一惊。 “这是泰尔斯,”希克瑟郑重其事地道:“泰尔斯·璨星。” “啊,我知道。”塞尔玛有些摸不着头脑。 希克瑟叹了一口气。 “沉着,冷静,警醒,俊秀、眼神锐利的星辰王子,带着一双有趣的灰色眼眸,却在命运里背负着一个古老王国的兴衰……” “在目不可见的黑暗漩涡里挣扎和奋斗。” 泰尔斯眉心一颤, 这位老师,他的用词,有些…… 塞尔玛忍不住看了第二王子一眼,目光里有着担忧和怜悯。 他淡淡地道:“所以,塞尔玛·沃尔顿,身为龙霄城前所未有的女大公,青春、年少、躁动,地位微妙又活力四射的北地女孩,你……” 下一秒,只见他们温和的新老师,来自龙吻地的梅里·希克瑟,笑眯眯地向一脸迷糊的女大公问道: “喜欢他吗?” 啪! 那一刻,少女手的书本重重地摔落地面。 299.第293章 统治的界限(上) 女大公的书房里,塞尔玛瞪大了眼睛:“什么?” 泰尔斯也呆呆地看着口出惊人之语的新老师。 . 这…… 这这这…… 你真的是来当教师的么? “我……”尴尬的气氛,不知所措的女大公张口结舌,半天也没能冒出一个字来,只能习惯性地向泰尔斯投去求助的眼神。 “希克瑟先生,”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泰尔斯硬着头皮开口了:“这个玩笑有些……我和塞尔玛,我们……” 然而这种气氛的罪魁祸首,干瘦的梅里·希克瑟却依旧握着他的拐杖,似笑非笑地看着塞尔玛。 下一秒,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然后——她果断地低下头,俯下身,去捡跌落脚下的那本《卡希尔·叶落诗选》。 似乎那非常重要。 把尴尬留给了泰尔斯一个人。 但他很快不尴尬了。 “是的!”戴着眼镜的老乌鸦侧过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泰尔斯。 老人单片眼镜后的眼眸轻轻一眨,掠过张口欲言的泰尔斯,紧紧盯着塞尔玛: “你一定非常喜欢他。” 刚刚抱着书直起腰来的塞尔玛又是尴尬地一僵,不得不出声:“那个,我们只是好朋友……” 泰尔斯颇以为然地点点头。 “否则,没有女大公的刻意保护,一个来自星辰的人质王子,”出乎意料的是,老乌鸦希克瑟脸的戏谑慢慢消失,他没有理会塞尔玛和泰尔斯的澄清,只是摇摇头,继续着自己的话: “根本不可能在北地人的龙霄城里,在群狼环伺的敌意,安然无恙地呆整整六年。” 两位学生齐齐一怔。 只见希克瑟的表情已经褪去了初始时的轻松和惬意。 尽管笑容依旧,但他眼里的浑浊已经缓缓消失。 他把手的拐杖拉得近了一些。 “你觉得呢,泰尔斯?” 王子回过神来。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老人刚刚的话,绝非是在无聊地拿他们的关系打趣。卡Kа酷Ku尐裞網 看来…… 是他想太多了啊。 面对希克瑟的询问,放下心尴尬的泰尔斯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我无法否认,”少年瞥了一眼脸色微红的少女,心有顾虑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塞尔玛的保护,北地人们不会对我这么客气——我对此感激万分。” 塞尔玛没有说话。 希克瑟则轻叹一声。 “那么,能否容我试问一句,塞尔玛,”跟称呼王子一样,老乌鸦毫不见外也全无顾忌地直呼女大公的名字:“你的人民,你的封臣,你的属下,为什么对泰尔斯如此不客气呢?” “难道王子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塞尔玛盯了泰尔斯一眼。 “不,泰尔斯没有做错什么,”女大公用力地摇摇头:“但他是个星辰的王子,所以北地人都有讨厌他的理由——这是国家之间的仇恨。” 新来的老师眯起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北地人该讨厌星辰的王子?” “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里,”塞尔玛停顿了几秒,她颇有担忧地看看泰尔斯,见到后者脸色如常,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口回答:“我们——埃克斯特和星辰王国打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泰尔斯认真地看着依旧笑意不减,却给人以莫名严肃感的老乌鸦:他突然有些明白希克瑟想聊什么了。 “血色之年,当然,这是星辰的叫法,”希克瑟目光幽深,默默感慨道:“终结历660年初到661年,血色之年啊……” 新老师的目光一肃: “所以,在战争里,星辰人做了什么事情?” “才让主动入侵的埃克斯特,对星辰王国如此恨意满满?” 泰尔斯皱起眉头。 塞尔玛犹豫了一秒,但在希克瑟的笑容下,她还是回忆起书本和过去课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回答道:“因为《要塞和约》。” “战争的最后,北地人在多方的压力下被迫与星辰和谈,甚至签订和约。” “除了战前在要塞西北的一片争议林地,以及一些钱财的赔偿之外,埃克斯特没有得到多少土地和战利。” “很多人——从大公到封臣,从贵族到士兵,都对自己已经攻破了北境,拿下了战场的胜利,结果却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北方的事实不服,所以,”女大公再次小心地望了泰尔斯一眼:“所以他们觉得,这是星辰人用卑鄙手段带给他们的耻辱。卡Kа酷Ku尐裞網” 听着一老一少的问答,泰尔斯想起国是会议的前夕,基尔伯特在马车向他叙述的一切。 【与其说这是一份和约,毋宁说这是一份屈辱记录。】 “很好,所以这是答案——与战果不成例的《要塞和约》,这是北地人对星辰仇恨的来源,”说到这里,希克瑟适时地露出疑惑的表情:“然而这个答案却不得不带来更多问题。” “虽然你们彼时都未出生,”希克瑟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拐杖,吐出一口气:“但是,按照刚刚的说法,为什么?” “在埃克斯特已经获得了那样巨大的优势,以至于整个北境和半个崖地都被他们击溃的情形下,为什么《要塞和约》会那样签订?为什么埃克斯特仅仅索求偿款,却放弃了每一片辛辛苦苦打下,已经占领了近半年的星辰土地?” 泰尔斯和塞尔玛双双蹙眉,开始思考老人的话。 希克瑟转过头,和蔼地看向星辰王子。 “泰尔斯,你有什么答案?愿意猜猜看吗?” 泰尔斯微微挑起眉毛。 他的脑闪过一片恒久以前的记忆。 依旧是在那个明亮的教室,依旧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笔记声。 【葺仁,这个问题,你有什么答案?】 过去六年里,这样陌生而熟悉的记忆闪回并不多,至少不如他六年前在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那么频繁。 但它们绝非此沉寂。 如现在。 【社会关系,或者说,个体在社会关系圈的位置,是怎么影响个体行为的呢?】 【按照“理性人”的假设……那么,明明知晓行动会带来相应损失,或至少风险不可预期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少的个体还要习惯性地按照关系的亲疏远近,跟随并重复周围个体的行动?】 只是…… 记忆,那个模糊、隐约,总让泰尔斯情绪难抑,却怎么也叫不出名字的,温柔女声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泰尔斯?” 在希克瑟微微的催促声,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我想……” “是因为多国的联合干涉?我想无论是海对岸的翰布尔、夙夜,还是西陆的康玛斯以及一众小国,都不愿意看到一个过分强大的巨龙国度……” 但嘴不停的泰尔斯,看着那片镜片后的那只眼眸,看着那目光的莫名深意和笑意,心微动,不自觉地缓缓收住话语。 坐在皮椅的希克瑟笑了。 他的肩膀一抖一抖,扶着拐杖的双手微微颤动。 他的笑声虚弱却欢快,仿佛一个逗弄着孩子的幸福老人,丝毫没有阴森感。 像一只……快乐的乌鸦? 塞尔玛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人。 终于,希克瑟收住了笑声,他点点头:“抱歉……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神情。 “根据《北境战史》记载,当两国开始谈判的时候,虽然诸如康玛斯和翰布尔这样的国家都表示了关切,然而,在关于埃克斯特撤兵的条件,康玛斯的内部久久莫衷一是,翰布尔则表示尊重努恩王的意愿,而夙夜的使节正在路,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信鸦表明态度。” “这么一看,要么是《北境战史》的作者在吹牛皮,为他所获得的‘内部消息’作伪证,要么是……你们怎么看?”希克瑟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泰尔斯。 王子重新皱起眉头。 所以,这个意思是,所谓的多国干涉其实效力颇弱,对埃克斯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埃克斯特放弃战利,乃至两国之间的和谈都另有原因? “啊,我又想到了,我一个学生告诉过我,”老人哈哈一笑:“努恩王曾经把所占领的星辰北境的八个郡,慷慨地分封给了六位伯爵,作为对他们的奖励。同样,戒守城大公、威兰领大公和黑沙大公也曾试图把他们打下的土地据为己有。” 希克瑟眼珠轻转:“埃克斯特甚至成功地让原星辰土地的不少家族,都转而向北地人的新领主效忠。” 越发迷惑的泰尔斯和塞尔玛对视一眼,双双对老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但最后,埃克斯特人还是撤走了,放弃了?”泰尔斯疑惑地问。 “看去似乎是如此,”老乌鸦轻轻颔首:“先是黑沙领的门德伯爵,然后是戒守城麾下的葛雷家族,最后是龙霄城的伯爵们,当他们的军队撤走,名义还属于他们的星辰土地纷纷撤换旗帜,拒绝纳税和赴役,赶走留守的埃克斯特贵族,回归了旧主的统治,连原本被迫向北地人屈服的家族,也有不少再度倒戈,回到星辰版图里。” 泰尔斯心思一沉。 “为什么?” 塞尔玛好地开口:“难道是常治之王的统治长久以来深入人心,以至于民众和贵族的忠诚无可动摇吗?” 希克瑟搓了搓手腕,啧声道:“那样的话,为什么忠诚的贵族们,一开始还会向埃克斯特投降呢——北境的人民严格来说也是北地人,他们不缺少奋战至死的勇气。” 塞尔玛顿时语塞。 但一旁的泰尔斯却陷入了沉思。 等等…… 拒绝纳税和赴役…… 赶走留守的埃克斯特贵族官吏…… 王子心一动。 他突然想起六年前,在英雄大厅里剑拔弩张、惊险万分的那场谈判,想起查曼·伦巴的表情,想起……他所真正恐惧的东西。 “我明白了。” 星辰王子猛地抬起头,看向笑容依旧的希克瑟。 他郑重地道:“当年的埃克斯特,并没有统治北境的能力。” 塞尔玛好地看着他。 希克瑟的眼神变了。 下一秒,老人笑眯眯地举起右手,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顶着另外两人的目光,得到鼓励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六年前曾经思考过的事情。 “无论是缴税、裁判、兵役,还是日常的生活事务,从高到低,从贵到贱的星辰人都渐渐习惯了本国的统治方式:从贤君开始步步成熟的制度和规矩。” “而埃克斯特,他们无法沿袭星辰的制度,也不能用星辰的方式统治这片土地——不仅仅北地人的贵族们不习惯,巨龙国度能够派遣去统治北境的合格官僚也远远不够,他们只能也只会用埃克斯特的老办法统治星辰。” 王子蹙起眉头,他想起不久前,小约瑟夫的大厨父亲对他讲过的,他们村子里的事情: 北地领主的亲信们来向农民们收税,这个月的税可能是一只鸡、一袋小麦,可过几个月,如果你的土地收获了,或者换了一个收税人,可能要收一头牛,两袋小麦,端看收税人的心情和贪婪,取决于领主是仁慈还是严酷。 如果你是个手工匠人,用个好点子在集市做点小生意赚了钱,想要扩大生意的时候,也许要面对领主或贵族的觊觎——因为你连能在集市交易,都是他们的恩惠。 泰尔斯一边继续着脑里的猜想,一边对笑容更甚的希克瑟和目瞪口呆的塞尔玛道:“所以,如果努恩王像以前国内一样,随意分封星辰北境的土地给臣属贵族们,让他们按照共治誓约里的老传统去管理自家的新领地,会出现种种问题……” 希克瑟咳嗽了一声,嘿嘿一笑。 老乌鸦淡淡地道:“据我所知,埃克斯特在占领北境的期间,负责管理后方的伦巴大公,也是现在的查曼国王,曾经试图像在本国一样,履行领主的责任和权利,以保证安全生活为条件,向北境的居民收税,以补贴耗费。” “但显然效率颇低——人们都不愿意跟他的税吏打交道。” 猜想得到佐证的泰尔斯眼前一亮: “当然,因为星辰的土地是不一样的。” “北境的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另一种生活和统治的方式,并非盲目而顺服地向一个从北方而来,有着巨龙粗犷风格的领主闷头效忠——这还只是北境,央领甚至南部可能更甚,因为他们那里的城市更大,乡村更复杂,我听说工匠和商人们甚至组成了同业会,有权跟领主们协商。” 泰尔斯想起当年伦巴的眼神,心生感慨和明悟:“简单地说,当时的埃克斯特王国,在赢取了胜利之后,并没有安稳地统治北境的能力。” “相应的,一旦入侵者没有这种能力,那星辰北境的人民当然不会服膺埃克斯特的统治,”王子想起那位从星辰王国投向黑沙领,在伦巴麾下效力的小小税吏:“因为后者非但不能给他们想要的生活,还在粗暴地损害他们的利益。”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所以,哪怕努恩王的军队在事实占领了北境,他也无力有效地治理它,只能用暴力压服它。”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像往常一样,对着泰尔斯露出一个惊叹的眼神。 老乌鸦希克瑟耸了耸肩,脸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一些。 “从我们刚刚的讨论来看:埃克斯特没有把被入侵波及的土地和人民变成受益者,”干瘦的老人幽幽地道:“而是变成了敌人?” 泰尔斯点了点头,表情凝重:“所以,如果埃克斯特要持续占领北境,意味着必须长期驻军,用大公们的暴力来压下连绵不绝的叛乱和不服,来平息因为生活改变而越发沸腾的民愤。” 又或者——泰尔斯想起伦巴在六年前的“龙血”里对大公们的承诺。 或者由大公甚至国王本人,亲自驻节北境,扑灭一切可能的祸乱根源,然后逐步地……向星辰王国的既有制度同步、靠拢。 把它真正变成……自己的土地。 王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所以,这是你在十八年前的血色之年里,所学到的么? 查曼·伦巴? 300.第294章 统治的界限(下) “嗯,驻军?” 希克瑟重新抚他双膝间的拐杖,神作书吧认真si考装:“用杀戮和恐惧,鲜血和si ang来震慑反对者与不者,了断人民对于旧制的依赖和习惯,一个有趣的选择。 ” 一边的塞尔玛似乎跟了节奏,她饶有兴趣地话道:“可是,长久地驻军北境,意味着高昂的军费,夸张的补给,长期动员的代价,封臣的怨言,这些都不是任何一位大能负担得起的——夏尔告诉过我,壮年男人离家一个月,足以影响本地的产出,带来人民的不。” 泰尔斯心透亮:“所以,血之年里,埃克斯特虽然击败了星辰,却无法正常地统治北境,也无法用驻军来保有对方的土地。” 希克瑟再次露出他难看却和蔼的微笑。 “很有意si的讨论,先生和士,”新老师的话锋再次一转:“那既然如此,我们又有了另一个问题:他们自己无法直接统治,又为什么不扶植北境已有的本地贵族,代替他们统治北境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 倒是一旁的塞尔玛转了转眼珠:“努恩王攻破寒堡后,吊死了从北境爵到他属下不肯屈服的若干领主,试图以此扑灭北境的反抗。” 泰尔斯想起了正在狱的瓦尔·亚伦德,想起他在复兴宫里声嘶力竭的指控。 大像背书一样张口不绝:“但他没能灭绝对方:老亚伦德的儿子还在王都,也没能灭绝与北境的土地连在一起的血脉纽带。” “不止如此,埃克斯特并未过牧河以南,永星城依然屹立不倒,遭劫的王室也迅速重立王,”塞尔玛补充完她的话:“对北境,对无论是各大家族还是平民而言,他们的王和爵依然在zhan争抵抗,他们反抗的希望和灯塔还在,为之奋zhan的法理与大义还在,埃克斯特依旧是不法而邪恶的入侵者。” “像龙霄城在翼君王的围攻下,尽管岌岌可危,却久久屹立不摇一样,这是一面永恒的zhan旗。” 泰尔斯突然想起六年前,米兰达和科恩陷龙霄城的场面。 原来如此。 米兰达·亚伦德,为亚伦德家族的继承人,六年前,她也是伦巴占领北境至关重要的棋子,无论是扶植傀儡,还是…… 所以她才会在龙血的行动被黑沙领盯:从努恩之死到侵攻北境,这是一前后呼应的棋lu。 “反过来说,”想到这里,泰尔斯不自觉地出声,接过塞尔玛的话头:“一旦当年的埃克斯特破了永星城,俘虏甚至断绝了亚伦德家族乃至于璨星王室的血脉……” “那无论是北境,抑或是他们已经染指的崖地和西荒,通过扶植傀儡或者驻军,都可能会得更容易统治与占领。” 希克瑟咳嗽了一声。 老人伸出手,颤巍巍地抓起手边一个倒扣的杯子。 泰尔斯连忙站起来,端起书桌的水壶为他倒水。 “嗯,这是个有趣的论点——谢谢你,好心的先生——只要代表着法理统治权的家族血脉还在,且并未屈服,”希克瑟一边喝着水,还不忘在杯子后砸巴嘴巴:“入侵者远远谈不征服,只能占领,用时间和暴力来消除不,维持现况。” “或者扶植本地的傀儡,让之成为自己的附庸地,间接控制北境,”说到这里,希克瑟突然抬起灰蒙蒙的目光,放射出异的神采,颇有深意地道:“像自由同盟,之于埃克斯特王。” 王子和大齐齐一怔。 听见悉的地名,他们惊疑地对望一眼。 但老乌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到了主题。 “所以,亲爱的泰尔斯和塞尔玛,不妨让我们总结一下刚刚的讨论:对于天生之王而言,被占领区域——北境的人民和封臣没有成为他的同盟,而随他一同出兵的本封臣们也没有得到相应的利益,你们同意么?” 塞尔玛神一凛,点了点头:“是的。” 老人又咳嗽了一声,感慨道:“你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你想吃点好东西,除了副好牙口之外。” “还得有个健康的胃袋。” 希克瑟放下水杯,不断量着不知不觉正襟危坐起来的两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在势如破竹地攻陷北地,在看似耀眼的胜利背后,埃克斯特却无法长久地统治北境,在弊大于利的前提下,只能丢下无力保有的土地,被迫撤军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当然,似乎是这样的。” 希克瑟看着用词谨慎的泰尔斯,布皱纹的嘴角微微一弯,轻轻笑道:“那么,还有一点,我觉得有些怪。” 泰尔斯和塞尔玛连忙倾向前,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老师的“聊天”方shi 。 “我吃不了太硬的肉类,但吃些小点心还是可以的,”希克瑟眯起眼睛,那一刻的老人让泰尔斯莫名地想起了基尔伯特,想起“狡狐”那名不虚传的狡黠眼神: “埃克斯特放弃了北境,但他们为什么连断龙要塞也放弃了?” “像放弃北境一样,任由星辰人收回如此重要的要塞?” 泰尔斯和塞尔玛交换了眼神,又双双陷入。 “因为,断龙要塞只是一座防要塞,”塞尔玛小心翼翼地试着回答:“以及警戒哨?所以需要长久驻军,占领它的益远远不维持它的成本。” “用要塞来监视并压制星辰,这本是一种益,”但泰尔斯摇了摇头:“但反过来说,放弃它的害也很大——星辰随时能以之神作书吧为基地北,这个理由不一定成立。” 希克瑟看着苦si冥想的两人,微微一笑。 “听去是个两难的选择,”老人换了个姿势,轻轻捶着自己的右,似乎久坐也不利于他的健康:“所以,当年的努恩王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是怎么考量的呢?” 努恩王。 泰尔斯的si绪又是一颤,眼前出现了一个硬而迫人的威严老人形象。 对。 努恩王! 泰尔斯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因为努恩王不允许。” 塞尔玛和希克瑟的目光重新向他转来。 “如果埃克斯特控制着要塞,无论是谁驻军于此,一来,意味着黑沙领的地位和神作书吧用大大升——面对星辰,断龙要塞只能依赖伦巴的补给和支持,这将增加他的筹码和份量。” “二来,有了要塞神作书吧为防线,黑沙领面对星辰的压力将急剧缩小,伦巴能够腾出手来,这将大大增他的威胁。” 泰尔斯托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si:“所以,若努恩王自己拿下要塞,派出亲信和军队驻守,不仅等于替黑沙领挡住了南面的威胁,还要更进一步倚靠伦巴的支持,等于把筹码交给了黑沙领。” “而如果把要塞交给黑沙领——那更不可能了。” “拿下星辰,是为了埃克斯特,”泰尔斯沉道:“但在此之前,他不允许北境乃至要塞,成龙霄城以外,埃克斯特任何一个大的养料。” 塞尔玛隔空露出了一个“哇哦”的表。 对面传来老乌鸦虚弱但是欣的笑声。 “我想我们的讨论,已经从家和统治,深入到领主们博弈的层次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你能看得更多,坏事是……”希克瑟俏皮地对着两人眨眨眼,镜片后的眼眸得清亮起来:“你会看得更少。” 两位学生先是一愣,随后陷入沉si。 老乌鸦微微扶了扶自己的镜片,咳嗽了咳嗽了一声,重新把拐杖从膝盖间抽起,放到右手边。 “很好,今天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希克瑟抬起头来,依然是那副和蔼却稍显羸弱的笑容:“我是否可以说:我们得出了一个共同认可的,有趣的结论:入侵并占领一地,保有并统治一地,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泰尔斯和塞尔玛对望一眼,后者点点头:“当然。” 希克瑟的眼眶微微张大。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下棋和地图呢,”干瘦的老人扯了扯自己有些歪的围巾:“在棋盘和地图,一切都很形象,你移动一个棋子,一枚兵棋,吞吃掉一个敌人,那它所立的棋格会你的旗帜,染你的颜:这地方是你的了。” 王子和大齐齐正,悉心听取着新老师的话。卡Kа酷Ku尐裞網 老乌鸦微微低头,表玩味:“但在现实里,埃克斯特的例子告诉我们,一切都很复杂,一切都需要更多考量:你消灭了敌人,获取了胜利,却绝非意味着你能保有那片土地。” “你能指使一支军队去侵攻,去取胜,却不意味着你能收下随之而来的代价——哪怕那看去像是zhan利。” 希克瑟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叹息道:“也许,这是统治的界限。” “当你们面对zhan争与和平,敌对与同盟时,也许首先明白统治的界限是什么、在何,总归是没有坏的,”他转过头,镜片后闪现的眼神让泰尔斯不自觉地直起膛:“你们同意吗?” 星辰王子深吸一口气,严肃地点头:“是的,我非常认可。” 塞尔玛也用力点头。 希克瑟侧过头,那一瞬间的睿智眼神似乎消失无踪,他重新露出轻松而愉快的笑容,嘻嘻哈哈地道:“那么,我们今天聊得很开心,不是么?” 说话间,干瘦的希克瑟颤颤巍巍地撑住拐杖,站起来:“也许……今天……到此为止?” 泰尔斯和塞尔玛连忙跟着站起来,礼貌地对他行礼。 “当然,”王子认真地道:“谢谢您,希克瑟先生,您是位好老师。” 希克瑟哈哈一笑。 “哦,可别忙着这么说,毕竟,我连学里的学士资格都没有。” 老乌鸦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对了,我们今天所说的一切,当年埃克斯特为什么撤兵,为什么放弃土地,到统治的界限……很有趣,不是么?” 两位学生恭谨地点了点头。 希克瑟微微睁眼,镜片后的眼眸再次闪现出狡黠,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这样吧,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 “我希望你们会像今天一样,再有理有据地告诉我……” 两位学生连忙侧耳倾听。 希克瑟双手撑住拐杖,眯起眼睛,饶有意趣地看着两位肃穆的少年:“为什么,我们今天所讨论过的一切,从头到尾的所有结论……” 老乌鸦轻声开口:“都是错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 两秒后,反应过来的泰尔斯和塞尔玛双双一震! 塞尔玛忍不住失声道:“什么?”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老师,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们今天所讨论过的一切…… 都是…… “别紧张,塞尔玛,像我说的,”看着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希克瑟举起左手挥了挥,像是恶神作书吧剧得逞的孩子一般开声大笑:“我们只是聊聊天,这是我们下一期的聊天主题:为什么我们今天说的都是错的。” 少年和呆愣地看着老乌鸦,相互对视一眼,兀自不能接受对方的话。 一位家庭师,在第一节课的末尾告诉你:他刚刚说的都是错的?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老乌鸦”这个绰号是如此贴切。 “今天聊得很开心啊,天气不错,你们为什么不一起去散散步呢?”希克瑟惬意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向着两位份特殊的学生眨了眨眼睛,扶着拐杖,转离去。 “别辜负了青时光啊……”随着咯噔咯噔的拐杖声,那位让人印象深刻的新老师推门离去。 留下瞠目结舌的两位学生。 “什么意si?” 塞尔玛疑地问着泰尔斯:“我们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看着希克瑟坐过的皮椅,他突然有了些理解。 “不。” “我想,他的意si是,真相并不重要,”泰尔斯若有所si,努力理解着对方的用意:“重要的是,” “他要我们,面对一个几乎板钉钉的结论,在已有这么多论据的不利形下,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 泰尔斯眯起眼睛:“重新说服他。” 等等。 用完全相反的立场,有理有据地,推翻一个已经深入人心的结论? 好悉的节奏啊。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吐出一口气,倒在她的椅子,嘟起嘴巴:“不懂。” 泰尔斯耸了耸肩。 “不懂没关系。” “只是,准备在藏书室通宵吧,”带着淡淡的悉感,王子露出笑容,“我有预感,这个题目可没那么简单。” 塞尔玛叹出一口气,她翘着嘴巴,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倒在书桌:“可是明天还有克丝官的礼仪课,要持续……” 泰尔斯扑哧一笑,略带不屑。 “忘了礼仪课吧。” 王子转过,有深意地望着不太高兴的塞尔玛:“你还记得我所说的话吗?” “你过去所受的育,都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体面优雅的大夫人,”他目光灼灼,淡淡地道:“把你成……” 塞尔玛断了他。 “‘但是’?” 大起眉毛:“你又要说‘但是’了,对吧?” 泰尔斯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势为之一窒。 “好吧——但是,”泰尔斯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着希克瑟离去的门口努了努嘴:“我想,这个人。” “这只老乌鸦……统治的界限?” 王子瞥了一眼希克瑟的座位,认真地看向眼前的发,看着她委屈的目光:“他却是在切切实实、认认真真地导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 在此时,门外突然又响起了悉的拐杖声。 “咯噔……咯噔……咯噔……” 在两人怪的目光下,希克瑟带着歉意的微笑重新出现在门口。 “抱歉,人老了,忘较大,”老乌鸦摇着头:“虽然因为我的体状况,我们下一课的时间不定,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提前跟你们说说,在下次见面时,我希望你们能做到的事。” 泰尔斯和塞尔玛齐齐恭敬地点头:“当然。” 希克瑟微微一笑:“首先,我希望你们不妨做点笔记,认真si考我们讨论过程的每一句话……” 塞尔玛一边点头,一边从善如地在本子神作书吧着笔记。 “其次,谨记我们是在聊天,迎随时随地发言断、反问彼此;然后,我们都应该有条有理地,抓住关键地进行表述;” 泰尔斯略略一愣。 等等。 这些话…… 为什么…… 只见希克瑟咳嗽了一声,继续道:“还有,讨论我们不妨表现得谨慎、谦卑一些,质疑某物之前,最好先反问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那一秒,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这些话…… 不可能。 ———— 以下的部分正,我放在了章后的神作书吧家感言里。 免费的哦。 301.第295章 何为魔法 空气很安静,被乌云遮挡的阳光洒下一片灰光,仿佛在渲染着现在的神秘氛围。 . 一把好听的男声响起:“当你想起神灵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念头是什么?” 几秒后。 沉思着的泰尔斯无意识地睁开眼睛,释放出空洞的眼神,在诡异的气氛轻声回应:“神灵,与我们截然不同。” “与我们格格不入。” “与我们遥遥相对。” 那个男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品味着这个答案。 “那么,”一会儿后,对方继续问道:“当你想起这个世界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又是什么?” 王子轻轻蹙眉。 “世界?” 泰尔斯轻轻抬起头,如同望着神殿的雕像一样望着对方,表情诡秘,语气幽然:“我们身在其。” “我们镶嵌其。” “我们存于其。” 那个男声再次停顿了一会儿,发出低低的沉吟。 “很好,很有‘主体学派’的风格,”好听的男声轻轻地笑了一声,“现在,把之前的答案排除,放空自己,闭眼再来一次。听着,当你想起神灵的时候……” 泰尔斯无意识地点点头,闭眼睛,深呼吸一口。 “神灵……” 下一秒…… 砰! 王子猛地睁开眼睛,一掌拍在眼前的棋盘! 只见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空洞无明的眼里瞬间出现了名为厌烦的情绪。 “哦,神啊,我受够了,”少年向后仰靠在座椅,痛苦地捂着额头打断了话题,“我们在这个话题扯了多久?” 王子面前,棋盘另一端的那个俊俏男子轻轻地转过眼神。 “不到一小时。”后者轻声道。 泰尔斯懊恼地叹出一口气,摊开双手:“一小时?同样的两个问题,我回答了多少种答案给你?” “神?” 王子举起左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数着,语气里尽是敷衍和不满:“从‘造物主’,‘圣洁的存在’,‘全知全能’,‘木偶的操控者’,‘暗的观察者’,到‘另一个世界的来访者’、‘回应祈祷’、‘无情的饲主’、‘盒子外的阴谋’……” 棋盘对面的男人静静地听着泰尔斯的话,纹丝不动。卡Kа酷Ku尐裞網 “世界?” 泰尔斯数完了左手的手指,举起右手:“从‘全是人’、‘生机勃勃’、‘动物星球’、‘物质世界’、‘美好的未来和希望’、‘糟糕的世道’、‘不公平的社会’到‘错的是这个世界’、‘天地不仁’、‘濒临毁灭’……” 头疼欲裂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继续抱怨道:“有没有十五种?如果两两组合起来,能有百种……” 在此时,对面的男人轻轻地举起一根手指。 一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吸入的空气变得清爽而湿润,深入肺部的清冷感觉,让他烦闷不堪的大脑为之一凉。 王子止住了话头,眨了眨眼睛,在深呼吸平息了自己的情绪。 “你的心思不在这儿。” 棋牌室的露天包厢里,泰尔斯对面的艾希达·萨克恩轻轻地放下手指,平淡地道:“至少不在我这儿。” 泰尔斯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棋盘对面的气之魔能师,又看了看露台外远处的英灵宫。 他吐出一口气,从椅背离开,沮丧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抱歉,”少年尴尬地摇摇头,把一枚棋子推前一步:“最近的事情有些多——我有些不在状态。” 距离听政日以及坎达子爵的来访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从那天开始,泰尔斯为黑沙领的来使所牵扯出来的麻烦困扰不已:自由同盟与埃克斯特的关系,查曼王与反对者的斗争,龙霄城的权力暗流,沃尔顿家族的立场与选择——当然,还有女大公的婚事——但出的是,尽管听取了普提莱分析的泰尔斯越发焦躁,但这十几天来的龙霄城却意外地平静。 封臣们没有持续地谏议与逼婚,里斯班伯爵则稳重如昔——无论泰尔斯多少次试图塞尔玛的婚事与他沟通。 坎达一直没有离开龙霄城,这位黑沙领的使节居住在斧区的贵族驿馆里,在黑沙领自己人的保卫下深入简出,既不与任何封臣往来也不觐见大公。 一个月来,西部——如祈远城——没有飞来任何信鸦,也没有关于自由同盟或是战争的情报。卡Kа酷Ku尐裞網 龙霄城里的局势如微漾的湖面,波澜不惊,可正因如此,泰尔斯的内心才更为不安:沸腾前的水面,大概也是这样的。 直到他接到下一封天蓝色请柬。 “最近的事情?” “你是说六年前,我在你床发现的那个小女孩?”艾希达轻哼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只因为跟你睡过一晚,被你送大公宝座的那个?” 泰尔斯的表情僵住了。 “喔,天哪,”一秒后,王子十分不爽地道:“灵魂之塔没教过你,怎么正确使用现代西陆通用语,才不至于引起误会吗?” “确实,现代通用语是在终结之战后逐渐形成的,”艾希达依旧表情自在,但泰尔斯总觉得,他平静的面容下隐藏着淡淡的讥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庭教师教我的是帝国语——也许夹杂了一些通用语词汇,而灵魂之塔里使用的则是正统的古帝国书面语。” 我要吐槽的根本不是你的通用语水平好么…… 但精神疲惫的王子已经放弃跟他争论了。 泰尔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转移话题:“真是没想到啊,大名鼎鼎的气之魔能师也会关心我们这些小小俗人的事情?” 艾希达轻轻抬眼。 “我不想关心这些意无聊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我是聋子或瞎子。” “正如我所说,过多地受缚于俗务,会影响你的进展,”气之魔能师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完全没有为学生的走神而愠怒:“也许你还不明白,但身为一个预备的魔能师,如果没有坚实的基础……” “坚实的基础得益于老师们毫无保留的悉心传授,而不是毫无来由与解释的催眠疗法,”泰尔斯斜眼瞥着他,毫不含糊地反驳:“看来我需要这样一位老师。” 也许艾希达的脾气确实很好,又或者他完全不在意来自学生的讽刺,只见魔能师淡淡地道:“很好,看来你恢复精神了,那我们再来……” 受够了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天花板。 “你确定不再继续一节课的话题?” 王子无精打采地敲打着棋子,让远处的贾斯汀勋爵和怀亚都怪地频频望来:“记得吗,双皇?还有她们是怎么背叛你们的?” 艾希达眼蓝光一闪。卡Kа酷Ku尐裞網 “她们是敌人,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够了。” 魔能师清冷地道:“双皇已经超出的你的层级,不像吉萨和我,她们对这个世界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你知道得越多,越有可能在她们有意无意的耳目下暴露自己。” 泰尔斯眼神一动。 难以估量的影响力。 有意无意的耳目。 “你的意思是,”抓到什么的王子试探着问道:“终结之战后,身为魔能师的她们,跟世界各国还保持着往来?” 艾希达定定地看着他,语带讽刺:“用你的大拇指想一想吧,王子殿下,即使是我、吉萨以及……这样的存在,都能用一百多年的时光,暗经营起一个与贵族势力纠缠不清、各取所需的灰色帮会,以作为我们的耳目与猎犬。” “你以为,作为终结之战的胜利者,那两个****在六百多年的时间里,仅仅是找个舒舒服服的小窝,把财宝都堆成一堆然后爬进去睡大觉?”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 艾希达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你会知晓的,甚至都不必由我来告知。” 王子痛苦地呼出一口气:“你让我更加好了。” “‘好害死魔能师’,”艾希达机械反射似地回答:“谨记——这是你的老师以及引导者的原话。” 泰尔斯不屑地嗤了一声。 说得好像魔能师会死似的…… 在此时,泰尔斯心一动。 “对了,说起老师……” “萨克恩先生,你次曾经告诉过我,课时最好遵守几条规则?” “你知道,”王子沉吟着,“思考每一句话,随时反问,表达清楚,质疑,相互诘问之类的……” 艾希达轻轻颔首,手掌微微移,已经渐渐熟悉他的泰尔斯知道:这是气之魔能师允许他把话说完的标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望着魔能师几乎没有感情的双眼: “那么,如果世界,还有人跟我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规则……” “会是什么情况?” 那一刻,泰尔斯清晰地看见艾希达的右眉一挑。 “谁?”艾希达貌似平静地问。 “一位年纪颇大的家庭教师,来自安伦佐公国的龙吻学院,”泰尔斯想象着那个干瘦老人的有趣形象,不禁眯起眼睛:“梅里·希克瑟。” 艾希达停顿了一秒。 “龙吻学院?”他似乎在咀嚼着这个词,然后轻轻抬头: “哼,那解释得通了。” 泰尔斯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艾希达抓起一枚棋子: “早在诸王纪和远古帝国的时代,龙吻行省是著名的避难地,若战争到来,许多学者、人、商人,没落贵族等难民都会选择投奔那里——法师们也不例外。” “你的意思是,龙吻学院和魔法塔有很深的渊源?” “不仅仅是渊源,”魔能师摇摇头,把棋子放在下一个位置:“龙吻学院在千年前的创建人,本来是一位灵魂塔的法师——灵魂之塔里的一些授课规则,毫无疑问影响了龙吻学院。” 泰尔斯想起拉蒙曾经告诉过他的,魔法已经灭绝的事实,不禁心一震。 “所以,龙吻学院也会教授魔法?”王子惊讶地扒着桌面:“可是……” 艾希达不带感情地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龙吻学院也没能避免终结之战后魔法灭绝的灾难,大部分被认为是魔法,或者与魔法有关的典籍都被销毁了。” 泰尔斯脸色一黯。 但他随即抬起头,怀着小小的希望道:“那,是还有一小部分?” “是,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该你走了。” 只听艾希达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建立龙吻学院的那位法师,是史诗之座的坚派人物,在灵魂塔里的专长是历史和学,专研诗歌的明起源,龙吻学院自然也朝他的研究方向偏移。” 泰尔斯皱着眉头抓起国王,把它移出艾希达的猎杀范围——他们的棋局又不知不觉‘将军’了。 但他随即对艾希达的话反应过来了。 “历史?学?”王子讶然道:“魔法塔还研究这些?” 艾希达轻笑一声。 “何止这些。” “三大魔法塔,单单是最大的灵魂之塔里,各色各样的魔法分支有如银河繁星。” 魔能师轻轻地抬起目光,其蓝光流动。 在泰尔斯好而渴望的眼神,艾希达熟练而快速地吐出让人目不暇接的一众名词: “黄金之座的专长是研究经济货币对人类的影响;史诗之座擅长与苦修者们合作,从考古遗迹里发掘新事物;思辨之座则拷问人类的语言与逻辑;权之座认为只有深入世俗社会,才能更好地认识世界和自我,它是灵魂塔最大的外驻法师提供点,几乎每一位领主都会聘用一位法师作为顾问的习惯,是从它开始,也为后来的万法之座提供了先例;自然之座与炼金之塔交好,倡导发现客观自然的规律并灵活运用,它下面还有无数分座……” 泰尔斯如痴如醉地思量着对方的话,随即微微一震:“等等,黄金、史诗、思辨……这些也算魔法?” 王子转过头,向对方投去惊疑的目光,寻求答案。 艾希达回复了原本的漠然,他淡淡地反问道:“你以为魔法是什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 “虽然我听拉蒙说过,魔法似乎范围很广,”王子挠了挠头,难以置信地道:“但是,货币经济?对人类的影响?这也太……” “货币?经济?”艾希达打断了他,重复了一遍。 气之魔能师的眼里流露出犀利和认真。 “货币——想想看,法师们仅仅用一些金属小圆片和无用的废纸,能深刻地改变成千万人的生活与命运,影响一国一地的历史与未来。” “功成名,家破人亡,皆在其,国王百姓,贵族黎民,概莫能外——而这些都源于魔法塔里一个个苦思冥想,笔耕不辍的夜晚。” 泰尔斯挑起眉毛。 艾希达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的神采让泰尔斯忍不住侧目避让:“告诉我,什么样的咒语,什么样的魔法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都不算魔法……” “那还有什么是魔法?” 302.第296章 意外邀约 “你印象的魔法是什么?” “用威力强大的火球把草地轰击成白地?用迷幻人心的术法行骗人间,追逐权力?用闹市杂耍般的伎俩赢得愚蠢贵族们的欢呼与敬仰?用旁人看来无强大的神秘装点自己的地位和门面?还是在一次次的战斗和厮杀消灭你的敌人,带来可笑的快感与满足?”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震颤。 魔法。 魔法? 魔法到底是…… “你知道,很久以前我总觉得,法师们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随手挥出一个火球,”王子有些出神地感慨道:“或者钻在塔里不出门,研究一种可以毁灭世界的咒语,或者执着地追求真理的那种老学究……但是你现在告诉我……” 艾希达重新靠他的椅背,冷哼一声。 “的确,灵魂塔的魔法体系是魔法史最大的异端,一开始根本不为其他法师所承认:他们耻笑我们是‘讲法师’,我们则反诘他们不过是‘戏法匠’。” “如炼金之塔顽固地认为,魔法是深研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并将后者的资源存为己用——他们有这样的思想并不怪,毕竟人称‘战争塔’的炼金之塔,是在人类与古兽人的战争崛起,以杀伤和实用起家,以生存和胜利为凭——很接近你所说的那种丢火球和专研咒语的法师。” “但我们不一样,”魔能师的语气里尽是严肃和谨慎:“灵魂之塔的理念,最终反过来震撼了整个魔法史,连苦修者和炼金师们都深受影响。” 泰尔斯皱起眉头:“你是说……” “如果魔法不能在满足自己的温饱和欲望之外,再供世界一些意义,再予未来一些可能,再给人类一些价值……”艾希达转过头,眯起眼睛,明明面容平静,却又让人压力十足。 “那我们费尽心力地集结法师,总结计算,专研不辍,前仆后继地传承魔法的种子与理念,在质疑与诘难不断追求更进一步……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若果魔法只是单纯沦为使用者的奴隶,变成自私自利的工具与炫耀地位的本钱,作为赢取尊严的外衣和实现欲求的资本,作为法师遗世独立并自诩超然的借口,”艾希达的表情依旧很僵硬,但泰尔斯却莫名地感受到,他的面容后隐藏着更深的一层情绪:“那法师的存在,又与争权夺利的王公贵族,但求温饱的农夫猎户,杀敌立功的沙场战士,一心求利的商贾匠人和故作高深的隐士有什么区别?” “那身为法师的我们追逐真理与正确,又有什么必要,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为了活得更爽?为了活给别人看?为了变得更加聪明强大,然后让无数你愚蠢弱小的人趴在地惊叹你的功绩,膜拜你的地位吗?” “不,泰尔斯,”艾希达缓缓地咬字出声:“那绝不是法师,至少不是我们认可的法师,而是在仅有的遮羞布写着‘魔法’一词的蠹虫而已。” 泰尔斯深思着对方的话,不禁入了神:“这也是魔能师课程的一部分吗?” 艾希达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然,而且至关重要。” “别让既有的框架禁锢了自己,泰尔斯,放飞你的思维。”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他。 魔能师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泰尔斯简直都要忘记他还能呼吸的事实了:“还记得我所说过的吗?灵魂之塔里,万法之座的理念,魔法是一种选择,而非单调的工具或手段,法师则是一种认同,而非俗气的地位或身份。” “而这是当年,我的选择,和我的认同,”艾希达平视着他的双目:“也是我的魔法。” 艾希达沉默下来。 但泰尔斯却沉浸在震撼人心的对话里,久久不能归来。 “萨克恩先生,灵魂之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他梦呓般地问道。 艾希达顿了一下。 三秒后,魔能师缓缓地握起双手。 “灵魂之塔,”艾希达十分缓慢地开口,语音低沉,仿佛喉咙后隔了一层砂纸:“法师的圣地,学徒的希望,魔法的未来,无数的思想和理念在那里激烈地碰撞。” “我们以为的真理在一次次的讲座与讨论洗刷磨练,无数志同道合的同侪在彼此的争论步步前行。”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因为总有新的事物在等着你,总有新人在未来,因为总有旧的事物被抛下,总有旧人落…” 那个瞬间,艾希达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再说话,而是垂首望着棋盘。 像触犯了什么禁忌一样。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目光的蓝光渐渐消失。 泰尔斯注意到了老师的表情和异常,他明智地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但并非谁都愿意倾诉。 更何况…… “听你这么说,好想亲眼去看看啊,”泰尔斯叹息道:“似乎灵魂之塔是很伟大,也很美好的地方呢。” 艾希达突然抬起头 “当然不是,”这一次,魔能师的语气变得格外阴冷,“即使是灵魂塔,也自有它的龌蹉和黑暗,丑陋与妥协。” “说到底,法师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记着,泰尔斯,一个组织,一个地方,一个团体,只要它是由人组成的,”魔能师紧紧盯着泰尔斯:“那永远没有那么美好。” “如同你身处的这个漩涡,这个游戏里一样。” 王子挑了挑眉,有些尴尬:“啊?” 但艾希达没有理会他,只是转头看向包厢之外。 “或许这是,人类的极限了。” 泰尔斯发誓,在最后一个词的后面,他听见了魔能师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夕阳下的这幅画面里,魔能师的面容依旧俊俏,却凭空多了一些平常没有的线条。 像是画师多画了几笔。 “下课。” 艾希达望着下沉的夕阳,轻声道。 下一秒,在泰尔斯甚至还来不及表现出愕然的时间里,魔能师的身影淡去了。 “唉,”泰尔斯看着空了的座位和再一次将军的棋盘,无奈地叹息:“又是这样。” 于是,又一次,泰尔斯结束了出外下棋的一天,在贾斯汀和怀亚等人的陪同下,意兴阑珊地准备回程。 今天收获的惊讶已经够多了。 也许他不该再给自己添加负担,鉴于龙霄城里的诡谲…… 嗯? 泰尔斯怪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骚动。 “这是怎么回事?”前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贾斯汀勋爵越过王子,怒意难遏地看着眼前的情况。 棋牌室的门口,几十个大公亲卫的战士们都冷冷地按住武器,与从隔壁小巷而来的十几名陌生士兵紧张地对峙。 那些士兵明显不是龙霄城人,杀气腾腾,毫不示弱。 他们的身后是一架棕黑色的封闭马车。 怀亚和罗尔夫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清了那些陌生士兵的领头人——那是一个寸头圆脸的女战士。 “泰尔斯王子,我代表黑沙领。向您发出会谈的邀约,”现任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表情疏离的克罗艾希·迈尔克女勋爵向着身后,那架黑沙领士兵护卫下的马车挥出手臂,冷冷地开口: “坎达子爵正在马车,他邀请您移步车,给他几分钟的会谈时间。” 泰尔斯微微一愣。 怎么…… “会谈?现在?” 泰尔斯心泛起疑惑和警戒:“坎达要跟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克罗艾希轻声道,眼泛出寒光:“那是您的判断了。” 在此时,坎达子爵的声音,远远地从马车的方向传来: “我保证,王子殿下,如果您错过了这趟马车,将来会后悔莫及的。” “相信我,这至关重要。” 泰尔斯心一凛。 后悔莫及?至关重要? “为什么要马车?”泰尔斯眯起眼睛,警惕地道:“我们可以楼,或者另找个地方。” “为什么在马车?” “瞧瞧您周围,”克罗艾希用让人不爽的目光瞥了一眼大公亲卫们,“在龙霄城里,在你方圆十米内,难道还有什么私密的地方吗?” 负责保卫泰尔斯的贾斯汀脸色一紧。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看着克罗艾希,又看看她身后的那架马车。 怪。 黑沙领……要跟我谈谈。 在这个时候? 见鬼,普提莱为什么不在? “不可能!”警惕的贾斯汀勋爵直接回绝了对方:“如果你们要见王子,大可以……” “我们已经受够了龙霄城的封锁,”克罗艾希毫不退缩,她没有再理会她的前任:“王子殿下,这是我们一个月来最接近你的时候了,相信我,我们只想和您谈谈。” 脑闪过无数思绪的泰尔斯正要开口,却被贾斯汀抢先了。 “艾希,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只见贾斯汀勋爵踏前一步,脸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我跟你父亲的关系也不不错,也很高兴你成为了白刃卫队,所以……” “别逼我动手。” 他的身后,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 “那你最好现在动手,贾斯汀大叔,”克罗艾希冷喝道:“或者让王子自己决定——他是位客人,不是囚犯!” 贾斯汀脸色一寒,眼看要按武器,他周围的大公亲卫们也脸色不善地准备动手。 在此时。 “贾斯汀勋爵!” 众目睽睽之下,王子轻轻地踏前一步。 泰尔斯举起手,按住了贾斯汀的肩膀。 在这个时候? 王子望着黑沙领的马车,思绪轮转。 在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关系微妙的时候。 在祈远城消息未卜的时候。 在龙霄城进退维谷的时候。 黑沙领的人,要跟我,跟一个无权无势,身份尴尬的敌国王子对话? 太可疑了。 泰尔斯摇摇头,对贾斯汀道:“这里是龙霄城,他们是国王的特使,无谓的冲突是不明智的——而你知道,我们正处在什么样的局势里。” 贾斯汀狠狠蹙眉:“但你知道,他们毕竟是黑沙领……” 怀亚也忍不住开口:“恕我直言,殿下,您的安全……” “听我说!”泰尔斯转过头,看向自己人。 “面对国王,女大公需要新的情报——毫无疑问这是个机会,看看他们对龙霄城安着什么心思。”他对皱眉的贾斯汀道:“为了龙霄城。” 贾斯汀话语一窒。 “而她说得没错——我是个客人。” “怀亚,马车在这里,我也不会凭空消失。”泰尔斯对他的侍从官笑笑。 贾斯汀和怀亚对视一眼,均感觉到了不安。 “再说了,”王子冷静地转向克罗艾希,看着她身后的士兵们道:“黑沙领的诸位,会保证我的安全的,是么?” 克罗艾希点点头,按自己的右胸,恭谨地道:“用我的生命,以及国王的荣誉起誓。” “几分钟后,您会安然下车的。” 泰尔斯看了看仍旧存疑的贾斯汀和怀亚,耸了耸肩。 倒是罗尔夫对他点了点头。 “去通知头儿和伯爵,”最终,贾斯汀勋爵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但他同时谨慎地对着属下下令:“确保他们第一时间知道这事儿。” “您知道您有多重要吗,殿下?”怀亚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架马车:“像陨星者说的一样,您总能给我们找难题。” 王子笑了笑。 “这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怀亚,还有你,米迪拉。” 他轻轻推开挡在前面的两位亲卫,在怀亚和罗尔夫的陪伴下,走进黑沙领的阵型。 脸色不渝的侍从官与随风之鬼被拦停在马车前。 泰尔斯把手的书丢给怀亚,一个人迈开脚步。 无论黑沙领要告诉你什么,泰尔斯。 都要冷静,谨慎。 你领教过伦巴的厉害,也见识过坎达的狡诈。 面对你最大的敌人,要小心。 下一秒,心如湖面般平静的泰尔斯拉开车门,登连灯火都没有点起的车厢。 车厢里,坎达的轮廓正静静地坐在黑暗,身的服饰依稀可见。 “我总觉得这是你对我当年,在路拒绝与你单独谈话的报复呢,”泰尔斯关车门,呼出一口气,坐到坎达的对面:“坎达子爵……” 但王子随即猛地一震! 那不是坎达。 那是…… “好久不见,泰尔斯,”对方轻轻地把视线从膝间的佩剑抬起来: “你够年纪喝酒了吗?” 那是…… 他们怎么敢…… 此时此刻,泰尔斯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车厢,黑沙领的主人,埃克斯特的第三十六任共举国王——查曼·伦巴,在深沉的昏暗,睁开一对寒光熠熠的眸子。 303.第297章 车厢中的博弈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胆魄。 . 这是六年前,在英灵宫里险死还生的博弈过后,普提莱告诉泰尔斯的话,那时的王子殿下深以为然。 但此时此刻,看着车厢里安然稳坐的查曼王,泰尔斯惊悚地发现:他依旧不了解这句话的分量。 查曼王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像六年前,他们第一次会面一样。 六年的时间里,泰尔斯无数次地假想过:那位可怕的新国王站在黑沙城的最高处,目光深寒地望着龙霄城的方向,缓声下达对付星辰王子的危险命令。 但纵使泰尔斯绞尽脑汁、穷尽思维也想象不到,他们六年后的重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你……”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你疯了吗?” 查曼王并不答话,目光深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环顾周围。 “不必烦忧,”查曼王冷酷而沧桑的嗓音响起:“只有我和你。” 漆黑的车厢里只有一小块窗户,面是灰蒙蒙的单向沥晶玻璃。 以贾斯汀为首的大公亲卫,以及王子自己的护卫们,还死死守在周围,把十几个士兵组成的黑沙领使团牢牢围住。 泰尔斯不再张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转起大脑。 现在是什么状况? 伦巴,亲自前来龙霄城? 而且,最关键的是……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查曼王,不知不觉渗出冷汗。 全埃克斯特的人都不知道,整个王国的统治者正隐姓埋名,躲藏在这个以坎达子爵为首的小小使团里。 也是说……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咬牙开口:“你知道一个过分自信自傲,离开重重护卫,亲自深入险地的埃克斯特共举国王是什么下场吗?” 泰尔斯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他皱起眉头,把语气调整到最自然的状态: “给你点提示:他的名字以n开头。” 查曼王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辨情绪。 “当然,我认识他,我太熟悉他了——我从小听着他的故事,仰望着他的形象长大,不像你,只跟他认识了短短一天。” 泰尔斯微微蹙眉,想起那位令人难忘的老国王。 “所以我知道,如果当年他不那么做,下场只会更糟。”新国王淡淡地道。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深知对方威胁的他决心不再废话,直击主题。 “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大喊一声,”泰尔斯向后靠车厢,冷静地开口:“威名赫赫的查曼一世会从此人间蒸发,像初春的融雪一样,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无论是坎达还是克罗艾希都救不了你。” 他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竭力观察着国王的表情:“而里斯班摄政大概会很开心地抹着眼泪告知全国:黑沙领的使团在归途不幸遭遇强盗。卡Kа酷Ku尐裞網” “龙霄城对此深表痛惜。” 啪! 国王的手紧紧地拍在了剑鞘。 按照六年来尼寇莱和怀亚等人的耳提面命,泰尔斯牢牢地盯着的伦巴的肩头,同时把手有意无意地向后移动到大腿,靠近腰间的jc匕首。 狭小的车厢里,长剑只会是束手束脚的累赘,而且…… 泰尔斯用余光瞥了一眼车门:第一时间扑出车外,我赢了。 然而,他想象的情景毕竟没有发生。 查曼王向前挪动了一步,他那对犀利冰冷的眸子近在咫尺地直视泰尔斯,让后者倍感压力。 “确实,”国王缓缓点头,“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无人知晓,无力究责,无言置喙,没有无法收拾的后果——没有这更让国内的大公们更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吧。” 查曼王轻轻地敲打起他膝间的老旧剑鞘。 咚,咚,咚。 “龙霄城大概能松一口气,不能宣之于口的仇恨得以洗雪,近在眼前的威胁从此解除。” “所有参加过那场选王会的大公们,罗尼,莱科……也可以从沉重的枷锁与负担下解放出来。” “某位离经叛道的国王和大公们的斗争从此画句号,六年里纷纷扰扰的埃克斯特回复旧观。” 咚,咚,咚。 国王的眼眶微微缩小,仿佛要把泰尔斯看得更清楚,只听他放慢语速,一句一顿地道:“而那个特别的星辰王子,也不用再担心他最危险的敌人了。” 泰尔斯的喉结微动,少年王子不甘示弱地与敌人对视着。 查曼王敲打剑鞘的声音突然停了。 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但是……” 妈的。 我知道有个“但是”。 泰尔斯在心底里冷哼一声,想起他经常用这个词来作弄某位少女,在她最兴高采烈的时候泼下冷水,让她气冲冲地离去的场景,不由得想起“报应不爽”这句话。 “如果你那么做了,自作聪明的王子也许赢了这一子,却会最终输掉整盘棋局。” 只见国王陛下冷冷地道:“连着你自己,带着你的那位女大公,都输得干干净净。” 泰尔斯微微一顿。 他轻轻地捏起拳头,心头疑惑。 什么? 我自己,女大公?干干净净? “你想看见那位女大公的头颅被长矛刺穿,竖立在龙霄城的城墙吗?” 只听国王淡淡道:“那尽管开口呼救,把我围杀在这里吧——千万别犹豫。” 那个瞬间,车厢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厚重而滞涩。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吸进一口气。 “什么意思,伦巴?” 王子咬着牙齿:“你到底想要什么?” 泰尔斯看见,不苟言笑的查曼王罕见地翘起了嘴角。 “看起来,你这六年在龙霄城过得不错,”查曼王重新向后靠去,一脸淡然:“我的人每年都有回报:女大公与王子的关系十分亲密,几如恋人。” 泰尔斯痛苦地皱了皱眉毛,无力反驳。 “但是我?” “这六年里,我,身为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却像在冰面捕捞的渔民一样,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查曼王看向车厢之外,颇有感慨:“一边想着怎样抓到那些可恨的鱼群以果腹,一边努力不让自己变成它们在水里的食物。” “目前看来,你做得还不错,”泰尔斯不满地接话道:“否则不会在全国都声讨你的时候,还有闲情来龙霄城找我叙旧,顺便一句——自由同盟的那一手玩得不错,用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把祈远城和龙霄城都坑得够呛。” 查曼王轻笑一声,又冷哼一声。 “那只是表象,泰尔斯,你谁都清楚。”国王默认了泰尔斯的指认,只听他平静地道:“六年了,那个理想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星辰王子微微一怔。 塞尔玛。 泰尔斯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他要提起塞尔玛? “泰尔斯。” “你六年前为我找来的这份‘差事’,”国王举起右手,虚指了一下鬓发,面是一圈被王冠箍出来的浅痕:“可算不什么好差事。” “几乎所有的大公都把我视作敌人,当年的那四人自不必言,未能前来参加选王会的三人也怨言颇多。” “我试图推行的所有法令都困难重重,即使在黑沙领内都阻力不小。” “罗尼和莱科四处奔走呼告,联名声讨国王的不义。” “我的封臣们积怨沸腾,蠢蠢欲动。” 查曼王轻轻地叹息。 “‘弑亲者’,”国王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的佩剑:“这是他们给我的外号,连最粗鄙的平民都在笑谈着这个称呼——即使我的法令能让他们的收成增加三成,即使我的命令能让他们避免税吏的盘剥和领主的压迫,即使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这些卑贱而渺小的人,也能够获得自己的未来,然而……” 国王住口不言,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佩剑,眼神越发冰冷。 “他们依然在反对我。” “也许有一天,我那份隐藏在王冠里权威要扫地,签发下的法令也将变成废纸,而我本人会在重重围困的孤城绝粮而死?我不知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试图用新的标准敕封贵族,改变权力分配的现状,改变所有人的未来。” “你试图让一群习惯了现在与过去的人,相信陌生的未来会更好,让另一群人放弃自己正享受的一切。” “即使在资财最充裕,粮食最充沛,条件最成熟的时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也是很难想象的事情,”王子摇摇头: “而你想用六年的时间,完成闵迪思三世用了一百多年都没做完的事情?” 泰尔斯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曾经的伦巴,现在的查曼陛下:“这是代价。”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查曼王定定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对视持续了整整五秒,直到国王缓缓地笑出声来。 “看,我知道,来找你是对的,你是少数能理解我的人,”查曼王的笑容很冰冷,让人不自觉地紧张,这让泰尔斯意识到,因为新的头衔,黑沙大公身的威严也在与日俱增: “不是所有人都能参与这种对话,算聪明如以拉萨那样的人也不行。” 泰尔斯冷笑摇头。 “伦巴。” “在我不耐烦地呼唤外面的人之前,省掉废话吧,”王子的语气强硬起来: “为什么来找我?” “刚刚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输掉整盘棋局’?” 查曼王没有立刻回答,他越发沧桑的脸现出谐谑与讥讽并存的神情。 “猜猜看,泰尔斯,”国王平淡地道:“像以前一样,你不是最擅长这个么?” 看着国王这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的神态,越发烦躁的泰尔斯,努力说服着自己不要冲动。 该死。 是什么让他如此大胆?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倚仗? 不。 无论他想要什么…… “显而易见,自由同盟还不足以扯走祈远城和龙霄城的后腿,”泰尔斯倚着皮质靠背,若有所思:“为了把你自己从千夫所指的困境解救出来,你还得加一把火——所以你想从龙霄城下手。” “我猜——女大公的婚事?你想利用她,让威胁最大的龙霄城陷入内斗?” 泰尔斯冷冷地抬起头:“一旦失去了外部的声援,国王能轻易地扑灭黑沙领内封臣的怨愤与不满,让你的法令畅通无阻。” 查曼王表情不变,不置可否。 “说起沃尔顿女大公,我有个问题。”出乎意料,国王把膝盖的佩剑推到一旁,空出了双手。 查曼·伦巴双肘抵膝盖,神情自在,以毫不设防的姿态问道:“当年,努恩是怎么把你变成他的同盟,让你心甘情愿地站在龙霄城一方的呢?” 泰尔斯不客气地摇摇头:“他没有把我变成同盟,是你逼着我站在龙霄城的一方,记得吗?某人要嫁祸星辰王子,成他的建国大业,却最终自食恶果?” 此言一出,泰尔斯满意地看见,查曼王原本好整似暇的脸色变得难看许多。 “我猜:他给了你一个承诺。” 国王没有理会他的讥刺,但泰尔斯感觉得到,伦巴的语气变得越发冷酷: “婚约,是么?”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在血脉断绝的情况下,努恩一定承诺: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你,换取星辰未来国王的护佑?” 泰尔斯再次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所以,你才会这么在意女大公的婚事?” 查曼王的语速越来越急促,给人的压力也渐次增大:“你觉得她是你的未婚妻,是你的囊之物,是星辰遥制埃克斯特的重要棋子?” “然而,她现在却面临着……” 泰尔斯的拳头捏到了轻笑出声。 “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伦巴,”王子嗤笑着摇摇头:“你真的以为,一位星辰王国的王位继承人,能跟埃克斯特的龙霄城女大公成婚?” 国王弯起嘴角:“如果努恩王还健在,也许。” 只听查曼一世轻声道:“但我的舅舅依旧做了笔不错的交易,即使在他意外身亡后——来自先王的馈赠换来了出乎意料的回礼:在星光的照耀下,龙枪在不可测的激流与风暴幸存。” “你竭尽全力,打破惯例,扶持她坐了女大公的宝座,你在这六年里,跟里斯班等人千方百计地帮她站稳脚跟,在努恩逝世这样天崩地裂的灾难,全力维持着龙霄城的稳定。” 车厢里,国王缓缓地向前靠去,双目逼视着星辰的继承人。 “即使你知道,坐在大公宝座的那个女孩,”只听他一字一句地开口,咬着震撼人心的重音: “根本不是真正的沃尔顿血脉。” 那一瞬间,泰尔斯浑身下的肌肉齐齐一紧!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从没有一刻,素来善于思考,冷静处事的泰尔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立刻翻脸,用暴力解决问题。 泰尔斯的脑海里显现出当年那个无助而抽泣着的小滑头形象。 他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匕首。 查曼·伦巴。 杀了他。 杀了他! 现在。 把这个秘密,永远地…… 王子深吸一口气,狱河之罪从体内涌出,却没有涌向四肢,而是涌向了大脑。 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在狱河之罪的作用下,回到了泰尔斯的心头,像是扒着悬崖的旅人,声嘶力竭地告诉他:冷静。 敌人有备而来。 查曼王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卡珊女士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国王摇摇头:“如真正的沃尔顿家族直系血脉,已经绝嗣。” “一旦她的身份被揭发,”他淡淡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下场呢?” “想想看,”查曼的话仿佛一剂致命的毒药,在泰尔斯的心蔓延开来:“在皓月之神的代言人面前,冒名顶替龙霄城大公,欺骗了整个埃克斯特……” 泰尔斯缓缓地抬起头。 王子轻轻地咽下一口唾沫。 但他却远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这是塞尔玛最大的弱点…… 也是…… 所以,这是查曼·伦巴的目的。 带着这个秘密,来到我的面前? 该死。 可恶! 怎么办。 怎么办? 泰尔斯的心跳越发快速,几乎难以抑制。 查曼王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星辰王子的反应。 但他失望了,王子尽管平时更加沉默,但仍旧脸色如常。 似乎刚刚从国王嘴里说出来的,不是能够震撼整个埃克斯特的大事。 下一秒,泰尔斯闭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刚刚一直在抱怨自己的现状,倒是提醒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陛下。” 国王眯起眼睛,怪地看着第二王子睁开眼睛,用最平静自若的语气,若无其事地道: “当年,那场六人的选王会,你被选为下一任国王。” “所以,”只见泰尔斯轻松自如地耸耸肩,道:“如果其一位大公的票数被证明是无效的……” 查曼王的脸色变了。 “那你当年靠着一票之差而获得的王位,”王子淡淡地开口,释放出他的反击: “是否依旧合法合理呢?” “查曼陛下?” 下一秒,查曼王像是被击了要害一样,猛地捏紧了拳头。 他的眼神变回了泰尔斯熟悉的阴冷与凶狠。 像当年的伦巴大公。 车厢里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一方打破了它。 “哈哈哈哈……” 国王的嘴角弯起,大笑出声。 “所以,你确认了,”查曼王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盖,望着泰尔斯的眼神,像在望着难逃猎的飞鸟:“这是真的?” 伦巴冷冷地道:“她确实不是真正的沃尔顿。” “对么?” 那一刻,泰尔斯勃然色变! 304.第298章 先王的“馈赠” 我松懈了,也怠惰了,懒散了。 . 看着查曼王稳重而冷漠的表情,冷汗不止的泰尔斯突然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 纵然他自认为在这六年里警惕非常,也在北地人的目光与私语提心吊胆,但跟曾经险象环生,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拼搏的那些日子相,王子现在的生活还是太惬意,太悠然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连泰尔斯都不曾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这样的舒心节奏,以至于猝然面对查曼·伦巴这样可怕的强敌,在六年前尤甚的惊险博弈,久疏“战场”的他显得进退失据,力不从心。 泰尔斯甚至开始怀疑:伦巴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突兀、大胆地来找他,是为了让毫无准备的王子措手不及。 “你知道,”车厢对面,查曼王毫不在意王子的神情,他满意地点点头: “你承认了这一点,而非装聋作哑,这是好事。” 他的眼泛起危险的光芒:“省得我再‘实地测试’这个真相的威力了。” 泰尔斯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六年了,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伦巴站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在与大公和封臣们的殊死斗争里洗练、磨砺得更加老辣和高明,一步不慎,满盘皆输。 而他自己,星辰的王子,名为客人,实为人质的棋子,却被国王的命令囚困在这一方名城的最高处,整整六年。 在护卫们的陪伴与保护下,在多方势力的监视与隔离下,他与书本和仆人为伴,在沉默与寂寥度日。 他接触不到更多的人,获取不了更远的讯息,他远离那些最危险也是最复杂的游戏,在营造出来的和平假象迷茫、腐化。 某种程度,伦巴赢了,他用六年的时间奋战不休,同时把六年的时间从我的手里夺走。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也许……泰尔斯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小呼唤:也许我是时候,该走了。 离开龙霄城,回到…… 但是。 泰尔斯轻轻地抬起眼神,面无表情地看向查曼王的双眼。 呼吸,泰尔斯,呼吸。 棋局还未结束,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甚至,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是吧,老朋友? 熟悉的狱河之罪在他的神经与血管发散,蔓延过他的全身,像地狱的烈火,又像极北的冰霜,刺得泰尔斯一阵激灵。 仔细想想,泰尔斯。 恐惧、紧张、挫败、沮丧、惊疑,无数多余的情绪瞬间离他远去。 泰尔斯靠座背,抱紧双臂,蹙起眉头。 首先——泰尔斯冷冷地想:伦巴说,红女巫没有告诉他哪怕一句话。 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国王从另一个渠道,获知了这个龙霄城最大的绝密。 他需要确认。 查曼王不慌不忙,耐人寻味地等待着王子的回应,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你也不确定,是么。” “对于这个可以同时掀翻龙霄城与你自己的筹码,‘实地测试’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泰尔斯面无表情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查曼王的眼神显现出相当程度的兴趣。 “从第一天开始。” 泰尔斯轻咬牙根:第一天,也是说…… “‘凯旋’是复兴王交给耐卡茹的信物,地位崇高,意义非凡:多年来,它象征着沃尔顿的传承与龙霄城的权威,一直被历任龙霄城大公戴在手,代代相传,人尽皆知。” 国王的声音冷冷传来,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但那个晚,当我的人把努恩的尸体装殓带走时,他的手指是空的。” “直到我在英雄大厅,见到你为那个女孩戴指环。” 泰尔斯微微一动,想起当年大厅里的对峙。 “你怀疑是我私下里拿走指环,为塞尔玛戴的?”王子轻声道:“似乎有些武断?” 查曼王摇了摇头。 “不,我不认为那群前白刃卫队有胆子亵渎先王的尸体,也不认为他们会允许你,把代表沃尔顿家族的至高信物,从努恩的尸体扒下来。” “所以,‘凯旋’只可能是努恩王还活着的时候,自己从手指拿下来,交给他孙女的。” 查曼王眼的神色越来越危险:“那更可疑了。” 泰尔斯神色一凛,他想通了关键。 伦巴的消息,并非来源于暗室与红女巫。 这个可怕的枭雄,是自己找到这个秘密的。 这样的话…… 国王冷哼一声:“努恩不可能知道自己即将殒命,他为什么要急匆匆地剥下代表龙枪家族的指环,私下而秘密交到一个甚至不能被封臣信服的女孩手里?” “在大庭广众之下召集封臣,在众目睽睽之下传递指环,确定继承人,借着天生之王的权威为大公的传承背书,为女大公铺路,不是更好吗?” “然后我想到了你,”查曼王默默地道:“先王私下里把凯旋指环传给了他的孙女那天,你也在龙霄城。” “泰尔斯·璨星。” 王子低下头,不让对方看清他的表情。 “那个夜晚,先王之所以要把指环传给孙女,是为了让你看到,也让璨星家族看到,是么。” “他选择了你,泰尔斯,”很怪,查曼王的声音里同时带着敬意与不屑:“因为璨星家族和星辰国王的地位,也因为你在那个晚所表现出的特殊,他选择你作为他孙女的丈夫,作为未来女大公的丈夫,在他死后,以星辰的力量延续龙枪家族对龙霄城的统治,保护你的妻族。” 王子能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匀速搏动。 那个瞬间,曾经熟稔无的思考模式,重新回到泰尔斯的脑。 在刚刚的谈话,他首先试探我与塞尔玛是否有婚约。 然后,他问起我与努恩王的同盟。 二者都是了…… “多年来,我一直对你们之间,这个同盟的达成疑惑重重,”查曼王寒声道:“你说对了一件事情,泰尔斯,星辰王国的继承人,要怎么在重重反对下,跟龙霄城女大公成婚?” 国王渐渐逼近泰尔斯的脸庞,王子甚至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倒映着的自己。 “两个疑点。” “首先,你们怎么可能会相信,在努恩王生命将尽的时候,这个脆弱的同盟面对诸多碍难,仍然有效且有利可图?而且,凭着脆弱的婚姻,永星城真的能插手龙霄城吗?” “其次,努恩王又怎么确保,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引狼入室,所达成的盟约不会在他死后分崩离析,怎么确保星辰不会背信弃义,在攫取利益的同时抽身而走,甚至为了打击埃克斯特,把沃尔顿家族和龙霄城送进地狱?” 查曼王坐回他的座位,威势凌人的话语告一段落。 留下车厢里无尽的沉默,以及深思。 泰尔斯微微眯起眼睛。 很好,伦巴的那句话,“不是真正的沃尔顿血脉”,并不代表他知道全部的真相。卡Kа酷Ku尐裞網 在六年前那个残酷的夜晚,英雄大厅里发生的事情,绝不仅仅是老国王把姓氏赋予一个非他血脉的女孩那么简单。 那个夜晚。 泰尔斯的眼前出现了阿莱克斯苍白的脸庞。 他把注意力转移回国王的身。 这么说,伦巴能确定的事实只有…… 现在开始,该由他自己落子了。 昏暗的车厢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不错的猜测,”星辰王子谨慎地斟酌自己的话语,每一秒都在提醒自己所面对的敌手,是怎样的存在:“但仍然少了一环。” 查曼王挑起眉毛。 只听泰尔斯淡淡地道:“克罗艾希,她告诉了你多少事情?”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王子耐心地等待。 果然,下一刻,查曼王的脸一动,类似惊的情绪出现在他的眼里。 “有趣。” 查曼王似乎有些料想不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地道。 直到你帮我确认了这一点。 “坎达的觐见,”泰尔斯干脆地回答:“那个寒着脸的女战士表现得很反常,面对传令官时的烦躁,还有对坎达的态度,以及最后对女大公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当然,还有她来请我车时不惜一战的急切。” 查曼王默默地看着他,几秒后,共举国王失声轻嗤。 “艾希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 “我从来未见过自傲如以拉萨那样的人,为哪个女人这样着迷过——我猜终结之塔确实有一套,是吧,很久以前,卡斯兰也被一个终结塔的女人迷住过。” 泰尔斯摇摇头,不想听国王的这些废话,直击主题:“我猜,她为你介绍了她的父亲,拜恩·迈尔克勋爵?” 查曼王眼皮一动。 “不确切,”国王轻哼道:“我们在商讨自由同盟的事情时,偶然谈起了那位打破自由之堡的苏里尔·沃尔顿王长子。” “我可爱的副亲卫队长告诉了我,她是怎样在王子妃阿黛尔夫人的抚养下长大的。” “当然,其有她的父亲,先王忠心耿耿的从事官拜恩·迈尔克,”查曼王沉声道:“以及他是怎样在苏里尔王子与夫人的不幸婚姻竭力斡旋,既保护可怜的王子妃,又劝导残忍的王子殿下的。” 原来如此。 泰尔斯默默地想,但他随即心一动。 不对。 如果克罗艾希从一开始知道那件事,那根本不必等到…… “谁发现了问题?” 王子不动声色地问道:“单凭一个小女孩的回忆,你们什么都不能确认。” 查曼王沉默了整整三秒。 久得泰尔斯都忍不住蹙眉。 这一次,查曼·伦巴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远方飘来,又像是害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婴儿:“是哈罗德。” 泰尔斯一怔。 “哈罗德?” 等等,他是说…… 国王发出情绪不明的冷笑,像是悲凉,又像愤怒。卡Kа酷Ku尐裞網 “当年苏里尔王子遇刺的时候,我的哥哥,哈罗德·伦巴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当然,刺客藏在他的队伍里,记得吗?” 查曼王的声音慢慢恢复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别人家的事情: “哈罗德曾经跟我描述过那场悲剧:王子浑身是血地倒在马车里,尸身冰冷,他的贴身卫士则抱着王子妃的遗体,跪在马车外,看着她怀里的女婴,哭得撕心裂肺。” 泰尔斯没有说话。 伦巴冷笑一声:“以拉萨对这个细节很有感兴趣:当年的白刃卫队,后来的从事官迈尔克勋爵,为何看去更加在意王子妃?” 王子神色一凛,他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顺着这根线,以拉萨还发现:选王之后,女大公登了宝座,但在过去十二年里兢兢业业守护着沃尔顿小姐,本该继续用生命守护龙霄城的迈尔克从事官却从此失踪,六年里,连艾希也不知道她父亲的去处,好像他一夕之间心灰意冷,放弃了所有,包括他的刃誓和忠诚。” 国王的话在继续: “很快,他找到了更多:英灵宫里某个区域的一部分仆人和卫兵,都在六年前的灾祸降临里或失踪或遇难,一个不剩,”“而他们恰好是那位女大公阁下,也是那名女婴的近侍。” “以拉萨·坎达子爵,”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这是为什么人们叫他‘夜隼’?很有道理,擅长在常人都不甚在意的深沉黑夜里,睁眼捕猎?” 国王摇摇头,并不接话。 “以拉萨做了个大胆的猜想,克罗艾希为此揍了他三次:现任的龙霄城女大公不是她父亲的女儿,而是那位迈尔克从事官的血脉。” 查曼王的眼神里射出可怕的寒光:“我猜,为了保护血脉的秘密,里斯班摄政已经让他永远消失了?” 很好。 他不知道。 泰尔斯默默地告诉自己:他只知道一半的真相。 他只知道阿莱克斯。 但他不知道小滑头,不知道塞尔玛。 “居然这样发现了真相,”泰尔斯一脸痛苦地揉搓着自己的额头,貌似无奈地道:“你的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国王轻轻地抓起身旁的佩剑。 “终于,我明白了那两个疑点的答案:在婚约之外,为了取信和引诱你们,努恩王一定给了你们更多,给了你们一个足以毁灭龙霄城和沃尔顿,让里斯班那样的心腹重臣也忌惮三分的筹码,让永星城哪怕在努恩王身故后,仍然可以遥制不安分的龙霄城。” “而你们对此相当满意。” 查曼王摇摇头,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得意:“我想,这是红女巫背叛先王的原因之一:尽管她从未承认。” 泰尔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战场已经很清楚了。 “所以,这是个能同时消除龙霄城女大公正统性,也削弱共举国王合法性的秘密,我们握着彼此的弱点,”泰尔斯淡然道:“我猜,你想拉拢龙霄城?站在你的一方,或者至少不站在罗尼一方?” “啊,泰尔斯,我们认识彼此已经很久了,”查曼王轻哼一声:“交手也不止一次——这让我们彼此了解。” 王子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这只是你跟龙霄城的恩怨,”他看似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想跟龙霄城一起毁灭,那去吧,我大可以抽身事外。” 查曼冷笑一声。 “即使,我和龙霄城女大公的同归于尽,会让你,让星辰王国,在龙霄城的指望和利益落空?”国王有深意地道。 “对龙霄城的指望?” 泰尔斯轻轻地笑了,他毫不示弱地回敬:“我甚至都不是国王,谈这些还太早了些。” 查曼王眯起眼睛,他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是啊,你还不是国王,但你已经为龙霄城做了这么多……” 下一秒,国王的语气变了,他的话语里同时透露出神秘与诡异:“但如果我说,你拼尽全力,扶持女大公位,奋力一搏,在龙霄城所维系的这一切,其实都建立在可怕的谎言之呢?” “而你自以为是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他人奠基铺路的笑话?” 那一刻,看着查曼王的表情,泰尔斯轻轻蹙眉。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意思?”王子不自觉地捏起拳头。 奠基铺路的笑话? 不对……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拒绝我的提议时说过:要谨慎对待那些想要成为你盟友的人?”查曼王的脸色冰寒得像是要滴下水来:“无论他们多么甜言蜜语,真心诚意?”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泰尔斯,泰尔斯,”查曼王摇摇头,用一种让泰尔斯内心发毛的语气,淡淡地开口: “你还真以为,我们敬爱的先王,努恩·沃尔顿,是个值得你信赖的盟友?”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变小了。 “你以为他会大度得把足以毁灭家族的筹码交托到了你的手里,全心全意地相信你,相信你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沃尔顿家族?” “你以为,你跟努恩做了一笔双赢的好交易,你获得一位代表龙霄城的妻子,他获得沃尔顿的延续,大家各取所需?” “你以为,努恩会宽容到忍受一个不是他家族血脉的人,坐在大公之位,而他在乎的只有那个虚妄而空洞的家族姓氏?” 只见国王轻声道:“你太小看我们的先王了。” 泰尔斯满面怀疑地看着查曼王,不知所以: “如果你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 “摩拉尔还活着。”国王默默地道。 那个瞬间,面对稍稍陌生的名字,反应不过来的泰尔斯微微一怔。 内心不安的他下意识地道: “谁?” 查曼王的脸泛出诡异而可怕的表情。 “摩拉尔,”下一刻,国王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摩拉尔·沃尔顿。” 摩……摩拉尔?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脸色苍白。 什么? 那是,那是…… “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你更加震惊。” 国王恍若无事地补充道:“对,六年前,一切的开端,那个在星辰境内遇刺身亡,从而导致了你我两国后来的一系列剧变,为我们彼此后来的命运奠基,害得你身为人质的埃克斯特王子……” 那一刻,查曼王的眼里仿佛燃烧着可怕的烈火。 “还活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似乎连车厢里的空气,都要为这可怕的一刻而冻结。 泰尔斯切切实实地愣住了。 他在说什么? 那个王子? 那个……那个被伦巴、佩菲特、亚伦德,以及星辰的‘新星’联合刺杀的摩拉尔王子? 还活着? 那是说…… 一种可怕的想法瞬间爬他的心头。 天知道泰尔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死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以及表情的剧变。 好几秒后,泰尔斯瞪着眼睛,脸色难看,难以置信:“你……这……不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泰尔斯,”查曼王闪动着愤恨难抑的眼眸,一字一顿,仿佛嚼食最深刻的仇恨:“在龙霄城,无论是已故的先王,还是里斯班抑或陨星者,他们都清楚且明白这件事。” 泰尔斯的大脑在极度的惊愕和震撼,勉力维持着思考。 “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都耐心等待,期待摩拉尔王子回来的那一天。在他回来之前,他们用一个假的女大公暂时保住沃尔顿家族的权位,同时还与你虚与委蛇,获取着星辰的帮助。” 查曼一世的话语如同最可怕的毒药,深入泰尔斯的每一寸思维:“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这是为什么我来找你,泰尔斯,”国王看着表情几乎冻结住的泰尔斯,目光掠过他按在膝盖微微发颤的左手:“你,还有那位可怜的女大公本人,你们不过是被努恩王操弄在手掌里的玩偶而已。” “星辰自以为握着能够制衡龙霄城的筹码,辛辛苦苦地维持着跟龙霄城的关系,兢兢业业地支持着沃尔顿家族的统治,指望着有朝一日从国王与女大公婚姻里收取回报?” “然而多年之后,当摩拉尔重新归来的那一天,他的正统性将压倒一切,女大公的存在会被推翻,你的婚姻成为笑柄,你从努恩王那里得到的许诺会被证明不过是个愚蠢的笑话,你们营建的所有都将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他在说谎。 他一定在说谎。 泰尔斯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为了让我…… 泰尔斯依旧张着不可置信的眼眸,死死盯着国王。 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 抽搐着的阿莱克斯。 痛苦嚎哭的迈尔克。 冷笑连连的努恩王。 还有…… 塞尔玛……不,是小滑头。 以及她手里的那枚指环。 那个瞬间,王子感觉自己连思维都快被冻结住了。 “我说过,我太了解我的舅舅了,不像你,只跟他相处了短短一天。” “努恩,他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指掌之间。” 国王的手抚过膝盖间的佩剑,在冷笑声咬出以下的字句:“他用一个前所未有的谎言,骗取了你的信任和信念,用一个看似香甜真诚的饵料,钓来你的坚持与忠贞,从你自以为是的想法里,收获巨龙最想要的猎物。” 查曼王缓缓地举起右手,慢慢地收拢手指: “这才是努恩王真正的手段与计策,是来自先王的‘馈赠’。” 下一秒,查曼·伦巴的右手猛然握紧。 仿佛刚刚扼住了谁的咽喉。 在惊悚的冷汗,泰尔斯的呼吸随之一颤。 “欢迎来到残酷的真实世界,”昏暗,查曼王那没有色彩的脸泛出一个难看冰冷的微笑: “龙霄城的守护者,泰尔斯殿下。” 305.第299章 王子的枷锁 他想起来了。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地板。 六年前,城闸下的秘道里,逃出生天的一行人被红女巫拦截,进退不得。 那个时候…… 满面疲惫的陨星者单独前,用“一个很大的筹码”,换取了他们的安全。 泰尔斯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浮起深切的怀疑。 尼寇莱究竟告诉了红女巫什么,才让卡珊女士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让她对星辰王子和沃尔顿小姐这样的存在弃之不顾,仿佛他们只是多余的局外人。 难道暗室真的那么特立独行,前一刻还下定决心推翻一意孤行的努恩王,后一刻能毫不拖泥带水地抽身而走,诸事无涉? 如果像伦巴所说的,塞尔玛的存在只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手青筋涌现。 “荒谬。”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查曼王: “一个公认死去六年的龙霄城继承人还活着?而我孤身北,身为人质的整整六年,包括我们六年前在英灵宫里你死我活的较量,都不过是某个阴谋的一部分?” “你指望我相信你?这种毫无根据的信口之言?” 王子一脸被冒犯的样子,不满地看着国王的双眼,反驳道:“为什么摩拉尔要故意假死,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家族濒临崩溃,让龙霄城动荡不堪?为什么努恩王又会想出这种得不偿失的计策,还白白地在你的反击下赔自己的性命?” 砰! “因为他不是故意假死,而努恩也不是有意为之!” 查曼王一拳捶在他的剑鞘,满面寒霜地回应泰尔斯咄咄逼人的话语:“你以为这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吗?你以为我会无聊到编造这种谎言来离间你跟龙霄城?自从得到这个该死的消息之后,天知道我动用了多少手段、时间和资源去穷根究底,只是为了弄清楚那个废物王子究竟死了没有!为了搞清楚我这顶六年前得到的王冠还能戴多久!” 国王的凌厉眼神透露着森森杀意:“相信我,如果他没有死,这个世界没有人我更想让他以最快速度、不为人知地永远消失!” 泰尔斯狐疑地看着国王脸蕴藏的怒色与阴寒,隐隐觉得对方的情绪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厢里沉默了数秒钟。 “所以,‘不是故意假死’,”泰尔斯冷静下来,他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你知道些什么?” 查曼王冷哼道:“这是从暗室——确切地说,是我在暗室里的内应传来的消息,据说红女巫不计代价地追查此事整整六年,半年前才有所眉目。” 若有所思的泰尔斯慢慢地重复道:“六年。” 国王凝重地点了点头。 “六年前,摩拉尔王子从他的封地回到龙霄城,在英灵宫里,他跟努恩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虽然努恩王死前清理了一大部分宫内的人,但仍有人活着证明此事,”查曼王说到这里,眼闪烁着特的光芒,在鄙夷与厌弃之间徘徊: “几天后,摩拉尔不辞而别,消失无踪。” 泰尔斯眼神一凝: “离……什么?” “对,泰尔斯,”查曼王不屑地哼声:“一位承担着一国重责的王子,因为被他亲爱的爸爸骂了一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王子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查曼王。 “你能想象努恩当时的表情吗?他的儿子不负责任地丢下了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包括原定出使星辰的使命,一夜之间消失在努恩、龙霄城甚至整个埃克斯特的视野之外,为了安然逃离,他甚至故意把行程泄露给佩菲特作为掩护——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卡Kа酷Ku尐裞網” “摩拉尔·沃尔顿,努恩的废物儿子,”国王轻蔑又愠怒地咬牙出声: “他简直是沃尔顿家族六百多年来最大的耻辱——即便是搜遍埃克斯特下,大概也找不到他更糟糕的废物了。” 我的天…… 一位王子…… 把一切都抛在身后…… 离家出走? 不知为何,泰尔斯的脑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数十年前,还没有后来那样成熟妩媚的姬妮女士,身无分,形容狼狈,却毅然地走出家族的庄园,跟王子的车队,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国王用了几秒钟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在恼怒与愤恨回过神来。 “因此,焦头烂额的天生之王在搜寻之余,只能启用一位面貌相似的替身,代替他离家出走的儿子出使星辰——反正作为象征的王子只需要微笑可以了。” “我们追查到了那个替身的情报,他出身龙霄城郊的一个小贵族家庭,祖与沃尔顿有着血亲,在十八年前被白刃卫队找到,从此进龙霄城里去‘干活’,当然,其实是接受训练成为摩拉尔王子的替身。” 只听查曼王冷冷地继续道: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摩拉尔的替身死在了星辰,我猜努恩很意外,但他顺势而为,弄假成真,对外貌似愤怒地向星辰索求相应补偿,对内则清理不安分的大公们。” 泰尔斯努力把自己从摩拉尔给予他的震撼拉出,怀着难言的心情看向国王。 “这是为什么我开始怀疑女大公的身份:努恩没道理会留下一个女大公的同时还留着一个足以掀翻前者的儿子,从让龙霄城陷入继承之争的可怕漩涡里——相信我,从威兰领的奥勒修到安伦佐公国的月季花,这是贵族家门里最可怕的灾难。” “当然,他最大的惊喜应该是你,泰尔斯,一位可以在未来,在摩拉尔消失的时候,在龙霄城内外交困的时候,在他威势渐衰乃至撒手人世的时候,拯救龙枪家族的星辰王子。” “一件绝佳的工具。” 国王目光复杂地看着泰尔斯,好像眼前的王子是一件物品。 “这样,努恩用一个冒充的女大公罗住你和星辰,稳住了沃尔顿家族在龙霄城的统治,让龙枪家族平安度过天生之王不在的年头,同时对你们隐瞒起最大的秘密:也许有一天,里斯班或者陨星者会迎回在外面玩厌了的摩拉尔,龙霄城重回沃尔顿的手,星辰的算计尽皆落空。” 查曼王结束了自己的话语,静静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一言不发,眉头时聚时散,默默地思考了将近两分钟。 怎么会……这样? 他的眼前出现了努恩王的背影:那个兼具豪迈与老辣的先王,在他的脑海回过头来,露出让人瑟缩的冷笑。 努恩·沃尔顿。 他能果敢地在群臣面前下场决斗,也能毫不犹豫地用出毒计。 他能面不改色地毒死幼女,也能毫不在意地,把家族的传承放到他和小滑头的手。 而现在…… 努恩,天生之王。 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是你想要说的?” 第二王子语气疲乏地道:“六年前的一切,你我两国的恩恩怨怨——复兴宫里的阴谋,要塞前的对峙,龙霄城的灾难……都起源于摩拉尔的任性出走?” “很难相信,不是么?”查曼王冷笑着:“但一切事情的起源是这么荒谬、可笑、滑稽、毫无道理可言。” “你在北方为质,为一个冤枉的罪名受困了整整六年……” “我几乎赌一切,又几乎失去一切……” 每说一句话,查曼王眼里的恨意聚集一分。 “亚伦德沦为阶下囚,佩菲特被扭断了脖子,埃克斯特甚至换了一位国王……” “从那之后,所有的流血不断,动荡不堪——所有这些,全都是源于一个废物的离家出走!” 国王压抑着愤恨,目光狠戾,似乎下一秒要开口吃人。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钟,仿佛要他们记住这一刻的沉重。 王子轻轻闭眼,又缓缓睁开: “但努恩没有想到的是,他在黑沙领的外甥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刚刚开始布局的时候,先下手结果了国王的性命,自己戴了王冠?” “所以,你才会坐在这里,跟我讲这些话。”泰尔斯看向国王的眼神回复了平静,无风无浪。 车厢里,查曼王的喘息渐渐平复。 “不仅仅是我,泰尔斯,”查曼王向后靠车厢,双目炯炯有神:“还有你。” 泰尔斯眼眶一缩。 “别忘了,我的王冠,是我们一起打造的。”国王淡淡道。 泰尔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嗤笑一声。 “依然是毫无根据的鬼扯,”王子困倦地揉搓着自己的额头:“摩拉尔之死——一切都只有你告诉我的空口白话。” “是的,所以我话止于此,”查曼王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我相信你的心里自有定论,而你在此待了六年,对龙霄城的人和事都我熟悉,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到真相。” 泰尔斯低下头,只觉得思维疲倦。 无论是摩拉尔的生死,塞尔玛的身份,还是努恩的算计抑或眼前的查曼,都让他有种大脑爆炸的错觉。 太过了啊。 真累啊。 “假设这是真的……这么说,我被一个死人欺骗、戏耍了整整六年?” 王子不知所以地轻笑了一声:“这感觉,还真是特啊。” 他的对面,国王脸色微动。 “只有六年,算是不错的了。” 泰尔斯抬起头:“什么意思?” 但查曼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冷哼: “别忘了,无论是埃克斯特一代代好大喜功与粗犷豪放的大公们,还是星辰王国一群群精于算计而老谋深算的贵族们……” “都被一个看似平庸懦弱的星辰国王,一个逝去百年的死人……” 他感慨道:“欺骗、戏耍了一个多世纪啊。” 下一刻,泰尔斯的眼神回复清明,他认真地看向查曼·伦巴。 “你想要什么,伦巴。” 终于,查曼王身体前倾,微微地翘起嘴角。 仿佛这场对话才刚刚开始。 “里斯班和陨星者把英灵宫看得太紧,我无法接近那个女孩,但你可以,”国王目带深意:“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泰尔斯轻哼一声。 “罗尼和莱科,以及哨望领的修斯特尔和冰川海的卡马伦,他们四位大公的联合声讨并不好对付,是么?” 他耸了耸肩:“所以你才费尽心思地挑动自由同盟,还谋划着龙霄城的立场选择。” 查曼王点了点头。 “我说过,这不是份好差事,每位大公也都不是易于之辈,”他认真地道:“但如果……” 可是泰尔斯打断了他。 “你知道,六年前你在英灵宫里说……” “你们每个人生来在国王与大公之争斗不休间的枷锁里,永世无法解脱——你想要打破它。” 王子用一种国王从来没有见过的语气开口,貌似感慨,又带着轻微的戏谑:“但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总让我想起努恩王。”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看见查曼王的手筋腱微颤。 “想要打破枷锁的人,绞尽脑汁地研究着枷锁的构造,为这个逃脱游戏而着迷,”泰尔斯轻声道: “直到某天,他发现,身的枷锁,已经长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他再也离不开,他曾经想要打破的枷锁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嗤笑着,问出六年前曾经问过另一位国王的问题:“你难道不会觉得累吗?” “还是说,枷锁给予你的痛楚,已经让你感觉不到它带给你的沉重了?” 查曼王没有说话,他的脸庞在昏暗的车厢里一动不动。 沉默持续了很久。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失声而笑。 他把视线转向别处,不再理会不动声色的查曼王,自己摇了摇头:“这提醒了我,也许他——摩拉尔出走的选择,正好让他逃离了这个枷锁,从此解脱。” 不像我们。 无论会不会被伦巴找到,某种程度,摩拉尔·沃尔顿——那位抛下一切远走千里的任性王子,都已经远离了血脉所赋予的枷锁。 但是……他自己呢?泰尔斯·璨星呢? 他什么时候能挣脱这道枷锁呢?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想起了气之魔能师,想起他向自己伸出的手。 但随之而来的,是皓月神殿里,霍姆大主祭貌似警告的眼神。 查曼王的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 几秒后,国王从牙齿间咬出话来,紧握着剑鞘的手指轻轻用力:“一走了之不是逃离,软弱逃避也不是解脱。” “但他会的,”查曼王的话语越来越低沉,字句间蕴藏着可怕的意味: “在我们找到他之后。” 泰尔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试着把思维从感慨拖回眼前的漩涡。 “摩拉尔,假设他如你所说还活着……” 王子强打精神,迫使自己和国王对视:“那他会在哪儿?” 听见这个话题,查曼王也从愠怒与恼恨恢复,他轻轻敲了敲佩剑: “最近一次,一个和摩拉尔特征相符的人出现在大荒漠南侧,临近瑟拉公国——我们只查到这里,那边是星辰人的地盘,暗室也难以渗透。” “但我们不会停下。” “我们合力找到摩拉尔,然后杀了他,泰尔斯,”国王寒声道:“无论由谁下手,让我们一起了结这个莫名其妙的威胁,让努恩和他愚弄世人的玩笑,都见鬼去吧。” 查曼王慢慢地靠近他的脸庞:“经由此事,我希望你明白,泰尔斯:在看似平静的龙霄城里,究竟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把你作为可堪一会的对手,谁又把你当作滑稽戏里的木偶。”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想象着那位王子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的样子,又想了想里斯班和尼寇莱的样子。 “你想得真不错,一石二鸟。” 王子摇摇头,张开双臂,毫不顾及形象地向后挂靠在车厢:“但你知道,我现在依然可以大喊一声,或者干脆地公开车里的真相,然后,你的话、你的秘密跟你的理想……” 泰尔斯眯起眼睛:“都跟你一起见鬼去吧。” 查曼注视着他,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车厢里的温度似乎重新降到了冰点。 “我有个问题,泰尔斯,”不知过了多久,国王缓声道:“一旦摩拉尔归来,等待你那位小女朋友的会是什么?” 泰尔斯心情一黯。 “你知道答案。” “难道好心的里斯班和善良的陨星者,会在摩拉尔复位之后发给她一张嘉奖状,表彰她六年里坐在英灵宫冒充女大公时,为龙霄城的安稳所做出的贡献?” 国王冷笑连连: “如果摩拉尔的事情是真的,那这个秘密不会随着我的死而埋葬,而终有一日,它将和你的敌人一起,凶猛地反噬你,反噬那个女孩——这是你今天所面临的选择的意义。” 泰尔斯一动不动地望着查曼,眼神里黯淡无光,感情缺缺。 选择。 又是选择。 他握紧了拳头。 王子冷冷地道:“我大可以抽身而走,袖手旁观,你们玩自己的棋局去吧。” 国王笑了。 “你不会的,你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泰尔斯。” 查曼王胸有成竹地摇摇头,目光如剑,直指人心:“只要你有能力、有余力、有信念,你不会袖手抽身,事不关己地在身后留下一个地狱,冷血地旁观他人在其痛苦哭嚎,然后虚伪地安慰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现实的选择。” 他在昏暗举起手,指了指马车外,那个龙霄城最高的地方:“否则,六年前,你不会自投罗地回到英灵宫了。” 泰尔斯的拳头越捏越紧,几乎要把手心抓破。 可恶。 他在心疲惫地叹息。 马车里没有人再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这样吧,”泰尔斯表情黯淡地摇头道:“我累了。” “当然,”静静看着他的查曼王随意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根本不是仇敌:“如果……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泰尔斯听见这话,嗤笑一声: “还不舍得走?” “你知道,风暴将临,龙霄城未来的日子不会平静。” 那一秒,国王的眼神变得很微妙,其蕴藏着说不清楚的意味。 “不舍得走的人不是我,泰尔斯,”查曼·伦巴在平静耐人寻味地道: “如你所言,风暴将临。”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在咽喉涌动间站立起身,把手按车门。 “还有一件事,泰尔斯。” 背对着国王的泰尔斯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头。 查曼王侧过头,用一种特的眼神瞥视着他。 “六年前的断龙要塞下,你敢于拼失去性命的可能,也要反向冲锋,与我在刀剑无眼的战场毫无后路地对赌,” “但六年后的今天,在平和的龙霄城里,你却不敢拼女大公的性命,不敢嘴硬到底,与我在潜流暗藏的战场对赌。” 泰尔斯怔住了。 只听国王笑道:“怎么,泰尔斯,难道在千钧一发的血腥,在诡异难辨的局势里更好做决定?还是因为面对他人的性命,起面对自己的性命时你更难抉择?” 泰尔斯咬起牙齿,皱起眉头。 那不一样。 当年,我和我身边的人都在死局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拼自己的性命,拼几无希望的性命。 但是今天…… 塞尔玛…… “抑或是在龙霄城的六年里,你变得懦弱了,犹豫了,仁慈了?”查曼轻声道。 泰尔斯维持着按住车门的姿势,脸色严肃。 “我们不一样,伦巴,”第二王子没有转头,依旧侧对着查曼,他冷冷地道:“你是个冷酷无情的赌徒。” 查曼王轻挑眉毛: “那你呢?” “你又是什么?” 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再犹豫,他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下马车。 “小心了,泰尔斯,”国王的声音在身后隐隐传来:“当敌人们嗅到你的弱点……” 砰!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关车门,把身后的话都关在车厢里。 他今天已经听得够多了。 没必要再动摇自己的心情。 更何况…… 弱点…… 王子想起黑先知的恐怖样貌,心一紧。 马车里,查曼王眼神复杂地看着被甩的车门,低头检视着自己的剑鞘,看似毫不在意地说出后半句: “……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 306.第300章 友与敌 当心情复杂的泰尔斯在怀亚的抱怨声目送黑沙领一行人远去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卡Kа酷Ku尐裞網 . 警惕的怀亚等人下意识地挡住王子,但早有预料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平静地回过身。 来得真快啊。 也真急啊。 在马匹不满的嘶鸣声,来人翻落坐骑,他在随侍的陪同下穿过亲卫队,脸色僵硬地向着泰尔斯走来,一旁的贾斯汀勋爵恭谨地向他行礼。 那是里斯班伯爵。 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矍铄的龙霄城摄政站定在泰尔斯面前,脸色不渝。 “摄政大人,”王子的目光掠过随着伯爵而来的一众龙霄城巡逻队,礼貌地向里斯班伯爵点点头,似乎丝毫不为他突兀的出现而惊讶:“居然如此关心我的散心行程,我是否该感到惊讶?” 但闻讯赶来的伯爵黑着一张脸,丝毫没有要与王子寒暄的想法:“您知道这是多武断鲁莽的行为么?直接登黑沙领的马车?” 泰尔斯无奈地耸了耸肩,和里斯班一起走向他的坐骑珍妮,怀亚和罗尔夫等人落后一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见这位前首相大人眼神一肃,环顾周围,让才松下一口气的亲卫队再次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了?” “黑沙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王子想起查曼王告诉他的那个秘密,不禁心情一黯。 摩拉尔…… 塞尔玛…… “他们对龙霄城很感兴趣,但又不能直接接触女大公,”泰尔斯向着黑沙领诸人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脸色轻松:“为此,他们想拉拢我。” 里斯班的眼神数度变幻。 “你?他们试着拉拢你?” “要我提醒您,龙霄城和那位查曼国王的关系吗?或者您在六年前的风暴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泰尔斯眨了眨眼。卡Kа酷Ku尐裞網 “我想,黑沙领不会毫无把握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几乎是宿敌的外国王子身,”伯爵阴沉着脸:“还是说,他们有着非常好的理由,来跟您对话?” 泰尔斯在袖子微微捏拳,重新开始打量眼前的里斯班。 真敏锐。 “所以,泰尔斯王子,”里斯班的话语礼貌却迫人:“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泰尔斯的心禁不住涌起淡淡的警惕。 伦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在龙霄城里,究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他究竟该如何选择?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不可抑制地想起伦巴所说的,那个可怕的秘密。 先王的馈赠。 王子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伯爵,目光掠过他斑白的两鬓。 六年的时间里,这位龙霄城的第一权臣,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塞尔玛长大成人的呢? 他又是怎么看待塞尔玛,他名义的封君的呢? 女大公?未来大公的妻子?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抑或是…… “是啊。” 王子微微叹息:“他们给了我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伯爵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 “他们说,”泰尔斯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道:“只要我能帮他们,查曼国王会亲自下令……” 王子微微一顿,轻轻咬出一句话: “放我归国。” 那一秒,老摄政大人的眼神凝固在了泰尔斯的脸。 泰尔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摊了摊双手。 “是么,真有趣,”停顿了数秒后,伯爵抿起嘴,语气耐人寻味:“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泰尔斯站定在珍妮面前,看着这姑娘欢腾的样子,若有所思。卡Kа酷Ku尐裞網 “我要考虑一下,”泰尔斯的回答很慢: “这是我的回答。” 里斯班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钟,摄政大人轻轻地挑起眉毛:“您知道,您在龙霄城。” 泰尔斯点点头:“我知道。” 里斯班双目有神地看着他:“您也知道,女大公正在保护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但您还需要知道……” 这一次,里斯班伯爵微微提高了音量,只见他的双目里放射出厉色:“六年前的选王会,当五位大公一致同意,不能放您离开埃克斯特的时候……” “孤单的塞尔玛女士是如何站在英雄大厅里,如何在霍姆大主祭的面前威胁众位大公:如果不允许她把您留在龙霄城,那她拒绝选王,跟他们五人一起毁灭在龙霄城。” 泰尔斯愣住了。 他低下头,神色怔然地看着地面,想起当年的英灵宫里,莱科大公是如何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保重自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王子出神地道。 里斯班看着泰尔斯的表情,微微点头:“请不要让她后悔那个决定。” “您该回宫了,您不会想在这个时候得罪尼寇莱勋爵的——明天有户外课。”摄政大人说完话,瞥了一眼沉思着的王子殿下,转身离去。 “里斯班摄政。” 泰尔斯叫住了伯爵:“你会想念他吗?” 里斯班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子殿下,眉毛轻挑。 “你会想念努恩王吗?”泰尔斯补充道:“你知道,天生之王,那个真正的沃尔顿硬汉。” 王子面色微沉,看去像多愁善感的诗人,“想着‘如果他还在,那该有多好’?”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得数步之外的怀亚都忍不住要示意泰尔斯,却被罗尔夫阻止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每一天,”长久的沉默后,里斯班伯爵终于平淡地开口:“每一天我都在怀念他,特别是如山的公和杂务再次堆桌面的时候。” “你无法想象,我们的交情有多深。”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他:“是啊。” “你知道,当努恩王还在的时候,龙霄城甚至埃克斯特,都远远不是这个样子,”泰尔斯叹息一声:“封臣们各安其位,行止有序,领民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泰尔斯紧紧盯着伯爵的脸,带着淡淡的感慨:“但在他离去之后,女大公在位的岁月里,整个龙霄城都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现在,连黑沙领都敢堂而皇之地跑来龙霄城里接触我了。” 里斯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统治未久,人们尚未习惯,我们需要时间和耐心。”伯爵回答得滴水不漏。 泰尔斯眼睛微眯。 “是啊,也许对龙霄城而言,一个脆弱而无力的女孩,距离沃尔顿大公的位置还是差了一筹。”王子淡淡摇头,话意有所指。 “也许,她还远未拥有统治龙霄城的资格。” 里斯班微微蹙眉,语气不悦:“请不要随意解读我的话,泰尔斯王子。” 泰尔斯闭眼睛,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摄政大人,”王子貌似不在意地问道:“如果有一天,龙枪家族血脉断绝,沃尔顿后继无人。” 里斯班伯爵脸色一滞。 “龙霄城里,你和你的家族,会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里斯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即使我们是盟友,但您刚刚的话语依旧很容易招致误会,泰尔斯王子,特别是在您与黑沙领的使者会晤之后,”伯爵的话已经带了礼貌但不容置疑的严厉:“即使是六年后的现在。” 泰尔斯带着歉意笑了笑:“请您理解,龙霄城的现状很让我担忧,无论是西边的自由同盟和祈远城,还是在城的黑沙领使者,当然,包括龙霄城的封臣们——我不得不多想一层,早做打算。” 里斯班牢牢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龙霄城永远属于沃尔顿家族,”伯爵慢慢地开口:“耐卡茹的子孙已经统治这片土地将近七百年,云龙枪旗却依旧传承至今,并非没有道理。” “而无论是自由同盟还是祈远城,都会有消息的。” “请勿有多余而不必要的担忧。” 泰尔斯久久地注视着里斯班伯爵,心思绪万千。 “我明白了。” 王子意味深长地道。 下一秒,他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跨珍妮的背鞍,策马离去,把里斯班伯爵和一众巡逻队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 进入第一城闸后,泰尔斯毫不意外地在宫门处看见了尼寇莱,但陨星者只是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回过头,把刚刚聚集在一起,如临大敌的大公亲卫解散,转身离去。 他们…… 王子皱起眉头。 这一晚,泰尔斯没有睡着。 第一次,他觉得龙霄城的墙面和地砖格外地硬实,磕得他的背部生疼。 ———— “我来总结一下。” 女大公的书房里,“老乌鸦”梅里·希克瑟坐在他最喜欢的位置,跟原来一样,他既不用书本也不用笔画,只是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笑着,对两位学生轻轻点头。 泰尔斯一手托腮,貌似认真地看着希克瑟。 “关于共治誓约是何以达成的,亲爱的塞尔玛给了我们不少有趣而有力的解释:如,势力最强的努恩一世为何愿意妥协。” 势力最强…… 努恩…… 那个可怕的老国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希克瑟的声音继续传来:“如,耐卡茹王与天空王后的威信依旧深入人心。” 耐卡茹的子孙…… 威信…… 塞尔玛,在龙霄城,她究竟需要拥有多大的威信,才能稳固自己的统治,连血脉也…… “如,冰川防线需要远远超过一地大公的力量才能支持维护。” 一地大公…… 大公们之间的博弈,又会对塞尔玛的统治造成什么影响? “如,像我们第一课所说的,统治的界限:如果不维持着各大诸侯开疆自治的体制,那单凭一位国王和他手下的封臣,埃克斯特无论如何也难以维持、守护这片从西涛到北地,横跨四大古代行省,仅次于远古帝国的广袤国土……” 统治的界限…… 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肋间一痛!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一边的塞尔玛若无其事地收回肘部。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 直到—— “抱歉,我重复一遍。” 希克瑟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星辰王子。 只见老乌鸦笑眯眯地开口:“关于共治誓约的达成,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泰尔斯?” 泰尔斯这才惊醒过来。 不知不觉走神了的他,急急忙忙地翻开自己的笔记,满怀歉意地摇头,又点点头:“抱歉——我……是,关于埃克斯特的共治誓约为什么能够达成,我是有些东西需要补充……” 希克瑟微微抬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星辰王国。” 泰尔斯抬起头,回答道:“《共治誓约》的达成,很大程度,要多亏星辰王国的贡献。” 307.第301章 胜与负 泰尔斯抬起头,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把沉重的思绪拉回课堂: “我在两本书,包括《共治誓约》和《黑目之灾》里看到过相关的史料:相耐卡茹死后,埃克斯特的混战不休,星辰善战而好战的‘黑目’约翰·璨星一世顺利地继承了复兴王的军队和领地,得到了群臣的效忠。 .” 希克瑟和塞尔玛都在专心地听着他的话,但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即使是现在,他依旧心事重重,只是看着笔记照本宣科而已。 “一年不到的时间,黑目几乎统一了南方,完成了复兴王没做完的事情,他把包括刀锋领和沿海的部分土地——也是今天的南岸领纳入麾下,星辰王国变得越发强大……” 泰尔斯想起初到埃克斯特,尼寇莱对他们炫耀《共治誓约》的时候,普提莱脸的不屑一顾,以及他的解释。 “在这个阶段,因为耐卡茹和托蒙德的和约失效,也因为埃克斯特境内领主们的矛盾重重,内斗不休,所以星辰王国开始趁机向北扩张:当星辰的亚伦德家族与北地的谭恩家族守望城的归属产生矛盾时,黑目约翰纠集了史无前例的星辰军队北…………” “在‘黑目’进军守望城的两天后,龙霄城的‘微笑者’努恩·沃尔顿,也是第一位努恩发出了倡议,在天空王后的帮助下,他调停了威兰领与祈远城的冲突,十位领主在耐卡茹的墓碑前共聚,共治誓约由此签订,努恩一世加冕称王,九位领主进位大公。”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翻阅着自己前几天在藏书室里做的笔记:“所以,某种程度,我认为,正是来自新崛起的星辰王国的威胁,让矛盾重重的十位领主捐弃前嫌,相互妥协,联手抗敌,之后的事情是证据。” “作为回应,谭恩家族以《共治誓约》的名义向努恩一世求援,尽管大公们依旧矛盾不消,但在《誓约》的效力下,‘微笑者’努恩还是征集到了他想要的军队和封臣,在守望城周边,同星辰的军队爆发大战,逼得原先占优的黑目约翰不得不放弃了北进的想法,转而西向攻伐西荒。” “那是《共治誓约》第一次生效,也是埃克斯特第一次以王国的名义,与星辰正面开战,某种程度,也是埃克斯特第一次震慑西陆——没人能想象,在终结之战后,在面对灾祸之外,还有哪个势力能动员起如此多的兵力。” 希克瑟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所以回到主题,星辰的强大和崛起,也很大程度促成了《共治誓约》以及西陆第一强国的统合,让十位大公们暂时捐弃前嫌,并创造出这个国家日后遵循的体例。” “也是说,”塞尔玛怪地问道:“星辰想要趁机进攻北地,却助长了埃克斯特的统一?” “是的,”泰尔斯点了点头:“此而言,黑目约翰发起战争,想要北向侵攻埃克斯特的想法不但没能达成,还反倒铸了巨龙国度的强大。” 泰尔斯说完了话,发现塞尔玛已经一脸星星眼地看着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卡Kа酷Ku尐裞網 希克瑟笑出了声。 “从共治誓约开始,我们似乎寻找到了更有趣的话题呢——你想要削弱某人某国,但你意在击溃对方的拳头,反而助益了对方,”老乌鸦微微叹息,从嘴里嚼出另一种语言:“远东有个词,叫作‘弄巧成拙’,还有更多的例子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当然。” 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他低下头翻找笔记:“依然是星辰和埃克斯特,不过是反过来——‘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变革。” 那个瞬间,希克瑟的眼神微微一凝。 “第四次大陆战争,埃克斯特对星辰的压力与破坏,在留下满地疮痍的同时,也留下了空白和机会:星辰各地的领主们势力黯弱,亟待援助和恢复,争相恐后地向永星城寻求帮助,这使得君主所面对的阻碍前所未有地小,闵迪思三世得以在一片白纸提拔他的官吏,创设他的制度,毫无顾忌地借债征税,用极小的代价调和贵族们的不满:巨龙的威胁和侵攻,反而方便了他开始自己的棋局,成了今天星辰王国的体制。” 泰尔斯极快地一句话总结完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例子,抬起头来,却发现希克瑟正用一种怪的眼神看着他。 “亲爱的,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用‘贤君’作为例子,”老乌鸦轻轻哼声:“须知,哪怕在龙吻学院,对‘贤君’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当然,集在他对夙夜官员考核制度的模仿与创新,以及支持私人创立学院的举动。” 泰尔斯挠了挠头:“抱歉,额,因为各种原因,我对这一段的历史还较熟悉——所以在藏书室里也尽量寻找这方面的史料。” “那么,照你刚刚的说法,”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战争,这是很复杂的题目,因为暂时的胜负似乎只是表象,战胜者和战败者的位置也会随时变动?” 泰尔斯的眼神已经离开了笔记本。 他突然想起努恩王和伦巴,想起凯瑟尔王和亚伦德。 努恩王对黑沙领动手,压制了伦巴家族足足数十年,却塑造出了日后取走自己性命的可怕枭雄。 亚伦德密谋篡位,一度让星辰王国陷入危机,却在失败后给了凯瑟尔以王权全面掌控北境的理由。 而他自己呢? 他看似完美而巧妙地拯救了沃尔顿家族的命运,把女大公送了宝座,还确保了星辰的利益。 但是……一切自以为是的曾经,都在伦巴到访之后成疑。 泰尔斯缓缓叹气。卡Kа酷Ku尐裞網 突然间,他对贤君的那句话有了更深的感悟:一时胜负,不过浪花转瞬。 真是……有趣啊。 “事实,我认为单纯用胜败来形容战争的结果,是有欠考虑的。”泰尔斯抬起头,默默开口道。 老乌鸦微微挑眉:“介意再说得多一些吗?”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仿佛回到了梦的过去。 “战争不是木工游戏,对手也不是木头——这里凸出来了,你给它一锤,它规矩了,不。”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他继续道:“战争是多种因素的集合,也是双方甚至多方的联动,你锤过的木头也许会变得脆弱,也许会变得紧密,也许会变得更硬实,也许会变得更粗糙难触,但它不由你是否给出这一锤决定,而是端看无数战争的条件和因素,以及我们观察的角度。” 希克瑟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战争,它既是宣战国统一理念,调和矛盾,磨砺兵刃,在血与火定义自己的时刻……” “却也是应战国被迫着在危机自发反应,果断打破窠臼,重塑自身,并拢松散的五指,握起紧密的铁拳,以全新的状态迎敌的契机。” “哪怕是战争结束后,这种影响也依旧持续。” 他忍不住想起了贤君。 “而战争过后,两者都不会再是本来模样——我想,星辰与巨龙是最好的例子。在更长的历史刻度,战争的双方因之改变,随之变动,势力消长,天平移动,我们身处的社会与情境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并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直至如今。” “也许,相起我们短短一时所能见到的,胜利的光荣或快意,失败的耻辱或痛苦,这才是我们面对战争时,一直以来忽视的东西?” 泰尔斯说完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很好,”希克瑟轻轻地鼓掌:“我不得不说,超出了我的预期,小先生。” 塞尔玛皱起眉头,思索着道:“所以,也是说,当面对战争的时候,我们应该考虑得更多,不仅仅停留在‘是否能打赢’或者‘失败后会怎样’这样浅薄的层次?” 泰尔斯眼前一亮,对她伸出大拇指。 希克瑟微微一笑:“说得对,亲爱的塞尔玛,这个结论我很喜欢。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有些随性地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一股狡黠。 “所以,我依旧可以来总结一下。” 两位学生都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只见老乌鸦叹了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眸微微颤动。 “首先,星辰与龙,你们彼此命运息息相关——这绝不是一句空话: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数百年的时间里,你们早纠葛在一起,难解难分:你们渊源如此深刻,距离如此之近,勾连如此紧密,以至于任何一方的变动,都会对另一方造成难以立刻觉察,但在日后又不可忽视和不可逆转的影响。” “对么?” 两位学生猛烈地点头。 只见他们的老师叹了一口气,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一声:“我想,我们至少能达成一点共识: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它们既不是单纯的破坏与重建,也绝非简单的掠夺和再造——至于胜负,这更是其最肤浅的东西。” 希克瑟看向窗外,眼似乎有情绪流动:“所以,两位,你们都是有条件和权力,在未来发动战争的人,甚至是对彼此——我并非劝诫你们厌恶战争,但在你们下定决心开战之前,我想,是否该先想清楚:这么做是否真的能达到你们的目的?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会由此发生?会有什么额外的后果?在更加长远的未来标志着什么?对你们双方的影响该如何计算?” 泰尔斯和塞尔玛齐齐沉默下来,思考着什么。 “战争不是过分理想的游戏,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突进,决定高下——我倒是希望它有那么简单,简单到在厮杀之外,我们只要坐在帐篷里计算完筹码的数量,听完帐篷外的喊杀声,算决出胜负,能彻底了结。” 希克瑟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在总结,只是在‘聊天’,而自顾自地道:“但它不是。” “不是。” “死亡?牺牲?利益?代价?胜负?这些都只是战争最表面的东西,”老乌鸦颇有感慨:“更重要的是,两国成千万人的命运将由此决定,前后千百年的走向将被它影响,所有一切因素都将在这个残酷的熔炉里经受考验。而你我,无论是位高权重的领主,或者随风沉浮的黎民,都不过是其最无力的棋子,因为它很多时候并不由我们决定,哪怕你是战争的发起者或者胜利者。” “请记得,两位亲爱的先生小姐。” “在虚伪的道德指责之外,在简单的利益计算之外,在虚无的战士荣誉之外,”希克瑟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更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泰尔斯和塞尔玛看着老师的这副样子,似乎感觉到了其的沉重,他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了,只是一些小感慨,”希克瑟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唏嘘一笑:“那么,我们回到主题来,像这种无法以一时胜负论断输赢的例子,你们还有更多吗?” “如果暂时没有的话,”老乌鸦不等他们开口,有意无意地眨动着镜片里的眼眸:“那我倒是想让你们继续思考一个例子。” 泰尔斯和塞尔玛微微一愣。 直到虚弱的老人吐出一个词: “血色之年。” “在胜负之外,我们该在怎样的角度,在何种程度,评价这满布战争的惨烈一年?” 泰尔斯顿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老师。 他有种错觉,希克瑟在说完那个词的刹那,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带着审视的一眼,与他平素的轻松惬意相差悬殊。 “算是你们的额外作业吧,但不必交给我了,因为我们下次也不会讨论它,”老乌鸦吃力地站起身,哈哈一笑:“那么,今天到此为止了。” 泰尔斯还来不及思考那个题目的意义,两位学生连忙恭谨地送身体不佳的老师出门。 咯噔,咯噔,咯噔…… “塞尔玛,”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泰尔斯挥去脑子里的阴影,用最郑重的口气对塞尔玛道:“听着。” 正在收拾笔记的塞尔玛微微一怔。 “怎么了?” 只见王子满脸严肃,他深吸了一口气,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塞尔玛的双眼。 看得少女心忐忑。 “今天,户外课程过后,也是大约晚饭的时候。”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想起昨天的见闻,心越发紧张。 “我……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语气之重,前所未有。 塞尔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非常不习惯王子殿下这么认真的时候:“非常重要?” “是的,”泰尔斯似乎觉得对方不够重视,于是赶紧加了一句:“你一定要认真考虑!关乎——关乎我们两个的未来!” “是甚至会影响我们整整一生的大事!” 女大公呆住了。 她在夹鼻眼镜后面眨了眨眼睛,然后…… 脸红了。 “好,好吧,”少女清了清嗓子,有些慌乱,但她立刻拿出平素女大公的威严,高傲地抬起脖子,轻哼一声:“希望你准时,王子殿下。” 不等泰尔斯反应,下一秒,塞尔玛踏出一个标准的舞蹈进步,嗖地离开了书房。 咦? 她怎么连书本都没有收完,跑了?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赤色的耳根。 还有,她为什么…… 下一秒,泰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子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伸出右手,脸色古怪地追了出去: “喂,你是不是又想太多了啊,小滑头!” 英灵宫的另一端。 希克瑟拄着拐杖的步伐远去,走出这个走廊。 他从虚弱的肺里呼出一口空气,痛苦地咳嗽一声,然后摆摆手,拒绝了一旁要来搀扶他的仆人。 “谢谢,但我还没那么老……” 咯噔,咯噔,咯噔…… 希克瑟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北地景色,想起刚刚的对话,表情一扫轻松与嬉笑,认真起来。 虽然他是很聪明,虽然他有着那样的眸子。 但是…… 不。 “但他既不像他的父亲,”老乌鸦表情感慨地叹息道,低声嘀咕着:“也不像你啊……” 希克瑟翘起嘴角,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些玩味地摇了摇头。 你说呢,瑟兰? 老头佝偻着身姿,一瘸一拐,孤身走出了英灵宫的回廊。 308.第302章 交手 当天下午,泰尔斯抓着长剑盾牌,走出鲜血庭院,在护卫与随侍的陪同下前往训练场。卡Kа酷Ku尐裞網 . 他踏着脚下的地砖,迈过每一层台阶,走过英灵宫的一草一木,看着一个个形如雕塑或凶神恶煞的宫廷卫兵或大公亲卫,看着他们称职尽责地为自己开路和守御。 这些事物…… 这些人…… 这个地方…… 还有我。 泰尔斯轻轻地咬了咬牙。 “怎么了,殿下?” 泰尔斯回过神来,疑惑地看向怀亚:“什么怎么了?” “从昨天开始,”王子的侍从官看去忧心忡忡,他看了看左右,才低声道:“特别是跟黑沙领的人谈过了之后。” 泰尔斯脚下微微一滞,他停下了脚步。 随着王子的突然停步,周围的大公亲卫似乎感受到了异常,他们自发地拉开阵型,按武器,把守住任何能从庭院外突入王子身边的出入口。 当然,方向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王子殿下?”贾斯汀勋爵的问话从亲卫传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 无处不在的护卫,过去让他感到安心,而现在…… 六年前的剧变后,他从未感觉到,当前的景象是如此的刺眼违和。 “一会儿好,勋爵,说几句话。”泰尔斯举手高声道。 远处的贾斯汀勋爵挥了挥手,周围的气氛这才放松了一些。。 王子回过头,对着怀亚挤出一个笑容。 “这么明显吗?” 看来,我还需要多加练习啊。 怀亚的身边,罗尔夫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了一个手势: 【还好。】 泰尔斯挑起眉毛,点了点头:“那我放心了。” 怀亚看着两人的交流,叹道:“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 他眉头紧皱,担忧地看着王子,没有再说下去。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无奈地一笑。 “怀亚,米迪拉,”王子称呼着两人的名字,把长剑拄在地,叹息道:“你们经历过这一幕吗:某天醒来,却突然发现,身边长久以来的盟友,可能都是你的敌人。” 怀亚愣了一下,他随即敏锐地看了看周围。 倒是罗尔夫冷哼一声,打出手语: 【看看我的腿。】 泰尔斯看着随风之鬼眼里的仇恨,不由得挤了挤眉头。 “放松,米迪拉,”他摇摇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必为了过去而活。” 罗尔夫没有说话,只是瞪眼看着他。 “您现在的状态很让我担忧,殿下,”怀亚的表情越发难看:“如果我们能为您分忧……” “怀亚。”泰尔斯打断了他。 王子露出一个带着苦涩又不失悠然的笑容:“我记得你说过:将每一次的告别,都当作诀别,才不会错过我们的生命?” 怀亚微微颔首:“来自我的老师,她是位值得尊敬的人。” “是啊,”泰尔斯咀嚼着这句话,扑哧一笑,摆出颇为认可的表情: “生命很精彩,确实不该错过。” 侍从官与随风之鬼齐齐一愣。 “普提莱呢?”王子沉着地问道。 怀亚皱起眉头:“他有自己的事情,一大早出去了。” “是么……”泰尔斯沉吟了几秒钟,随即抬起头来:“准备好。” 怀亚面色疑惑:“准备什么?” 泰尔斯摇了摇头:“别问。” “无论即将发生什么,都别慌,”他叹了一口气:“要相信我,相信你们的王子。” 在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反应下,第二王子做了个深呼吸,重新迈开脚步,走向训练场。 成群结队的大公亲卫们这才齐齐跟,动作利落,步伐干脆。 训练场,一身利落戎装的尼寇莱提起手的斧头,斜眼瞥着刚刚到此的泰尔斯: “听说你昨天又给里斯班找麻烦了——在龙霄城里,悠然自若地跟黑沙领的人交心畅谈?”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平静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男人。 陨星者。 取走贺拉斯·璨星性命的人。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子想起对方在龙霄城外拦截他时的嚣张跋扈,在英灵宫里威胁他时的凶恶狠厉,在英雄大厅里旁观那一幕时的冷面无情,在城闸前单刀独挡敌军时的顽强豪迈。 在他的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现在…… “龙霄城自己的麻烦事够多了,根本不用我来找麻烦。”泰尔斯做完了热身,面无表情地走训练场,距离他们十数步之外,塞尔玛已经开始了匕首防身术的练习。 陨星者眯起眼睛:“是啊,因为你本身是个大麻烦。” “嘿,”泰尔斯轻哼一声,举起盾牌,敲了敲盾面,摆出一个起手式:“我大度地原谅你,勋爵阁下,没准哪一天我还会怀念你的那张臭嘴呢。” 尼寇莱微微一愣,随即翘起嘴巴:“你今天格外地有种呢。” “来吧,”泰尔斯语气平静,眼却闪现凝重,轻声道:“这是你我交手的时刻,别大意了啊。” 下一刻,陨星者的斧头如惊雷般攻出! 对此早有预料的泰尔斯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脚步,并未被佯攻迷惑。 他后撤一步,没有急着抢,而是稳健地抵挡住隐藏在这一斧下的第二波进攻。 咚! 泰尔斯顶住对方的斧刃,咧开嘴角:“哈,只要掌握了规律,你那种方向诡的动作也不是那么难躲……呃!” 随着王子的闷哼,尼寇莱毫不在意地收回他的斧柄:“你死了。” “又是终结之力,”冒着冷汗,面如土色的泰尔斯咬着牙齿,憋着气吐出两个词: “真狡猾。卡Kа酷Ku尐裞網” “专心注意你的脚步,”尼寇莱甩动着他的单刃斧头,冷漠地回答:“我还没把‘命运之折’用出来呢,这仅仅只是前菜——终结之力不仅仅是一瞬间的救命稻草,它还会在长久的时间里,形塑人的战斗风格。” 泰尔斯满脸痛苦的泰尔斯捂住腹部,连连后退:“这是你的风格?飘来飘去,无法预判的动作?” “北地只此一家,”尼寇莱带着淡淡的傲气,斧头在他的手挥出,又神地在路突然变向,折回左侧,在他的手腕打了个回旋,又被主人稳稳地抓住:“你该感到荣幸,因为见过它的人大部分已经死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缓解腹部的疼痛,皱着眉头看着对方,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容:“所以,努恩王的前亲卫队长,白刃指挥官……哪怕在战斗,你也很擅长演戏,习惯欺诈,对么?” 尼寇莱面色微变。 “还有闲情挑衅对手,看来你很有自信啊。” “以前都是你死三十次,训练结束了,但今天我心情好,”陨星者冷冰冰地看着泰尔斯,轻哼一声:“放宽到一百次怎么样。” 面色不善的他缓缓举起斧头。 在此时。 “他们知道了。” 泰尔斯拄着剑,倚着盾牌,有意无意地道。 尼寇莱眉头微蹙:“他们?知道什么?” 王子吸了一口气,抬头直视眼前的陨星者。 “他们已经知道,”泰尔斯郑重其事地对望着尼寇莱犀利的双目:“知道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并非真正的沃尔顿血脉了。” 那一刻,他们周围的这片区域仿佛被冻结了时间。 尼寇莱的眼神在空停顿了几秒钟,他的嘴唇轻张,苍白的脸肌肉微颤。 泰尔斯拍了拍自己的盾牌,平静但不无忧色地回望着他。 “你是说……”陨星者脸色难看,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昨天,黑沙领?” “那是他们告诉你的事情?”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尼寇莱瞪着眼睛望着他,一动不动,连沉重的斧头都僵在了半空。 他的那副表情,像一个航行在大海里的孤帆水手,刚刚发现他的船底在漏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泰尔斯看着陨星者的脸庞,吐出一口气:“他不会轻易用这个来要挟我们。” 面对疑惑而忧心的尼寇莱,泰尔斯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盾牌:“女大公是当初选王的人之一,而且是对新国王而言至关重要的一票,保证了那场选王会的合法与有效。” “一旦她因血脉失位,查曼王的王冠也将摇摇欲坠——这是我们依旧安全的唯一原因。” 尼寇莱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回复过来,他喃喃地道:“这么说……” 泰尔斯沉重地点了点头:“现在的情况,像我们——龙霄城和黑沙领的咽喉都停着一柄剑,剑柄握在彼此的手里,随时可以毁灭彼此。” 沉默持续了很久。 直到泰尔斯毫无征兆地踏动脚步,盾牌前倾,长剑刺出! 铛! 走神的尼寇莱依旧有着可怕的本能和意识,他在惊人的速度下反手一斧,劈开泰尔斯的长剑,然后旋身而,一肘抵住王子的盾牌! 泰尔斯手一震,眼前一花。 扑通! 旁观观战的人群里发出微微的惊呼。 等到泰尔斯在疼痛反应过来,看清眼前的时候,他已经被陨星者压倒在地,剑盾脱手。 而尼寇莱手的斧柄则死死地抵住泰尔斯的胸口。 “伦巴和黑沙领,”尼寇莱手的力度不断加大,他咬着牙齿贴近泰尔斯的耳朵: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泰尔斯扭曲着脸庞,用力把自己的咽喉挪出斧柄的范围。 “坎达提到了暗室,”王子吃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猜,卡珊夫人这几年并没有闲着……” 咚! 尼寇莱冷冷一拳,砸在泰尔斯耳侧的地板,借势从他的身爬起来。 “怎么可能?”尼寇莱皱起眉头,向地不住喘息的泰尔斯伸出手。 泰尔斯喘了两口气,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陨星者的脸。 你知道。 当年,你很清楚:红女巫知道这个秘密。 但你的反应却是“怎么可能”? 心的怀疑越发加深,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认得你的表情,也很熟悉它,”王子一把拉住尼寇莱的手,借力站起来:“那是惊讶和疑惑。” 泰尔斯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侧过头,凝重地道: “但却不是忧虑和紧张。” “你似乎依然信心满满,不怎么担心啊,尼寇莱勋爵。” 尼寇莱的呼吸微微一顿:“你在说什么?” “你让我想起了六年前,尼寇莱勋爵,”泰尔斯一再称呼着陨星者的正式爵位,不知不觉地把凝重的气氛再次收紧:“当我们和老国王以及女大公,共同在英雄大厅里见证那一幕的时候,应该不可能有第五个人了才对。” 泰尔斯叹息一声,他捡起自己的剑,有意无意地道: “理论,应该没有别人再知道‘小滑头’这个秘密了。” 尼寇莱把斧头交到左手,眼神慢慢变得可怕起来。 “你想暗示什么?” 泰尔斯哼笑了一声,低下头轻声道: “你还记得吗?依然是六年前,当我们在城闸下的秘道里遇见卡珊夫人的时候……” 陨星者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在这么多人里,你是唯一一个曾经与暗室,与红女巫卡珊夫人有过暗交易的人,瑟瑞·尼寇莱。”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目光依旧留在对方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你们交易的内容至今成疑。而昨天,黑沙领通过暗室知道了女大公的真相。” 嗤! 尼寇莱的斧刃狠狠砍在沙土。 陨星者苍白的脸出现了不正常的红色,他的目光聚焦起来,语气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你在怀疑我?” 迎接他的,是泰尔斯毫不留情、扑面而来的双手纵砍! 309.第303章 不算太糟? 铛! 剑斧相交。 尼寇莱冷着脸,挡住泰尔斯。 “我尽量想表现得礼貌一些,勋爵阁下,所以我试着不去这么想,”泰尔斯咬着牙齿,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努力加大手的力气:“但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谨慎起见,请恕我多余地问一句:红女巫知道这个秘密吗?” “如果她知道……那是从你这里泄露的吗?” 事实,泰尔斯当年偷听过他们的谈话。 红女巫确实知道这个秘密,她对尼寇莱吐露过这一点。 但泰尔斯依旧要这么问。 因为…… “不,”尼寇莱毫不费力地抵住泰尔斯的剑刃,他面色不变,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当然不知道——至少不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否则她不会放过利用这一点的机会。”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隔着剑斧,望着陨星者的双眼,心思潮澎湃。 他在故意对我隐瞒,隐瞒红女巫知道真相的事情。 为什么? 是害怕我知道了之后,会继续追问“红女巫为什么放过我们”吗? 还是在害怕,“红女巫放过我们”这一件事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一个会导出“这位女大公不是沃尔顿血脉也无所谓”的秘密? 如…… 是么。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情唯有越发沉重。 他举步后撤,移开剑刃。 “很好,”抬头后的泰尔斯满面春风,看去像松了一口气,恢复成那个悠闲的王子:“尽管我也不相信——但亲口听你证明这一点,还是放心多了。” 尼寇莱皱眉看着他,半点笑容都欠奉。卡Kа酷Ku尐裞網 “那我们换个方向吧,”泰尔斯大口呼吸着,一副竭力思索的样子:“任何人,任何从你这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们呢,有没有可能跟红女巫有接触?” 尼寇莱斧刃一晃:“任何人?” 泰尔斯心黯然。 他默认了。 他默认了红女巫知道小滑头的秘密。 所以,刚刚那句“怎么可能”的意思,并不是“红女巫怎么可能知道”。 而是“红女巫怎么可能泄露秘密”。 泰尔斯收拾着心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里斯班知道吗?女大公的真正身份?” “六年里,你什么也没告诉他?” 这一次,他清楚地看见:尼寇莱的表情一动不动。 像是被寒冰冻结住了。 泰尔斯长叹了一口气。 “尼寇莱大叔,”王子看去有些情绪焦虑,像真的在为了某件事担忧一样:“我们在谈论的不是什么活跃气氛的餐前笑话。” 泰尔斯的眼睑微缩:“而是龙霄城的生死存亡。” 他转向一旁练习着匕首的那个少女:“还有塞尔玛的统治。” “伦巴握着我们最大的弱点,而你的遮遮掩掩和吞吞吐吐,只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北地人。” 几秒后,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一句话也不说。 泰尔斯看着沉默的尼寇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举起剑。 “所以你告诉他了。” 尼寇莱举起斧头,心不在焉地挡住泰尔斯轻飘飘的一剑,毫无力道。 “不可能,”陨星者脸色僵硬,仿佛看见了最可怕的事情:“他没有理由背叛我们,不可能把消息透露给敌人。” 泰尔斯轻哼一声。 “谁知道呢,夏尔·里斯班伯爵,王国的前首相,他只忠于沃尔顿,”泰尔斯不无深意地道:“如果他知道了女大公的真相,知道他服务的不是沃尔顿,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更适合……” 尼寇莱猛地抬头,咬牙切齿:“正因为他忠于沃尔顿,所以那更不可能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和自信? 为什么对里斯班在努恩王死后依然遵循他的遗命,毫无怨言地服务一个与沃尔顿毫不相关的女孩,如此有信心? 泰尔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别忘了,沃尔顿的直系血脉事实已经死绝了。” 尼寇莱微微一颤。 “难道在天生之王死后,通过亲卫转达的先王遗命那么至高无?”泰尔斯推开尼寇莱,冷笑连连:“以至于能让一位德高望重的传统北地领主放下尊严和习惯,屈身俯一个其实并非他主君血脉的女孩?” “除非努恩王在世,否则,一个几乎掌握龙霄城大权的封臣,面对一个无力而脆弱的女孩,怎么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忠诚?” 泰尔斯耸了耸肩:“你知道,如果是里斯班的话,那沃尔顿名义的统治大概到此为止了——他所捏着的这个秘密,足以掀翻女大公……” “我说了不可能!”尼寇莱的不满已经极度明显:“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了解里斯班。” 泰尔斯看着陨星者的这副样子,在心轻轻叹息。 是啊。 里斯班不像是那种人,他也不会蠢到拿着秘密去跟黑沙领交易。 所以…… 只有一个解释了。 因为里斯班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依旧是为了效忠沃尔顿。 他真正效忠的,也依旧是努恩王的血脉。 “你的关心到此为止,除非黑沙领再来接触你,否则,”尼寇莱冷冷地道: “这件事情由我处理。” “你不会蠢到直接去找他对质吧?里斯班?”王子淡淡地道:“凭着先王的情分和恩义?” 尼寇莱轻蔑地侧过身,理也不理他,退开一定的距离。 直到泰尔斯的下一句话。 “你忘了那个叛徒了吗?”泰尔斯在他的面前嗤笑道:“你已经忘了,你是怎样不肯相信他的背叛,直到他本人出现在英灵宫里?” “直到你亲手杀死那个叛徒——卡斯兰·伦巴?”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稻草的火星,尼寇莱猛地回过身来,一拳击向泰尔斯的腹部! 咚! 但出乎陨星者意料的是,泰尔斯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速度极快地探出双手,牢牢地擒住他习惯性变向的一拳。 “这对了,保持低调,最好装作若无其事,”泰尔斯吃力地紧握着对方的手臂,咬牙道:“因为很多时候,连我也不知道龙霄城里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尼寇莱皱眉盯着他,几秒钟后,陨星者不客气地抽回手臂,让王子一个趔趄。 他看着远处跟贾斯汀在练习匕首的塞尔玛,抿起嘴唇:“这件事,你告诉女大公了吗?” “黑沙领的筹码和威胁?” “没有,”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甩动着酸麻的双手,经历着狱河之罪慢慢平息的麻木感:“暂时没有。” “很好,那保持沉默,”尼寇莱似乎平息了情绪,他的眼神凝固在塞尔玛身:“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至于这件事,白刃……大公亲卫会有人追查下去的。” 沉默。 半晌后,泰尔斯黯然地叹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来,不再看向陨星者。 “是么。”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用长剑和盾牌保护她,”泰尔斯望着女大公的练习,不无深意地轻哼道:“所以只教授她使用匕首。” 他摇摇头:“想想看:当敌人的剑砍到她面前的时候,势孤力弱的女大公,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只会刺和削。” “我想象不出这更残酷的事情了。” 尼寇莱看了一眼女大公,重新转向泰尔斯,脸带不屑:“不必操心,在敌人的剑到来之前,我会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哈,那还真是厉害。” 泰尔斯摇摇头,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了一丝怅然:“然而,属于伦巴的剑已经停在了她的咽喉,伦巴的脑袋也还在他的脖子——而她还在兴高采烈地跟你们学习匕首。” 尼寇莱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更紧。 泰尔斯眯起眼睛:“你训练摩拉尔王子也是这样的吗?教他匕首防身,让他远离一切危险的秘密?” 王子低头拍拍自己的手,叹息道:“难怪摩拉尔没能从星辰回来……” “女人不属于战场,而摩拉尔不是女人,”尼寇莱冷冷地打断他:“他的训练要艰苦得多,他也是个有胆魄的剑手和斧手,而他没能回来也绝不是因为技艺不精。” 泰尔斯抱起双臂,沉默了一瞬。 “当然,摩拉尔,”泰尔斯摇了摇头,目光里似有别样的意思:“一位合法的男性大公继承人,如果他还在,那龙霄城大概能稳定下来了吧——那我大概都不需要来埃克斯特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王子想说什么。 “但她,”泰尔斯朝着女大公努努嘴,似乎这只是一次闲聊:“她偏偏是个女人,甚至还不是沃尔顿血脉。” “这带来了很多问题。” “她不能只懂得匕首防身,这远远不够。”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管好你自己行了。”尼寇莱不客气地堵住他的话:“那是我的事。” “你还真有自信。”泰尔斯轻哼着摇摇头:“好像只要你一句话,龙霄城瞬间会变得安稳,里斯班等人的嫌疑也会消除。” 是么。 尼寇莱? “今天的课程到这里,”只听尼寇莱生硬地道:“剩下的时间,自己练习。” 泰尔斯在心底哂笑一声,摇摇头:“说好的一百次呢?” 但陨星者只是冷酷地瞥视了他一眼,转过身,毫不停留地离开。 而泰尔斯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蹙起眉头。 天色尚早,阳光依旧。 “这么早结束?”怀亚走前来,接过泰尔斯手的剑盾,疑惑地道:“今天的训练,似乎有些不一样?”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 “哪里,不是跟过去一样吗?” “这种压倒性的优势,”泰尔斯看着陨星者远去的身形,不禁叹息感慨:“交手的双方。”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您不必把自己跟陨星者较,”怀亚挑挑眉毛,顺着王子的视线,看着那位可怕的前白刃指挥官,试探着道:“但见到您又变得如此乐观,那我放心了。” “不算太糟,不是么?” 泰尔斯转过身,目光投向另一边,满头大汗练习着匕首的塞尔玛,又看着满布场内场外,脸色警惕的亲卫和仆从们,默默无言。 不算太糟? 不。 那一刻,只有王子自己知道,他所面临的局势有多糟。 310.第304章 离开 泰尔斯行走在英灵宫的走廊里,心情沉闷。 . 尼寇莱是个糟糕的说谎者。 关于努恩王当年的那个决定,甚至摩拉尔的事情,他都有所隐瞒。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前白刃卫队、里斯班、暗室,这三者掌握着绝对不能让泰尔斯甚至塞尔玛知晓的秘密——也是说,很大程度,这个秘密会对后两者不利。 泰尔斯甚至都不必再去验证伦巴所告诉他的那个骇人秘密是否为真。 这是泰尔斯的结论。 然而…… 在前往用餐室的路,泰尔斯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然而,龙霄城偏偏面临着六年来最复杂混乱的局势: 国际的局势生变在即,考验女大公的选择; 国内的大公心思难测,观望龙霄城的立场; 领内的封臣蠢蠢欲动,觊觎女大公的婚事与权位; 努恩王的阴霾满布天穹,笼罩着龙枪家族的继任者。 而那个最可怕的对手——巨龙国度的现任共举国王,查曼·伦巴,则在暗手握利刃,磨刀霍霍,准备在这场一触即发的风暴里攫取一切可能的利益。 塞尔玛,身孤势弱的女孩——泰尔斯一想到这隐隐痛心——活在它们之间,直面无数威胁。 而一直以来围绕在她身边的,本以为可以信任的臂助,无论身手不凡的尼寇莱还是老谋深算的里斯班,则刚刚被泰尔斯证明:他们并不可信。 泰尔斯怔怔地站在用餐室的门口,拳头收死在手心里,且越来越紧。 六年来,一切的和平都是假象,所有的闲适都是虚幻,在塞尔玛这个名字的背后,很可能隐藏着先君冷酷无情的骗局。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阿莱克斯被毒死之前的抽搐,以及她渐渐失去生机的脸庞。 而塞尔玛,不,是小滑头……这本来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却被迫面对这一切,四面皆敌,无援无助,在被强行安排的命运里不知所措。 最关键的是:她活在谎言打造的牢笼里,浑然不知身侧的威胁。 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个秘密,这件事情,塞尔玛是否会浑然不觉乃至浑浑噩噩地作为女大公活下去,直到最后的真相在太阳底下,被残酷地剥出的那一天? 如果到了那一天,到了龙霄城的矛盾爆发,国王的剑锋挥落,血脉的秘密被揭发的那一天…… 她,孤独无助的女孩,要怎么承受这一切? 泰尔斯痛苦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情沮丧,思绪疲累。 她本来有机会逃离的。 是你,泰尔斯,是你在六年前,请求她变成塞尔玛·沃尔顿的。 而现在,你,一个身不由己,颇受排挤的人质,你能做什么? 你能为她做什么? 你又该用什么样的角度和立场,来插手这场仅仅属于埃克斯特内部的斗争? 怎么办。 怎么办? 六年了,他们依旧活在龙血的阴影之下,六年了,他们仍然逃不出努恩王的手掌心,六年了,他们…… “泰尔斯王子,您需要帮忙吗?” 一声冷淡而礼貌的呼唤,把泰尔斯从自己的世界惊醒过来。卡Kа酷Ku尐裞網 “金克丝女士,”泰尔斯收起满腹的心事,竭力驱走沉重的状态,强打精神看着站在用餐室门口的金克丝:“抱歉,但是……” 泰尔斯看了看用餐室里透出的灯光,隐约看见少女的身影。 “能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 金克丝蹙起眉头,用打量的眼神扫过王子的全身,眼透露着怀疑。 “一次是因为女士的心情不好,我们可以理解,”负责女大公生活起居的宫廷女官淡然开口:“但是这一次……” “我真的需要单独跟她谈谈。” 泰尔斯用所能想象的最真诚的目光看着女官:“拜托了,金克丝女士。” “这非常重要。” “如果你还在乎女大公,如果你知道她当前的处境……。”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金克丝,表情凝重。 这一次,金克丝女官注视了他很久。 像是在观察古董。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终于,冷漠而理性的女官轻声开口,带着一贯以来公事公办的口吻:“但是女士她……” 女官突然停下了话语。 下一秒,金克丝做了一个王子以为她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她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泰尔斯看见这位保养良好的女官眼泛出疲惫,眼角泛起皱纹。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泰尔斯低下头,微微颔首:“我知道,所以……” “但她也不仅仅是一个女孩儿,”金克丝不容反驳地打断了他,“她更是龙霄城的统治者。” 泰尔斯抬起头,怪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女官有些不太一样。 “很多时候,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从而放下担忧与警惕。” “作为朋友,您关照她,为她担忧,”女官的语气没有了过往的严肃,而是满布无奈和感慨:“这是她的幸运。” 金克丝的下一句话别有用意: “但问题是,她不是安全的。” “她也不该那么觉得。” 泰尔斯看着金克丝,一时语塞。 “我们这离开,泰尔斯王子,”女官的脸色回复了古板,仿佛先前的感性只是错觉,只见她微微一躬:“祝您和女士用餐愉快。” 王子皱着眉头,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所认识的,那个尽职尽责却严肃德让人生厌的女官,原来也有另外一面。 “还有,女士的心情不太好,她今天……”金克丝女士低下声线,极其隐晦地道: “您知道,距离您被踢膝盖的那次……又是一个月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又一个月? 泰尔斯微微一怔。 等到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时,金克丝已经转身离去。 【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她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第二王子心情复杂地看着她跟两位女仆离去,低头犹豫了一瞬,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举步跨进女大公的用餐室。 塞尔玛静静地坐在餐桌旁,在两侧的灯火下显得形单影只。 “哇哦,莴苣,”泰尔斯坐到女大公的对面,看着餐桌的食物,露出笑容:“有段时间没吃了。” 果然,餐桌都是蔬果一类清淡的食物,连肉汤也是热腾腾的,这倒是稀事——后厨在尼寇莱的威胁下,一道菜反复核查几遍之后变冷,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是女大公“每月一次”的食谱呢。 塞尔玛在灯火下抬起头来,王子不禁注意到她有些疲惫。 这么说,是生理的缘故,还是…… “嘿,”女大公用一种王子不常见到的眼神望着他,后者读不出其的意味:“泰尔斯。” 她的声音似乎并不带多少情绪: “你今天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之前所面临的烦恼似乎瞬间回到了脑。 “是啊,我,额……” 深吸一口气的泰尔斯话到嘴边,却张口结舌。 他看着眼前脸色略显黯淡的塞尔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笑容,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塞尔玛,你其实面临着无糟糕的局势,并不安全? 即使你渡过了这次的风暴,熬过了封臣逼婚与罗尼跟国王的斗争,也依旧处境艰难。 因为,你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其实都在欺骗你? 你孤立无援,你身处险境,你连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人握在了手里? “嗯?”塞尔玛的目光落到他的嘴唇,略带疑惑。 但泰尔斯却紧皱眉头,桌子下的双拳慢慢捏紧,微笑依旧却心挣扎,不知从何说起。 我该把真相告诉她吗?尼寇莱和里斯班对她并不忠诚,至少并不忠实? 他们也许在酝酿着努恩王布下的计谋,你只是一个任人操弄的木偶? 这是否正伦巴的下怀?要利用我来破坏龙霄城的内部和睦与主臣关系? 然而……龙霄城还有所谓的“和睦”而言吗? 如果她不知道,一直被瞒骗,那到了那个秘密被揭示的时候,是否会受到更多更重的伤害? “你怎么了?” 塞尔玛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轻声问道: “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 最终,泰尔斯放开紧捏的双拳,呼出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跟往常一样,你知道,户外课,被尼寇莱一顿好揍,”王子把微笑转化成掩人耳目的自嘲: “也许下次我该试试用石灰粉。” 按照惯例,塞尔玛应该皱着眉头打量他的伤口,然后释放出笑容,回应王子接踵而来的调侃。 然而今天…… “不,”塞尔玛定定地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泰尔斯微微吃惊,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能感觉得出来。” “是因为别的什么,”塞尔玛敏锐地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第二王子看着目光认真的女大公,沉默了几秒。 “听我说,小滑头,”最终,泰尔斯沉下气来,撤去虚伪的笑容,颇有些沉重与疲倦地问道:“你已经……做了六年的女大公了。” “这可不算短了。” 塞尔玛盯着他,少女侧过头,在灯影的掩盖下,不辨表情。 她点了点头。 “然而这六年里……”泰尔斯看着少女坐在那张又硬又宽的椅子,想起她孤单地在英雄大厅里落座的样子,有些不忍心: “你觉得累吗,烦吗,郁闷吗?” 少女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她抬起头:“什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从你坐女大公的位置开始,被迫着承受封臣的眼神,人们的怀疑,数之不尽的事务,还有尔虞我诈的算计。大公们虎视眈眈,国王不怀好意,连尼寇莱和里斯班……” 说着说着,泰尔斯不禁垂下头,觉得有些沮丧。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要这一切,”他的心情有些愧疚:“更何况……你当年本来有机会离开,离开那张扎人的座椅的。” 在此时。 “我很害怕的。” 泰尔斯抬起头来:“嗯?” “那个时候,你要回去英灵宫,要让我成为塞尔玛,去拯救这个国家的时候,”只见在灯光的照耀下,塞尔玛勉力笑着:“我是很害怕的。” “我在想,当时你要回去,要去面对大公们,很可能回不来了。” “而且我也根本没准备好做一个女大公。” 少女坐在餐桌的另一端,微微发红的脸庞映衬着灯火,显得跟周围的肃穆装潢不甚合拍。 “但是当时你没有犹豫,你说,背负着两个国家,背负着这么多人的命运,你不能轻易走开,留下一片火海。”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拳头死死摁在膝盖。 “因为你没有害怕。” “所以我想:我也不能害怕。” 塞尔玛微翘嘴角,似乎有些意外的喜悦:“而且你说,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像当年在英雄大厅里,你毫不犹豫地把我从陛下的面前带走,以及这六年里,你跟夏尔他们一直保护我……” “我知道,无论遇到什么……” 听到这里,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来: “但我不能!” 女大公瞪着吃惊的眼神,不解地看着情绪激动的王子。 “我不能保护你。” “你是龙霄城的女大公,在常人们无法想象的棋局里,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泰尔斯想起里斯班滴水不漏的刻意修辞,想起尼寇莱欲盖弥彰的眼神,想起英灵宫里无处不在,无日不在的紧张警戒与严密监护,咬牙道: “我们所面临的威胁太多,危险太多,问题也太多了。” “伦巴,罗尼,龙霄城的伯爵们,还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挣扎着道:“你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他,嘴唇微颤。 泰尔斯想起金克丝的暗示,不禁又加一句:“我也无法永远保护你——还有,算里斯班他们也……” 女大公打断了他。 “黑沙领的提议。” 泰尔斯话语一顿: “什么?” 少女的抿起嘴唇,脸色变得苍白,笑容也慢慢消失。 她勉强笑了笑,喃喃地道:“夏尔下午告诉我了:你去见了黑沙领的人——所以这是,这是你今天要来找我说的事情。” 泰尔斯顿感头疼。 “我只是,”王子叹了口气:“听着,伦巴他也许确实想通过我来拉拢你,但是我还……” “泰尔斯,”少女的声音很低沉,断断续续:“你想回家了,是么?” 女大公的表情让泰尔斯想起两年前,那个时候,她读到悲剧吟游诗《茉莉的战旗》里,一往无前的茉莉却最终战死雨的剧情时,大概也是这副表情。 “这是国王给你的条件,放你归国?”还不等泰尔斯回答,塞尔玛冷冷一笑:“而你觉得厌烦了,觉得辛苦了,你不想再陪一个无知而无趣的女孩玩游戏了,所以特意来告诉我,你不能再保护我了。” 只见她自嘲也似地一笑:“这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情’?” 泰尔斯的呼吸一滞。 “也是呢,一个又蠢又笨,还脾气古怪的小姑娘,”塞尔玛低下头:“很烦人吧。” 泰尔斯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额头:“不,塞尔玛,不,不是这样的,听我说,我想告诉你的是……” “你想家,对吗?”然而少女像是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也似地道:“如果有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离开龙霄城,丢下一切,回家去吗?” 泰尔斯愣住了。 普提莱问过他一样的问题。 当时,他的回答是…… “我……”泰尔斯蹦出一个词,却生生地咬住了牙齿。 他很想回答不是,回答说他并不想家,用谎言来暂且抚慰她。 但是…… “你知道,只要你还在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塞尔玛,我不会轻易地离开的。” 少女微微抬头。 沉默。 “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几秒后,塞尔玛像是稍稍回复了一些,少女摇摇头,勉强地笑笑:“我不是在质问你——夏尔他们一定已经对你很不满了——我只是……对不起。” 她道着歉,偏过头。 “你被囚禁在这里整整六年了,远离你的亲人和朋友,还面临着重重危险,国王,大公,封臣,北地人——龙霄城的人对你也不好,”塞尔玛自嘲也似地摇摇头:“你当然是想回家的。” “我没有资格指责你的想法。” 她失落地垂下头。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女大公,突然意识到:在成为女大公的六年里,她像时时刻刻踩在荆棘,担惊受怕,挣扎求存,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安稳舒心过。 王子心黯然。 不。 被囚禁的人。 不仅仅是我啊。 而我却要告诉她,她眼前的路唯有更加艰辛,更加险阻,更加…… 突然间,一股冲动和情绪从他的心底里萌生。 那一刻,泰尔斯手臂的肌肉微微缩紧。 他缓缓地挺起胸膛,抬起头颅。 “塞尔玛,我问你。” 王子平视着神态黯淡的少女,用最郑重的口吻道: “如果你有机会——我是说,‘如果’有机会……” “你,愿意离开吗?” 一秒。 两秒。 “什么?我?” 眼眶微红的少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抬起头来:“离开?” “嗯,是啊,”泰尔斯用力地点了点头,直视着塞尔玛的眼睛:“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些纷扰,离开这些危险,离开这些无聊透顶的陷阱诡计,离开努恩王强加在你身的命运!” 那一瞬间,塞尔玛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离开……去,去哪里?” 只见星辰的第二王子从座位站了起来,他把双臂倚桌面,眼神犀利地看着她,表情严肃。 “塞——不,小滑头,我再问你一次。” “你愿意抛下现在的一切,跟我回星辰吗?” 311.第305章 风暴将临 塞尔玛从最初的惊愕和疑惑回过神来。 “你要带我走?带我回星辰?” 用餐室四处的灯火在风微微摇曳,仿佛在呼应少女的话语。 她抬起头,声音轻颤:“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面对着少女的碧色眼睛,泰尔斯反倒一阵语塞。 淡淡的尴尬和解脱的轻松,同时爬他的心头。 我。 我刚刚说了…… 泰尔斯头疼欲裂,但话已出口,他只能不断地思索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以及实施它的可能性。 王子不住地搓着手,观察着女大公的表情: “我是说,我觉得……你现在……” 但泰尔斯随即闭了嘴巴:此时此刻的女大公,正用一种泰尔斯无法理解的眼神,透过王子送给她的夹鼻眼镜,静静地盯着他。 那一刻,泰尔斯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少女了。 “但是,为什么我要跟你走呢?”塞尔玛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像是从数十米开外传过来的,朦胧而缥缈。 “我又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跟你走呢?” 塞尔玛轻轻地扭过头,声音平稳,语句断续,仿佛负着无与伦的重量:“难道,像当年努恩陛下所说的那个约定一样……作为你的未婚妻?” 那一刻,少女的眼睛仿佛有某种可怕的力量,逼着泰尔斯把目光转往他处,仿佛对方的表情是世最可怕的毒药。 第二王子从来没有如此窘迫过。 或许只有第一次面见凯瑟尔王的场合,可堪与此时媲美。 特别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容易遭人误会的话之后。 泰尔斯猛喘了两口气,急急忙忙地摇头:“哎,不对,塞尔玛,我刚刚的意思并不是要你跟我私奔……” 那个瞬间,仿佛有人凝固住了室内的空气。 女大公低下了头。 “那是为了什么?”塞尔玛缓缓开口,声音转冷。 越发尴尬的泰尔斯痛苦地吐出一口气,花了好几秒钟,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自由同盟,婚事,封臣,黑沙领,祈远城,”他生硬地挤出这几个词,语句不太连贯,“所有的这些,这些都只是开始。” “在日后,你甚至会面临更多更可怕的事情,如不得不做出残酷的选择,如敌人酝酿了好几年的阴谋……” 如,你也许终将失去的大公之位,还有随之而来的悲惨命运。 “你将看到更多更可怕的事情,而你却站在最弱势的位置,手的筹码少得可怜,连身边的人……” 想到尼寇莱遮遮掩掩的样子,以及里斯班认真肃穆的举止,泰尔斯下意识地住口不言。 “我无法一直保护你,塞尔玛,其他人也不行,”泰尔斯喘了一口气,越说越觉得心情沉重: “为了你的安危,为了远离这些危险……” 女大公轻轻地抬起头,打断了王子。 “原来如此。” 塞尔玛的表情变了。 “带我离开,是为了我的安全,”塞尔玛看着别处,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我明白了,这是理由。” “我明白了。” “也不可能有别的理由了,是么——你是没法说出那个词。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词? 泰尔斯看着她的这副样子,一种难言的滋味漫心间。 不。 不,塞尔玛,你…… “像过去一样,”少女轻叹一声,眼神带着微微的忧郁:“你担心我,爱护我,可怜我——只是因为我很弱小,需要保护,像某只小狗一样。” “所以你要带我走。” “像过去一样,是这个理由——唯一的理由。”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塞尔玛……” 但塞尔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 “也是啊,那是我,那个弱小无助,闭目待死,永远只能等待他人伸手的我。” 泰尔斯微微一愣。 少女的眼神定格在空,声音微微颤抖: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当我被那个怪物——血之灾祸抓走的时候……那里面全是人,或者全是人的部分:眼球,嘴唇,耳朵,内脏,手脚,浸透了鲜血,全都在你的眼前颤动……黑暗,滑腻,血腥。” 泰尔斯的记忆被带回到多头蛇基利卡——吉萨的宠物——体内,想起那些断体残肢,觉得一阵不适。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 “我记得我止不住地颤抖,忍不住地哭泣,”塞尔玛捏紧了手里的桌布,脸色苍白地看着桌的食物,“因为我只能哭,我只有哭,我只会哭,我所能做的,是哭着等死。” “那个时候,你能想象我的感受吗?” 用餐室里的灯火微微摇曳,两人的影子也随之颤抖。 泰尔斯只觉得口舌沉重。 “对不起,那是……”他艰难地开口。 那是我的错。 王子在心底里小声道。 是我,害得你…… 塞尔玛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泰尔斯,眼神柔和了不少。 “直到你,泰尔斯,你抓着那把怪的短剑,浑身血污,满面疲惫地出现在我眼前,”女大公语气平静,却难掩声线的起伏:“像你在同一个晚,顶着努恩陛下的威严,从他的身边毫不犹豫地把我拉走一样。” 泰尔斯微微一顿。 “最绝望的时候,是你来拯救我了。”她淡淡地道。 “你是那个噩梦里唯一的亮色,泰尔斯。” “你又能想象,那种感觉吗?”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表现不寻常的塞尔玛,心里颇不是滋味。 “像现在一样,又一次,”女大公微微叹息,表情复杂地看着手旁的刀叉:“你又要来拯救我了么?” “拯救那个一直以来受你照顾和庇佑的女孩,拯救那个畏缩的、胆怯的、颤抖的小滑头?” “因为这是我在你心的唯一形象,是么?” “所以,我永远没法被你正视,被你平等地看在眼里。” 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只觉眼前少女给他的陌生感越发深重。 她…… “塞尔玛,”泰尔斯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了一分疑虑和不安:“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会这么问?” 塞尔玛冷笑一声。 “你知道,一个多月来,夏尔都试图让我相信,跟你靠得太近不是好事。” 女大公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脏东西从脑里甩掉似的:“但我跟他说:从六年前那噩梦般的晚开始,我知道,哪怕夏尔,哪怕尼寇莱勋爵,哪怕贾斯汀,哪怕整个龙霄城都背叛了我。” “你,泰尔斯·璨星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身前保护我——像六年前面对灾祸一样。” 泰尔斯猛地一颤。 “如果这样的你,我都不能相信,”塞尔玛垂下头,嘴角挽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还能相信谁呢?” 少女转过视线,试图用眼镜的反光挡住眼眶里的晶莹,但泰尔斯还是抓住了那个瞬间。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泰尔斯,”塞尔玛的语气带着疲倦和失望,声音沙哑:“无论是执着要寻找关于终结之战和巨龙的记载,还是每月一次出门下棋的请求,抑或是当年的血之灾祸还有那个蓝衣灾祸,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找你的原因……” 那一刻,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他看向少女的眼睛,却忍不住微微颤动起来。 原来…… “但我一个都没有跟夏尔他们说,”女大公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珍惜这些秘密,我也知道它们既然是你的秘密,那绝对不会对我有害。” “是啊,泰尔斯,我相信你,”塞尔玛垂着头,嘶哑地道:“用我的生命相信你。” 沉默。 复杂难言的滋味漫泰尔斯的心头,让他口苦涩。 是啊,塞尔玛不是一个毫无特点的小女孩。 恰恰相反,她很敏感,很锐利,只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把自己掩藏在镜片之后。 无人知晓,大概也无人在意。 包括我。 “可是啊,泰尔斯·璨星,我对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塞尔玛艰难地抬起了头。 再一次,少女咬牙开口:“是你的负累?是你甩不脱的责任?是你抓在手里的筹码?才值得你这样来一次次拯救我?还是你被逼着应承的未婚妻?” 泰尔斯发誓,他从来没有在塞尔玛的脸看到这种神情。 那是混杂了惆怅、犹豫、痛苦、愤恨、恼怒和委屈不等的复杂情绪,统统聚合在女大公镜片后晶莹满溢的眼眶。 仿佛他过去六年所认识的那个小滑头,只是一个虚假的外壳,仿佛眼前的这个塞尔玛,才是泰尔斯一直以来未曾发掘出的真容。 “不,都不是。” 她强忍着快被逼出眼睑的泪水,哽咽着道: “现在啊,我懂了。” 第二王子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看着这个他所不认识,或者说他所未在意的小滑头。 塞尔玛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死命逼着自己注视泰尔斯。 她掩盖不住的哽咽声,不知不觉带了一丝讽刺: “你,泰尔斯王子跟大部分的高贵之人都不一样,你有颗独特而温暖的心,有自己的原则,你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受苦遭灾而自己无动于衷……” “所以你总是对弱者伸出援手,是么?” “如我。” 泰尔斯难过地看着她,只觉得胸腔沉闷。 塞尔玛晶莹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失望与痛苦,在镜片后释放出难以言喻的光芒。 “你看不下去我被逼着决定婚事,你看不下去我身陷险境,你看不下去我独自面对诸位大公,所以你毫不犹豫地来拯救我——像你当年毫不犹豫地回到英灵宫,面对大公们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当然,你还觉得愧疚,觉得自己该为把我送大公的位置而负责,对么?” “所以,你可怜我,同情我,帮助我,袒护我,”塞尔玛竭力让自己的呜咽声听起来像是冷笑,但她显然很不成功,“但我对你而言,充其量也只是你所怜悯过、救助过的无数弱者,其一员而已——无论我想不想,都没有更多了。” 下一秒,少女捏紧了双拳,双臂微微颤动,似乎正在忍受着什么很大的痛苦一样。 用餐室里回复了让人不安的静谧。 只余下两个呼吸:一方颤抖而不稳,一方悠长而沉闷。 塞尔玛紧咬着牙齿,夹鼻眼镜后的眼睛浸透了泪水,下巴微颤。 终于,一滴晶莹从她的左眼角滑落。 泰尔斯闭了眼睛,他叹息着低下头。 塞尔玛咬紧了牙齿,她伸出手,颤抖却坚定地抹掉左脸的泪水,但却止不住泪水从右眼滑落:“所以,你永远也不会把我跟你放在一个世界里,永远不会把我当作,当作你的,你的……” 她说不下去了。 塞尔玛把头偏向另一侧,不让泰尔斯看见她的泪水。 “这是‘带我走’的全部意义——带走一个亟待拯救的弱者,不你救助街边的任何一只小狗来得更多,因为这是我在你眼的位置。” “塞尔玛……”泰尔斯叹息道,他用尽全力,逼着自己开口,同时刻意地避开那个他最不想谈及的话题:“也许你不该想得这么多,我们是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伙伴……” “伙伴?” “不。” “你说过,莱安娜·特巴克像一颗璀璨的钻石,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让你念念不忘,”塞尔玛带着泪水寒笑一声,表情凄然而决绝:“相之下,龙霄城的塞尔玛,不,龙霄城的小滑头,大概只是一个烦人而无能的弱者,等待着你的施舍和保护。”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当然不是,”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不同?”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她摘掉眼镜,用力地擦掉脸的泪水。 塞尔玛摇了摇头,带着哽咽的嗓音冷哼道: “不,泰尔斯,六年了,我太了解你了。” “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会让你真正欣赏和赞叹的女人,只有那些强大、独立、自我,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姑娘们,你的目光永远只会为她们而亮起。” 泰尔斯皱起眉头。 “如那位女公爵,她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让你由衷赞叹;如那位姬妮女官,作为老师,哪怕六年不见,她也一刻未从你心褪色;如那位要塞之花,她更是在风暴来临时如铁壁般抵挡在前的战士。”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口舌僵硬。 “甚至是你所说的那个女吸血鬼,那个背叛了你,把你逼到绝境,叫萨琳娜还是什么塔琳娜的丑八怪。” “至少她强大、可怕,能让你每次提及都忌惮万分,警惕莫名,继而把她放在你眼里最关键的位置。” 塞尔玛重新戴她的夹鼻眼镜,眼眶周围微微红肿。 “只有她们那样的人,才能吸引你的注目,让你难以忘怀,才能站在你面前,直视着你的眼睛,平等而独立地跟你对话,”她的语气回复了平静,但语句的情绪却饱含冷意:“而那个只会缩在藏书室里,对封臣百依百顺,对政治恐惧万分,面对困难瑟瑟发抖的女孩,她不行……” “她只能永远地躲在你眼的角落里,永远被保护,被带领,被可怜,永远只能被你帮扶,受你恩惠,承你救助。” “永远无法跟你站在同一个世界里。” “即使高尚如你,即使好心如你,即使善良如你,其实也跟我的封臣们没有区别:只有强大才能让他们顺服,同样,只有独立和自强的女人才能让你侧目——如不久前,黑沙领的那位女战士。” “而如果我只是一个弱小不堪的女孩,会从封臣那里收获轻视和鄙夷,到了你这里,则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同情。” 泰尔斯无话可说。 他很想告诉她说不是,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多余的臆测。 但是…… 泰尔斯想起之前金克丝女官所告诉他的话: 【很多时候,正因为有殿下您一直以来的关心、考虑和陪伴,女士才会觉得她自己是安全的,从而放下担忧与警惕。】 【但问题是,她不是安全的。】 【她也不该那么觉得。】 是啊,小滑头,塞尔玛,她对于自己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因为愧疚而带来的责任?因为怜悯而保留的寄托? 还是因为她……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少女清丽的脸庞,在铂金发色的映衬下微微发红,只觉得内心一阵压抑。 那个在藏书室里迷糊抬头的小女孩,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 六年了,我把她从那个大厅里带出来的时候,大概没想过会有今天。 但是,六年了,我自以为很了解她。 我自以为在帮助她,保护她,一厢情愿地为她打算……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其实,我从来都不了解她,也没有试图去了解她。 只是把她当作…… “你忘了吗,泰尔斯,”塞尔玛望着餐盘里已经放凉的肉汤,看似下意识地哼笑道:“你之前跟我说过,你不希望我被逼着,变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你要我去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这一次,龙霄城的女大公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地抬起眼神。 “所以……” “我拒绝,泰尔斯。” 少女没有偏头,也没有看向别处,她直直地对视着泰尔斯的双眼,语气肯定: “我不会跟你走。” “如果我听了你的话,乖乖地离开,退缩着离开,庆幸地离开,那我永远只能是被你帮助的那个小女孩。” “我受够了做一个小女孩,泰尔斯,”塞尔玛呼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地按住自己的小腹,只见她咬着牙齿,眼神坚定:“我受够了做‘你的’小女孩,受够了被你带着离开危险,活在温室里。” 塞尔玛的眼神深处闪烁着冷光,在镜片后释放出难以言喻的冷酷感:“而且,身为龙霄城的女大公,我不会,也不能跟一个星辰王子离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强敌恶战,这里都是我的家,我生于斯,也必死于斯。” 直到某一天,我能跟你面对面地站在一起。 泰尔斯。 她默默地道。 用餐室里回复了静默。 女大公和王子坐在餐桌的两侧,静静地对峙着,仿佛桌的食物只是摆设。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泰尔斯终于艰难地开口。 “塞尔玛……” 他带着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的失落,低声道:“好的。” 第二王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神黯淡:“我知道了。” 塞尔玛轻笑一声,放开了按压住腹部的手,脸色稍缓。 “没事。” 女大公的情绪似乎颇为低落,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只是偶尔的冲动而已。” 泰尔斯微微蹙眉。 她…… “你不是一个人,泰尔斯。”塞尔玛望着窗外,表情复杂,仿佛在看一幅蒙着纱巾,朦胧难辨的画作。 “你的背后还有你的国家,你的人民。” “绑架龙霄城女大公,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你考虑过么?”女大公仿佛解嘲一般,笑着摇摇头,只是那个笑容在泰尔斯看来,似乎颇为艰难,“你带走了我,只是让我远离了烦恼,却会带来更多人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如果你回过神来,”塞尔玛叹息道:“如果你重新考虑这个选择,你不会再那么说了,因为你想救我的理由,和你不忍心看见他们受苦遭灾的理由,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大概还没有那个姑娘值得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不。 你,你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你是…… 你是…… 在此时,用餐室的门响了。 “女士,王子,恕我打扰了,”里斯班伯爵的浑厚声音稳稳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室内的诡异气氛仿佛瞬间被打破了。 泰尔斯和塞尔玛连忙收拾好心情,调整状态,把摄政大人迎接进来。 里斯班伯爵依然是那副严肃的装束,表情淡然,他仿佛没有看见女大公通红的眼眶,也没有看见王子失落的神情。 然而,在里斯班开口的那一刻,听着他不同寻常的语气,泰尔斯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 “女大公阁下,泰尔斯王子,来自祈远城的信鸦刚刚到达。” 里斯班的话让两人遽然正色起来。 “自由同盟的元老会议刚刚结束:第一封试探的信函已经发往了祈远城,提出要下调关税。” 塞尔玛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说……” 里斯班点了点头,眼神凝重:“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已经发出了手令,全面动员他直属领地和封臣的所有兵力和物资,同时召回驻扎大荒漠的游岗部队,全力封锁通向西方的国境线。” 泰尔斯的眼瞳微微缩紧。 英雄大厅里,那位性情刚烈的长发大公形象,在他的脑海里重现。 那一刻,里斯班的表情无肃穆:“与此同时,他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正式使团,不日将抵龙霄城。” 泰尔斯和塞尔玛对视一眼,心绪纷乱。 王子抬起头:“罗尼派出正式使团,应该不仅仅只为打个招呼——我猜,他已经得知黑沙领派人来了?” 里斯班微微挑眉,轻哼一声,仿佛在责怪泰尔斯日前的举动。 “请做好准备,两位,无论这场棋局的背后都有谁,”摄政大人的眼神扫过两人,他的话语仿佛带着酝酿风暴的力量,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的用餐室: “它已经开始了。” “风暴将临。” 第306章 双皇的造物 “什么?” “‘消失一阵子’?这是什么意思?” 矛区的棋牌室里,泰尔斯不无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气之魔能师:“我们总共才上了几次课?而且大半的时间都在做莫名其妙的问答——然后你就跟我说,你现在要‘消失一阵子’?” 小滑头就算了,那是她生理期来了…… 普提莱就算了,那老头一直神经兮兮地玩失踪…… 里斯班和尼寇莱就算了,反正也就那样…… 但是…… 但是你这个…… 王子深吸一口气,不满地盯着眼前的蓝衣男子:“按你的说法,你真的是我的‘引导者’吗?” 站在门口的怀亚和贾斯汀注意到了王子“自言自语”时的失态,他们对视一眼,双双投来奇怪的目光。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注意到他们的举止,咳嗽了一声,假装在大声朗读手上那本戏剧集里的台词。 怀亚和贾斯汀勋爵双双收回目光。 “安静,”坐在泰尔斯前方的艾希达轻哼一声:“现在的你就像在开水里上蹿下跳的河虾——这不是好事,尤其是对于魔能师而言。”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放下书本,调整好自己。 魔能师轻轻抬起视线:“你今天的状态比上次还糟糕,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想起前几天塞尔玛的表现,表情难看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老问题罢了。” 王子不愿意多说,他调整好心态,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你呢,这么着急离开的理由是?” 艾希达停顿了好一会儿,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泰尔斯的脸上,仿佛要怀疑他刚刚的话。 盯得泰尔斯有些莫名的心慌。 但气之魔能师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淡淡地道:“知道终结之塔吗?” 终结之塔? 那不就是怀亚跟科恩他们…… 泰尔斯微微挑眉:“有所耳闻……那个号称独立于权力之外,只为人类未来而传承技艺的剑士营地?” 魔能师点了点头。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跟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艾希达轻笑了一声:“作为一个六百多年前竭力围剿灾祸,六百多年来始终警惕灾祸的团体,你说:终结之塔跟我们是什么关系?” 泰尔斯做了个“哦”的口型。 “嗯,我想想……”泰尔斯耸了耸肩:“猫和老鼠?” “还是农夫与蛇?” 艾希达没有理会泰尔斯的刻意调侃,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最近,终结之塔里流传出了一则可疑的情报,我必须动身远行,去查探它的真实性。” 泰尔斯奇道:“什么情报这么重要?” 艾希达轻轻摩挲着他手中的棋子,眼眶微缩。 “虽然那个情报非常有趣,对我们而言甚至是个好消息……”魔能师优雅地颔首道:“但为了你好,我不能冒险告诉你细节。” 泰尔斯嘿嘿两声,摆出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留给艾希达一个白眼。 气之魔能师不为所动,他轻轻点着棋盘上的棋子:“但我能告诉你,这是一个能让两位魔法女皇都大惊失色的情报。” 泰尔斯顿住了。 让双皇都…… 大惊失色? 泰尔斯死死盯着艾希达的脸,想像看其他人一样,从魔能师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来。 但在长达十几秒的对峙中,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关系,”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带着微微的沮丧和自嘲缩回椅子,向着脸色淡然的艾希达挥了挥右手:“反正我已经习惯你说话只说一半的喜好了。” 艾希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辨情绪。 两人陷入了沉默。 泰尔斯甩掉这个坏消息带给他的坏心情,重新皱起眉头,思索着当前的局势:“你要走多久?” “不知道。” “也许很久,”艾希达摇摇头:“要接近终结之塔并不容易。” 泰尔斯蹙眉盯着眼前的气之魔能师,烦闷而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懊恼地搓了搓额头。 “偏偏在这个时候……” 真糟糕啊。 在龙霄城最焦头烂额的时候…… “唉,”泰尔斯轻声叹息:“你似乎毫不担心,在你不在,而龙霄城又不太平的日子里,我突然就倒霉透顶,遇刺身亡了?” 气之魔能师眯起眼睛。 “你为什么要出来下棋呢,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一紧。 “也许你能瞒过别人,孩子,”艾希达冷哼一声,别有深意地道:“但是看看周围:你早就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了。” 心知他在说什么的泰尔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身在包厢里的他转过头,环视了一眼大街上、对面楼上、门口处把自己围得结结实实的大公亲卫和巡逻队,然后转回来,对魔能师露出一个刻意而难看的假笑。 午后的太阳照射到这个露天包厢的平台上,把强颜欢笑的王子染成了金色。 “怎么?” 明明在太阳底下,却诡异地没有变色的艾希达轻抬下巴,声线微微提升:“看样子,你还对我有所期望?” 泰尔斯揉揉越来越紧的眉头,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啊。”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第二王子苦苦思量着祈远城传来的消息:“我确实把你当作底牌之一: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我还有最后一条路。” “但现在看来……” 泰尔斯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事实上,”艾希达的眼中微微一亮,那种泰尔斯经历过无数次,试图蛊惑人心的语气再次从他的口中呈现:“你现在就可以选择‘最后一条路’。卡Kа酷Ku尐裞網” “只要你想,魔能师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想跟我去终结之塔吗?” 但泰尔斯轻咳了一声,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严词正色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 “好走不送。” 艾希达侧眼看着他殊无敬意的学生,不愠不恼,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 “泰尔斯,”魔能师的目中闪现一道蓝光:“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只能倚靠自己了。” 还在为境遇烦心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说得好像过去几年里,你对我有多大帮助似的。” 艾希达轻哼一声。 “很好,作为临别的礼物,泰尔斯,”气之魔能师轻声道:“我们来讲完第一课的内容吧。” “第一课?” “泰尔斯,”艾希达点点头:“你曾经问过我,魔法女皇是怎么背叛我们的。”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是时候告诉你了:我们最大的敌人和威胁。” 看着这位不同寻常的老师那不同寻常的表情,泰尔斯也被他带得有些紧张起来。 “噢,那这还真是惊喜。” 泰尔斯先是尴尬地点点头,然后疑心重重地左右张望:“等等,你不会下一秒又要突然‘下课’了吧?” 艾希达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他坐正了身体,把手里那颗摩挲了许久的王后“亲手”放回棋盘——这对于气之魔能师而言实在是稀罕事——后幽幽地道:“说起终结之战,泰尔斯,这并不是一面倒的快速战争,而是一场长达十年的,关于信念与立场,关于反抗与妥协的惨烈拉锯。” 泰尔斯集中起精神,他不禁注意到,艾希达没有指名是谁的信念,谁的立场。 以及谁在反抗,谁在妥协。 “一方面,战争双方战士与军队,政治与阴谋的斗争来来往往,另一方面,两位混淆者和六位激进者的混战也从未止息,那场战争甚至牵扯到了诸神与恶魔,乃至龙群和魔法塔。” “我读到过一些残缺的记载,”听着魔能师的讲述,泰尔斯沉吟着点头:“关于复兴王和龙骑王如何在复杂的政治局势里四方斡旋,聚集人心,以及圣日教会一次次的征发手令和呼吁布告。” “我想,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战争,也许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 根据前几天与希克瑟的讨论,没有一场战争是简单的,无论敌我,还是胜负。 艾希达不置可否,他习惯性地交叉起手指,眼神微聚: “在魔法塔被毁灭后,他们的残存者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研究魔能师的弱点,也有了成果:佩戴反魔武装的战士,能或多或少地豁免一部分魔能师的能力,但是他们依旧对如何限制魔能师的行动束手无策。” 反魔武装。 泰尔斯抓住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下一秒,艾希达的语气倏然变化。 “然而,真正的转折点出现在第十一年。” 周围的气氛仿佛拉下了帷幕的密室一样,在艾希达的沉郁语气下变得阴暗晦涩。 连泰尔斯也不禁皱眉。卡Kа酷Ku尐裞網 “第一个倒下的魔能师是班恩,”艾希达平静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泰尔斯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已经不一样了:“在他又一次施展自己那可怕的能力,降临在数万人的梦魇中时,却被唯一一个清醒的敌人,用一把不同寻常的反魔武装刺破了胸膛。” 班恩。 泰尔斯隐约记得,很久以前,吉萨也说起过这个名字。 “然后,”艾希达微微眯眼:“班恩就消失了。” 消失了。 一个魔能师,在被一把武器刺破胸膛之后…… 消失了? 魔能师的用词很简单,却让王子不寒而栗。 泰尔斯看着艾希达,想起过去的所知所闻,在不安中预感到了故事的结局。 “这个消息很可怕……” “那几天,几乎所有魔能师都升阈、叩门,上升到本态,只为寻觅消失在感知中的班恩,”艾希达的脸色依旧,声调却越发低沉:“但我们却再也找不到班恩的踪迹:在原本属于梦魇魔能师的阈里,只留存下一团死物,毫无意识。” 一团死物。 毫无意识。 泰尔斯不由得想起当年“叩门”的一瞬间,以及他在那场让人心醉的黑暗里,所遇到的种种奇事。 “无论是战场上的激进者还是隐居的我们,都在震惊和疑惑中进退失措。” 艾希达望着虚空,表情不变,但语气中的节奏越发让人不安: “吉萨和阿瑞克相信,是人类用某种手段把班恩藏起来了,于是他们一夜之间毁灭了九座城池,逼问了九位国王和领主,只为找到班恩;” “尚算理智的勒卜拉放下历来的高傲和自得,试图跟我们联络,却被索洛夫斯基的冷嘲热讽生生逼走;” “芙莱兰决心去找托罗斯寻求帮助,但是再也没有了下文;” “苏拉跟混淆者们的关系不错,可据她所言,无论是老撒格尔还是汲徕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眨着惊诧的眼睛,连去询问这些名字都是哪些人的兴趣都忘了。 随着艾希达的语气加深加重,故事的节奏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直到b发现,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除了托罗斯之外,却有两位魔能师一直没有作出回应。” 艾希达的眼神里慢慢溢出诡异的蓝光:“她们似乎很忙,连叩门去查看班恩的时间和精力都欠奉。” 泰尔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们是……” “啊,血棘与黑兰。” 艾希达的目光凝固半空,他微微颔首:“后来的魔法女皇。” 血棘与黑兰。 双皇。 泰尔斯的眼眶微微睁大:“那就是说,那把武器,还有魔法女皇,他们是……” 艾希达转过头,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掠过泰尔斯的脸,让后者心中一跳。 “是的。” “在我们所不知晓的台面下,两位一直以来看似置身事外,保持中立的魔能师,早已与人类,与魔法塔的残存者们开始了合作,”气之魔能师的语调生冷:“并最终以已有的反魔武装为基础,制造出了魔能师最大的克星。” 棋牌室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下来。 下一秒,艾希达嘴唇微张,冷冷地吐出那个泰尔斯听见过无数次的组合词: “传奇反魔武装。”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泰尔斯努力消化着刚刚得到的讯息。 传奇反魔武装。 双皇。 “这么说,传奇……它们是,是双皇的造物?”泰尔斯忍不住出言问道。 艾希达定定地看着棋盘,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不容错过的风景。 他用极慢的节奏,缓缓点了点头。 “世上的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是由双皇制造的,各自拥有相应的能力——简直像是为了每一个魔能师而生的一样——来克制我们。” “同时,一旦受到这些武装的伤害,身为魔能师的我们轻则巨创难复,重则消失无踪。” 魔能师目中的蓝光化作星点,消失在深不见底的眼神中: “这就是所谓的‘封印’——是背叛者的证明。” “从此,魔能师的‘三亡’戒条,”艾希达看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仿佛在看着一幕幕过去,幽幽地道:“变成了‘三亡一禁’。” 什么? 泰尔斯又是一愣。 “三亡一禁?” 王子疑惑地道:“我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这是什么?” 但艾希达只是摇了摇头,用他最惯常的态度,轻描淡写地道:“你还不到知晓它的阶段,过早了解,有害无益。” 泰尔斯不满地竖起眉毛。 但深知对方脾性的王子,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放弃寻根究底的想法。 “所以,传奇反魔武装的原理呢?而且,”泰尔斯压下发散的思维,把好奇心拉回到当前的话题:“既然是‘封印’,那就是说,被封印的魔能师还没死?就像你六年前在永星城一样,只是暂时的?” 自从谈起这个话题,艾希达的语调就变得很低沉,这次也不例外:“传奇反魔武装的秘密,一直捏在双皇的手里,我们至今不得而知。” “这是压在我们肩膀上,将近七百年的枷锁。” “至今难解。” 泰尔斯看着似乎兴致不高的魔能师,不知如何搭话。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但王子旋即目光一动:“如果传奇反魔武装是魔能师的最大克星……” 泰尔斯眼神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引导者:“那双皇呢?” “她们自己制造出的武器,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他所见过的所有传奇反魔武装:面具护卫的短剑、科里昂姐妹的黑棺、要塞之花的盾牌、王国之怒的银黑大弓,陨星者的白柄刀,沃尔顿家族的戮魂枪,火炙骑士的黄金马刀…… 它们,大概都有各自的能力,以及…… 以及…… 【我的血脉兄弟。】 泰尔斯强行压下回忆里的那道声音,若有所思地道: “会不会有人,用她们制造出的传奇反魔武装,对付双皇自己?” 那一刻,艾希达眼前一亮。 “问得好,”魔能师轻笑一声:“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世界的真相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睁大眼睛,示意不解。 然而,艾希达只是罕见地笑了笑,身形就渐渐变淡。 “保重,泰尔斯,”气之魔能师轻按左胸,文雅地鞠了一躬:“下课。” “我们永星城见。” 几秒钟后,棋牌室就(又一次?)只剩下瞠目结舌的泰尔斯一个人了。 他眨着双眼,努力消化今天的知识。 传奇反魔武装…… 双皇…… 背叛者…… 以及远行的艾希达…… 泰尔斯重重地长叹一口气,自暴自弃也似地一头砸在棋盘上。 然而,王子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泰尔斯王子,”前白刃卫队的副指挥官,尼寇莱的副手,贾斯汀勋爵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您结束了吗?” “怎么了?” 泰尔斯艰难地吐出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来,伸出手,把棋盘上的那个王后放回棋盒里:“我记得时间还没到?” 贾斯汀勋爵来到王子的身前,礼貌而冷漠地点点头。 “但是祈远城的正式使团,已经到龙霄城前了,”勋爵的话让王子精神一振:“女大公和首相——我是说摄政大人,都邀请您一同前往英灵宫……迎接祈远城的一行来宾,并参加欢迎宴会。” “我?” 泰尔斯的眉头慢慢地锁紧:“为什么?这种事情,一个敌国王子似乎不适合在场?” “因为这是客人的请托,”贾斯汀淡淡地道:“是罗尼大公的长子,骑士律典的继承人,祈远城的下一任大公——伊恩·罗尼阁下的强烈请求。” 泰尔斯停顿了几秒钟。 “伊恩·罗尼?” “我不明白,”王子颇为不解地道:“我并不认识他。” 贾斯汀没有说话,因为另一个人替他回答了。 “我想也是。” 许久不见的普提莱从包厢的门口走进来,他咬着烟斗跟怀亚和罗尔夫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头,笑眯眯地对他的王子道:“然而,关于邀请您的事情,听闻那位小罗尼阁下是这么说的……” 泰尔斯看着他曾经的副使,心下一紧。 “他说,”普提莱吐出一口烟气,感慨地摇摇头: “求婚,当然要有见证人。” (本章完) 第307章 亡号鸦 当泰尔斯骑在马上回来的时候,英灵宫已经做好了准备:第一城闸到宫门前的大道北洒扫得焕然一新,亲卫和士兵们的甲胄也格外工整,列队站岗——这对于习惯了粗犷粗暴的北地人而言大概是极限了。 “也许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能不带着坏消息一起出现。” 心事重重的第二王子小心提着黑马珍妮的缰绳,板着脸对许久不见的普提莱道。 “原来如此,”普提莱眉心一动,眯起眼睛,露出古怪的神色:“小罗尼阁下向女大公求婚,巩固龙霄城的安稳,这对殿下您而言,居然是个坏消息啊……” 啊? 王子为了这句话愣神一秒,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轻吸一口气。 泰尔斯缓缓转向普提莱,摆出最难看的脸色,一字一顿:“你就非要提……” 但他被打断了。 “啊,抱歉,”瘦削的男人颇有深意地笑着,在马上貌似无奈地耸耸肩:“在您发作之前——我发誓我没有别的意思。” 普提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知道……‘那种’意思。”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他的口型在空中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王子只得不满地哼了一声,回过头去。 谁能理解,那种满腔怨愤被一句话硬生生地逼回胸中的郁闷?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第二王子强忍着解雇这位前任副使的冲动,歪着嘴巴,从齿缝里咬出字来:“任何打破现状的事情,都可能是对我们的威胁:比如女大公突兀的婚事以及背后牵扯的利益——我是这个意思。” “当然,”普提莱依然是那副欠揍的表情,浑然不顾身后的贾斯汀勋爵已经黑下了脸,他甩了甩烟斗,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您是王子嘛,您所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不管它是不是真的。” 老天…… 泰尔斯捂住脸,痛苦地叹出一口气,放弃了对这个顽固老头解释些什么的想法。 “难以置信,”王子无精打采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宫门:“这话居然是从一个十几天里对他的王子不闻不问的臣下嘴里说出来的。” 普提莱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尼寇莱早已率领着大公亲卫在宫门前等待,但这次陨星者在看到泰尔斯后没有摆出死人脸般的表情,而是深深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向着马厩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继续。 这倒是不常见。 纳闷着的泰尔斯在马厩前蹬下马鞍。 “祝好运,”普提莱淡淡地道:“迎接结束后,我会在您的房间里等您。” “那还真是安慰啊。”本就烦闷不堪的王子不满地挥了挥手。 泰尔斯把缰绳交给马夫,然后在怀亚和罗尔夫的陪同下,走向宫门口的尼寇莱。 “女大公和伯爵大人正在英雄大厅里,去跟他们汇合吧,”尼寇莱神色不变地挥挥手:“我还得在这里迎接使团的先行官——他们这次特别正式。” “因为事情特别严重?”泰尔斯哼道:“上次那件事的结果怎么样了?你知道,关于女大公的……” “乖乖闭上你的嘴,”尼寇莱生硬地打断他:“祈远城的先行官来了。” 泰尔斯转过头,果不其然,一队打着别样旗号的骑兵,缓缓地驶出了第一城闸,在两侧无数龙霄城卫兵的注视下,向着宫门行来。 他们的旗帜上绣着一本翻开的厚重典籍,翻开的页面上还镌刻着数个帝国字母,意义不明。 骑士律典,祈远城正统而高贵的统治者,罗尼家族的徽记。 据闻他们是远古帝国时代就长驻于北地的骑士名门,孕育过无数位在历史上留名的大骑士,哪怕在皇帝强拆骑士圣殿,骑士古风逐渐衰亡的时候,他们也依旧在北地保有着巨大的声望。 直到终结之战。 泰尔斯回忆着这些年来北地教师们所给予的知识。 骑兵中,那个领头的骑士看起来颇为特别:他面孔偏暗,眼眶较平,剃掉了两鬓,只留下头顶的红褐色短发,身材结实,却穿着北地不常见的轻便皮甲,绕过肩头的皮带上绑着各种泰尔斯看不懂的小型工具。他全身上下的武器,除了腰间的一把短刀之外,竟然就只有背负在背后的一把十字弩,以及挂在马鞍上的箭囊。 而最让人留意的,是他虽然骑在马上,却悠然如闲庭信步的神态和气质。 祈远城使团的先行官,居然是这种态度? 那就意味着…… 就在泰尔斯皱起眉头的时候,他身边的尼寇莱比他更早一步反应:只见陨星者露出少有的讶异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领头的褐发骑士。 “噢,这还真是惊喜。”陨星者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了看尼寇莱,又看了看那位悠然前行的皮甲骑士:“你们认识?”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属下做了几个手势,然后孤身一人迎向前去:王子这才注意到,几位老资格的大公亲卫也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泰尔斯奇怪地看向那位面孔不似寻常北地人的褐发骑士。 他是…… 尼寇莱缓步走到那群祈远城骑兵的前方,看着他们齐齐下马,面色冰冷。 那位褐发的骑士身量中等,甚至比稍显瘦削的尼寇莱还略矮一些,只见他按住腰侧的皮带,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面前的陨星者,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泰尔斯叹了口气,狱河之罪聚集到他的耳旁,听取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尼寇莱跟那位骑士对视了很久。 直到他深吸一口气,抿起嘴巴,轻轻点着脑袋,冷冷哼道: “怎么会是你?” 话语冷漠,毫不客气。 泰尔斯心中一紧: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好?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祈远城和龙霄城的关系,大概就要看这次出使的结果了。 而现在…… 听着尼寇莱不善的问候,那位褐发的骑士咧开嘴角,露出一股莫名的痞气——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位骑士的嘴唇额外宽大。 一个特别的人。 王子默默地道,拒绝了怀亚想让他先行离去的建议。 只见那位褐发骑士歪着头,张开大嘴,发出铜锣般的嗓音,对尼寇莱道: “你听过一个笑话吗?” 尼寇莱皱起眉头。 “有个男人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很担心在故乡的妻子对自己不忠,”褐发的骑士摇头晃脑,嘿嘿笑道: “于是他在一个晚上偷偷地溜回家,幸好,除了熟睡的妻子,男人没发现任何奸夫的踪迹。于是欣慰的他兴致来了,和妻子风流快活起来。” 尼寇莱的眉头越皱越紧。 褐发骑士哼笑着,举起手指轻点着脸色不渝的尼寇莱:“事后,他的妻子点亮了灯火,看清了丈夫的脸,于是她忍不住惊讶地道……” 骑士瞪大了眼睛,表情夸张地重复尼寇莱的话: “怎么会是你?” 全场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褐发的骑士爆发出哈哈大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 仿佛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尼寇莱神色不动。 而骑士身后的同伴们则神色古怪,纷纷偏过视线,还有人轻咳了一声,似乎深以他们首领的笑话为耻。 远远听着这一切的泰尔斯也不禁蹙起眉头。 搞什么? 唯有褐发骑士,依旧怪笑着看着尼寇莱,耸了耸肩。 终于,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尼寇莱松下了寒冰般的表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和以前一样,”尼寇莱低下头,冷哼道: “一点都不好笑。” 褐发骑士止住了笑容,他的表情变了。 “哦,老天,”骑士一脸失望地看着陨星者: “你的幽默感还是一样这么屎。” 泰尔斯奇怪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 那个褐发骑士,究竟是…… 尼寇莱静静地看着他。 “多少年了?”陨星者轻声道。 褐发骑士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十八年,”他捋了捋自己的褐发,轻哼道:“自从我回去祈远城——我们十八年没见过面了。” 陨星者缓缓地点头。 但褐发骑士的表情又突然变得鲜活起来。 “我猜你还是没有婆娘,对么?” “而以你的身份,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贵族小姐们大概也看不上你,”褐发骑士一脸嫌弃地看着尼寇莱,露出颇有深意的嘿嘿坏笑:“别告诉我,这十八年你还是用手解决的!” 这下,他身后的同伴们纷纷脸色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尼寇莱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口出不雅之言的褐发骑士。 直到他也弯起嘴角,压抑地笑出声来。 尼寇莱的笑声和褐发骑士的笑声渐渐重合——仿佛他们无数次这样相对大笑。 泰尔斯奇怪地看着陨星者的笑容,据他所知,除了冷笑和狞笑之外,堪称死人脸的尼寇莱很少再有别的笑容了。 下一秒,尼寇莱和褐发骑士几乎在同时挥出右手! 击向对方! 什么? 就在泰尔斯眼眶一缩的刹那,像是经历了千百次配合的默契组合一样,两只手掌在空中狠狠地交握在了一起! 啪! 尼寇莱紧握着对方的手掌,嘴角露出少见的笑意: “见到你真不错,大嘴。” “哈哈哈哈,”褐发骑士仰天大笑,把他的嘴巴衬托得更大: “彼此彼此,刺头!”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看着两人的举动——看来,先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他们的关系…… 不是一般的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毫无顾忌地讽刺和调戏大名鼎鼎的陨星者。 那个褐发骑士……究竟是谁? 这个家伙被派遣为祈远城使团的一员,那就意味着,罗尼大公他…… 尼寇莱和褐发的骑士放开彼此,并肩向着宫门走来。 祈远城的人们似乎这才松了一口气,齐齐跟随在后。卡Kа酷Ku尐裞網 褐发骑士抬起头,观望着英灵宫的一切,神情间颇多感慨,就像故地重游。 “所以,听说你在六年前,单枪匹马宰掉了头儿?” 陨星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算是吧,再加上一些拜恩和你的帮助。”尼寇莱轻声道。 “我?”褐发骑士若有所思:“果然,你用了我告诉你的那个秘密?” “是啊,”陨星者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些:“而我并不以之为荣——何况他当时已经重伤在身。” 沉默。 两人脚步不停,但对话却在微妙的气氛里陷入略微的停滞。 “我明白那种感受。”几秒后,骑士淡淡道。 “头儿把我们招进卫队的时候,你们大概都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尼寇莱没有说话。 褐发的骑士抬起头,望着英灵宫顶的天空之崖,目光在耐卡茹的雕像上凝聚,感慨道:“难以想象,一转眼,我们也快五十了。” 卫队。 头儿。 泰尔斯微微一动:他对这位骑士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所有人都会老,”尼寇莱似有深意地轻声道:“无论是国王还是平民。” “说起这个,最近一年,一到下雨天我的胸口就会疼,”那位褐发骑士似乎是个话痨,尽管尼寇莱少言寡语,但他依旧在喋喋不休:“你也有类似的毛病吗?” 尼寇莱摇了摇头:“我猜是年轻时在哨望地留下的——你在雪坑里待得太久了。” 但不知为何,看着平素沉默寡言、双手抱臂的尼寇莱,和那个滔滔不绝、动作夸张的骑士走在一起,随性地拉家常的组合,泰尔斯却觉得毫无违和感。 如同他们本来就是如此。 “很久以前,一个叫拉蒙的军医跟我说过,”褐发的骑士一边粗鲁地挖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道:“过了四十岁,我们的体力就会明显下降,身体开始逐渐衰老,一些毛病也会显现出来,老天,当时我还嘲笑他……” 尼寇莱冷笑一声:“但与此同时,我们的经验和技巧也会逐步攀升、沉淀,我们的情绪会渐趋稳健,摆脱冲动和疯狂,弥补我们身体的退化。” “所以,跟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相比,四十岁的我们经验和体力相互平衡,正是一个老兵最强大、最可怕的阶段,”陨星者摇摇头:“别听了些骗子的话就妄自菲薄。” “不不不,那个军医说了,一旦过了五十岁……”褐发骑士不以为然: “我们的技巧和经验无论再怎么增加,都无法补足体力与体质退化的缺憾了,每一次受伤,都是难以恢复的重创,年轻时留下的毛病更像跗骨的诅咒一样伴随你,从起床睁眼到躺下闭目,刻刻不息……” 尼寇莱轻嗤一声。 他们越来越接近宫门。 “虽然大部分都是新人,但我看到了盖拉和卢姆,”骑士的目光扫过宫门两侧的大公亲卫:“拜恩呢?他不是我们这些人里除了你和以赛亚之外,官运最好的人吗——迈尔克勋爵,迈尔克从事官?” 他认识迈尔克,也认识曾经是白刃卫队的老兵们——泰尔斯默默地想。 那位骑士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拜恩离开了,”尼寇莱淡淡道:“六年前受伤太重,无法再做事了。” 褐发骑士轻轻转动眼球,表情有趣:“是么,这么严重?” “六年前,龙霄城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国王,”陨星者轻描淡写地道:“有时候,内心的创伤比身体上的更难愈合。” 宫门前,褐发骑士停下了脚步。 “我有种感觉,刺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尼寇莱:“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没那么讨厌了诶。” “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尼寇莱毫不留情地回嘴。 骑士哈哈大笑:“这样才对得起我们当年‘白刃双耻’的名声嘛!” 泰尔斯几乎是皱着眉头听完了他们的对话——难以想象,居然能有人跟尼寇莱聊得来…… 在泰尔斯走神的时候,不知不觉,褐发骑士和尼寇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所以,这位就是我们亲爱的星辰王子?”褐发骑士颇感兴趣地看着王子。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您好,我是泰尔斯·璨星。” 褐发骑士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王子。 然而,就在褐发骑士的浅色眸子盯向泰尔斯的刹那,王子突然一个激灵! 一种危险的颤栗感从泰尔斯的背脊蔓延上肩膀。 狱河之罪开始不停翻滚。 泰尔斯脸色凝重地回望着褐发骑士,把心中的警戒提到最高:这是跟尼寇莱对敌时都不会有的感受。 怎么回事? 就像……就像是被可怕的猎手盯上一样。 难道这个满口奇谈怪论的家伙,比尼寇莱还要…… “你知道,很久以前我跟刺头说过,帝国皇室是诸神的宠儿,所以他们的血液都是金色的,”褐发骑士看着紧张起来的王子,哈哈大笑,拍了拍身边的尼寇莱:“他不信,说有机会要帮我验证一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想起跟陨星者不甚愉快的初次见面。 尼寇莱咳嗽了一声。 “泰尔斯王子是女大公尊贵的客人,应国王的邀请暂居于此,”陨星者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骑士:“保持必要的尊重,蒙蒂。” 名为蒙蒂的褐发骑士不满地摇摇头:“好吧好吧,女大公……我的老天……” 他把目光从泰尔斯的身上收了回来,但这家伙显然还未结束。 “所以,嘿,小子,”蒙蒂向着王子弯下腰来,摆出热情的坏笑,眉毛向上拱了三下:“那个女大公,嘿嘿……” “你上过她了没有?” 那个瞬间,泰尔斯愣在原地。 什么? “蒙蒂!” 尼寇莱怒喝出声。 “管好你那张嘴,”陨星者的手掌按在蒙蒂的肩膀,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不复重见老友时的淡然:“尤其你还代表着祈远城。” 褐发骑士呼出一口气。 “好吧,我收回那句话,”蒙蒂耸了耸肩,借此摆脱了陨星者的手,表情有趣,“你没变。” 尼寇莱又轻哼一声:“作为先行官,我相信你还有工作——我的属下会带你们去觐见女大公的。” “当然,”蒙蒂笑着摇摇头:“伊恩阁下的招待工作,就交给你了。” 言罢,蒙蒂又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方才跨出脚步,跟他的同伴们向着英灵宫中走去。 留下在背后无语地看着他背影的泰尔斯。 “那是……”王子挠了挠头,难以想象祈远城来了位如此奇怪的人。 “內德·蒙蒂,”尼寇莱简洁短促地回答:“曾经的白刃卫士,现在是祈远城属下的勋爵。” 果然。 前白刃卫队。 “罗尼大公把他派过来,是为了借助他跟你的交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尼寇莱摇摇头:“恐怕他们要失望了。” “內德·蒙蒂,”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名字,眯起眼睛:“他很厉害?” “你是说,除了他那一张臭嘴以外?”尼寇莱轻哼一声:“算是吧,有无聊的人把我、他,跟另外三个家伙合起来,叫作什么……” “五战将,对么?” 泰尔斯很快反应过来:“还包括黑沙领的火炙骑士。” “所以他,蒙蒂也到达了极境,”泰尔斯好奇地道:“他跟你,谁比较强?” 尼寇莱瞥了他一眼,目光里写满了不屑。 “极境,这个称呼在许多人的心中总是被神化的,”尼寇莱轻哼道:“但只有上了战场才知道,在人潮涌动的厮杀里,一个极境能起到的作用会被大大降低。” “所以,极境更适合另一种人数稀少的工作,”陨星者转过头,眼睛微眯:“刺客。” 泰尔斯想起了六年前,那个伺机而动,从天而降的刺客。 “深有同感。”他沉闷地回答:“这跟蒙蒂有什么关系?” 尼寇莱看着泰尔斯,话带深意:“蒙蒂虽然是个战士,但他负责的工作,是军队中最贴近刺客的。” 泰尔斯微微一动:“你是说……” “他当年以精英狙击弩手的身份,被招入白刃卫队。” “后来,卡斯兰看好他的天赋,训练他成为斥候哨探,”尼寇莱点点头:“很快,蒙蒂就变成了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可怕的斥候尖兵。” “我们的工作是正面对敌,浴血厮杀,蒙蒂则更擅长潜行匿踪,猝然一击。” “二十年前的白山,深谷战役前夕,他孤身摸进精灵王庭的先祖祭坛,刺探敌情,一路上留下无数尸体——直到他学的鸦叫声被识破,才逃出重围,扬长而去。” “那时候起,蒙蒂就得到了外号:‘亡号鸦’。” 陨星者结束了他的话语。 泰尔斯则若有所思。 亡号鸦。 真不是个好听的称呼。 “你还没说呢,同为‘五战将’,”泰尔斯继续问道:“他跟你,谁比较强?” “他?蒙蒂?” 尼寇莱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他看向蒙蒂离开的方向,冷笑连连:“十步以内,我能在五秒钟里扭断他的脖子。” 泰尔斯心中一凛。 不对。 “那么,”听出了其中隐含意思的泰尔斯,抱着不让死人脸开心的原则,善解人意地追问道: “十步以外呢?” 果然,下一秒,尼寇莱面对好奇宝宝般的泰尔斯,摆出了他有史以来最臭的脸色。 陨星者抱起手臂,把头撇向一边,不满地嗤了一声:“哼。”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挠了挠头发。 看着转身离去的尼寇莱,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于是他也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向着英雄大厅走去。 那个时候,泰尔斯以为,內德·蒙蒂大概是他今天见过的最古怪、最特别的家伙了。 直到一小时后,他和塞尔玛在英雄大厅里,见到他们真正的客人,骑士律典家族的继承人,来自祈远城的正式使者…… 伊恩·罗尼。 (本章完) 第308章 “讨厌鬼”伊恩 一小时后,刚刚从鲜血庭院里整装完毕的星辰王子,正在罗尔夫和怀亚的陪伴下,走在前往英雄大厅的走廊上。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路过一队神情凶恶地盯着他的卫兵,看着英灵宫里无比熟悉的格局和摆设,心事重重。 “您还好吗,殿下?”这是略有担忧的怀亚。 “简直不能更好了,”泰尔斯板着脸回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普提莱勋爵说了,那个小罗尼是来求婚的……如果这让您很困扰……”怀亚戛然住口,他转过头,看见罗尔夫把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神严厉,用力地摇了摇头。 “看,这就是问题,”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所有人都想的都是同一个方向,即使是你们。” 怀亚和罗尔夫面面相觑。 “但真正的问题是,”泰尔斯疯狂转动着自己的思维,不自觉地捏紧拳头:“这根本不可能。” 是啊。 求婚。 开什么玩笑? 就在怀亚和罗尔夫越发不解地时候,前方的转角后传来了窸窣密集的脚步和交谈声。 “噢,这个兽首骨上面刻的图案——五头链枷?我知道,是六百年前从‘微笑者’努恩,传到‘大手’梭伦·沃尔顿为止的私人徽记,那个时候沃尔顿的标志还不是云中龙枪……” 这是一道略显轻浮的年轻男声,似乎在行进的路上左顾右盼: “啊,这件武器一定是三百多年前,‘碎军者’莫斯特·纳吉尔的黑纹大剑?” 星辰王子停下了脚步。 “那是……”怀亚疑惑道。 他们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那只是个仿制品,”这是尼寇莱的声音,只是听上去似乎不太自在:“真品随着莫斯特一起下葬了——就在白刃卫队的墓地里。” 那道轻浮的男声叹了一口气:“是么,不得不说,我有些许失望……但是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能见到期待已久、大名鼎鼎的戮魂枪……” 泰尔斯眯起了眼睛:尼寇莱和一众大公亲卫们陪伴着另一队陌生人,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在看到泰尔斯的一瞬间,陨星者微不可察地轻轻皱眉。 “这位是……”尼寇莱咳嗽了一声。 泰尔斯聚焦起眼神,望向陌生人中那个显眼而特别,在肩上绣着一个骑士律典徽记的年轻贵族。 “感谢您,勋爵阁下,但我十分清楚自己所对何人。”祈远城的使团里,那位衣着利落而素朴的年轻人也转过头来,双目有神地望着泰尔斯。 他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留着过耳的卷发,跟泰尔斯曾见过的那位长发大公比起来,他的面貌显得柔和许多,眼里流露着奇特的笑意。 所以,就是他。 那个号称要向塞尔玛求婚的人? 年轻人把隐藏的笑意化为明显的笑容,他果断地跨前一步,在外袍下伸出手掌:“初次见面,泰尔斯王子,久仰您的名声。” 此言一出,祈远城使团里的诸人齐刷刷地把眼神转向眼前的王子,目光里蕴藏着各色各样的情绪。 泰尔斯心中轻笑一声。 原来我也有名声可言。 “谢谢,”泰尔斯按下满腹心事,微笑着握上他的手掌:“那您一定是罗尼大公的儿子……” 对方的手掌很有力,虎口和四指处有着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薄茧。 一个训练有素的贵族战士——也许正如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 “伊恩·罗尼,忝为祈远城属下的风城子爵,特来出使龙霄城,”名为伊恩的年轻人笑着打断他,自报家门:“父亲曾说,六年前的龙霄城之旅,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莫过于——那位年幼机智的王子。” 泰尔斯心中一动。 客套之外,他抓住了重点——风城子爵。 伊恩·罗尼,他有自己的爵位和封地。 即使如此年轻。 即使他已经是祈远城大公的继承人。 这多多少少说明了什么。 泰尔斯放开了对方的手。 “请替我感谢您的父亲,”泰尔斯压下心底的那一丝违和感,不动声色地道:“我也对罗尼大公印象深刻——特别是他的无畏刚毅。” 听完这句话,伊恩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他吸了一口气,斜过眼盯着泰尔斯,似笑非笑。 泰尔斯眯起眼睛。 “嘿嘿嘿嘿……”终于,小罗尼阁下还是笑出了声。 他摇着头,表情有趣,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的语速极快,咬字尖利而刺耳,泰尔斯根本听不明白。 但是。 “请原谅?”泰尔斯疑惑道:“我没听清您在说什么。” “哦,抱歉,”伊恩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他满脸歉意地摊开双手:“不,请您原谅我。” “我的口音随我母亲,所以有时候我会不习惯用北地口音说话。” 泰尔斯心中一凛。 不习惯北地口音…… 可是…… 伊恩哈哈一笑:“而我刚刚说的是:感谢您的宽容大度,才会把我父亲的顽固愚蠢,说成是无畏刚毅。” 泰尔斯微微一愣。 顽固?愚蠢? 有此反应的人不仅仅是星辰王子,他们身后的祈远城使团里,不少贵族都脸色难看,还有个资历较老的老贵族大力地咳嗽了一声,提醒着他们的子爵阁下。 “啊,我们都知道你得了咳嗽病,老伯尼,”伊恩头也不回,大声而毫不客气地道:“只是既然到了龙霄城,就收敛一些,好么?” “那也正是我想说的,小伊恩,”那个老贵族不客气地回敬他:“特别是在星辰王子的面前。” 小罗尼毫不在意地哼笑了一声。 尼寇莱皱着眉头看着祈远城内部的互动,一言不发。 “那还真是……新奇的评价,”星辰王子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没看到使团的内讧:“而且还来自他的儿子。” “这不奇怪,感谢您六年前的机智和义举,才让他那颗顽固的脑袋还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而非追随着先王陛下到狱河去尽忠,顺便丢给祈远城一片烂摊子,”伊恩嬉笑着甩甩手,露出深思的表情: “当然,如果真的发生了,也许我还能早些继承祈远城。” 这句话再次让泰尔斯无言以对。 使团里又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咳嗽声,这一次格外大声,似乎非常不满。 “但那就是我的父亲,典型的北地人,”伊恩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在之后立刻换上一副笑颜:“而我母亲以前常说,北地人的脑门上都有个拳头大的坑,对着天空——春冬时堆满积雪,夏秋时空空如也,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无论是两侧的龙霄城人,还是祈远城使团自己的人都变得脸色难看。 只有伊恩自己笑得很开心。 怀亚瞪大眼睛,跟罗尔夫对视一眼,后者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泰尔斯抽搐着脸庞,跟着干笑出声。 他有种感觉:这位伊恩·罗尼,实在是有些,怎么说…… 坑爹? 泰尔斯想起豪迈而果敢的罗尼大公,又看看眼前这个轻佻浮躁的公子哥,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哈,”王子嘿嘿地笑着:“不得不说,您还……真不像您父亲的儿子。” “啊!” “我真的是父亲的儿子吗?”小罗尼开怀大笑,再一次语惊四座:“嗯,这也是困扰我父亲多年的怀疑——我说呢,难怪我母亲死得那么早,难道是为了掩饰……” 泰尔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使团里传来了毫不客气的低喝:“伊恩!” 伊恩微微低下头颅,光线在他的脸上拉出一道阴影。 随即,他再次展颜一笑。 “哈哈哈哈哈!”小罗尼大笑着向身后摆手:“只是开个玩笑,看看你们的表情!” 那个瞬间,泰尔斯知道那一丝违和感是什么了。 伊恩·罗尼,这个家伙,他说法和做事的方式都…… 都不像一个…… 北地人。卡Kа酷Ku尐裞網 “先生们,”身为接待者的尼寇莱,满面警惕地看着攀谈甚欢——至少表面上如此——的两人:“也许我们不该让女大公久等?” 伊恩看着尼寇莱的样子,耸了耸肩。 “来吧,王子,”小罗尼阁下不顾王子尴尬的神色,一把搭上后者的肩膀:“我们边走边聊,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要挣脱他的手,但伊恩只是笑了笑。 “相信我,泰尔斯王子,”他面上兴高采烈,却带着深意地道:“我们能聊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女大公的婚事。” 泰尔斯愣住了。 尼寇莱皱起眉头,脸色不渝,但他终究没说什么。 “而且,”伊恩推着泰尔斯,跟他一起举步向前,快意地笑道: “面对北地人……我想我们一定聊得来。” 不。 泰尔斯放弃了摆脱罗尼勾肩搭背的自来熟动作,叹了一口气。 就目前来看。 能跟你聊得来的人…… 大概只有埃达了吧。 泰尔斯给了面带忧色的怀亚和罗尔夫一个安心的眼神,举步向前。 “照您刚刚的说法,您母亲是外国人?”王子回想起刚刚的情景,敏锐地问道:“来自康玛斯?” “哦,不,她当然是埃克斯特人,”小罗尼语调轻快地回答:“而且来自祈远城本地。” “祈远城本地?” 泰尔斯微微蹙眉:“但是您刚刚说她的口音不是北地……” 年轻的风城子爵轻挑眉毛,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们跟在尼寇莱的背后,缓缓步近英雄大厅。 “您没到过祈远城吧,殿下?” “我还没有那样的荣幸。” “难怪。”伊恩略带深意地摇了摇头,啧啧有声。 他叹了一口气:“所有人谈起埃克斯特王国的时候,总是会说:那是北地,是北地人的国度——好像埃克斯特人就是北地人。” 泰尔斯被这句话预设的后续问题挑起了兴趣:“但是?” “但是,他们都忘了,”伊恩转过头,微微一笑:“埃克斯特王国的西陲,至少还有一块领土不属于旧日的北地,它的人民也不仅仅只有粗犷性烈的北地人。” 泰尔斯微微一动:“祈远城?” 伊恩点了点头,声音顿挫有力:“祈远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脚步慢慢落后了尼寇莱不少的距离:“早在远古帝国之前的诸王纪,就有这样一片贫瘠荒芜的土地,西起西涛崖,东至荒石地,居于其上的人艰难维生,被称为‘苦民’。” “那片土地被远古帝国划作了他们的西涛行省,它无论是跟东面的北地行省,还是西面的托托行省,都迥然相异,区分明显。” 小罗尼阁下抬起头,轻轻抹了抹自己肩头的骑士律典徽记。 “而终结之战后,英雄耐卡茹手下的得力悍将,九骑士之一的‘寻真者’库里坤·罗尼带着他的剑与斧来到名为西涛的土地,上下征讨,开疆拓土,修建城堡,最终在已征服的土地上,向苦民宣布:这一刻起,他们都是埃克斯特人。” “他是第一任祈远城大公,”伊恩轻笑着道:“跟其他大公不同的人,寻真者是为以北地人之身,凭借北地之道,统治无数西涛苦民的埃克斯特领主。” “原来如此,”泰尔斯若有所思:“倒是不常在那些‘北地人大团结’的课程上听见呢。” 伊恩摇摇头,嗤笑道:“当然,外人很少在意这样的区别,就连其他地方的埃克斯特人也是一样。” 他饶有兴味地抬起头,看着周围上下充满北地风格的装饰:“这也难怪,埃克斯特的十大领地里,哨望领和戒守城在北方警惕着人类最古老的防线;冰川海和麋鹿城有东海岸的威胁要担心;临近星辰北境的南方三领自不必言;而龙霄城与烽照城更是北地自古以来的中心地带,堪称王国心脏。” “相比之下,偏居西部,地广人稀,只能跟沙盗和商人们打打交道的祈远城,就显得特别无关紧要,不是么?” 尼寇莱回过头,意蕴不明地看了他们一眼。 伊恩立刻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但你们仍然是埃克斯特的一员,”泰尔斯耸耸肩:“你们还有过共举国王。” 伊恩轻嗤了一声。 “三百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夜翼君王重创了王国东部,”他叹气道:“共举王位甚至永远都轮不到罗尼家族,等不到以拉萨·罗尼国王在祈远城的加冕。” “从名字就看得出许多——祈远城,祈祷,远方,”小罗尼拍拍王子的肩膀,满面无奈地道:“祈远城对于埃克斯特而言,只是领土的远方,远得无论那片荒土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好,王国的其他人都只要远远地祈祷一下,就算是大发慈悲地关照过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 但他对形势的判断,对祈远城来意的估计,已经多次改变。 可下一秒,伊恩却低下头,贴近泰尔斯的耳朵,轻声开口: “最重要的是,既然不是北地人的土地——那北地人们为何要关注它,关注上面的西涛苦民是死是活?” 泰尔斯微微一凛。 “只需要知道那里仍然属于埃克斯特王国,在向外人吹嘘的时候,仍然可以拿那片大大的疆土来展示埃克斯特的国力,就足够了,不是么,”伊恩仍然搭着他的肩膀,举起一只手指,低声道:“所以,很多西涛人禁不住地想:北地人,也许他们真正在乎的,就只有那个画在地图上的祈远城而已。” “而这,这就是祈远城,就是身为北地人的罗尼家族,在过去六百年所面对的问题。” “听上去很棘手,”王子低声道:“想必,您的父亲时常要头疼他治下人民——你所说的‘西涛苦民’的质疑?” 伊恩微微一笑:“就跟龙霄城一样,不是么。” 泰尔斯沉默不语。 但他已经听出了什么。 小罗尼重新抬起头,音量提高到正常水平,让大家都听见:“天可怜见,长达六百多年的时间里,我们都是自己关照自己。” 伊恩转过头,笑容柔和: “因此,二十年前,当天生之王毫不犹豫地下令以国王之名,倾城之力,往援西方的时候……” “此恩此情,罗尼家族才会永铭心中……” “是以,忠诚的同盟方能结成。”小罗尼轻轻眨眼:“所以,作为臣属,我们才愿意追随那样的一位国王,直到他的生命终结。” 泰尔斯挑起眉头,沉吟道:“我明白了。” 王子思索着对方的用意。 这位风城子爵阁下,看似轻佻好事,口不择言…… 可是…… 从刚刚到现在,在字面之下…… 他所要传达的意思是…… 泰尔斯抬起头,压低声音道:“您为什么要传话邀请我前来呢,风城子爵阁下?” “我只是个异国的王子。” 伊恩低下头,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如我所言,为了向女大公求婚,我需要个可靠的见证人。” 泰尔斯脸色不变,但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特意走得快了一些。 他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可靠?” 伊恩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因为如果不可靠的话,”伊恩轻笑道:“你就不会来了。” 泰尔斯一时语塞。 几秒后,王子才出声道:“万一你的估计是错的呢?如果你找错人了呢?” “我可能是错的,”伊恩维持着神秘的微笑:“但黑沙领一定不会错。”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向女大公求婚,你是认真的?” 小罗尼耸了耸肩:“当然。” “否则,女大公要是嫁给了别人,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我们?” 伊恩轻哼一声,颇有深意地看着他,拉长音调,轻声重复了那两个字:“我——们。”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伊恩松开了他的肩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四周。 “我明白了,”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道:“等会儿的觐见,有什么很花时间的重要事项吗?” “我想想,”小罗尼挠了挠额头:“除了假惺惺的互相问候,还有递交我父亲用文绉绉的古代骑士语句风格写成的亲笔信,以及嚎哭着恳请龙霄城大发慈悲地出兵拯救焦头烂额的我们,最后咬牙切齿地数落国王的罪状并邀请龙霄城加入正义一方的阵营之外……” “没了。” 泰尔斯点点头,强忍住对他一系列用语的吐槽:“那就赶紧结束掉。” “今晚,我会邀请女大公和您前往用餐室小聚,商议真正重要的事情。” “只有我们三个——也许还要加上里斯班摄政,如果他一如既往地坚持。” 那一刻,伊恩的眼睛亮了。 “十分期待,”小罗尼翘起嘴角:“我保证,会尽快结束的。” 下一秒,他们终于来到英雄大厅的门前。 使团的众人默契地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着装,然后齐齐严厉地看向伊恩。 他们的眼神让泰尔斯颇不自在。 伊恩只得吐出一口气,弹了弹肩上的骑士律典徽记。 “准备好了吗?”尼寇莱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众人。 紧接着,他挥了挥手。 在沉重的轰隆声中,两名卫兵稳稳地推开大门。 露出里面的成排大公亲卫,以及大厅末端的大公宝座。 包括宝座后方,狰狞漆黑的戮魂枪。 大厅里的所有人,齐齐转过目光,看向大厅的入口,看向祈远城的来客。 伊恩眯起眼睛,看着代表龙霄城的古老大厅。 在阳光和灯火的照耀下,大厅顶部的云中龙枪的浮雕无比显眼,让向来昏暗沉重的英雄大厅更显威严稳重。 “放松,”泰尔斯捶了捶他的肩膀,哼声道:“你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幸运多了。” 王子看着英雄大厅,想起自己不走运的初次造访,不由得低头叹息。 “是么?”伊恩轻哼一声,抬步向前,走进了大厅。 咚,咚,咚。 脚步声响起。 “来自祈远城的客人……”传令官开口了。 但下一刻,他却马上被一道更大的声音打断了。 “尊敬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大公阁下!” 伊恩一边稳重地走在石地上,一边压过传令官的嗓音,高声喝道:“鄙人伊恩·罗尼。” “代表我的父亲,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什么? 大厅里的诸人纷纷惊讶地探过头,看向正缓步走来,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外人的伊恩·罗尼阁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之前觐见的克罗艾希,心想怎么最近的怪人这么多。 而且都喜欢自报家门? 王子下意识地落后一步,跟伊恩拉开距离。 在两侧的大公亲卫和里斯班伯爵、累斯顿子爵等龙霄城贵族,甚至同样来自祈远城的內德·蒙蒂的奇怪注视下,伊恩·罗尼脚步不停,兴致勃勃地看着高居宝座的女大公,打量着她的外貌:“初次来到龙霄城,恕我兴奋难抑!” 座位上,盛装以待的塞尔玛似乎有些拘束,只见她抿着嘴唇,紧绷着脸色。 泰尔斯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女大公深吸一口气,对座位旁的里斯班伯爵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感谢祈远城的关心……” 然而再一次,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出乎了大家的预料。 在全场人的惊奇注视下,伊恩·罗尼哈哈一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塞尔玛的话: “我在此代表祈远城诚挚地请求龙霄城果断出兵,加入我们对自由同盟的战争以维护您祖父和父亲名誉……还有,我们真的非常讨厌那个不按规矩办事的共举国王——相信各位也是一样,”小罗尼阁下举起双手,嘴上不停,说出来的话像滔滔不绝的河水般倾斜而下: “所以也真诚地邀请您,塞尔玛·沃尔顿女大公,在那封即将贴满全国、谴责国王暴行的联合布告上联名签字……” 说着毫不停顿的话,脸色淡然的伊恩还不忘从怀里抽出一卷被挤得有些变形的信,吹了吹上面破损明显的火漆,交给在一旁不解地盯着他的陨星者。 “……所有的细节都写在我父亲这封信里面了——但我真心建议你们去掉里面所有的形容词然后再行,会顺畅很多。” 伊恩吐出一口气,似乎为自己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而开心。 几秒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我猜,我们这次的觐见就结束了?” 话音落下。 整个英雄大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整整好几秒钟。 结束? 什么意思?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泰尔斯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的伊恩。 很快,伊恩身后的祈远城使团里,响起了不约而同,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泰尔斯还听见了那位祈远城老贵族压抑着自己,气急败坏的“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声音。 塞尔玛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求助也似地看了看眉头越来越紧的里斯班,又看了看捂着额头的泰尔斯:“额,我认为……” “就在刚刚!” 伊恩举起食指,再一次抢过大厅里的话语权,语调之开心,让全场的人又一次瞠目结舌: “来自星辰的泰尔斯王子,邀请我今晚去享用他带来的星辰美食,说实话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我们不妨到此为止?”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转过来,盯在泰尔斯的身上。 承受着全场的注视,星辰王子痛苦地挠着自己的额头。 他只能抽搐着脸庞,露出一个难看而尴尬的笑容。 伊恩·罗尼。 这家伙…… 【我保证,会尽快结束的。】 这家伙…… 伊恩依旧保持着满面的微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感谢您的热情招待!尊敬的塞尔玛女士!” 言罢,他就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大步地走出了英雄大厅。 途中还不忘对着泰尔斯比出一个大拇指,露出他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咚,咚,咚。 跟来时一样,伊恩的脚步渐渐远去。 直至不复能闻。 留下满厅精装打扮,愕然四顾的城内贵族与卫兵。 全场不知作何反应的寂静里,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咳嗽。 “这还真是……”里斯班摄政的脸色变得很糟糕,他很隐晦地道:“让人意外啊。” “那个……” “你们知道,”先前与泰尔斯见过一面的“亡号鸦”內德·蒙蒂站在下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努了努嘴,摊开双手,对全场的人嘿嘿地笑道: “这就是为什么,大公阁下要派我作为使团的先行官。” 陨星者拿着伊恩塞给他的信,脸色难看地望着蒙蒂。 原来如此。 蒙蒂——你让我好好“招待”伊恩阁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有,顺便再介绍一下……” “各位刚刚看到的就是伊恩·罗尼,大公之子,兼风城子爵,”似乎是为了解嘲,蒙蒂哈哈一笑,指了指伊恩离去的方向:“贵族们给了他一个外号……” 蒙蒂晃晃脑袋,似乎有些想笑: “‘讨厌鬼’伊恩。” 大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泰尔斯都想偷偷溜走。 在尴尬的气氛中,一声呼唤突兀地响起: “那个,抱歉啊,再打扰一下。”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 大门旁,伊恩·罗尼的脸重新露了出来。 只见他仍旧满脸微笑,对着大厅里表情精彩的众人道: “请问,我的房间安排在哪儿了?” (本章完) 第309章 共谋 英灵宫,女大公的用餐室。 “我需要一个解释——关于今天的闹剧。” 塞尔玛脸色难看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表情沉静,另外一人似笑非笑。 “或者你们现在就可以滚出英灵宫,自己解决食宿——你们两个。” 女大公寒声道。 “哇哦,”祈远城大公的继承人,伊恩·罗尼用最舒服的姿势斜倚在靠背上,颇感兴趣地看着生气的女大公,转过头问沉吟着的泰尔斯:“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她很好说话’?”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嗯,也许是因为,那个来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塞尔玛的怒气就遽然上扬。 “你,尊敬的伊恩·罗尼阁下,”女大公冷冷地道:“我记得您是来求援的?” “嗯哼。”伊恩轻快地点点头。 “就凭你的轻慢、浮夸、做作和粗鲁?”塞尔玛丝毫不留情面:“以及初次见面就羞辱、惹毛了整个龙霄城的罕见天赋?” “还有,今晚的欢迎宴会取消了——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出席,除非我同意他们在宴会上向你发出决斗的要求。” “他们还是挺热情的嘛,瞧,幸好我带了蒙蒂来,”面对兴师问罪的女大公,轻浮的子爵阁下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问题解决。” 看着对方的轻挑态度,塞尔玛的脸色更难看了。 “热情?你知道你走了之后,场面有多难看,有多少贵族向我表达了他们的愤慨吗?” 泰尔斯发誓,以他灵敏的听觉,他听见了女大公嘴唇后的磨牙声:“你得庆幸他们在入宫前就下了武器。” “啊,”伊恩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向泰尔斯耸了耸肩:“虚伪老套的北地人。” “有这种精力,怎么不去黑沙领把国王干掉?” 塞尔玛为之气结,她吸了一口气,瞪着满不在乎的伊恩。 “哦,你也知道黑沙领的使节正在城内,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们都会知道,并传回黑沙城,传给国王?” “而你知道龙霄城的封臣里有多少人,会因为你今天的举动,改变对祈远城和对黑沙领的态度吗?” 听见黑沙领的名字,伊恩的瞳孔顿时一凝。 他在靠背上缓缓点头。 “那倒是个问题。” 他转向泰尔斯,眼神聚焦:“但我们会解决的,是吧?” 但泰尔斯只是一言不发,他双手紧握,抵在餐桌上,不时按动着自己的指节——这是六年前,他从那位秃头莱科大公那里学来的习惯。 塞尔玛似乎受够了跟祈远城继承人的争论。 “泰尔斯,这场见面是你安排的,”女大公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不满地瞪着一脸平静,又似乎在沉思的泰尔斯: “说点什么!” 伊恩露出无声的怪笑,学着塞尔玛生气的表情,故意摆出幽怨的眼神,转头对着泰尔斯摇头晃脑地作出无声的口型:说——点——什——么。 这让塞尔玛的怒气飙升到顶点: “如果祈远城来求援的都是你这种货色,那你现在就可以……” “塞尔玛。” 泰尔斯轻轻地开口。 他抬起眼神,远远地望着桌子对面,因为生气而鼓起腮帮的塞尔玛小姐。 “冷静,你是女大公,没必要轻易生气。” 啊,就是这个女孩,前几天在这里拒绝了他冲动的提议,提出要留在龙霄城,面对一切不可知的危难。 那个小滑头。 他会想她的吧。 泰尔斯缓缓弯起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本来怒气难抑的塞尔玛被他盯得有些难堪。 她想起泰尔斯教过自己的降躁方法,深呼吸了几口。 “我……我是觉得,”少女不自觉地偏开视线,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兀自怪笑的伊恩一眼,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也许我们不该再浪费时间了。” 伊恩抬起眉毛,他看了看神情沉静的泰尔斯,又看了看偏过头的塞尔玛,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他打了个阿欠,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才从椅背上挣扎起来,懒洋洋地从桌子上挑起一块奶酪,边咀嚼边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找对了人……” 在伊恩阴阳怪气的提醒下,泰尔斯回过神来。 王子咳嗽了一声,平静地问道: “里斯班伯爵没有来?” “夏尔说他要去安抚贵族们,”塞尔玛摇摇头,还沉浸在不满的情绪里:“他还说,希望在下一次的听政会上,面对一众伯爵,你们还能表现得如此轻松。” 泰尔斯眼神一凝。 伊恩则不再嚼动嘴里的奶酪。 “下一次的听政会……” “所以他明白了,”王子轻声道:“不愧是龙眸。” 塞尔玛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 “也许是蒙蒂告诉了他什么,”伊恩重新开始嚼动奶酪,但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那个大嘴巴,在路上,他听见了我要来求婚。” 听见“求婚”这个词,塞尔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危险起来: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泰尔斯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绪转动得越发快速。 只有伊恩用力地吞下了嘴里的奶酪,歪过脑袋,不以为然地笑笑:“看来,您不像您看上去的那么聪明啊,女士。” “果然嘛,美貌跟智慧都是相……”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又一次惹毛了女大公。 “而你倒是比你的外号还要讨厌。”塞尔玛冷冷地道。 伊恩先是微微错愕,然后他笑了笑,厚着脸皮耸耸肩:“荣幸之至。”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决心不再沉默。 “塞尔玛,”王子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两人:“这位是伊恩·罗尼,代表祈远城。” 顺着他的眼神,塞尔玛跟伊恩对视了一眼,一方满脸警惕,一方不以为然。 “而他是来向你求婚的。” 泰尔斯淡淡道。 塞尔玛一动不动。 但下一秒,女大公就冷笑一声。 “是么,感谢你的介绍。”塞尔玛眼神不善地看着泰尔斯,眼底的指责和怒意简直要漫溢出来。 她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看伊恩,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讽刺道:“至少他年纪相当,对么。” 泰尔斯没有说话。 答话的是伊恩。 “看啊,她还是没有明白,”祈远城的继承人看也不看寒着脸的女大公,他轻蔑地笑了笑,耸耸肩对泰尔斯道: “我母亲以前常说,要是女人作了主,就会……” “我不知道你母亲说了些什么,伊恩。”泰尔斯猛地转过头,冷冷地打断了他。 伊恩微微一滞,抬起的手指停在半空。 “说实话,我也不在乎,”星辰王子脸色严肃,“但是如果你还想完成这次的使命,那就放尊重点——她是龙霄城女大公,更是这场棋局的关键。” 他看着伊恩慢慢收起玩弄之色的双目,沉声道:“也是我的朋友。” 伊恩愣住了。 “而你,塞尔玛,”泰尔斯认真地望着女大公的双眼,“请相信我,我们正站在棋盘的同一侧。” “这家伙就是这个样子,我们得慢慢习惯……” 塞尔玛轻哼了一声,似乎对伊恩余怒未消。 但她到底没有再说话。 伊恩轻轻呼吸,皱起眉头,似乎颇有领悟:“噢。” 下一刻,伊恩向后一靠,贴近泰尔斯的耳朵,伸手挡住女大公的视线,低声道:“怎么,你还没驯服她?” 这次轮到泰尔斯愣住了。 他脸上的肃色还未消失,就是诧异地问道:“什么?” 驯服? 伊恩叹了一口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塞尔玛露出狐疑的神色,看着私自咬耳朵的两人。 “你知道,你是那个把她扶上位子的人,”伊恩压抑着声音,他的语气里尽是懊恼和不满:“而且六年了,我的殿下!就算是一国公主也不用这么久吧?” 泰尔斯眨眨眼,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男人多多少少会对第一个女人有所特别,但是,”只听伊恩翘着嘴巴苦着脸,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继续痛心疾首地道:“除非在床上,否则别让她爬到你头上来……” 咚! 一声闷响,伴随着伊恩的痛哼。 祈远城的继承者扭曲着脸,抱着肚子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脸被背叛的痛苦。 继伊恩和泰尔斯之后,塞尔玛也愣住了。 她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 “他有些胃痛,现在好了,”面不改色的泰尔斯收回手肘,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直冒冷汗的伊恩:“我们回到正事上来吧。” “塞尔玛,”王子深吸一口气,贴近桌子,认真地道:“你得知道,说是求婚——但首先,他是不可能求婚成功的。” 塞尔玛眼神一动。 “龙霄城只剩下了一位直系统治者,在没有外力或强压的情况下,”泰尔斯的手心微微用力,甩掉脑海里努恩给过他的提议:“于内于外,于情于理,你都不可能与一个拥有相当权势的外来者联姻。” “对于龙霄城的封臣们而言,这等于凭空引来可怕的外敌,从他们的手里夺走权力,对于埃克斯特的大公们而言,这意味着龙霄城与祈远城的下一位继承者很可能将二者合而为一,这等于十大领地均势的失衡。” 泰尔斯真诚地望着女大公:“而祈远城也没有强大到能无视甚至压下这些异议的实力——无论是封臣们,还是大公们,乃至国王,都不会允许你们成婚。” 听着王子的话,塞尔玛走神了一瞬间。 “所以,一个外来者的求婚……” 塞尔玛定定地看着泰尔斯:“他们是不会允许,是么。” “是么?” 泰尔斯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于是赶紧撇开目光。 “所以,他传话说,来此是为了向我求婚,是为了……” 一脸不快地抚着肚子的伊恩阁下冷哼一声:“当然是为了引出我们深入简出,实则在龙霄城政治里扮演重要角色的星辰王子:想拉拢女大公,你就得从泰尔斯·璨星下手。” 啊? 泰尔斯微微一顿。 女大公的面部少见地一红。 想明白之后,泰尔斯顿时黑了脸色:“外面的谣言是这么传的吗?” “至少黑沙领就是这么做的,是吧,”伊恩叹了一口气,玩笑也似地道: “为了拉拢你,国王给了你什么条件?二十个处女?” 泰尔斯自动略去了伊恩玩笑的语气,他的神经一瞬间紧了起来。 给了我……什么条件? 眼前仿佛又出现查曼王那副胜券在握,把他牢牢捏在手心中的表情。 泰尔斯强忍着去看塞尔玛的冲动。 该死。 可别对这个看似轻佻的公子哥掉以轻心。 “怎么,”第二王子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要阔气地来一句‘我给双倍’吗?” 伊恩露出难懂的笑容。 “我很乐意,”伊恩脸色如常地晃晃脑袋,然后慢条斯理地补充上后一句话: “如果他们给了你一巴掌的话。” 星辰王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以作回应。 但他想起伦巴的话语,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虽然不是一巴掌。 但也差不多了。 塞尔玛轻声叹气:“我们还是回正题吧……所以求婚只是个借口?” “不仅仅是个借口——它还能说明很多事情,”笑眯眯的伊恩一脸的善解人意,对着泰尔斯啧啧有声,双手动作夸张:“看,一提到女大公的婚事,嘭的一声,活生生的泰尔斯王子就出现了。” 泰尔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您今年几岁了,伊恩?” “十九。”伊恩笑容依旧:“刚好比女大公大一岁。” 不,是大四岁。 泰尔斯默默补充道,跟塞尔玛默契地对望一眼。 “是么,”王子淡淡道:“感觉你才刚满九岁呢。” “啊,鉴于您七八岁时候的辉煌事迹,”伊恩敲敲桌子,重新拿起一片黄油面包,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额就把这当做赞誉了。”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渐渐掌握到,跟这位风城子爵阁下对话的方式了。 泰尔斯转动思绪,回想着刚刚的对话。 从见到塞尔玛开始,伊恩故意表现出对女大公的不屑,却在不知不觉中套问着女大公与龙霄城封臣的关系,探问她对于领地的掌控力。 他刻意让场面失控,实则多次看向自己,也许是为了观察自己何时出言劝架,从而察知自己对于女大公的影响力,还旁敲侧击自己跟女大公的实际关系。 两次,他两次明里暗里地试探黑沙领对自己的态度,以及自己对黑沙领的态度。 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地提起警戒。 伊恩·罗尼。 看似轻佻不羁,张扬放肆的贵族公子哥儿。 实则把最有心的利刃都暗藏在貌似玩笑的话语里。 这个“讨厌鬼”。 但就现在而言,这并非是坏事。 “言归正传,”泰尔斯清了清嗓子:“伊恩专门向我传话,说要向你求婚。” 塞尔玛的表情还是很难看,但她已经开始倾听泰尔斯的话了。 “但如我所言,求婚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我猜他有别的事,要在正常的外交途径之外,跟我、跟你,在可靠可信的私下场合里商量。” “所以我提前去了英灵宫。” 塞尔玛面露怀疑,看向伊恩。 伊恩则眨了眨眼,咽下黄油面包。 “见面之后,他告诉我:祈远城与其他的北地大公都不一样,他们的位置特殊,政治特别,而任何来自埃克斯特内陆的援助,都对他们意义非凡。” 非但如此,他还不断地暗示自己,作为祈远城的未来继承人,他跟星辰王子一样,都是被迫活在北地人之中的他乡人。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而他还提示我:他知道,左右龙霄城出兵援助祈远城的不是其他,而正是封臣与女大公的矛盾危机——从你的婚事开始。” 那一刻,塞尔玛的眼神锁死在伊恩身上。 “相信我,”子爵阁下轻哼一声,颇不以为然:“论到大公与领内封臣的斗争……” 他目光一厉:“整个埃克斯特,恐怕没有哪里,比祈远城的罗尼家族更深有感触的了。” 塞尔玛若有所思地看看泰尔斯,又看了看伊恩。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女大公冷静了下来,她淡淡地问道。 伊恩笑了。 “他有一个提议,”泰尔斯双目有神地看着塞尔玛: “一个不同寻常的,解决危机的办法。” 女大公轻咬下唇,似乎对桌子上的食物更感兴趣。 但泰尔斯知道,她在思考。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时间再浪费在那些无聊而多余的仪式和宴会上的原因,”伊恩的脸上少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他肃穆起来,不再注意桌子上的食物:“这件事情需要我们秘密商议,共同决定,提前计划——而且时间紧迫。” “我向您道歉,女大公阁下,从下午到方才的一切,都是表面上的试探,”伊恩咬字如铁:“请您相信,祈远城绝不仅仅是来乞讨援助的索求者,事实上,我带着诚意而来,也知晓您目前的难处与窘困,而祈远城会用我们的方法解决您的困扰,以交换您的承诺与援助。” “而我需要的,仅仅是您的一点信任。” 没有人说话。 用餐室里的灯火微微摇曳,把三个人的影子照得漂浮不定。 仿佛在浪涛中随波逐流的小舟。 塞尔玛严肃地看向泰尔斯。 那一刻,不知怎么地,泰尔斯想起他们六年前在龙霄城里亡命奔逃的情景。 星辰的王子对她点了点头。 终于,女大公转过头,认真而淡定。 “而你们帮我‘解决困扰’的方法是?” 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咧开了嘴角,他向泰尔斯微微颔首。 下一秒,他温和地望向塞尔玛,轻声开口,再次吐出那个耳熟的词语: “求婚。” (本章完) 第310章 书写传奇的人(上) 塞尔玛皱起眉头,不耐之色重新出现在脸上:“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才重新绕回这个话题?” 泰尔斯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塞尔玛……” 但他没来得及说完话,伊恩就轻笑了一声。 “无意冒犯,别把您看得太重要了,女士,”祈远城的继承者举起一根手指,微微摇头:“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哭着抢着,拼得头破血流想要娶你的。” 塞尔玛的脸色一变。 伊恩突兀地转过头,表情神秘地看向泰尔斯:“是吧?” 泰尔斯尴尬起来,他再次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塞尔玛,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塞尔玛冷冷地看着伊恩,然后转向泰尔斯,白皙的脸蛋上出现微微的扭曲:“他说得很对,不是么?显然,我没法让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莫名其妙地如痴如醉——我又不是传奇故事里的主角。” 天啊。 泰尔斯僵硬地低下头。 他像发现新世界一样,突然发觉桌子上的食物很好吃。 伊恩扯起嘴角,看看她,又看看他,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传奇的主角。” “除非我们自己书写传奇。” 泰尔斯把去拿食物的,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塞尔玛则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快,看向无礼的来客。 女大公挑起眉头:“而那是?” 但伊恩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就脸色一肃。 “女士,殿下,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认真起来的伊恩显得格外特别,他跟传统北地人略有不同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注目:“几个月前,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查曼·伦巴,在黑沙领颁布了新的贵族分封法令。” 塞尔玛和泰尔斯好不容易放下了尴尬,认真地聆听着。 用餐室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作战室。 伊恩学着泰尔斯的样子敲了敲桌面:“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侧着头,表情严肃。 女大公微微蹙眉,然后点点头,语气里难掩刚刚的不快:“是啊,我听说了,大家都说他这是在效法帝国时代的严刑酷律,排除异己,比如规定了一个平民成为贵族的标准……” 国王的法令。卡Kа酷Ku尐裞網 贵族的标准。 王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知识,又想起这些日子与希克瑟的讨论,以及普提莱明里暗里的提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打断了塞尔玛:“不,塞尔玛,法令如何只是表象,是否严格也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在背后的权力流动。” 塞尔玛露出疑问的神色。 “查曼王,他把自《共治誓约》之前就流传下来的,潜移默化的传统贵族规则,无论隐晦的不隐晦的,成文的不成文的,习惯的不习惯的,妥协的不妥协的,秘密的不秘密的,都全部写成法条刻成碑文,放在自己的城门前。” 王子想起伦巴在马车上的话,想起可怕的查曼王手执那方名为埃克斯特的棋子,跟那位百多年前的星辰贤君隔空对弈的魄力与意志,不禁心生感慨:“他试图把国王的权威,叠加在贵族的自治之上,把对《共治誓约》的解释与执行捏在自己的手里。他触犯了那些历史悠久,甚至在立国之初,就支持着伦巴家族统治黑沙领的老贵族、老封臣——如果法令从此生效,就意味着查曼的意志将盖过传统的惯例与规矩,封臣们的生活与权力从此不再是自己的,甚至不再是自己和国王共享的,而仅仅是国王的了。” 塞尔玛没有说话。 “换句话说,”伊恩冷笑着摇摇头,嘴角上翘:“他捅了大篓子。” “让他面临着加冕以来最艰难的局势。” 他看向泰尔斯:“改变总要付出代价,他想挑战封臣们天然的权利,却也在动摇着自己天然的权利,侵蚀着自己统治的基石。” “黑沙领内的旧贵族封臣们齐声反对:门德伯爵公开了布告,激烈驳斥他的领主,德文森家族表示国王一日不收回法令,他们郡内所有封臣的抗税就会无限期延长,佩鲁诺伯爵高调亲赴黑沙城与国王对质,伊卡家族甚至召回了他们按照轮值义务,派驻边防,警备断龙要塞的九百战士——整个黑沙领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查曼王的敌人,”祈远城的继承人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失算。” 长居英灵宫中,第二王子虽然耳闻伦巴遭遇了不少麻烦,但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亲耳听见伦巴所面临的具体困境。 听上去很糟。 他又想起了马车上,那个眼神复杂的国王,以及他带着感慨的话: 【我试图推行的所有法令都困难重重,即使在黑沙领内都阻力不小……我的封臣们积怨沸腾,蠢蠢欲动……】 泰尔斯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却被女大公抢了先。 “真奇怪,”塞尔玛皱起眉头:“夏尔告诉过我:封臣们各有自己的利益和算计,既不会轻易向主君亮出刀刃,也很难聚合立场走到一起,何况面对的是伦巴,而且他还是国王之尊——如果没有外援和底牌,黑沙领内的那些反对者们可不一定这么有底气、有组织、有默契。” 面对女大公的疑问,伊恩摆出一个颇有深意的表情。 用餐室里沉默了数秒钟。 “等等,是你们?”很快,女大公微微一动,恍然道:“是你们——是列位大公们,在背后支持着他们反对国王的行为,甚至作出了承诺?” 泰尔斯目光一动。 也许,作为龙霄城的女大公,她在六年里,并非毫无进步。 只是,过去的自己一直没注意到。 伊恩在座椅上微微躬身,摆出一个完美的礼仪——这在北地人里确实不多见。 “我们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伊恩直起腰来,看着蹙眉的塞尔玛,轻笑出声:“不仅仅是我们,戒守城和麋鹿城也有帮忙。” 子爵阁下自得地点点头:“除了烽照城大公继位未久,以及哨望领的修斯特尔家族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之外,冰川海大公也表示愿意加入,而要不了多久,同在南方的威兰领和再造塔,他们的回信也会到的。” “这是一场集体的共谋,黑沙领内那个与众不同的国王,就是我们的目标。” 看着塞尔玛一动不动的表情,泰尔斯知道,她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枚黑色的指环。 那顶带血的王冠。 那个嚎哭的女孩。 莫名的感慨,填满了泰尔斯的内心。 用餐室里,伊恩仿佛弓箭在手的猎人,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箭已离弦,刀已出鞘。” “伦巴的筹码正在消失,他的封臣在不满,他的人民在怀疑,他的税收在减少,他的军队在松动……名震北地的伦巴家族里,‘起义王’魁索和九骑士之一的‘沸血’霍尔特为他们后代所留下的威望遗产,正在日渐消耗。卡Kа酷Ku尐裞網” 星辰王子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伦巴的性格与手段,压下下意识的不以为然,默默地听着伊恩的话。 “要不了多久,也许半年,甚至几个月,国王的统治就会动摇,铁拳家族的天然权威就会消散,他的法令再也出不了城堡一步——他会成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孤独国王,在自己的城堡里乖乖地熬到下一次选王。” 伊恩深吸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在一切按部就班,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他不无懊恼地道:“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塞尔玛低下头思索:“你是说,自由同盟爆发了危机,试图摆脱埃克斯特的事情?” 伊恩露出一个认可的微笑。 “而这个意外里,祈远城恰巧首当其冲,”女大公慢慢地道:“这真的是意外?” “可以理解——登顶在即,必有坎坷,”伊恩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困兽犹斗,就算濒死的杂种兽人也有绝地反击的力量,何况一位弑杀过兄长和国王的篡位者?” 听见伊恩的话,泰尔斯不禁皱眉。 这几分钟里,泰尔斯没有插嘴,他默默地旁观着塞尔玛跟伊恩的对话,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当年那个躲在她身后擦着眼泪的小滑头,这些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坐在大公之位上的塞尔玛…… 什么时候,也成为了能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对弈,与盟友共谋的存在了呢? 感慨、欣慰、失落、怅然,无数情感组成的复杂思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过去六年就没有发现呢?为什么是在现在,是在他即将…… 但泰尔斯随即握紧了拳头。 不。 这还不够。 她的对手…… 她的盟友…… 这还远远不够。 “正因有了祈远城为首的大公们,有了他们在外部的支持和保证,黑沙领内的旧贵族们才能义无反顾地反抗国王,”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们不能对自由同盟视而不见——说实话,就我最近收到的消息,同盟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和平解决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祈远城的军队忙于出征,罗尼家族的双手被绑在了名为‘自由同盟’的木桩上……” 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对国王的反对者们而言,祈远城的承诺就不那么可靠了,”泰尔斯从自己的思考里回过神来,默默地接过话头:“同时,国王就能更容易地压下孤立无援的反对者,度过危机,甚至更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威,重塑属于他的黑沙领。” 啪! 伊恩轻轻地拍响手掌。 “如果伦巴度过了这一场风波……相信我,那对我们而言,就绝不仅仅是一次狩猎失败那么简单了,”伊恩摆出最真诚的表情,把之前的轻挑和刻意一扫而空,缓声道:“那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至于究竟什么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并没有说出来。 塞尔玛顿了一下,疑惑地道:“所以,龙霄城在这场风暴里的地位才会如此重要?” “没错,”伊恩看向女大公,眼神肯定:“龙霄城是九大领地里最靠近我们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富余兵力、财力和无可辩驳的名义,能够出兵,跟我们一同远征自由同盟的大公势力。” “最靠近的?唯一一个?” “我看得懂地图,”女大公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把戒守城的莱科大公当成死人了么?” “哼,那个明哲保身的老秃头?”伊恩冷笑道:“他跟死人的分别也没多大了。” 塞尔玛轻挑眉毛。 “塞尔玛,”泰尔斯整理好思路,开口道:“祈远城和黑沙领,罗尼大公和查曼王正在一个名为‘自由同盟危机’或者‘国王法令危机’的天平两端。” “你是龙霄城的至高领主,你的决定,你的军队,你的封臣将是这场棋局里最大的筹码。” 王子谨慎地看了看伊恩,道:“龙霄城承诺出兵西向,帮助罗尼家族征伐自由同盟,那伊恩他们扳倒国王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你若袖手旁观,按兵不动,那查曼王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塞尔玛静静地沉思着。 “但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旦你要出兵,你的封臣……” 塞尔玛抬起头来,眼里的冰冷让两人都不由得一怔。 “我的婚事。”女大公淡淡地道:“我明白了。” 伊恩跟泰尔斯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伦巴一定做了些什么,所以你的封臣们才会在这个时刻,露出他们对权力的觊觎,以及对女大公的不敬。” “一旦你决意出兵,他们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下嫁,”泰尔斯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而你则迫于家族的荣誉,进退两难——要出兵,就必须要答应他们的请求下嫁,但是下嫁之后,龙霄城又会陷入权力失衡的漩涡,谁知道又会有什么用的麻烦在等着你。” “领主和封臣们相互要挟的戏码,”伊恩冷哼一声:“说实话,这在祈远城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与此同时,查曼王就会在自己的领地里,用各种手段清除、解决他的反对者们,”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直到没人再敢反对他,反对国王的法令。” “这就是伦巴所想。” “也是我来此的意义,”祈远城的继承人坐正了身姿,肃穆以待:“女士,无论是为龙霄城出征,替龙枪家族挽回声誉,还是向祈远城伸出援手,挫败国王的叛道之举,于情于理,这都是一场你不得不打的战争。” 伊恩的双目灼灼有神,让人难以相信几个小时前的他,还是那个特立独行,令人皱眉的大公贵裔。 “我们在这场棋局里,站在同一方,面对着同一个对手。” 塞尔玛不言不语,但她眼中的肃色却前所未有。 她向泰尔斯投去一眼,第二王子则回以鼓励的眼神。 “但是我们也看到了,伦巴利用您的封臣们,绊住了龙霄城——黑沙领的使节可不是闲着无聊才来逛逛龙霄城,”伊恩认真地道:“继祈远城之后,龙枪家族的双手也被绑住了。” “所以,祈远城不仅仅是单纯来求援的——向一个双手被缚的人求援是不现实的。” “所以,”塞尔玛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 伊恩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来帮忙的——如果祈远城和龙霄城是同时被绑住双手的两个人,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他比出一个手刀:“就是我先帮你解开束缚,然后你再帮我砍断绳子。” 风城子爵与两人分别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站起来,去揍那个绑住我们的人。” (本章完) 第311章 书写传奇的人(下) 用餐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少女打破了它。 “所以,你今天下午故意惹毛了龙霄城,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无礼,”塞尔玛眉头紧皱:“是在为这一步做准备?” 伊恩愉快地眨眨眼睛。 女大公若有所思:“求婚,这行得通吗?” “我还是那句话,万一您嫁给了别人,”伊恩有意无意地瞥了泰尔斯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可怎么办呢?” 泰尔斯感觉到,塞尔玛的眼神不时地扫过自己。 那种目光,是曾经的那个小女孩,在藏书室里、在英雄大厅、在盾区、在牢房、在五位大公面前,向着他仓皇投来的无助眼神。 泰尔斯既有些心安的熟悉,也有些难堪的陌生。 但是…… 【可是啊,泰尔斯·璨星,我对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只能继续维持他的严肃脸容,毫不回应。 女大公之后,伊恩也把目光投向了泰尔斯。 一秒。 两秒。 三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塞尔玛依然紧紧地盯着泰尔斯。 “你们这是怎么了?”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的伊恩,摆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举起双手晃了晃:“或者说……我是不该走了?” 承受着两人的压力,王子最终松下了脸色。 他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向女大公微微颔首。 “你迟早要面对这场风暴的,”泰尔斯轻声道:“你是女大公。” “这必须是你,是你自己的决定。” “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塞尔玛微微一顿。 听了王子的话,她垂下头颅,陷入了沉思。 一边的伊恩则皱起眉头,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 几秒钟后,塞尔玛抬起了头。 她看着伊恩,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语气决绝: “你们需要什么?” 那一瞬间,像是打开了泄洪的闸口一般,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伊恩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我们需要一个你的封臣们我是说有封地,有兵力,有野心的实权封臣们,齐齐出席的场合。” 伊恩沉吟着:“越快越好,以免他们有布置的机会,也不能给黑沙领反击的时间。” “我们会在那里,切断你的绳索,破开你的枷锁。” “你也一样。” 塞尔玛只是沉吟了几秒,就迅速开口。 “听政日还有半个月,”她的回复干脆利落:“但我会去跟夏尔商量,应该能提到几天后。一般情况下,伯爵们都是派遣从事官出席,但我可以发出信函,邀请他们来商议出兵事宜。”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见到塞尔玛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 让他颇为惊讶。 “所以,”伊恩的眼里现出奇异的色彩,他轻轻地歪过头:“我们达成协议了?” “女士……哦不,龙霄城的女大公阁下?” 塞尔玛看着他,缓缓点头:“当然,祈远城的子爵阁下。”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只觉得有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他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很好。”伊恩收起表情,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一刻,泰尔斯有种错觉:子爵阁下身上的气质开始慢慢转变。 只见伊恩举起右手,伸过桌面,并指成掌。 “伊恩·罗尼,”这一刻,他的表情既没有多余的嬉笑,也没有刻意的严肃,唯留单纯的淡漠:“为了我们的同盟。”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表情淡漠的伊恩。 也许。 这才是真正的他。 真正的伊恩·罗尼。 女大公深吸了一口气,也僵硬着脸色站了起来,向着伊恩伸出手掌。 “塞尔玛·沃尔顿,”少女冷冷地道:“为了我们的目标。” 但是她的手掌即将触及伊恩的时候,却堪堪一顿,停在了半空。 伊恩微微一怔。 只见塞尔玛缓缓转过头,看向场中仅剩的人。 那个表情复杂的异国王子。 伊恩反应了过来,他恍然一笑,也看向泰尔斯。 这下轮到泰尔斯挑起眉毛了。 “我也要?”他愕然问道。 “你是这个盟约的见证者,泰尔斯,别小看了自己,”伊恩轻笑道:“或者你想做一个听完了全场密谋,却无动于衷的局外人?” 塞尔玛面无表情地地看着王子,虽然目光复杂,却未有一刻离开。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 “泰尔斯·璨星,”王子依照着记忆中,五位大公掌誓为盟的动作,伸出右手,下意识地合上对面塞尔玛的手掌:“为了……” 他略略沉吟,才寒声道:“为了我们共同的敌人。” 伊恩看着两只紧扣的手掌,竖起半边眉毛。 他叹息着耸耸肩,从外侧合上泰尔斯的手背。 三只手掌紧握在一起,在空中用力地晃动了一下。 盟约达成。 “而且你也要出席,泰尔斯,那种场合不能只有我们和龙霄城,必须有足够身份的外人见证,给他们以相当的压力,”伊恩松开手,他向着南边示意了一下:“但邀请黑沙领显然是个坏主意。” 泰尔斯皱起眉头:“还需要别的吗?” “没了,越快,越短,越简省,”伊恩抿起嘴唇,似乎有些忐忑:“我们的胜率就越大。” 但几秒钟后,那个严肃的伊恩就露出了本色,回复了笑容: “当然,或者我们的星辰王子也可以写封信,让星辰王国从西荒领出兵,穿越大荒漠,从南方进逼自由同盟?” “而我们东、南两面夹攻之下,”伊恩哈哈一笑,又拿起一块奶酪,让气氛缓解不少:“甚至不用两个月,战事就能结束。”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对,然后在埃克斯特为质的我就有麻烦了猜猜看,伦巴会公开下令处决还是直接请刺客? “我觉得,比起星辰,”王子没好气地道:“你们还是向荒漠里的兽人求援吧,这比较现实。” 伊恩嘟囔了一声,开始跟奶酪作斗争。 倒是塞尔玛沉下表情:“我们的机会有多少?” 伊恩摇摇头,含糊地道:“看看我们能发挥到什么地步吧。” 他看也不看这边,眼神聚焦在手中的食物上,腮帮因咀嚼而来回耸动,但说出来的话语,却让人不由得一怔:“如我所言我们在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卡Kа酷Ku尐裞網” “很高兴与你们谈话,女士,殿下。” 伊恩吞下最后一口奶酪,毫不犹豫地,没有丝毫客套地转过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若有所思的泰尔斯。 以及莫名其妙的塞尔玛。 两人在用餐室里相对无言。 塞尔玛坐了下来,默不作声,泰尔斯则默默地看着她。 半晌,少女突然出声:“求婚,是么?” “你是一开始就知道,还是事后才反应过来?” 不用任何人提醒,气氛就瞬间变得难堪起来。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为难地道:“那只是个手段,塞尔玛。” 但女大公随即打断了他。 “你相信他?”她看向门外,不辨情绪。 泰尔斯看着少女的侧脸,挤出一个笑容。 “不。” “但我相信你。” 塞尔玛的脸色微微一动。 泰尔斯走到窗户前,看着窗外,英灵宫外的点点灯火。 六年了。 龙霄城。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王子闭上眼睛,把龙霄城关在视线之外,叹息道: “答应我,塞尔玛。” “下一个听政日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做傻事。” 塞尔玛愕然一顿:“什么?” “不要管别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只是选择最适合你,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就够了,”泰尔斯转过身来,脸色如冰,仿佛要面对世上最难的测试:“我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塞尔玛看着他,欲言又止。 但她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什么也没说。 泰尔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他轻轻点头,转过身,走出了用餐室。 留下身后的少女。 泰尔斯走出走廊,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金克丝女官依旧冷厉肃穆的眼神,走过女仆们指指点点的私语,走过守卫们不怀好意的目光。 正如他从前六年,无数次走过他们一样。 直到准备离开宫门的他被叫住。 “今天下午,在大厅里,我注意到他们看你的眼神了。” 泰尔斯蹙眉回头:伊恩·罗尼站在转角处,一边叫住他,一边对一个看上去不是很好打交道的守卫露出假假的笑容。 祈远城的继承者转过身,快步跟上泰尔斯,留下背后守卫如刀的眼神,笑眯眯地道:“我不认为她能保护好你尤其在这些北地人里。” 泰尔斯微微叹息。 所以你确实是故意的,又一次把我推到台前,接受审视。 他们走过走廊上迎面而来的一对巡逻守卫看样子是大公亲卫为首的人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一对组合。 伊恩微微耸肩,低声道:“你知道,祈远城是埃克斯特最偏远的领地,远离国王的触角,而且我们毗邻大荒漠。” 泰尔斯挑起眉头:“所以?” “所以,如果你在祈远城,就不用担心国王的威胁,我的父亲也很欢迎你,”伊恩眨了眨眼:“而且,从我们那里,只要穿越荒漠,甚至不必经过其他大公领,就能回到星辰的西荒领。” 泰尔斯轻轻一顿,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 是啊。 但前提是,龙霄城和查曼王会允许我离开。 以及你们真的好心到放我离开,放一个可以拿来要挟星辰王国的棋子离开。 “如果事情不妙,”伊恩抬起头,重新露出他招牌式的不羁笑容:“请记得,祈远城的气候比这儿好多了。” “感激不尽,”泰尔斯不动声色地道:“我会记在心里的。” 两人并肩向着宫门走去已经能看到等在门口的怀亚、罗尔夫,以及几位祈远城的护卫了。 “伊恩。” “你说,你想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泰尔斯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伊恩抬起头,他搓了搓下巴,似乎被这个问题挑起了兴趣。 “什么意思……” 他嘿嘿一笑。 “罗尼家族已经三百多年没有出过一位国王了,而龙霄城又刚好放下了对王位的垄断。” “而祈远城总是为人忽视,”伊恩转过头,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就像在开玩笑:“也许是时候平衡一下埃克斯特的权力分配了,你说呢?” 泰尔斯眼神一凝。 他听出了对方的意思,想起那个长发的刚毅战士:“罗尼大公,有意角逐王位?” 伊恩摇摇头。 “哈,”他低下头,弹了弹肩膀上的骑士律典徽记,把眼神藏到泰尔斯看不见的角落里:“当然不是。” 伊恩抬起头来,眼神里释放着难懂的光芒。 带着有韵律的语调,伊恩轻轻咬字:“至少不是他。”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离宫门还有十几米远,远处的怀亚向他恭谨地鞠躬。 伊恩也停下了脚步,好整似暇地回望泰尔斯。 王子轻笑一声:“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伦巴,也许是埃克斯特史上最难对付的国王?” 伊恩也笑了:“是啊,我父亲每餐饭都要提醒我一次王冠下的那个人有多么可怕。” 两人看着彼此。 “但是。” “既然要书写我们自己的传奇,”伊恩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就不能给配角留下太多笔墨。” 泰尔斯扯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确定他是配角?”王子定定地看着伊恩:“查曼·伦巴。” 伊恩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 “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我想成为主角的话,”十九岁的子爵阁下叹了口气:“他就必须是配角。”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间。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点点头:“是么。” 伊恩撇撇嘴:“成功的传奇都是这么写的,没有例外。” 星辰的第二王子与祈远城的继承人对视了好几秒钟。 两人的表情都渐渐消失。 “现在我开始相信了。”第二王子慢慢地眯起眼。 伊恩抬抬眉头,语气明快:“相信什么?” “伊恩·罗尼,毋庸置疑,”泰尔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些微的唏嘘: “你确实是你父亲的儿子。” (本章完) 第310章 听政日 塞尔玛皱起眉头,不耐之色重新出现在脸上:“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才重新绕回这个话题?” 泰尔斯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塞尔玛……” 但他没来得及说完话,伊恩就轻笑了一声。卡Kа酷Ku尐裞網 “无意冒犯,别把您看得太重要了,女士,”祈远城的继承者举起一根手指,微微摇头:“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哭着抢着,拼得头破血流想要娶你的。” 塞尔玛的脸色一变。 伊恩突兀地转过头,表情神秘地看向泰尔斯:“是吧?” 泰尔斯尴尬起来,他再次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塞尔玛,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塞尔玛冷冷地看着伊恩,然后转向泰尔斯,白皙的脸蛋上出现微微的扭曲:“他说得很对,不是么?显然,我没法让不喜欢我的人,为我莫名其妙地如痴如醉我又不是传奇故事里的主角。” 天啊。 泰尔斯僵硬地低下头。 他像发现新世界一样,突然发觉桌子上的食物很好吃。 伊恩扯起嘴角,看看她,又看看他,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传奇的主角。” “除非我们自己书写传奇。” 泰尔斯把去拿食物的,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塞尔玛则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快,看向无礼的来客。 女大公挑起眉头:“而那是?” 但伊恩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就脸色一肃。 “女士,殿下,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认真起来的伊恩显得格外特别,他跟传统北地人略有不同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注目:“几个月前,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查曼·伦巴,在黑沙领颁布了新的贵族分封法令。” 塞尔玛和泰尔斯好不容易放下了尴尬,认真地聆听着。 用餐室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作战室。 伊恩学着泰尔斯的样子敲了敲桌面:“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侧着头,表情严肃。 女大公微微蹙眉,然后点点头,语气里难掩刚刚的不快:“是啊,我听说了,大家都说他这是在效法帝国时代的严刑酷律,排除异己,比如规定了一个平民成为贵族的标准……” 国王的法令。 贵族的标准。 王子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知识,又想起这些日子与希克瑟的讨论,以及普提莱明里暗里的提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打断了塞尔玛:“不,塞尔玛,法令如何只是表象,是否严格也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在背后的权力流动。” 塞尔玛露出疑问的神色。 “查曼王,他把自《共治誓约》之前就流传下来的,潜移默化的传统贵族规则,无论隐晦的不隐晦的,成文的不成文的,习惯的不习惯的,妥协的不妥协的,秘密的不秘密的,都全部写成法条刻成碑文,放在自己的城门前。” 王子想起伦巴在马车上的话,想起可怕的查曼王手执那方名为埃克斯特的棋子,跟那位百多年前的星辰贤君隔空对弈的魄力与意志,不禁心生感慨:“他试图把国王的权威,叠加在贵族的自治之上,把对《共治誓约》的解释与执行捏在自己的手里。他触犯了那些历史悠久,甚至在立国之初,就支持着伦巴家族统治黑沙领的老贵族、老封臣如果法令从此生效,就意味着查曼的意志将盖过传统的惯例与规矩,封臣们的生活与权力从此不再是自己的,甚至不再是自己和国王共享的,而仅仅是国王的了。” 塞尔玛没有说话。 “换句话说,”伊恩冷笑着摇摇头,嘴角上翘:“他捅了大篓子。” “让他面临着加冕以来最艰难的局势。” 他看向泰尔斯:“改变总要付出代价,他想挑战封臣们天然的权利,却也在动摇着自己天然的权利,侵蚀着自己统治的基石。” “黑沙领内的旧贵族封臣们齐声反对:门德伯爵公开了布告,激烈驳斥他的领主,德文森家族表示国王一日不收回法令,他们郡内所有封臣的抗税就会无限期延长,佩鲁诺伯爵高调亲赴黑沙城与国王对质,伊卡家族甚至召回了他们按照轮值义务,派驻边防,警备断龙要塞的九百战士整个黑沙领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查曼王的敌人,”祈远城的继承人微微一笑:“这是他的失算。” 长居英灵宫中,第二王子虽然耳闻伦巴遭遇了不少麻烦,但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亲耳听见伦巴所面临的具体困境。 听上去很糟。 他又想起了马车上,那个眼神复杂的国王,以及他带着感慨的话: 泰尔斯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却被女大公抢了先。卡Kа酷Ku尐裞網 “真奇怪,”塞尔玛皱起眉头:“夏尔告诉过我:封臣们各有自己的利益和算计,既不会轻易向主君亮出刀刃,也很难聚合立场走到一起,何况面对的是伦巴,而且他还是国王之尊如果没有外援和底牌,黑沙领内的那些反对者们可不一定这么有底气、有组织、有默契。” 面对女大公的疑问,伊恩摆出一个颇有深意的表情。 用餐室里沉默了数秒钟。 “等等,是你们?”很快,女大公微微一动,恍然道:“是你们是列位大公们,在背后支持着他们反对国王的行为,甚至作出了承诺?” 泰尔斯目光一动。 也许,作为龙霄城的女大公,她在六年里,并非毫无进步。 只是,过去的自己一直没注意到。 伊恩在座椅上微微躬身,摆出一个完美的礼仪这在北地人里确实不多见。 “我们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伊恩直起腰来,看着蹙眉的塞尔玛,轻笑出声:“不仅仅是我们,戒守城和麋鹿城也有帮忙。” 子爵阁下自得地点点头:“除了烽照城大公继位未久,以及哨望领的修斯特尔家族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之外,冰川海大公也表示愿意加入,而要不了多久,同在南方的威兰领和再造塔,他们的回信也会到的。” “这是一场集体的共谋,黑沙领内那个与众不同的国王,就是我们的目标。” 看着塞尔玛一动不动的表情,泰尔斯知道,她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枚黑色的指环。 那顶带血的王冠。 那个嚎哭的女孩。 莫名的感慨,填满了泰尔斯的内心。 用餐室里,伊恩仿佛弓箭在手的猎人,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箭已离弦,刀已出鞘。” “伦巴的筹码正在消失,他的封臣在不满,他的人民在怀疑,他的税收在减少,他的军队在松动……名震北地的伦巴家族里,‘起义王’魁索和九骑士之一的‘沸血’霍尔特为他们后代所留下的威望遗产,正在日渐消耗。” 星辰王子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伦巴的性格与手段,压下下意识的不以为然,默默地听着伊恩的话。卡Kа酷Ku尐裞網 “要不了多久,也许半年,甚至几个月,国王的统治就会动摇,铁拳家族的天然权威就会消散,他的法令再也出不了城堡一步他会成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孤独国王,在自己的城堡里乖乖地熬到下一次选王。” 伊恩深吸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 “但是,在一切按部就班,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他不无懊恼地道:“在这个时候,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塞尔玛低下头思索:“你是说,自由同盟爆发了危机,试图摆脱埃克斯特的事情?” 伊恩露出一个认可的微笑。 “而这个意外里,祈远城恰巧首当其冲,”女大公慢慢地道:“这真的是意外?” “可以理解登顶在即,必有坎坷,”伊恩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困兽犹斗,就算濒死的杂种兽人也有绝地反击的力量,何况一位弑杀过兄长和国王的篡位者?” 听见伊恩的话,泰尔斯不禁皱眉。 这几分钟里,泰尔斯没有插嘴,他默默地旁观着塞尔玛跟伊恩的对话,却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当年那个躲在她身后擦着眼泪的小滑头,这些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坐在大公之位上的塞尔玛…… 什么时候,也成为了能在谈判桌上与对手对弈,与盟友共谋的存在了呢? 感慨、欣慰、失落、怅然,无数情感组成的复杂思绪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过去六年就没有发现呢?为什么是在现在,是在他即将…… 但泰尔斯随即握紧了拳头。 不。 这还不够。 她的对手…… 她的盟友…… 这还远远不够。 “正因有了祈远城为首的大公们,有了他们在外部的支持和保证,黑沙领内的旧贵族们才能义无反顾地反抗国王,”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们不能对自由同盟视而不见说实话,就我最近收到的消息,同盟的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了,和平解决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祈远城的军队忙于出征,罗尼家族的双手被绑在了名为‘自由同盟’的木桩上……” 他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那对国王的反对者们而言,祈远城的承诺就不那么可靠了,”泰尔斯从自己的思考里回过神来,默默地接过话头:“同时,国王就能更容易地压下孤立无援的反对者,度过危机,甚至更进一步巩固他的权威,重塑属于他的黑沙领。” 啪! 伊恩轻轻地拍响手掌。 “如果伦巴度过了这一场风波……相信我,那对我们而言,就绝不仅仅是一次狩猎失败那么简单了,”伊恩摆出最真诚的表情,把之前的轻挑和刻意一扫而空,缓声道:“那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至于究竟什么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并没有说出来。 塞尔玛顿了一下,疑惑地道:“所以,龙霄城在这场风暴里的地位才会如此重要?” “没错,”伊恩看向女大公,眼神肯定:“龙霄城是九大领地里最靠近我们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富余兵力、财力和无可辩驳的名义,能够出兵,跟我们一同远征自由同盟的大公势力。” “最靠近的?唯一一个?” “我看得懂地图,”女大公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你把戒守城的莱科大公当成死人了么?” “哼,那个明哲保身的老秃头?”伊恩冷笑道:“他跟死人的分别也没多大了。” 塞尔玛轻挑眉毛。 “塞尔玛,”泰尔斯整理好思路,开口道:“祈远城和黑沙领,罗尼大公和查曼王正在一个名为‘自由同盟危机’或者‘国王法令危机’的天平两端。” “你是龙霄城的至高领主,你的决定,你的军队,你的封臣将是这场棋局里最大的筹码。” 王子谨慎地看了看伊恩,道:“龙霄城承诺出兵西向,帮助罗尼家族征伐自由同盟,那伊恩他们扳倒国王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你若袖手旁观,按兵不动,那查曼王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塞尔玛静静地沉思着。 “但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旦你要出兵,你的封臣……” 塞尔玛抬起头来,眼里的冰冷让两人都不由得一怔。 “我的婚事。”女大公淡淡地道:“我明白了。” 伊恩跟泰尔斯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伦巴一定做了些什么,所以你的封臣们才会在这个时刻,露出他们对权力的觊觎,以及对女大公的不敬。” “一旦你决意出兵,他们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下嫁,”泰尔斯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而你则迫于家族的荣誉,进退两难要出兵,就必须要答应他们的请求下嫁,但是下嫁之后,龙霄城又会陷入权力失衡的漩涡,谁知道又会有什么用的麻烦在等着你。” “领主和封臣们相互要挟的戏码,”伊恩冷哼一声:“说实话,这在祈远城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与此同时,查曼王就会在自己的领地里,用各种手段清除、解决他的反对者们,”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一个接一个,一天接一天,直到没人再敢反对他,反对国王的法令。” “这就是伦巴所想。” “也是我来此的意义,”祈远城的继承人坐正了身姿,肃穆以待:“女士,无论是为龙霄城出征,替龙枪家族挽回声誉,还是向祈远城伸出援手,挫败国王的叛道之举,于情于理,这都是一场你不得不打的战争。” 伊恩的双目灼灼有神,让人难以相信几个小时前的他,还是那个特立独行,令人皱眉的大公贵裔。 “我们在这场棋局里,站在同一方,面对着同一个对手。” 塞尔玛不言不语,但她眼中的肃色却前所未有。 她向泰尔斯投去一眼,第二王子则回以鼓励的眼神。 “但是我们也看到了,伦巴利用您的封臣们,绊住了龙霄城黑沙领的使节可不是闲着无聊才来逛逛龙霄城,”伊恩认真地道:“继祈远城之后,龙枪家族的双手也被绑住了。” “所以,祈远城不仅仅是单纯来求援的向一个双手被缚的人求援是不现实的。” “所以,”塞尔玛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 伊恩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是来帮忙的如果祈远城和龙霄城是同时被绑住双手的两个人,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他比出一个手刀:“就是我先帮你解开束缚,然后你再帮我砍断绳子。” 风城子爵与两人分别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站起来,去揍那个绑住我们的人。” (本章完) 第311章 夺姐之恨 踏进英雄大厅,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跟他有不解之缘的大壁炉,以及上方的枪架上那杆漆黑狰狞的长枪。卡Kа酷Ku尐裞網 而大厅里,已经有不少有资格参与听政日的龙霄城封臣到来了。 泰尔斯看着英雄大厅里的情景,皱起眉头。 大厅里的布局已经改变了:除了壁炉前方的大公座位之外,椭圆石厅的两侧已经摆上了许多座位,侧对大公,面朝彼此,唯独空出中间的地带。 但即使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北地人们还是表现出了他们粗犷奔放的一面。 显然有些贵族们不满意座位的位置,坐下来后刻意调整了一下,或一步或两步,似乎硬要和排放好的座位较劲似的,远远看去,原本呈现三面口袋状的会议现场在封臣们到来后渐渐显得零乱而散落,加上北地贵族们或者面见熟人或者初次见面的喧嚣和嘈杂,整个大厅显得有些杂乱。 让王子想起曾经的埃克斯特宴会。 可泰尔斯注意到,大公左右下首,最近的六个座位却是纹丝不动,哪怕它们身后的众多封臣都在移动着座位,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越过甚至碰触那六个座位。 看着那六个座位,早有预料的泰尔斯已经心中有数。 泰尔斯的到来似乎惊动了不少人,喧嚣声小了很多:许多北地贵族们纷纷回头,看向这位六年来不常出现的异国王子,露出各色各样的眼神。 王子低下头,刻意避免与这些人的眼神接触,在贾斯汀勋爵的带领下,来到一个无比偏僻的座位,远离密集的北地贵族,罗尔夫在他的身后靠墙站定。 “听着,就这样保持低调,”贾斯汀勋爵冷冷地道:“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已经叮嘱过周围的人了,他们知道怎么办……” 但勋爵的话语顿住了。 随着一道座椅拖地的噪音,一个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把座位挪动到泰尔斯的身侧,重重地坐下。 泰尔斯也怔住了。 “我向来不喜欢北地人的会议每一场都像是大猩猩们吵架,”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喋喋不休,绘声绘色:“你知道,发情的雄性大猩猩捶打自己的胸口,对着情敌咆哮……” 在泰尔斯目瞪口呆的关口,贾斯汀勋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伊恩·罗尼子爵阁下。” “作为祈远城来使,你的座位好像不在这里?” 泰尔斯的身旁,正在学着大猩猩捶胸口的伊恩合上张成o型的嘴巴,收回双手,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座位在那……” 循着他的手指,泰尔斯转向大厅的另一边:日前见过一面的“亡号鸦”內德·蒙蒂,姿势豪放地坐在祈远城使团的座椅上,哈哈大笑。 而他的身后,一众祈远城使团的贵族们脸色铁青地向这边瞪着目光,远远注视着他们理论上的领头人伊恩·罗尼。 “我答应了给他介绍几位风城里‘作风豪放’的美貌寡妇,才让蒙蒂好歹同意了帮我拖住那帮老家伙,”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没告诉他,在风城里,西涛人的审美标准其实跟我们不太一样。” 泰尔斯也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想再吐槽这位没个正形的祈远城继承人了。 随着星辰王子和祈远城诸人的落座,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北地特有的嘈杂。 直到一声洪亮的呼喝,震彻全场。 泰尔斯认得这道声音,那是传令官的呼喝。 随着他的呼喝,好几位一看就份量不同一般的贵族,像是约好了似的,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或紧或慢,或早或晚地步进了大厅。 “斐伦堡伯爵,梭伦·柯特森!”传令官的报名声中,第一个走进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居然是一身戎装,他的眼神里放射出锋利的光芒,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乱石陵与哈廷郡伯爵,霍尔特·纳吉尔!”这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贵族,在随侍的搀扶下缓步向前,但在他身侧的贵族们无不下意识地避让开道路。 “狂野林地伯爵,斯通·林纳!”林纳伯爵比柯特森似乎小不了多少,他衣着严谨,表情严肃,目不斜视,仿佛要随时奔赴战场。 “狩郡与折纸郡伯爵,卡恩·克尔凯廓尔!”这位中年的客人身量中等,脸色平淡,步伐缓慢,没有随侍的他孤身前来,似乎毫不为外物所动,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左袖那里空空荡荡:这是一位独臂伯爵。 “烙铁郡伯爵,布鲁金·赫斯特!”这位来客最是年轻,三十余岁,有一把黄金色泽的络腮胡子,带着笑容,配合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让人印象深刻。 五个男人先后走进大厅,在满厅贵族的注视下,走到石厅的最前端,在最靠近大公的五个位置上毫不犹豫地落座。 大厅里的议论和喧嚣顿时小了下来。 “他们,再加上里斯班首相,”伊恩在泰尔斯的耳边轻声道:“是努恩王生前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六位伯爵,据说这六个家族,每一个的实力都堪比一国,而他们能毫不犹豫拉出来开仗的战士合起来超过两万人,几乎是沃尔顿家族的两倍。” “他们看上去,似乎都是经验丰富的统治者。”泰尔斯轻声道。 “努恩王不允许他的手下有尸位素餐或是能力低下的人,所以你所看到的,都是几十年时间里在他手下效力,为他远播龙霄城甚至埃克斯特威名的人杰不像我们祈远城,算了不说了总而言之,”伊恩摇摇头:“这也是努恩王的遗产之一。” “也让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强,也是最可怕的势力。”泰尔斯认真地观察着五位伯爵,补充道。 “那是过去,是努恩王还在的时候,”伊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现在?哼。”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听见了五位伯爵的互动。 “你的领地怎么样,卡恩,”一身戎装的柯特森伯爵声如铁铸:“从陛下扭断了他们上代大公的脖颈之后,烽照城的崽子们不敢再来挑衅你了吧。” “砍掉废话吧,”独臂的卡恩·克尔凯廓尔伯爵丝毫不给柯特森面子,他表情不变,一脸拒人千里的样子:“我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少费心寒暄了。” 自讨没趣的柯特森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戮魂还是跟以前一样锋利,”看上去资格最老的纳吉尔伯爵把眼神定在大公座位后的戮魂枪上,叹了一口气:“但坐在它下面的,我们为之效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话说得五位伯爵的表情都齐齐一沉。 纳吉尔摇摇头,眼神忧郁:“我们这些人,上次共聚一堂是什么时候?” “六年前,”他的身后,严肃如冰的林纳伯爵寒声回答,他重重地挪了一下座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看不顺眼:“先是星辰,然后是灾祸,接着是龙,最后是黑沙领……当我们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陛下的葬礼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五人沉默了一瞬。 “哼,”林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冷地摇头:“莫名其妙的选王,五个外人加上里斯班,就决定了我们的封君归属,让最强大的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大的笑……” “林纳!”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看在落日女神的份上!” “省省你的牢骚!” 泰尔斯听到这里,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塞尔玛。 你六年来,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封臣呢。 林纳伯爵不屑地轻嗤一声,正要说话。 “鹰郡与淌血地伯爵,”传令官的声音再度响起:“龙霄城摄政官,夏尔·里斯班!” 终于,泰尔斯看见了熟悉的人。 里斯班伯爵还是那样稳重而沉静,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踏进了大厅。 与之前不同,贵族们在里斯班摄政进来的刹那,就齐齐安静了下来。 唯有五位伯爵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林纳伯爵甚至还轻嗤了一声。 里斯班摄政走到了五位伯爵面前,表情淡漠:“诸位,大驾光临,我的荣幸。” “不是你,夏尔,”纳吉尔伯爵摇了摇头,露出难看的笑容:“不是你……我们是响应封君的呼唤而来。” 里斯班转过头,看了纳吉尔一眼。 “当然。”摄政大人轻声道,他转过身,在最靠近大公座位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而其他四人则根本看都不看里斯班一眼。 好像他根本不是六人之一,不是他们的同伴。 看着六位伯爵的互动,泰尔斯皱起眉头。 “伊恩。” 王子突然向着小罗尼挪了一步,轻声开口: “告诉我,在这件事里,龙霄城不是你们唯一的指望。” 正在向自家使团远远挥手的伊恩微微一怔。 他回过头来,面露疑惑:“怎么?” 泰尔斯面色坚定:“告诉我。” 伊恩轻蹙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好像,对我们不怎么有信心?” 泰尔斯摇了摇头,看不出任何情绪:“告诉我就行了。” 伊恩眯起眼睛。 “当然不是,”最后,祈远城的继承人还是轻哼一声:“龙霄城只是其中之一。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脸色微沉:“这个时候,我姐姐大概已经带着使命到戒守城了吧。”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戒守城,莱科大公。” 他想起那位秃头的老大公,以及他六年前在这个大厅里放声咆哮的那一幕:“当然,二十年前,他们也在援兵之列。” 王子抬起头,面露忧色:“但你们能想到的,伦巴也能想到就像你来龙霄城。” 伊恩吹了声口哨,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姐姐会有办法的,天知道她要怎么用那双大**来诱惑那个老秃头出兵,或者用嘴巴谁知道是哪张。”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注意到,伊恩的目光慢慢凝结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你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姐姐?” 伊恩轻哼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 “别误会了,我们曾经很要好,”小罗尼看着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从鼻子里轻嗤道:“但现在几如死敌。” 他的表情很讽刺。 泰尔斯挑挑眉毛:“介意我问为什么吗?” 伊恩没有说话,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就在此时,比之前更响的呼喝,从门口传来: “耐卡茹与萨拉的血脉” 大厅里的北地人齐齐地转头! 随着无数座椅的碰撞声,所有北地人都站了起来。 连六位伯爵都不例外。 他们都严肃地握起右拳,死死按在心口。 “龙枪家族的继承者” 伊恩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无数不满目光的催促下,泰尔斯也赶紧站了起来。 “龙霄城的统治者” 在洪雷般的呼喝声中,泰尔斯透过一层层的肩膀,在缝隙里看见一个轻盈的身影,却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而来。 是她。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在尼寇莱的陪同下,走过两侧的上下封臣,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个唯一的座位。 少女脸色沉静,姿态优雅而得体,步步向前。 “你问我为什么,”伊恩的声音从耳边缓缓传来:“看,这就是为什么。” 星辰王子顿时愕然,他转过头。 “什么?” 伊恩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六年前。” “埃克斯特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大公,在龙霄城,在这个大厅里继位,”伊恩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转过头,瞥视着壁炉上的戮魂枪,又看向大厅中央那个缓缓而来的少女,声音里透着一股郁气:“女大公。” “从那时起……” “我最亲爱的双胞胎姐姐,那个与我同在母亲子宫里孕育的女人。” “就不仅仅把我看作……她最亲爱的兄弟了。” 泰尔斯愣住了。 噔,噔,噔…… 透过层层人群,少女大公的步伐仍在继续。 她承受着无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目光,掠过无数男人们或明或暗的纷纷议论,走过英灵宫历史悠久的粗犷地砖,走进数百年来唯有男性贵族们有资格进入的议场。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希望自己没有灵巧的听力,也没有清晰的视力。 因为他看见,满厅的男人们,无论老少,无论贵贱,他们都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女大公的体态,注视着她的容貌。 他还听见了他们轻笑着,戏谑着,猥亵着评价议论女大公的身材,脸蛋,甚至她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让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越捏越紧。 但少女依旧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脚步踏击在英灵宫数百年的地转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英灵宫的地砖依旧坚固,一如过往年岁,坚不可摧。 可少女仍然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靴子继续击打着地砖,哪怕地砖从来未曾因此破碎动摇过半点,她也不曾停顿,不曾止息。 更不曾后退。 “你知道,从那时起,我姐姐的那双眼睛,”伊恩的声音继续传来,祈远城继承人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双美丽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妆饰与衣物,看向嫁妆与钱财,看向那些日后可能成为她倚靠与归宿的年轻俊彦们,看向女人们生来就该关心和在意的事物了。” “而是看向了父亲。” “看向了我。” 泰尔斯没有说话。 少女的体态轻盈,表情淡定,但她的足音却依旧沉重。 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你改变了规则,泰尔斯,”伊恩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充斥着化解不开的沉郁:“你和伦巴一起。” 他看着泰尔斯的双眼里透露出让人不安的色彩:“是你。” “你们夺走了我的姐姐。” 少女终于走上了属于大公的台阶。 尼寇莱站定在了第一层台阶上,作为她最重要的护卫,他到此为止,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少女唯有独自步上台阶。 步上她的座位。 孤独一人。 随着少女走到座位前,传令官刻意延长的呼喝也到了尾声:“女大公” “塞尔玛·沃尔顿!”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塞尔玛缓缓地坐下,难掩面色的苍白。 台阶之下的所有人属于龙霄城的封臣们低头鞠躬。 向他们的封君们,致以尊敬。 但泰尔斯听见了。 在狱河之罪的加持下,他清晰无比地听见了。 女大公的胸腔里,一阵阵勃然有力的搏动,正不间断地传进他的耳中。 那是塞尔玛的心跳。 鲜活而有力。 纵使满厅人坐下的杂乱声响,也掩盖不住。 泰尔斯长长地叹息。 “原来如此,”泰尔斯在座位上坐下,对着身边的伊恩,若有所思,“为了自由同盟的危机,你来了龙霄城,而你姐姐去了戒守城……如果你失败了……” “不。”伊恩冷冷地打断了他。 祈远城继承人的眼睛里有着泰尔斯难以忽视的火焰:“我不会失败。” “失败的只会是她。” “只能是她。”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伊恩。 “你刚刚说,”第二王子缓缓颔首,话语带着深意:“我夺走了你的姐姐啊。” 伊恩皱起眉头。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慢慢地握紧了拳头:“说得对。” “我夺走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向大公宝座上,那个强自镇定地看向全场的女大公:“确实是‘你的’姐姐。” 泰尔斯笑了。 他转头看向准备发言的女大公,留下一脸狐疑的伊恩。 就在刚刚,在塞尔玛缓步走上座位的时候,在伊恩不无恨意地说出那个故事的时候,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了: 原来,六年前,他还有伦巴。 他们在这个大厅里所做的。 不仅仅是妥协。 第313章 夺姐之恨 踏进英雄大厅,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跟他有不解之缘的大壁炉,以及上方的枪架上那杆漆黑狰狞的长枪。卡Kа酷Ku尐裞網 而大厅里,已经有不少有资格参与听政日的龙霄城封臣到来了。 泰尔斯看着英雄大厅里的情景,皱起眉头。 大厅里的布局已经改变了:除了壁炉前方的大公座位之外,椭圆石厅的两侧已经摆上了许多座位,侧对大公,面朝彼此,唯独空出中间的地带。 但即使是如此庄重的场合,北地人们还是表现出了他们粗犷奔放的一面。 显然有些贵族们不满意座位的位置,坐下来后刻意调整了一下,或一步或两步,似乎硬要和排放好的座位较劲似的,远远看去,原本呈现三面口袋状的会议现场在封臣们到来后渐渐显得零乱而散落,加上北地贵族们或者面见熟人或者初次见面的喧嚣和嘈杂,整个大厅显得有些杂乱。 让王子想起曾经的埃克斯特宴会。 可泰尔斯注意到,大公左右下首,最近的六个座位却是纹丝不动,哪怕它们身后的众多封臣都在移动着座位,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越过甚至碰触那六个座位。 看着那六个座位,早有预料的泰尔斯已经心中有数。 泰尔斯的到来似乎惊动了不少人,喧嚣声小了很多:许多北地贵族们纷纷回头,看向这位六年来不常出现的异国王子,露出各色各样的眼神。 王子低下头,刻意避免与这些人的眼神接触,在贾斯汀勋爵的带领下,来到一个无比偏僻的座位,远离密集的北地贵族,罗尔夫在他的身后靠墙站定。 “听着,就这样保持低调,”贾斯汀勋爵冷冷地道:“如果有任何事情,我已经叮嘱过周围的人了,他们知道怎么办……” 但勋爵的话语顿住了。 随着一道座椅拖地的噪音,一个年轻人毫不客气地把座位挪动到泰尔斯的身侧,重重地坐下。 泰尔斯也怔住了。 “我向来不喜欢北地人的会议每一场都像是大猩猩们吵架,”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喋喋不休,绘声绘色:“你知道,发情的雄性大猩猩捶打自己的胸口,对着情敌咆哮……” 在泰尔斯目瞪口呆的关口,贾斯汀勋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伊恩·罗尼子爵阁下。” “作为祈远城来使,你的座位好像不在这里?” 泰尔斯的身旁,正在学着大猩猩捶胸口的伊恩合上张成o型的嘴巴,收回双手,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座位在那……” 循着他的手指,泰尔斯转向大厅的另一边:日前见过一面的“亡号鸦”內德·蒙蒂,姿势豪放地坐在祈远城使团的座椅上,哈哈大笑。 而他的身后,一众祈远城使团的贵族们脸色铁青地向这边瞪着目光,远远注视着他们理论上的领头人伊恩·罗尼。 “我答应了给他介绍几位风城里‘作风豪放’的美貌寡妇,才让蒙蒂好歹同意了帮我拖住那帮老家伙,”伊恩叹了一口气:“但我没告诉他,在风城里,西涛人的审美标准其实跟我们不太一样。” 泰尔斯也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想再吐槽这位没个正形的祈远城继承人了。 随着星辰王子和祈远城诸人的落座,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北地特有的嘈杂。卡Kа酷Ku尐裞網 直到一声洪亮的呼喝,震彻全场。 泰尔斯认得这道声音,那是传令官的呼喝。 随着他的呼喝,好几位一看就份量不同一般的贵族,像是约好了似的,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或紧或慢,或早或晚地步进了大厅。 “斐伦堡伯爵,梭伦·柯特森!”传令官的报名声中,第一个走进来的男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居然是一身戎装,他的眼神里放射出锋利的光芒,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乱石陵与哈廷郡伯爵,霍尔特·纳吉尔!”这是一位老态龙钟的贵族,在随侍的搀扶下缓步向前,但在他身侧的贵族们无不下意识地避让开道路。 “狂野林地伯爵,斯通·林纳!”林纳伯爵比柯特森似乎小不了多少,他衣着严谨,表情严肃,目不斜视,仿佛要随时奔赴战场。 “狩郡与折纸郡伯爵,卡恩·克尔凯廓尔!”这位中年的客人身量中等,脸色平淡,步伐缓慢,没有随侍的他孤身前来,似乎毫不为外物所动,但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左袖那里空空荡荡:这是一位独臂伯爵。 “烙铁郡伯爵,布鲁金·赫斯特!”这位来客最是年轻,三十余岁,有一把黄金色泽的络腮胡子,带着笑容,配合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让人印象深刻。 五个男人先后走进大厅,在满厅贵族的注视下,走到石厅的最前端,在最靠近大公的五个位置上毫不犹豫地落座。 大厅里的议论和喧嚣顿时小了下来。 “他们,再加上里斯班首相,”伊恩在泰尔斯的耳边轻声道:“是努恩王生前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六位伯爵,据说这六个家族,每一个的实力都堪比一国,而他们能毫不犹豫拉出来开仗的战士合起来超过两万人,几乎是沃尔顿家族的两倍。” “他们看上去,似乎都是经验丰富的统治者。”泰尔斯轻声道。 “努恩王不允许他的手下有尸位素餐或是能力低下的人,所以你所看到的,都是几十年时间里在他手下效力,为他远播龙霄城甚至埃克斯特威名的人杰不像我们祈远城,算了不说了总而言之,”伊恩摇摇头:“这也是努恩王的遗产之一。” “也让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强,也是最可怕的势力。”泰尔斯认真地观察着五位伯爵,补充道。 “那是过去,是努恩王还在的时候,”伊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而现在?哼。”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听见了五位伯爵的互动。 “你的领地怎么样,卡恩,”一身戎装的柯特森伯爵声如铁铸:“从陛下扭断了他们上代大公的脖颈之后,烽照城的崽子们不敢再来挑衅你了吧。” “砍掉废话吧,”独臂的卡恩·克尔凯廓尔伯爵丝毫不给柯特森面子,他表情不变,一脸拒人千里的样子:“我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此少费心寒暄了。” 自讨没趣的柯特森冷哼一声,转过了头。 “戮魂还是跟以前一样锋利,”看上去资格最老的纳吉尔伯爵把眼神定在大公座位后的戮魂枪上,叹了一口气:“但坐在它下面的,我们为之效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这话说得五位伯爵的表情都齐齐一沉。 纳吉尔摇摇头,眼神忧郁:“我们这些人,上次共聚一堂是什么时候?” “六年前,”他的身后,严肃如冰的林纳伯爵寒声回答,他重重地挪了一下座椅,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看不顺眼:“先是星辰,然后是灾祸,接着是龙,最后是黑沙领……当我们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就只剩下陛下的葬礼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五人沉默了一瞬。 “哼,”林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冷冷地摇头:“莫名其妙的选王,五个外人加上里斯班,就决定了我们的封君归属,让最强大的龙霄城变成了埃克斯特最大的笑……” “林纳!”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看在落日女神的份上!” “省省你的牢骚!” 泰尔斯听到这里,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塞尔玛。 你六年来,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封臣呢。 林纳伯爵不屑地轻嗤一声,正要说话。 “鹰郡与淌血地伯爵,”传令官的声音再度响起:“龙霄城摄政官,夏尔·里斯班!” 终于,泰尔斯看见了熟悉的人。 里斯班伯爵还是那样稳重而沉静,他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踏进了大厅。 与之前不同,贵族们在里斯班摄政进来的刹那,就齐齐安静了下来。 唯有五位伯爵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林纳伯爵甚至还轻嗤了一声。 里斯班摄政走到了五位伯爵面前,表情淡漠:“诸位,大驾光临,我的荣幸。” “不是你,夏尔,”纳吉尔伯爵摇了摇头,露出难看的笑容:“不是你……我们是响应封君的呼唤而来。” 里斯班转过头,看了纳吉尔一眼。 “当然。”摄政大人轻声道,他转过身,在最靠近大公座位的那个位置上落座。 而其他四人则根本看都不看里斯班一眼。 好像他根本不是六人之一,不是他们的同伴。 看着六位伯爵的互动,泰尔斯皱起眉头。 “伊恩。” 王子突然向着小罗尼挪了一步,轻声开口: “告诉我,在这件事里,龙霄城不是你们唯一的指望。” 正在向自家使团远远挥手的伊恩微微一怔。 他回过头来,面露疑惑:“怎么?” 泰尔斯面色坚定:“告诉我。” 伊恩轻蹙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好像,对我们不怎么有信心?” 泰尔斯摇了摇头,看不出任何情绪:“告诉我就行了。” 伊恩眯起眼睛。 “当然不是,”最后,祈远城的继承人还是轻哼一声:“龙霄城只是其中之一。” 他脸色微沉:“这个时候,我姐姐大概已经带着使命到戒守城了吧。”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戒守城,莱科大公。” 他想起那位秃头的老大公,以及他六年前在这个大厅里放声咆哮的那一幕:“当然,二十年前,他们也在援兵之列。” 王子抬起头,面露忧色:“但你们能想到的,伦巴也能想到就像你来龙霄城。” 伊恩吹了声口哨,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姐姐会有办法的,天知道她要怎么用那双大nai子来诱惑那个老秃头出兵,或者用嘴巴谁知道是哪张。”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注意到,伊恩的目光慢慢凝结在半空中,若有所思。 “你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你姐姐?” 伊恩轻哼一声,似乎颇不以为然。 “别误会了,我们曾经很要好,”小罗尼看着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从鼻子里轻嗤道:“但现在几如死敌。” 他的表情很讽刺。 泰尔斯挑挑眉毛:“介意我问为什么吗?” 伊恩没有说话,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就在此时,比之前更响的呼喝,从门口传来: “耐卡茹与萨拉的血脉” 大厅里的北地人齐齐地转头! 随着无数座椅的碰撞声,所有北地人都站了起来。 连六位伯爵都不例外。 他们都严肃地握起右拳,死死按在心口。 “龙枪家族的继承者” 伊恩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无数不满目光的催促下,泰尔斯也赶紧站了起来。 “龙霄城的统治者” 在洪雷般的呼喝声中,泰尔斯透过一层层的肩膀,在缝隙里看见一个轻盈的身影,却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而来。 是她。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在尼寇莱的陪同下,走过两侧的上下封臣,走向自己的座位。 那个唯一的座位。 少女脸色沉静,姿态优雅而得体,步步向前。 “你问我为什么,”伊恩的声音从耳边缓缓传来:“看,这就是为什么。” 星辰王子顿时愕然,他转过头。 “什么?” 伊恩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六年前。” “埃克斯特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大公,在龙霄城,在这个大厅里继位,”伊恩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转过头,瞥视着壁炉上的戮魂枪,又看向大厅中央那个缓缓而来的少女,声音里透着一股郁气:“女大公。” “从那时起……” “我最亲爱的双胞胎姐姐,那个与我同在母亲子宫里孕育的女人。” “就不仅仅把我看作……她最亲爱的兄弟了。” 泰尔斯愣住了。 噔,噔,噔…… 透过层层人群,少女大公的步伐仍在继续。 她承受着无数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目光,掠过无数男人们或明或暗的纷纷议论,走过英灵宫历史悠久的粗犷地砖,走进数百年来唯有男性贵族们有资格进入的议场。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希望自己没有灵巧的听力,也没有清晰的视力。 因为他看见,满厅的男人们,无论老少,无论贵贱,他们都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女大公的体态,注视着她的容貌。 他还听见了他们轻笑着,戏谑着,猥亵着评价议论女大公的身材,脸蛋,甚至她的…… 一股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让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越捏越紧。 但少女依旧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脚步踏击在英灵宫数百年的地转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英灵宫的地砖依旧坚固,一如过往年岁,坚不可摧。 可少女仍然在前进。 噔,噔,噔…… 她的靴子继续击打着地砖,哪怕地砖从来未曾因此破碎动摇过半点,她也不曾停顿,不曾止息。 更不曾后退。 “你知道,从那时起,我姐姐的那双眼睛,”伊恩的声音继续传来,祈远城继承人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双美丽的眼睛,就不再看向妆饰与衣物,看向嫁妆与钱财,看向那些日后可能成为她倚靠与归宿的年轻俊彦们,看向女人们生来就该关心和在意的事物了。” “而是看向了父亲。” “看向了我。” 泰尔斯没有说话。 少女的体态轻盈,表情淡定,但她的足音却依旧沉重。 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你改变了规则,泰尔斯,”伊恩的语速不急不缓,却充斥着化解不开的沉郁:“你和伦巴一起。” 他看着泰尔斯的双眼里透露出让人不安的色彩:“是你。” “你们夺走了我的姐姐。” 少女终于走上了属于大公的台阶。 尼寇莱站定在了第一层台阶上,作为她最重要的护卫,他到此为止,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少女唯有独自步上台阶。 步上她的座位。 孤独一人。 随着少女走到座位前,传令官刻意延长的呼喝也到了尾声:“女大公” “塞尔玛·沃尔顿!”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塞尔玛缓缓地坐下,难掩面色的苍白。 台阶之下的所有人属于龙霄城的封臣们低头鞠躬。 向他们的封君们,致以尊敬。 但泰尔斯听见了。 在狱河之罪的加持下,他清晰无比地听见了。 女大公的胸腔里,一阵阵勃然有力的搏动,正不间断地传进他的耳中。 那是塞尔玛的心跳。 鲜活而有力。 纵使满厅人坐下的杂乱声响,也掩盖不住。 泰尔斯长长地叹息。 “原来如此,”泰尔斯在座位上坐下,对着身边的伊恩,若有所思,“为了自由同盟的危机,你来了龙霄城,而你姐姐去了戒守城……如果你失败了……” “不。”伊恩冷冷地打断了他。 祈远城继承人的眼睛里有着泰尔斯难以忽视的火焰:“我不会失败。” “失败的只会是她。” “只能是她。”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伊恩。 “你刚刚说,”第二王子缓缓颔首,话语带着深意:“我夺走了你的姐姐啊。” 伊恩皱起眉头。 泰尔斯长叹一口气,慢慢地握紧了拳头:“说得对。” “我夺走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向大公宝座上,那个强自镇定地看向全场的女大公:“确实是‘你的’姐姐。” 泰尔斯笑了。 他转头看向准备发言的女大公,留下一脸狐疑的伊恩。 就在刚刚,在塞尔玛缓步走上座位的时候,在伊恩不无恨意地说出那个故事的时候,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了: 原来,六年前,他还有伦巴。 他们在这个大厅里所做的。 不仅仅是妥协。 第314章 开场 大厅里,随着女大公的落座,全场的二十几位贵族也纷纷坐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托女大公的福,泰尔斯在六年的人质生涯里接受了不少北地特色的贵族教育,相比起基尔伯特在匆匆一月里教授的、久远得有些褪色的知识,他反倒对埃克斯特的光荣历史耳熟能详。 比如龙霄城的听政日。 它源自九十年前,源自龙霄城大公暨第四十三任共举国王,努恩六世先王努恩七世的祖父,沃尔顿家族连续三代王位垄断的极盛期开启者,一位值得铭记的国王。 他治下的巨龙国度,同“贤君”逝世后的星辰王国在边境数度交手,面对北境的亚伦德、守望城的泽穆托、孤老塔的福瑞斯三大家族,这位国王无一败绩,将埃克斯特的南部国境线推进到断龙要塞之前,把东西大针林变成北地人的独享地;他在几场战争中扶植起新生的自由同盟,面对遽然崛起的康玛斯联盟,用强而有力的手腕扼住了他们扩张的势头,将黄金走廊的东端牢牢控制在手中;他甚至重新修葺了魁古尔冰川防线,将冰川兽人再度驱逐到三十八哨望地以北。 而对内,从那位手段高的努恩六世开始,龙霄城的诸封臣们定期向大公问候、汇报就成了一种惯例:封臣们向大公展现他们的忠诚,上报领地的重要事务上,以获取大公的许可与支持,大公则在这个场合展现他的威严和宽仁,听取手下封臣们的概况,维系加强君臣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听政日。 也是龙霄城统治权扩张的证明,泰尔斯这样想着。 但是现在…… 女大公的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地响起,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里斯班,克尔凯廓尔,纳吉尔,赫斯特,林纳,柯特森,”面对这么多人,尽管脸色苍白,但塞尔玛仍然按照座次,一个个地叫出了她旗下的封臣家族,每一个领主在被叫到时都微微点头:“班纳,哈德逊……” 塞尔玛一口气叫出了将近二十个家族的名字,其中还有两个同名的家族,不得不用属地作区分。 几乎每个有座位的贵族都恭敬至少面色恭敬地点头。 如果这是在星辰王国……泰尔斯不禁想起国是会议时的盛况,想起六大豪门,十三望族,以及璨星自己的直属封臣,光是叫出这些家族们的名字…… 王子叹了一口气。 老天,希望他们有花名册。 “欢迎,诸位,”在北地贵族们锐利的目光下,塞尔玛深吸一口气,看了下的里斯班一样,缓声道:“再一次,于光荣的听政日里,龙霄城的各大家族共聚一堂,因为你们的到来,云中龙枪更显锋利,拥有你们的忠诚,沃尔顿家族越强大。” 清脆的女声在石厅中回响,渐弱,消失。 就在女大公话音落下的同时像是约好的似的,几乎所有封臣们都严肃地举起右拳,重重地砸响自己的胸膛,连续三下! 咚!咚!咚! 作为对封君的回应。 沉闷的响声在大厅里彼此共鸣,似乎连整个英灵宫都摇晃了一下。 “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身边的伊恩一脸“我告诉过你了”的无聊神情,作出敲胸口的动作,在泰尔斯耳边轻声道:“大猩猩……”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塞尔玛在这阵敲击声中纹丝不动,但对她无比熟稔的泰尔斯能感觉到,少女在那份镇定底下,掩藏着一股紧张和忐忑。 “听政日就此开始,”女大公清了清嗓子:“夏尔?” 坐在她左方位的里斯班伯爵在座椅上微微欠身,转头看向全场。 最前方的五位伯爵,终于把目光放到摄政大人的身上了,但泰尔斯注意到,那些目光却并非如想象般友善。 六年前,在努恩王的葬礼上……这至关重要的五人,态度又是如何的呢? 泰尔斯回忆着。 “作为惯例,”里斯班摄政稳重而温和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就像过去三十多年里,在御前会议上无数次为努恩王而响起,“诸位大人们,有什么要向女士请示的吗?” 没有人说话。 在泰尔斯目力所及的范围里,二十几位封臣们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他们只是把无数锋利的目光,牢牢地射在里斯班的身上,仿佛要割裂这位老伯爵,尤其是那五位最强大的封臣。 泰尔斯不禁捏紧了拳头。 里斯班环视全场,仍旧没有封臣答话。 像是计划好了一样。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礼貌已死,”伊恩那烦人的声音悄然传到泰尔斯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我猜没人想对女大公说‘你好’。” 在落针可闻的静谧里,伊恩的话有些刺耳。 不少北地人都转头向他看来,目光冰冷。 伊恩露出一个做坏事被人抓到了的表情,满怀歉意地对他们笑笑。 这是泰尔斯六年里第一次参与听政日,更是第一次见到龙霄城领主们对封君的态度,看着台上强自镇定的塞尔玛,泰尔斯只觉得内心刺痛。 从踏进群星之厅,成为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六年里,他的路途走得很艰难。 但在这一刻,自己所以为的所有艰难,跟她,跟塞尔玛,跟埃克斯特的第一位女大公比起来…… “很好,看来大家都很好,没什么坏消息,”里斯班冷冷地道,他向着上的塞尔玛微微一躬:“女士。” 聚焦在里斯班身上的目光齐齐一转,投向了女大公。 泰尔斯不无怜悯地看着孤独的塞尔玛:少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回避着诸封臣的目光。 “诸……咳咳……诸位,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废话,”塞尔玛的声音有些快,也有些抖:“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 相比起里斯班开口时的全场沉默,女大公在开口的瞬间,有不少封臣都低下头,悄声议论。 “这迹象不错,至少女大公有缓和气氛的能力。”伊恩低声讽刺道。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女大公的话仍在继续: “相信各位都已知晓,上个月,国王的使者自黑沙领而来,前几日,祈远城的使团也光临了龙霄城……” 有人打断了她。 “您是说那场闹剧似的觐见吗,女士?”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那名一身戎装的斐伦堡伯爵,柯特森冷冷地道:“当然,很有娱乐性威严的龙霄城被一个毛头小子操得团团转。” 柯特森伯爵的用词非常粗鲁,不少人出了低低的笑声,但更多的人则在冷哼。 塞尔玛的脸色更见苍白。 泰尔斯轻蹙眉头,他转过头作为罪魁祸的风城子爵阁下毫无自觉地傻笑着,似乎也觉得这很有娱乐性。 “好笑?”泰尔斯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 在看到泰尔斯不爽的眼神后,意识到什么的伊恩瞬间收敛了笑容,他貌似严肃地轻咳一声:“抱歉”。 “龙霄城面临着一个选择,”女大公在调整完呼吸后,重新接续前面的话:“而我尊敬在我祖父手下效力多年的各位领主,所以我们会在这里,在最重要的听政日里,共商我们的选择。” 就在泰尔斯以为封臣们又要再一次沉默的时候,出乎意料,一道清亮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们尊敬你,女士,正如同我们尊敬你的祖父,”说话的伯爵坐在塞尔玛的右下第二位,他的语气里有着少见的亲和和恭谨,一脸金色的胡须随着话语上下起伏:“所以我们来了,烙铁郡响应您的召唤。” 来自烙铁郡的赫斯特伯爵温和地看向女大公,如是说道。 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塞尔玛露出笑容,不无感激地看着话的人:“谢谢您,赫斯特伯爵。” 三十余岁的赫斯特抖着黄金的胡子,微笑点头。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看着热情的赫斯特,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这该死的椅子,真难坐。 “老天,泰尔斯,你看到他望着那女孩的眼神了吗?”伊恩的话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我敢打赌,他每次找女人,都把对方想象成……” 心情变差的泰尔斯猛地回过头。 “你不说话会死吗?”王子冷冷地回道。 伊恩连忙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吐吐舌头,然后张开嘴巴,保持着笑容,无声无息地做了个口型:是的。 气得泰尔斯不想再理他了。 赫斯特伯爵的开口似乎带动了封臣们的话头:刚刚出言讽刺的柯特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哼一声。 “斐伦堡也是一样,”柯特森慢慢地道:“但我注意到了,响应召唤而来的,不仅仅是我们……” 柯特森伯爵移动手指,指向了大厅里的一个角落。 那是……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转移。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为什么他在这里,女士?”柯特森歪曲手腕,冷冷地直指着星辰的王子:“这个帝国人,在整个龙霄城最重要的会议上?” 大厅里顿时爆了不小的议论声,甚至喧哗。 那个瞬间,泰尔斯变成了场中的焦点。 女大公的的脸上现出担忧和紧张,里斯班眯起了眼睛,一直寒着脸的尼寇莱则皱起眉头。 好吧,无论我多想保持低调……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我应女大公阁下的要求,以及祈远城继承人的邀请而来,”星辰的第二王子寒声道:“作为第三方,来见证这场事关埃克斯特荣誉的会议。” 他的话说完,大厅里的争论声甚至更大了。 泰尔斯甚至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议论: “所以那就是……” “真是可笑……” “猜猜看,他在这里,那个女该也在……” “龙霄城……哈哈,真讽刺,没准哪一天,女大公的肚皮里就有了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小领主……” 泰尔斯捏紧拳头。 伊恩对他无奈地摇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我可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跟帝国人一伙儿了,”柯特森冷冷地,看也不看泰尔斯一眼:“赶他出去。” 封臣们里爆出不小的赞同声。 “秩序,大人们!” 尼寇莱的声音插入了这场对话,身为大公亲卫的陨星者居高临下地望着混乱的贵族们,毫不客气: “你正站在龙霄城的土地上,柯特森伯爵,你站在耐卡茹的英灵宫里,而这里是英雄大厅,在女大公面前……” 尼寇莱脸色一肃:“轮不到你来下命令。” 也许是陨星者确实威名赫赫,也许是他跟随努恩王二十多年的资历起了作用,场中慢慢安静下来。 直到柯特森丝毫不给面子地回话。 “闭嘴,勋爵。” “你没资格跟我谈******秩序,”柯特森咬着牙,像望着仇人一样望着台阶上的陨星者:“努恩陛下把卑贱低微的你提拔成他的亲卫,封予爵位,你却用失职跟无能来回报他,累得陛下身死,还累得我们,累得龙霄城落到这副田地。” 那一刻,尼寇莱苍白的脸色出现了少见的潮红。 泰尔斯见过他这副样子:这是陨星者怒时的征兆。 “如果我是你,无能者,就趁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而不是厚着脸皮赖在女大公身边,装着什么都没生过,”柯特森伯爵的话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害死国王的白刃耻辱!” “呸!” 不少北地贵族齐齐出了冷哼。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猛地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可泰尔斯能看到,他的拳头已经握在了一起,猛烈颤抖。 王子知道,国王死在了白刃卫队的护卫下,这是陨星者此生最大的阴影。 大厅里,祈远城使团中的內德·蒙蒂皱起了眉头,这位‘亡号鸦’看着不正常的尼寇莱,轻轻叹了一口气。 “够了,柯特森。” 女大公终于开口了,她的话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怒气:“尼寇莱勋爵为了国王,同灾祸奋战到了最后一刻,他不该得到这样的评价。” “就我的从事官告诉我的事情,女士,这位泰尔斯王子也许是世上最麻烦的帝国人,他还导致了上个听政日里那场难看的群殴,”最老的纳吉尔伯爵缓缓开口,他的话语听上去公正而理性,把话题引回了王子的身上: “我真诚地建议您,在讨论我们自己的事务时,展现我们的‘热情好客’,让他去他的房间里休息吧。” 老伯爵的眼睛微微眯起:“您知道,关于您和他,外面都在谣传什么吗?” 所有的目光重新汇聚到王子的身上,还不时在女大公跟他之间来回逡巡。 塞尔玛表情一变,一时语塞。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伊恩表情丰富,张开嘴巴准备在他耳边说点什么。 “不是现在,伊恩。”伊恩正要开口的刹那,泰尔斯冷冷话,把他的热情封死在喉咙里。 他们是故意的,龙霄城的封臣们。 泰尔斯想起六年前,复兴宫群星之厅里的贵族龌蹉,暗暗地告诉自己:所以他们在按部就班地打击着女大公的威信。 而现在…… 不,他不能说话,不能反驳,否则只会让局势更糟。 泰尔斯紧紧咬牙。 “他是女士的客人,柯特森,纳吉尔,”里斯班摄政适时地开口了,他冷冷注目着两位伯爵:“这是女士的承诺,所以他会留下,而如果你无法忍受他在你的视线里出现,宁愿无视女士的荣誉,那就闭上眼睛或者自己出去,二择其一。” 柯特森冷哼一声,似乎对摄政大人很不感冒。 “别忘了您的血仇,女士,在您之前的合法继承人,摩拉尔王子死于星辰,尸骨未寒,”坐在女大公左手第三位的林纳伯爵面无表情地咬字出声:“从那以后,所有的悲剧都源自这位小王子的来使。” “尸骨未寒,真的?”伊恩又在不知好歹地窃窃私语了:“六年,就算是巨龙的尸体,怎么也该寒了吧。” 泰尔斯甚至都懒得理会他了。 塞尔玛猛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着自己。 “那场悲剧已经有了定论,林纳,”女大公远远地望了一眼泰尔斯,咬牙道:“先王还在的时候就有了,而泰尔斯王子,他现在是我们的客人而我们应该回到正事上来。” “您认为自己的血亲之死不是‘正事’?”林纳突然提高了音量。 “不得不说,您让我有些寒心,”林纳伯爵依旧面如寒霜,目光不动,但他仿佛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却让人难以忽视:“尊敬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士。” 塞尔玛面对着他的目光,握在座臂上的手微微一颤。 大厅里,二十几位贵族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收回你的话,林纳,”里斯班摄政的话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对女大公阁下。” “你怎么敢对努恩陛下,对天生之王的孙女这么说‘你让我有些寒心’?” 里斯班瞥视着林纳伯爵:“陛下从王子时代开始,用了三十年时间,把你们,把濒临败落的林纳家族提拔……”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里斯班,”林纳夷然不惧地回敬:“那位让人甘愿效死的努恩陛下,那位伟大的天生之王,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一个女……” “林纳!”打断他的依旧是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 林纳顿了一下,他瞥了座上的女大公一眼,在略略的迟疑后,还是改口了:“……维系着龙霄城的尊严。” 此话一出,塞尔玛就低下头,抿紧了嘴唇。 大厅里一片沉默。 赫斯特伯爵轻咳了一声。 “抱歉,女士,”这位烙铁郡伯爵看着表情难堪的塞尔玛,温和地道:“但我想,林纳伯爵只是过于想念曾经的陛下,也过于看重龙霄城的未来。” “但他尊敬您,尊敬您的血脉,正如我一般,”赫斯特恭敬地缓缓点头:“女士。” “噫,”伊恩装出一副恶心的神情,悄声道:“这英雄救美的泡妞手法,我都要吐了。” “然而还真管用,看看那女孩的表情……” 真特么啰嗦。 头一次,泰尔斯现自己很想掐死伊恩。 把他一针见血的话语都堵在他的声带里。 王子紧紧注视着塞尔玛。 塞尔玛看着解围的赫斯特,还以一个勉强的微笑。 泰尔斯蹙紧了眉头。 “你所面对的就是天生之王留下的血脉,小赫斯特,”里斯班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毋庸置疑,她会带领龙霄城的未来。” 赫斯特笑了笑,对着摄政微微颔:“当然。” “你说起话来倒是越像努恩陛下,‘相大人’,”一直面无表情,却句句诛心的林纳伯爵缓缓地咬字道:“就像六年前,你,伟大的摄政大人就站在那里,站在陛下的遗体边上,不容置疑地告诉我们大公换人了,只需要乖乖跪下就好。” “别把你个人的怨气带到这里,林纳,”里斯班脸色铁青,“这个荣耀的大厅,不该为私心与阴暗留下位置。” 林纳弯了弯嘴角,作为回应。 “我开始有些佩服你的小女朋友了,”伊恩叹了一口气,拍拍泰尔斯的肩膀:“过去六年里,她是怎么在这些人里活下来的?” “不知道,”泰尔斯摇摇头,他看着桀骜不驯的伯爵们,难掩忧色,“这是我第一次出席听政日,但以前,重要的伯爵们都是派从事官来我猜他们亲身来此,让场面变得更加艰难了。” 伊恩挑挑眉毛:“哦,你居然没反驳我?” 正在观察着诸位伯爵的泰尔斯露出疑惑:“反驳什么?” “没事。”伊恩回复严肃,正经地摇摇头。 场中再次响起了一道年老的嗓音。 “放松,林纳,放尊重点儿,”资历最老的纳吉尔叹息道:“你面对的是龙霄城最有实力的伯爵,掌控龙霄城大权六年的‘龙眸’里斯班你不会想惹上龙霄城摄政的,他有无数方法整治你。” 里斯班跟纳吉尔在空中对视一眼,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寒冷了。 “哦,我想他真正想说的是,”伊恩眯起眼睛:“‘去你妈的,里斯班’。” 泰尔斯深以为然。 “既然他想让星辰人在这儿,那就随他去吧。”纳吉尔轻声道:“反正,龙霄城也不比从前了。” 里斯班远远看着与他同龄的纳吉尔,轻声开口,却无比清晰:“真的吗,纳吉尔,老朋友?” “我的老朋友六年前就死了,”纳吉尔伯爵不紧不慢地道:“随着陛下一起,死在权力的漩涡中。” 在里斯班与纳吉尔对视的时间里,伯爵们一声不吭。 仿佛这是他们的角斗场。 而座位上的塞尔玛则不知所措。 “要我猜,”伊恩的低语再次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他们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人上了对方的老婆?” 泰尔斯缓缓摇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叹了一口气。 局势很不利,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去吧,伊恩。 我们需要。 下一刻,一声惨叫突然响彻了整个大厅: “啊” “你你你” 声音之大,在沉寂的英雄大厅里,就像刮起了一阵旋风。 所有贵族,包括塞尔玛和里斯班,都惊疑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在满厅的贵族封臣里,有一个人突兀地蹦了起来。 来自祈远城的风城子爵,伊恩·罗尼阁下正站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腰部,表情扭曲,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人。 他的身边,泰尔斯王子面无表情地收回他的手,一脸正经地正襟危坐。 仿佛刚刚拽着伊恩的腰肉,全力一扭的人不是他。 伊恩气急败坏地咬紧牙齿,对着泰尔斯做了个“你怎么敢”的口型。 但王子纹丝不动,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他这才注意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风城子爵露出难堪的笑容:“那个……” 五位伯爵齐齐皱起了眉头。 “伊恩阁下,”里斯班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逡巡了一遍,默不作声地回到伊恩的身上:“有什么事吗?” 伊恩呼出一口气,用杀人的目光在泰尔斯的身上剜了个来回。 王子表情平淡,在膝盖边上比了一个拇指。 加油,祝好运。 伊恩只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很乐意欣赏龙霄城的窝里反剧情,”他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先是向着女大公微微一躬,然后歪过脑袋看向伯爵们:“但我们是不是先来谈谈正事儿?” 伊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你们知道,午饭时间很重要,不能拖。” 坐在一起的祈远城使团里,随员们脸色铁青。 龙霄城的封臣们纷纷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们的中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伊恩本人。 “而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柯特森伯爵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斜眼瞥视着伊恩,冷笑道:“小丑?” 伊恩眨了眨眼。 面对这个侮辱性的称呼,他的脸上却笑容更甚。 “我从哪儿来?” 只见这位子爵阁下张开双臂,笑得像个孩子:“当然是马戏团!” 那一刻,柯特森伯爵的冷笑僵在了脸上。 泰尔斯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压抑的场面瞬间解脱。 “我特地来提醒诸位角儿,到点了,各就各位。” 伊恩看了看台阶上的女大公,又看了看身边的泰尔斯,耸了耸肩,对着满厅的封臣,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 “我们要开场了!” 大厅的另一侧,以內德·蒙蒂为的祈远城诸人齐齐地头,放声长叹。 脸色悲哀。 (本章完) 第315章 为了龙霄城 英雄大厅里鸦雀无声。卡Kа酷Ku尐裞網 除了对伊恩极度熟稔的祈远城使团之外,几乎所有人,包括六位伯爵大人,都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站在座椅上,笑容可掬,斜举双臂的小罗尼子爵阁下。 好像在看一件稀奇物事。 泰尔斯不得不低下头轻咳了一声,捅了捅伊恩的腿。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伊恩微微一动,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场面的尴尬。 他悻悻地收回双臂,跳下座椅,僵着笑容向整个大厅挥了挥手:“嘿,各位?” 满厅的贵族这才从瞠目结舌的讶然中回过味来,纷纷不自然地扭头或轻咳。 似乎对英雄大厅里的这一幕深以为耻。 五位之前气势汹汹的伯爵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地坐在原地,彼此对视。 旁观的泰尔斯在心中轻笑:做得好,伊恩,打断了他们越来越强势的诘问。 面对这样不可理喻的人,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他们该怎么反应呢? “这个小丑,是得到了您的允许,才站在这里侮辱我们所有人的么?”柯特森伯爵转向女大公,眼神阴冷,表情僵硬,配合身上的戎装,看上去就像一面冰墙:“女士?” 塞尔玛正要答话。 “女士,各位大人们,”祈远城的使团中,那位训斥过伊恩的贵族,老博尼突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脸悲壮和痛心地对着座位上的女大公鞠了一躬:“这只是个玩笑,我代表祈远城,对伊恩的行为……”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的亡号鸦蒙蒂就突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一脸茫然的老博尼强行按了下来。 伊恩眨了眨眼,对嘴唇微翘的蒙蒂轻轻颔首。 就在此时,座上的女大公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只听她咳嗽了一声。 “各位,”泰尔斯看得出来,塞尔玛是在望着伯爵们铁青的脸色,忍着笑意的情况下开口的:“这是来自祈远城的伊恩·罗尼阁下,罗尼大公的长子及继承人,风城子爵。” “他带着罗尼大公的使命而来。” 伊恩友好一笑,对着女大公微微一躬。 伯爵们齐齐向伊恩看去,但没有一个人显露出惊讶,更多的反而是“果然如此”的释然,这让泰尔斯想到: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伊恩是谁了。 “祈远城,罗尼,”柯特森远远打量了伊恩几眼,眼中透漏出些微的凝重:“我见过你父亲,‘长发’库里坤是个可敬的人,他的话比长剑还值得信赖,我也尊敬罗尼家族,北地千年来的骑士楷模。” 伊恩嘴角微动,似笑非笑。 “但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小子?”柯特森伯爵不屑地摇摇头:“我真为你的父亲和家族感到羞耻。” 封臣中传来阵阵的笑声。 泰尔斯看见,伊恩的眼神轻轻一闪。 “彼此彼此,”祈远城的继承人以最轻松的姿态坐了下来,“看到您的时候,我也为龙霄城和女大公阁下感到羞耻。” 伊恩轻哼一声:“一个当灾祸降临时,自己却躲在城外,当主君战死时,自己却毫发无伤的伯爵。” 柯特森伯爵的面色一寒。 “如果我是你,懦夫,”伊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重复了一遍柯特森刚刚指责陨星者的话:“就趁早找个没人的地方自杀,而不是厚着脸皮赖在女大公身边,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大公身旁的陨星者轻轻蹙眉。 这句话像是投入湖面的势头,泛起巨大的波澜。 满厅的贵族瞬间沸腾了起来! 贵族们——尤其是五位伯爵们死死地盯着一脸满不在乎的伊恩,仿佛那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泰尔斯舒了一口气:嗬,这位小罗尼真是够有种的。 “再说一次,子爵,”柯特森伯爵咬牙切齿,特别突出了对方的爵位:“然后你和我,我们就可以决斗了。” 伊恩哈哈一笑。 “当然!” 他豪迈地大手一挥:“决斗!” 泰尔斯心神一震:等等,伊恩这是……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祈远城的继承人就打了个响指,毫无顾忌地翻翻双手,一脸轻松地指向祈远城使团:“而我则指名祈远城的內德·蒙蒂勋爵,让他全权代表我的荣誉跟你决斗!生死勿论!” “怎么样?” 远处,正在挠着脖颈的蒙蒂,瞬间僵住了。 伯爵们再一次僵硬了脸色,看着伊恩。 伊恩维持着笑眯眯的脸色。 在决斗中,寻找代理人? 这家伙……真的是北地人吗? 泰尔斯呼出了一口气:幸好,伊恩还是那个伊恩,不会突然变成视死如归豪气冲天的好汉子。 “面对决斗,你就躲在亡号鸦的身后?” 柯特森伯爵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蒙蒂,又看了看伊恩,声音里透露出忍无可忍的怒气:“懦弱,你真是我们北地人的耻辱。” 大厅里的贵族们无不发出不屑的冷哼或嘲笑,乃至咒骂。 但伊恩对这些目光甘之如饴,仿佛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过奖了,”伊恩翘起腿,抱起双臂,耸了耸肩:“能给你们带来耻辱,是我的荣幸。” 大厅里的气氛再次被引爆,北地人们的抗议和咒骂如潮水般涌来。 泰尔斯轻叹一声,拍拍伊恩的肩膀。 你真行,哥们儿。 就在此时,眼见秩序就要失控的时候,女大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突兀地在嗡嗡响的大厅里响起。 “诸位,诸位!” 在一排男人的低沉抗议声中,塞尔玛高亢尖利的女声显得极其特别:“现在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 咚!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上身边的墙壁! 大厅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一点。 随着陨星者的动作,大厅里的大公亲卫们像是排练好了一样,齐齐举起手上的武器,板起脸砸上身侧的墙。卡Kа酷Ku尐裞網 咚! 沉闷却震耳的响声在大厅中共鸣,让所有激愤的贵族们都安静了下来。 人们难掩脸上的神情,齐齐看向最高的那个座位。 塞尔玛看了里斯班摄政一眼,在得到他的肯定后,这才努力着把要说的话说完:“无论我们怎样看待这位伊恩阁下,也不能忽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祈远城带来了一个黄金走廊上的坏消息,”女大公吸了一口气:“二十年前,在先王兵锋下低头的自由同盟,最近撕毁了跟我祖父签订的协议。” “诸位,我们二十年前,亲手为埃克斯特夺回的尊严,再次遭到了侵犯。” 女大公的话音落下。 伊恩打了个响指,在一片不屑的目光中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就是如此”的手势。 没有人说话。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来了。 真正的戏码。 似乎都在思考。 直到苍老的纳吉尔伯爵缓缓出声。 “西边的孬种们总算又硬气了一回,”这位乱石陵与哈廷郡伯爵长叹一声:“然而,历史总是一再重复,人们依旧记不住教训。” 也许埃克斯特的国务似乎稍稍吸引了一下伯爵们的注意,也许是事关他们曾经的战争,总之,伯爵们不再纠结在那个“祈远城耻辱”上,就连柯特森伯爵也只是冷哼一声,然后转过头来。 看来……泰尔斯观察着大家的神情,心中一沉: 他们都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是,对于伯爵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务,也许不仅仅是自由同盟。 “自由同盟。” “那群懦夫不敢单独这么做的,他们的背后是谁在支持?”一直以来默不作声,似乎事不关己的那位独臂伯爵,克尔凯廓尔皱起眉头:“又是那群长耳朵?” “不,”伊恩似乎稍稍找回了正形,这让祈远城使团们放松了不少:“白山很平静,我们没有收到关于白精灵们的任何异常情报。” “我还记得二十年前,”林纳伯爵依旧面不改色:“同盟的那些孬种只有雇佣军帮他们打仗,撕开他们的战阵比撕纸还容易,攻破他们的城墙也就是爬个梯子的功夫。” “祈远城完全能自己解决。” “只要他们不派小丑出战。”柯特森伯爵不屑地加了一句。 伊恩露出笑容。 “装模作样的戏码不就要再演了,诸位,”龙霄城摄政,里斯班伯爵拍了拍手,他肃颜开口,话语掷地有声:“我相信,你们都不是傻子,你们很清楚,这场棋局的关键在哪里,就连自由同盟背后的人,你们也心中有数。” 五位伯爵都眯起眼睛,注视着里斯班。 伊恩咳嗽了一声。 “诸位,相信你们都知道……” “查曼王正在压迫凌虐他领内的贵族,”来自祈远城的子爵阁下叹了一口气:“祈远城,以及我们志同道合的同伴们,比如戒守城、麋鹿城,正在为了这一不幸而奔走。” 伊恩扬起眉毛:“而现在,我们需要龙霄城的支持,来告诉整个王国:国王不能为所欲为。” “自由同盟的事件是其中的插曲,却不能忽视。” “所以,我才在这里。” 大厅里沉默了一瞬间,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最前方的那六位伯爵。 但伊恩得到的回答却并不是那么积极。 林纳伯爵冷冷开口:“那就去找国王吧,也许你们给了国王他想要的东西,自由同盟就会乖乖低头了。” 伊恩微微皱眉。 “少来打扰龙霄城,”柯特森冷哼道:“这不是我们的战争,至少不是现在。”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们都看得明白。 他们只是…… 里斯班伯爵适时地开口了:“但这就是我们的战争,不能逃避。” 积威数十年的前首相大人,让所有人都凝重地看向了他。 只听里斯班重重地道:“二十年前,龙霄城用鲜血回应了自由同盟的反叛,这是龙枪家族的光荣过去,是先王努恩威严的证明——我们就是埃克斯特的领军者,责无旁贷。” 纳吉尔伯爵看着凛然开口的里斯班,不禁眯起眼睛。 老朋友。 “何况,事关沃尔顿家族的尊严,以及天生之王的荣誉,”里斯班寒声道:“当西方再次生变,沃尔顿家族不能对之坐视不理。” “别忘了,我们是北地人。” “更是龙霄城的北地人!” “我们从不逃避!因为我们重视荣誉多于生命和利益!” 大厅里沉默下来。 泰尔斯用余光看见,伊恩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 压力满载的塞尔玛终于泛出了笑容,她感激地看着里斯班。 “说得对,夏尔,我们有必要像二十年前一样,出兵西部,重振龙霄城的赫赫威名,”女大公像是松了一口气:“至于查曼王的……” 就在此时。 “当然!” 里斯班伯爵的对面,女大公右手第一位的纳吉尔伯爵开口了。 “我们当然愿意为埃克斯特的荣辱,为您的荣誉出战,女士。” 他苍老的声音无损他的威严,一瞬间甚至让泰尔斯想起那位曾经的天升之王。 纳吉尔像一位资深的长者,循循善诱地道:“可是作为深受先王恩情,也效忠沃尔顿家族的封臣,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提醒您:多想一步。” 塞尔玛绷紧了脸色。 泰尔斯捏紧拳头,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循着父祖的足迹,出兵西方,也许确实能让人称赞您,甚至传为美谈。” “但出战之后,当我们赢得胜利,重新把自由同盟的城墙拆掉之后呢?”只听纳吉尔环视全场,轻声道:“我们,龙霄城也不过就是一个在祈远城和黑沙领之间来回摆荡,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伊恩挑了挑眉毛。 塞尔玛脸色一紧,有些焦急,她正要开口:“可是……” “是的,也许您保护了龙霄城的尊严,让人称赞一句‘还算不赖’,”纳吉尔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封君:“但龙霄城真正能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满厅的贵族们都沉静地听着他的话。 特别是其他五位伯爵——里斯班尤其脸色难看。 纳吉尔继续道:“重新号令埃克斯特的权力?” “还是祈远城送来的战利珠宝?” “抑或是来自黑沙领的一张国王嘉奖状?” 他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 纳吉尔双目如电地注视着女大公。 塞尔玛咬了咬下唇,求助般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但泰尔斯在这一刻无能为力。 “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就是这么做的,他收获了……”女大公有些慌张。 她又被打断了。 “那时他是国王,您的祖父,努恩和我们都代表着整个埃克斯特,”纳吉尔慢吞吞地道:“现在?” 只见纳吉尔长叹了一声,在所有人凝重的眼神中颤巍巍地站起,看向女大公身后的戮魂枪。 眼神充满沉痛而怀念。 “现在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女士。”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悲哀:“龙霄城也早就没有国王了。” 那一刻,泰尔斯重新打量起这位年老的伯爵,心中警讯不断。 他预感到了对话的走向。 糟糕。 这家伙…… 绝对是位不输给里斯班的狠角色! “我们已经吃尽了外人带来的苦头,”纳吉尔回过头,声音变得冷漠:“何必再为人前卒,去趟这趟浑水?” 大厅里响起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女大公则不知所措。 “吃尽了苦头?老朋友,”里斯班死死盯着纳吉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接过他话头的人是林纳伯爵。 “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林纳的诛心之言一如既往:“六年前,新国王连带着四位大公一起,几乎是强令着确定了龙霄城的归属,埃克斯特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大公。”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一个座位上。 那里,塞尔玛的脸色越见苍白。 纳泽尔摇了摇头。 “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女士,”他对着座位上的少女露出一个满怀歉意的微笑,语气里有着失望:“但我们不再是那个强大的龙霄城了。” “六年里,封臣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贵族一盘散沙,难以团结。” “而像是黑沙领和祈远城这样的对手,现在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里来刺探我们,在英灵宫里侮辱我们。” 伊恩正要说点什么,却被泰尔斯一把扣住肩膀。 “不,”王子皱起眉头:“还不是时候。” 纳泽尔伯爵扣紧双手,表情凝重:“从那一天起,整个埃克斯特都把我们看扁了:一个女孩坐在大公宝座上,跟我们一起,无力地看着经历了灾祸、王薨、外军肆虐之后,破败凄凉的龙霄城。” 女大公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的对面,里斯班的目光之利,几乎能放出闪电。 “您要我们出兵,维护沃尔顿的尊严,重振龙霄城的声威,来重新赢得我们在埃克斯特的一席之地,当然可以。” “也必须如此,”纳泽尔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恭敬和淡然:“但您也许忽视了,我们所面临的更大的危机,也忽视了真正重振声威,稳固龙霄城的办法。” “你在说什么?”承受着满厅的目光,女大公艰难地开口:“真正的方法?” 纳泽尔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我想,伯爵他是在说……六年了,在他人看来,龙霄城的大公是个年幼而弱小的孤女,既无丈夫也无子嗣,沃尔顿家族摇摇欲坠……”柯特森不无讽刺地开口道:“就连我们,龙霄城的封臣自己,都觉得我们已如西山落日……”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让人难受。 泰尔斯看着台上无力蠕动着嘴唇的塞尔玛,就像案板上无力挣扎的鱼。 他的牙齿越咬越紧。 “你们在指责我?”塞尔玛艰难地开口。 啪。 纳泽尔拍响了双手。 “不,我们关心您,在乎您,女士。” 纳泽尔用温和的语气道:“正如我们热爱龙霄城,效忠先王陛下。” “因此我们需要您变得强大起来。” “龙霄城不能再在虚弱与动荡里空耗,而我也厌倦了跟夏尔无休无止的对抗,我们曾经是生死相托的朋友,现在却为了您的事情闹得彼此为敌。” 纳泽尔跟里斯班对视了一眼。 双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对彼此的忌惮。 以及失望。 “你,纳泽尔伯爵,你是说……” 女大公的话有些断断续续,她低着头,手臂紧紧地按在座椅上。 “是的,女士,”纳泽尔转过身,不紧不慢,仿佛一位最称职的顾问,冷静而理性地建议道:“我认为您需要一位丈夫。” “为了龙霄城。” (本章完) 第316章 大公与封臣 当纳泽尔说出最后一个词的刹那,整个英雄大厅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 既非死寂一半的沉默,也非群情汹涌的热闹,而是大厅侧面的贵族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似有若无的嗡嗡声响里,他们时不时抬起头,用古怪而疏离的目光瞥视一眼座上的女大公。卡Kа酷Ku尐裞網 就像成千上万只虫蚁,无孔不入地潜藏在高大坚实的栋梁之木里,窸窸窣窣地咬啮侵食梁木的声音,让人心生烦躁,待要破木搜寻,却又无影无踪。 大公的宝座里,塞尔玛的表情冻结在了脸上。 尽管在上次听政日上的诡谲气氛,以及里斯班和泰尔斯或直言相谏或旁敲侧击的提醒下,少女早有预料,但真正临到这一刻的时候,女大公还是禁不住浑身一紧。 就像遮瑕的面纱,终于被人无情揭下。 泰尔斯听着耳边的私语,看着少女的表情,心中滋味难言。 坐在女大公下首的里斯班阴沉着脸,眼皮微垂,丝丝冷意从中透出,就像是快要砸下冰碴的屋檐。 “纳泽尔伯爵,”好半晌,面无表情的少女这才缓缓送出一丝清脆却清冷的嗓音:“这就是您的建议?我的婚姻?为了龙霄城?” 她开口的刹那,英雄大厅里的私语顿时消失。 就像停下咬啮,躲藏起来的虫蚁。 纳泽尔静静地看着冷面看着他的少女,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这是应有之义,”老伯爵淡淡道:“您知道,沃尔顿的血系必须延续下去,就像英雄萨拉和蕾妮公主的婚姻,延续了龙霄城的统治。” “沃尔顿家族也更需要一位合法、正统的子嗣和男性继承人,来抚慰不安的封臣们,震慑我们的对手们——告诉外界:龙霄城正在足够的庇佑之下,稳固如昔。” 纳泽尔依旧云淡风轻,但他每说一句话,大厅里的私语就减去一分,少女的脸色也苍白一分。 “为此我建议,您可以在诸位封臣以及他们同样高贵而忠诚的家族之中,遴选一位年轻有为,堪负重任的俊才作为您的丈夫。” 纳泽尔伯爵肃颜正色:“以作为您未来孩子的父亲,作为未来龙枪家族贵胄的父亲。” 女大公没有立即回答。 但泰尔斯感觉到,少女的眼神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偏移,但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聚焦在大厅中央的地砖上。 那是属于英灵宫的地砖,历经千年,依旧坚固。 “这么说,您认为,我作为一个女人,”塞尔玛轻声道,“事实上,并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继承龙霄城大公的一切?” 她的声音渐渐消去了慌张与不适,却多带了一丝与主人一致的苦涩与凄清: “所以您要求我早早嫁人,生出一个真正的、有资格和权利的龙霄城继承人?” 大厅里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世代忠于沃尔顿家族的封臣们不再交头接耳,而是先后抬起头,等待着厅中事态的发展。 五位伯爵神态不一,却齐齐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封君。 里斯班的目光死死锁在纳泽尔伯爵的身上,后者却恍然不觉。 看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伊恩却耸了耸肩。 “恰恰相反。” “正因为您拥有以沃尔顿血裔的身份,统领龙霄城的资格,”纳泽尔的声音再度传来,相比女大公的轻灵乃至冷清,他的话语平稳有力:“所以才更需如此——作为家族中最近的直系血裔,延续沃尔顿家族,是您义不容辞的责任。” 塞尔玛垂下了眼睑,目光停在自己膝盖的长裙上。 那一刻,默默地旁观这一幕的泰尔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远离宫廷波诡云谲的这六年,既是不幸,也是幸运。 终于,一声低沉而蕴藏怒气的冷喝,在大厅里凛然响起: “就我所知,我们在谈论的是响应女士的召唤。” “是出兵自由同盟的事宜,”里斯班摄政的声音像是绝日严寒的风雪,瞬间刮走大厅里贵族们脸上仅存的最后一丝笑意,“而不是粗暴地私改议程,毫无尊敬地干涉女士的私人事务。” “简直与逼宫造反无异。” 里斯班冷冷地结束他的话。 他的对面,纳泽尔转过了头,转向了里斯班,仿佛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敌人,仿佛刚刚对女大公的谆谆教导只是毫不经意的提醒。 这位老伯爵牢牢地盯着摄政大人,眼神久久不移。 “我们在谈论的是龙霄城的未来,里斯班,”下一秒,纳泽尔像是存了心跟里斯班作对一样,用最冷静平和的语言,说出让里斯班脸色急变的话:“事关龙霄城上下的命运,你觉得,我们会昏聩到任它把持在某个居心叵测的权臣手里?”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其余的四位伯爵也微有反应:其中,林纳和柯特森毫不掩饰地各自冷哼了一声。 唯有一言不发的女大公,依旧死死盯着腿间的长裙。 似乎上面的花纹很好看。 里斯班回望着纳泽尔,不再掩饰他的不满。 只听摄政大人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强迫女大公下嫁给你们中意的人选?” “把龙霄城牢牢捏在自己的手里,才不叫‘昏聩’,对么?” 两位大人的争执回荡在大厅里,却没有人敢出言打断。 泰尔斯冷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里斯班与纳泽尔,两个历史同样悠久,论起功绩,甚至不输给“耐卡茹九骑士”的北地家族,从龙骑之王的时代起,就作为沃尔顿家族的左膀右臂,共同支持着云中龙枪旗帜在龙霄城飘扬不倒。 而现在…… 一秒后,纳泽尔和里斯班错开了彼此的复杂眼神。 “从来没人能强迫一位大公做什么,哪怕是国王,”只听纳泽尔话音稍低,语锋一转:“但大公们之所以有资格站在这个位置上接受群臣的效忠,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责任所在。” 纳泽尔不再看向里斯班,相反,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脸色青红一片,眼神凝滞不动的塞尔玛。 “女士,谨记,您不仅仅是自己,也不仅仅是塞尔玛女士,更不仅仅是沃尔顿家族的姑娘,”纳泽尔伯爵轻哼一声: “您更是——龙霄城。” 他的咬字特别清晰,重音明确,不容置疑。 “是的,别总是想着您自己,女士,”纳泽尔凛然道:“更重要的是,想想龙霄城。” 塞尔玛已然咬紧的牙齿,不禁一动。 “我是,”她艰难地重复道:“我是……龙霄城?” 纳泽尔不言不语,里斯班脸色铁青。 大厅里,其余十几位封臣的窃窃私语再次响起。 比之前几次更大,更嚣张,更放肆。 尼寇莱皱起眉头,他的手好几次想要抬起,伸向背后的兵刃,却每次都硬生生地放下了。 泰尔斯咬住了下唇,睫毛微颤。 他的余光里,曾经的小滑头低垂着脑袋,微微颤动。 伊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声道:“喂,别走神,我们什么时候上?” 但泰尔斯只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伊恩很快就不再注意泰尔斯了。 因为下一刻,几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少女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我说不呢?” 女大公向来清亮却柔弱的嗓音,带着平素不多见的短促气音,突兀地响起。 大厅里的一张张面孔上,相继泛起了略微的愕然。 在饱含拒绝之意的语气下,塞尔玛的一双眸子里闪动着许久不见的怒火,环视着整个大厅。 尤其是六位伯爵。 令泰尔斯为之讶然。 【塞尔玛,记得吗:选择你想成为的人。】 【如果你不想当一个任人摆布,随手交易的花瓶……】 【那就拒绝他们!】 大公的宝座上,少女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冷漠的脸孔,铿锵出声:“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此言一出,六位伯爵包括里斯班在内,齐齐皱眉! 大厅像是又被投入了一颗石头的湖面,再次荡漾起此起让人心烦的私语声浪。 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了里斯班伯爵,但后者只是轻蹙眉头。 “搞什么?” “又来一次?上次听政日的时候,这小姑娘是不是也……” “我真不明白……一个屁都不懂的小女孩儿都敢在大公的宝座上发脾气……” “该死,龙霄城不能再这样下去……” “嘿,猜猜看,她再长大一岁,会不会咆哮着,命令我们去给她找好看的裙子?” “像我说的一样,她就跟其他女人一样,欠一根来自丈夫的皮鞭……” “瞧瞧她那细胳膊,大概连剑都举不起来,就敢……” 大厅里的声音混杂,此起彼伏,嘈杂之处,逼得尼寇莱不得不再次严肃出言,维持秩序。 听着耳边的流言,泰尔斯渐渐蹙紧眉头。 但塞尔玛依旧高昂着头,毫不示弱地看着她的封臣们,只见她向着大厅里的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坚持呢?” 塞尔玛复杂地瞥了赫斯特一眼,又艰难地看了咄咄逼人的林纳伯爵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如果我以龙霄城女大公的名义坚持……不,我命令:我的婚事,不会在这里,不会因此事而决定。” 不起眼的角落里,泰尔斯微微翘起了嘴角。 是呢。 是那只,鼓着腮帮,红着脸,提起裙子,狠狠踹他腿骨的小母狮子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诸位,若果如此……” 女大公的嗓音回荡在大厅里:“你们又会怎么样呢?” 此言一出,大厅里一时似乎没什么变化。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泰尔斯莫名地感觉到,大公身侧的六个座位周围,温度似乎遽然下降! 所有伯爵们齐齐转头,他们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向了一个人。 里斯班摄政。 好像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但女大公又一次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请不要再看夏尔了,诸位,”塞尔玛的声音略有颤抖,像是寒风中承雪而动的枝条:“他没教过我说这句话。” 里斯班愕然一怔。 纳泽尔伯爵的目光慢慢凝固在半空中,凝固在女大公握着座臂的手上。 “很好,”数秒后,他轻声道:“您让我有些意外。” 塞尔玛深呼吸了一口,只觉得纳泽尔的异样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魔力。 但纳泽尔眼中的异色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严肃与淡然,仿佛刚刚女大公带来的意外,就真的只是偶然的意外而已。 他身旁的林纳伯爵轻哼一声 “您是女大公,龙霄城里,您的权力天生至高无上。” “但问题是,您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林纳伯爵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关键:“要在这里,要因此事而背弃您的封臣,以孤寡之身,宰制龙霄城上下?” 背弃封臣…… 孤寡之身…… 这句话让大厅里的气氛越发紧张。 但林纳伯爵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台阶上的女大公。 塞尔玛脸色一白,她咬紧牙关:“林纳伯爵,你这是什么……” 眼见气氛不对,一直很友好的赫斯特伯爵开口了。 他向着双方抬起双手,劝架一般抢先开口:“女士,林纳伯爵,我想我们都应该冷……” 这一次,赫斯特伯爵被林纳无情的话生生打断: “我们都知道你那点瞎心思,赫斯特伯爵!” “但别再‘教我’怎么做——那权力只属于先王努恩。”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林纳尽管是对赫斯特伯爵说这句话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大公的身上。 让塞尔玛承受的压力越发沉重。 赫斯特的黄金胡子一抖。 几秒后,吃了钉子的烙铁郡伯爵就冷下脸来,没有再接话。 大厅里回复了平静。 只有泰尔斯与伊恩两人,怀着完全不一样的心情,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女大公面沉如水。 封臣们目光如剑。 很快,纳泽尔伯爵叹了一口气,重新加入对话: “那真的很遗憾,女士。” “当然,作为一介伯爵,我也无力反对甚至阻拦您的决定。” 纳泽尔像个略有失望的老人,摇头轻声道:“可我——当然仅仅是我——依然会建议您,甚至用行动来劝谏您,面对自由同盟的危机,在这场祈远城和黑沙领的对决里——我们最好明哲保身。” 塞尔玛不自觉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皱起眉头。 “建议?行动?明哲保身?”女大公手臂一僵:“你是什么意思?” 纳泽尔淡淡地看着她,并不答话。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做得好,塞尔玛。 我们接近了。 接近了。 在这场博弈里,完成最重要的连接: 战争,和婚事。 我们就赢了。 对面的里斯班不屑地轻笑::“这么说,你,纳泽尔——甚至许多对不能插手封君婚事而不满意的封臣们,在自由同盟的危机前,你们要拒绝女士的召唤,拒绝召集你们的军队,甚至……” “像黑沙领的许多封臣们,以及其他领地的大公们,像他们反抗查曼国王一样,拒绝向女士纳税?” 纳泽尔丝毫没有理会他。 素来直来直往的柯特森伯爵眯起眼睛,注视女大公,挑了挑眉头道:“我当然希望不会变成那样,女士。” “但很多时候,我们也身不由己。” 塞尔玛的脸色变了。 “出兵自由同盟——那是为了维护沃尔顿家族的荣誉,是你们的祖先誓死效忠的对象。” “如果我们袖手旁观自由同盟的战事,拒绝祈远城的求援,那我们,无论身为龙霄城女大公的我,还是身为龙霄城诸侯的你们……”女大公咬着牙,冷冷地道: “我们都会变成笑柄:无论是一个连父祖之名都无力维护的弱女,还是胆小懦弱不敢面对当年手下败将的北地人!” 其他四位伯爵,无论是不留情面的柯特森,还是言语诛心的林纳,抑或沉默寡言的克尔凯廓尔,以及温和有礼的赫斯特,他们都转开目光,避开塞尔玛的视线。 唯有纳泽尔伯爵双目有神地看着女大公,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六年的内耗与灾难中,龙霄城已然摇摇欲坠——拒不出兵也许有损沃尔顿家族以及我们的名望,但却是保证我们不在这场漩涡里沉没的好方法。” 一边的里斯班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女大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知道,纳泽尔伯爵,还有你们,你们都知道我们必须出兵!哪怕不是为了龙枪家族,不是为了协助祈远城,而仅仅为了压制国王的野心,不让我们在王国内部的漩涡里随波浮沉!” “这也是为了龙霄城!” 但下一刻,老纳泽尔的嗓音陡然提高,打断了塞尔玛的话! “那么,为了龙霄城,为什么您就不能明白呢?” 塞尔玛一怔。 台下,泰尔斯的拳头时松时紧。 近了。 近了,塞尔玛。 就差一步! 纳泽尔伯爵看着女大公的眼神突然变了,里面透出犀利的锋芒: “若您能开明而清醒地选择好自己的丈夫,重新稳固住龙枪家族的未来,那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届时,您作为女大公坐镇龙霄城,名正言顺地竖起沃尔顿的荣誉之旗,下令出援祈远城。” “与您同在沃尔顿家族中的丈夫则领兵而出,跟我们这些封臣们一同征伐西方,洗刷自由同盟的混乱。” 只听伯爵冷冷地开口:“重振家族的声威,维护龙霄城荣誉的同时,还赢取祈远城的同盟,甚至能一挫国王的嚣张气焰,彰显我们的存在与力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解决方法吗?” 女大公咬住了下唇,在二十几位封臣的面前,似乎有些慌乱。 就在此时,塞尔玛的摄政官,里斯班伯爵适时地开口了。 “对付国王?真的吗?”里斯班摄政轻哼一声:“在这个祈远城与国王对弈的关头,你们却故意拿领主的婚事从中作梗……怎么,黑沙领给的甜头,查曼王丢下的骨头,就那么好舔吗?” 那一刻,纳泽尔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凶兽,猛地转头,盯着里斯班。 “慎言,老朋友。” “伦巴确实来找过我,”纳泽尔伯爵字字生寒,仿佛与里斯班有着化解不开的仇怨:“但龙霄城的纳泽尔家族,可不是他那种弑亲夺位的烂臭货色可以指使得动的——哪怕他再怎么巧舌如簧,用心险恶。” “但请相信我,女士,这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认为,这才是对龙霄城最好的未来。” 纳泽尔的话在继续:“您应有的权利不会受到任何干涉:只要是龙霄城中的高贵俊彦,如何选择,以及选择哪一位作为您的丈夫,仍然是您的意愿,这是这是龙霄城的……” 忍无可忍的里斯班再度怒喝开口。 “够了,纳泽尔!” 摄政大人冷冷道:“你尽说些‘为了龙霄城’的高谈阔论。” “然而,让女大公下嫁你们其中一员?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法?” 里斯班缓缓地摇头,眼睛里仿佛要射出利刃:“你真的知道这会给龙霄城带来什么吗?” 角斗的中心仿佛又回到了两位伯爵之间。 “当然。” “女士,”纳泽尔的声音低沉下来,一双眼睛却不离里斯班:“我知道夏尔……里斯班伯爵他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女大公要制衡上下,维持龙霄城的均势’,‘领主贸然与封臣结婚,不利龙霄城的内部统治’,‘您不能将身份和权力托付在龙霄城内部’诸如此类的借口,作为您拒绝下嫁的理由。” “确实,不无道理——我跟夏尔共事多年,我比谁都清楚:他不是个蠢材,这种担心确实存在。” 纳泽尔眼神复杂地看着里斯班,但他转向女大公时,目光却越发奇特。 “我本来不想说下面这些话,女士,”纳泽尔轻声道:“但您我刚刚突然意识到,也许不该把您当作一无所知的年幼孩童——您毕竟是女大公。” 塞尔玛心中一动。 里斯班则眉头发紧。 “所以,您以为,您的婚事,就真的像某些人所言,只是为了把沃尔顿家族的权力束缚在龙霄城的某一家族上,攫取到我们的手里?” “不。” 纳泽尔伯爵带着些许的疲惫,轻声开口:“这是为了更高,更重要的目的。” ? ?各位,下一章已经码好并修改完毕,定在十二点半发文,我去次饭了。 ? ???? (本章完) 第317章 计划 塞尔玛露出深思的神色。卡Kа酷Ku尐裞網 老伯爵向后轻轻一靠,下意识地看向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 “诸位!”纳泽尔朗声开口,吸引着大厅里封臣们的注意,一点也不像一个老人: “六年了,在天生之王的威势不再时,因为各种各样的破理由,龙霄城的所谓平衡、均势、he ping、默契,”纳泽尔面色疲惫,仿佛自言自语:“早就被打破了。” 大厅里为之一静,这番话让许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最有实力的六位封臣,围绕着努恩陛下遗留下的权力空位,相继决裂。” 其他四位伯爵齐齐一动,除了克尔凯廓尔伯爵之外,其他三人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里斯班扫来的目光。 “一边,我们这些伯爵,都怀疑大权在握的里斯班独揽政局,隔离女大公,试图架空努恩陛下留下的伟大遗产。” “而另一边,里斯班则坐在摄政的位子上,痛恨我们在先王逝世后不听号令,一盘散沙的自私自利与明哲保身。” 塞尔玛怔住了。 纳泽尔冷冷地看着脸如寒冰的里斯班,眼里透露出失望与痛恨。 “稍微小一些的家族,则在自己的领地上保守而治,在这种对峙中战战兢兢,左右逢源,唯恐踏错一步。” 封臣们里传来的嗡嗡声略略一静。 “而灾祸与天空王后的降临,天生之王的突然逝世,包括查曼王在此地的蹊跷加冕,又在民间搅动了多少风雨,闹得人心惶惶?” 塞尔玛轻咬下唇,下意识地看向泰尔斯。 纳泽尔转向女大公,语气颇为难堪:“您独身未婚,而身份敏感的星辰王子又常伴宫廷,不知道引发了多少流言蜚语,污人耳目。” 塞尔玛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但泰尔斯只是低头看着地砖,尽管伊恩几次跟他挤眉弄眼地暗示。 纳泽尔的眼里闪现痛心与愤怒,让人难辨真假:“更让人痛心的是,六年来,龙霄城以外的人看到的,却是曾经权倾一时,威势无匹的沃尔顿家族直系血脉,除了一位孤女,已经乏人继承的事实。” “于是乎,在共举王座离开龙霄城后,查曼·伦巴那样的野心者贪欲渐起,祈远城的‘长发’库里坤·罗尼日趋桀骜,向来交好的烽照城不闻不问,戒守城等地对我们态度含糊,其他大公治下下的地方贵族,跟我们的封臣矛盾唯有越发频繁。” 纳泽尔伯爵不忿地抬起头,从椅背上直起腰来。 他冷冷地道:“更别说南边的帝国人邻居,不知他们在背地里庆祝了多少次这座城池的没落。” 泰尔斯挠了挠脑袋,依旧装作不知道。 纳泽尔的语气越来越严厉:“女士,六年了,失去了努恩陛下,龙霄城再也无法凝聚到一起。我们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尴尬和不忿,失落和痛苦,难道作为女大公的您,真的一点都看不到吗?” “我们的所谓均势he ping衡,早就在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剧变中,随着先王陛下,彻底破碎了!” 大厅里的气氛从诡异变得沉重。 里斯班黑起了脸。 泰尔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位纳泽尔伯爵…… 不愧是在努恩王手下,为他fu u多年的人杰。 如果他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话。 在女大公苍白的脸色,以及诸侯们深思的眼神前,纳泽尔满面痛心地摇摇头: “现在,女士,您明白您的婚事代表着什么,明白您有一位强而有力的丈夫代表着什么,明白您和您的家族有了健康可靠的继承人,代表着什么了吗?” 纳泽尔面色严厉,须发怒张,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女大公停滞在了上一个表情上,哑口无言。 “这是否是对您不利的牺牲与代价?也许,”纳泽尔扫视了全场的封臣们一眼:“但这是否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当然!” 塞尔玛则难以置信地看着纳泽尔,似乎不知如何反应。 “我们尊敬您,女士,”老纳泽尔伯爵的表情恢复了恭谨,他向着女大公鞠躬:“但我相信,展现这种尊敬的最佳方式,就是真真正正地把您当作龙霄城的统治者,把一城大公应该面对的事实,该付出的代价与牺牲都亮在您的面前,无论那多么令人不悦而难受,无论那是困境,还是障碍婚事只是其中之一。” 塞尔玛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似乎真心实意的纳泽尔伯爵。 “而非把您当作扯线傀儡一样,装饰齐全后锁死在深宫里。” “而非以‘为了您好’为名,自诩为遮风挡雨的乔木,理直气壮地切断您与这个世界残酷一面的所有联系,”纳泽尔轻蔑地扫了一眼脸色发青的里斯班摄政:“我们需要的是一位能守护、驾驭龙霄城的大公,女士。” “而不是一个名为大公的,用来装饰龙霄城的花瓶。” “纳泽尔!”里斯班眼神一厉:“你说什么?” “他只是说出了我们的心声罢了,‘首相’大人,”林纳伯爵冷冷地回复:“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样的摄政官,会在六年的时间里,把我们的领主和封君当作一国公主来教养,即使她是个女孩,但她也是龙枪家族的最后直系血脉。” 里斯班捏紧了拳头,他身后,护卫着女大公的陨星者则脸现红晕。 泰尔斯肩部一重:伊恩靠了上来。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六位封臣之间的关系,”伊恩轻声在泰尔斯耳边道:“可是啊,这位里斯班摄政大人,这六年里,他待在英灵宫里,究竟是在给你的小女孩儿挡刀呢,还是引箭呢?” 你问到最要命的地方了,子爵阁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那个猜想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是时候打破那个花瓶了,女士,”纳泽尔伯爵没有理会里斯班,他再次向着女大公鞠了一躬,眼中炯炯有神:“碎裂的瓦片也许会刺痛您的皮肤,但唯有鲜血才能洗涤北地人的内心即使您只是女孩儿。” 泰尔斯听着纳泽尔的话,突然涌起一阵熟悉感。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位纳泽尔伯爵,或者其他的四位封臣,他们并不像普提莱所说的那样,都是私心自许的权臣,也并不像里斯班所警惕的那样,都是在努恩薨逝之后,蠢蠢欲动的诸侯。 泰尔斯的目光扫过老谋深算的里斯班,掠过沉稳的纳泽尔,颇为友善的赫斯特,沉默的克尔凯廓尔,冷酷的林纳,口无遮拦的柯特森。 恰恰相反,努恩王为他的继任者留下的,也许是一个足以重续龙霄城辉煌的班底。卡Kа酷Ku尐裞網 只是,这一班底却经历着努恩王过早逝世,而留下的最大意外…… 一位女大公。 泰尔斯担忧地看向塞尔玛。 女大公只是怔怔地看着伯爵。 似乎没反应过来。 也似乎无话可说。 “纳泽尔家族的族语有言:高贵者背负责任,统治者必有牺牲,”纳泽尔冷冷地道:“您想要维护家族的荣誉,守住龙霄城的威名?当然,但与此同时,代价必不可少这就是您和您的命运。” “塞尔玛女士。”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全神贯注的泰尔斯王子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恍惚地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 想起在那个昏暗的墓室里,那个沉重而威严的声音: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就在全场都为纳泽尔伯爵的话语陷入寂静的时候,一声熟悉的痛叫再次打破了沉默。 “诶诶诶痛,痛,痛……” 大厅里的目光再次纠结而不满地看向同一个方向:祈远城的继承人,伊恩·罗尼子爵阁下,正夸张地大呼小叫,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小腿,一边不忿地看着身边的泰尔斯。 若无其事的泰尔斯默默收回他的脚,仿佛根本没有踹过伊恩的腿。 “又怎么了?”柯特森伯爵的怒气几乎要满溢出来:“小丑阁下?” 女大公和封臣们也纷纷看来。 伊恩叹了一口气,无视着祈远城使团死命向他打来的暗号,无奈地耸了耸肩,换上一副悠闲的笑容。 “抱歉打扰一下,”小罗尼阁下站了起来,做了个终止的手势,满怀歉意地笑笑,似乎他真的很不好意思:“你们谈得热火朝天,但是有谁还记得本来的正题,记得自由同盟,记得,记得……我们才是重要的当事人吗?” 六位伯爵微微一怔。 “对的,”伊恩眉飞色舞,看着大厅里的诸位,像是教导小朋友单词一样,手舞足蹈的同时比出口型:“祈远城……” 另一侧,祈远城的使团成员纷纷叹息,低下了头颅,不再抱任何希望。 泰尔斯摇了摇头。 来了。 他抬起头,跟台阶上的塞尔玛对视一眼,还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没事的。 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不,”柯特森伯爵丝毫不吃伊恩自以为幽默的那一套,“我只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在昨天侮辱了整个龙霄城,今天又嬉皮笑脸地来跟我们求援,要我们出兵拯救他们。” 看着直立场中的伊恩,封臣们冷眼以对。 “求援?” “拯救?” 伊恩挑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惊讶。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下一秒,他就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恍然神情,然后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大笑着的伊恩一边摇头一边挥手,好像听到了最不可信的谣言:“不不不,我想,诸位,包括女大公在内,也许都误会了我的意思。” 女大公以下,六位伯爵们纷纷露出奇怪的神情,其余十几位封臣也齐齐皱眉…… “事实上,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出兵’,”伊恩无辜地耸了耸肩,微不可察地朝着身侧的泰尔斯眨了眨眼:“而我代表祈远城,也并不是来向龙霄城求援的。” 话音落下。 泰尔斯清晰地看见:大厅里,几乎所有的贵族们都微微愕然。 连祈远城的使团们也不例外,亡号鸦甚至向着身侧的老博尼露出一个夸张的“什么”的嘴型。 这也是女大公的反应。 “什么?”塞尔玛惊诧地道。 “战争的事情,我们自己就能解决,”伊恩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您说得很在理:连自由同盟的那帮废物都解决不了的话,岂不是太丢北地人的脸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厅里的贵族们纷纷对视着,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最重要的六位伯爵陷入了深思。 “但你们正在全境拉拢盟友,孤立国王,”纳泽尔伯爵若有所思:“一旦陷入不能速决的战争,祈远城大公那些共同抵御国王的呼吁,就都变成空谈了吧。” “噢,我真的只是来请女大公在对国王的谴责信上签个名,”伊恩笑面依旧,他举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摇:“但相信我,我们不需要你们出兵。” 纳泽尔下意识地向着里斯班看去,却发现他的老朋友和老对手只是闭口不言。 有些不对。 “那祈远城……”座上的女大公眉头轻蹙:“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整个人严肃起来。 他转过头,环视了疑惑的诸位封臣一眼。 “二十年前,在我的祖父病重,诸侯相疑,封地不稳,父亲焦头烂额的时候……” 缓缓叹息的伊恩,随即用铿锵有力的语调,悍然开口:“面对自由同盟的反叛,在白山甚至康玛斯人悍然插手的重重压力下,努恩陛下英明决策,毫不犹豫地派遣苏里尔王子领兵西征,助战祈远城。” 伊恩表情悲怆,向着座上的塞尔玛深深一躬:“此恩此义,罗尼家族永铭心中。” 封臣们看着子爵阁下不同以往的表现,在心中漫起无尽的不解。 塞尔玛向泰尔斯扫了一眼。 伊恩直起身子,眼里露出崇敬和激动:“而那场战争铸就了沃尔顿家族的荣耀:无论是自由同盟的军队,还是康玛斯暗中派遣的雇佣兵,抑或白精灵的精锐部队,他们面对龙霄城,面对埃克斯特的举世强军时,皆一触即溃,远不能当。” 泰尔斯听得暗暗好笑: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证过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样,十九岁的伊恩阁下。 “女士,您的父亲和祖父,哦,也包括诸位一同西征的家族,”伊恩向着封臣们微微一笑:“你们把龙霄城和龙枪家族的威名播撒在黄金走廊上,震慑康玛斯,逼退白精灵,影响至今。” “那是您祖父的史绩,是您父亲的战功,是您家族的光辉与荣誉。” 陨星者尼寇莱微微咧嘴,台下的亡号鸦蒙蒂则默契地耸了耸肩。 纳泽尔伯爵皱起眉头:为什么他要说这些话…… 难道…… “但我也看得出来,伟大的龙霄城正在困境中,”他的表情与方才痛心疾首的纳泽尔伯爵如出一辙:“方才的一幕让我忧心不已:您想要循着父祖的足迹,守护家族的荣耀,却迫于龙霄城的形势,寸步难行。” “沃尔顿家族无奈蒙尘。” 除了里斯班以外的五位伯爵表情越来越难看,眼神越来越惊疑。 “但是没有关系!” 伊恩捏紧拳头,用力地挥舞了一下。 祈远城的子爵阁下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您的这份遗憾,就由我,罗尼家族的继承人,祈远城的伊恩·罗尼来弥补吧。” 女大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啊?” 泰尔斯低下了头: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希望不出什么意外。 可是,明明是计划中的步骤…… 可是心里这点微微的不爽,究竟是怎么回事? 泰尔斯不自觉地收拢了拳头。 只见伊恩眼神坚毅,话语铿锵:“塞尔玛,请宽心:我会代表祈远城,率军踏上你父亲远征过的道路,携带着龙枪家族的旗帜,背负着您家族的荣誉,出战自由同盟!” 他突然改变对女大公的称呼,让许多人心中一惊。 “我将以沃尔顿家族以及罗尼家族的名义,教训那帮同盟的废物,重新我们的历史,把云中龙枪旗和骑士律典旗再一次插上自由堡的城头,让所有找得到的吟游者吟诵属于我们,属于埃克斯特的伟大胜利!” “我将告诉我们的敌人,塞尔玛·沃尔顿,努恩王的孙女,苏里尔王子的女儿,”伊恩表现得就像个狂热的新兵:“已经收回了属于龙枪家族的债务!”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女大公略显惊慌。 意识到什么的纳泽尔伯爵咬着牙道:“够了,伊恩阁……” 但伯爵没能打断伊恩。 “请您放心,沃尔顿家族的光荣不会因为龙霄城没有出兵而逊色半分,”伊恩深吸一口气,眼里尽是亲历史诗搬到自豪和激动:“因为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将知道,这场战争不仅仅是埃克斯特对自由同盟的战争。” “它更是我,是祈远城的伊恩·罗尼,为了龙霄城的塞尔玛·沃尔顿而打的战争!” 整个大厅轰然沸腾! 尼寇莱不得不再度主持秩序,压下封臣们充斥着不满和不解的喧哗,尽管他的脸色也很糟糕。 “等一等,”女大公似乎终于感觉到了不妙,她结结巴巴地道:“伊恩阁下,你这是……” “而在光辉的胜利之后,我将带着重现您父祖功绩的光荣回返,”伊恩理也不理表情惊愕的塞尔玛,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呼出一口气,从“狂热的斗士”瞬间变成了“温情的诗人”: “当然,届时,请好心的您答应我一个请求,一个让我自觉卑微而不堪的请求。” “请,请求?”塞尔玛脸色一白。 第一次,她跟座下六位同样脸色难看的伯爵对视了一眼。 仿佛只有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是站在一起的人。 伊恩伸出双手,温柔地向着座位上的女大公示意:“这是祈远城的回报,更是我的诚意,塞尔玛。” “我将用这场伟大的战争,来赢取接近你的资格此时此刻,在封臣离心,领地内讧的时刻,我是唯一能够维护您家族荣耀,也是唯一守护了您身为大公威信的人。” 塞尔玛跟同样措手不及的伯爵们交换了无数眼神,艰难而尴尬地抬头道:“你是说……” 伊恩的身边,泰尔斯王子脸色僵硬。 他的拳头越来越紧。 这只是计划。 没什么。 这只是计划。 冷静,冷静,泰尔斯。 他对自己说。 伊恩再次踏前一步,远远望着塞尔玛,脸上浮现出如在梦中的渴望。 仿佛那是他唯一的追求。 “让我带着荣耀,从此继续守护你,好姑娘,”小罗尼阁下柔和而婉转地说清他的来意:“让祈远城,成为您最强而有力的后盾与底牌。” 这一刻,大厅里真真正正地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伯爵们面如土色。 “请让罗尼家族和沃尔顿家族真真正正地站在一起,重现辉煌。” 带着最渴慕和最温柔的眼神,伊恩的话语激动而颤抖: “从此,您和您家族的荣誉,由我们来共同守护。” “美丽而高贵的塞尔玛·沃尔顿女士,”年轻的伊恩竭力压抑却难掩ji qing,他抚着心脏,轻声开口: “嫁给我吧。” 这一刻,伟大的英雄大厅里,上至女大公和六位伯爵,下至其余封臣乃至卫兵的人们,尽皆目瞪口呆,惊诧莫名,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除了泰尔斯。 表情冰寒的星辰王子,正死死盯着伊恩的腿,攥着拳头。 几乎要把手心抓破。 算了,我还是直接发出来好了。 (握拳)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勤奋码字的人! (本章完) 第318章 浪漫的故事 “这是你的另一个玩笑吗?” 好半晌,在震惊的群臣中,柯特森伯爵阴恻恻地第一个开口:“小丑?” 伊恩转过身,承受着满厅不善目光的他,面对着女大公欣然一笑。卡Kа酷Ku尐裞網 “谨慎回答,”柯特森的语气里饱含着怒气与恶意,不等对方回答就道:“因为这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沉默的泰尔斯注意到:尽管封臣们大多一脸惊讶,但仍有几人较为特别。 知道内情最多的里斯班摄政紧皱眉头,老态龙钟的纳泽尔则眼神缥缈,一向沉默的克尔凯廓尔这次死死地盯着女大公,依旧一动不动。 泰尔斯心思一动:女大公身旁,一脸阴寒的尼寇莱毫不掩饰地瞪着角落的星辰王子。 那杀人般的眼神仿佛在说:你。 我知道是你,小王子。 你又准备干什么? 面对陨星者从来没有放下的警惕和敌意,泰尔斯不得不还以一个友善而示弱的微笑。 “这是我最真诚的心声,”伊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此次前来正是……” 伊恩那甚为傲慢的话没有说完。 “你怎么敢?” 这次出言的是金色胡子的赫斯特伯爵,三十许岁的他显然不比他的同僚们沉稳,只见他身体前倾,紧紧握着膝盖,咬牙切齿,目光不断地在不知所措的女大公和一脸自得的伊恩之间来回: “在龙霄城里?在我们这些封臣的面前,如此侮辱我们的主君?” “我看不出来哪里是侮辱了,”伊恩向着天花板翻翻白眼,无奈而随意地摊开双手:“六百多年前,‘寻真者’库里坤是耐卡茹王麾下最得力最信任的骑士,才会被派遣去征服最偏远难驯的西方,而他们的血脉后裔,罗尼家族与沃尔顿家族结合联姻,这很奇怪吗?” 不少贵族们发出不屑而充满恨意的冷哼,泰尔斯甚至听见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泰尔斯扫了一眼大厅里的诸封臣们,得出一个结论: 伊恩大概犯了众怒。 之前带领着话题的纳泽尔伯爵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群臣们为之一静。 “我相信,罗尼大公没有给我们任何相关的提醒,”老伯爵慢慢地道: “所以,这只是您个人的一时冲动?” 面对纳泽尔,伊恩难得收敛了一下不恭的神色,温和地点点头: “噢,关于我父亲……我想,他不会反对的。” 纳泽尔伯爵眼神一动,有意无意地瞥了女大公一眼。 塞尔玛只是怔怔地看着场上的对话,似乎思虑难清。 “女士,我想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龙霄城摄政的声音稳稳地传来:“这位祈远城的来客,索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里斯班难得地与封臣们站在了一起,他冷冷地看着一脸轻松的伊恩,话语里毫不客气:“祈远城和龙霄城之间的谈判,恐怕需要换一位使者了。” 此话一出,祈远城的使团们纷纷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但伊恩只是哈哈一笑。 “索要?”祈远城的子爵阁下仿佛听见了最无聊的笑话:“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我用对自由同盟的胜利来向女大公求婚这是我们双方共赢的善举?” 当即有封臣不屑地呸了一口,甚至有人咒骂出声。 “共赢?善举?亏你说得出来。”一贯面无表情的林纳伯爵,继续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的关键:“龙霄城不需要你的施舍,更没有好心到让人趁虚而入,以满足祈远城的龌蹉心思。” “龌蹉心思?”伊恩不屑地从鼻孔哼气:“刚刚以出兵为条件,逼婚女大公的是谁?谁比较龌蹉?亏你……亏你们说得出来。” 他眯起眼摇了摇头:“龙霄城的诸位大人们。” 林纳伯爵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柯特森伯爵的脸色渐渐扭曲。 几秒后,柯特森伯爵包含恨意和怒火的的声音清楚地响起: “听好了,无耻的小丑。” 柯特森狠狠地盯着伊恩:“你回去,就这么告诉你的父亲:龙霄城不是祈远城,我们这儿不流行与下贱的西涛苦民联姻哪怕只有一半的血脉也不行。” 此言一出,龙霄城的封臣们纷纷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伊恩的眼神一黯,肩膀微颤。 泰尔斯眯起眼睛:等等,罗尼家族明明是北地的名门贵胄,但柯特森却这么说…… 与下贱的西涛苦民联姻…… 一半的血脉…… 泰尔斯瞥视着表情难看的伊恩,想起他谈起过的,自己母亲是个祈远城的“本地人”,顿时若有所思。 里斯班咳嗽了一声。 “伊恩阁下,您的目的我们都清楚了。但您知道,我们在谈论的,不仅仅是求婚,不仅仅是战争,”里斯班摄政站在大厅的中央,一边用眼神警告着所有人,一边对伊恩道:“这是政治。” 伊恩吸了一口气,收起刚刚不自然的神情,轻笑一声:“我所说的就是政治婚姻和战争的政治。” 里斯班伯爵没有说话。 婚姻和战争的政治。 原来如此。 你们是在…… 里斯班出乎预料地望了一眼泰尔斯。 王子心中咯噔一声。 这个老家伙,似乎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了。 “恕我无礼,里斯班伯爵,但是……”伊恩耸了耸肩,这才缓缓地开口: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着急替女大公发言呢?” 大厅里,包括里斯班在内,封臣们的表情又是一变。 许多目光转移回了塞尔玛的身上,但后者只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祈远城的继承人眼神一肃,仿佛又从玩世不恭的贵公子回复了那个清冷的伊恩子爵: “方才声称要把这个世界‘残酷一面’亮给她的人,不正是你们吗?” 伊恩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台上的女大公: “塞尔玛,我以祈远城继承人的身份在对你说话。” “我只接受来自你的回答。” 声音清冷。 干净利落。 塞尔玛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 怒火再起的柯特森伯爵正要开口,但里斯班和纳泽尔默契地同时抬起手,制止住了他。 柯特森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这不是他们的回合。 里斯班和纳泽尔同样默契地抬起头,看向塞尔玛,等待她的回应。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不再流动。 台阶上,脸色苍白,呼吸加速的塞尔玛扫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人们。 直到撞上泰尔斯的目光。 泰尔斯读懂了她的眼神。 那个他曾经熟悉的,带着慌乱和忐忑的眼神。 星辰王子微微一笑,他举起拳头,在心口处轻轻握紧。 你可以的,塞尔玛。 你可以做到。 封臣们依旧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对陌生人的审视和打量。 在混乱的场中,塞尔玛跟泰尔斯的眼神一触即分。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低下头,在心中轻叹:当然,塞尔玛,如果你不行…… 他看着自己的右掌心,里面有两道年幼时用匕首划出的疤痕。 他深吸一口气:没事,还有我在。 还有我。 几秒后,女大公松开下唇,嘴角微翘,微微点头。 她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一些。 “我的封臣们,他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塞尔玛吐出了一口气,正色道:“子爵阁下。” 她缓缓地开口,一字一句:“我们之间的联姻,是不可能的。” 伊恩表情一动。 仿佛有人打开了窗户一样,英雄大厅里凝固了的空气终于再度流动起来。 泰尔斯感觉得到:许多封臣们,都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在这其中,那六位伯爵尤其特殊:纳泽尔再次望了一眼对面的里斯班,但摄政大人只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让纳泽尔也陷入了深思。 塞尔玛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我很感激您的欣赏和追求,但你毕竟是祈远城的继承人,而我是龙霄城的女大公,哪怕浅薄如我也知道: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在封臣们比之前友善许多的目光中,女大公清了清喉咙,拿出在希克瑟课上回答问题的精神,慢慢地道: “我们突兀的联姻会引来意外的后果:埃克斯特在未来可能会出现一位大公,同时拥有两个领地和头衔的继承权,这会使得整个王国失衡,也为我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她被伊恩的吃吃低笑打断了。 “而你就这么任由你的封臣们拿捏,替你决定吗?塞尔玛?” 泰尔斯看见:纳泽尔伯爵和里斯班伯爵再次蹙眉。 伊恩啧舌摇头,声调随之一扬。 “哦不,不,亲爱的塞尔玛,”子爵阁下举起食指摆了摆,叹息道:“别先去想你的顾虑和担忧,先想一想你眼前即将面对的后果如果你连目前的位置都摇摇欲坠,那担心‘王国的失衡’也就没有意义了。” 塞尔玛一怔,而封臣们的脸色唯有越发难看。 伊恩的眼神扫过六位伯爵,轻笑道:“‘女大公’阁下,你很清楚你面临的困境是什么:出征自由同盟是你必须完成的一项使命,如果你无力出兵,受损的远远不止你的名望,也不止你家族的名誉。” 伊恩的笑容变得有些瘆人,他的话语也凌厉起来:“你的处境本就艰难,但如果今天,你还这么让这件事过去,面对家族的使命,只能袖手旁观无能为力,面对封臣的桀骜,听之任之束手无策……” “那从此刻开始,整个龙霄城,甚至整个王国都会知道:你不过是一个说话毫无分量的统治者,连你的封臣们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尽管他们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你。” “塞尔玛,避免变成一个毫无主见,由人摆布,群狼环伺的女大公,”祈远城的继承者高声道:“这难道不是你今天召集封臣们来参加听政会的目的吗?” 女大公没有说话。 泰尔斯看见,六位伯爵的脸色相继变了。 “然后,好姑娘,”伊恩淡淡道: “然后再想想我的提议,想想你能获得什么:只要这场战争是由我们,由祈远城为你而战的,那龙霄城女大公的无动于衷就变成了浪漫而羞涩的矜持,你就能从‘辱没家族’的软弱指责里解脱出来,沃尔顿的名望不会有丝毫受损。” 伊恩微微一笑:“而在我胜利之后,这就会是整个埃克斯特的美谈从一个君臣反目的沉重典故,变成一个为爱出征的浪漫故事。”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女大公依旧眼神复杂地盯着伊恩,仿佛正在思考他的提议。 林纳伯爵跟柯特森伯爵对望一眼,彼此感到了不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塞尔玛才缓缓地抬起头,语气有些落寞:“是啊,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许就不得不嫁给你了替我维护了父祖荣誉的,最真诚的追求者,对么?” 那个瞬间,整个大厅的封臣们呼吸齐齐一滞。 “女士!”年轻气盛的赫斯特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的金色胡子寸寸抖动:“我发誓,只要赫斯特家族还在,就没人能逼迫您!” 塞尔玛对着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那您就能指望这些人了吗?”伊恩猛地抬起头: “如果能用婚姻挽回家族的名誉,那跟他们比起来,祈远城为什么就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甚至,因为有了祈远城的支持,”看上去胜券在握的小罗尼轻笑着摇头:“日后,无论是谁,想要在龙霄城里轻视你的权威,都得先考虑考虑这么做的代价。”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气氛又变得不一样了。 两侧的封臣们私语的声音更小了,却也更加短促了。 倒是里斯班摄政和纳泽尔伯爵双双沉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收回观察的目光,把不必要的想法赶出大脑。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只要不出意外…… 不,不能太乐观。 他咬紧了牙根。 想想意外可能发生的地方。 比如:里斯班和封臣们的关系差得超乎我们的想象。 又比如:北地人对女人的看法根深蒂固,远超他们对使命的忠诚,对荣誉的看重,以及对龙霄城,对大公的义务。 再比如,他最担心的…… 泰尔斯想到这里,斜眼瞥视了一下伊恩。 比如这位祈远城子爵的中途变卦。 也许,争取到龙霄城的联姻,比直接让龙霄城出援,更加有利可图? 泰尔斯死命思考着每一个可能。 但愿不要到那一步,但愿…… 不要有意外。 否则的话…… 泰尔斯回头望了一眼大门,罗尔夫注意到他的眼神,回以一个疑问的目光: 【现在?】 泰尔斯摇了摇头,比触手势: 【不,没事。】 暂时没事。 “此外,”伊恩叹了一口气,极有风度地向着塞尔玛摇摇头:“希望您明白,至少跟您的封臣们比起来,我并没有逼迫的意思。”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龙霄城正和祈远城站在一起的象征,以及罗尼家族正在为沃尔顿而战的标志。” 他很友善地点点头:“如果结婚太仓促的话,我们也可以先省略这一步。就着这个步骤,我先取得您的允许,让我带上属于沃尔顿的龙枪旗帜,我并不着急等我打完了仗胜利归来,再来送上那个浪漫的请求。” 看上去无比凝重的塞尔玛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愣。 她犹豫着开口:“子爵阁下,您倒是……很有自信。” 伊恩哈哈一笑:“因为我相信,没有哪个求婚者,比一个亲手为你维护了家族荣誉的人,更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了。” 他环视全场,在龙霄城封臣们警惕的目光里哈哈大笑: “而又有哪个求婚者,比那个在危机时刻,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站在您身前,为您抵挡一切伤害,为您的安全与荣耀奋战不休的人……” “更堪托付呢?” 在危机时刻…… 挺身而出…… 抵挡伤害…… 奋战不休…… 塞尔玛走神了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伊恩的方向。 伊恩眉头一皱。 不。 子爵阁下眯眼观察着女大公的视线:她不是在看我。 而是看向我旁边的…… 伊恩若有所思。 泰尔斯低下头,很不舒服地避开某人下意识投来的眼神。 他掰开自己握紧的拳头,尽心竭力地甩掉一切多余的想法,按捺住不自然的感觉。 但他低头的时刻,又看见了伊恩的靴子:跟北地人惯常的贵族靴样式不太一样。 可此时此刻,泰尔斯只觉得那对靴子很丑。 穿着这么丑的靴子来……求婚? 他妈的。 真想…… 真想踩上一脚啊。 “这是个很容易的选择。”伊恩整了整衣领,好整似暇地道。 大厅里,封臣们看见女大公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祈远城的来客,纷纷色变。 柯特森伯爵眼里的厌恶已经升级为憎恨,赫斯特伯爵更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命压抑着怒气。 “不,女士,”赫斯特伯爵的喘气声越来越大:“请您慎重考……” “伯爵,抱歉。”但女大公只是伸出手,摇头打断了赫斯特。 只见她收起深思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重新转向伊恩。 塞尔玛道:“所以,你以向我求婚的名义打完这一仗,维护我的名誉与权威,然后我们联姻?” 伊恩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正是,在这个理由下,我将把云中龙枪旗带到自由堡。您非但不需一兵一卒就能在埃克斯特播撒您的威望,挽回您家族的名誉,”伊恩继续慢条斯理地道: “甚至还能获得最有力的强援:祈远城广袤而壮阔的领土都会是你的后盾,你没必要再受制于……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耸了耸肩。 那一瞬间,整个大厅仿佛冰天雪地里流淌着的永世油,在引燃的一刻,怒意的火焰与憎恶的寒意同时上升。 龙霄城封臣们的表情降到了冰点,泰尔斯甚至听得见有些人的拳头咯咯作响。 祈远城的使者们,从旅途开始就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主人带得云里雾里,这次却齐齐地陷入了深思。 泰尔斯皱起眉,他突然知道伊恩故意坐到他附近是为什么了贾斯汀勋爵为了保护星辰王子的安全,在这个角落里布置了充足的人手,死死隔开了大部分的封臣,否则,埃克斯特大概明天就会传出‘罗尼家族贵胄横死龙霄城’的悲剧了吧。 泰尔斯呼了一口气:这一刻,星辰王子大概已经不再是龙霄城最不受欢迎的人了。 但是…… 他们会成功吗? 许久未发声的纳泽尔有深意地望了女大公一眼,然后转向伊恩。 “库里坤·罗尼居然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老伯爵咳嗽了一声:“娶了个本地人的老婆,他还真是赚了。” 伊恩脸色一僵,但他随即勉强地笑了笑。 “够了!”一边的林纳伯爵冷冷开口: “如果是为了联姻,证明龙霄城和祈远城的立场,我相信我们能在沃尔顿家族的旁系血脉里,找到适龄的人选。” “但女大公身当龙霄城的重任,她不可能与你结婚。” 伊恩轻嗤一声。 “又来了,你们又在帮女大公说话了,好像你们就是她的父亲或者丈夫似的,”子爵阁下甩了甩手,目光犀利:“但你们真的能保护她吗?” 咚! 赫斯特伯爵狠狠一拳砸在座椅上,面露狠色,金色的胡子微颤: “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柯特森伯爵赞同地哼声道:“卫兵!直接赶这个西方佬出去!” 但大公亲卫们只是严厉地盯着他,纹丝不动。 伊恩无所谓地笑笑。 就在此时。 “诸位!” 女大公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场中即将爆发的冲突:“作为主人,保持我们的风度。” 泰尔斯抬起头来,跟封臣们一起,把目光转向塞尔玛。 来了。 最后一击。 希望别有意外。 “子爵阁下。” “不得不说,你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提议。”塞尔玛叹了一口气。 “甚至相当诱人。” 封臣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不出一兵一卒,就能解决自由同盟的事情,挽回我的威望,家族的尊严,甚至从此获得来自祈远城的支持,”塞尔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里满是疲惫,“只需要付出一个所谓的浪漫故事。” 伊恩恭谨地鞠了一躬:“正是如此。” 塞尔玛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封臣们再也坐不住了。 赫斯特按捺不住,惊呼出声:“女士!” 林纳伯爵眯起眼睛,看向摄政大人:“里斯班,身为首……身为摄政,你有义务阻止女士的盲目行为。” 但里斯班伯爵只是不闻不问,继续看着塞尔玛,眼里透出一股陌生。 “操,”柯特森怒意勃然:“里斯班,我们都知道女士很听你的话,别装死,说点什么!” 纳泽尔也皱着眉头,但他的目光却看向了里斯班。 唯有一贯沉默的克尔凯廓尔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事态。 其余的大小封臣们反应各异,或担忧,或急切,或咬牙切齿。 泰尔斯死死看着这些封臣们的表情,攥紧拳头。 塞尔玛露出笑容,依旧注视着伊恩。 “所以,亲爱的塞尔玛,”伊恩兴高采烈地扬扬手:“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沃尔顿与罗尼的伟大同盟?” 塞尔玛的笑容越发璀璨,乃至于多了一丝释然。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在整个英雄大厅的注目下,龙霄城的女大公轻轻地靠上座椅后背,看向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 “子爵阁下,”只听女大公声音缥缈,仿佛从天边传来: “不。” 那个瞬间,整个大厅先是传来节奏不一的呼吸声,然后立刻安静下来。 伊恩愕然:“塞尔玛,什么?” 下一秒,塞尔玛从座椅上直起腰来,正襟危坐,重新变得严肃。 纳泽尔伯爵眯起了眼睛,里斯班伯爵则皱起眉头。 “我说了,子爵阁下:‘不’。” “作为龙霄城女大公,”女大公冷冷地看着祈远城的继承人,一字一顿:“我拒绝你的提议,也不必祈远城为我们出头。” “更不会跟你联姻。” 伊恩皱起了眉头。 “还有,请称呼我为‘女大公’或者‘女士’,”塞尔玛淡漠地开口: “我们没有熟到互称姓名的地步。” 第319章 你们来吗? 满厅寂静,落针可闻。 贵族们神色各异地看着女大公与祈远城来使的交锋。 伊恩瞪着惊诧的眼睛,仿佛不能理解女大公的话。 几乎整个大厅的人都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伊恩深吸一口气,带着不解的表情抬起头:“可是……自由同盟的战争近在眼前。” 座位上的塞尔玛轻轻地扯动嘴角。 只见她缓慢地点了点:“是啊。” 伊恩疑惑而矛盾地举起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却又在中途放下。 祈远城的继承人咬起牙齿,眉头深皱:“你知道的吧,这是一场对你和你的家族都意义非凡的战争特别是在龙霄城失去国王之后。” 他的话语略显焦躁:“你还知道,棋盘的另一端坐着的人,就是那位恨你们入骨的查曼陛下吗?” 封臣们的脸色更紧了。 塞尔玛略显无力地低下头,叹息也似地吐出下一句话:“是啊,我知道。” 她的声音微弱,像是呜咽。 伊恩像是得到了鼓励,他的眼神活跃起来,像是要寻求支持似地左右看了几眼,颇为放松地笑了:“很好。” “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知道你的威信还远不足以支持你立足,尤其是……” 伊恩顿了一下,他环视全场,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尤其是,你还是个女人一位女性大公。” 那一刻,王子感觉到,大厅里的列位贵族们纷纷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表情。 六位伯爵的座位上,林纳歪过头,轻轻磨动着牙齿,克尔凯廓尔则目不转睛地注视女大公。 赫斯特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柯特森伯爵的眉毛几乎要纠结在一起。 里斯班和纳泽尔伯爵都表情复杂地看着女大公,目中意味难寻。 女大公抬起了头。 泰尔斯心中一紧。 少女舒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平静:“是啊,这点,我也知道。” 语气平常。 仿佛对方说的只不过是“今天天气很好”、“这碗汤不错”、“耐心看书”、“不要催更”这样的小事。 伊恩皱起眉头:“那你就……” 女大公打断了他。 “然而,我毕竟是个沃尔顿。” 她的声音依旧很小。 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座下六位封臣的眼神齐齐一动。 伊恩略略一愣:“什么?” “沃尔顿。” “耐卡茹王的继承者沃尔顿,云中龙枪的沃尔顿,龙霄城的沃尔顿,”塞尔玛淡然地看着伊恩:“您知道这个姓氏代表的意义吗?” 伊恩先是眯起眼睛,随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沃尔顿?” 他急躁地呼出一口气:“塞尔玛!醒醒吧!想想刚刚的场面,想想你封臣们的态度。” “然后再想想我的提议,”伊恩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这是你挽回困局的唯一出路!” 子爵的话回荡在大厅里。卡Kа酷Ku尐裞網 封臣们的神色再次变得不自然起来。 塞尔玛笑了。 她和伊恩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不,”女大公轻声道:“它不是。” “沃尔顿之所以是沃尔顿,”塞尔玛转过视线,看向每一位神色各异的封臣,“是因为云中龙枪从来不曾孤军奋战:七百年前,耐卡茹持枪立于天际,年轻的沃尔顿紧随其后……” “而在被龙翼分开的云端之下,在地上的八位骑士之后……” “里斯班、纳泽尔、克尔凯廓尔、赫斯特……无数有名或无名的北地骑士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随之冲锋。” “他们站在一起,共同铸就了逆转寒风的一役,撕开灾祸笼罩的黑暗,为世界赢得未来。” 她的座下,赫斯特伯爵神色一动:“女士……” 其他封臣的脸色越发凝重。 七百年前啊。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不由得想起闵迪思厅里的那副托蒙德画像:神情悲怆的复兴王同样持枪冲锋,身侧伤痕累累的六骑士则无怨无悔地提缰进击。 他又想起吉萨与艾希达对决时的疯狂。 咚! 就在此时,塞尔玛一拍座椅,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整个大厅都微微一惊。 但什么也比不上女大公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人震动。 “诸君,今日,此时,此地,我,龙霄城的女大公,塞尔玛·沃尔顿,”少女轻灵而清亮的声音响起在英雄大厅里,在厚重的石砖之间回荡:“正式发出龙霄城的战时征召令!” “龙霄城,向自由同盟宣战!” 泰尔斯的呼吸一滞。 来了。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木然和震悚下,只见女大公跨前一步,神色坚毅。 她的声音冷漠严酷,却充满了前所未见的力量感:“不日,沃尔顿家族将主动出兵西向,援助祈远城,出征自由同盟!” “用反复背信者的鲜血,以阴险小人们的头颅,重新证明龙霄城的荣誉!” 大厅霎时安静了下来。 伊恩张着似乎再也合不拢的大嘴,呆呆地看着塞尔玛。 封臣们也好不了多少,一双双被震惊充斥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女大公的身上,六位伯爵的表现要稳重得多,但他们的肢体动作足以展现异常:赫斯特几乎要把座椅抓破,柯特森死死捏住拳头,克尔凯廓尔的断臂牢牢地抵住椅臂。 最资深的里斯班摄政和纳泽尔伯爵紧紧注视着彼此,不发一语。 似乎没人能为女大公的这番话作出适当的反应。 直到伊恩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 他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焦急地开口: “塞尔玛女士,如我所言……我们不需要你们出兵来援助我们,我们看重的只是一个姿态和立场……” 迎接他的是塞尔玛的厉声回应: “这与你无关,子爵阁下!” 伊恩的话语被掐断在嘴边,难以置信的他张开双手,呆呆地看着女大公。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仅仅是我的决意。” 只听女大公冷冷地道:“也是龙霄城必须要做的事情。” 全场都为少女突然而来的强硬惊呆了。 唯有角落里的泰尔斯轻轻地翘起嘴角,看着他六年来的伙伴,也只有他习惯性地注意到:女孩拢在左袖下的拳头轮廓,正在微微颤抖。 干得好,塞尔玛,继续。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 “而我需要诸位在座二十三个高贵家族的响应,”女大公缓缓地转过视线,扫视着大厅里的诸位:“正如二十年前,正如六百年前,你们和你们的祖先,无数次无怨无悔,满怀忠贞地站在两位努恩王的身侧。” 她的声音依然清亮,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坚决。 但却没有应有的回应。 没有人说话。 所有封臣们都静静地看着她,惊诧过后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狐疑和审慎,在彼此对望中慢慢加深。 大厅依旧静谧。 就连里斯班也默不作声。 塞尔玛脸色一白。 座位上的泰尔斯闭上眼睛。 不够。 塞尔玛。 这还不够! 女大公表情难看地扫视全场每一位被她扫到的封臣都不自然地转过视线。 “诸位!”塞尔玛咬着牙道:“战号已响,龙霄城需要你们!” 但依旧没有人回应。 泰尔斯伸出脚尖,不为人知地戳了一下伊恩。 祈远城子爵微微一动。 伊恩提心吊胆地转了一圈。 看清场上无人开口的概况后,他才放下心来似地出了一口大气,露出从容的笑颜。 “塞尔玛女士,我讨厌打断你……” 伊恩啧舌转回头,耸了耸肩。 “但是你的封臣们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想要他们的响应?那就下嫁让权,”子爵阁下微微颔首,目现精光:“您不能要求一桩没有回报的交易。” 不少封臣们脸色一黯,还有一些人阴冷地看着子爵阁下。 “而既然是交易,那您不妨选择最实惠的那……” 塞尔玛咬紧牙齿,不忿地抬起头。 少女再度开口,打断伊恩:“诸位!” “这不会是交易,也不是妥协,更与我的婚事无关。” “而仅仅是我的意愿!” 但偌大的英雄之厅,椭圆石厅的两侧,依旧无人回答。 仿佛有人隔绝了声音。 察言观色的伊恩皱起了眉头。 台阶之上,塞尔玛仿佛承受着千斤重压,艰难地看着无声的大厅。 一双双参杂着迷惑、怀疑、算计、不满的眼神向她射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却毫无反应。 仿佛这只是她的独角戏。 塞尔玛顿时觉得双腿微颤。 不。 她不自觉地咬紧牙齿,心跳加速。 不…… 慌乱感袭上心头。 这…… 怎么办…… 就在此时,塞尔玛突然注意到:在那些眼神里,唯有一对眼神依旧无波无澜,平静如昔。 只是远远地,静静地望着她,一如既往。 就像过去六年。 眼神的主人对她微微一笑,举起左手,点了点拇指。 塞尔玛微微一颤:她拢在左袖下的拇指,在她因紧张而生恍惚中,突然产生了重量感。 那是一枚指环。 六年前,那个家伙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枚指环。 那双眼睛轻轻一眨,随即转向别处。 但仅仅这一眨,仿佛给了少女力量。 塞尔玛脸颊微颤,她深吸了一口气。 少女没有漫无目的地看向全场,而是转向下首那位最资深的伯爵。 “尊敬的纳泽尔伯爵,感谢你刚刚的发言。” 纳泽尔伯爵一直紧紧盯着里斯班,听见这话,他才缓缓地转过视线:“女士……” 塞尔玛脸色一肃,艰难地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你让我见到了,现在的龙霄城究竟处在怎样的困境中:我们不能再沉湎叹恨于往昔的遗憾和不幸了。” “但这也更让我坚信:龙霄城的未来不能靠君臣之间,封臣之内的猜疑和算计来守护。” 那一刻,纳泽尔伯爵眼神一动。 “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婚事来换取你们的妥协龙霄城还没有分裂衰弱到要靠内部联姻才能腾出手来,一致对外的地步。” 纳泽尔缓缓地靠上背后的座椅,依旧沉默。 “祖父与父亲身后的荣誉和胜利,只能由我们亲手维护,亲自赢取!” 最上首的六位伯爵反应不一,神态各异。 女大公向着伊恩瞥了一眼,这才重新看向她的一众封臣们:“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防止外部的势力插手染指龙霄城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式。” 伊恩略略有些尴尬:“这就稍显过分了,塞尔玛……” 但塞尔玛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所以,无论如何,”少女深吸一口气:“沃尔顿家族都会出征西方,带着努恩王的余威,循着苏里尔王子的足迹,亲手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塞尔玛站在她的座位前,站在戮魂枪之前,环视着全场,攥紧拳头,脸色苍白。 “哪怕……” 女大公咬紧牙齿:“哪怕没有一个家族响应我。” 安静的大厅里响起速率不一的吸气声。 “哪怕只有我们单旗出征。” 面对女大公起伏不定的语调,很多封臣们的表情都变得奇怪。 就连无权发言的卫兵们也忍不住频频看来。 伊恩叹了口气。 “你知道,塞尔玛,你不必这么做。” “这会很难看的,”子爵的眼里开始浮现凝重和警惕:“无论是现在,或者出征的时候。” “强令出兵,只会把所有人都逼到撕破脸皮的边缘,更大地损害你本就不稳的威望,收取的也只能是更大的屈辱。” “让你无路可退。” 凝滞的气氛仿佛被这句话戳破了一个洞。 封臣们的脸色变化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难以读懂。 “是啊,”塞尔玛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 女大公随即看向她那些神色复杂的封臣们,眼神缥缈。 “我知道,我远远比不上曾经的努恩陛下,也许终我一生,不能及其万一诸位,你们也许看不上我,看不上这个大公座位上的小女孩,也许心生怨怼,也许各有打算。” 柯特森伯爵歪着嘴巴,似乎在沉思。 女大公叹息道:“可是我依然希望,在这一刻,你们能带着自己的战士与荣耀,与我站在一起,与龙霄城站在一起。” 赫斯特伯爵的胡子微微颤抖。 “向外界证明,向这位声称只要一纸婚姻,就能为我挽回困局的祈远城客人证明:龙霄城依然强大,依旧团结,我也不需要向外人屈膝才能自保。” 林纳伯爵不自然地捏紧拳头,来回地拧动着指节。 下一秒,塞尔玛表情肃然地抬起左手,让袖子从小臂上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 更露出拇指上的那枚指环。 “诸位,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你们,比我的封臣们,更有资格更有能力为我而战,为我取得胜利。” “因为我是龙霄城。” 看见那枚指环,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眉头一皱! 像是想起了什么。 “但龙霄城却不仅仅是我,更是在座的诸位。” 在所有人的眼前,女大公轻轻地摘下那枚镶嵌黑石的大号指环,高高举起。 “诸位,以沃尔顿之名,我要去打仗了!” 女大公眼神一寒,高喝道: “你们来吗?” 泰尔斯微微一震! 你们……来吗? 少女的声音重新回荡在大厅中,但这一次,封臣们都死死地盯着那枚黑色的指环。 望着它背后代表的人与物。 里斯班神色复杂。 独臂的伯爵闭上了眼睛。 纳泽尔伯爵少见地绷紧了脸色。 封臣们惊疑地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诸位,我还相信,”塞尔玛踏前一步,冷然道:“作为封臣,你们也不会任由一个外来的客人,欣然自得抢走属于你们的责任与义务,然后在你们面前耀武扬威。” 伊恩一怔。 少女把手上的指环平举,朝向大厅头顶的云中龙枪石刻。 “沃尔顿家族最忠心耿耿的封臣,努恩陛下的手足们!” 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来吗?” 听着女大公的话,泰尔斯略有些恍惚。 他似乎回到了六年前,回到那个绝望奔逃的日子,在皓月神殿的避难所里,他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对着准备逃亡的尼寇莱吼出类似的话。 【但这就是我的决定……】 【北地人?】 【你们来吗?】 封臣们的嗡嗡声开始变大。 泰尔斯的目光与台阶上的尼寇莱交汇,王子在陨星者的眼里看到类似的惊讶。 她…… 塞尔玛…… 你…… 小滑头……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他的心中涌出,难以抑制。 他只能一遍遍地回忆起六年前。 【没错,我们就是要去自杀。】 【北地人,你们来吗?】 【你们来吗……】 “龙霄城!” 大厅里,塞尔玛的声音提到了所能达到的极限,青涩的少女高音飘扬在古老的宫殿里:“你们来吗?” 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不少的封臣已经结束了焦躁的交谈,他们的眼神齐齐地向上,看向最重要的那几人。 等待着他们的决断。 女大公咬着牙齿,举着指环的手臂微颤,眼眶微红。 “北地人!” 她几乎在对着整个大厅的所有人怒吼:“你们来吗?” 铛! 一位强忍着情绪的卫兵不小心按到了剑柄,剑身与墙壁相撞,发出刺耳的锐响。 这声锐响让所有人的心情更加紧绷,气氛更加压抑。 但大厅里依旧没有回应。 只有女大公一人咬着牙齿,颤抖着眼神,举着象征龙霄城大公的凯旋指环,孤独地站在戮魂枪前,面对着整个大厅里焦躁不堪的男人们。 六位伯爵里,柯特森和赫斯特、林纳三人的异常几乎已经不能掩饰,他们彼此焦急地交换着眼神,似乎久久不能达成一致。 一秒。 独臂的伯爵依旧闭眼沉默。 两秒。 伊恩眯起眼,颇有些阴沉地吹出一口气。 三秒。 里斯班和纳泽尔无声的对峙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们仍旧一言不发,静待着事态。 时间越来越久。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让人难受。 直到…… 直到一道压抑的笑声,低沉却刺耳地,从人群里响起,传到整个大厅里。 第320章 计划外 “哼哼哼哈……” 那道笑声,就像一个人捂着嘴,在人群中强忍着笑意,死命偷笑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难堪中的女大公顿时愕然。 是谁? 本就在难言的矛盾中急躁不已的北地人们纷纷转过头,寻找笑声的源头。 他们很快找到了目标。 只见在离伊恩子爵不远的地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双臂靠膝,抵着自己的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大厅里的人和事,吃吃地低笑着。 很多人都看清了他的样子。 不少人在看清他衣袍上那个徽记的同时,脸色一变。 “北地人?”带着九芒星徽记的少年轻声笑着,不时学着女大公的腔调来上一句:“‘你们来吗?你们来吗?’……” “哈哈哈哈……” 他带着嘲笑的眼神,远远地看着大厅里的北地男人们,向后仰头,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们来吗?哈哈哈……” 少年快意的笑声持续地传扬着。 让不少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铁青,也为自己招来不少敌意的眼神。 就连他身侧的大公亲卫也一脸不忿地看着他。 “操!” “该死!” 大厅的角落里传来部分封臣低低的咒骂声。卡Kа酷Ku尐裞網 伊恩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九芒星的少年,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没反应过来。 女大公也怔怔地注视着嘲笑着她的少年,不自觉地收回了举着指环的手臂,下意识地把它抵上胸口。 表情茫然,仿佛彷徨无助的迷途人。 终于,一声沉重的闷响,轰然而起。 “咚!” 如重锤一般,敲碎了压抑不已的气氛。 一声雄壮的暴喝平地炸响: “够了!” 泰尔斯的笑声为之一收。 大厅也遽然一静。 所有人把眼神转向了大公的方向,随即齐齐一怔。 是他。 泰尔斯平复着笑得僵硬的肌肉,心中一动。 开口打断的,是六位伯爵中,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独臂伯爵。 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 独臂的伯爵抬起头,眼神冷酷,身上散发出久经沙场的悍然。 他转向了台阶上的女大公。 “女士,我并不了解您,”独臂的伯爵轻声道,他的语气里带着冷冽:“冒犯地说,无论是六年前见您的那一面,还是今天来参加听政日,我都未抱太大期望。” 他的话传扬在大厅两侧,蕴藏着一种让人忍不住侧目的威严。 “努恩王死了,我们从此就要倚靠一个小女孩?哼!” 塞尔玛的表情一僵。 独臂伯爵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女大公,丝毫不顾他身旁赫斯特伯爵的眼神。 但仅仅几秒后,他就重新开口: “可我还记得,我们登上自由之堡的那天。” “我带着先锋队,顶着倾泻而下的火油,冲在第一线,为此损失了一条手臂,”独臂的伯爵举起自己只剩半截的左上臂,眼神深邃的他沉下声调:“但作为回报,克尔凯廓尔家族的勇士们抢先了苏里尔王子的白刃卫队一步,第一个把黑底红龙旗,插上了自由堡的城头。” 塞尔玛轻轻一愣。 自由堡?那是…… “二十年了,我的断臂至今还在疼,”独臂的伯爵猛地回头,看向全场的封臣们:“但我从未后悔。” 他的身边,赫斯特伯爵讶然张口。 “六年了,”独臂伯爵的声音让许多人不禁直起腰来:“也许我们很多人都忘了:我们是贵族,是封臣,但我们更是北地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们还远未堕落到……我们曾经最痛恨的模样。” 其他五位伯爵纷纷皱起眉头。 泰尔斯看着这位伯爵,听着他的意思,露出笑容。 “以克尔凯廓尔家族的荣誉见证。” “既然您已经下令,女士,”独臂的伯爵冷冷地转向女大公,他钢铁般铿锵的声音如重锤般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那我们就会响应!” 塞尔玛猛地一震! 克尔凯廓尔伯爵表情冰冷,却毫不犹豫地举起仅剩的右臂:“我承诺,狩郡和折纸郡的每一个适龄男人都会拿起武器,为您家族的荣耀,为龙霄城的尊严,为您故去的祖父……” “更为了龙霄城的女大公,出兵西征!” 大厅里只剩下封臣们的吸气声。 咚! 伯爵的右臂狠狠地擂上胸膛! “北地人,卡恩·克尔凯廓尔,”独臂伯爵刚毅的声音凭空炸响:“为您而战!” 尾音回荡在石壁之间,震彻大厅。 其他五位伯爵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其余封臣们也议论纷纷。 但塞尔玛怔怔地注视着这位独臂的伯爵,眼神渐渐又有了生气。 他…… 他…… “克尔凯廓尔伯爵,”塞尔玛难掩眼里的激动,结巴着:“我……” 但她很快被打断了。 “抱歉,女士。”克尔凯廓尔带来的惊诧还未散去,另一道带着犹疑的男声就开口了。 “请您理解,伯爵们,希望您能下嫁给我们这些本地家族,”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叹息道:“那是因为……因为我们才是真正和您站在一处的人。” 三十余岁的赫斯特是伯爵中最年轻的,他抬起眼睛,真诚而略显痛苦地看着塞尔玛,看着将指环紧紧按在胸口的女大公:“龙霄城的人,才是真正……在乎您的人。” 塞尔玛微微一动。 “女士,我也想让您知道,”赫斯特神色复杂地望着他的女士:“能为您赢得荣耀的人,绝不仅仅是祈远城的外来者。” 塞尔玛惊讶难消,她吞吐着开口:“赫斯特……” 咚! 赫斯特不等她开口,就一脸坚毅地擂响胸膛! “烙铁郡上下,都将响应您的征召,”赫斯特伯爵表情严肃地高声道:“女大公阁下,赫斯特家族,为您而战!”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第二位出言的伯爵。 几秒后,她才回过神来。 “谢谢您,赫斯特伯爵,”塞尔玛用力地掩盖住激动的神色:“我会记在心里。” 赫斯特没有说话,他只是脸色坚毅地深深一躬。 一边的柯特森伯爵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句话您说得很在理,女士:龙霄城的荣誉和胜利,只能由我们亲手维护,亲自赢取。” 柯特森伯爵不屑地盯了一眼伊恩:“所以,让这个自以为是的,从祈远城来的小丑见鬼去吧。” 他轻嗤道:“准备好地方和补给我们,龙霄城要去救你们了,管你他妈的愿意不愿意。” 伊恩眨眨眼睛,露出无奈的尴尬表情。 柯特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塞尔玛。 “所以,斐伦堡会循命出征,”柯特森伯爵声音平淡,却毫无拖沓:“为您而战,女士。” 塞尔玛平复了心情,她微笑着,轻轻点头:“柯特森伯爵。”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塞尔玛,呼出一口气。 这么说的话。 意外…… 已经排除得差不多了。 “哼,”林纳伯爵插了进来,他的话一如既往地难听而刺耳:“您知道,女士,不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悲壮隆重,感觉下一秒我们就要为你办葬礼了 第321章 ‘分期’释放 短暂的沉默之后,英雄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 “那就是说……” “但那男孩明明……” 但无论谁的情绪,也比不上泰尔斯·璨星本人此刻的感受。卡Kа酷Ku尐裞網 刚刚的那一刻,王子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直到狱河之罪不请自来地汹涌而上。 对他而言,整个世界仿佛都停止在这一刻。 唯有思绪飞快转动。 星辰王国。 自由同盟的,幕后支持者? 在神秘终结之力的帮助下,冷汗淋漓的泰尔斯竭尽全力,死命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才勉强保证自己不过于失态。 无数的疑问袭上心头。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 大厅上首,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狠狠皱眉,愤然看着带来消息的蒙蒂:“自由同盟的孬种们……” “他们之所以有底气撕毁协议,是因为背后站着那群帝国人?” 亡号鸦耸了耸肩,语气阴沉:“显而易见。” 大厅里饱含不忿的议论声浪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搞什么?” “操他妈的帝国人!” “他们疯了吗?” “他们唯一的继承人还……” “是全面战争吗?” “那我们下一步呢?还要去祈远城?” 泰尔斯神情恍惚地深吸一口气。 星辰王国,自由同盟,埃克斯特…… 无论是在英灵宫的严密监视下得到的些许情报,还是经年未见的普提莱给他带来的消息,抑或是从龙霄城一方得到的音讯,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指向这个dá àn。 他没有得到任何提示。 就如六年前的龙血一样。 对他而言,这是名副其实的“意外”。 “真有趣。”一向面无表情的林纳伯爵这次毫不掩饰他糟糕的情绪,只见他扭曲着脸庞,死死盯着泰尔斯: “明面上把儿子送来龙霄城,背地里却依旧孜孜不倦地动手动脚?” 林纳不怀好意地冷笑道:“不愧是帝国的继承者啊。” “而我们,我们自以为捏着最保险的筹码,以为星辰人会安分守己,到头来却像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一如上次的战争。” “不是么,小王子?” 大厅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泰尔斯挂着僵硬的脸色,艰难地抬起头,回应厅内各色惊诧或愤怒的表情:里斯班的疑虑,尼寇莱的咬牙,纳泽尔的深思,跟他们比起来,就连蒙蒂那让人不安的猎手目光,似乎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以及…… 以及女大公那难以置信和不知所措的眼神。 不。 塞尔玛。卡Kа酷Ku尐裞網 “嘿,你,姓璨星的!” 柯特森伯爵猛地站了起来,愤恨地看着角落里神情僵硬的王子。 “关于自由同盟,关于你那个疯子父亲的军队,你他妈的都知道些什么?” “你们是计划好的吗?”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他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集。 不。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 但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前,王子就死死咬住了牙齿。 不。 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更不是喊冤的时候。 如我所想:意外发生了。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处理它,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冷静,泰尔斯。 冷静! “嘿!” 柯特森怒道:“你哑了吗?” 他的声音代表着北地人此刻心中的怒火,回荡在大厅里。 王子猛地抬起头,却在塞尔玛的眼里,看见慌乱而无助的目光。 女大公下意识地看着泰尔斯,又看看同样凝重的里斯班,神情无措。 “看他有恃无恐的样子,也许龙霄城是对他太好了,”林纳伯爵捏动拳头,在指节间发出吓人的咯响,轻声道:“也许,我们该回归一下北地人的传统。” “来点儿硬的?” 泰尔斯没有回答。 北地人们望向星辰王子的眼神越来越凶悍,其中甚至包括护卫他身侧的大公亲卫们在这种氛围下,连同样震惊的罗尔夫也不自觉地按上自己的手臂。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第二王子只能死命保持着冷静,维持着最基本的思考,连同样满头大汗、不断拉扯他袖子的伊恩也无暇顾及。 这么说的话。 事情不对。 非常不对。 自由同盟的反抗之举,祈远城的战争难题,龙霄城的权力风暴,黑沙领的喘息之机…… 居然都源自,源自…… 这些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动机,不同的行动,却在同一个地方汇聚起来…… 这其中的连接在哪里,线索指向的真相在哪里,事情的关键又在哪里? 面对王子的沉默,柯特森伯爵似乎越来越不耐烦,他猛地踏前一步! “不合作?” 柯特森露出前所未有的凶恶表情,向着泰尔斯努了努嘴,磨着牙齿,一字一句地道:“很好,那就生撕了他直到他开口。” 这句话像是引燃了本就一触即发的气氛。 “没错!” 龙霄城的许多封臣们带着同样咬牙切齿的怒意,纷纷站起身来,发出潮水般的赞同声: “草死他!” “敢玩弄我们,那就付出代价!” “展示北地人的态度!” 尼寇莱想要维持秩序,但却无能为力。 罗尔夫神情紧张地站在泰尔斯的身后,面对北地人的怒火,似乎随时准备好要孤注一掷。 这是他的手语。 但事情的主角,泰尔斯却一动不动。 他仿佛收束了一切情感,忍住了所有反应,像个石像一样,僵硬地坐在原地,对怒涛般的诅咒和唾骂不理不睬。 像石像一样。 “狗娘养的帝国人!” “把他钉在城门上!” “让星辰人们尝尝肢刑架,虚伪的懦夫!” 声浪还在继续。 如永不止息的激流般,一次次地拍上礁石,无情而冷酷,震撼而可怖。 浪涛中心的泰尔斯只是沉默,不言不语。 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混乱的大厅弥漫着怒火和恨意。 直到一道尖利而失控的女声,像划破乌云的彩虹般,撕裂嘈杂的咒骂与恶言…… 在英雄大厅里凛然响彻: “够了” 泰尔斯一个激灵! 所有人齐齐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向最高的那个座位。 在那里,年少的女大公不知何时已经离座而起! 她双手捏拳,挥舞在身侧,自己则死死咬着牙齿,面容扭曲。 此刻的塞尔玛·沃尔顿,就像头护卫着狮群的绝望母狮般,颇有些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这里是英雄之厅!” “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闭嘴!” 女大公的声音在梁柱间回旋。 封臣们的咒骂声霎时平息下来。 大厅里回复了安静。 只余下最高处的那个座位前,那位少女急促而颤抖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呆呆地注视着情绪失控的女大公,望着她紧紧捏着拳头,双目通红,愤然扫视全场的眼神。 仿佛又一次认识了他们的女领主。 “啧啧啧,”亡号鸦蒙蒂饶有意趣地看着嘴巴上下开合,久久不能平缓的塞尔玛,小声感慨道:“唔……哪怕是位xiǎo jiě,也是个沃尔顿啊。” 泰尔斯则微张着嘴巴,远远注视着心绪难平的少女,心情复杂。 塞尔玛。 不。 这时候的你,应该…… “这他妈是什么?”伊恩在泰尔斯身后气急败坏地悄声道:“自由同盟的事情,你说” “你没听女大公说吗,”然而,这一次,泰尔斯只是冷酷地摇摇头: “闭嘴。” 伊恩愣住了。 终于,一声沉稳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 “坐回去,柯特森,还有各位。” 摄政大人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无论喜怒无常抑或欺凌弱小,都是懦夫之举,北地人还没有卑鄙到那个地步,”里斯班伯爵站到柯特森的面前,淡淡地道:“我们会决定如何处理此事在与女士商议之后。” “事情既已发生,再怎么严刑惩戒他也是无用。” “在那之前,泰尔斯王子依旧是我们的客人。” 摄政的话让柯特森眉头一皱。 “他是对的,”年老的纳泽尔伯爵冷冷地附和:“不过是一则军情,看看你们都急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努恩陛下还在……” 两位实权封臣的话让大厅里的烦躁和怒火平息了不少。 封臣们纷纷坐回原位,但明里暗里投向泰尔斯的目光却没有分毫减少。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大脑却转动得越发快速。 意外。 如果非要到那一步的话…… “女士。”里斯班回过身,温和地对塞尔玛暗示道。 塞尔玛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方才的失态,脸色难看地在尼寇莱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她瞥了泰尔斯一眼,目中神情难辨。 “蒙蒂勋爵。” 里斯班伯爵在大厅回复秩序后,转向一脸淡然的亡号鸦。 “祈远城确定是星辰的军队吗?” 摄政大人稳健地问道:“是否有他人ěi zhuāng的可能?比如康玛斯?” “您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蒙蒂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台阶上的尼寇莱努了努嘴:“您觉得,我们搞错目标的可能性有多大?” 封臣们齐齐皱眉。 “五千轻骑兵,不可能是地方贵族,只能是……”林纳伯爵带着审视和怀疑看着蒙蒂:“你们交手了?” 蒙蒂摇了摇头。 “几天的时间里,那群星辰人连自由堡都没有靠近,只是在远远地观望,并不断派出游骑侦查,”亡号鸦看着手上的信件,啧舌道:“从刃牙营地到自由堡的距离天知道他们怎么在荒漠里补给的。” 听到这里,许多贵族们微微一愣。 “游荡,游弋,逡巡,避战,关键时刻背地一刀,”说话的是纳泽尔伯爵,只见老头儿搓动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微动:“这战术,听上去是不是很耳熟?” “比如,十八年前?” 大厅里又是一阵沉默,许多人低下了头。 柯特森伯爵闭眼叹了一口气:“操。” 泰尔斯心中一动。 “索尼娅·萨瑟雷和她的卫队还在断龙要塞里吗?他们又是从哪里搞来的五千骑兵哪怕都是轻骑一股脑塞进荒漠?”最年轻的赫斯特伯爵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扭头去寻找那个身影: “这么大规模的兵员调动,事先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暗室的消息呢?卡珊夫人,你的……” 赫斯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及时地收住了嘴。 几秒后,蒙蒂轻哼一声:“无论是要塞还是暗室,你们都该去问国王黑沙领才最清楚。” 大厅里的群臣们又是一静。 是呢。 王座已经不在英灵宫,不在龙霄城了。 只为埃克斯特而fu u的暗室,自然也是一样的。 所有人心中黯然。 这就是……努恩王逝去后的,龙霄城啊。 听到这里,里斯班伯爵长叹一声: “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星辰牵扯其中,”摄政大人凝重地望向神情萧索的女大公:“那我们接下来的西征……” 大厅里重新响起封臣们的议论。 林纳伯爵冷笑一声:“想象一下吧:在我们作战攻城的时刻,南边的荒漠里有着整整五千人在不紧不慢地围观,随时等着给我们一下,而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整个星辰王国……” “二十年前,哪怕我们有三位大公合力,因为白精灵们和康玛斯的插手,战争也拖了将近一年,”他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当年:“猜猜看,星辰能把我们拖上多久,两年?三年?” “看到这一幕,国王想必很高兴吧。” 祈远城的使团们彼此对视,神情难看。 大厅里的气氛越发压抑。 泰尔斯无视着时不时向他扫来的不善目光,迅速重新排列着自己所知的信息。 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也不会有那么复杂。 只是棋局需要向上抬升一点,原本以为,这是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甚至埃克斯特内部的风暴。 自由同盟为了独立,黑沙领为了渡过难关,祈远城为了切身利益,龙霄城为了自身的权力平衡,其他大公们则渴望着坐视国王的衰弱与龙霄城的分裂。 而现在…… 要把星辰加入进来。 那么,在这场风暴里,星辰的最大利益,又在哪里? “这还只是乐观的情况,”柯特森伯爵掰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自言自语般计算着数字:“如果对面……对面真的是在血色之年后倾巢而出的星辰王国……” “再糟糕一点,算上在之前的战争里吃亏的白精灵,和看局势xià zhu的康玛斯北方四城……” “而我们,我们只有龙霄城和祈远城……” 纳泽尔伯爵看着他计算着筹码的样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出那句让许多北地人心中不忿的话: “埃克斯特上次打败仗……是什么时候来着?” 没有人说话。 咚! 独臂的克尔凯廓尔伯爵一拳擂上椅臂,发出沉闷的震响。 铁青的脸色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情。 封臣们纷纷捏紧了拳头。 “情况变得复杂了。”里斯班伯爵脸色不变,平淡地道。 纳泽尔点了点头。 两位老朋友和老对手,难得意见一致。 泰尔斯仍旧在飞快地思考。 一个个猜想浮上他的心头。 “如果出兵的计划不变的话,我们就需要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包括征召兵员的质量,”这位老伯爵语气沉重:“对敌自由同盟,对敌星辰王国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你是说,退兵?”里斯班的话稳稳地传来。 “我没有那么说,毕竟女士已经作出了承诺,而且事关龙霄城和沃尔顿的荣誉,”纳泽尔伯爵严肃地道:“但如果仍要出兵迎战,我们就不能再以之前的那种态度,草草对付了。” “毕竟,我们要面对的对手,是将近七百年的宿敌。” “西陆之盾,帝国之裔。”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亡号鸦摇着头呼出一口气。 祈远城的继承人,伊恩·罗尼则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看泰尔斯,又看看台阶上的塞尔玛。 怎么会…… 大公的座位上,塞尔玛神色怔然。 就在此时。 “不。” 林纳伯爵抬起头来,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 “问题其实很简单,”这位表情冰冷,出言如刀的伯爵,这次重新看向了泰尔斯,如有深意地道:“我们既不需要增兵,也用不着犹豫。” 泰尔斯头皮一紧。 来了。 事情发生之后,他所最担心的部分。 许多人微微一动。 “星辰有来搅局的军队。” “而我们有他们的继承人。” 林纳伯爵阴冷地道:“泰尔斯·璨星王子,对么?” “一个璨星家谱上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身周射来的目光越发冷酷。 赫斯特伯爵一怔:“你是说……” 林纳伯爵叹了一口气:“剁下他的一只手,给永星城送去吧。” “告诉他的疯子老爹:马上退兵。” “问题解决。” 那一刻,女大公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 但泰尔斯依旧无动于衷。 于是女大公又着急地看向自己的摄政,但里斯班伯爵只是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北地人们安静下来,看向泰尔斯的眼神越发古怪。 在这其中,亡号鸦蒙蒂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 依然像是猎手,看向自己的猎物。 泰尔斯叹了口气。 “嘿,适可而止吧,”终于,赫斯特伯爵忍不住出声道: “这可不符合北地人的做法铁血王掏心下酒的蒙昧时代已经过去三千多年了!” 林纳伯爵摇了摇头:“这就是他的作用,感谢诸神,浪费了六年粮食,这个金贵的人质终于派上了用场。”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等等,那可是一夜之间,处决三百贵族的铁腕王呢据说那疯子全程观刑,目不转瞬,”柯特森伯爵殊无敬意地冷哼一声:“如果他真的如传言般心如铁石,这样也不肯退兵的话……” 林纳伯爵笑了。 “你们够了,”赫斯特伯爵不耐烦地哼声:“释放他换取退兵,或者干脆杀了他表明态度都行对星辰人不满,我们就折磨小孩子出气?这算怎么回事。” 林纳伯爵冷笑一声。 “这可不是出气,再说,我们就是在释放他啊,”他的眼中露出寒芒:“只不过,以分期的形式而已。” 赫斯特伯爵皱起眉头。 分期? “一封信的说服力不足,那就两封,三封,四封……” “反正他除了手掌,还有手臂,腿,脚,还有眼睛,鼻子,耳朵……”林纳伯爵阴冷的话语回荡在泰尔斯耳中:“每写一封信,我们都‘分期’释放这位王子的一部分。” “直到凯瑟尔王退兵。” “或者绝后。” 听到这里,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第322章 说‘不’的代价 大厅里再度陷入了沉默。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闭着眼睛,似乎在为自己的命运而煎熬。 但没有人知道,在林纳伯爵残忍建言的那一刻,星辰的第二王子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连接。 他在心中默默道。 黑沙领的斗争,星辰的干涉,自由同盟的反叛,祈远城的战事,龙霄城的风暴…… 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连接在一起的。 它们都指向一个关键点。 那就是……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难道,真的如我猜想的那样? 可是,这样的话……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不!” 这让神经紧张的泰尔斯睁开眼,回过神来。 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最高处的大公宝座,同时这么做的还有许多封臣们。 “不……” 清脆而果断的嗓音,在大厅里泛起回响。 是塞尔玛。 只见此刻她紧咬牙齿,神情挣扎,目光不断地在诸封臣之间游移。 扬言要‘分期’释放泰尔斯的林纳伯爵微微一怔:“女士?” 塞尔玛神情怔然地看着泰尔斯,但几个呼吸之后,她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转过头,深吸一口气: “诸位,六年前,在国王和四位大公的面前,我曾经以女大公的名义承诺过。” 女大公似乎有些结巴和紧张,一反之前的强硬。 但她仍然努力克服了自己的颤抖,不无焦急地道:“我承诺过……” “泰尔斯,泰尔斯会是龙霄城的客人……我会对他的安全负责。” “在龙霄城里,在我的眼前,”少女绷紧脸庞,仿佛用尽了力气喊道: “他不会,更不该受到伤害!” 此言一出,封臣们反应不一,其中尤以六位伯爵的表情最为复杂。 承诺? 女大公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强自镇定的塞尔玛,只觉得心中惴然。 塞尔玛。 你…… “对他的安全负责?” 林纳伯爵似乎很为这句话不满,他的眉毛简直要竖起来了:“恕我直言,女士,但我们的安全呢?” “那些为了您的荣誉,冒险上阵杀敌的战士们的安全呢?” 封臣们似乎很为林纳伯爵的话感到共鸣,纷纷低调地以点头,哼声等动作作出回应。 纳泽尔伯爵神情有异地看着女大公,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只听林纳伯爵咄咄逼人地道: “您又把这些,放在什么位置呢?” 塞尔玛脸色一白。 “可别告诉我,在您的心里,这位星辰的王子更……” 里斯班见机不对,果断厉斥道:“林纳!” 林纳怒哼一声,转过头去,重新不善地看着泰尔斯。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没有人想要说话。 泰尔斯身旁的伊恩看着厅里的情况,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子爵阁下不满地磕了磕自己的椅座,发泄着对意外情况的不满:“妈的!” 他大概只有这个时候最像一个北地人了。 而泰尔斯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没有理会厅内的争吵。 过了几秒,神情难堪的女大公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我会跟星辰交涉。” 她低声道。 “但在那之前,我的客人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女大公抬起头,咬牙道:“这是我们的底限。” 群臣们纷纷皱眉。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糟糕。 塞尔玛,不。 你坚持这样的话…… “交涉?”这一次,出言的人是来自祈远城的蒙蒂。 “从龙霄城到永星城,一来一去,一去一来,大概得用上个把月,”蒙蒂抱着双臂,站在大厅的中央,无视着两侧贵族们的异样神情,冷冷道: “而军情紧急你们可以等,但我手下的小子和同袍们等不了。” “再者,我们不能把这场必胜的战争变成恒久的负担,让真正的敌人得逞。” 他没有明说“真正的敌人”是谁。 塞尔玛顿时语塞。 群臣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伊恩皱起眉头想要说点什么,但在蒙蒂凌厉的眼神下,终究没有开口。 压力重新回到泰尔斯的身上。 刻薄的柯特森伯爵轻哼着,冷笑出声:“很有道理。” “所以,”他耸了耸肩,转向林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再明白不过地随信送去我们的态度你确定只剁一只手会有用?” 林纳伯爵对他报以笑容。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又回到这个话题了啊。 “必须有人让他们知道,北地人说到做到……” 但他们又一次被女大公打断了。 “不!” 塞尔玛咬紧牙关,额头上可见晶莹的汗珠,似乎经历着非常激烈的斗争:“没那么简单。” 封臣们重新露出疑惑的眼神。 少女看了看泰尔斯,眼里的焦急和紧张不曾减少半分。 “我记得,凯瑟尔王曾经承诺过,”女大公喘了一口气,努力想要说服大厅里的男人们:“危及泰尔斯王子安全的人,任何人,都会成为星辰王国永恒的死敌他的首级,就是下一位星辰国王的加冕条件。” “我们必须谨慎。” 这句话似乎有着不小的效果。 至少,先前虎视眈眈,对泰尔斯出言不逊的封臣们纷纷一顿,收起议论,开始思考起更多的问题。 唯有泰尔斯,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女大公,内心颇不是滋味。 她在保护我。 即使这样会危及她好不容易在今天建立起的些许人望。 她在保护我。 可是,塞尔玛…… 终于,里斯班伯爵打破了难堪的气氛。 “女士的考虑是有道理的。”这位为了龙霄城,兢兢业业数十年的前首相与现任摄政咳嗽了一声。 里斯班抬起眼神,扫过每一位封臣:“万一那位国王真的冷酷无情,不惜王国的未来,不顾他儿子的性命,那无论我们分几期‘释放’这位王子,结果也是一样的。” “最后被逼上绝路只能是我们:龙霄城真的做好了准备,取下这位王子的首级,以成为众矢之的?” 大厅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女大公对里斯班投去感激的眼神:“没错,夏尔,我,我就是这个意思。” 里斯班只是温和地点点头。 这让其余的伯爵纷纷蹙眉,对摄政官投去不满的眼神。 但少女还是舒了一口气。 幸好。 泰尔斯不必…… 但她随即微微一怔:泰尔斯正远远地盯着她。 星辰的王子叹息着,神情犹豫,对她轻轻摇头。 不,塞尔玛。 别。 泰尔斯默默地想。 看着王子的动作,座位上的塞尔玛愣住了。 她想起泰尔斯之前的话。 【答应我,塞尔玛。】 【下一个听政日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做傻事。】 她看着无奈摇头的泰尔斯,情不自禁地咬紧下唇。 【不要管别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这么说…… 你,泰尔斯,你就是你所说的“别人”吗? 少女苦涩地想。 大厅的角落里,泰尔斯依旧在轻轻摇头。 【只是选择最适合你,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就够了。】 【我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塞尔玛挣扎地看着泰尔斯。 可是,可是泰尔斯,现在的你…… 都自身难保了啊。 “噢,女士。” 这一次,出言的人是蒙蒂。 这位祈远城使团的先行官故意挑起眉毛:“可你不正是为了重现父祖的荣光与气魄,证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统治者,才将封臣们召唤来龙霄城的吗?” 亡号鸦啧声道:“而现在,面对帝国人空口白话的威胁,你就退缩了,畏惧了?” “之前那些维护家族荣誉之类的话,都是说着好玩儿吗?” 大厅里立刻响起不满的议论声,封臣们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许多。 塞尔玛再次咬起牙关,面容紧绷。 “放尊重点,亡号鸦,”黄金胡子的赫斯特伯爵不快地训斥道:“你也曾经在白刃卫队服役,也曾受努恩王的恩情,没有理由为难他的孙女。” “说起这个,要知道,我离开白刃卫队,离开龙霄城十几年了,”蒙蒂满面讥讽地对着女大公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语气:“比起当年,你们真是老了,更婆妈了许多,我都怀疑……” 女大公身旁的尼寇莱脸色一变,低沉而不容置疑地道:“闭嘴,蒙蒂。卡Kа酷Ku尐裞網” 听到老上司的话,蒙蒂顿时话语一滞。 他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泰尔斯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这位眼神凌厉的亡号鸦。 有些不对头。 从这位祈远城来客的身上,他再次感到一丝不妥。 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妥呢? 就在此时,许久未发言的克尔凯廓尔伯爵,突然抬起了头。 “那我们就把他带上!” 这位独臂伯爵凌厉地道:“带着他,去西边!” 包括女大公、泰尔斯和伊恩在内,大厅里的人们齐齐一震! 惊讶持续了几秒钟。 里斯班伯爵蹙眉道:“带上?你的意思是……” 独臂的伯爵点点头,冷冷地道:“我们带着这位王子行军,去解决自由同盟的问题!” “我们带着他攻城,带着他打仗,带着他砍杀敌人!” “把难题,留给自由堡对面,那些举着十字双星旗的星辰人。” 女大公颤抖着失声道:“什么?” 封臣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泰尔斯。 泰尔斯一惊,脸色微变。 “我们会在战场上,让可能存在的敌人知道,他们的王子正在我们手里,”只听克尔凯廓尔寒声道: “如果他们不想看到什么悲剧和意外发生,那就最好安分守己。” “等着我们解决掉自由堡的那些孬种。”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给大厅盖上了一层冰雪。 “哈!” 蒙蒂哈哈大笑:“我喜欢这主意!谈判桌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当然要在战场上解决!” 塞尔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自觉地看了看泰尔斯,又看了看克尔凯廓尔。 里斯班和纳泽尔对视一眼,各有所思。 “也许这是个好主意,”几秒后,老迈的纳泽尔伯爵淡淡地道:“确实,女士,您当初的承诺非常重要。” “泰尔斯王子的安全也最好不要毁在我们的手里。” “比起牵动各方,结果未知的尴尬交涉,把王子作为筹码带去前线,在战场上让对手投鼠忌器这做法更有效。” 旁听的里斯班伯爵叹了一口气。 “很有道理:泰尔斯王子若因为与自家的星辰人交战而发生了什么意外,”另一边,林纳伯爵依旧表情平淡,却话语尖锐,他看着塞尔玛慌乱的表情,轻笑道: “责任就不在我们这边了。” 泰尔斯再次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 在群臣们同意出兵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他们已经赢了。 然而,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只见女大公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你们,你们准备怎么对他?” 听见女大公的这句话,几位伯爵纷纷蹙眉。 “如果对面一切克制,”克尔凯廓尔低沉的嗓音仿佛有着某种力量,让人不寒而栗:“那就照旧,权当是带他散散步。”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塞尔玛咽了一下喉咙,女大公的声音重新响起:“如果对面……不克制呢?” 林纳伯爵冷笑一声,柯特森伯爵则耸了耸肩。 “那就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克尔凯廓尔寒声开口:“只要攻克自由堡,一切就结束了。” 该做的事? 泰尔斯默默地低着头,并不说话。 怎么办? 要解决现在的困局……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问题是…… 必须要走那一步吗? 那可是…… 赫斯特伯爵看着女大公的表情,抖动着黄金色的胡子,皱起眉头:“我觉得可行。” 塞尔玛咬紧了牙齿。 “夏尔,”她艰难地对着最后一位伯爵道:“你也同意吗?” “女士,”里斯班摄政正色看向少女:“这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无数人将为了您而奔赴战场,那您就必须为战事,为他们的性命考虑。” “没问题,”伊恩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他眼前一亮,轻咳了一声,重新露出笑容:“祈远城会很欢迎王子殿下的光临的。”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他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塞尔玛,等待着她的回应。 塞尔玛也犹疑地回望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泰尔斯叹着气,轻轻地摇头。 不。 塞尔玛。 别,别为了这件事而…… 几秒后,女大公的神色重新变得坚定。 她对着泰尔斯,也摇了摇头。 泰尔斯心中一震:他看懂了对方的回应。 不。 不…… “不!” 女大公猛地抬起头! “泰尔斯,他必须留在龙霄城!留在英灵宫!” 塞尔玛表情坚定,斩钉截铁地道:“而我承诺,我承诺会亲笔去信凯瑟尔王,提醒他的继承人还在我们这里,采取一切手段,确保星辰王国不会对我们的战事造成威胁。”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封臣们脸色齐变。 他们用陌生而不满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封君。 大厅里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伊恩求婚之前。 泰尔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塞尔玛。 你这样…… 这会使得我们之前的努力…… 唉。 泰尔斯轻轻地睁开眼。 他对着身后的罗尔夫摆出了几个手势。 【去吧。】 随风之鬼微微一愣,他紧张地看了看大厅里各色的不善目光,但还是微微一躬,贴着墙离去。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最终,还是要到这一步了么。 他的拳头在颤抖。 “嘛,女士,您跟他,跟这位星辰王子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啊,”蒙蒂冷笑着:“一如传言呢。” 这话像是火上浇油,让大厅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而严肃。 里斯班看见场上的气氛越发不对,他连忙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亡号鸦:“女士,我不喜欢这么说,但是……” 但有人更快地打断了摄政大人。 “看在诸神的份上,关于此事,您说了很多声‘不’。” 里斯班的对面,纳泽尔伯爵皱着眉头,缓缓地发声。 “身为统治者,女士,您当然有权说‘不’,并强令我们执行您的意志。” 苍老的伯爵一字一句地开口,似乎很珍惜话里的每一个字母。 “但请记得,您每说一次,都要付出代价。” “只是有些代价有形可见,有些则无形无影,”在女大公惊愕的眼神下,纳泽尔伯爵淡淡地道,“除非你有能力一次次地愚弄您的子民,否则,这些代价付得多了,总有一天,会汇聚成尊贵如您也抵偿不了的庞大债务。” 塞尔玛拢起袖子下的手,脸色难看:“纳泽尔伯爵……” 纳泽尔没有让少女有发声的机会,而是一句句地说着他的话。 六位伯爵里,纳泽尔的话没有里斯班那么抚慰人心,没有赫斯特伯爵那么温和有礼,没有林纳伯爵那么刺耳尖锐,没有柯特森那么刻薄难听,更没有克尔凯廓尔那么震撼有力,但却似乎蕴藏着特殊的,不容拒绝的力量。 让人不禁动容。 “而我们在谈的那些,女士。” “那可是龙霄城的士兵们啊,”纳泽尔轻声道:“我们在这里作出的决定,关乎他们的性命。” “您真的明白,在这里说‘不’的代价吗?” 塞尔玛愣住了。 “那些是无数母亲的儿子们,无数妻子的丈夫们,无数女儿的父亲们,”老伯爵的话很慢,但每一个字,都让封臣们自觉地静静聆听,“他们,这些北地人都是为了响应您的召唤,才离开故土,奔赴他乡。” 塞尔玛的呼吸乱了,她怔怔地看着纳泽尔,只觉得似乎有千斤重石,从空气中压下。 纳泽尔轻轻地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道:“而无论出干什么理由,您都不该为了一个外人,一个敌国的人质,而罔顾忠于您的子民。” “而这么做的代价……” 他双目有神地直视着女大公:“也许会让您的子民,让所有一切愿意为您而战的人寒心,从而也罔顾您,罔顾他们的统治者的。” 此言一出,封臣们看向塞尔玛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而塞尔玛则怔怔地看着这位伯爵,冷汗淋漓,嘴唇颤抖。 只见老纳泽尔伯爵缓缓地叹息:“直到有一天,这些代价所累积的债务,超过了您和您家族所给予我们的恩惠,超过了我们对您和您家族的忠诚。” “到了那个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为您而战了呢。” “不是么?” 大厅里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了。 角落里,泰尔斯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缓缓摇头。 看来,到此为止了啊。 第323章 不好笑吗? 少女明显焦急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塞尔玛的呼吸越来越快,她下意识地摇着头:“可是,伯爵,不……” 但她的犹豫只持续了数秒,女大公就重新抬起头,坚定了自己的语气。 “纳泽尔伯爵,你不明白,”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蕴藏的强硬态度却让里斯班不禁皱眉:“当年,要是没有泰尔斯王子的帮助,就没有我,没有龙霄城的今天!” 泰尔斯猛地一震! 这句话说完,整个大厅仿佛瞬间变冷。 里斯班伯爵重重地叹出一口气,纳泽尔的表情则极度难看。 其他伯爵也不遑多让。 越来越多的北地人重新转向泰尔斯。 只是那些汇聚他身上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妙。 “傻女孩,”伊恩懊恼地扶着额头,捅了捅泰尔斯,低声道:“是啊,也许她这么做能保护你免于战祸……” “但是,如果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威望和权力,失去整个龙霄城的支持……” “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所有多余的情绪赶出自己的大脑,静静地看着不肯退让的女大公。 “女士,塞尔玛·沃尔顿女士,你说……” 老纳泽尔伯爵称呼着她的全名,眯起眼睛:“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纳泽尔轻声重复了一遍塞尔玛的话。 塞尔玛深呼吸了一口,脸色苍白:“是的,诸位也许不知道,但是夏尔很清楚……” 但下一刻,纳泽尔伯爵就睁大眼睛,猛然提高声调: “的确!” 洪亮的嗓音震动大厅,老伯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封臣们齐齐动容。 塞尔玛被突然爆发的伯爵震得愣住了。 只见纳泽尔表情紧绷,话语严厉,让人不禁忘记他的年龄:“您以为我们就不知道吗?” “六年前,从佩菲特大公的阴谋,到灾祸入城,再到努恩王身死和查曼王加冕……” “是的,我知道那帮卑鄙的星辰人,在那场悲剧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英雄大厅里再次响起议论声。 塞尔玛怔怔地看着对方:“纳泽尔伯爵……” 纳泽尔伯爵冷冷地看着塞尔玛,又看向泰尔斯:“卡珊女士解释得很清楚:随这位星辰王子而来的,是那场让龙霄城天崩地裂的灾难!是我们凋敝落魄如此的今天!” 里斯班正准备说些什么来缓颊,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卡珊……”摄政大人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也不像你所说的那样,鄙夷黑沙领伸来的手嘛。” “老伙计。” 纳泽尔冷哼一声。 年老的伯爵投出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凌厉目光,让接触到的人心中一寒。 “六年了,这位不祥的王子带来的灾难从没有止息,”纳泽尔缓缓地踱步,对着略显慌乱的女大公道: “作为所谓的人质,他不得轻动,不能利用,不可伤害,偏偏还在英灵宫中,与您同吃同住!” 塞尔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才不在乎那个王子会被剁成几块。” “因为我最难以忍受的,不是那些难听的谣言,不是这位王子在龙霄城的劣迹,”纳泽尔犀利地看着女大公,又看看泰尔斯,面色无比严肃: “而是我在今天所看到的:您,堂堂的龙霄城女大公,竟然让他如此轻易地影响您的决断,让他如此之深地涉入龙霄城的内政?” 大厅里,封臣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不少人的目光再次投注到泰尔斯的身上。 而王子只是轻轻地低下头,不顾他身边伊恩的低声抱怨。 “这让我很是难受,连里斯班的专权都没有让我如此愤怒。” 里斯班面容铁青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 “我恨这么说,但是……”纳泽尔咬着牙齿,话语里多了一股先前没有的愤恨之意:“龙霄城已经受够了。” “无论是当年的灾难,还是现在的困局。” “无论是黑沙领,还是星辰人。” “无论是您的身边,还是远在自由同盟的战场上。”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 大厅里响起赞同声,一对对目光投射而来,充满了对泰尔斯的敌意。 柯特森和林纳伯爵对视一眼,赫斯特与克尔凯廓尔伯爵低头不言,里斯班摄政则眉头紧锁。 长久的沉默之后,纳泽尔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抱歉,我僭越了。” 纳泽尔的声音放低下来,似乎重新回复了那个老态龙钟的伯爵模样。 “但如果您还是如此天真,”他摇了摇头,目色悲哀:“尤其在星辰插手其中的情况下,请恕我重新考虑出兵的决定——也许龙霄城也该离这些事情远些,哪怕有损您的名望。” “请您理解:我们响应征召而来,绝非是为了满足一个孩子保护儿时玩伴的任性。” 这句毫不留情面的话,瞬间让整个大厅都进入了寒冬。 里斯班伯爵死死攥着拳头,目光犹疑地看着女大公。 赫斯特伯爵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林纳伯爵和柯特森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不明。 封臣们的呼吸慢慢变得紊乱起来。 “请您做出决断吧——一位英明大公应有的决断。”纳泽尔淡淡地道,重新坐下。 无人言语。 所有人都等着那个坐在英雄大厅最高处,也许是龙霄城最高处的少女。 塞尔玛微微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纳泽尔。 不。 她的内心在挣扎,双目慢慢变得通红。 “天真?任性?”她喃喃地道: “保护儿时的玩伴?” 她抬起双臂,似乎想要抓住点什么,却最终只能无力地搭在座椅上。 少女眼神悲哀地看向泰尔斯。 但泰尔斯没有回应她。 数秒后,她的目光又重新转回纳泽尔,看着伯爵沉痛而不快的脸色。 “一位英明大公应有的决断?” 她的表情慢慢变得愤然。卡Kа酷Ku尐裞網 “说得简单,纳泽尔伯爵,”少女的呼吸渐渐加快:“你又不在那儿,纳泽尔。” 纳泽尔伯爵的面上露出疑惑。 只见塞尔玛深吸了一口气。 “六年前,灾难发生的时候。” “你不在那儿。” 她颇为艰难地道。 纳泽尔伯爵听着女大公的话,皱起眉头。 王子的身边,祈远城的子爵阁下恼恨地扯了扯袖子:“你看见她的表情了?” “我觉得不太妙。”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突然预感到,塞尔玛要说什么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破了狱河之罪的封锁,涌上心头。 “女士,”纳泽尔伯爵叹了一口气:“您现在……” “努恩王!” 塞尔玛抬起头,大声打断了他:“当努恩王不幸身故的时候。” 这个名字让许多封臣们心中一紧。 不少人想起那位陛下,低下头来。 “那个血之灾祸,把盾区……的时候。” “当天空王后降临的时候。” “那些时候,你们都不在那儿。” 塞尔玛带着凄然的表情,缓缓地弯起嘴角。 不止。 还有,当努恩王把阿莱克斯……的时候。 当他把那个指环放在我手上的时候 当我被那个怪物俘虏的时候。 当伦巴出现,把我们团团围住的时候。 封臣们看着少女的样子,疑惑与不解慢慢爬上心头。 “女士?” 里斯班咳嗽了一声,轻声地提醒:“也许您应该三思……” 但塞尔玛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 你们怎么能知道? “所以,你们不知道。” 少女狠狠地咬紧牙根:“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真正在我身边的…… “是他,拯救了我的性命。” 还给了我不一样的人生。 此时,处于风暴中心的泰尔斯却慢慢地弯起嘴角。 少女和纳泽尔的话让他重新想起当年的事情。 那些……他永生难忘的事情。 他远远地看着女大公挣扎犹疑的样子,轻轻叹息。 塞尔玛昂首挺胸,扶着椅臂,眼里的愤然慢慢变成释然。 面上的表情,也从初时的不忿,变得冷漠。 “纳泽尔,”她淡淡地道:“你们觉得龙霄城缺少一位真正的大公?” 纳泽尔眼神一肃,下意识地觉得不妥。 “你们觉得顶着一位女大公,我们就不宜出兵?” 里斯班的呼吸越来越快,他惊讶地看着女大公。 塞尔玛吐出一口气,冷然道:“好啊,我可以按照你们说的……” “在封臣家族里,选一位夫婿,生下继承人,哪怕明天就结婚,都没问题——如果这能换来你们的出征,换来你们的合作。” “那我就做。” 女大公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她松了一口气,似乎刚刚放下了一份负担。 伯爵们纷纷动容,里斯班伯爵更是勃然色变! 什么? 大厅里像是倒进了沸腾的开水一样,群臣顿时惊呼出声! “搞什么?”伊恩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呆呆地拉着泰尔斯:“她她她……” 然而,在一片讶异和震惊中,泰尔斯依旧表情平淡。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孩。 那个小滑头。 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 “但泰尔斯,他是我共同患难的朋友。” 塞尔玛那冷傲的声音像是黑夜中的明灯,无视着一切干扰,在嘈杂的声浪里,清楚无误地传扬开去: “只要他在龙霄城,就不会受到伤害!” “我也不会因为对星辰的忌惮,就把他当作可牺牲的棋子,送去前线。” 她警告性地瞥了柯特森和林纳伯爵一眼,两位伯爵神色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旁观着的亡号鸦蒙蒂则脸色严肃,只是看着女大公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色彩。 “这是我的承诺,更是我欠他的恩情,”塞尔玛瞥了泰尔斯一眼,眼神里藏着难言的情感: “值得用一生来偿还的恩情。” 群臣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伯爵们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铁青起来,赫斯特伯爵更是怒哼着转过头。 泰尔斯默默地回望着她。 一秒后,王子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一如当年的笑容。 浑然无视着女大公身侧尼寇莱的怒视。 塞尔玛像是得到了鼓励一样,她的表情生动起来。 女大公傲然抬首,看着整个大厅: “诸位,这个交易,怎么样?” 纳泽尔伯爵呆呆地看着她,似乎被少女的决心震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士!” 忍不下去的里斯班伯爵暴喝出声:“任性够了!”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塞尔玛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陪伴看护她六年有余的摄政。 “她正在输掉这场游戏,输掉身为女大公的筹码,”场下,伊恩表情复杂地看着王子殿下,声音里不无哀怨:“让我们为她操的心通通白费。” “就为了保护你?” 真是搞不懂。 伊恩冷哼一声。 泰尔斯微微一震,他慢慢地转过头。 “不。” 泰尔斯冷冷出声,打断了伊恩:“她没有输。” 面对伊恩疑惑的眼神,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扯了扯领口,擦过九芒星的标志。 也不能输。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或震惊,或愤然地等待着女大公的回应。 那个可能决定日后龙霄城政治的重要决断。 少女大公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然而,她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坚定。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夏尔,谢谢你。” 塞尔玛冷淡地道:“但我是个北地人,而北地人从不忘恩负义。” “即使这要以我的生命作为代价。” 那一刻,所有北地人都死死盯着他们的封君,但每个人都表情肃然。 角落里,泰尔斯的手在腹部的口袋按了按。 那里藏着一副古旧的黑框眼镜。 王子看着大厅顶部的云中龙枪石刻,面容坚毅。 “至少,有我在,她就不会输。”他淡淡地对身边的伊恩道。 伊恩愣住了。 “什么意思?” 伊恩想通了什么,他紧张起来:“泰尔斯,你要做什么?” 泰尔斯轻轻地翘起嘴角,露出笑容。 “像我所说的,”泰尔斯似乎有些感慨,他轻笑道:“后手。” 场中,女大公冷冷地看着纳泽尔伯爵,轻轻地张开嘴巴:“与其日后心怀愧疚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回想起今天……” 然而,就在塞尔玛还没说完话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 一道毫不掩饰音量的大笑,凭空响起在英雄大厅里。 打断了女大公满怀情绪的话语。 也打破了肃然的气氛。 正待开口的塞尔玛顿时愕然。 “哈哈哈哈哈——” 笑声持续着。 一同愕然的还有许多封臣们:里斯班皱起眉头,纳泽尔则讶然回头,更多的贵族们不快地转过视线,寻找那个毫无尊重,不看场合的笨蛋。 “哈哈哈哈哈——” 笑声来来回回,肆无忌惮地回荡。 似乎真的遇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塞尔玛与其他封臣们一起皱起眉头,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女大公怔住了。 其他人,包括伊恩在内,也一样怔住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持续大笑着的人。 龙霄城诸人都没反应过来,任着笑声维持了好一会儿。 笑声依然在继续。 “哈哈哈哈哈——” 直到负责维持秩序的大公亲卫队长,陨星者尼寇莱恼恨地大喊道: “闭嘴!” 陨星者的吼声盖过了大笑,回响在大厅里。 终于,笑得畅快淋漓、前仰后合的星辰王国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殿下,止住了笑声。 他慢慢地把扬起的头颅收回。 泰尔斯丝毫不顾他人愤怒的目光,惬意而悠然地,从椅背上直起腰来。 好像这只是一次郊游。 而在满厅的北地人眼里,这个少年正眯着眼睛,用最不屑的表情,横眉冷视,扫过每一个盯着他的人。 “小王子,”陨星者怒气冲冲地道:“闭嘴,或者我现在让人把你‘请’出去!” “省省吧,陨星者,你还没看出来么,”泰尔斯冷哼一声,剜了一眼想拉住他的伊恩,“在这个大厅里,你的吼声就跟女大公的威望一样:屁用没有。” 尼寇莱为之一窒,随即露出恼恨的神情。 泰尔斯像是被自己逗乐了,他慢慢地站起身,重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虽然他的双肩不住抖动,但他的眼里却殊无笑意,甚至尽是冰冷。 塞尔玛怔怔地看着表现异常的泰尔斯,不知所以。 北地人们似乎无一领略到王子的幽默感。 他们默契地望着放肆的王子,目光里不怀好意,拳头咯响与咬牙切齿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在讨论如何拯救——或者拿走你的小命。” “而你觉得这很好笑,是吧?” 柯特森伯爵侧过视线,冷冷注视着泰尔斯:“帝国人?” 听见这话,泰尔斯非但没有收住笑声,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 王子的笑声里,北地人们的目表情越来越难看。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笑得直不起腰来的泰尔斯摆摆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顺畅的话来: “一个渔夫和一个樵夫坐在树下吃午饭……家境贫穷,都没有尝过牛肉的滋味,所以……” “所以他们想了个办法……把,把手上的黑面包想象成牛肉……哈哈哈……” 泰尔斯笑得脸庞都扭曲了,他捂着自己的腹部,边笑边说:“然后……然后他们就在讨论:哎,你看我手上这块牛肉,是该横着咬,还是竖着咬呢……” 他的话语带着笑声回荡在大厅四处,也引来北地人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怒火。 “哈哈哈哈……” 里斯班伯爵和纳泽尔伯爵惊疑地对望一眼,默契地确认了这不是对方的手段。 塞尔玛则呆呆地看着走出座位的泰尔斯,说不出话来。 柯特森伯爵再也忍受不住,他死死咬着牙,怒视着泰尔斯: “你他妈在说什么?” 泰尔斯收住笑声,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明白吗?” 王子走到大厅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蔑地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封臣们:“看着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自以为是地议论着他们根本做不到的幻想。” “不好笑吗?” 第324章 早上好啊 这句话像是火星溅上的永世油一样,在大厅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封臣们齐现怒色。 “这他妈的……” “操他……” “卫兵!” 但还没等封臣们的怒火发泄出来,泰尔斯就再度开口,声音响彻大厅。 “你知道,有时候我会很想念努恩,”王子叹了一口气,但话语里殊无敬意:“我想对他说:看啊,堂堂的龙霄城,这就是你剩下的东西。” “你可怜的遗产,努恩,”泰尔斯转过身,仰头看着头顶的石刻,对着两侧的贵族们张开双臂,看似怅惘地摇摇头:“就是一群思维江化的老古董,守着一个无用懦弱的小女孩,为了龙霄城里那点骨头,撕咬不休。” “我听了这么久,也是受够了。” 他脸色一收,轻蔑地冷道:“身为努恩的遗臣,你们真是悲哀。” 砰! “亵渎先王?” 克尔凯廓尔伯爵冷冷地砸响座椅:“你会为了这句话后悔的。” “我发誓。” 泰尔斯不屑地摇摇头,根本没有回应。 “哇哦,”伊恩在座位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泰尔斯:“我还以为,我就够过分的了。” “如果这是你们的计划,女士,那最好在出事之前就制止他,”尼寇莱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写满了状况外的怒火,他在女大公的身侧低声道:“这也太过了,再这样下去,在愤怒的北地人面前,谁都救不了他。” “即使有着他父亲,有着星辰王国的保护。” 但塞尔玛只是怔怔地看着王子,并不回话。 泰尔斯…… 你,你? 泰尔斯再走两步,与蒙蒂擦肩而过。 亡号鸦对他报以淡淡的冷笑,目光中不怀好意。 “够了!泰尔斯王子,”赫斯特伯爵怒喝道:“女士试图救你的命,而你却” “哦,说起这个!” 泰尔斯提高了音量,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他好整似暇地转向黄金胡子的伯爵。 “救我的命?哈!”他一脸荒谬与不屑地摇摇头,对着座位上的女大公啧舌。 “我就知道:把筹码押在所谓女大公的身上,这根本不保险。” 他摇摇头,貌似懊恼地叹息:“我奉劝你们也别这么做。” “如我所想:她实在是太弱,也太笨了,”泰尔斯耸了耸肩:“以至于连傀儡都做不好,更没法保护我。” 王子轻哼一声:“愚蠢的小娘儿们。” 里斯班伯爵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王子,只觉得他从没有如此陌生过仿佛他不再是那个素来安分守己的王子。 塞尔玛的表情变了,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泰尔斯,心里却止不住地想起少年曾经的话。 【不要管别人,不要理其他,不要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我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 “你怎么敢侮辱我们的女士?” 赫斯特伯爵捏响自己的拳头,面容扭曲,一字一顿地表现着他的怒火:“真是不错,泰尔斯王子,殿下,身为星辰人,你还真是够有种的。” “那就我们来看看,你究竟能硬到什么时候。”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 “这种话,北地人们对我说过不止一次了,”第二王子吐出一口气,似乎很无奈:“结果呢,六年过去了,我的脑袋还好好地待在脖子上。” 赫斯特伯爵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怒喝一声! 北地人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咒骂,大公亲卫们甚至按住了两个忍不住要上前的封臣。 “这还真是有趣了,”林纳伯爵冷冷地看着泰尔斯:“女士,看来您对人的判断有所偏差呢。” 塞尔玛却在此时安静下来。 她不无悲哀地看着泰尔斯。 却只能从王子的眼里收获一片虚假的情绪。 泰尔斯…… 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的!” “自由同盟是我们的手笔,是星辰的预谋,”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向大厅里的北地人,火上浇油地大喝道:“而你们又能怎么样呢?北地人?龙霄城?” “无休无止地开听政会,在城堡里吵嘴?然后用装模作样的辞藻,夸耀本就不是你们的功绩,掩饰自己的无能与愚蠢?” “真是受够了,”他轻嗤道:“好像你们真的为龙霄城作出了多大贡献似的。” 空气中响起无数怒喝,带来热情的北地人们诸如“宰了他”的热烈建言。卡Kа酷Ku尐裞網 纳泽尔伯爵皱着眉头望着泰尔斯,向对面的里斯班做出口型:怎么回事? 但摄政官只是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而最让我不爽的……” “有一点,你们的女大公说得没错,”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脸色转冷: “六年前,如果不是我,你们龙霄城早就不存在了!” “那里还轮得到你们这里大呼小叫,议论着如何处理我?”泰尔斯原地转了一圈,把每一对目光都收进眼里,大笑着提高音量,盖过北地人们的痛骂:“好像你们真的能做到似的!” 大厅里的声浪越来越大。 “现在,如果我再说:把他的一只手剁下来,”林纳伯爵阴冷地高声开口:“还有人反对吗?” 大厅里响起一面倒的怒喝与赞同。 泰尔斯毫不在意地大笑一声。 他转过身,面对着已经说不出话的女大公,张开双臂: “来啊!” 他仿佛一个豁出一切的勇士,在战场上怡然自得地怒笑着:“龙霄城的各位,星辰的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现在就在这里!” “尽管把我拿去当人质吧,”少年大喝道:“剁手还是剁脚,随便你们!” 三个大公亲卫按住了第五个要冲上来的封臣哈德逊伯爵。 泰尔斯已经记不清他是暮雪河还是矛城的哈德逊了。 但没关系。 泰尔斯冷眼看着激愤的北地人们。 时间差不多了吧。 伊恩看着场中的泰尔斯,紧紧皱起眉毛: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里是龙霄城,你面对的是北地人。 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想被平平安安送到祈远城,也是不可能的啊! 塞尔玛面色凄然地注视着似乎要挑战整个龙霄城所有有权者的泰尔斯。 是呢。 这个时候…… 就没有人…… 再提婚事,再提出征,再提女大公的资格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可是。 可是你…… 泰尔斯!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鼻子一酸。 泰尔斯的怒吼再次响起。 “但是你们要记得!” 泰尔斯挥动手臂,怒视着每一个咬牙切齿的北地人,扬首怒喝道:“在未来的那一天……” “当我戴上九星冠冕,接过星辰之杖的那一天。” “每一笔债务都会被清算,每一股仇恨都会被洗雪!” 他的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大厅里的愤怒呼喊立刻为之一顿。 “以璨星之名。” “这是来自星辰王国,王位继承人的承诺,”泰尔斯趁着这阵安静,降低了音量,舒缓着快喊哑的嗓子,冷然道: “记住了,你们每一个人。” “记住了,埃克斯特人。” 他冷冷扫过满厅的封臣,发现他们的眼中一时而起的怒火已经慢慢收敛,转而化为经年难消的憎恨。 “小子,”柯特森伯爵狠狠磨着牙齿,似乎要把泰尔斯嚼碎: “你以为北地人会害怕你的威胁?” 泰尔斯像是炸刺一样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不是么?” “面对星辰的时候,看看你们吓成了什么样。” 王子不胜唏嘘地笑道:“曾经威风凛凛,名震一时的龙霄城,到了现在……” “也就只能靠着人质来打仗了。” 大厅里平息下去的怒喝再次响起,此起彼伏。 除了惊疑不定的里斯班,以及眉头深锁的纳泽尔,就连其他四位伯爵都展现出了他们的怒意。 “我很怀疑,你是否能活到加冕的那一天,”克尔凯廓尔伯爵捏动着他仅剩的拳头,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大公亲卫的克制,你现在就被撕成碎片了!” 泰尔斯哈哈一笑:“所以我说,你们是一群蠢蛋呢。” 星辰的第二王子旁若无人地叹出一口气: “我加冕与否并不重要。” “因为总会有人加冕!” 他眯起眼睛,无畏地与伯爵们对视:“在如何处理我的问题上,你们面对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 王子缓缓地开口,结束他的话:“整个星辰王国啊!” 泰尔斯淡淡地说完了话,迎来又一波抗议的怒潮。 但他浑然不觉。 就在此时,在焦点都被泰尔斯吸引的时候,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贴墙而来,来到里斯班摄政的身后,凑近他的耳旁。 一些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随即被泰尔斯吸引了注意力,重新转过目光。 但里斯班却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什么?现在?他就在……” 仆人点了点头。 里斯班又问了几句话之后,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纳泽尔伯爵注意到了老朋友的表情,他立刻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出乎他的意料,素来稳重的老里斯班,此时却是一脸落魄与惶然,他对着疑惑的纳泽尔摇了摇头。 里斯班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泰尔斯,露出苦笑。 是这样么。 泰尔斯王子。 原来如此。 一秒后,里斯班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无力地挥了挥手。 仆人离去了,场中的交锋还在继续。 “我们,埃克斯特王国无惧任何对手。” 林纳伯爵冷冷地道:“为你的愚蠢举动,小子,你今天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而以后也是一样:你以为,你也许运气好,日后回到星辰高筑的城墙之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也许你忘了,十八年前,我们把你们……” 泰尔斯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 “哦,你没有资格代表埃克斯特。” “别天天‘埃克斯特’‘埃克斯特’‘我们我们’的,”泰尔斯轻笑着:“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么大一个国家,不是谁都有资格去代表的。” 林纳伯爵的目光越来越狠毒:“我会记得你的话,跟星辰挑动自由同盟的债务,一起算在你头上。” 但泰尔斯却怡然不惧,仿佛这只是在后院的一次散步而已。 “算了吧,在我面前,轮不到你这种位阶的人来放狠话。” 他轻蔑地摇摇头:“林纳伯爵,想要威胁星辰王国的下任至高国王,你的级别还太低了呢。” “一国国王的封臣的封臣。” 林纳的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正在此时。 砰! 大厅的正门被突然打开了。 一个沉重而浑厚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我似乎听见有人说,不是谁都有权代表埃克斯特?” “要跟某位国王继承人说话,伯爵的级别也不太够?” 大厅里的争吵停了下来,大部分人都愣愣地看着门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噗,噗,噗。 脚步声响起。 在所有人或先或后的疑惑下,一个面如冰霜的中年贵族,在几个面色愤然的大公亲卫陪伴下,旁若无人地踏进了英雄大厅。 来人停下了脚步,悠然站定在大厅的中央,淡定地打量着四周。 他轻轻开口,话语里却仿佛带着刻骨的寒意:“那我呢?” “一个国王怎么样?” 大厅里霎时鸦雀无声。 塞尔玛、里斯班、纳泽尔、尼寇莱、克尔凯廓尔、赫斯特、林纳、柯特森、贾斯汀勋爵,乃至蒙蒂和不少的封臣…… 从女大公到封臣,甚至到亲卫和祈远城来使,都在瞬间僵住了里斯班还带着一脸的疲惫与哀戚。 仿佛大厅里的时间都停滞在了这一刻,不再前行。 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都目不转睛地、呆愣地看着那个刚刚走进来的中年贵族。 就像他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只有泰尔斯,他淡然地看着那个中年贵族,不惊不躁。 在无数奇怪或震惊的目光下,中年贵族扬起头。 他额上的暗金色王冠闪闪发亮,中间镶嵌着一颗黯红色的宝石。 看清了那颗宝石,许多人倒抽一口凉气。 下一秒,埃克斯特王国的第四十六任共举国王兼黑沙领大公,查曼一世陛下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轻声道: “早上好啊。” “龙霄城。” 第325章 予以回报 当  泰尔斯从来没想过,当一位国王出现在他的封臣面前时,居然能得到如此有趣的回应。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国王的身上。 在全场肃静的气氛里,查曼·伦巴面无表情地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却似乎在无形中散发着独属国王的凝重压力。 他眉毛微蹙,似乎在刻意打量着英灵宫的地砖,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纹理似的。 国王的身后,坎比达子爵与克罗艾希神情淡然地分立左右。 并非所有人都认得查曼王,所以除了泰尔斯之外,大厅里就只剩下两种表情: 一脸凝重,和一头雾水。 也有人兼而有之:比如里斯班和纳泽尔,比如女大公。 “埃克斯特人。” 坎比达子爵严肃地举步上前,他用高亢的嗓音和北地人特有的、短促有力的粗重语调,对着整个大厅凛然宣布: “向你们的国王行礼!” 坎比达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 下一秒,仿佛一场暴雨轰然降下,原本还在疑惑中的贵族们,顿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议论与喧哗! “怎么回事?” “弑亲者居然在龙霄城?” “他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事先安排好的?” “不,你仔细看那个王子……” 质疑者有之,震惊者有之,沉重者有之,惶然者有之,咬牙切齿者有之。 但女大公和六位伯爵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塞尔玛脸色苍白,里斯班闭目不言。 纳泽尔难掩异色地看看国王,又皱眉看看淡然的泰尔斯。 克尔凯廓尔目光灼灼,呼吸加速;赫斯特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查曼王,凝重和审视的目光牢牢锁死在国王身上。 林纳伯爵和柯特森伯爵则震惊得连交换眼神的功夫都没有了。 来自祈远城的伊恩则目瞪口呆,他死命地眨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大厅中央的共举国王,时时向泰尔斯投去疑惑的目光。 那就是父亲所说的……野心勃勃,手段可怖的黑沙大公? 六年前,龙霄城之灾的肇始者? 怎么会? 泰尔斯? 那岂不就是说…… 伊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风暴的中心,查曼王依旧面色沉静,举止随意。 他的左手轻轻搭着腰间的佩剑,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气氛。 贵族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就在此时,国王猛地抬起头! 议论着的贵族们不禁一顿,纷纷屏息。 查曼王的目光充满了寒冷与死寂,所及之处,被扫到的人不寒而栗。 就像落进了无底的冰河。 数秒后,国王才咧开嘴角,看着龙霄城里的贵族们,讥讽也似地轻笑道: “哼。”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平静自若地看着脸色担忧的怀亚和罗尔夫在坎比达和克罗艾希的身后,星辰王子的两位随侍垂着头,贴着墙,低调地来到王子的身边。 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啊。 王子黯然地想道:最糟糕的那一步。 他对着归来的两人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背部一寒! 不怀好意的目光向他射来。 是陨星者。 尼寇莱正死死地盯着伦巴,像是盯着刻骨铭心的仇人一样,眼里的痛苦和仇恨简直要化成火焰,喷薄而出。 他又看向泰尔斯,目光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大概陨星者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此刻的他究竟是更讨厌查曼王,还是泰尔斯。 泰尔斯轻声叹息,他转过头去,仿佛没看见陨星者可怖的表情。 “龙霄城,你们都聋了吗?” 大厅里,坎比达子爵很不满意贵族们的表现,他挥臂怒喝道:“以共治誓约之名……” “向西方大陆北地人的共主,埃克斯特王国与魁古尔冰川的第四十六任共举国王,查曼·伦巴陛下” “行礼!” 他怒目扫视着大厅。 场面重新安静下来,封臣们纷纷皱起眉头,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女大公。 塞尔玛深吸一口气,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查曼王。 恰巧国王也回过头来,双目犀利地射向塞尔玛。 少女脸色一白,曾经的记忆浮上心头。 里斯班伯爵面色凝重地看着女大公,又望望查曼王,随即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是国王,这是共治誓约的义务。”摄政官低声对少女道。 得到了里斯班的提示,塞尔玛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她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提起裙子,离开座位,缓缓走下台阶。 走向那位埃克斯特的最高统治者。 “查曼陛下,”她来到查曼王的身前,按住心口,微微躬身,恭谨垂首道:“欢迎来到龙霄城。” “您的到来,让我很是意外。” 随着女大公的动作,大厅里响起了无数叹息。 查曼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塞尔玛,看着她衣饰上云中龙枪的徽饰,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惘然。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但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他似有深意地轻哼道: “龙霄城的统治者。” 国王转过视线,看向四周。 下一秒,大厅里窸窣一片所有埃克斯特人,无论是贵族封臣还是士兵仆人,无论是位高权重的伯爵还是祈远城的伊恩子爵,或忐忑,或不忿,却统统离座起身。 单膝跪地。 向大厅中央的埃克斯特国王行礼。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回到六年前,查曼王加冕的那一天。 看到群臣们的动作,坎比达和克罗艾希对视一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也跟着一起跪下。 但坎比达随即眉头一皱:并非所有人都跪下了。 “哑巴,往后站一点,”怀亚拉着罗尔夫后退,不满地低声道:“只有我们站着,有些太高调了……” 罗尔夫耸了耸肩,指了指场中的一个人,皱眉做了个手势: 不等怀亚的反应,坎比达子爵那不快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柯特森伯爵。” “你依旧站着,没有行礼?” 全场的目光齐齐转来:龙霄城最高的六位伯爵之一,斐伦堡伯爵梭伦·柯特森一脸不忿地站在原地,跟他周围单膝跪下的封臣们比起来,颇为突兀。 “我还记得,当我们年轻时,一起在龙霄城里犯傻的时候你那时对努恩陛下又敬又怕。” 柯特森伯爵冷冷道:“现在,你却跑回来龙霄城里逞威风,查曼?” 查曼王眉毛微动,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仿佛觉得这很有趣。 “听好了,查曼,我们是龙霄城女大公的封臣,”柯特森毫不示弱地顶着国王的目光,粗声粗气地道:“也只是她的封臣,只向她行礼。” 塞尔玛讶然地看着之前跟她颇不对付的柯特森。 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说话刻薄的伯爵。 整个大厅的人都在默默看着柯特森与查曼王的对峙。 但国王没有理会他,只是移走了眼神。 好像漠不关心。 “在这个大厅里,只有那位星辰王子不必向国王行礼,柯特森伯爵,”坎比达淡淡地道。 泰尔斯叹了口气:这位坎比达子爵,大概还在记恨上次见面的难堪。 只见这位芒顿城子爵眼中泛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怎么,你也是星辰人吗?” 此言一出,柯特森伯爵顿时脸色铁青。 许多人纷纷皱起眉头。 “跪下,展现你对国王的忠诚。”坎比达冷冷地道。 柯特森伯爵深吸一口气,他不屑地看着国王,又看看坎比达,正要开口反驳。 但他的肩膀被人扣住了。 柯特森惊讶地回头:林纳伯爵扣着他的肩膀,脸色难看。 “跪下,他毕竟是国王。” “礼仪是其次,但如果你不想第二天就因为违逆共治誓约,获得个‘不忠者’的名声,不想就此成为龙霄城和国王之间的……” 林纳伯爵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警告:“跪下,别惹麻烦。” 柯特森不忿地抬起头,看着国王,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挣扎。 查曼王则依旧脸沉如水地回望着他。 几秒后,柯特森死死咬着牙,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单膝跪地。 他握着膝盖的手微微颤抖,仿佛这是极大的屈辱。 大厅里响起了一声属于国王的冷笑。 “如果你不想跪下,”查曼王像是突然从画像里活过来的人一样,表情生动了起来: “那就别跪。” “真正的北地人,可不会表里不一,”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柯特森:“你说呢,柯特森,我的旧识?” 已经跪下的柯特森伯爵,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起身回座吧,各位,尤其是你,小姑娘,”查曼王冷漠地看了塞尔玛一眼,让后者不禁咬牙,又环视了周围一圈: “别让我毁了气氛。” 大厅里的封臣们慢慢起身,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少人的捏拳声。 大公座位之下,纳泽尔伯爵语气沉重地低声道:“他什么时候到的龙霄城?你事先就不知道?” 他的对面,里斯班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了,这重要吗?” 纳泽尔望了一眼旁若无人的国王,轻哼一声:“我以为你们会把他拦下来,无论在城外还是在宫外而不是任由他如入无人之境,我的摄政大人。” “我倒是想呢,”里斯班摄政不客气地回应:“也许还能加点‘龙霄城击毙闯宫刺客’的余兴节目。” 但里斯班的眼神随之一紧: “如果不是在他到来的同时,共举国王大驾光临英灵宫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龙霄城的话。” 纳泽尔目光一凝:“传遍龙霄城?”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我们这里了,”里斯班谨慎而凝重地点点头:“再过一个上午,估计整个埃克斯特都会知道。” 纳泽尔皱起眉头,把目光从国王的头上收了回来。 “这么说,我们已经不可能趁机对他动手了?” 里斯班点点头。 “他们有备而来,所以有恃无恐,”前首相大人表情僵硬: “我们只能正面接战。” 纳泽尔轻哼一声,把目光投向那个特别的少年:“看上去,我们,整个龙霄城都被那个小王子……” “狠狠耍了一把啊。” 里斯班没有说话。 但他也跟老同僚一样,把目光一起锁死在泰尔斯的身上。 而泰尔斯只是默默地站着原地,一动不动。 似乎对不远处的查曼王毫不在意。 而他的身侧,来自祈远城的伊恩脸色犹豫地看看泰尔斯,又看看突兀而来的查曼王,下意识地摇着头。 大厅里,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塞尔玛深吸一口气,担忧地看了与国王一样面无表情的泰尔斯一眼。 她才惴惴地道:“我能询问您来此的目的吗,陛下?” “毕竟这是龙霄城的听政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之后……” 但国王打断了她。 “当然,”查曼王没有任何拖沓,他大步踏前,开始打量起的六位表情不一的伯爵,同时直入主题: “我是来帮忙的。” 国王雄浑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 封臣们纷纷皱眉。 “帮忙?”塞尔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在坎比达的耳语下,查曼王转过身,叹息道:“但在这之前……” 跟着国王的目光,封臣们狐疑万分的眼神一起转动起来。 最终准确落到了一旁的祈远城继承人身上。 “啊,祈远城的人?”查曼王一字一顿地开口,望着伊恩的眼神仿佛一头潜藏多时的野兽: “真是惊喜。” 伊恩吃了一惊,浑身僵硬,心中升起莫名的忐忑。 他从来没有想到,在龙霄城之旅里,要这么早,这么快,这么难堪地,面对他预想中最卡片的对手。 面对国王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伊恩下意识地道: “陛下,初次见面,鄙人……” “我听说过你,罗尼的儿子,”国王挥了挥手,没有让他说下去:“来向龙霄城女大公求婚?” 伊恩顿时语塞:他想过对方可能的开场,寒暄、攻讦、谴责、试探…… 但是…… 居然是这个? “这是个坏主意,”查曼王冷哼一声: “你的身份不配,让你父亲自己来求婚还差不多他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情了么。” 伊恩的脸色顿时一白。 国王的身后,克罗艾希似有所觉地轻笑了一声。 她身边的坎比达子爵泛起笑容。 “陛下为你出气了呢,”坎比达坏笑着对女战士低声道:“说实话,六年前罗尼在英灵宫里向你求婚的时候……” 不等他说完,克罗艾希就毫不客气地回了他两个词: “闭嘴。” 坎比达自讨没趣地耸耸肩,不再说话。 过了两秒,失态的伊恩才调整好自己。 他故作镇定地用一贯以来的轻松口吻回应道:“这么说可不太妥当,毕竟,我也算是罗尼家族,算是祈远城的继承人呢。” 伊恩故意咬字道:“您在继承大公之位前,不也跟我地位相当?” 龙霄城的封臣们纷纷蹙眉。 “是么,继承人?跟我地位相当?” 听着伊恩话中带刺的言语,查曼王轻哼一声,若无其事地道: “那你怎么没去杀掉你的姐姐?” 那一刻,全场肃静。 这一次,伊恩被结结实实地噎住了。 泰尔斯看着伊恩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是啊,他知道这种感觉。 每一个跟查曼·伦巴交锋的人,都将体会那种重压:那种冰寒目光与冷冽辞锋交相侵蚀的窒息感。 而且…… 伦巴的进攻,从来都是不动则已…… 国王的声音重新响起。 “如果你的姐姐还没死……”只见国王开始慢慢地踱步,同时淡淡地道: “那你算个屁的继承人啊。” 那一秒,泰尔斯仿佛能听见一道重锤,随着查曼王的话砸进伊恩的心中。 相对地,也似乎有一道寒冰,在伊恩的心中寸寸裂开。 风城子爵阁下久久没有说话。 大厅里一片寂静,都默默听着国王的话语伊恩先前的手段实在为他在龙霄城树敌不少,以至于没有人想要施以援手。 不。 还是有的。 “陛下,”塞尔玛愤愤不平地开口:“也许您该回到正题来。” 查曼王挑起眉头:“哦,当然……” “比如,统治着埃克斯特西部的祈远城,殊无敬意地派一位甚至没有优先继承权的子爵,就想要向龙霄城索求联姻?” 这话让许多人板起了脸色。 “伊恩,”亡号鸦蒙蒂低声提醒着走神的伊恩,“做点什么。” 在提醒之下,伊恩猛地一颤。 他突然意识到,查曼王就是冲着祈远城来的。 他不能退缩。 这位年轻的祈远城继承人勉强笑道:“这您就误会了,在祈远城,按照北地人的传统,我的姐姐没有继承权……” 听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看得很清楚。 查曼·伦巴与伊恩·罗尼。 就跟星辰王子与陨星者的较量一样。 无论是剑术的比拼,还是言语的交锋…… 双方都根本…… 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国王冷哼一声,同时向刚刚打断他的塞尔玛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没有继承权?” “怎么。” “难道你是在暗示,”查曼王慢条斯理,语气平常,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每一个龙霄城的封臣脸色大变:“包括我和你父亲在内的大公们共同承认的,同为女性的龙霄城女大公,塞尔玛·沃尔顿……” “也没有继承权?” 坐在大公宝座上的塞尔玛呼吸加速,怔怔地看着查曼王。 伊恩再次愣住了。 面对国王的目光和话语,他张口结舌,下巴不断地抖动,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平素以不拘小节示人的伊恩,这一刻竟哑口无言。 没有休息的时间,国王很快再度发话,打破了场中让人难受的寂静。 “哼,别当真,开个玩笑罢了。” “就算你父亲来求婚……”查曼王冷冷地斜眼瞥视着他伊恩:“幸好,你们没蠢到那个地步你们两家要是真成了姻亲,那我就不是来帮忙了。” “而是为了埃克斯特的未来……” 国王环视了一眼大厅里的众人,语气里蕴藏着深深寒意: “来宣战了。” 大厅里的气氛为之一凝。 封臣们纷纷提起心中的警戒。 而平时伶牙俐齿的伊恩,此刻像是被切断了舌头一样,被堵得无言以对。 伊恩不甘地转向泰尔斯。 该死。 该死! 泰尔斯。 你和父亲他们…… 你们在六年前,在陷入绝境的龙霄城里。 到底是怎么跟查曼·伦巴这样的对手对弈…… 还不落下风的? 里斯班和纳泽尔默契地对视一眼,分别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和紧张。 祈远城已经指望不上了。 情况不妙呢。 “对了。” 查曼王再度抬起头,打量着大厅里的装潢,对伊恩的问话却丝毫不放松:“听说罗尼大公,最近跟我属下某些不安分的封臣们走得很近?” 大厅里的封臣们纷纷变了脸色。 “不是走得很近,”伊恩深吸一口气,赶走因为国王的压力带来的不适与失态,竭力挤出笑容:“而是共治誓约之下,我们关注每一位王国贵族,尤其是保证他们天然正统的权利,不受侵犯。” “请您见谅。”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不。 确实不是“走得很近”。 而是祈远城根本就是幕后“黑手”。 祈远城之所以要拉拢龙霄城,一齐速战速决,毫不拖沓地击败自由同盟…… 也正是因为要避免陷入泥潭。 以确保他们对黑沙领下诸位封臣的影响力…… 从而支持他们维护自治,反抗查曼王的举动啊。 国王的目光聚焦在女大公身后的戮魂枪上,似乎正在分心回忆着过往,有意无意地轻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但泰尔斯知道,查曼王绝不是在走神。 “是么。” 查曼一世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是呢,差点忘了,你父亲,库里坤是那么宽厚正直的一个人呢。” 伊恩皱起眉头。 他感觉到了不妥。 查曼王叹了一口气:“所以,当我听说祈远城有麻烦,就丢下我自己的麻烦,千里迢迢地赶来帮忙了。” 龙霄城的封臣们提起了心眼:祈远城的战事事关龙霄城的出援。 更事关大公们与国王权力的对弈。 “祈远城一切安好,”伊恩提起全身心的警戒,谨小慎微地道: “不必你……您不必担心。” 伊恩死死地盯着查曼王。 先前,伊恩对于那位伦巴大公乃至查曼国王的想象…… 对于他的预计,对他的既定印象,早已在今天所见的这一面和寥寥数言里,尽数打破。 这位国王,实在是极度可怕的对手。 但伊恩依旧低估了这位加冕六年的国王。 “真的?不必担心?” 查曼王的语调微微抬起,他转向了他到来后从未关注过的那个人。 “你怎么说” 也是因为国王的到来,而被暂时忽略的那个人。 “泰尔斯王子?” 大厅里的众人齐齐一惊! 什么? 那就是说…… 里斯班和纳泽尔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王子的身上,尤其犀利。 顶着许多人的目光,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该他了呢。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的眼神掠过龙霄城的群臣,最终停留在最高处的塞尔玛身上。 塞尔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目光中似乎在质问他: 泰尔斯笑了。 记住我的话,塞尔玛。 无论发生什么…… 都要选择,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 下一秒,泰尔斯平稳而果断地转过身,面对着满厅的奇异眼神,面对着似乎云淡风轻的查曼王,轻轻开口: “星辰王国认为。” “以祈远城为代表的埃克斯特。” “不应该粗暴干涉……自由同盟的内政。” “所以,我们派出了军队,对自由同盟和祈远城的关系展开了就近观察,”泰尔斯用最简短得体的语言,向初来乍到的查曼王共享了情报:“而无论是祈远城还是龙霄城,在场的诸位,似乎都对这种情况……” “不怎么满意呢。” 泰尔斯说完了话,紧紧抿起双唇。 然而,这句话却仿佛一记有力的敲击,在每一个知qing ren的心中,敲起名为惊讶的回响。 塞尔玛呆呆地望着泰尔斯,眼里的疑惑不解越来越深。 怎么回事? 泰尔斯他为什么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要声称他的王国在……对抗我们? 他的处境明明已经…… 面对塞尔玛的疑惑,泰尔斯面沉如水,没有回应。 祈远城的伊恩惊讶地张开嘴巴,话却只能说到一半:“泰尔斯,你,你在什么开玩笑!” 你不是说……说你不知情的吗? 可是你现在…… 面对伊恩的质问,泰尔斯表情淡定,如若未闻。 另一边,陨星者尼寇莱望着泰尔斯的眼神越发阴翳。 甚至带上了恨意。 小王子,你跟他……是一伙儿的? 面对陨星者的怒目,泰尔斯眼神凝结,纹丝不动。 里斯班摄政惊愕地看着泰尔斯,他狠狠皱眉,想起了这位王子之前的事迹。 难道,这个王子跟查曼王…… 泰尔斯的话也重新激起了龙霄城封臣们的怒火,潮水般的声讨随之袭来,把他淹没。 “喂,”龙霄城的柯特森伯爵狠狠地咬牙道:“你这个小混” 但他被打断了纳泽尔伯爵神情凝重地按住他,摇了摇头。 “殿下,这就是您的计划?” 第一次来旁听听政会的怀亚看见这种阵仗,顿时紧张地在王子耳边道:“似乎……不太妙啊。” 罗尔夫轻蔑地瞥了侍从官一眼。 这就算不妙了? 你是没看见,之前北地人们议论着要怎么把王子分尸的时候…… 面对着这些人的目光和议论,泰尔斯只是不闻不问,仿佛这些都跟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查曼王的回应。 查曼王轻轻皱眉,停滞了好几秒。 似乎在消化这些消息。 几秒后,他重新舒开眉头,浑厚的声音响起在大厅里,阻断了封臣们的声讨。 “看!” 国王好整似暇地转过身,面朝着整个英雄大厅:“这就是我所说的,祈远城的麻烦。” 面对国王的压力,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查曼王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惋惜。 “要是星辰真的插手的话,祈远城要解决自由同盟,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他沉吟道:“确实是个问题啊。” 大厅里的一众目光下,查曼王翘起嘴角,露出难得的笑容。 “泰尔斯王子,”他声音雄浑地开口: “你不妨……来黑沙城作客吧。” 封臣和来使们齐齐一愣! 泰尔斯狠狠地皱起眉头。 不出他的预料呢。 塞尔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只听她失声道:“陛下,你说什么?” 里斯班和纳泽尔等人纷纷色变。 面对着无数或震惊或迷惘的目光,查曼王冷冷一笑。 “我说啊,为了祈远城在自由同盟上的利益,”他瞥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伊恩,不屑地歪歪嘴角:“我就勉为其难地出面招待泰尔斯王子,顺便跟凯瑟尔王交涉吧。” “毕竟,我离星辰最近嘛。” 伊恩怔住了。 “王子,前往黑沙领?”他喃喃道。 但很快,想通了关节的伊恩就倏然一震! “不,”他慌张地站起身来,脸色一片苍白: “不!泰尔斯王子不能去黑沙……” “不用客气嘛,伊恩阁下,”国王的身后,坎比达子爵扑哧一笑:“毕竟,如陛下所言,我们是来帮忙的。” 查曼王露出一个奇异的表情,就像是抓住了老鼠的猫。 “是啊。” “既然库里坤·罗尼如此热心,远在边陲,都不忘关怀我们黑沙领的封臣,”查曼·伦巴盯着失态的伊恩,双目中透出慑人的寒光,从齿缝里,一字一句地道: “那我们当然要予以回报。” 这个点更新,也是没谁了。 这章字数有些多…… 又及:本书多了一个白银大盟? (花痴状地挥舞手帕)感谢土豪“灰白夜空”!客官常来嘛! (本章完) 第325章 出援 “不,陛下,您不能带走他!” 伊恩颇有些失态地上前一步,他甚至忘记了查曼·伦巴的可怕,浑然不觉眼前的男人是整个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卡Kа酷Ku尐裞網 “不能带走泰尔斯王子!” 纳泽尔伯爵轻轻蹙眉,对身侧的里斯班低声道:“奇怪。” “是啊,”里斯班摄政也在凝重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一旦那位人质王子落到国王手上,形势就会逆转,但是……” “精明狠辣如伦巴,他凭什么以为,我们——龙霄城就会顺服地向国王之威低头,乖乖交出人质?” “除非,”纳泽尔伯爵眯起眼睛:“他抓着让我们不得不妥协的把柄?” 没有人发现,里斯班的呼吸微微一滞。 “或者,”纳泽尔仍旧思索着,没有发现老对手的失态:“他认为,泰尔斯王子的去处根本无关大局,才随口一说。” 这一次,里斯班没有回应他。 大厅里,查曼王斜眼睥睨着惶急的伊恩,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哼。” “泰尔斯王子关系到西陆两大强国的未来,”查曼王的眼中仿佛冻着不化的冬雪,“如果要以他为筹码,与复兴宫直接对话交涉的话,那就该一国之王出面。” 国王转过一圈,面向整个大厅,声音洪亮:“诸位不这么认为吗?” 伊恩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 没有人出声。 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地望着查曼王。 泰尔斯思绪急转,整理着脑中的线索。 王子知道,他所面对的这场风波,无论是祈远城的来使,还是女大公的婚事,看似发生在龙霄城,但实际的关键,其实都聚焦在南边的黑沙领——查曼王与其属下封臣们的斗争上。 如普提莱所言,一切始于查曼王新颁发的贵族分封法令:黑沙大公的野心,使得他属下的封臣们纷纷反弹。 查曼王在焦头烂额的同时也露出了最大的破绽,祈远城趁势追击落井下石。 棋盘的双方就此入局,展开逐步加注下子的博弈。 第一回合,以祈远城为首的外部势力先行下子:以罗尼为例的大公们在幕后支持、煽动伦巴家族下属的一众封臣,让他们有底气持续反抗国王的法令,试图将本就臭名昭著的弑亲之王,彻底送入威信扫地,众叛亲离的深渊。 第二回合,始于黑沙领的反击加注:自由同盟的蹊跷意外,带来罗尼家族的后院失火,让矢志“反对暴政”的黑沙领一众家族不再那么底气十足——谁敢指望那个正陷于长期战争中的罗尼大公腾出手来,兑现承诺,在万一的时刻派兵支援他们? 这场博弈的第三回合里,祈远城面对查曼王的应对,翻开了下一张牌:在伊恩·罗尼的斡旋下,王国中分量最重,却因内部不和而积弱六年的龙霄城,最终达成了一致。 龙霄城诸侯们聚集在女大公的旗下,承诺以他们雄厚的兵力西向征伐,解决祈远城的后顾之忧,并以此做出姿态,加入对抗国王的名单,保证黑沙领诸臣的斗争继续下去。 龙霄城表态之后,天平重新回到了有利于祈远城的一方——泰尔斯、塞尔玛和伊恩的计策,就在这一步。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面对着大厅的国王,望着满厅静谧的封臣们,觉得他身上的威势正日渐加重。 就像当年的努恩王。 “陛下!” 伊恩毕竟是一城子爵,他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果断而坚定地开口。 “与星辰王国的交涉……我们会自己完成,”初到龙霄城,却已经盛名在外的讨厌鬼子爵冷冷地道:“自由同盟的战事也是一样,我们不需要黑沙领的援手。” “更不劳烦国王的关心。” 查曼王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伊恩一眼。 破天荒地,先前最厌恶伊恩的柯特森伯爵,也在此时不客气地开口,仿佛在呼应着伊恩的话。 只听柯特森恶狠狠地讽刺道:“你还是管好自家的后院吧,黑沙领的‘陛下’——听说松海镇的门德伯爵,已经快把谴责国王的布告贴到哨望领了。” 他轻哼一声:“我们可指望不住一个连自家领地都治理不好的国王。” 显然,讽刺黑沙领内部不稳的话起到了作用:查曼王身后的坎比达子爵听闻此句,不由得狠狠皱眉。 查曼王的眉毛轻轻一挑。 “陛下。” 久未开口的塞尔玛绷着脸,难掩心中的紧张。 “与自由同盟有着宿怨的,终归是龙霄城和祈远城,”女大公认真地道:“这是仅仅属于沃尔顿家族与罗尼家族的战斗。” “为了埃克斯特赢得胜利,于情于理,泰尔斯王子身在祈远城,都会比身在黑沙城发挥更大的效用。” 泰尔斯微微点头,却眼神黯淡。 说得不错,塞尔玛。 但查曼王此刻最不需要的,大概就是“于情于理”的理由了吧。 国王先是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仿佛要品味这一刻的空气。 他这才慢腾腾地回转过身子,向着愤然的柯特森和如临大敌的伊恩露出半个侧脸,然后望向女大公,对着泰尔斯点头示意。 “你们还真是喜欢这个男孩啊,对么?” 安静的大厅里,查曼王瞳孔微缩,发出让人颇为不安的气声:“都指望着靠他来逼退星辰的插手?” 面对国王的反诘,伊恩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敬道: “这就是祈远城的内务了。” “与您无关。” 听着场中众人争夺着自己,泰尔斯不禁轻叹一声: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塞尔玛,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是没有预想过的意外。 也可说,是棋局的第四回合: 突然入局的星辰军队,让明晰的军力对比再次变得飘忽不定,动摇了祈远城一方原本的压倒性优势; 星辰的军队是自由同盟一役里不容忽视的威胁,他们的态度,决定着自由同盟能给祈远城带来多大的麻烦。 这就把泰尔斯送上了风口浪尖。 一旦泰尔斯到了黑沙领,就意味着与星辰交涉的筹码,以及对西方战局的主动权,最终落到了国王的手上,他能让星辰退兵尽快结束战争——或者延长战争。 这也意味着黑沙领已经将祈远城吃死:面对幕后的罗尼家族确凿无疑的失败,心疑多虑的黑沙领封臣们将失去信心和希望,放弃对国王的抵抗。 那祈远城对查曼王设下的计谋,试图让他身败名裂的这一局,就基本失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可更糟糕的是,因为泰尔斯的去留——想到这里,王子不禁叹了一口气——固执的女大公与封臣之间的关系重新出现了裂痕,更使得原先预计出兵的龙霄城回到举棋不定的状态。 所以他不能再坐视下去了。 泰尔斯看着本不应站在此处的查曼王,心情沉重地想:他不得不拿最后的这张底牌。 一张有代价的,危险的底牌。 “然而二十年前,努恩陛下是以埃克斯特全境的名义,出征自由同盟的吧,”查曼叹了一口气:“如今自由同盟再度生变,作为他的继任者和外甥,我可不能坐视不理呢。” 龙霄城的封臣们听见了努恩陛下的名字,望着查曼王的脸色越发不善。 “自由同盟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在这个时候生变……” 林纳伯爵面色冷漠,继续发挥着他一针见血的口舌之能:“就像十八年前,你的父亲,前任黑沙大公莫名其妙地在护卫的团团围护之中,在你的看护下,在几个星辰的败兵手里丢了性命一样。” “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么?” “没有底线的弑亲之王?” 那一刻,查曼王脸上的胡茬微微抖动。 听着林纳伯爵再明显不过的恶毒暗示,大厅里响起了暗暗的讥笑声。 国王身侧的坎比达与克罗艾希脸色一寒,就要上前开口,却被查曼的手势生生止住。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查曼王。 自从这个男人被冠以“弑亲者”的名声以来,尤其是加冕之后,无论是贵族名门还是草莽民间,王国上下对他的议论言语从来就没有停过,无论那是否真有其事,还是纯粹的恶意中伤,谣言诽谤。 埃克斯特的弑亲者。 弑亲之王,查曼一世。 这个在权力与实力之外,将真正伴随他一生,甚至要写上史书,追随查曼到坟墓之中,一路传至后世的名号。 但即使如此,这个男人…… 泰尔斯望着伦巴那对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眸子,心里的警戒和忌惮再度加深了一些。 “女士说得很明白,我们的意思也很清楚了。” “这只是一次地方冲突,”克尔凯廓尔伯爵目光喷火:“我们没叫你来,尊敬的陛下。” “少自作多情了。” 查曼王眉头微动,他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随着三位龙霄城伯爵加入战场,与女大公和伊恩联起手来,国王似乎一时无话可说。 但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伦巴是这么好对付的人…… 那第二王子殿下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伊恩挑起眉毛,似乎找回了一些信心:“现在,陛下,如果您没有其他事……” 查曼王猛地扭过头,一双寒目冷冷地注视着伊恩。 伊恩一惊,祈远城继承人的话像是被掐住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只见国王陛下冷笑着摇头。 “地方冲突?” 国王轻轻地抬起头,泰尔斯注意到,他王冠中央的那块黯红色宝石发出微微的反光。 反射着整个大厅里的光线。 “然而星辰已经插手了,不是么?” 国王自在地轻声道:“所以,我再来确认一次……” “凯瑟尔王似乎对自由同盟的事情颇有微词,因此,他派遣了军队,前往自由同盟?” 只见他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星辰王子: “泰尔斯?” “是这样吗?”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再一次,全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星辰客人的身上。 许多人想通了什么,紧张地望着王子。 其中尤以伊恩和塞尔玛、尼寇莱为甚。 但面对伊恩的焦急目光,塞尔玛的不解眼神,陨星者的愤怒颜色,泰尔斯面色如常。 王子就连眼睛里也毫无波动,仿佛神情恍惚般平静地开口,吐出唯一的那个词: “是的。” 此言一出,伊恩的表情首先变了。 “泰尔斯,”祈远城的风城子爵呼吸急促,难以置信地道:“你难道,你真的……真的站在他那一边?” 伊恩苦涩而不失焦虑地望着星辰的王子。 这怎么可能? 泰尔斯没有说话。 伊恩似乎很不甘心,他的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几下。 下一秒,伊恩猛地扑上前来,一把抓向泰尔斯的衣襟! 早有准备的怀亚和罗尔夫双双抢上,死死挡在泰尔斯身前。 伊恩还要上前,但他身后的蒙蒂只是大手一挥,就牢牢扣住了他的肩膀。 “冷静,伊恩。”亡号鸦冷冷地道。 不能再前进一步的伊恩猛吸几口气,这才冷静下来,他不客气地甩开蒙蒂的手,咬着牙,不忿地道: “回答我,泰尔斯!” 泰尔斯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整个大厅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一直跟你站在一边,伊恩,”王子像是没有看见伊恩半斥责半惊讶的眼神,自顾自淡淡地道:“难道你不认为,把这件事交给查曼陛下,交给你们共同效忠的国王处理,是最好的方式?” 听着泰尔斯的话,许多人眉头一皱。 伊恩怔怔地看着泰尔斯,神色痛苦地摇摇头:“你……你……” 泰尔斯没有答话,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已经失去了变换表情的能力。 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空气。 那一刻,就连塞尔玛也缓缓地低下了头,眼里写满了怅然。 “再清楚不过了,”纳泽尔目光深寒,低声对里斯班道:“我们抓着这个人质,却被他联通外人,玩弄鼓掌之中。” 里斯班远远看着泰尔斯,缓缓叹息。 这么说,这位王子,果然是国王的同盟? 真是……讽刺啊。 查曼王笑了,他的声音重新回响在大厅里: “所以,那是国家的行动,这已经不再是地方冲突了!” “为了整个龙之国度,自由同盟的不敬之举不会被轻轻放过,”国王冷哼一声,不再看向泰尔斯和失魂落魄的伊恩,“这不仅仅是祈远城的利益,也不仅仅是龙霄城的颜面。” 他挂着威势与讽刺并存的笑容,像一个胜券在握的将军那样,对着满厅面色难看的贵族们,豪阔地挥开手臂。 “这就是我对你,以及你父亲的回答,泰尔斯,而我必将采取行动。” 查曼王声音很轻,却颇具分量。 泰尔斯合上眼睛又很快张开,依旧不带一丝波澜:“很好。” 仿佛查曼说的不是他身后的国家。 查曼王又笑了。 平素笑容吝啬的他,仿佛要把今生一半的笑容都用在今天。 他向着女大公的方向踱步前进,慢慢地道: “那么,作为埃克斯特全境的共举国王,我在此宣布——” 他的话语再次让许多贵族的心提了起来:他要做什么? 而国王也的确没有让人们“失望”。 “为了稳定自由同盟的局势,震慑我们潜在的敌人,也为了伦巴家族与罗尼家族恒久的友谊,”只听查曼王带着快意与自信,在不容置疑的气势中,高声开口: “黑沙领,将向祈远城派出援军,处理自由同盟事宜!” 话音刚落,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塞尔玛不解地看着她的摄政官,但里斯班只是面容苦涩,嘴唇紧绷。 许多封臣们都不解地对视着,议论纷纷,却无一明白查曼王的举动。 “援军?从黑沙领到祈远城?”伊恩喃喃道。 本就因为泰尔斯的意外背叛而颇受打击的伊恩·罗尼,正呆呆地看着查曼王,大脑中纷乱一片。 他,他这是在干什么? 效仿龙霄城,正义凛然地挣取名声? 不,弑亲者还能有什么名声。 损己利人,帮助我们平定自由同盟? 怎么可能。 还是一鼓作气,想用暴力拿下祈远城? 更不可能。 而泰尔斯也在疑惑。 黑沙领……向祈远城出兵? 那一刻,泰尔斯皱眉苦苦思索,大脑疯狂转动。 等等,伦巴目前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最迫切的难题是什么? 那当然是…… 下一秒,想通了内情的泰尔斯,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很快就不是唯一的一个人了。 因为查曼王那雄浑的声音再次开口:“正如我所说,我们是来帮忙的……” “很快,从北方平原到暮雪河支流,从叹息丘陵到东西大针林……” “黑沙领土地上的每一个村镇,每一个城堡,每一个封地贵族,都会收到我的征召令。” 国王脸色阴冷地看着大厅里的每一个脸色不佳的贵族,尤其向里斯班和伊恩投去特别的一眼: “为了埃克斯特,我的封臣们将赌上名声,奉献钱财,征召战士,派遣子嗣,西向而来,从自由同盟的愚行与最终失败里,见证黑沙领与祈远城牢不可破的友谊,见证我们是如何共同地热爱着这个伟大的国度!” 此言一出,老辣如里斯班和纳泽尔等封臣齐齐一震,愕然地彼此对视! 他们已经明白了国王的打算。 不会吧? 大厅里慢慢安静下来。 伊恩深呼吸了几口,他这才皱起眉头: “赌上名声,奉献钱财?” 一股怒气顿时蹿上子爵阁下的胸口。 “不可能。” 伊恩脸色扭曲,忍不住对着查曼王大声道:“你以为拿出援助祈远城的名义,就能让世人以为,我们已经跟你暗中媾和,狼狈为奸?” “就能让黑沙领里,一路反对着你的封臣们动摇?” “就能瓦解他们抵抗你暴政的信心?” “这不可能!” 子爵阁下微微颤抖着,眼中的不忿一览无遗。 “整个黑沙领上下都在鄙夷你,唾弃你,反对你的那个狗屁法令!” 伊恩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泰尔斯,似乎依旧记恨着他的反水。 风城子爵阁下又重新转向国王,毫不客气:“援助我们?哼,在这种时刻,你能使唤得动谁?黑沙领中,谁会理会你的征召!不尊传统的暴君!” 国王身侧的坎比达子爵冷哼一声,似乎很不满意对方不敬的口吻。 泰尔斯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查曼王。 六年了呢。 你的手段…… 还是一样地可怕,可怖,甚至更甚从前啊。 老朋友。 里斯班摄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伊恩阁下,”看穿了什么的里斯班伯爵凝重地道:“您还不明白吗?” “这正是他想要的——不听话的封臣们。” 伊恩先是微微一愣。 但随即,他也逐渐明白过来了。 不听话的封臣们? 伊恩如遭雷击一般,他不忿的面色先是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 什么? 第326章 五位大公 “啪,啪,啪,啪……” 大厅里响起了一道孤独却刺耳的掌声。 贵族们皱眉转头:国王正轻松自如,好整似暇地举着双手,轻轻鼓掌。 仿佛在享受一场戏剧表演。 泰尔斯心中一阵不适:他想起六年前那个血腥的黎明。 那时,伦巴也是这样,轻轻鼓着掌,从杀气腾腾的军队里步出,胜券在握地走向他和小滑头。 “确实,谢谢你提醒了我,伊恩·罗尼,”查曼王一边鼓掌,一边淡淡地道:“我的封臣们,最近是有些小骚动呢。” “许多人的精力都无处发泄,”国王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目放寒光: “所以这正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不是么。” “我将为热血难抑的他们,提供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正当其时啊。” 国王身后的坎比达抱起双臂,轻笑出声。 伊恩慢慢地反应过来,怔然地望着国王。 他似乎已有预料,但仍旧不肯相信自己推导出来的事实:“什,什么意思?” 查曼王没有说话,他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秃鹫也似的残忍笑容。 “如陛下所言,”埃克斯特王国御前会议的次席辅理顾问,坎比达子爵轻轻上前:“从那位星辰王子开口确认……不,应该是从那群星辰军队出现之后,这就不再是地方冲突了。” “甚至不再是毁约的自由同盟向谁效忠,不仅仅是埃克斯特王国和它小小附属国之间的争端那么简单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明快而轻松的笑容,话语中却蕴藏着让贵族们纷纷皱眉的信息:“你们祈远城所面对的,是整个埃克斯特的荣辱,是我们面对星辰宿敌的举国尊严。” “如我几周前,在这个大厅里向女大公阁下所言及的,”只听坎比达慢条斯理地道:“在埃克斯特的荣辱面前,我们内部的纷争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塞尔玛想起几周前的会面,顿时脸色一白。 坎比达轻哼道:“无论是大公之间的小小误会,还是封臣们对国王的小小不满,都应该靠边站,不是么。” 他轻轻张开双手:“这是至高无上的名义,是国家的战争,是共治誓约里不能逃避的大义。” “黑沙领的某些封臣们,在这种大义面前,如果他们敢于拒绝陛下的征召令,不愿征兵,不愿动员,不愿听命,如果他们这都不愿意来……” 坎比达子爵似乎很乐意看见祈远城的人吃瘪,他耸了耸肩,刻意地低声笑道:“嘿,嘿,嘿——” 砰! 坎比达的身后,很早就看他不爽的克罗艾希,毫不留情地敲响辅理顾问的脑袋:“好好说话。” 坎比达子爵不忿地摸了摸头,没再说什么。 但已经没有人再注意他们了。 查曼王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次尤其令人心寒: “北地人不需要懦夫。” “尤其是那些人。” “那些在国家大义面前,不肯放下内部的争端,不肯放下对国王的不满,不肯满腔热血地出征,不肯心甘情愿地去死的——懦夫们,”国王环视着大厅里的众人,目放冷芒: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占据着贵族之名,爵位之利,苟活于世?” “而作为他们的领主,我又有什么理由对他们手软呢?” 大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以及不甘心的呼气声。 泰尔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沉重。 利用抵御外敌的名义来铲除异己…… 作为一个统治者,你还真直白啊,伦巴。 至少其他地方的统治者们还会花费心力,粉饰一二。 塞尔玛想了想自己的现状,又想了想国王的现状,明白了什么的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伊恩神情呆滞了一会儿。 下一刻,仿佛被一辆上千磅的马车正面撞中,他狠狠地晃了晃。 亡号鸦皱眉扶住他。 “不,不……”伊恩呼吸急促,冷汗淋漓:“你,你要利用这场面对自由同盟的战争,来清洗你的封臣?” “因为星辰插手而颁发的征召令,是这个目的?” 不。 伊恩心中绝望地想: 不会的。 怎么会,这样呢? 大厅另一端,祈远城的使团沉浸在一片哀愁中。 六位龙霄城伯爵死死地盯着查曼王,眼中的慎重和忌惮前所未有。 但下一秒钟,伊恩就倏然抬起头,眼神愤怒。 “你以为你会成功吗?伦巴?” “你的封臣们,他们都是累世贵族,人中精英,又他们的支持和效忠,伦巴家族才能坐稳大公的位子,”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连对国王的敬称都不管了:“而现在,你要对他们开刀了,就以为他们会乖乖坐待着伦巴家族的军队冲进他们的城堡,抢走他们的财富,剥夺他们的头衔?你以为效忠你的战士真的能应付整个黑沙领的……” 然而打断他的,是国王的淡淡冷笑。 “哈,哈,哈,哈……” 这一秒,查曼王轻轻扭过脖子,看着台阶上的女大公。 陨星者皱起眉头,毫不示弱地拦在塞尔玛身前,眼中的恨意从未消减半分。 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模样,查曼王眯起眼睛,摇了摇头,语气戏谑: “我没告诉你们吗?” “再造塔大公已经表态,一旦星辰真的插手自由同盟之事……那他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话让许多贵族再度神经一紧。 “帕修斯·特卢迪达深明大义,他很乐意出兵援助祈远城。” “他和他的军队,会前来黑沙领,跟我会合,跟伦巴家族的战士们会合。” 查曼王的话语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轻声道:“然后我们再来看看,黑沙领里,究竟有哪些叛国者,不愿意为国出力。” 伊恩再次愣住了。 什么? 再造塔,和黑沙领? 那就是说,如果伦巴想要清理他的领内贵族,无论是名义,还是实力,抑或时机,都已经…… “再造塔,特卢迪达?”伊恩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他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个混蛋。” “再造塔与我们最近,”坎比达笑着补充道:“当然最能理解我们的心意。” 泰尔斯深深地蹙紧眉头,想起那个锅盖头形象,眼神闪烁,言语挑拨的狡诈贵族。 再造塔大公。 帕修斯·特卢迪达。 那个即使在英灵宫里最紧急的时刻,在罗尼、奥勒修与伦巴的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也只是攥着一把短刀,安全地躲在远处的大公。 他啊。 已经倒向了伦巴么? “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对么,”伊恩脸色灰败:“在你颁布新法令,黑沙领众家族们第一次反对的时候……” 查曼王和他的两位属下都冷眼看着他。 “你不在意你的封臣会以何种方式反对你的法令,不在意他们会否联络像祈远城这样的外援,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跟他们慢慢地耗,陪他们玩完这个政治游戏。卡Kа酷Ku尐裞網” 伊恩凄然地开口:“甚至,自由同盟这一步棋,也根本不是为了拖住祈远城,不是为了削弱反对者们对外援的信心……” 查曼王表情专注地看着大厅里的众人,似乎在看一场有趣的戏剧。 “你甚至不在乎龙霄城是否出兵,不在乎战争的结果,不在乎祈远城能否速战速决,。” “从一开始,你就打定了主意,”伊恩喃喃自语道:“要用最直接,最粗暴,最简便的方式,下手铲除手下那些不听话的旧封臣们。” “你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名义,一个理由,一个写在共治誓约上的,不会激起民情激愤的,后果最小的,堂而皇之的借口……”他痛心疾首地咬出下一句话: “比如……星辰王国。” 伊恩绝望地望向泰尔斯,但王子只是摇了摇头。 子爵阁下颓然地坐倒在座椅上,不再看向任何人。 仿佛斗兽场上被击败的斗士。 我们,我们祈远城…… 我们还傻乎乎地拉拢着大公们,准备联名谴责国王。 我们天真地向黑沙领的下级贵族们作出承诺,寄望他们打击伦巴的威信,瓦解国王的威权。 把他变成一个空头国王。 现在看来,这场棋局……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伊恩身边的亡号鸦轻轻叹息,死寂的眼神瞥过泰尔斯。 里斯班重重地长叹一声:“所以,您的封臣们若接受征召,就意味着庞大的开支和无数的人力,而远征西方,更意味着把人口、战力、子嗣、补给、后方,把这些贵族的命脉交到你的手里。” “也许他们回来后,领地就已经翻天覆地,甚至,也许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坎比达子爵似乎颇有些头疼地道:“说到底,陛下只是征召他领地里的军队,去自由同盟找回场子而已。” 里斯班摇了摇头:“然而,陛下的封臣们若拒绝征召,你就有权利和理由,用伦巴家族和再造塔两者相加的威势与兵力,带着旁人无法异议的名义,剥夺他们的爵位,甚至清洗他们的家族。” “把黑沙领真正变成您的一人之领。” 摄政官阁下语气低沉地叹道:“是吧,陛下。” 泰尔斯看着伊恩神思不属的样子,看着里斯班似乎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的脸庞,心中黯然。 是啊,他知道这种感觉,他曾经体会过,终身难忘。 先前的口舌之辩,只是查曼·伦巴的开胃小菜。 但弑亲者真正可怕的,是他的手段。 断龙要塞前的血腥围攻,灾祸之夜里的恐怖一击…… 一如既往,如雷霆般迅捷,直接,粗暴,残忍,果决,有效。 留给敌人的,只有惊愕和悔恨。 查曼王轻哼一声。 “他们不是没有选择。” 查曼王转过视线,与年老的里斯班正面对视。 “他们可以选择效忠国王,遵循法令,选择继续热爱埃克斯特,那就皆大欢喜了。” 国王冷冷地道,锐利的双目里仿佛藏着不可抵挡的锋刃,所视之处,贵族们纷纷移开视线:“而非与他们封君以外的势力暗中来往,寄望着以此逃避他们必将到来的命运。” “当然,这也给那些把手伸进我的地盘,多管闲事的人们送去一个警告——安分守己,或者我来找你。”随着这句话,查曼王再次冷眼扫视着大厅里的众人。 就像巡视领地的凶兽。 他外袍上代表伦巴家族的铁拳徽记,在此刻是如此刺目。 除了贵族们若有若无,速率不一的呼吸,大厅里一片寂静。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颓然的伊恩,心中升起寒意。 里斯班摄政先是微微一叹,然后神情严肃地道: “你完全没有留手的打算,更没有贵族的廉耻和底线,对么?” 里斯班,曾经的王国首相,面对国王威势更胜从前的眼神,怡然不惧地直呼他的名字:“查曼·伦巴?” “面对那些反对你扩张权力的传统家族,你不仅仅是迎难而上,反将一军。” “门德、德文森、佩鲁诺、伊卡,黑沙领上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北地家族,这些自耐卡茹时代起就效忠起义王血脉,效忠伦巴家族,历史足足有数百上千年的显赫姓氏,”里斯班痛惜地道:“他们以为像往常一样,联合逼宫,就能逼领主收回成命……” “然而时代改变了。” “在你的残酷手段前,在你不留余地的征召令下,他们要么承认你的法令,低头妥协,俯首听命……” “要么血流成河,灰飞烟灭。” 带着一丝惆怅与叹恨,里斯班的话也引起了一众贵族们的惴然。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陷入沉思。 龙霄城里,塞尔玛因为女大公的身份,战战兢兢,苦苦维持着自己的少许威信,换来封臣们的合作与服从。 黑沙领中,伦巴却顶着弑亲者与变革者的恶名,刀斧无情,用鲜血清洗出道路,留下封臣们的低头与顺从。 究竟是哪一方更好呢? 查曼王的左手按上他的旧佩剑,冷冷一笑。 “想要报效国家的人多得是,而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没有封地和爵位,”纵然在盛夏,国王的声音也似乎带着寒风的凛冽:“我的得力干将,图勒哈勋爵告诉我……” 他面对着整个大厅的贵族,说出让他们不寒而栗的话:“这个世界上,占据高位而尸位素餐的人还是太多了些。” “不是没有道理啊。” 里斯班闭起眼睛,没有答话。 大厅里安静了很久。 龙霄城的伯爵们露出了纵使面对女大公的任性妄为,也不曾表露半分的凝重神色。 “我的老天,在那儿站着的,”赫斯特伯爵面色苍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王啊。” “最糟糕的国王,”林纳伯爵紧紧攥着手指:“糟透了的那一种。” “哼,”柯特森不屑地摇摇头,眼中却写满了戒惧:“真是败类。” 纳泽尔伯爵默默注视着国王,但他偶尔会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泰尔斯王子,若有所思。 “龙霄城,现在你们懂了吧。” 查曼王毫不在意龙霄城的众人议论着他的话语:“如果祈远城真的准备了一封公开信,要你们签字,怂恿我的领地里,某些不智的蠢货们继续反对我……” 国王抬起头,望向那个最高的座位。 那个一直静静地盯着他,却久久不出一言的女孩儿。 “可惜啊,”查曼王心情愉悦地翘了翘嘴角,“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伊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见。 “甚至我还想建议你们:没必要掺和这场战争,”查曼王摇摇头:“黑沙领已经接手,你们没有必要出兵了。” 那一刻,黑沙领来的三人傲然站在大厅中,仿佛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龙霄城的封臣们重新捏紧了拳头,不忿与不甘在心中燃烧。 “因为无论自由同盟的这场战争要打多久。” 国王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棋盘上的结果都已经注定了。” 泰尔斯摇了摇头。 所以,不出所料,你抓住了机会啊,伦巴。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 那么…… 这一刻起,泰尔斯定定地盯着查曼王。 你的回报呢? 下一秒,查曼王像是感应到了泰尔斯的目光,他扭过头,看向从面无表情到逐渐慎重起来的王子,微微蹙眉。 泰尔斯依旧冷冷盯着他。 国王的嘴唇向上抿了一下。 查曼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至于这位王子,别费心把他送去祈远城了,送他来黑沙领吧——作为真正与星辰斡旋的人,我来招待泰尔斯王子,这顺理成章。” 泰尔斯闭上眼睛,心中舒出一口气。 那一刻,明明身处沃尔顿的英灵宫,身处耐卡茹的英雄大厅,但查曼王却像一个真正的主人那样,傲慢地对着全场的封臣们道: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人回答。 “真的要去黑沙领?”怀亚脸色大变地看着罗尔夫:“这……” 泰尔斯在角落里轻笑一声,低声安抚着身后的两人:“冷静,还没结束。” 我把他叫来——王子默默地道:可不是准备去黑沙领作客的。 但他又注意到,尼寇莱的目光越来越冰冷。 从刚刚起,陨星者的视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子的身上。 仿佛知道泰尔斯在这里面的角色。 大厅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在国王带来的寒意里,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突如其来的意外而招致的后果。 祈远城与黑沙领的博弈,似乎已经看到结果了。 龙霄城又该何去何从? 直到一道清脆好听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是的。” 查曼王表情微动,转向他原本以为不会有意外的方向。 只见龙霄城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塞尔玛·沃尔顿低着头,娇弱无力地道: “如你所言,陛下。” “我不会把泰尔斯王子送去西部,送去祈远城了。” 龙霄城的群臣们齐齐皱眉。 查曼王露出赞许的表情:“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但下一刻,女大公就突然站起身来: “可是您听好了,查曼陛下。” “他不会去祈远城,”在众人疑惑而惊讶的目光中,女大公表情严厉,语气急转直下:“但他更不会去黑沙领。” 泰尔斯笑了。 是啊。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 查曼王微微一愣。 “泰尔斯是龙霄城的客人,这是六年前,六位大公在这个大厅里的共同约定,”塞尔玛冷冷地道: “他就待在龙霄城,任何地方都不会去。” “任何地方!” 查曼王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 就像六年前。 但出乎国王的意料,那个六年前,还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的女孩,此刻却表情稳重,目光坚强。 在无声的对峙里,坎比达子爵皱起眉头,克罗艾希却露出笑容。 “六位大公的共同约定?” 查曼王轻哼一声:“你很调皮,女孩儿。” “想法很多嘛。” “非但如此,”塞尔玛毫不示弱地摇了摇头:“您还需要知道一件事。” “无论祈远城态度如何,无论您态度如何,龙霄城都会出兵,征伐自由同盟——就像我的父祖二十年前曾亲手平定自由同盟,这是属于沃尔顿家族的责任,是龙霄城的尊严。” 她绷着小脸,强硬地道:“不会因为一个人——不管他是国王还是乞丐——而改变。” 大厅里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伯爵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国王与女大公的对峙。 查曼王重新按住了自己的佩剑,抿起嘴唇。 塞尔玛则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 终于,数个呼吸之后,国王寒声而笑。 “一个未婚的小姑娘,这就要背负起龙枪的荣誉了?”查曼王环视四周:“你这些经验丰富,大权在握的封臣们,他们也同意吗?” 只见塞尔玛向前一步,表情不变:“我的封臣们,他们每一个人……” “都支持我的决定。” 在国王的目光下,龙霄城的诸侯们齐齐皱眉,连连对望。 就在此时,里斯班摄政毫不犹豫地跨前一步。 “女大公的意志就是我们的使命,”里斯班伯爵冷冷地道:“她说泰尔斯王子不会去黑沙领。” “那他就不会去,”他的老同僚,纳泽尔轻声叹息:“问题解决。” 柯特森伯爵也冷哼一声。 “女士也说了,我们要去帮祈远城,弑亲者,”柯特森狞笑着:“那我们就磨亮斧头,带好刀剑。” 查曼王皱起眉头,他抬头看向高处的塞尔玛——女大公依旧脸色坚毅地看着他,目光纹丝不动。 赫斯特伯爵看着女大公,重重点头:“女士的态度,就是龙霄城的态度。” “不管哪个狗屁国王给我们下了什么狗屁命令。” “要是那个国王有种的话,他大可以带着他的军队和狗腿,来龙霄城剥夺我们的爵位,”林纳伯爵讽刺道:“谁知道呢,也许我会乖乖奉上呢。” 克尔凯廓尔目色生寒,他的话很简短,也很明确:“欢迎来到龙霄城,陛下。” 随着女大公和伯爵们的话,龙霄城的封臣们在对视中完成了意见的统一。 他们带着同样冰冷而不善的眼神,齐齐望向国王陛下。 “你听见他们的话了,”塞尔玛依旧冷冷注视着查曼王:“有疑问吗,陛下?” 第一次,查曼王认真地看着这个少女。 就像打量着一件武器。 “真不错,女孩儿。”他轻声道。 只见查曼王带着深深的寒意,轻声开口:“但关于六年前,六位大公的共同约定,你依然说错了一点呢,女孩儿。” 下一秒,查曼王转向泰尔斯,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泰尔斯不自觉地浑身一紧。 塞尔玛愣了一瞬:“什么?” 查曼王一挥手臂,猛地转过身,面对着整个大厅里的疑惑目光。 “我怎么记得,”国王那寒意刺骨的嗓音回荡在立柱之间:“六年前,在这个大厅里,真正合法、合理、正统的大公们……” “仅仅只有五位呢?” 塞尔玛的表情僵住了。 那一刻,泰尔斯脸颊生硬,他的瞳孔慢慢缩紧。 大厅里,同样微微变色的,还有尼寇莱与里斯班。 第327章 王子的去处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赫斯特伯爵目光不善地看着国王。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不是唯一一个,满厅的贵族都因为国王的挑衅而怒火满盈。 除了少数几个。 泰尔斯强按住微微颤抖的拳头,望着查曼王可怕的眼神。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揭穿塞尔玛的身份……连国王也不想当了吗? 想到这里,泰尔斯怒视着查曼王,眼里充斥着警告之意。 查曼王注意到了泰尔斯的目光。 在满厅贵族们或愤怒或疑惑的表情前,国王意蕴不明地轻哼一声。 不。 看到这一幕的王子突然有所明悟。 泰尔斯的眼里,查曼王细细扫视着龙霄城最顶层的那几人——塞尔玛、里斯班、纳泽尔…… 国王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露出神秘的微笑。 泰尔斯暗自道:不像,他不像是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看着台阶上疑惑与紧张并存的塞尔玛,泰尔斯强行忍住自己发言打断的欲望——他本来就身份敏感,说多错多,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因为剩下的第六个人,不是大公……”查曼王冷冷地道,但他的话语却蹊跷地停在此处。 那一秒,大厅里每个人的脸孔都映入国王的眼眸。 几秒之后,查曼王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的话锋恰到好处地一转: “……而是位女大公。” 塞尔玛皱起眉头,不知如何反应。 那感觉,就像一个平素严肃得要冻掉下巴的人,突然试着幽默起来。 泰尔斯揪紧的心这才放下,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刻,少年王子发誓,除他自己外,狱河之罪赋予他的超常听力里,至少有四个速率不一的呼吸,在国王的那句话之后,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塞尔玛,里斯班,尼寇莱…… 等等,还有一个是谁? 但泰尔斯的注意力随即被另一件事抓住了。 伦巴,他不是要撕破脸皮,而是在试探整个龙霄城,更是在警告我。 大厅里响起贵族们不屑的冷哼声,展现他们对国王这个无聊玩笑的不满。 女大公僵硬地注视着国王,唇齿轻颤,却最终沉默了下来。 “大公和女大公?” “这个笑话不好笑,”林纳伯爵脸色阴翳:“只能显示我们的国王缺乏对英雄耐卡茹血脉的尊敬。” “小心,查曼,”里斯班摄政方才一直冷着脸,作为此刻最适宜发言的人,他毫不客气地反击道:“玩笑开得太多的话……” “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其中一个而丧命的。” “女孩儿,作为北地史无前例的第一位女领主,”查曼王轻轻摩挲着身侧的剑柄,他明明是对着塞尔玛说话,却有意无意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你正踏在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震撼北地与埃克斯特。” 沉浸在失败中的伊恩不由得抬起头来,许多人纷纷皱起眉头。 只听国王淡淡地道:“身为龙霄城女大公,你的婚事非比寻常的大公婚配,涉及许多家族的继承权更替,关乎埃克斯特的权力平衡。”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国王,但仅仅数秒,他就想通了国王的目的。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死命掩盖住担心,竭力一脸淡然地望向女大公。 国王顶着无数人的目光,有深意地道:“比如这次,这位祈远城的子爵不远千里地跑来求婚,这就让我很担心……” “万一你嫁了什么不该嫁的人……这可是能动摇埃克斯特根基的大事呢。” 龙霄城的六位伯爵不无忧色地对望数眼。 塞尔玛缓缓吸了一口气,脸色清冷地开口。 “我已经谢绝了伊恩阁下的请求,”女大公寒声道:“您大可以放心。” 查曼王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我不认为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女孩儿。” “在来此的路上我听闻了很多谣言,”国王冷笑着向泰尔斯的方向挥了挥手:“比如您如何在六年里袒护着这位星辰王子,彼此陪伴,相互帮助……” “你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成长……” “甚至还共同进餐,一起上课……” 女大公露出愕然的神色。 泰尔斯板起脸色,死死盯着塞尔玛。 沉住气,塞尔玛,务必要沉住气。 想想我说过的话。 塞尔玛! 下一刻,国王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和他,你们……” “该不会还睡在一起了吧?” 此言一出,静谧无声。 女大公嘴唇微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羞恼和怒意中咬紧牙关。 直到—— “伦巴!” 在所有人的脸色激变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负责护卫女大公的前白刃卫队指挥官。 只见尼寇莱顾不上国王的尊称,他再也抑制不住对伦巴的仇恨,失态地怒喝道:“你这无耻的懦夫!在听政日上的放肆到此为止了,我和我的兄弟们很乐意……” 但他却被一脸寒色的里斯班狠狠拦住。 “冷静,”摄政官阁下压着怒气:“任何气愤之举都是无意义的。” 不仅仅如此,原本稍稍安静的大厅更是再度炸响。 “你说什么?” “跟他决斗,大人们!” “狗屁!国王就能为所欲为吗!” 在无数人的蹊跷目光中,泰尔斯努力维持着不变的脸色,袖子下的双手却死死扒住膝盖,指节突出。 龙霄城诸侯中,赫斯特伯爵的黄金胡子在急急的喘息中猛烈抖动,他再也忍受不住了。 “以烙铁郡伯爵,布鲁金·赫斯特的名义,”赫斯特暴怒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望着伦巴的双眼里尽是仇恨:“为了女士的名誉,查曼·伦巴,我向你发出神圣的决斗挑战!” 他挥出手臂,愤怒地直指国王的鼻子大骂道:“让鲜血来洗清你带给我们的羞辱,弑亲者!” 这句话让燃着怒火的厅内诸人情绪更旺! 大概是伦巴的话犯了众怒,就连大公亲卫都愤恨地盯着他,丝毫没有要护卫国王的意思。 克罗艾希面色一僵,她尽责地按住武器,拦在查曼王身前。 坎比达子爵也皱着眉头要上前,被她一把推了回去。 但查曼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仿佛他眼前空无一物。 只见国王干脆地甩出左臂,对情绪激动的赫斯特遥遥对指! 似乎要回应后者的挑战! 大厅里的鼎沸人声顿时为之一静。卡Kа酷Ku尐裞網 然而,下一秒,国王轻轻地收回手臂,拨开身前的克罗艾希,把她出鞘数寸的剑按了回去。 “以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兼黑沙大公查曼·伦巴的名义,”国王冷冷看着浑身颤抖的赫斯特,话语稳重,不慌不忙:“我以国王的权力,驳回你毫无意义的挑战,赫斯特。” 他这才放下手臂,毫不紧张地重新看向女大公。 “啊!” 怒色难消的赫斯特不忿地怒吼着:“你这卑鄙的懦夫!” “稍安,赫斯特。” 纳泽尔伯爵冷哼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把脸色铁青的赫斯特按了回去。 “因为您的言出不逊与举止有亏,陛下,”但年老的纳泽尔也不善地看着国王:“接下来的一年,乱石陵和哈廷郡,会对通往黑沙领方向的商队和农户苛以重税,以示抗议。” 查曼王那游刃有余的态度终于变化了一下。 他眼眸里的光芒一转,看着纳泽尔的神色明显不善起来,微翘的上唇表明了他现在的心情。 泰尔斯低下头,在人们看不见的角度微笑起来。 是啊,他能感觉到。 尽管那些愤怒都是冲向国王的…… 但是更多的疑虑、担忧、不满,忌惮,以及憎恨……却是向着他而来。 “这个所谓的国王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克尔凯廓尔伯爵,您的领地离得最近,”柯特森伯爵满面寒霜地对同僚低声道:“我在想,如果国王在出城的归途中出了意外……” “冷静,”独臂的伯爵虽然眼神愤恨,却依旧摇了摇头:“国王死在龙霄城辖境内,不论是谁下的手……” “倒霉的都是龙霄城。” 隔壁的林纳伯爵点点头。 “你以为其他大公们会满怀欣喜地感激我们的义举?” 林纳伯爵盯着查曼王,眼神里带着深深的寒意:“我向你发誓,他们会一边哀泣国王的不幸,一边商量着如何趁机痛宰龙霄城。” “黑沙领之后,就轮到我们了。” 大厅里的混乱中,里斯班保持了最多的冷静,他轻轻地拍了拍塞尔玛的手臂:“女士。” 女大公深吸一口气,在摄政的冷冽目光下好不容易收束了情绪:“您刚刚的话,足以在沃尔顿与伦巴家族之间,带来绵延数代的仇恨,陛下。” 查曼王耸了耸肩。 “看看你封臣们的反应吧,这就是我担心的——有时候,两个人的婚姻足以毁灭两个国家,”国王环视一圈,慢条斯理地道:“某些事情后果严重,必须在发生之前就予以阻止。” 他转过身,眼神一肃:“否则,以在座诸位的年纪……我怕在许多年后,龙霄城甚至整个埃克斯特,可能都没有能力,去阻止一位星辰至高国王,就任成为龙霄城摄政了。” 这话让许多封臣们的呼吸越发粗重。 泰尔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引来数道不善的目光。 这是当年努恩王给他的条件。 现在却被伦巴当作了手段与筹码。 “您的封臣们也许羞于启齿,但作为亲眼看着你坐上大公之位的长辈,我就不能再故作文雅,客客气气了,”查曼王轻蔑地看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塞尔玛:“作为国王,我必须赶在我还有些权力,说话还有些效用的时候……” 塞尔玛深吸一口气:“您的意思是……” “塞尔玛·沃尔顿,”国王的眼中闪过厉芒:“以共举国王的名义,我在此命令你——把泰尔斯·璨星交给我。卡Kа酷Ku尐裞網” “为了埃克斯特,也为了你的龙霄城。” 大厅再度变得寂静。 塞尔玛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国王。 “那么,”查曼王抬起头,轻声道:“你的答复?” 我的答复? 女大公感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地向着自己射来。 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他们的目光……格外不同。 塞尔玛狠狠地皱眉,她咬住下唇,跟里斯班交换了几个眼神。 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烧灼感越来越重。 但她不敢去面对那个少年的眼神。 不敢。 就在此时,一道长长的叹息,在人群中突然响起。 “你管的还真宽啊,查曼。” 泰尔斯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缓缓地站了起来,带着厌倦和疲惫,打了个哈欠:“你认为我会看上……这位女士?” 他一脸不屑地望着大厅里的众人,很不礼貌地对女大公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立刻为王子招来了几声北地人对璨星祖先的热情问候。 看到泰尔斯站了起来,女大公微微一怔。 他又要……干什么? “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小王子!”心情糟糕,气急败坏的尼寇莱捏紧拳头:“乖乖闭嘴!” 但泰尔斯只是还给他一眼毫不在意的瞥视。 让陨星者怒气更甚。 “你看上她?未必,”查曼王饶有意趣地盯着泰尔斯:“但是你要是看上龙霄城,利用她对你的……” 泰尔斯一挑眉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哈哈哈哈,”他无奈地笑了笑,“嘿,塞尔玛,这么说……” “你看上我了,是么?” 塞尔玛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的戏谑表情,她启开嘴唇,却不知何言。 她预感到泰尔斯要做什么了。 顶着满厅贵族的眼神,少女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 “你准备找我做你的丈夫?”泰尔斯像是被自己的这句话逗笑了,甚至无视着厅内贵族们的怒目和喝骂,抱着手臂,在双肩抽动中吃吃地笑了起来。 塞尔玛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不好看。 他肯定是在演戏。 是的。 我知道的…… 是为了…… 为了…… 但少女此刻却感觉到一阵阵难言的难受。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的笑声持续,北地人们看着王子的眼神也越来越可怕。 大概已经很难有人说得清,此时此刻的英雄大厅,泰尔斯和伦巴,究竟谁更最不受欢迎了。 “龙霄城保护了你六年,所谓的‘王子’,”赫斯特伯爵深吸一口气,双目冒火:“这就是你的报答?” 泰尔斯止住了笑声。 “保护?”王子咀嚼着这个词,脸色缓缓变了:“亏你说得出口,我在此六年,最大的敌人……” “不正是你们这群以我为筹码的北地人吗?” 塞尔玛的呼吸微微一滞。 但王子的话语随即一转,他又换上了那副不屑讽刺的表情:“但是,既然你们的女大公看上了我嘛,哈哈哈……也许我就有方法可以‘报答’了?哈哈哈……” 整个大厅里,所有人都脸色冰冷地看着泰尔斯。 尼寇莱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红晕难消不退。 女大公抿住嘴唇,脸色凄然,无视着无数明里暗里向她飘来的视线。 这就是你的决意? 你的后手? 你让我选择,最适合女大公的路,就是这个意思? 倒是查曼王,此刻看着王子的表情越来越有趣。 唯有纳泽尔轻声叹息,他对面的里斯班看见了,只是蹙眉摇头。 “我明白了,”塞尔玛抬起头,板起脸色,颇为艰难地开口:“泰尔斯王子,您想去黑沙领,是么。” 泰尔斯停下了笑声。 “怎么,”王子的表情回复了正常,他微微一叹,语气挑衅:“舍不得我?” 塞尔玛微微一颤。 “呸!”赫斯特伯爵扭过头,似乎连唾骂都不屑了。 少女闭上了眼睛,表情挣扎。 “女士,只要你开口,”柯特森怒道:“我们现在留下他一只手,应该还来得及。” 克尔凯廓尔冷哼一声:“耻辱。” 林纳伯爵阴冷地摇摇头:“你,小崽子,我才不管你和弑亲者在背地里狼狈为……” 就在此时。 “够了,诸位!” 女大公突兀地开口,打断了对话。 塞尔玛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传扬开去。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直到这道女声再度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那么,祝您一路顺利,泰尔斯王子。” 塞尔玛睁开眼睛,表情冰冷。 这一刻,泰尔斯眼里的塞尔玛,终于收起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犹豫与凄然。 泰尔斯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慢慢放松。 很好,塞尔玛——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道:选择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没错。 “他是你的了,”女大公的声音强硬起来,一如她之前面对封臣的逼婚: “查曼陛下。” 没有人说话。 似乎面对这个决定,龙霄城诸侯的意见空前一致。 查曼王微微挑眉,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轻嗤一声。 “非常好。” 国王的目光已经回复了初到大厅的威严。 女大公紧紧按着扶手,语句坚决:“有他在手,请您确保,星辰王国不会给我们的西征,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职责所在,”查曼王不屑地摇摇头,他毫无所惧地回应着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当然。” 泰尔斯站在了原地,远远地看着表情淡然的女大公,翘起嘴角。 那一刻,泰尔斯的目光与女大公的眼神相遇。 一方平静释然,一方淡然冰冷。 “下一次,你还有什么结婚打算的话,请务必事先知会我们——国王和大公们,让我们为你过过目,”查曼王满意地道:“毕竟,你的婚姻,要是再像这次一样,草率行事的话,我可不敢担保,王国会因此进入怎样的混乱深渊呢。” 里斯班肃然开口:“龙霄城自己的事情,不需要黑沙领来操心。” “大公们的关注,可不由你们说了算,”国王摇摇头:“如果你还在乎龙霄城,就谨记这一点。” 女大公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引得查曼王轻轻蹙眉。 “听政会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会择日讨论西征事宜,”女大公默默道:“陛下,您也不必再待在这里了。” 封臣们纷纷在对视中,交换着彼此复杂的心情。 查曼王微微眯眼。 “听着,女孩儿,”国王不无深意地道:“如我所言,作为史无前例的人,你正踏在前所未有的路上。” “这条路很难走,阻碍和艰险无处不在,而总有人不喜欢新的改变,因此我劝你远离那些人,他们的信条与你的存在背道而驰,最终是要与你分道扬镳的。” 这话让许多龙霄城的贵族都不太自在。 塞尔玛表情难看:“是么。” “但凡事都有第一次,”女大公扫了一眼大厅里的诸人,稍作犹豫,还是开口了: “四百年前,艾丽嘉女王登上星辰王位的时候,没人能料想,一个女人统治下的国度会有能力夺走我们的寒堡;” “三百年前,莱西·安伦佐成为长吟城女伯爵的时候,也没人相信后来的‘美艳大公’能建立起龙吻地上的第一个公国;” “四十年前,瑶华太后摄政夙夜的时候,也没人能预见,她终有一日会成为瑶王。” 大厅里的众人静静地听着女大公的话。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星辰,发生在夙夜,甚至发生在安伦佐公国……”塞尔玛声音很轻,话语里却饱含着难言的力度:“至于北地……我相信,人们最终会习惯的。” 泰尔斯注意到:国王的身后,克罗艾希正一脸复杂地盯着台上惊疑不定的女大公。 查曼王似乎有些惊异。 但数秒后,他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我会记得今天。” “当然,”塞尔玛点点头,视线避开了泰尔斯,沉声道:“正如龙霄城也会记得今天。” 封臣们纷纷皱眉,心中滋味难言。 下一刻,女大公缓缓起身。 “诸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带着不一的表情与呼吸,二十多位龙霄城封臣也随之起立,心情复杂地看着台阶上的女大公,再看看查曼王与泰尔斯。 这一天呐。 只见女大公放低声音,轻叹一声:“散会。” 封臣们颜色恭谨地举起了右拳,齐齐砸上心口。 咚! 但这一次,相比起开场,这声闷响却前所未有地整齐划一,如出一人之手。 大门打开,封臣们纷纷鞠躬,相继离去。 面对封臣们在离开前投来的目光,站在大厅中央的查曼王仿若无睹,泰尔斯则低头看地,毫不在意。 结束了。 至少…… 这一局…… 结束了。 吧。 第328章 就像查曼·伦巴 “这就结束了?所以……殿下,你们成功了吗?” 怀亚难以置信地远远看了查曼王一眼:“还有,我们……真的要去黑沙领了?” 只有这一次,跟他相互看不顺眼的罗尔夫没有用动作或哼声反驳。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抬起头,勉强放出一个微笑。 但他的事情还没完。 “你再次让我大吃一惊,王子殿下。” 里斯班径直走到王子跟前,面孔严肃。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闭眼道:“我也是。” 里斯班轻哼一声。 “你早就知道:国王正在龙霄城。” 摄政大人肯定地道:“在你上了黑沙领马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泰尔斯没有说话。 里斯班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但你没有告诉我们,没有告诉龙霄城。” “你只是静静等待着今天。” 里斯班向依然悠然地立在场中,接受着各色目光,仿佛要参观完大厅方才罢休的查曼王投去一眼:“你,和他。” 泰尔斯依旧沉默着。 里斯班叹了一口气:“如女士所言,龙霄城会记得今天的一切,王子殿下。” 泰尔斯终于开口了。 “是啊,我也是,”王子低声道:“我会惦记着,也会注视着您的,摄政大人。” 里斯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伯爵没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不是唯一一个。 尖酸的柯特森伯爵反倒什么都没说,只是离开时给了他一个抹脖子的警告动作,配以憎恨的眼神。 泰尔斯报以淡淡的微笑。 “你很有种,连通黑沙领,出卖了整个龙霄城?”这是冷冰冰的克尔凯廓尔:“你知道,有种的人,一般都死得快。” “恭喜你,殿下,”林纳伯爵经过的时候,轻声留下一句话:“你以为伦巴就是什么好货色?” “呸,忘恩负义,反复背信,”赫斯特伯爵离开时不屑地呸了一声:“帝国人的懦夫。” 面对这些目光和话语,泰尔斯依然只能一律报以微笑。 仿佛毫不在意。 但另一个人的话语却格外不一样。 “她值得吗?” 泰尔斯微微一怔。 是纳泽尔伯爵。 这位老态龙钟的伯爵站在离他一步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值得你如此牺牲?” 泰尔斯微微皱眉。 “我听不懂你的话,伯爵。” “哼,我老了,但还没瞎,”纳泽尔笑着摇摇头:“也许别人看到的,是你跟伦巴狼狈为奸,出卖了龙霄城,逃去了黑沙领,但我看到的……” 他带着不明的意蕴,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你事先跟祈远城合作,是为了她不被逼婚,而会议中你三次打断我们,却每一次都拯救了那姑娘脱离困境。” 泰尔斯的的面色僵硬起来。 “至于你跟黑沙领的合作……” “那姑娘,”纳泽尔顿了一下,轻声道:“她真的值得么?” 泰尔斯铁青着脸色,没有说话。 纳泽尔见状,只是无言叹息,他轻轻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缓步离去。 泰尔斯看着老伯爵的脚步,情绪复杂。 她值得么? 就在此时。 啪! 泰尔斯一惊,他的肩膀已经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扣住! “你……” 是伊恩。 “伦巴就是你说的后手,是么?”此刻的风城子爵正红着双眼,咬着牙齿,愤恨而恼怒地看着他。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伊恩,仿佛之前那个跟他谈笑风生的小罗尼已经死去了。 泰尔斯叹息着,挥退正要上前的罗尔夫和怀亚。 “从头到尾,你是不是都像看好戏一样,”伊恩呼吸急促,目光怨毒:“明面上跟我合作,背地里把我当作小丑出卖?” “很有趣是么!” 泰尔斯沉默了。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 伊恩似乎被这句话激起了火气,他颤抖着唇舌:“祈远城,祈远城就这样被出卖了……我们……你……你……背叛者!” 伊恩的眼神越来越可怕,握着他肩膀的手,力度也越来越重。 “你觉得这样很聪明?你得到国王的庇佑,女大公得到了封臣的支持?”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不自然地扭过头,不去看伊恩的眼神。 对不起。 我没有选择。 他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伊恩,后者痛恨地低吼一声:“不,不,不!” “你逃不掉!” “我保证,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后悔的。” 伊恩死死咬着牙,面色颇有些疯狂,信誓旦旦地道:“总有一天……” “你们都会付出代价,”伊恩转向台阶上,正一动不动的女大公,声色俱厉地威胁道:“尤其是你的小女朋友!” “你很照顾她是么?很好,那我就……” 泰尔斯浑身一紧! 他猛地甩脱伊恩的手臂,让后者愣住了。 “在拿无聊的事情威胁我之前……”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伊恩·罗尼,”泰尔斯冷下了脸色,跟愤恨已极的伊恩对视:“你和你的姐姐。” 伊恩微微一怔。 “要知道,哪怕你姐姐在戒守城得了零分……”泰尔斯轻声道:“也比某人在龙霄城,拿了负分要好?” 伊恩瞪大眼睛,他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你……” “没错,伊恩。” “很久以前,一个恐怖的丑老妖婆教过我,”泰尔斯的眼神犀利起来:“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谛。” 伊恩死死地瞪着他,似乎第一天认识泰尔斯。 “今天,我把这句话教给你。” “免收学费。” 伊恩面色一变,正要发作,但他的肩膀却被另一个人死死地按住! “输了就是输了,”亡号鸦蒙蒂站在伊恩的身后,冷冷地道:“伊恩,好歹拿出个男人的样子。” 伊恩难以置信地看了蒙蒂一眼。 “这事儿没完,”终于,伊恩放弃了继续纠缠,他靠近泰尔斯,死死望着他的眼睛:“泰尔斯·璨星。” “现在我知道了……我的对手可不仅仅是伦巴……” “还有你。” 泰尔斯依旧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示弱。 下一秒,伊恩气冲冲地甩开蒙蒂的手,脸色阴翳地与泰尔斯擦肩而过,转身离去。 泰尔斯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叹息。 不胜荣幸啊。 伊恩。 蒙蒂轻哼一声,瞥了泰尔斯一眼,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微笑。 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让泰尔斯心中一阵不舒服。 亡号鸦走过他的身旁,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果然名不虚传呢,王子殿下。” 泰尔斯很不自在地吞了一下喉咙。 但下一道复杂的目光,却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少女在尼寇莱的陪伴下,默默地向着大门走去。卡Kа酷Ku尐裞網 女大公经过了泰尔斯身旁,脚步的节奏微微一顿。 泰尔斯闭上眼睛。 一道饱含怒火的声音传来,但却不是她。 “你是怎么做到的?”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陨星者站在泰尔斯身前,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愤怒。 只余冰冷与憎恶。 “关于伦巴的事情,你欺骗了我们这么久,但是……” “从斧区到这里,至少有三重护卫,”尼寇莱冷笑道:“伦巴是怎么一路毫无阻碍地来到大厅门口,又恰到好处地出现,配合你演戏的?” 泰尔斯不得不再次挥手,示意怀亚和罗尔夫他们不必上前。 塞尔玛站在他们身旁不远的地方,没有回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内心沉重。 “黑沙领的使团在龙霄城很久了,”泰尔斯淡淡道:“坎比达子爵以觐见女大公的名义而来,只要没人认识国王,他们就能顺利通过第一城闸的巡逻队们。” “至于英灵宫……今天很特殊,精锐的大公亲卫都在英雄大厅周边护卫贵人们的安全,所以负责守御宫门的是宫廷卫兵,而他们还有等待在外的诸侯侍从们要接待。” 泰尔斯默默道:“所以,只要提前知道他们的轮班安排,罗尔夫的异能和怀亚的身份两相配合……伦巴就能避开宫廷卫兵,到达大厅门前,面前只剩下你手下的大公亲卫们。” 尼寇莱眯起眼睛:“宫廷卫兵的轮班安排?” 泰尔斯点点头,面色晦暗:“大公亲卫们没法避开,但伦巴不需要直接面对他们,他只要让坎比达直接找到门口的传令官,让他去通知大厅里的里斯班伯爵:国王在此。” 尼寇莱皱起眉头。 “女大公那时已经穷途末路,”泰尔斯叹息道:“我需要做的只是激化矛盾,把大厅里的糟糕场面,推动到无人能够收拾的地步,懂得审时度势的里斯班伯爵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他很擅长作出选择。” 不远处,塞尔玛的双肩微微一抖。 泰尔斯说完了话。 尼寇莱冷冷地盯着他。 “宫廷卫兵的轮班安排?”尼寇莱的声音越来越可怕,每一个字都带着危险的意味:“那可是每月都重排一次的机密。” “哪只老鼠出卖了我们?” “不必去打扰其他人了,”泰尔斯摇了摇头:“那个厨师长的儿子,约瑟夫,记得吗。” 尼寇莱皱起眉头,似乎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名字。 “他在宫里很孤单,”泰尔斯露出苦涩的笑容:“我经常在他来庭院送餐的时候,跟他练练剑术。” 尼寇莱想通了什么,脸色一白:“后厨?” “每月都重排一次的轮班安排,我当然拿不到,”泰尔斯缓缓点头:“但宫廷卫兵也需要吃饭,后厨每天的烹饪安排是固定的,比如什么时候需要做一个小队的面包,具体送去哪里……” 尼寇莱的脸色越发难看。 “别为难约瑟夫,”泰尔斯摇摇头,语气平淡:“他还小,以为那只是练剑时的闲聊。 “这么说,你六年里在宫中的某些举动,无论是逃课跑去各个角落里看书,还是无聊到跟动物说话,自贱身份跑去掺和下仆们的活计,平易近人地跟仆人和守卫们聊天……”陨星者发出淡淡的冷笑,却无端让人心寒道: “都是在收集情报,或试探我们的防备?” “而你六年里的安分守己……都是在演戏?” 远处,塞尔玛的背影停在原地,大公亲卫们恭谨地等待在她周围。 泰尔斯的呼吸微微一滞。 尼寇莱和泰尔斯之间沉默了几秒钟。 大厅里的贵族们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举止凛然的查曼国王,还在坎比达与克罗艾希的陪伴下,饶有兴趣地远远看着这边。 “跟动物说话,是因为我实在无聊,至于其他……” 第二王子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灰暗的笑容:“我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泰尔斯转过身,看着壁架上的戮魂枪,在回忆中不胜唏嘘:“六年了,在龙霄城里……” “我的每一封书信都要拆封检视,我的每一个目的地都要提前搜查,每一个说过话的人都要盘问三遍,连上课用的纸张都必须经过检验,触碰过的每一本书都有专人记录,每天的行程或举动稍有不对,你、里斯班或者金克丝女士的盘问就随之到来,然后就是禁足……” 塞尔玛的背影微微一颤。 泰尔斯感叹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下,要不是女大公特许,我甚至根本无法踏出英灵宫半。” “而怀亚和埃达他们,每一个星辰人出宫,不但要搜身,还有斥候盯梢,哪怕他们丢给某个乞丐一个铜板,你们后脚都会把那个乞丐抓起来关上两个月,就连国内来探望我的使团都有限制和监视……” 尼寇莱依旧瞪着可怕的眼神,默默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假托查曼国王的名义,却自己下手,把我锁死在这座深宫里,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络,阉割了本该给我的正常教育,指望我在无意义的生活里浑噩而过,变成只能在笼中啼叫的金丝雀……” 尼寇莱沉默着。 泰尔斯低头黯然道:“我和星辰,和秘科,六年前是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甚至灾难,但是,我们至少也并肩作战过啊……” “这有必要吗?”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很久。 尼寇莱冷笑出声。 “不但有必要……” “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他斩钉截铁地道:“贾斯汀还是对你太松了,他从来就不该让你跟黑沙领的人接触。” “才让你抓到了背叛我们的机会。” “你背叛了我们全部,以为逃去黑沙领就万事无忧了?” 尼寇莱目露寒芒:“你给我好好记住了,帝国的小王子。” 泰尔斯轻蹙眉毛。 “就凭你?算了吧,”王子轻轻摇头:“别因为别人喊你陨星者,就太高估自己了,死人脸。” “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尼寇莱脸色一僵。 “很好,”陨星者恨恨地道:“你自己小心,最好别落在我手上。” “到了那个时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尼寇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跟上女大公的队伍,大步转身离去。 谢谢你,死人脸。 我会小心的。 一如既往。 女大公没有停留,她的背影直接跨出了大门。 更没有回头。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远离,泰尔斯叹出一口气,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闷。 “我们不走吗?” 看着一波一波的大人物放下狠话,凑上来的怀亚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殿下?” 泰尔斯摇摇头。 不。 还差一个。 终于,那个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了。 怀亚和罗尔夫顿时如临大敌。 “感觉如何?”查曼王那浑厚而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 比起方才的威严,他的语气,此刻却少了一分霸气,多了一分戏谑。 但泰尔斯没有直接答话,他示意怀亚退下。 “你的反应很快,”泰尔斯转向国王,真诚地感慨道:“我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星辰出兵自由同盟的事情,你就抓住了机会。” 查曼王不屑地轻哼一声:“彼此彼此。” “但是,”王子面对着国王,深吸一口气:“你刚刚说,你面对黑沙领,面对那些反对你的封臣们,已经奠定了胜局?” 国王目光微动:“怎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你还说特卢迪达大公会与你一起出兵,收拾他们?” 查曼王挑起眉头。 泰尔斯凝视着他,目光久久不移。 一会儿后,王子笑出声来。 “别开玩笑了,”泰尔斯摇头道:“我们都了解他再造塔的特卢迪达,他会帮你?” “这有什么,”查曼王轻嗤一声:“大家都知道:帕修斯·特卢迪达向来摇摆不定,奸诈狡猾。” 泰尔斯无奈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回想了一下那个目光闪烁的锅盖头大公。 “没错,但我这么说吧:假如你邀请特卢迪达一起去猎鹿,那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泰尔斯叹息道:“除非他事先知道要猎的那头鹿已经死了,需要做的只是把鹿肉拖回来……” “特卢迪达才会一脸豪爽大气,悲壮慷慨的样子,像个一去不复返的英雄一样,背弓挎箭,提刀驭马地出门。”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片刻后,查曼王笑了。 “哈哈哈哈哈,‘一去不复返的英雄’,”这一次,伦巴笑得格外畅快,一反之前的冷笑与嘲笑,仿佛这一刻才是他真正开心的样子:“不得不说,很形象,也很贴切!” 泰尔斯也跟着笑了,双肩微微颤动。 但他的笑容消失得很快:“所以,特卢迪达虽然说得好听,但他根本不会跟你一起出兵。” “若果你的封臣们聚集一处,与伦巴家族撕破脸皮,誓死一搏的话,”泰尔斯眼里的笑意被凝重和认真取代了:“你跟他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查曼王的笑声也停下了。 “你所声称的,‘棋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泰尔斯冷冷盯着他,“不过一句空话而已。” “所以你才会亲自过来。” 就像六年前。 查曼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一脸神秘地盯着他。 泰尔斯看着大门的方向,叹息道:“伊恩还是太年轻了些,他还欠缺面对你的经验,才会这么轻易地被你吓住,要是换了他父亲,换了那个刚毅果敢,固执冷酷的战士兼祈远城大公,库里坤·罗尼在这里……” 查曼王冷笑一声:“你对他的评价还挺高。” 泰尔斯嗤了一声。 “看看里斯班和纳泽尔的表情,恐怕他们心有怀疑,”王子huo dong了一下酸胀的肩膀,轻声道:“只是忌惮你和星辰王国的关系,也对特卢迪达不抱信心,生怕你真的许诺了他不能拒绝的筹码,所以才不敢跟你对赌这一把。” 查曼王看似很随意地晃了晃脑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智慧看穿赌局,还有勇气跟我对赌的。” 泰尔斯摇摇头,轻哼一声。 “但是很快,这个大厅里发生的一切无论是祈远城在与国王的对峙中大败亏输,还是龙霄城没有加入声讨国王的联盟,而是最终把星辰王子交给国王的消息,就会传遍埃克斯特王国,特别是传回黑沙领。” 泰尔斯突觉心情疲惫,仿佛一个上午的会议耗空了他的精力。 “在女大公同意把我交出去的那一刻,你才算是真正的赢了,”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之前只是虚张声势。” “满意了吧?” 两人在大厅中央默默对视。 他们的拖延,也让还守在大厅四周的大公亲卫们皱起眉头,但坎比达的笑脸和克罗艾希的冷脸有效地拖住了他们。 “但你也不是一无所获,泰尔斯,”半晌之后,查曼王默默地开口:“首先是你自己,不但避免了被卷入战事的命运,还摆脱了龙霄城的魔爪。” “是么,”王子打了个呵欠,似乎毫不在意: “恕我眼拙,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好事。” 但国王并不理会他,只是语气微寒:“而且,按照我们讲好的条件……” “我也特地给了那个女孩儿培育威望的机会,让她的封臣们不再成为她的敌人。” 这句话让泰尔斯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 “在某个恐怖国王的压力下,至少在短期内,龙霄城女大公不会失去他们的支持,也不会被迫下嫁,在外力之下,他们反而会更加精诚团结。”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但她终究是个女孩儿,”几秒后,泰尔斯才憋出一句话:“无论如何,她的存在都会令龙霄城里的很多人感到不安与不忿。” 查曼王挑起眉头:“那我可无能为力了,除非你把她变成男人?” 泰尔斯抬起眼神。 “所以,”王子肯定而不容置疑地盯着查曼王深邃的双目:“你必须帮助她站稳脚跟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 国王似乎有些好笑:“必须?”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作为埃克斯特国王,”他平静地道:“让一位争议难消的女大公,让一个颠覆传统的女孩,持续统治着能人辈出、底蕴强大的龙霄城,这符合你的利益。” “你也不想看到,一位像里斯班那样滴水不漏,像纳泽尔那样老奸巨猾,像克尔凯廓尔那样强硬刚直的龙霄城大公吧?” 查曼王的表情静止在这一瞬。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他,目不转睛。 国王粗犷的面容上泛起微微的波澜:“确实,我们不需要第二个努恩王。”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为此,你甚至要帮助她获得相当的权势,”第二王子的语气加重,节奏加快:“别忘了,作为一位女大公,她所面对的阻碍,跟你所面对的难题,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比如北地数千年的传统……” 查曼王听到这里,眼里的兴趣越来越浓。 “更何况,她是你所承认的女大公,你也是她投票……” 泰尔斯突然住口不言。 何况,你还捏着能致她于死地的底牌。 她的宝座,跟你的王冠是绑在一块的。 泰尔斯板起了脸色,没有再说话。 查曼王缓缓长出一口气。 “我有种预感,泰尔斯,”国王弯起嘴角,配以他的眼神,给人带来一种微微刺痛的锋利感:“你来黑沙领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泰尔斯脸色一黯。 “是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好半晌,查曼王才颇有深意地开口:“老问题:这感觉如何?” 泰尔斯报以冷哼:“什么感觉?” 查曼王深吸一口气,面色愉悦,仿佛感受到这一刻的龙霄城之美。 “从祈远城到龙霄城,从里斯班到到女大公,你这个背叛了所有人的背叛者或至少他们是这么以为的。” “一个人扛着一切,孤独前行?” 查曼王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犀利,话锋逼人: “这滋味如何?” 泰尔斯沉默了。 他低下头,久久不言。 王子突然想起,六年前,坐在那位康玛斯来的侯爵的马车上,当他不忿地质问当时的黑沙大公,后来的查曼国王时,对方那冷酷的答复。 查曼王看着他的样子,似有轻蔑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背后传来了星辰王子的声音。 但却前所未有地低沉、阴郁、冷漠。 “这感觉啊……” 泰尔斯望着地面,头也不抬,嘶哑地开口:“这感觉就像……查曼·伦巴。” 国王迈步到一半的身形顿时僵住了。 静谧的空气中,泰尔斯轻嗤一声。 他脸色如常地叫上了怀亚和罗尔夫,走向大门。 王子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大厅略有凹凸的粗糙地砖,翘起嘴角。 六年前,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名震北地的天生之王。 六年后…… 下一刻,泰尔斯忍住回头的**,他深吸一口气。 妈的。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举步抬脚。 六年后个屁啊。 他轻松两步,跨出了耐卡茹的英雄之厅。 绑好安全带。 我们下一站去幼儿园。 by一脸认真样的无剑 (本章完) 第329章 最后一程 在随侍和护卫们的陪同下,泰尔斯走在去马厩的路上。卡Kа酷Ku尐裞網 宫门处站岗的几个宫廷卫兵看见了星辰王子,他们不屑地冷哼出声。 “就是他,跟伦巴里应外合,”其中一个卫兵阴沉着脸色,远远看着泰尔斯,对同僚低声道:“害得蒂姆丢了职位,还失去了入选亲卫队的资格……就因为没有在宫门口发现国王。” 卫兵们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装作没有看见。 王子一行人走过卫兵身旁,宫廷卫兵们纷纷向着领头的大公亲卫队副指挥官,贾斯汀勋爵行礼。 “嘿!” 等到他们走过身边,其中一名脸色激愤的卫兵,终究还是忍不住大声恶毒地道: “但愿我们的国王好好疼爱你的小屁股!” “帝国人!” 其他几人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甚至包括护卫在泰尔斯身后的北地人。 他们的眼神里尽是厌憎,愤然之色难消。 但泰尔斯仿佛没有听见这些话一样,面色不变,继续前行。 贾斯汀勋爵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喂,那个北地人,你就不管管?”队伍后面,失踪许久的埃达扯了扯自己的斗篷,不满地对着身前的贾斯汀抗议道。 “我的责任是保护王子的安全在国王陛下的‘白刃’卫队们赶来接您离开龙霄城之前,”贾斯汀语气冷淡,说到“白刃卫队”时很讽刺地提了提语调,他对着那群口出不逊的卫兵们努了努嘴: “除非他们拔剑冲上来,否则,合理的抗议不在我的职责之列。” “你管这叫‘合理的’”怀亚正要反驳,但一旁的罗尔夫及时地按住他,摇了摇头。 “哼,北地人。”埃达扭过头,不满地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泰尔斯依旧一言不发,表情深沉。 距离上午那场决定胜负的会议过了才不到几个小时,但某些消息已经传开:泰尔斯明显感觉到,英灵宫里的气压随着他走出英雄大厅而急剧下降。 从卫兵到贵族,每一个进入他视线的知情者,似乎都恨不得要把星辰王子生吞活吃。 包括保护了他许久,尚算好说话的贾斯汀。 王子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他们终于来到马厩之前,珍妮那响亮的嘶鸣声欢快地响起。 但泰尔斯却微微一愣。 已经有人在等待他们了。 贾斯汀很沉稳地对着马厩里的人点点头:“头儿。” 只见陨星者尼寇莱,正背着图勒哈交给他的黑柄马刀,抱臂靠在黑马珍妮的马栏旁,冷冷地看着他们。 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泰尔斯无奈地扭过头,吐出一口气。 又是他。 “这就急着去找伦巴了?” 在一众星辰人的皱眉下,尼寇莱神色不善地盯着泰尔斯:“甚至等不及黑沙领的人来接你?” 泰尔斯摇了摇头。 “如你所言,我要去斧区,去黑沙领的驿馆驻地,”王子平静地道:“顺便去跟国王陛下聊聊之后的安排。” 这次轮到尼寇莱皱眉了。 他从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不屑地笑了。 “翻脸之后,你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陨星者讽刺味十足的语气里,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怒意:“怎么,觉得英灵宫里不再安全了,所以赶紧躲到伦巴的背后?越早离开越好?”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尼寇莱,举起一只手,阻止了要发言的怀亚。 只见尼寇莱放下双臂,缓缓踱步到泰尔斯面前,直视他的双目。 “听着,阴险的小王子。” “别说去见伦巴了……” 尼寇莱慢慢地咬着字,话语间充斥着指挥官阁下特有的寒意:“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在黑沙领的人带着手令过来接你之前,你就给我乖乖地呆在英灵宫里。” 泰尔斯背后,来自星辰的人都一脸警惕地望着陨星者。 尼寇莱弯下腰,额头几乎要抵上泰尔斯的头发,眼神越发锋利: “哪里都不用去。” “喂!小白脸,”埃达恶狠狠地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凑上前来:“你信不信我揍……” 尼寇莱露出诡异的冷笑,他侧过身,露出背后的刀柄。 他的背上,黄金色泽的马刀反射出奇妙的光芒。 周围的温度似乎上升了一些。 看到那柄刀,埃达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变得有气无力:“那个……”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埃达扯到身后。卡Kа酷Ku尐裞網 “埃达,我来吧。” 平素桀骜不驯的女精灵,此时倒是很听话地顺着泰尔斯的手臂,被轻飘飘地扯退,还不忘向着尼寇莱做了个恶狠狠的,“我才不是怕你”的抹脖子动作。 泰尔斯举步上前,静静地看着陨星者。 尼寇莱冷哼一声,重新靠上立柱,对着贾斯汀晃了晃脑袋:“带他回去,确保他不再跟任何人接触。”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 “你恨他吗?” 尼寇莱略微一怔:“什么?” “我在说,你一定很恨他。”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想起六年前那几位为了保护他们,舍身死在弩箭阵中的白刃卫队,抬起头来,眼神清澈:“我是说查曼·伦巴。” “你的国王。” 尼寇莱的目光凝聚在泰尔斯的脸上。 他的表情越来越可怕,眼神慢慢飘散,仿佛在看向远方。 “我的国王只有一位。” “而那绝不是查曼·伦巴。” 数秒后,尼寇莱的眼神慢慢聚焦,话语铿锵有力:“无论过去,或是现在。” “至于伦巴,他出现在龙霄城,却还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陨星者的咬字清晰短促,但泰尔斯能感受得出来,尼寇莱每个词语背后的那份仇恨与怒意: “是我还顾忌着先王陛下留下的这座城池,才没有蒙上面、带好刀,然后直接送他去狱河。” “所以你最好谨慎选择,无论是找他聊天,还是站在他身旁,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尼寇莱,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明悟了什么。 “所以你告诉里斯班了,对么?” 尼寇莱又是一怔。 泰尔斯举手示意怀亚他们退后,自己则向前一步,单独面对着尼寇莱。 “你告诉了里斯班,关于伦巴已经拿捏住龙霄城把柄的事实女大公的身份,”泰尔斯叹息着,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 “那就是为什么,里斯班上午在大厅里表现得如此克制他不想见到龙霄城在大公之间的倾轧斗争里毁灭,你也是一样。” 尼寇莱看着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不爽。 “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 他对着鲜血庭院的方向努了努嘴:“现在,立刻滚回你的……” 可是泰尔斯却突然抬起头来! “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突然提高的音量让尼寇莱略略吃惊。 但让他的脸色更难看的,是泰尔斯之后的话: “我跟伦巴,我们在散会之后聊了一会儿。” 泰尔斯冷冰冰地道:“我看得出来,他不满足于目前的利益,他想要更多,也也需要更多。” “只要他还在龙霄城里,就绝不甘心止步于一个保持中立的龙霄城。” “就像六年前那样他不甘心止步于一个死掉的努恩王。” 王子异常严肃地看着陨星者: “所以你清楚女大公,清楚龙霄城目前正处在怎样的困境里吗?” “你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吗?”泰尔斯继续凝重地道:“而我现在,就要再去跟那位可怕的国王谈谈,努力说服他:暂时到此为止。” 陨星者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还想要什么?”他轻声道。 泰尔斯耸了耸肩,回想了一下那位国王的手段,只觉得一阵头疼。 “很显然,他对于我把黑沙领的威胁扣下,不让女大公知晓,感到很不满意,”王子低下头,颇为沉闷:“我想,他更愿意直接面见女大公,把筹码和威胁都都摆在她的面前,从而把塞尔玛变成他的傀儡。” 尼寇莱没有说话,但他本就吓人的脸色更显苍白。 泰尔斯抬起头,目光灼灼: “而我要去说服他,没必要再逼着沃尔顿家族站队,没必要再去暗中联络龙霄城蠢蠢欲动的封臣们,没必要贪得无厌地从龙霄城身上再撕下一块肉来。” “我要去说服他,女大公的在位与他的利益并不相冲。” “我要去说服他,有需要时不妨给龙枪家族一些支持。” “我要去说服他,龙霄城在这几年里不是他的威胁。” 泰尔斯每说一句话,尼寇莱的面色就难看一分。 “我更要去说服他,把交涉停留在我这里,无需再去找无辜的塞尔玛,再把那件事情残忍而无情摊开在她面前,威逼利诱她做出选择!” “现在,瑟瑞·尼寇莱,守护着龙霄城的陨星者,你可以放我现在去找伦巴,”泰尔斯仰起头向前一步,眼神犀利地直视尼寇莱,几乎要贴上对方: “或者想尽办法拖延日程,给我找麻烦……然后等他再次亲自来找塞尔玛。” “来找龙霄城。” 王子说完了话。 空气回复静谧。 尼寇莱望着泰尔斯的眼神则越来越冷。 马厩的雨棚下,陨星者和泰尔斯默默地对视着。 其他人,无论星辰的随侍还是北地人的护卫,都安静地等待着他们交涉的结果。 气氛紧张。 直到尼寇莱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笑容,几乎要到达冰点的空气仿佛温暖了不少。 “你知道,你得感谢里斯班伯爵,”尼寇莱淡淡地道:“即使你引来了伦巴,几乎毁掉了听政日,但他看上去仍然相信你对龙霄城没有恶意。” 泰尔斯微微一怔。 里斯班? 陨星者继续道:“即使你还污蔑他,说他暗中勾连红女巫和伦巴,出卖龙霄城。” 泰尔斯缓缓舒出一口气:“是么。” “还有,你还得感谢她,”尼寇莱叹了一口气: “我想,她也是里斯班相信你的理由之一。” 在泰尔斯挑起眉毛的瞬间,尼寇莱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眼神,泰尔斯怔住了。 远处,在护卫和女仆的陪同下,龙霄城女大公正默默地站在西垂的阳光中,眼神复杂地看着这边。 金色的光线洒满少女的全身,让她看上去更加耀眼。 泰尔斯不由得深深叹息。 “她在等你,”尼寇莱转身远去,临走时,带着深意的眼神在他的身上绕了个来回:“道别时别太拖了,注意分寸。” 看着尼寇莱的背影,泰尔斯闭上眼睛,复杂的情绪漫上心头。 下一刻,他倏然睁眼,果断地迈出步子,走向女大公。 塞尔玛表情沉静,她也缓缓步上前来,金克丝女官跟在她的身后。 王子和女大公终于再次面对彼此。 泰尔斯挤出一个笑容,对女官点点头:“谢谢您了,金克丝女士。” 但面对这句话背后隐藏的逐客含义,金克丝女士却纹丝不动,依旧冷冷地盯着他,不言不语。 直到塞尔玛勉强地对她笑笑,点了点头。 宫廷女官几乎冻僵的脸色这才微微一动,她对女大公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恭谨地转身离去。 “哪怕这个时候了,她还是看我不顺眼呢,”泰尔斯很不自然地挠挠头:“真伤心。” 显然,他烂透了的开场白没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塞尔玛依旧定定地盯着他,夹鼻眼镜后的莫名情绪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所以,你这就要去黑沙领了?” 她问得很直接。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避开对方的视线,点了点头:“是啊,早点适应。” 但此刻的塞尔玛似乎很坦然:“你也没有想到,是么?” 泰尔斯略带疑惑地抬起眼神。 “我后来又想了想。” “你说,要我选择最适合女大公的那条路,你来解决剩下的问题。” “查曼·伦巴,”只见女大公一脸平静:“他应该就是你‘剩下的问题’的解决手段,也是最后,也是最坏的一张底牌,是吧。”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女大公的脸色有些黯然。 “如果一切顺利,如果我选择不那么倔强,选择罔顾你的生死,冷静地取得封臣的支持……” “如果龙霄城能顺利地出兵,如果我们能结成对抗国王的同盟……”她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那你就不会去找伦巴,也不至于出卖伊恩,更不至于把自己卖给黑沙领了吧。” 塞尔玛似乎想要露出微笑,但却最终失败了。 “你知道,在你发言支持伦巴的那一刻,我有些不认识你了。” 泰尔斯欲言又止。 “所以,就像六年前那样,”女大公转过头,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还是为了拯救我,你冒险走了最后一步。” 泰尔斯只能合上眼睛:“你不该那么固执的,塞尔玛,没必要为了一个人质……” “把自己置于众叛亲离的险境。” 女大公倏然抬起头,眼神坚决,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但你不是一个人质,泰尔斯。” “不管别人怎么想……” “至少在我的眼里,你不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低下头,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难受:“对不起,泰尔斯。” 那一刻,泰尔斯从听政会议后一直沉闷不堪的心情,突然略略地波动起来。 像是冬雪里的攀山旅人,迎来了翻越坡顶后的一束阳光。 至少她是明白的。 她相信我。 一如既往。 “因为保护了我而向我道歉,”泰尔斯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爽快:“这个道歉我可没法接受呢。” “可你要去黑沙领,你还记得伦巴的那些士兵吗?毫不犹豫地对我们发射弩箭……”少女的声音有些难受:“在那个男人的地盘里,你能想象要面对什么吗?” “如果要指望伦巴帮忙,那这就是代价,”泰尔斯叹息道:“祝我好运吧还能比被绑上战场或者大卸八块更糟糕么。” 但塞尔玛的表情依旧很僵硬。 泰尔斯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 “嘿,听着。” “这不是你的错,塞尔玛,好么……是星辰王国的插手,我是说,我的父亲,”第二王子耸了耸肩:“他让我措手不及,只能随机应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真好,”塞尔玛勉强地笑了笑,强自开着玩笑:“我从来都不知道,有个父亲是什么感觉。” 王子看着表情苦涩的女大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所以,想跟我换个身份吗?” 泰尔斯的心情似乎很好: “随时欢迎,来自星辰王国的塞尔玛公主。” 两人都笑了。 但塞尔玛的笑声只持续了数秒。 “公主,”她下意识地重复道:“塞尔玛‘公主’(princess sel)?” 泰尔斯意识到不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视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那么……” 王子的表情严肃起来:“听着,至少在未来的几年里……伦巴不会是你的首要威胁。” “国王跟大公们的斗争只会日趋激烈,程度和手段都会渐渐超出预计。” 塞尔玛安静地看着他,默默地点点头。 像是两人都回到了藏书室和课堂里一样。 “而女大公统治下,表面积弱,内部分裂的龙霄城,反倒会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也许还先后拉拢的对象,你甚至能站在第三方的位置,在他们的对峙里左右逢源,攫取利益。” “跟这次一样,谨慎地面对他们伸出的手,但不要轻易下注,”泰尔斯极其认真:“在这个时候坐稳你的位置,这才是你的当务之急。” “做一个称职、合格乃至优秀的女大公,塞尔玛。” 女大公笑了笑,表情有些勉强。 “努恩王留给你一个不错的班底,”泰尔斯回想着听政会上的情景:“纳泽尔睿智精明,手腕高超,克尔凯廓尔寡言少语却颇有威望,哪怕是看上去很讨人厌的柯特森和林纳,甚至六位伯爵之外的人……” “他们都会是你有用的助力,如果你表现出一个女大公应有的气魄和手腕,向他们证明:你对这片领地不可或缺。” “至于里斯班……”泰尔斯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一下,最终叹息道:“他是个优秀的摄政官,但是……也许你该考虑一下其他封臣的心情,还有龙霄城的平衡。” 塞尔玛皱了皱眉:“你不喜欢他?为什么?” 泰尔斯摇了摇头。 “你的敌人依旧会在内部,”王子想到这里,心里有些沉重:“也许他们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封臣的不满,人民的轻视,传统的阻碍,险恶的谣言……但归根结底,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 塞尔玛轻嗤了一声,眼神依旧定定地望着泰尔斯。 好像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微笑着道:“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哼,听着像是骑士里装模作样、空无一物的垃圾鼓励。” 泰尔斯有些受不住她的眼神,不得不低下头来:“因为你是个女孩儿,塞尔玛。” 这话说得塞尔玛微微一怔。 泰尔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言语里有着化不去的浓郁忧愁:“你是个女孩儿,那就注定了,不仅仅是北地,而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游戏里,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价,拿出比男人更大的努力,达至比男人更好的成绩,才能得到堪堪与他们相当的收获、成果和来自外界的认可。” “换言之,如果女大公不能拿出比先王努恩更好的答卷,甚至只是与努恩王并驾齐驱,”王子咬着牙,望向粗犷、大气、厚实,给人以沉重压迫感的英灵宫:“那你都永远只能是‘那个小女孩’。” 塞尔玛沉默了很久,她的情绪低沉下来。 终于,女大公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真不公平。”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泰尔斯蹙眉望着她,难掩眼中的担忧:“所以你才更不能放弃。” “你知道,在乞丐堆里,对殴打你的乞丐们不予还手,会是什么结果吗?” 塞尔玛抬起眼睛。 “他们会持续地欺负你,殴打你,嘲笑你,孤立你,”泰尔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绷紧神经:“一遍遍地重复这种场景,形成‘你就活该被欺负’的印象。” 女大公心中一动,想起泰尔斯曾经向她说过的,那个出身下城区的王子的故事:“我知道。” 王子死死盯着她,表情很难看:“但这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其他人,是所有人,无论新来的人还是旧人们,不论殴打你与否的人,都对这种场景日趋习惯,引以为常,从而在乞丐堆里同吃同住的生活中,把这种印象加深、散播到所有人的意识里。” “直到他们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情况当作规则的一部分,自己编造、推导出诸如‘天生如此’‘弱肉强食’‘总有人要欺负人,也总有人要被欺负’之类的狗屁理由,让所有人,新人,旧人,强者,弱者,甚至包括被欺负的你自己在内的人,都下意识地相信:这就是环境,这就是规则,这就是常态,你没法改变它,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接受它,适应它,承认它,顺应它,这样你再被殴打的时候,才能少受一些苦。” “这种大家都下意识地习惯环境,习惯规则的想法,才是最糟糕的。” 王子的脑海中,那片朦胧的记忆之海微微泛起波澜。 那一瞬间,泰尔斯的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在望向远方:“它会让你忘记:个体和社会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你的行动,也是塑造环境和规则的因素之一。” 他吐出一口气,把思维拉回到现实。 “也许有些复杂,但是……”泰尔斯看着眼前面露疑惑的少女。 “如果你自己不敢去改变,选择沉默以应,乃至自我放逐,”他抿了抿嘴唇:“那不公平的环境就永远不会改变。” 王子轻声道:“女孩儿。” 泰尔斯看着渐渐沉默的少女,微微叹息。 “你说的没错,塞尔玛,我不该把你当做一个等待救助的弱者。” 他重新露出笑容。 “而你要学着自己成长,学着去相信自己,学着自己去听老乌鸦的课,”泰尔斯默默地道:“即使没有我。” “女大公阁下。” “保重。” 言罢,泰尔斯不忍再去看少女的表情,转身就走。、 就在此时。 “泰尔斯!”少女突然失声开口,声音里藏着浓浓的担忧:“小心!” 泰尔斯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会的……” 但塞尔玛不顾一切地打断了他。 “不。” “在听政日前夕,夏尔……我是说里斯班伯爵私下里来找过我,”塞尔玛似乎很着急,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他来劝导我,最好离你远一些,离不祥的璨星家族远一些。” “为了说服我,他提前告诉了我一些秘密。” 泰尔斯怔住了,他侧过头: “什么秘密?” 下一秒,塞尔玛嘴里吐出的词语让他内心一颤: “灾祸。” 泰尔斯的表情微微一僵。 什么?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保持着正常的表情。 塞尔玛的语气有些急促,表情就跟年幼的她偷偷逃课的时候一样:“在那些参加了终结之战的人们建立的国家里,比如埃克斯特……” “尽管每个家族传承不一,版本有别,但至少十骑士的后人,至少十个大公家族的继承人在成年时,都会被告知一些终结之战的秘密……” 泰尔斯完全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塞尔玛。 “终结之战……”塞尔玛抿了抿嘴唇,犹豫了数秒,接着下定决心开口道:“六百多年前的大战后,我们更加警惕,仅剩的灾祸们则更加聪明……” “我们彼此以更加复杂、隐秘、危险的关系,潜伏在世界的两端,在各色场合里,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 女大公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很果断:“但它……终结之战没有结束。” “而我们和它们,也终究是敌人。”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少女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充满了担忧和警惕:“泰尔斯,十八年前,星辰的血色之年……” “关于你们为何会腹背受敌,弹尽粮绝,关于埃克斯特为何毫无顾忌地南下侵袭,为何荒骨部落和兽人也大举骚动……甚至你们的叛军,乃至璨星王室的悲剧……都跟这,都跟灾祸有关。” 那一秒,泰尔斯的瞳孔猛地缩紧,忍不住提高音量:“有什么关?” 但女大公摇了摇头。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夏尔相信我才告诉我这些……”塞尔玛的表情凄然而犹疑:“这是……这是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她别过头:“别忘了,我现在……毕竟是女大公呢。” 泰尔斯顿住了。 好一会儿,泰尔斯才努力调整着呼吸,从失态中回过神来:“是么。” 龙霄城大公……才知道的秘密? 那么……也就是说,上一任龙霄城大公…… 那个十八年前决意南侵的努恩王…… 那个告诉自己,璨星之灾别有内情的埃克斯特国王,他也…… 他愣愣地望着塞尔玛。 “但我想你最终会知道的,泰尔斯,”塞尔玛似乎有些内疚:“毕竟,你们是璨星家族……”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霾深深藏进角落里:“谢谢你,塞尔玛。” “我知道,六年前,一男一女的那两个……灾祸来找你……”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 塞尔玛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会问你多余的事情,但无论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都肯定跟那有关,都肯定……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 “你知道,”少女默默道:“在龙霄城里虽然不快乐……但我至少能保护你,尼寇莱手上有传奇反魔武装,英雄之厅里的戮魂枪时刻警戒……” “可是在黑沙领……” 两人沉默了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身后的珍妮不满地嘶鸣一声,打破了寂静。 半晌之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记得的。” 远处,尼寇莱大声地咳嗽一声,毫不顾忌地道:“女士!” 这声催促让塞尔玛惊醒过来,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还有,那个拿着黑色长剑的男人,虽然他拯救过我们,但是,”塞尔玛急促地道,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心,都在这几分钟里说完:“既然他参与了十八年的……那他就肯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作为你们家族的仇人,我想不到他有任何放过甚至保护你的理由。” “除非……他别有目的,图谋远大。”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那个用剑的身影与无数的疑惑一起浮上心头。 少女的话还在继续:“尼寇莱和大公亲卫……但他们最远只能追查到,那个男人外号黑剑,和一个叫作‘兄弟会’的国外帮会有关系……” 泰尔斯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头: “塞尔玛,我知道了。” 王子颇有些苦涩地道: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多问为什么。 那一瞬,塞尔玛看清了王子苦涩糟糕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怔。 尼寇莱又在催促了。 “别了,塞尔玛。” 下一秒,泰尔斯闭上眼睛,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微微的喘息……以及若有若无的啜泣。 天空很蓝,很清澈。 少许的云层,渐渐被阳光染成金色。 身后传来金克丝女官的号令声。 女大公的脚步响起,渐渐远去。 泰尔斯忍着回头的欲望,向着黑马珍妮走去,勉强对怀亚他们笑了笑。 但他微微一顿。 只见尼寇莱慢腾腾地拉出了另一匹马,利落地整理着装备。 “虽然不是去棋牌室,”只见他对贾斯汀吩咐着什么:“但规矩一样:巡逻队清场开路,大公亲卫……” “嘿,你也要去?”王子疑惑道。 尼寇莱转过头来。 “按照女大公的吩咐,小王子。” 陨星者面色不善地冷哼道:“我把你送到伦巴手里……” “送你……”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狰狞笑容: “最后一程。”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最后一程。 这个死人脸…… 不能换个词吗? 第330章 刺杀伦巴? 依然是巡逻队清场过后的空旷路途,有经过的路人也会自觉地远离,或者被迅速到位的巡逻队驱走,依然是大公亲卫护卫左右,巡逻队前后开路,依然是四周围都被团团围住的“出行”…… 但当泰尔斯再次骑行在龙霄城的街道上时,却有了种别样的感觉,不仅仅因为与平时去下棋走的路途不一样,也不仅仅因为陨星者正虎视眈眈地紧跟在后。 毕竟,这可能是他六年人质生涯中,最后一次行走在龙霄城了。 大概尼寇莱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泰尔斯一反常态,没有扯起缰绳高速疾驰(以前去下棋时,这总是让周围的大公亲卫们满腹怨言),而是让老兵杰纳德他是性子暴烈的黑马珍妮除了泰尔斯之外唯一不那么排斥的人牵着缰绳,缓步前行,一路观光也似地前往斧区时,陨星者只是不满地努了努嘴,却没多说什么。 “杰纳德,”泰尔斯出神地望着在两侧向后倒退的一栋栋建筑:“从北境的桦树林开始,你在使团里也有六年多了。” 杰纳德回头看了王子一眼:“是的,殿下。” 泰尔斯叹息道:“被困在龙霄城这么久……” “远远比不上你在约翰公爵手底下冲锋陷阵时那么精彩,大概也没有在永星城做城防队那么安逸。” “一定很无聊吧。” 听着泰尔斯的话,杰纳德的目光望向远方。 这位在星辉战神和要塞之花手底下服过役,经历过十八年前那场灾难的星辉军团老兵,经历过北国的六年时光后反倒变得精神了一些,一扫城防队时代的麻木和死气沉沉。 尽管他一直为当初在星辰的桦树林里,成为鸢尾花公爵的工具,引来血族们妨害王子使团,而内疚不已。 “跟您所经受的艰难困苦比起来,这点无聊不值一提,”杰纳德叹了一口气:“而跟血色之年里的血腥战乱比起来,这点无聊也不值一提。”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血色之年。 血腥战乱。 队伍缓缓前进着,尽管可能是最后一程,但北地人组成的巡逻队和大公亲卫依然在尽责地清场开路,警戒周边。 “谢谢你,杰纳德,”第二王子扭过头,表情深沉地看着从永星城一路跟来的老兵杰纳德:“你六年里的服务,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你欠约翰公爵的恩情了。” “不,殿下,”杰纳德恭谨地点头:“是我该谢谢您。” “至于我欠约翰公爵大人的恩情……”他的表情一沉,眉宇间浮起化不去的痛苦,下意识地转过脸: “不,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前方这个牵马的老兵背影。 王子深吸一口气,想起在璨星墓室里看到过的那个小石瓮:“星湖公爵约翰·璨星,我听你说过一些他的事情……幽默风趣,平易近人?” 听见熟悉的名字,杰纳德不由得微微一振。 “是的,殿下,但公爵的平易近人,跟您还不太一样……” 似乎一提到那一位,杰纳德的神色和精神就活泛了起来:“我还记得征兵的那一天……公爵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丝毫没有过分的威严和架子……” “他武艺很差劲,但眼力却不错,可是他的歌喉更棒,还会弹奏鲁特琴……无论贵族,农民,商人,工匠,士兵,甚至妓女和战俘,他总能跟各种人群打成一片:在军营里要找到约翰很容易,因为哪里的笑声最大,公爵一定就在那里。” 杰纳德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不禁笑了起来:“我很多时候甚至觉得他有些……憨憨傻傻的。” 憨憨傻傻? 泰尔斯投去疑惑的眼神。 “这并非不敬,只是,”杰纳德皱起眉头:“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反正,我们这些亲卫队的人都跟他谈笑风生,下意识地把他当作自己的一员,而非威权在握的指挥官,或者身世高贵的星辰王弟,星湖公爵。卡Kа酷Ku尐裞網” 杰纳德越说越有劲:“十八年前,星辉军团的军事会议上,公爵总是走神发呆,或者睡着了还打鼾乃至流口水,在场的贵族们都很尴尬……为了这个,索尼娅队长没少一边地可怜兮兮道歉,一边咬着牙当众狠敲公爵的头,直到把他从睡梦敲醒或者敲晕,肯亚副队长还曾经有过用冰水把他从懒觉里泼醒的记录。” 老兵哈哈大笑:“尽管公爵每次都一脸委屈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辩解:他不是睡觉,而是在梦里思考对策。” 什么? 在军事会议上睡觉? 这就是……平定叛乱的星辉战神?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挠了挠头:“听上去真……额,特别?” “当然,只是听着荒唐而已,毕竟,如果他真的是个傻子,”杰纳德有深意地看了泰尔斯一眼,叹了一口气:“也就不会有‘星辉战神’的称号了。” 泰尔斯微微蹙眉。 “你呢,威罗?” 走在他的马匹后侧,背上绑着一长一短两支枪的士兵威罗冷不防被叫到了名字,吃了一惊: “嗯,我?” 六年的时间,这个在断龙要塞里被泰尔斯从绞刑架上救下来的新兵,在经历了从黑沙领到龙霄城的历练后,大抵洗去了身上的稚气,虽然队伍里的老兵们还是喜欢拿他来开玩笑。 “龙霄城的这六年,你感觉如何?” “说实话,六年前我从要塞里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要在敌国里待这么久,”在老兵杰纳德的提醒下,威罗连忙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但是……” “杰纳德大叔说了,”他皱起眉头:“正因为您在这儿,北境的人民才得享和平。” “所以,这大概是值得的吧。” 泰尔斯微微一怔。 威罗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苦涩: “就是……” “您知道,我有时候会想,”威罗叹了一口气:“如果您十八年前就在,就像这样以自己为质,出使埃克斯特的话……” “也许战争就不会发生,我妹妹也不会病死了。” 泰尔斯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是么。”他淡淡地道,仿佛自言自语。 队伍再次向前,走过一处分开矛区和斧区的岔口。 “怀亚,”骑在马上的王子举起手,越过两侧的重重护卫,指向不远处那栋带露台的三层建筑: “那栋房子,是我们每月去一次的棋牌室,是么?” “是的,殿下。”侍从官仔细观察了一下,谨慎地答道。 泰尔斯看着似曾相识的建筑轮廓,颇有些莫名的感慨: “以往我们都是直接前往矛区,从来没在这个角度上看过它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那间装潢特别的棋牌室,想起和艾希达在里面为数不多的“上课”经历:“我大概,会想念在里面下棋的时光吧。” “其实离得不太远,如果您想的话,”怀亚估量了一下到那间房子的距离:“不妨前去看看?” “不必了,”泰尔斯摇摇头,向着旁边的尼寇莱指了指,叹息道:“看看他的脸色……” “他现在大概恨不得哪里蹦出来个刺客,在我们去黑沙领之前就干掉我吧。” 这话让怀亚深深蹙眉,下意识地向着四周望了一眼。 罗尔夫对他做了个嘲笑的表情,不出意外地引来了侍从官的怒目。 尼寇莱扭过头,不屑地冷哼一声,催马上前。 “你的那位副使呢?”陨星者冷冷问道:“怎么没看到那位狡猾的普提莱·尼曼阁下,跟你一道去黑沙领?” 泰尔斯面色一沉,摇了摇头:“我们也有用六年不见了,确切地说,普提莱早就不在我的使团里了。” “六年不见,一出现就伴随着星辰出兵自由同盟?”尼寇莱绷着脸,话语生硬: “也许我一早就该把他抓起来那个男人可不简单,没准就是他在做星辰和伦巴的中间人。” 泰尔斯眉毛一挑。 “据普提莱所说,他在龙霄城一直被你们盯梢,”泰尔斯叹息道:“你不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一举一动吗?” 尼寇莱磨了磨牙齿,警告也似地瞥了他一眼。 “说起这个,你知道,”陨星者冷冷道:“我确认过了,泄露那件事泄露女大公秘密给暗室的人,不是里斯班。” 泰尔斯先是轻轻一怔。 用一秒钟想起了什么的王子,这才翘了翘嘴角,暗地里吐出一口气。 你还需要确认? 但尼寇莱的表情随即变得可怕起来。 “可伦巴却是你引来的。” “所以,如果不是里斯班的话,那是你么,小王子?” 陨星者表情阴冷,一副随时要出手揍他的样子:“你主动把龙霄城最大的秘密泄露给了黑沙领和暗室,所以国王才会抓着我们的把柄,才会来到这里,跟你联手?” 纳尼? 泰尔斯花了两秒钟,才从愣神的状态里想通尼寇莱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王子瞪大了眼睛,声调陡然提升:“什么?”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的惊愕,继续寒声道:“回答我把这个把柄交给伦巴的,是你么?”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陨星者,想起他不久前为了试探对方,而随口编出的那个谎言。 陨星者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看着陨星者一点也没有要开玩笑的样子,哭笑不得的泰尔斯颇感头大。 这家伙还真是…… 认真啊。 下一秒,泰尔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空气在肺部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吐出。 “还是那句老话,尼寇莱,”他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在某些事情上,我跟你……” 泰尔斯看着陨星者的双眼,特别真诚地道: “真的不是一个级别的。” 说完这句话,泰尔斯再也没有理会尼寇莱难看至极的表情,示意杰纳德催马,越过了他。 泰尔斯的身后,动作轻盈的精灵护卫迅捷地跟上,斗篷下的半张脸对着脸色铁青的陨星者吐了吐舌头。 就在此时。 嗖! 一道刺耳的急响,从远处突兀地传来! 队伍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住,生生停了下来。 不少人脸色急变! 泰尔斯面色一白,仿佛被唤醒了记忆里的某个场景。 他辨认出这种声响的刹那,就急急吼道: “是弩箭!” 外侧的巡逻队迅速排好阵型,大公亲卫们则有意识地围护内侧,星辰人们则以王子为中心,做出反应。 埃达两步就矮身滑过珍妮的马蹄,蹿到泰尔斯身边,杰纳德习惯性地挡在黑马之前,威罗咬牙抽出了双枪。 怀亚下意识就要把马上的泰尔斯拉下来,却被一旁的尼寇莱伸手按住! “所有人,冷静!” 面色不佳的陨星者推开怀亚,毫无耐心地训斥着侍从官:“这只是龙霄城的信号弩箭!而且不在附近!” 神情紧绷的尼寇莱向着身边的人点了点头:结成保护阵型北地人的队伍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分工明确,严阵以待。 前方开路的巡逻队里,几个士兵利落地攀上马匹,向着不同的街道出发,打探情报。 怀亚这才清醒过来,跟同样脸色发白的泰尔斯齐齐对望。 “这是……怎么了?”这是惊疑不定的泰尔斯。 【听声音,前面。】这是罗尔夫的手语。 “这是巡逻队的响箭,”尼寇莱死死盯着前方的空旷街道: “他们需要增援。” 泰尔斯微微蹙眉。 需要增援? “头儿!” 贾斯汀勋爵表情严肃地看着远方,语气很紧张:“响箭的方向……是前面,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斧区的使团驿馆!” 北地人的队伍,特别是训练稍差一些的巡逻队立刻哗然一片。 原本习惯性警戒四周的队伍立刻转过视线,齐齐看向前方的街道。 尼寇莱嗯了一声,面色沉稳,死死盯着响声传来的方向。 “什么?” 泰尔斯一惊:“使团驿馆?那岂不是伦巴……” “够了!” 尼寇莱暴喝出声,打断了众人心神不定的猜测: “巡逻队属于累斯顿守备官的总秩序厅管辖,其他各区的巡逻队增援很快就会到位。” 他冷冷出声,话语里带着指挥官的威信:“而那不关我们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原地待命警戒,等前面的……” 下一个瞬间。 嗖! 又一道急响,生生打断了尼寇莱的话! “头儿,第二发!” 贾斯汀在尼寇莱的身侧压着声音开口,却压不住语气里的焦急:“看来事态紧急!” 北地人和星辰人们的呼吸一齐开始加速。 泰尔斯盯着前方的街道,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感越来越强。 尼寇莱狠狠皱起眉头,咬起牙齿:“侦骑呢,前方的回报呢?” “如果前面真的出了大事,”泰尔斯抿起嘴:“可能被绊住了。” 王子顾不上陨星者的脸色,他转过头,急急地对某个斗篷下的矮个子道: “埃达!” “我知道,你能看到!” 埃达嘟着嘴,不满地哼了一声,说了句泰尔斯听不懂的话。 但她的动作却没有半点拖沓:只见精灵护卫极速奔向街道一旁,捞上一个窗格,三两步就蹿上一侧的三层房屋顶部。 在众人的视线里,她就像壁虎一样迅捷,引来一道道惊叹的目光。 屋顶,埃达轻轻地抬起右手,停在被斗篷覆盖的额头前。 那一刻的精灵似乎很惬意,仿佛在感受微风的吹拂。 但街道上的队伍却无一不在紧张地盯着她。 陨星者不满地哼了一声,对着贾斯汀低声嘟囔道:“所以我们盯梢的人总跟不上她……” 数秒后,埃达扭过头,表情也沉了下来。 “具体的情况看不清,但我看得到奔逃的人群,”面对众人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埃达沉吟着,从常人看不到的视野里回报道:“哦,空气里还有交手的声音,至少十几对……” 泰尔斯眯起眼睛:奔逃的人群?几对交手? 但精灵很快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尼寇莱勋爵!” 随着马蹄声响起,先前巡逻队的一位骑兵急匆匆地赶回来,急急喘息的声音里,颇有些气急败坏: “前面……黑沙领的驻地……伦巴……国王的驿馆……遭遇了袭击!”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 国王的驿馆? 袭击? 骑兵焦急不堪的话还在继续:“驿馆的护卫们……似乎很糟……斧区的巡逻队……措手不及,两名秩序官,三个小队正在交战,我看到好几具尸体……” 很多人皱起了眉头。 “停!” 尼寇莱斩钉截铁地开口,打断他语无伦次的回报:“只说两件事:敌情?现况?” 骑兵愣了一下,这才在急喘中稍稍恢复了精神。 “很混乱!” 打探消息的骑兵哨探摇了摇头:“对方从不止一处发起突袭,数量不明,看着像是北地人,不但有刀剑,还有弓弩……” “至于我方,黑沙领和巡逻队的人都在战斗,外围的秩序官正在封锁设防,但四处都是逃散的平民,还有甚至头脑发热拿起武器就要参战的人……” 听到这里,贾斯汀面色一紧,凑到尼寇莱耳旁:“今天是听政日,在斧区的贵族们太多了,他们的私兵和护卫们都是麻烦……” 泰尔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尼寇莱表情像是刚刚结上了一层霜,他点点头:“继续探查,派出人手回报宫里以及里斯班摄政。” 陨星者回过头来,先是扫了大公亲卫们一眼,看着他们大多数人都表现稳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哼,居然敢在听政日,还在斧区这种贵族区里动手……” 尼寇莱望着前方的天空,轻哼一声,话语里居然有些许的幸灾乐祸: “无论敌人是谁,他们一定恨死了国王……” 他扭过头,对着满面愁容的王子啧声道:“看来,去斧区投奔伦巴的旅程要延后了,小王子。” 还不等泰尔斯回话,尼寇莱就大声下令: “所有人!” “开路的巡逻队,下一波哨探回来之后,即刻停止前进,拉起防线,封锁来自斧区的人流,禁止任何人通过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其他人!” 听到命令的巡逻队立刻行动起来从六年前的意外之后,第一城闸的巡逻队就跟宫廷卫兵一样,从此直接听从大公或者大公亲卫的指挥调遣。 尼寇莱的声音很果断:“至于大公亲卫……弓弩手们就地散开,填防、清理街道两边的制高点,保证视野,干掉任何往这边高速移动的不明目标!” “至于我们,变换方向,原路返回英灵宫……贾斯汀,你带着第四队展开拦截阵型,负责断后,警惕任何来自那个方向的威胁!” 大公亲卫的行动比巡逻队更加迅速利落:他们立刻后队变前队,转向回撤,贾斯汀勋爵的队伍几乎组成一堵人墙,将通向混乱区域的道路死死封住,不少弓弩手接连攀上两侧的房屋,抽出长箭,警惕地瞄准那个方向。 听着对方封锁和撤退的命令,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陨星者的态度了。 “嘿,”泰尔斯一边转向,一边不忿地提醒陨星者:“我知道你很想看到他死,但是如果伦巴今天死在了这儿……” “对龙霄城而言,你确定这是一件好事?” 尼寇莱不屑地摇摇头:“我现在的责任就是把你周全地运回英灵宫,别的一概不管。”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好吧,”王子摊开双手:“想想看,查曼王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女大公统治下的龙霄城……” “如果我是祈远城或者戒守城,那肯定是先义正辞严地把保护不力甚至嫌疑甚深的龙霄城批判一番,然后在选王会的龌蹉交易里……” 陨星者微微一顿。 他扭头看着泰尔斯,面目冰寒。 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为了龙霄城?” 就在此时,第三发响箭的声音远远传来。 气氛更加紧张。 过了几秒钟,尼寇莱这才怒哼一声,骂骂咧咧地转过身: “狗娘养的……” 他不满地怒喝道:“盖尔,你带上第五和第六队,前往驿馆增援那边的巡逻队六年里我们演练过这种情况,你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老资格的大公亲卫点了点头,面露可惜地笑了笑,带着一半的大公亲卫前往增援。 尼寇莱心情显然很不好:“其他人,按照原计划回撤!” 在糟糕的氛围里,一行人心情复杂地转向,朝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他们匆匆回撤了几分钟,直到回到斧区和矛区的交界处,看到熟悉的棋牌室,队伍里的紧张氛围才慢慢平息。 “可恶,”怀亚神情紧绷地啐了一口:“为什么我们总能碰上这种事?” “冷静,怀亚,”泰尔斯阴沉着脸色道:“记得我的话:别慌。” 但泰尔斯自己也在马背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思索着刚刚的事情。 在今天的听政日,在贵族云集的斧区…… 袭击,不,是刺杀查曼·伦巴? 是谁? 而且…… 要是伦巴死在了这里…… 想到这里,泰尔斯捏紧了拳头,死死扣住马鞍。 他待在撤退的队伍中间,一脸凝重。 “嘿!小王子。” “你知道,”陨星者骑到泰尔斯的身边,冷冷地道:“如果我们维持平常那种疾驰的速度,再早一些赶到斧区,没准就正面赶上那场袭击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尼寇莱摇摇头:“我是说……你的人头,也许并不比伦巴的性命来得廉价。”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头皮一紧: “你说,那群人可能是要截击我?” 尼寇莱不屑地轻哼一声。 第二王子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街道上一片平静,埃达警惕地在屋顶奔驰,居高临下地观察周围,北地人的队伍也一切正常。 泰尔斯这才回过头来,满面怀疑地道: “我……” “我没那么倒霉吧?” 话音刚落,意外就发生了。 (本章完) 第331章 撞鬼 “等等!” 就在泰尔斯和尼寇莱对话时,在一侧房顶上观望的埃达突然低下头,惊呼开口:“我下面……” 下一秒,巨大的声响传来! 砰! 埃达脚下的木制屋顶突然碎裂! 在精灵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从屋顶摔进了屋内。卡Kа酷Ku尐裞網 街道上的队伍里,众人齐齐变色! 泰尔斯带着担忧看向埃达消失的房子,却被怒容满面的尼寇莱扯着马缰向后退:“护卫阵型!” 扑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 在北地人紧张有序的脚步声中,屋里传来精灵护卫不忿的怒喝:“你是谁” 但埃达的话还未说完,兵刃交击声就急促地响起! “叮锵铛锵叮叮锵铛……” 泰尔斯陡然色变:一秒之内,金属碰撞的交击声居然连续响了十几下! 连呼吸的时间都不看! 就像是疾风中不住响起的风铃一样。 同时震惊的还有尼寇莱和贾斯汀,他们不可置信地对望一眼。 十五次交击? 那就是说,一秒的时间里,交手的两人…… “叮。” 最后一声落下,交手的声音戛然而止! 砰! 还未等泰尔斯的思维反应过来,随着风声急响,一个黑色的陌生身影就瞬间破窗而出! 直扑泰尔斯! 泰尔斯遽然变色:埃达输了? 从埃达摔下屋内,到黑色身影破窗突袭,前后相距还不到四、五秒钟! 甚至,从尽数交击声开始算起,不过一秒钟的接触…… 埃达就输了? 寒意从泰尔斯的内心升起,那个瞬间,他想起了六年前,那个突破重重围困的可怕刺客:巴安奈特·萨里顿。 但是没有时间给泰尔斯考虑了:在尼寇莱的怒喝,以及大公亲卫有条不紊的阵型里,那个突袭而来的身影堪堪落地。 因为来时已经清理过周边,所以尼寇莱把大部分的护卫都放在外围,反而对从归途中冒出来的入侵者松懈了防备。 黑色的身影落地有些踉跄,但他颤巍巍地起身时,距离泰尔斯只有数米距离。 他身形狭长,甚至要高出身高中等的尼寇莱一个头,全身上下都裹在色泽深沉的黑袍里,不见面孔,不见皮肤。 仿佛最纯净的黑夜。 然而,他的手上却握着两把细窄的长剑,剑刃还不到两指宽。 “动手!” 尼寇莱果断下马,最先暴喝出手。 旭日军刀从他的背上出鞘,全力劈出。 从后方赶来的贾斯汀也兵刃在手,含怒出击。 围护着泰尔斯的六名大公亲卫则死死拦在他身前。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爆响,入侵者身周突然冒出浓浓的灰烟! “是炼金球,退后!” 阻碍视野的灰烟中,传来尼寇莱恼怒的大喝:“保护好王子,找寻掩护!我来对付他!” 周围的北地人们纷纷围上前来,围杀刺客,部分大公亲卫们则掩护着王子,向着街道的另一侧后退。 随着烟雾变浓,泰尔斯只觉得眼前的视野模糊起来,只能勉强看到那个黑色身影和尼寇莱的背影。卡Kа酷Ku尐裞網 “殿下!” 怀亚奋力把泰尔斯拉下马匹,跟罗尔夫一起将他向后拖,威罗和杰纳德,包括其他星辰人,都死死地挡着前方,站定在大公亲卫的身后。 泰尔斯脚踏实地,挣脱怀亚抓得过紧的手:“先把阵型摆好……” 就在此时,在烟雾的模糊视野中,王子勉强看见:黑袍的入侵者举起了双剑。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有一种感觉: 下雨了吗? “叮叮当当” 空气里,叮叮当当的细密金属声连绵不断,不绝于耳,几乎毫无停歇! 就像无尽的暴雨,在可怕的狂风里,猛烈击打着脆弱的屋檐。 “叮铛铿锵” 悦耳动听。 惊心动魄。 这暴雨般的交击声,几乎要盖过北地人们扑上前来的怒喝声。 然而在这一刻,在浓烟的中心,没有人比尼寇莱本人更加震惊了。 无他。 他被压制了。 在拔刀接战的刹那,尼寇莱才刚刚挥出第一刀,格上敌人的一道劈击时 “叮!” 敌人的剑刃就即刻赶来,刺出下一击! 毫无停顿。 尼寇莱心中一紧,独有的命运之折霎时从骨节里发源:在去势已尽的关头,他的刀锋立刻上折,挡住第二击。 “铛!” 但这不够。 因为对方刚刚回抽的第一把剑,又不用缓冲也似地削出了下一剑! “铿!” 命运之折再度发动,尼寇莱脸色发红,死死挡住第三剑。 不够。 敌人的第四剑,却从另一只手里突破浓烟,再度袭来! “锵!” 依然不够! 尼寇莱几乎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第五剑。 “当!” 第六剑。 “锵!” 一秒之内,敌人的双剑以不可思议的速率的交替进击。 而尼寇莱惊骇地发现:他跟不上对方的出剑速度! 第七剑。 第八 “叮铛铿锵” 陨星者所能做的,只有不断地用终结之力压迫身体,在灰色浓烟中拼命赶上对方的剑速! 在本就影响视线的灰烟中,他面容扭曲:自己几乎要看不清敌人的动作了。 “铿!锵!” 听着耳边同步传来的复数声响,尼寇莱陡然一惊! 不,不仅仅是他。 那一个瞬间,在浓烟里同入侵者交手的人,还有贾斯汀。 他在敌人的另一边,与尼寇莱一样,咬牙苦苦支撑! 尼寇莱和贾斯汀,两个身经百战的大公亲卫,两个方位,甚至还有一个是极境。 却被敌人用交替来回,媲美暴雨的恐怖剑速,生生压制。 “叮叮当当” 响声不绝。 而黑袍人的双剑,却随着每一次挥舞,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可能? “叮!锵!” 仅仅两秒,尼寇莱就迫不得已在对方的第九剑中后退一步,心中惊颤: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剑速? 这是陨星者的战斗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景。 他的骨头在呻吟,刀锋在颤抖,肌肉在咆哮! 可尼寇莱知道:他的格挡和拦截快到极限了。 但敌人的双剑却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发快速! “铿!” 第三秒,贾斯汀咬着牙,脚下一颤,身形一晃他没有跟上敌人的下一剑。 黑袍人瞬间抓住了机会,他右腿蹬地跃起,越过贾斯汀的头顶! “叮叮当!” 他在途中击出迅捷三剑,格开尼寇莱和贾斯汀的进攻,还反攻一剑! 陨星者心中一震,他终于在挫折和沮丧中明白:自己碰上了不可抵挡的敌人。 可能是没有见过的终结之力。 用了三秒钟,就突破了他和贾斯汀的联手封锁。 三秒钟! 自己只能格挡、格挡、再格挡,却毫无还手之力这怎么可能! 尼寇莱惊诧地看着空中翻过贾斯汀的黑袍人,看见对方的身形腾起三人高的高度,渐渐隐没在浓烟中。 飞向泰尔斯的上空。 陨星者恨恨咬牙,手中的旭日军刀随着胸中的愤怒,爆发出可怕的温度:他已经准备好,用传奇反魔武装击破对手。 就在此时。 “啊啊啊啊!” 精灵护卫埃达那道特有的、充满恼怒和不爽的娇喝声,突兀地从空中响起! “给我下来!” 尼寇莱瞳孔一缩,只见一道刀光从看不清的烟雾里闪过。 在灰色浓烟中飞起的黑袍身影猛地一颤! 随着刀光闪过,黑袍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空中狠狠撞击,不但去势尽消,还向着地面坠落而去! “咚!” 刀锋刺破衣物的闷响中,黑袍人坠地倒下。 他一动不动,被死死扎在了地上。 “当啷!” 敌人的双剑循声落地,被随之落地的埃达一脚踹走。 精灵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他妈的,双剑使得快就了不起啊” 尼寇莱这才呼出一口气。 还好…… 拦下他了。 呼呼 大风刮起,罗尔夫用自己的异能刮散了阻碍视线的烟雾。 浓烟渐渐散去,尼寇莱紧皱眉头,他看向四周:惊魂未定的大公亲卫们围了过来,全心戒备地赶向黑袍人和埃达的位置,将他们团团围住。 “围死他!” 尼寇莱不爽地下令道着:“别让他碰到武器!” “头儿,”贾斯汀握着手臂上的一处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家伙,那么快的剑速……怎么可能做得到?” 尼寇莱看着浓烟里被围住的身影,凝重地沉思着。 “我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卡斯兰还在卫队里的时候给我们演示过,”尼寇莱皱着眉头,拉起贾斯汀,向着黑袍人走去:“那种几乎要超越声音,瞬间极速的双手快剑式:‘暴雨’。” “卡斯兰?超越声音?暴雨?” 贾斯汀先是迷惑地自言自语,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愕地转过头:“可那不是独属于……” “嗯,暴雨般的极速双剑式,这种技艺,独属于卡斯兰的那位终结塔同期,”陨星者严肃地点点头,回忆着刚刚交手的感觉:“莱尔登血战里的传奇女武神,翰布尔王室钦封的‘领旗者’骑士……” 他带着些许不敢相信的语气,默默道:“‘雨中之心’茉莉·洛兰。” “你是说……女骑士洛兰?”贾斯汀脸色一变,他连忙转向那个黑袍人,惊道:“怎么可能‘雨中之心’,她,她不是三十年前就战死在东大陆的翰布尔了吗?” 尼寇莱拍拍他副手的肩膀,摇摇头:“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了。” 烟雾中,他们一起走向那个躺在地上的黑袍人。 “嘿!” 烟雾散去后渐渐清晰的视野里,埃达矮小的身影出现了。 只见她插着腰,指着被她的弯刀死死钉在地上的黑袍身影不断地叨叨:“你的身手嘛,欺负欺负小白脸就算了,还想偷袭我……” 尼寇莱看着埃达的这副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但下一刻,精灵护卫的唠叨声就戛然而止! “诶诶!” 埃达死死瞪着地上的人,张大了嘴巴,满脸无辜而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这这这这……” 尼寇莱脸色一变。 他顾不上呛人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去,三两步赶到跟前,推开亲卫们。 尼寇莱亲手抓向那个黑袍人,然后浑身一震! 他发现了不妥。 尼寇莱拔出埃达扎在地上的弯刀,‘捞’住地上的那个“人”,面色凝重地站了起来。 周遭的士兵们看清了他手上的东西,齐齐一片哗然! 陨星者手上抓着的是一件黑袍。 一件空荡荡的黑袍。 它的下摆毫无凭依地垂落,在空中来回晃动。 只有黑袍。 没有任何活物。 尼寇莱死死地盯了手上的黑袍几秒,这才瞪大眼睛,向副手投去询问的眼神。 “没有,头儿,”贾斯汀知道他想问什么,同样吃惊地摇摇头:“我们刚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没遇见突围的敌人,更没人逃得出去。” “搞什么……”埃达颤巍巍地道,双手紧紧地所在胸口,紧张地四处张望,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我明明丢中了啊……” “怎么不见了?” 尼寇莱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看看黑袍,又看看四周士兵的困惑而讶异的脸庞。 他低下头,试探也似地,踢了踢地上的那对细剑。 双剑听话地被踢开,昭示着自己存在,并不是虚幻。 尼寇莱深吸一口气,这才犹疑地开口:“贾斯汀,刚刚跟我们交手的……” “的确是个大活人吧?” 贾斯汀勋爵微微张口,欲言又止:“我……” 没有人说话。 现场只有那件黑袍,还在不住摆荡,跟地上的细剑一起,散布着诡异的气氛。 此时此刻。 “殿下,殿下!” 凄厉的呼号声传来。 尼寇莱一惊,连忙转身。 是怀亚。 不远处,在黑马珍妮的身边,怀亚·卡索,这位王子侍从官正像一个疯子一样,疯狂地推开身边的人。 他死命搜寻着视野内的每一个身影,面上是克制不住的惊惶:“泰尔斯……泰尔斯殿下!” “怎么” 惊疑不定的尼寇莱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注意到他的怀亚就惶急地朝陨星者扑来,却被身旁的一个大公亲卫死死拦住: “喂,北地人……殿下,殿下呢?” 侍从官惶恐地问着每一个人:“有人看到殿下了吗?” 什么? 散去的烟雾中,陨星者下意识地转向黑马珍妮的方向。 但他却只能看见一群惊慌失措的星辰人,以及外围同样不知所措的亲卫们。 威罗矮下身子,着急地人群的角落里寻找,杰纳德在人群中穿梭,不时拦下一个人,皱着眉头打量他,又失望地放开。 少了一个人。 少了…… 这个念头闪过陨星者的脑海。 他随即僵在原地。 那一刻,无论是贾斯汀,还是埃达或罗尔夫,所有人反应过来的人纷纷变色! “啊?”这是不知所措的埃达。 罗尔夫则瞪着眼睛,死死抓住怀亚,面向他疯狂地打着手语。 但陨星者更为粗暴干脆地抢上,一把推开罗尔夫,双手扯住怀亚的领口,表情狰狞地质问道:“发生什么了!” “王子王子在哪儿?” 但怀亚一副几乎要崩溃的样子,他颤抖摇头,语气满怀惊恐和担忧:“没有,没有,刺客来得太快……烟雾太大,声音太响,太混乱……我拉着殿下从马上下来,我再去抓他,却只能抓到杰纳德……” 杰纳德脸色难看:“不可能,你们交手的时候,王子前一刻还在我身边……怎么会……” 尼寇莱压抑着怒气低吼一声,将失态的怀亚一把推倒在地上。 但没人顾得上在此时处理北地人与星辰人的关系了。 “是被那个刺客掳走了吗?” 埃达惊恐地对尼寇莱道:“他跳起来的时候,避开了我的飞刀,从空中把泰尔斯掳走了?” 脸色苍白的尼寇莱猛地抬头,看向距离他们最近的房顶。 那里,站着一个先前攀上屋顶,警戒周遭的大公亲卫,手执弓弩。 “没有,头儿!” 那个亲卫站在高处,一脸疑惑地道:“从刚刚到现在,哪怕是浓烟的时候……无论是街道、小巷、屋顶,任何稍高的地方……我用白刃卫队的荣誉和性命担保,没有看到任何人离开!其他人也一样!” 尼寇莱咬紧牙关,又转头看向从身后赶来的一个大公亲卫。 那个亲卫只是摇摇头:“地面四周的出入口,都被我们刚刚布置的哨岗看得好好的,从刺客现身到刚刚为止,都没有人进出我们对过了口令和面貌,也没有人冒充自己人。” 尼寇莱彻底呆滞住了。 那怎么会? 天上没有,屋顶没有,地面没有,巷道也没有…… 周围数百米的距离,没有人出入,也没有人伪装…… 王子就这么凭空……被人掳走了? 在这条街道上,无论是北地人还是星辰人,他们齐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陨星者转向周遭的战士们,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在嘴里,气急败坏地下令道: “整队,搜查!从这里开始,到我们最外围的封锁线,周围的每一堵墙,每一个小巷,每一座房子,每一道沟渠,乃至每一个人的身后!” “拦截每一个可疑的人我们的哨岗和封锁线还在,不可能有人从这里无声无息地离开!” 凝重而诡异的气氛里,脸色同样不佳的巡逻队和大公亲卫们轰然应诺。 他们各就各位、训练有素地执行自己的职责:移动,整队,散开,搜寻,所有人都焦急而紧张地左右张望,寻找着目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以怀亚为首的星辰人也准备行动,却被几个冷冰冰的大公亲卫死死拦在原地,只能着急地等在原地。 等待北地人搜查的结果。 但几分钟过去了。 “东边的四条巷道,什么都没有!” “麓湖宅邸周边,很干净!” “斧区到矛区的交叉路,没有任何人!” “棋牌室内外都找遍了!” “南边的房屋全部搜寻过了!” “左边的沟渠,没有线索!” “我们就差把刺客出现的房子给拆了,除了破碎的屋顶,连只苍蝇都没有!” 无论是巡逻队还是大公亲卫,他们的搜寻都没有结果。 听着属下的回报,尼寇莱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终于,贾斯汀带着人,从最后一个小巷中走出,对着脸色铁青的尼寇莱摇了摇头。 “刺客出现的时候,我们的哨岗和封锁线都是完好的,从制高点到地面要道,方圆二百米,滴水不漏,刺客的烟雾也没有影响他们,”贾斯汀的声音听着很艰难: “但是……他们没看到任何人突围。” “任何人。” 尼寇莱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了,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副手,石化在原地。 所有人都沉默了。 情况很清楚:周围没有,外面也没有。 他们找不到那个身影。 那个十四岁的身影。 那个能影响西陆两大国未来的身影。 像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样。 “操……”尼寇莱粗重地喘息着,对着四周的建筑目露凶光,仿佛怀疑着每一堵墙的后方。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怀亚和罗尔夫担忧地对望,彼此摇了摇头。 “不可能,”埃达凝重地道:“这也太奇怪了……” 他的身侧,贾斯汀勋爵深深皱眉。 “头儿……” 面孔扭曲的尼寇莱转向副手:后者呆呆地望着地面。 “死了三十年的‘雨中之心’突然出现又凭空消失,现在再加上泰尔斯王子……” 贾斯汀勋爵脸色苍白地看着那件空空荡荡的黑袍,又看看地上不住晃动的双剑,死命地眨着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难道我们真的是……” “撞见鬼了吗?” (本章完) 第332章 总部 龙霄城,某处。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是一个昏暗的通道。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不灭灯,勉强照亮着两边斑驳古旧得仿佛随时要倒塌的土墙。 一个少年默默地靠坐在这盏不灭灯旁,打量着手里的一把匕首。 狭窄的通道只容两人通行,仿佛是两面墙夹出来的缝隙,泥地上布满了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是个隐藏在棋牌室地窖下方的地下暗道。 真亏他们修得出来。 少年在心底里道。 只是,自己每个月都来下棋,为什么负责搜查和清场的大公亲卫们,却没有发现这里? 而且……当这里被选中的时候,尼寇莱肯定早就查过这儿的底细了吧? 嗒,嗒,嗒……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把匕首合进鞘套,再把它们扣回皮带。 鞘套上的一行字,在不定的灯火下一闪而过: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昏暗通道的另一头。 那里远离光线,唯有一片漆黑。 随着脚步声停下,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您该好好休息,殿下,恢复体力,”来人淡淡地道,声音轻快:“还有好一会儿呢。” 少年王子哼了一声。 他默默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这可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泰尔斯看着来人似曾相识的面容,以及那双特殊的黯红色眼眸,冷冷地道: “拉斐尔·林德伯格。” 随着泰尔斯的话,六年不见的王国秘科干部拉斐尔从漆黑的通道中步出,在不灭灯前展露整个身形。 泰尔斯细细打量着拉斐尔。 六年的时光,似乎没有给这位以黑暗为生的荒骨人带来太多的沧桑。 他依旧一身白袍,身姿潇洒,仪态自若,唯有看到闪烁的灯火时,才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确实。” “所以这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完美脱逃,甚至还极度冒险。” 拉斐尔的黯红双眸扫过已是少年身形的泰尔斯,表情沉着:“但尊贵的殿下,您以为这是谁的错?” 泰尔斯表情一变:“谁的错?” “别装傻,拉斐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五千骑兵从大荒漠进逼祈远城,支援自由同盟,”王子声若寒冰:“给了北地人好大的惊喜,是么。” “而你知道有多少人提前告诉了我,告诉他们的人质王子这件事吗?” 拉斐尔挑挑眉毛。 泰尔斯扯着嘴角,手指在空中用力晃动,嘲讽地比出一个数字,一字一顿地道:“零。” “零!一,个,都,没,有!” “这是几十个头脑发愣、面目狰狞的北地壮汉,一,起,告,诉,我,的!” 拉斐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 “五千骑兵?” 他微微一动:“北地人的情报是这样的吗?” 秘科人这副无动于衷的态度让泰尔斯大为光火。 “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那些差点害死我的骑兵和十字双星旗都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 王子耸耸肩,不满地哼道:“而王国压根没有派兵?” 摇曳的灯火中,拉斐尔默默地看了他几眼,这才微微叹息。 “那些军队确实是真的,也是星辰派出去的。” “但从西荒,从刃牙营地出发,西进荒漠的,顶多一两千骑兵就到头了。” “至于其他,大概都是步兵或者营造出来的假象吧,”拉斐尔笑了起来: “五千骑兵?哈,那花费可足够榨干半个王国了。” 荒骨人摊了摊手,他的衣袖依旧很久,把手腕的部分牢牢盖住。 他在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 泰尔斯瞪着眼睛这样告诉自己。 王子心里的不爽慢慢升腾。 “这不是重点,而且这也不好笑。” 泰尔斯眯起眼,举起手指,语气越来越重:“你知道,作为发泄的对象,我差点就被愤怒的北地人在英雄之厅里撕成碎片” 昏暗的视野里,拉斐尔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但泰尔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插嘴,而是抖着手指,压抑着怒气继续道:“或者被挟持到祈远城,绑上两军阵前逼着星辰退兵吗?” 王子最后的音量稍有些大,在狭窄的通道里颇为刺耳。 拉斐尔定定地看着王子,慢慢收敛了脸色。 “殿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你安全地营救回国……” “对,方式就是让北地人先把我吊死,然后你们再来收尸,”泰尔斯冷笑道,讽刺意味十足:“安全得很。” 拉斐尔的表情变了。 “请相信我,秘科自有合适的手段和安排,”他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但我可以肯定地说,绝不是用现在这种粗暴直接,迫不得已的方式。” 秘科人冷声道:“如我刚刚所言:殿下,您以为这是谁的错?” 泰尔斯压根没有理会对方的反问,他连连冷笑: “‘合适的手段和安排’?真是振奋人心呢,就像六年前的龙血一样,对么?” 听到那个许久未出现的行动代号,拉斐尔微微一滞。 王子靠上墙壁,把头扭向一边,怒哼道:“天杀的王国秘科。” 拉斐尔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您在指责我们隐瞒情报,殿下,你认为这个意外是秘科的错。”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 “但反过来说,”拉斐尔的红眸里闪出一丝诡异的光芒,“您对我们……” “就那么毫无保留吗?” 泰尔斯微微一愣,慢慢地回过头。 拉斐尔用让人心寒的目光盯着他。 “今天中午为止,我们还以为一切顺利……直到消息传来,我们才知道您和伦巴在宫里干的好事。” 拉斐尔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某种锋利的指责意味:“直到收到您出宫的消息。” “措手不及的我们才不得不紧急行动,采用最糟糕的备用计划:强行冒险营救您!” 泰尔斯没有说话。 拉斐尔轻轻向前一步,目光凛冽。 “两个多月来,从登上黑沙领的马车开始,你一直都知道伦巴早已潜伏在城中,而你甚至还和他暗中达成协议,共同干涉龙霄城与埃克斯特的内政,直到最后你被转移去黑沙领。” 泰尔斯心中一凛,顿感不妙。 荒骨人淡淡地道: “关于这些,关于你和伦巴的密谋,关于您为何被迫与他合作的缘由,殿下……” “您又告诉了我们多少呢?” 望着拉斐尔的目光,泰尔斯突然觉得有些心悸。 该死。 没错,我和伦巴的密会,为小滑头的谋划,这些事情,包括女大公的身份在内…… 我又怎么可能告诉你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跟黑沙领的事情,是个意外。” 拉斐尔眉心一动:“意外?” 泰尔斯努了努嘴,没好气地点头道: “对,你们的意外在前,才引发了我的意外!好么?” “如果不是你们带来那五千不,两千骑兵,让整个场面急转直下,女大公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被逼得向伦巴求助!” 王子冷哼着,努力把话题转开。 不。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他知道的。 确切地说,泰尔斯很早就做好了备案:英雄大厅里,他们和伊恩的方案很可能会遭遇意外,不能成功。 为了小滑头,伦巴是他走投无路时,必须翻开的底牌。 而一旦这张底牌被翻开,秘科肯定会知道。 秘科不会坐视的,他们一定会行动起来。 泰尔斯拍了拍怀里早就收拾好的随身物件,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于秘科的营救,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次,拉斐尔盯了他很久。 仿佛要发现什么秘密。 泰尔斯只是气鼓鼓地扭着头,表现得像个生闷气的少年。 终于,拉斐尔收起了审视的眼神。 拉斐尔淡淡道:“那您或许根本不该跟龙霄城的朝政牵涉得如此之深?” 他用别样的神态,颇为鄙夷地望着王子:“即使您和女大公有着某层不可言说的关系,风流的殿下。” 泰尔斯先是一怔,随即语塞:“我,我和女大公……” 但恼羞成怒的他急中生智,立刻找到还击的办法转移话题:“风流?” “嘿,六年前,在英灵宫跟亚伦德小姐当众接吻一分钟的人可不是我!” 拉斐尔脸色一变。 他皱眉咳嗽了一声,震下来一些头顶的灰尘。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泰尔斯默默喘息着,希望这能把对方的追问掩盖过去。 “总之。” 拉斐尔不无讽刺地叹息道:“您如果微微大发慈悲一些,稍开尊口,把伦巴的事情提前告诉我们这些在秘科里跑断腿的卑贱下人……” “那也许我们就能早些应变,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泰尔斯挑起眉毛,张开双手,一副“我跟你没话说”的神情。 “很好,”王子做了个休止的手势,自暴自弃也似地道:“我懂了,这样下去没有结果。” “讨论结束,到此为止。” 他转过身,靠着墙壁,摇头抱起手臂。 拉斐尔没有说话。 直到泰尔斯再次打破沉默: “嘿,那个用双剑的黑袍。” “我逃进棋牌室来的时候,看见他落入了卫队的重围,”王子头也不回,默默地道:“他还好吗?” 不。 泰尔斯在心底道:尼寇莱手下的前白刃卫队都不是好惹的。 那个人,为了给自己创造暗中逃来棋牌室地下的机会,大概已经…… 拉斐尔微微皱眉,却不说话。 直到泰尔斯不耐烦地看向他,拉斐尔才轻嗤一声:“您没认出他来?” 泰尔斯一愣:“谁?那个黑袍?” 拉斐尔眯着眼咧起嘴角:“很好,如果连您都没认出他的伪装……” “放心,他会安全的。” 泰尔斯轻轻一顿。 伪装? 这么说…… 那个黑袍人,是我认识的人? 难道是……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心中那个戴面具的身影消除出去:不可能,那个黑袍身材瘦长,手持两把细剑,不可能是他。 此时,泰尔斯突然想起某件事情,他抬起头:“袭击伦巴所在的驿馆那也是你们引开注意的手段?” 说到这里,拉斐尔的表情冷了下来。 “对,一次不可能成功的自杀式袭击,”他的嗓音有些沉寂:“任何能够减少您身边护卫力量的手段,我们都想过了。” 泰尔斯顿住了。 灯火微微动,把两人在墙上的身影拉长。 半晌之后,王子呼出一口气:“伤亡多少?” 拉斐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泰尔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通道里又回复了寂静。 “对不起。”王子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拉斐尔闭眼摇头。 “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秘科的人声音黯然:“为了这次的行动,秘科甚至放弃了在龙霄城的总部,牺牲了大部分情报线。” 泰尔斯冒出疑惑:“总部?” 拉斐尔努了努下巴,伸出手指敲了敲身旁不规则的土墙:“这里就是。” 泰尔斯怔住了。 他张望着打量着这个昏暗的通道。 王子奇道:“但是这里……这不是我每个月都来的,那家矛区棋牌室的地下吗?” 作为回答,拉斐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情回复了以往的淡然自如。 “等等,你是说,”泰尔斯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观察四周:“我们头顶的棋牌室,我每个月来下棋的地方,就是王国秘科的龙霄城总部?” “就在矛区?离英灵宫就差个几步路的地方?” 拉斐尔笑了。 他再次敲了敲身旁破败不堪的土墙: “你不会以为,棋牌室的老板只是碰巧无聊,才在地窖下面修了这条地道吧。” “你不会也以为,当你对龙霄城提出要求且被女大公首肯之后,负责选址的秩序厅官员,只是碰巧才把这家新开的棋牌室上报给里斯班吧?”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拉斐尔:“所以……” 拉斐尔目露精光,肯定地颔首:“对,敌人的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比如,六年前的‘龙血’,从开始行动,到修整、决断、计划进行,甚至到最后调拨人手和情报,伪造伦巴的手令,进入敌人占领的城闸里,捞某个自作主张的倒霉王子出来并安排撤离,都是在这里联络准备的。” 拉斐尔不无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轻哼着摇头。 泰尔斯自动忽略了对方“某个倒霉王子”的话语,默默地打量着周围:斑驳的土墙,幽深的通道,孤零零的不灭灯。 原来如此。 原来六年里,所有我向秘科发出的秘密传讯,就是在这里…… “但尼寇莱应该仔仔细细地查过这儿了吧?什么也没查出来?” 王子皱眉道:“甚至每个月我来的时候,亲卫们都要翻个底朝天,他们怎么会漏过这条地道?” 拉斐尔又是一笑。 “这里以前可不是棋牌室。” “这个地方,作为秘科在龙霄城的总部,在星辰与龙的地下战争中,支援无数谍报行动,庇护无数星辰间谍的历史,已经超过一百六十年了。” 泰尔斯小小地吃了一惊。 说到这里,秘科的荒骨人像是感慨颇多:“这期间,哪怕是再大的行动,这里也从未轻动,不曾暴露过。” “如果陨星者真想查出什么,那除非去翻一百多年前龙霄城矛区的改建记录由一位表侄女嫁给了星辰人的安伦佐公国建筑师负责营建,当然,记录在多年前已经意外遗失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找不到地道我们所在的,是最后的逃生通道,早在几十年前就挖好了,留着最后一层土没有挖通,”拉斐尔把思维拉回现在,眼眸一紧: “今天上午,我们得知宫里出了意外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打通。” “果然……” 拉斐尔话语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一百多年都没有轻动的总部……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心中却唏嘘万分。 他蹙眉问道:“这么说,这个‘总部’下面……四通八达?” 拉斐尔轻笑了一声。 荒骨人不屑地看着第二王子,轻嗤一声:“怎么,你以为地道那么好挖,而历代龙霄城大公,历代暗室的首脑,包括现在的陨星者和他的人都是蠢材?” “当年,为了不引起怀疑,这条地道断断续续挖了好几年,几次都险些被发现……” “否则,我们倒是想把它跟城闸里的秘道连通起来,那我们甚至能偷入英灵宫,刺杀个大公什么的……”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也笑了一声。 拉斐尔哼了一声。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感慨颇深地叹出一口气: “但是,因为这次行动,这里总部必须退役了。” 泰尔斯眼神一动:退役? 拉斐尔仿佛读懂了他的目光,平淡地道: “你在附近失踪了,虽然一时半会儿没人发现,但陨星者和他的前白刃卫队早晚会重新回来调查,直到发觉这里的蹊跷。更别说闻风而来的暗室以及其他势力,这些人要是为了你而放下彼此间的斗争,那要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真相。” “总部早晚会暴露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如果总部要退役,那随之一起引退的,还得包括一百多年来同总部有过牵连的所有人、事、物、渠道、地点,几乎是秘科在此的所有,”拉斐尔目光黯淡,嗓子嘶哑: “毫无疑问,此事过后龙霄城还会经历一波清洗。” “而一百六十年的龙霄城总部,王国秘科一百多年间在此经营的一切,大概都要烟消云散了。” 拉斐尔情绪不明地轻哼一声:“就因为这个仓促愚蠢的计划。” “为了救你。” 听着对方的话,泰尔斯默默地低下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本章完) 第333章 坦途 两人斜对着彼此,靠着墙坐着,相顾无言。卡Kа酷Ku尐裞網 过了好久,泰尔斯才咳嗽了一声,轻声开口: “现在面龙霄城是什么情况?” 拉斐尔睁开眼睛。 “很糟。” 秘科来人瞳孔一缩: “自从六年前努恩王去世,陨星者的白刃卫队杀气腾腾地亮出刀刃,不惜代价,发疯也似地清洗龙霄城的地下情报世界,几乎把整座城市打造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连暗室都损失惨重,更别说我们了。” “现在,出了星辰王子失踪这样的事情,牵连太广,事涉战争……龙霄城已经全面封锁,许进不许出,挨家挨户严密搜查,听说陨星者大发雷霆,发疯似地满城追索,不放过任何一个渠道和消息,把各色可疑人士关了一批又一批,其甚至包括某些大贵族,谁的人情面子都不认而一向谨慎的里斯班甚至还在背后全力支持他。” 泰尔斯一言不发地听着对方的叙述。 “所以,你今天去找伦巴,打乱我们的计划,实在是太蠢了。” “而我们冒险强行救你出来,更是下策的下策。” 拉斐尔面色紧绷:“至少此时此刻,龙霄城里从到下都是神经紧绷人人自危……至少,秘科手里,几乎所有的逃生线都不能用了。” 听到这里,泰尔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拉斐尔看见王子的脸色,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听政日牵涉太广,城龙蛇混杂。” “你的失踪,无论是龙霄城属下的各大封臣领主,抑或别有所图的祈远城以及来势汹汹的黑沙领,这些人都有绑架你的嫌疑,而且他们也互不信任,乃至彼此敌视。” “这会牵扯龙霄城的精力和注意,陨星者和里斯班需要时间和手段,把他们一一排查完毕。” “换了其他时候,也许还遇不到这么好的,冒险营救你时机。” 听着安慰他的话,泰尔斯勉强地笑了一声。 王子强打精神,问道:“那我们被困在这儿了,没法离开?” 拉斐尔耸了耸肩:“普提莱子爵说他有条野路子,正在联络……”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黑暗的通道传来第三个人的话: “很快,殿下,您天黑要出发。” 泰尔斯和拉斐尔同时站了起来,转向通道的另一边。 那里,一个年人提着一盏不灭灯,缓缓地走来。 “普提莱!” 泰尔斯眼皮一跳,惊喜道:“从大厅里出来后没见到过你……你怎么样了?” 瘦削的普提莱一脸疲惫勉强笑笑:“托您的福,暂时没事。卡Kа酷Ku尐裞網” “伦巴出现在大厅前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妙……于是赶紧溜出来安排事情。” 泰尔斯见到他,只觉得紧张郁闷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拉斐尔轻笑一声,眼情绪莫名。 但泰尔斯的表情随即一动。 “等等,你说,我天黑要出发,”泰尔斯咀嚼着这句话,随即一惊,他来回看着拉斐尔和普提莱:“你们,你们不跟我一起走?” 拉斐尔跟普提莱对望一眼。 “星辰王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情,”荒骨人抿了抿嘴唇,表情一收:“王国秘科要是表现得无动于衷安安静静,那不是太可疑了吗?” 拉斐尔看着疑惑的泰尔斯,点了点头: “没错,我不但不能走,还要即刻现身,焦急地四处打探消息,像个正常的秘科人会做的那样最好再被陨星者发现,关进大牢里,才能更好地掩护您的逃离。” 泰尔斯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表现沉静的拉斐尔,一时无语。 这样啊。 “不仅仅是他。” 普提莱叹了一口气,把伸到口袋里拿烟斗的手又抽了回来: “您身边的人也是,甚至包括我,我们都必须留在龙霄城,维持原状,既是为您牵扯视线,也是继续打探消息,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您成功归国。” 泰尔斯抿起了嘴。 对,他逃出来了。 可是…… 他现在的感觉很复杂。 “是啊,殿下,虽然安排绪,”普提莱微微一笑,但这个笑容在泰尔斯看来,却颇显苦涩: “但是接下来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泰尔斯转向普提莱,眉间耸动。 但普提莱只是默默地望着他。 最终,王子忍住了其他的情绪。 “是么。”他收起多余的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你身边的人,”一旁的拉斐尔冷静地道:“都有谁,可能知道你今天会从这里逃离?” “我们得考虑最坏的可能。” 泰尔斯竭力驱散心的阴霾,打起精神。 “没人知道,”王子思索了一下:“除了埃达和杰纳德避不开之外,其他人里,我只给了怀亚一些提示。” 可怜的怀亚。 希望你能想起来,我为何跟你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慌。 幸好,在离开前,敏感的罗尔夫应该感觉到了些什么。 “很好,”拉斐尔认真地道:“还有任何漏洞或威胁吗?” 泰尔斯转动目光,仔细思索。 “贾斯汀手下,负责保护我的大公亲卫里,有四个人是专门安排来监视我出行的,他们之可能有人会怀疑到珍妮身,但是没关系,所有通讯我都全部销毁了。” 泰尔斯摇摇头:“女大公的其一个女仆身负使命,六年里时常偷听我跟女大公的对话如这次我跟女大公的道别,但应该没事,她会以为那是我要去黑沙领才道别的。” “打扫我房间的仆人是里斯班和尼寇莱的眼线,他经常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翻看我的书本、信件、乃至随手记录的草稿,但我确认过,没留下有问题的东西。” 泰尔斯继续边思索边说,每说一点,另外两人的眉头会皱一分。 “埃达告诉我,一个负责守卫房顶,做过斥候的大公亲卫能用一根芦苇杆,在晚监听房内我跟手下人的对话,所以他开始监听的时候我都会故意转移话题,而这几天我也很少跟他们谈起近况。” “尼寇莱和金克丝会根据我的作息与习惯规律,来判断我是否异常,但为了这一点,我这几年里无论是在宫里的休憩地点,还是作息时间,都尽量表现得很随意,应该找不到规律,而这次出来是用去见伦巴的名义,不会引起怀疑。” “贾斯汀勋爵有个小本子,每次出来下棋,他都在暗注意我的一举一动,交谈对象,行走路线,乃至骑马时的动作,甚至结束之后,他会来记录我的棋盘终局贾斯汀怀疑那是联络暗号,但幸好,我在棋牌室里的一切都跟这个地窖无关。” “其他的,暂时想不到。” 泰尔斯说完了,重新看向两人。 拉斐尔跟普提莱对望一眼,两人似乎都有些意外。 这个小家伙,六年里在龙霄城…… 是怎么过来的? 事实,泰尔斯默默地道:还不止这些。 唉,以后大概可以出本书:《王子在北国:我跟陨星者斗智斗勇的日子》。 拉斐尔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道:“听去还成。” 普提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 “很好。” “出城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托了些朋友的路子,虽然不自己的人手稳妥,但应该不成问题。” 泰尔斯嗯了一声,但他随即想起了什么。 “那出城之后呢?” 王子皱眉道:“我敢担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龙霄城南下的道路已经全是关卡,严防死守每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威兰领和黑沙领估计也是如此,为了防备我回到星辰,断龙要塞周边肯定再次进入戒严连鸟都飞不过去。” “我要怎么回去星辰?” 这一次,普提莱跟拉斐尔又交换了一次眼神,两人似乎都有些笑意。 “没错,伦巴不会放任你自由地穿越黑沙领,”普提莱微笑摇头:“所以,不,我们不走南边。” “不走南边?” 泰尔斯思考了一下,凝重地道:“好吧,其他方向……向北是不可能了,除非我想去魁古尔冰川找兽人们避难。所以,要么向东,跋涉千里,途径烽照城到达麋鹿城,乘船南下星辰……” 但在努力思考的泰尔斯面前,普提莱只是举起一根手指,轻轻一晃,打断了他。 “不,我们也向东,更不坐船,”旁边的拉斐尔轻哼一声:“都不是。” 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向西走。” 泰尔斯微微一怔。 “向西?” 拉斐尔面色不变,继续点头:“先进入祈远城的地界,在那里南下大荒漠,从荒漠东折,直到星辰的西荒领。” 等等。 泰尔斯从记忆里捞出很久很久以前,在废屋当乞儿时,奎德经常拿来威胁他们的话: 【狗娘养的,明天!明天我把你这个小崽子卖到大荒漠去!去给荒骨人当饭吃!】 “南下大荒漠?” 泰尔斯皱起眉头,不可置信:“那个满布沙盗,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兽人的混乱大荒漠?” “那个恐怖可怕,血腥复杂,危险重重,连远古帝国都没能征服的,充满各色诡异传说的大荒漠?” 拉斐尔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王子啧舌道,把副词部分重复了三遍:“那可南下黑沙领还要艰难得多得多得多了,你是认真的?” 普提莱扑哧一笑。 “对,殿下,您需要穿过的,”瘦削的年男人叹息道:“是那个‘曾经’满布沙盗,流氓,罪犯,甚至荒骨部落和兽人的混乱大荒漠的,某个部分……” 泰尔斯瞬间抓住了关键词。 他的大脑似乎停摆了一瞬,然后再瞬间重启。 “等等,”他讶然地张大嘴巴:“你是说‘曾经’?” 曾经? 不会吧。 那是说 一个妙的想法,如闪电般掠过他的大脑。 泰尔斯眼神涣散,呼吸止不住地开始加速。 那一瞬,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王子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微笑的普提莱,语气紧张。 “普提莱。” “星辰王国的军队……两千骑兵还是什么的,他们史无前例地越过刃牙沙丘营地,穿越一小部荒漠,到达祈远城和自由同盟的交界……” 听着王子的话,普提莱再度发笑。 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心越来越肯定。 他终于震惊地反问出口:“他们并不是去支援自由同盟的,是么?” 拉斐尔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当然不是,”普提莱接过了话头,收起笑容,淡淡地道:“自由同盟?哼。” 他摇摇,不屑地道:“那群人既然得不到巨龙的友谊,那他们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得到星辰的友谊呢?” 泰尔斯把眼睛瞪到最大。 “所以,星辰的军队,他们的目的,他们是,他们是……” 拉斐尔摇头咋舌。 普提莱轻哼一声,叹息道:“没错。” 那个瞬间,泰尔斯终于明白了。 星辰王国的军队…… 他们是…… 他们是…… “原来如此。” 王子无力地靠墙壁,舒出一口气。 此时,他的心情无复杂,参杂着恍然与黯然,还有后知后觉的释然: “我还觉得怪,在基尔伯特的信里,为什么一向雷厉风行的姬妮女士,居然会啰嗦地叮嘱我‘多吃西荒的苦菜’,呵,西荒的苦菜,呵,西荒,她的意思是……” 泰尔斯苦笑着,语气艰涩,情绪涌,一时居然说不下去。 普提莱看着王子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 “对,一个多月来,数以千计的星辰士兵从西荒出发,一路向西北行进,作为荒漠无可匹敌的力量,途不计代价地扫荡大荒漠的东北部,扫荡埃克斯特和星辰之间的荒漠地带……”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至于祈远城,既然罗尼以为我们要插手自由同盟,那他的全部重兵会摆在西侧国境线,对自由同盟方向严防死守,从而无暇顾及东方,顾及荒漠内部……” 泰尔斯轻轻地闭了眼睛。 普提莱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而那些星辰的士兵,他们之所以不惜成本,不计代价,不顾伤亡地深入荒漠,将路途一切沙盗、兽人、荒骨部落的威胁全部驱赶、消灭,还逼迫着祈远城收缩兵力,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是为了您,第二王子,身在北地的王国继承人。”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 为了我。 出兵西向,深入大漠…… 为了我! 没人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 “只要出了龙霄城……” 普提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话语底下潜藏着一股慑人心神的,独属于西陆之盾的锋芒: “从祈远城到西荒领,无论是威胁重重的强悍北地人,还是曾经不可逾越的混乱大荒漠,无论军队,关卡,强盗,兽人,一切阻碍均已全然净空。” “唯留星辰自己的军队和旗帜,等待着您的归来。” 那一刻,泰尔斯轻轻地咬紧牙齿,面色紧绷。 只听普提莱淡然而又不失气魄地道:“在成千万的将士前仆后继,在不计其数的官员日夜操劳,在日渐恢复的王国举国伟力之下……” “泰尔斯殿下。” “此刻开始,您归国的道路。” “已是一片坦途。” 第334章 这值得吗?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泰尔斯依旧愣愣地看着普提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普提莱还给他一个满布沧桑皱纹的微笑。 “所以,这是都为了我,”泰尔斯慢腾腾地开口,眼睛里残留着淡淡的讶异与忧伤:“整个星辰上下,兴师动众的军队……挑动埃克斯特举国神经的,自由同盟的混乱……王国秘科突然频繁起来的通讯,都是,都是……”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满是灰尘的内壁。 连起来了。 一切又连起来了。 查曼王的集权,龙霄城的内斗,祈远城的挑拨,自由同盟的突兀生*******巴不仅仅是为了把西部战事的筹码抓在手心里,才坚持要把泰尔斯带往黑沙领的。 因为他也许猜到了,也许在听闻星辰进军荒漠的那一刻,就猜到了…… 在龙霄城、黑沙领、祈远城三者之间纷乱复杂的关系之外,真正把星辰王国引入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引动西陆之盾入场博弈的因素…… 正是他自己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拉斐尔看着王子的模样,从鼻子里轻轻嗤声:“怎么,受宠若惊了么。” 普提莱咳嗽了一声,对拉斐尔投去不满的目光。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是啊,有那么一点。” “尽管这样说很奇怪,但是……” 泰尔斯缓缓地靠上墙壁,仿佛要舒缓大起大落的心情,只见他勉强地笑笑,似乎在对着不存在的空气说话:“呵呵,从成为某个倒霉王子开始,六年了,我还真没想到……” “我也能有如此待遇隆重的一天呢。” 滑坐到地面上的泰尔斯心不在焉地挤了挤嘴角:“呵呵。” 听着泰尔斯那充满复杂情绪的语气,普提莱微微蹙眉。 “总之,”普提莱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天黑之后,我们会从……” 但泰尔斯却突然抬起头,打断了他。 “所以,”王子微微叹息:“秘科牺牲了在龙霄城几乎所有的情报资源,或许还搭上不少人命。” 拉斐尔听了这句话,眉头越来越紧。 “王国甚至派出了数以千计的精锐军队,前所未有地清扫荒漠,就只是为我一个人的归途开路。” 泰尔斯那颇有些生硬的口气,让普提莱一时难以适应。 坐在地上的泰尔斯缓缓地抬起头,眼神里泛出不明的光芒。 “而且,这个时候你们出兵荒漠,进逼祈远城边界,”王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正常,却让另外两人越发感到不安: “更无异于帮了伦巴一把:他不止逃过一劫,还击败祈远城,更收服黑沙领,震慑巨龙国度,获取整个埃克斯特里,其他九位大公都望尘莫及的权力。卡Kа酷Ku尐裞網” “而作为结果……” 泰尔斯收紧了表情,目光凝重:“真正的星辰之敌查曼·伦巴,那个野心勃勃的恐怖君主,那个以再造埃克斯特,踏破星辰王国为志的共举国王,从今天起,将愈发强大,尤胜往昔。” “情报,军事,政治,外交,甚至未来……这么多的牺牲,就是为了把我,把一个已经在异国沉寂了六年的透明王子弄出去?” 那一刻的泰尔斯,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值得吗?” 王子转向两位臣属,目光沉静。 拉斐尔面色一紧,普提莱则低眉垂目,一言不发。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灭灯映照出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摇曳,昭示着这一刻的气氛。 “哼。” 秘科的荒骨人不屑地摇摇头。 “自从六年前的意外之后,”拉斐尔望着这位六年前就不怎么好打交道的王子,语气冷淡:“我们就很清楚: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把你,把影响王国未来的唯一继承人从埃克斯特换回来,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的话锋一转: “然而在这么多牺牲,我们走到这一步之后,却换来你这样一句话:值得吗?” 泰尔斯脸色微黯。 拉斐尔抱起双臂,眼神犀利,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你不觉得,这也太令人……” 但普提莱却突然开口,截断了拉斐尔的话。 “我不知道。” 两人都被普提莱吸引了注意,不无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普提莱依旧低着头,却用他少见的认真口吻,缓缓吐字:“但你需要问问自己。” “问问自己,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微微一顿。 “你用自己孤身在外沦为人质,而白白荒废掉的六年,换取两国边境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安康,活路生计,换来王国内部的长治久安,休养生息,”普提莱叹息道: “这值得吗?” 泰尔斯愣住了,他望着普提莱,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前任使团副使缓缓地抬起头来,在阑珊灯火的照耀下,普提莱的面容显得严肃而锋利。 一点也不像以往那个老气横秋,调侃无情,阴阳怪调的中年大叔。 “一样,您刚刚的问题,也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是的,为了救你,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面对这些无法忽视的代价,”普提莱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如果你觉得不解,觉得可惜,觉得犹疑,甚至心有内疚。” “那就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们。”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缓。 “由你在未来,告诉我们这些人……” 普提莱语气严肃:“告诉那些死在龙霄城里的人,告诉那些誓死深入荒漠的人,告诉整个星辰王国乃至整个世界……” “告诉我们,那年夏天,无数人劳师耗财、伤亡枕藉、倾尽所有、自弃耳目,甚至不惜养虎为患,造就星辰日后的强敌,也要从重重围困的龙霄城里,也要从铜浇铁铸的埃克斯特里,救出了泰尔斯·璨星王子的这件事情……” 泰尔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坐直身体,脊背靠上冰冷粗糙的土墙,紧紧望着普提莱。 只见普提莱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 “是我们一生中所做过的,最值得的事情。” 语气沉重,意味深长。 泰尔斯的表情凝固在这一刻。 另一边,拉斐尔垂下眼皮,抿住嘴唇,没有再说话。 通道里恢复了熟悉的寂静。 “如果你按照计划,安全地出了龙霄城的地界,我们在本地接应的人,将在祈远城和龙霄城的边界与你会合,他会保护你一路向东南走,越过祈远城的荒石地,直到把你送进大荒漠……” 通道尽头的一处密室里,拉斐尔把一张泛黄的地图平铺在一张落满尘土的三角木桌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给泰尔斯讲解着他接下来的路途。 普提莱默默地靠在门口,看着王子认真地聆听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拉斐尔的手指向下一拉,指端更接近了右下角的星辰王国一些。 泰尔斯的目光随之移动。 “进了大荒漠,你最大的敌人就不再是追兵,而是天气与地理,”拉斐尔的目光显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但是不用担心。” “一来,大荒漠的东北端已经被星辰深入荒漠的远征军大范围清理过了,没有任何二十人规模以上的荒骨部落和兽人或沙盗敢于停留在我们的扫荡线内,顶多剩一些来不及逃跑的零星倒霉蛋;二来,从星辰国内出发的援护者也会北上,在大荒漠和祈远城的边境线上跟你们交接,你随之南下荒漠……” 交接? 泰尔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所以,我还真是某种货物么。 拉斐尔兀自在说话,没有注意到泰尔斯些许的不自然:“我们会确保你从龙霄城外到大荒漠内的一路上,自始至终都有可信任的力量和人手保护当然,人数不会太多,但都是世间少有的精锐,确保荒漠里如漏网之鱼的意外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大荒漠里,我们的骑兵会日夜巡逻,扫荡威胁,同时在几个大绿洲之间维持补给线的畅通,”拉斐尔轻点地图,在几个小绿点上拉出一条虚线:“碰到他们,只要你亮出身份,就能被护送到最近的军营或者补给点,碰不到也不用担心,护送你的人懂得路线,只要你们按计划逐个逐个绿洲地过去,始终停留在我们的巡逻范围内,就是安全的……” “直到把你护送回刃牙沙丘星辰王国西部前线的最远端,我们在荒漠里最大的军事据点之一,那里已经是我们的国土了,再向东,您就进入了西荒领。” 拉斐尔抬起头,红眸中闪过微光:“陛下已经跟包括法肯豪兹公爵为首的西荒三大家族交涉过了,从刃牙沙丘到荒墟,从翼堡到英魂堡,你都能从三大家族到他们旗下封臣那里,获取所需的一切帮助王子的安全回归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听到这里,泰尔斯目光微滞。 法肯豪兹。 西荒守护公爵,荒墟领主,西里尔·法肯豪兹。 他的记忆回到很久以前的群星之厅,那个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杖入场,头发稀疏,形容枯槁,几如鬼面的中年公爵,以及他那阴翳瘆人的笑容,阴冷尖利的嗓音和不留情面的讽刺。 是那位“不受欢迎者”啊。 “……通过荒墟向东,王室卫队的人手和部分常备军会在东西向的恩赐大道上迎接你,把你安全护送回永星城。还有问题吗?”拉斐尔结束了他的话。 泰尔斯点了点头。 “你是说,六大豪门中最神秘的四目头骨家族,荒墟的法肯豪兹?”泰尔斯把思维拉回眼前,凝重地道: “他们可信吗?” 拉斐尔移动着的手指停在了地图上。 泰尔斯扯了扯嘴角:“也许他们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欢迎我?” “我可还记得六年前我出发的时候那位同为六大公爵的詹恩·凯文迪尔阁下,他可真友好,还专程来给我送别呢。” 王子挑了挑眉毛,略带讽刺:“普提莱,你还记得吗?” 普提莱哑然失笑。 拉斐尔略略一顿。 “陛下会确保这一点的,”但荒骨人停顿了不到一秒钟,他的语气十分坚决: “西荒的领主们无论是法肯豪兹,博兹多夫还是克洛玛家族都可以信任,他们的士兵也在这一批西入荒漠的军队里,仅靠刃牙营地里的王室常备军可不够扫荡荒漠。” “都可以信任?”泰尔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这可不常听见。” 拉斐尔蹙起眉头。 普提莱轻轻一笑。 “泰尔斯,我知道,六年的特殊生涯让你颇为慎重。”普提莱插入了这场对话。 “这不无道理毕竟,继承人的回国不仅影响你自己,对星辰举国而言,这更不吝于一场政治风暴,牵动各方。” 泰尔斯轻哼一声。 瘦削的勋爵慢慢开口:“但是,请相信我,为了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到星辰,永星城里隐于幕后,来回博弈的贵人们,丝毫不比龙霄城这些明面上的粗犷铁汉们来得轻松简单基尔伯特就在其中。”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轻轻一动。 只见普提莱认真地望着他:“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乃至很大的代价,来确保西荒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 “而你所需要做的,目前所最需要担心的……” 普提莱没有说下去。 泰尔斯远远地望着他,沉默了几秒。 王子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 荒漠和贵族。 这趟旅途…… 他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拉斐尔和普提莱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 “很好,剩下的就是你要如何出城,这是当务之急,”拉斐尔淡淡道:“勋爵阁下会详细告诉你的,毕竟是他的路子。” 拉斐尔瞥了普提莱一眼:“应该可靠?” 普提莱轻轻地掏出烟斗,无奈地轻嗤摇头。 荒骨人把头转回来。 “那么,我想,我们该就此作别了。” 泰尔斯还在闭眼思考着,闻言吃了一惊,连忙看向拉斐尔: “现在?你要走了?” 但拉斐尔没有理会王子的惊讶,他依然是那副轻松微笑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 “殿下,虽然我总说不会有事,”拉斐尔紧了紧自己的衣领,把手上的袖子拉得更上了一些:“但是,以您这几年来的性格和遭遇而言,万一您真的在荒漠中遇到意外,那也不意外……” 泰尔斯脸的立刻一黑。 你等等。 什么叫“遇到意外也不意外?” 他默默腹诽着。 拉斐尔明明扯着微笑,却让泰尔斯一阵无言以对。 “不过……” “自帝国时代起,大荒漠里就流传着一句话。” 泰尔斯怔了几秒钟。 “大荒漠里流传的话?”泰尔斯看着对方的红色双眸,有限的知识和疑惑一道漫上心头:“是荒骨人的谚语和传说?是你的故乡……” 普提莱莫名其妙地咳嗽了一声。 拉斐尔像是才回过神来,他凝固的表情重新动弹:“不,大荒漠不是任何人的故乡任何人对于荒漠而言,也仅仅是过客。” “若您要去往荒漠,殿下,请谨记,”拉斐尔话锋一转,他的语气变得冷冽起来,目光锋利而凌厉: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什么? 漠神?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努力理解着。 “听着……不太像通用语,”泰尔斯在脑海里搜寻着这种特殊的语句,突然发现了某些在闵迪思厅里学习时才有的熟悉感:“额,倒是很像《卡希尔·叶落诗集》里的古代诗句呢,它是什么意思?” 拉斐尔微微一笑,把手伸进衣袋里,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怅惘:“漠神,这是大荒漠里最原始的信仰之一,代表着传说中与荒漠一体的冷酷存在,大荒漠里的居民们它又爱又恨,又敬又畏。” 普提莱又在咳嗽了。 荒骨人的黯红眸子慢慢聚焦,但他下一刻就轻轻地低下头,用衣袋里伸出的双手掩住了双目: “软弱者畏灾,侥幸者求赦。” “唯有同时抛弃软弱与侥幸的人,才能在无情的大荒漠中找到立足之地。” 话音落下,拉斐尔缓缓地抬起头。 泰尔斯浑身一震: 拉斐尔放下手的刹那,荒骨人红色的诡异双眸,已经变成最普通的深棕色,平淡无常。 “殿下,我们永星城再见。” 在泰尔斯轻微的愕然中,带着一双伪装过的、全新棕色眼眸的拉斐尔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片白色衣袍,也在黑暗中渐渐隐没。 悄无声息,恍若虚幻。 正如他的出现。 “年轻人啊,总是喜欢装酷扮深沉……” 普提莱摇摇头,掏出打火石,喃喃自语:“你可别学他,泰尔斯,不然就活该光棍节单身……” 泰尔斯没有理会普提莱。 他皱着眉头,看着将拉斐尔淹没的黑暗。 “周围这么黑,那家伙也不提灯,究竟怎么看路的?”王子低声吐槽道。 泰尔斯本来以为自己的抱怨没人听见。 直到在那道幽深的黑暗里,传来带着拉斐尔带着笑意的话语:“只要多吃肝脏和水果……黑暗中,你也能寻找光明。” 泰尔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妈的。 一点都不好笑。 (本章完) 第335章 归途的迷惘 泰尔斯以为拉斐尔的叮嘱就够让他不安的了。 直到普提莱用了三十秒的时间,在烟雾缭绕的通道里,向泰尔斯讲述了让后者安全出城的途径。 总结起来泰尔斯抽搐着脸色看着表情自然的普提莱就是: 跟我来。 往前走。 然后微笑。 没了。 “等等,等等,等等!”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盯着陶醉在烟雾里的普提莱:“什么叫做‘一直往前走’还有‘向接头人友善地微笑’?” 普提莱深深地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而且没有乔装打扮也没有……”对于对方语焉不详的讲解,王子报以深深的担忧和鄙视:“接头人是谁?什么时候见面?他要怎么把我送出……咳咳咳……” 普提莱的烟气把通道里本就昏暗的视野搅得云里雾里,而烟草的刺鼻气味也呛得泰尔斯咳嗽连连。 “见谅,殿下,”普提莱泰然自若:“这一个月来,光是龙霄城跟在我身后的尾巴就够我喝一壶的了,连抽烟的功夫都不看。” “请放心,接头人会找到你的,”面对泰尔斯充满指责的眼神,普提莱轻轻一笑:“而你要去的地方还是比较安全的,至于不乔装,是怕他认不出你来……”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 普提莱两步走到他面前,笑着揽上他的肩膀,把泰尔斯向外拉。 “好了,少说废话,”普提莱咬着烟嘴,再次吐出一口烟:“殿下,我这就送你出发!” 泰尔斯的疑惑不减反增。 “什么?” 王子捂着鼻子皱起眉头,艰难地在烟雾里寻找脚下的路:“可是你就说了这些……” 然而话刚出口,他就被普提莱按住手掌,捂住了嘴巴! 普提莱表情严肃,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泰尔斯一惊,不知不觉地屏住呼吸,只用鼻子缓缓地吸气。 但普提莱又吐出一口烟气,他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相信我,说这些已经够了……我的路子绝对安全……” 踏,踏,踏。 普提莱冷冷地带着他往前走,一路不停。 他们中间穿过一道岔道,在烟雾的掩护中,远远走向下一盏不灭灯。 泰尔斯越走越心惊。 他这是……在防备谁? 不。 泰尔斯清醒过来。 他知道的。 在这个地下暗道里,普提莱要防备的就只有…… 直到走到一道与周围的土墙同样难看的暗门面前,身后的通道已经重归黑暗,全然不见的时候,普提莱才停下脚步,顿了数秒钟,回头倾听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放开泰尔斯。 “看来确实走了。” 普提莱放下已经熄灭的烟斗,面色稍松。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轻声道:“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 但普提莱很快回答了他的疑问。 “既然秘科的人已经走了,”瘦削的中年勋爵靠上墙壁,叹息道:“那么,就是时候了……” 中年男人的脸在不灭灯的照耀下来回闪烁,灰尘洒落在他的肩膀上,印出点点污渍,但普提莱完全没有要去拂拭的想法。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普提莱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六年前? 昏暗的灯光下,普提莱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开口:“听好了,殿下,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基尔伯特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绝对不会跟你说的话。” “他只会满眼星星地鼓励你去做一个好王子,把王国带上顶峰。” “也不会是神秘异常的秘科,会告诉你的话。” “他们的原则永远是‘越少越好’,无论是知qing én,还是参与者。” 泰尔斯越听越奇怪。 基尔伯特和秘科都不会告诉我的…… “普提莱,”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知qing én,什么参与者?” 普提莱抿了抿嘴,眼角的皱纹让他更显疲惫。 “殿下。” “我们付出那么大代价救了你出来,你刚刚却那么问,‘值得吗’,”普提莱紧皱双眉,倒提着手里的烟斗,连烟灰洒出来都不再在意:“那可不仅仅是出于内疚,对么。” “您也在怀疑。” 泰尔斯霎时一怔。 他用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普提莱: “你要说什么?” 普提莱闭上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悠悠地吐出。 “我要回答你的,是那个疑惑:那个从我数十天前来到龙霄城,你就开始存有的疑惑。” 泰尔斯的脸色凝重起来。 普提莱睁开了眼睛。 “殿下,”普提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正色道:“您曾经问过我,我在过去六年里究竟去哪儿了,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来把你带回国内?” “为什么是现在?” 泰尔斯先是微微蹙眉,然后,满怀疑惑的他,才在普提莱不太正常的眼神下轻轻点头:“是的?” 狭窄的通道里,泰尔斯和普提莱各靠着两侧墙壁,默默相对,看着彼此在灯火的光影下,半明半暗的面孔。 “你是对的,”普提莱轻声道:“我们并不是突然心血来潮,或是觉得六年太久了,才想要把你救出来的。” “我们,包括暗中监护了你六年的秘科,在六年后突然出现在龙霄城,就要救你出来是有原因的。”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聚焦。 他的心跳慢慢加快。 “你是说……” 普提莱又吸了一口气,仿佛这个动作要耗费他极大的勇气:“我想,有些事情你得知道……至少知道一些部分。” 泰尔斯心惊胆战地发现:普提莱的语气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栗。 连他也不知不觉开始紧张起来了。 “殿下,您还记得,六年前的龙霄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呼,”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去开启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我倒是想忘记,灾祸袭城,巨龙重临,伦巴弑君还有……” 可普提莱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 “不,”瘦削的勋爵冷冷地道:“不仅仅这些。” “六年前的那一天,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在英灵宫和盾区之外,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泰尔斯的眼睛慢慢瞪大。 其他的……一些事情? “相信您看出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在米迪尔王子手下做事,”普提莱谈起了过去,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难受,“有时候,我会跟秘科走得……比较近。” “所以,我在六年前的危机里,才能那么快速地找到应有的支援。” 泰尔斯心中一凛,重新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是啊。 我看出来了。 只是……这是你第一次承认。 普提莱·尼曼。 普提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似乎依旧在回忆过往:“六年前,就在我们头顶上的王国秘科龙霄城总部,还没有改建成现在这间棋牌室。” “那时,它只是一间旅店,”普提莱的疲惫感溢于言表: “那天夜晚,我就是得到了此间主人的帮助,才取得支援,搜集资源,下令行动您得以脱离牢狱,多亏了他。”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上看去,当然,他只能看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天花板,带着墙角处的若干蛛网。 就连鼻子里也尽是地下室特有的阴冷和微潮。 棋牌室。 旅店? 秘科总部? 王子垂下头,疑问依旧:“然而?” 普提莱如他所想地点点头。 “然而。” “就在我们闯入宫中,与伦巴决出胜负的那个上午。” 普提莱的语调沉重,语气忧伤:“这家旅店的老板,王国秘科埃克斯特分部的最高负责人,潜伏在此将近二十年的特级情报官,凯伦·布克。卡Kа酷Ku尐裞網” “死于非命。” 泰尔斯先是一惊,然后转了转眼珠。 他可以理解普提莱的悲伤,也能理解死于非命的蹊跷,但是,这跟对方要说的事情…… 泰尔斯连忙追问道:“情报官死于非命?发生什么了?” 普提莱的眼神黯淡下来,面容在灯火的摇曳下扭曲了几下:“入室抢劫,强盗在布克的背部捅了四刀。” 泰尔斯蹙起眉头:“但是……” “对,布克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普提莱未卜先知地点点头,猜中泰尔斯所想:“我了解他的能耐,哪怕那个灾祸与龙俱临的夜晚确实很混乱,也没有哪个入室抢劫的强盗,能取走布克的命。” 一语不发地望着他,耐心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下一句,普提莱就说到了重点。 只见普提莱瞪起眼睛,嘴唇微颤,面色严肃:“但真正可怕的,是他所记录下来的东西布克记录在旅店账本里的秘科暗号。” “在那几天里,他遇见了某些人,找到了某些东西,得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殿下。” “过去六年,我和秘科就是在追查布克死后留下的这些线索,”黑暗中,普提莱侧过了脸避开灯光,把整张面孔沉入暗色:“直到最近,才追查到了一些成果。” 泰尔斯心中略急:“什么成果?” 普提莱先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排除什么似的,尔后再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仿佛在聚集着什么似的,只听他略显沙哑的嗓音疲惫地响起: “一些旧事,一些连黑先知都无法保持镇静的,足以撼动整个王国的,可怕之事。”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什么?” 黑先知? 撼动王国? 普提莱沉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一天起,我们明白:您其实并不安全,星辰王国也并不安全。” “所以,您的营救事宜,被提升为王国乃至秘科最紧急的要务,”他带着难言的怜悯和哀伤,望着泰尔斯:“所以,在六年后的今天,复兴宫方面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带出埃克斯特,带回永星城。” 泰尔斯呆滞住了。 他不明白。 普提莱似乎舒出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这就是dá àn,就是我过去六年所为何事的dá àn,就是你倏然回国出于何因的dá àn。” 但是泰尔斯仍未松气。 他猛地站起身来。 “什么,到底是什么?” 泰尔斯急急地盯着普提莱,寻找着措辞,忍不住提高音量:“六年前,六年前在龙霄城,在我们头顶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足以撼动整个星辰王国?” 但是普提莱让他失望了。 对方摇摇头:“不,殿下,我言尽于此。” 泰尔斯顿时着急起来:“但是……” 普提莱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因为我也不知道,”普提莱脸现忧愁与凄苦:“我不知道,更不敢相信,自己所发现的是否真相,更不知道,我所理解的真相与秘科所看到的真相,与……” 他顿了一下。 但普提莱还是继续开口。 “……与王座上的陛下,与他所相信的真相,是否一致,偏差多少?” 陛下?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普提莱突然抬起头,像是找回了力气:“谨记,殿下。” 他的声音发紧,语速加快,内里透着一丝难掩的苦涩:“在这件事上……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笃定任何事,不要囿于任何印象有时候,甚至眼前的情景,也可能是谎言和假象!” 泰尔斯越听越疑惑。 他在说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 终于,普提莱就像是喘不过气来的垂死病人,终于在周遭呼入了第一口空气一样,在浑身颤抖中冷静下来,回复悠长的呼吸。 他手里的烟斗,都几乎要被掰断了。 可是普提莱的下一句话,就让泰尔斯遽然失态! “殿下。” “你必须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 “关于血色之年的真相,关于您自己的身世,”普提莱沉重而悲哀地道: “都只能由您自己去发掘,去追查,去证实。” 那一刻,就像有人在他的耳边敲响战鼓一样,泰尔斯一个激灵! 王子的思绪飞速地运转起来,不同寻常的思维在瞬间抓出无数匹配得上的信息。 血色之年? 泰尔斯下意识地抓住胸口,那里,努恩王多年前给他的复兴宫地图紧紧地贴在衣襟里。 可是,血色之年难道不是第二王子贺拉斯…… 难道不是黑剑他们刺杀…… 还有,我的身世? 可天空王后不是说了,龙语名字…… 泰尔斯脸色苍白,他又想起了塞尔玛在他临行前的叮嘱: 艾希达,吉萨…… 他的大脑越来越乱,盈余的情报和信息几乎要让他迷失了。 普提莱,还有黑先知,秘科,甚至凯瑟尔王…… 他们到底…… 发现了什么秘密? 知道了什么秘密? 跟我知道的秘密,究竟有多少重合? 泰尔斯微微一晃,紧靠在墙上。 通道里恢复了宁静。 好几秒后,王子才慢慢抬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看着中年男人死寂的目光。 普提莱看向暗门,轻声叹息:“到时间了。” “您该出发了,殿下。” 这是普提莱的道别词。 暗门打开。 一个少年缓缓地走出暗道,爬出一个洞窟,绕过作为掩饰的矮墙废墟,走入这个偏僻无人的巷道。 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抬起头。 少年呆呆地站在露天的龙霄城里,站在这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思绪混乱。 远处,皓月已然升空。 照亮他归家的路途。 就在此时。 “哈哈哈” 巷道外的远处,一个粗鲁难听的嗓门凭空炸响! “哈哈哈,这不可能!”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贴上墙壁,屏住呼吸。 “我们尊敬你,所以我们没有在开玩笑,”另一个略显冷酷的声音响了起来:“龙霄城不同以往了,这事儿必须解决,弓区的新老大们已经表态:只要你肯答应,他们就愿意……” 那个粗鲁而凶暴的嗓门再次响起,似乎毫不在意礼貌地打断了前者: “你们知道,几个小时前,英灵宫里那个垂眉毛的死人脸也来找我,目的跟你们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 粗鲁的嗓门模仿着他话中的那个‘死人脸’:“他可比你们几个威风多了,背着那柄难看的刀,带着两排卫队气势汹汹地踏进盾区,把刀砸在我面前,一副瞪谁谁死的样子,要债似地开口:‘以龙霄城女大公的名义,我需要那个王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哈,我好害怕啊!” 可是粗鲁嗓门的大笑里只有讽刺,完全听不见他所言的惧怕之意。 泰尔斯微微一凛。 “你是说,”另一方,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和之前那道冷酷嗓音是一伙儿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疯狂的陨星者,亲自带人来找你了?” 陨星者?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把思维扯回现在,抛去多余的情绪。 听上去……像是两方在对峙,粗鲁的嗓门一方是少数,另一方是多数。 “哈,你知道我怎么回答他的吗?”粗鲁凶恶的嗓门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屑:“你们可要听清楚了,因为我也准备这么回答你们……” 下一刻,听上去似乎是那个粗鲁嗓音的主人,对着地面狠狠地啐了一口:“呸!” “我他妈管你是陨星者还是操星者,女大公还是母大公” “统统滚他娘的蛋!” (本章完) 第336章 轮椅上的老兵 银月高悬,勉强照亮了这个偏僻破烂的巷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唯一通向外面的窄缝里,透进来几丝火把发出的摇曳微光。 而巷道外,那声粗鲁无礼的破口大骂,让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 尽管在地下的穿行让他有些晕头转向,来到地面后按照指示经过的几个角落和小道也有些复杂,但泰尔斯很清楚:他已经离开了秘科的掩护,暴露在龙霄城看得见的视野里了。 他身处险境,此刻出城唯一的希望……是普提莱所说的那个接头人。 泰尔斯集中起注意力,狱河之罪适时地涌起,增强他的听力。 十几个不同的呼吸声,从两个方向出现在他的感官里: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孤身而来。 “你在龙霄城这么多年了,”这是之前的那个冷酷嗓音,他在人群中发话时,泰尔斯隐隐感觉到他的不耐:“应该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你也知道我们有多认真,这不是意气之争。” 那个粗鲁嗓门则报以不屑的嗤笑:“哼!”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们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该跟我碰面的那个人又在哪儿? 该死的普提莱,明明说他不想像秘科一样,但留给我的却依然只有一片谜团。 隔墙的对峙似乎仍在继续:粗鲁嗓门的反应显然让他的对手们觉得很不开心。 第三个嗓音再度响起,似乎仍在努力说服那个粗鲁汉子:“这是为了我们的生存从封城到查抄再到现在的四处抓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粗暴地干涉过帮派和地下生意……听着,英灵宫这次是玩儿真的,我看他们连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泰尔斯内心一凛。 从中午开始,伦巴遇刺,他逃离英灵宫,直到此刻夜幕降临,几个小时过去了,王子大概可以想象到龙霄城现在的样子。 “不觉得,”那个粗鲁嗓门很随意地答道:“我就过得挺好。” “砰!” “嘿,”似乎是某个人愤恨地敲响了某块木板:“你这个老……” 但随着又一声闷响,就要发怒的他,像是被同伴硬生生拦住了。 泰尔斯把身体向着面前这堵粗糙破墙再次推近了一些,竖起双耳,努力抓取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是么?” 是那个小心谨慎的第三个人,比起他那个冷酷的同伴,似乎他更倾向于谈判解决问题:“从下午开始,剑区的集市,我们预定这个月销出去的货全被扣了;龙翼广场,康玛斯的老黑手被直接抄了家;哪怕矛区和斧区的贵族也成批成批地进监狱,连克尔凯廓尔这些实权封臣的手下都大受牵连;至于我们?只要是有前科的人,巡逻队抓回去,问也不问就直接送进水牢……” “而你,你以为你很特别,以为凭着你跟‘撼地’的老人情,穷人们的盾区和锤区就能置身事外,巡逻队和大公亲卫就总是放你一马?” 他顿了一下。 冷酷的嗓音接过他的话头:“你错了。” “而总有一天,你会为之付出代价的。”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听到了几个关键的词。 王子下意识地左右张望:这个偏僻的巷道似乎有些年头了,不规则的砖石墙壁破损严重,仿佛一碰就要倒,它所连通的左方房屋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这间只剩下半幢的房子比泰尔斯待过的废屋还要惨烈,就像被人拿着一把巨型的重锤,从屋顶开始,垂直向下硬生生砸掉了三分之一似的。 但泰尔斯随即意识到,他脚下的地面也满是碎石和腐朽的破木,甚至还有不知何处而来的深坑。 就像…… 就像一片狼藉的战场。 龙霄城里有这样的地方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随即微微一颤! 在月光下,他难以置信地偏过头,通过巷道的窄缝和破墙上的几个空洞,看了看四周:破败的房梁,倒塌的砖墙,脏污的小路,鼻子里若有若无的腥臭味…… 泰尔斯怔住了。 他认得这个地方。 他还记得脚下那种粗糙不平的土路质感,低矮杂落的旧屋,宛如迷宫般的错综巷道。 唯独少了熙熙攘攘的人声。 这里是…… 泰尔斯摸着破墙,呆呆地看着那栋被砸掉屋顶的房子。 这是盾区。 是龙霄城的盾区。 是六年前,在两位魔能师毫无底线的疯狂鏖战下,毁于一旦的盾区。 是他带着小滑头疯狂逃命,是他流着眼泪跨越生死,是他跟随黑剑誓死反击的盾区。 是这里啊。 一股莫名的愁绪涌上泰尔斯的心头。 这么多年了。 他终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 可是,泰尔斯心里泛起疑惑:为什么普提莱要自己来这个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 粗鲁的嗓门突然放声大笑,把泰尔斯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会付出代价’,哈哈哈哈……” 这道笑声很豪爽,很狂放,但泰尔斯听得出里头的不爽和愠怒。 在狱河之罪增强过的感官里,泰尔斯隐约感觉到,粗鲁嗓门的对面,那群人的呼吸越来越粗。 似乎场面也越来越难看。 笑声渐渐停了。 “你知道,”粗鲁的嗓音停了几秒,这才低低地开口,甚至比之前更加低沉: “六年前,乌拉德在龙霄城混不下去了,所以他耍了耍手腕,把集市跟黑市都变成了一团烂摊子,再加上那个远东人的失踪,弓区的生意也一片空白,所以一时间,所有不自量力的渣滓都想来抢这几块骨头……” 这个粗鲁汉子微微一顿,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而几年的斗争过去了,你们这些还留下来的,居然真以为自己就是个人物了,连说话都像一方大佬似的……” 乌拉德? 是六年前……伦巴手下,那个梳着八条辫子的人?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墙后的黑暗中。卡Kа酷Ku尐裞網 “够了。” 那个冷酷的嗓音再次发话,似乎他就是这群人的首领。 “我们不清楚你和乌拉德过去的恩怨,瘸子,”他的话语依然没有丝毫暖意:“我们也不想掺和,但大家都在龙霄城里讨生活……” “哈!”粗鲁的嗓门猛然拔高,打断了他。 “讨生活?” 这个家伙尽管只有孤身一人,但似乎特别有种,面对这么多人,他非但怡然不惧,语气甚至更加狂妄: “好几年了,有乌拉德的例子在前,无论水路陆路黑路,越发严格的巡逻队足足抄了你们的货十几次,亏掉的钱都够买下一座龙霄城了,可你们还是锲而不舍,好像钱亏不完似的……喂,你们占着集市的地盘,就真的只是为了讨生活吗?” 面对粗鲁嗓门的质问,那群人没有说话,但泰尔斯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速率更加紧密频繁。 “哪怕这样,你们这些年也从没放弃过给内城的贵人们送礼让利,好像钱花不完似的……包括那个因为私通黑沙领而被吊死的接待官我知道,他的好处都是你们经手送过去的。” 粗鲁的嗓门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痰,继续不屑地道:“嘿,既不为名,也不为利,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告诉我,哪一个这么做的帮派,仅仅只是为了‘讨生活’?” 与他对峙的那群人依旧沉默着,可泰尔斯已经听见某些人捏紧拳头的声音了。 “看,我可是很清楚你们的底细,”粗鲁的嗓音又哼笑了一声,却莫名地让人心生寒意:“我知道你们究竟是在帮谁做事,我知道究竟是为了自保,还是别有目的跟靠山……” “嘿。” “乌拉德走了,但他的臭味儿还在这座城市里,没有散去,”这个男人硬朗粗犷的嗓音让泰尔斯印象深刻,他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 “如果我向白刃卫队报告一下,你们猜猜看,后果如何?”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长久的沉默,萦绕在两方之间。 白刃卫队。 真糟糕。 夹在这场对峙中的泰尔斯只觉得气氛越发不妙他不无焦急地观望着四周,却失望地发现,离开这个巷道的方法只有两条:要么大大咧咧地从窄缝里钻出去,来到两方人马面前,要么,从另一侧踩着一地的碎石破木,惊天动地地高调翻墙跑路。 哪一条都不是好办法。 过了许久,另一方人群中,那个冷酷的嗓音缓缓地叹息出声。卡Kа酷Ku尐裞網 “早就没有什么白刃卫队了,格里沃,”他的话语很轻,却不怀好意:“从灾祸降临,巨龙重现的那一天起……” “先王已殁,时代已变,无论埃克斯特还是龙霄城,都不同往日了。” 在黑夜中响起的这句话,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大概摸清楚双方的身份了。 他们的地位大概不会很高,但是在龙霄城里应该不容忽视,影响许多人的生活,与巡逻队这样的官方中层联系紧密,息息相关。 对这种人,泰尔斯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果然,下一秒,那个被称作格里沃的粗鲁男人冷冷开口: “所以你们就找了个新主子?” 他呸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怎么,查曼·伦巴的下面那话儿就那么好吃,你们就连拉屎路过的时候,都要赶着排队去吸溜一口?” “妈的……”其中一个人似乎忍不住脾气,向前踏了一步,但他马上被拦了回去。 “安静!”这次是第三个嗓音,他似乎是除了冷酷嗓音之外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他的话显然谨慎多了,只听他一副商量的口吻:“我知道,格里沃老大,我们平时互不干涉,彼此默契,但是这一次……” 可格里沃似乎根本不买账,他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对方: “那就滚蛋。” 格里沃的粗鲁嗓门既难听又刺耳:“我不在乎那个王子有多重要,我不在乎那个弑亲者被谁刺杀了,我不在乎英灵宫又在玩儿什么狗屁倒灶,我不在乎你们这群黑皮狗又在舔谁的蛋蛋,我不在乎你们收了谁的骨头才要掺和进来,更不在乎你们是要扯旗造反还是想加官进爵,我在乎的有且只有一点:你们这群狗娘养的” 泰尔斯咬紧下唇:果然,他的失踪带动了龙霄城内一系列的混乱,甚至影响到这些…… 只听格里沃猛地捶响拳头,低吼道: “离-我-的-地-盘-远-点!” 这句话顿时让对面的人群炸锅了。 “这个老残废……”一声刀刃扎进木头的声音。 “我们该给他点颜色看看……”几道不怀好意的冷笑。 “要我说”一个人不爽地开口。 但这些人的话全部戛然而止。 似乎是被他的首领给制止住了。 就在泰尔斯缓了一口气,以为一场冲突就此结束的时候…… “格里沃,格里沃,格里沃啊,大名鼎鼎的格里沃。” 是那个首领,那个冷酷的嗓音。 “传闻中能跟‘五战将’一较高下的格里沃啊,”火光照耀的巷道外,他的声音幽幽传来,“六年前的灾难里,你失去了一双腿。” “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六年前,失去了一双腿? 六年前。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字眼。 格里沃沉默了几秒钟。 “哈,你说我的腿啊,几十年前就瘸了,”这个语气粗鲁的男人毫不示弱,笑声依然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六年前,我嫌它们碍眼,于是就顺手给锯了。” “你有意见?” 微风吹拂过巷道的窄缝,刮出一道低沉的啸声。 只听那个冷酷的人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失去了一半的视力。” “眼睛?”格里沃的声音陡然提高: “嘿,我觉得它顶在眼眶里,太撑脑袋了,干脆一把摘了。” 几声闷响传来,似乎是他弹了弹额头。 冷酷的嗓音笑出了声。 “还有,你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了。” “无论是捏起拳头还是秉持武器,你都无能为力。” 格里沃毫不在意地还口道:“喂,你们都没挖过鼻孔?不觉得这样更方便么?” 听见这些话,泰尔斯深深地皱起眉头。 在墙外的那个孤独身影…… 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 冷酷的人没有理会格里沃,而是兀自继续道:“不止这些,在那场灾难里,你的人伤亡惨重数一数,六年前,你在盾区亲手埋葬了多少兄弟?” 这一次,格里沃沉默了很久。 很久。 仿佛就此沉寂下去。 又一阵风刮过,巷道外的火光微微颤抖。 名为格里沃的男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我手下的兄弟们都是铁打的。”空中传来他略显低沉,却依旧不肯示弱的话语。 格里沃的声音有些略微的颤抖:“切,真要打起来,以一敌十,家常便饭罢了。”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在脑海里勾画出这个男人的形象:他失去了双腿,失去了一目,左手残废。 粗鲁,毫无礼貌和教养,匪气十足。 但是,他同时也豪爽,顽固而嘴硬。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冷酷的嗓音开始吃吃地发笑:“哼哼哼哼……” “别逗我笑了,格里沃,看看你现在这副残废样别说手持戮魂枪了,你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走路还要靠轮椅……” 作为回应,格里沃不屑地呸了一口。 “再看看周围,看看这个被灾祸和巨兽犁过一遍的地方:贫穷、破落、衰败、可怜、可鄙、你赖以为生还引以为豪的盾区。” 冷酷的男人啧声道:“看看这副惨状,你的盾区不但从未恢复过来,还每况愈下我听说你们连给流莺妓院看场的人手都不够了?别说你还要照顾那些兄弟的遗孤家人,也许你们该把老婆女儿都喊上去帮忙,你知道,看场的时候还能赚点‘外快’?” 人群里传来阵阵嘲笑声。 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听见格里沃的反驳。 “好好想清楚。” “现在早就不是你的时代了,老瘸子,”冷酷的男人话语里隐含威胁: “强撑着拒绝看清现实,硬混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还连累身周。” 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个冷酷的男人在慢慢地往前踱步。 泰尔斯听见,格里沃的呼吸声越来越粗。 “我们没跟你开战,可不是因为我们怕了你可你似乎很看不起我们?怎么,以为自己还是威名赫赫的极境重剑步兵,以为自己还是德高望重的格里沃老大,还是在龙霄城内外一呼百应的平民之光,还是那个持着戮魂枪守护龙霄城的英雄?” “可实际上……” 男人的声音很平缓,似乎根本没有情绪起伏,却令人格外寒心:“从六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在你那副不完整的躯壳底下喘气的,不过一个在轮椅上等死的残废罢了。” 这一次,格里沃的喘气声越来越粗,他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沉哼。 但他那粗鲁的声音没有再传来。 仿佛格里沃已经放弃了反击。 冷酷的嗓音抓到了对方的痛点,他缓缓笑了起来:“比如现在,如果我们隔着十几步远,拿着弓弩来射杀站不起来的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我们真的动真格,如果我们真想对你,对盾区,对锤区,对你那群穷得叮当响的手下兄弟们,对他们的妻子儿女,雇主生计们动手,让他们过得比现在还惨上一百倍……” 对方的话越来越慢,也让人越来越心寒。 “你觉得,你一个连路都走不动,刀都拿不稳,路都看不清,下半辈子只能活在轮椅上的残废,又能做什么呢?” 格里沃依然一语不发。 似乎真真切切地沉默了下去。 “看清局势,明智选择吧,”男人冷笑着停下了脚步:“你既然很清楚我们的背后之人,那就该知晓:我们能量很强,我们能做到,而残废如你却无法阻止,无力阻止,无能阻止。” “所以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格里沃,重新考虑你的回答……” 然而,男人的话尚未说完,泰尔斯却突兀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本章完) 第337章 双倍? 下一秒,一道吓人的巨响,从巷道外突兀传来! “砰!”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听上去,似乎是某个肉体撞上了墙壁的…… 墙的另一头传来杂乱无章的哗然呼喝。 “不,这个混蛋……” “格里沃,你这是在” “抄家伙……” 但还没结束。 “轰!” 又一声闷响,在泰尔斯听来,像是拳拳对撞的硬碰硬!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痛呼声传来。 “可恶,给我把他……啊” “唰!”这次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这狗娘养的……” “啪啦!” 这次传来的像是骨头崩裂的爆响。 “啊啊啊” “他妈的,他是怎么做到” “给我杀了他啊啊啊” 连绵不断的人群惨叫从巷道外响起,旁听的泰尔斯越来越紧张。 到底发生什么了? “飞刀呢?用飞刀对付……” 混乱的人群开始显得歇斯底里。 “啊啊啊我发誓,我们们不会,不会放过你,不会!你所珍爱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 “咚!” 又一声人体落地的沉闷钝响,掐断了这个色厉内荏的声音。 “快把刀给” “嗤!哗啦啦……” 泰尔斯心中一跳:他对这种声音既陌生又熟悉战场上的战士被划破动脉,鲜血喷涌,挥洒遍地。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恐慌。 “不,不,等一等,我们有话好好” “砰!噔!” 夺命的钝响再次接连响起。 墙后的泰尔斯听得心惊胆战。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稀疏。 “不不不,我只是个跑腿的” “砰!” 泰尔斯猛地一惊:他所贴靠的这堵墙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似乎是有人被砸了过来,落下不少尘土。 这一下之后,外面的杂音,无论是呼救声还是打斗声,少了很多。 最后一个高声求饶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 “别,别,无论是跟踪还是抓你落单,这都是他们的主意……我跟他们真的不是一伙” 但下一刻,令人心寒的清脆声悚然响起: “咯喇!”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他也认得这种声音。 那是脖颈被硬生生扭断的声音。 在足足十几声惊心动魄的巨响之后,矮墙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混乱似乎平息了。 泰尔斯这才凝重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屏住自己的吸气声。 不会吧? 在吓人的死寂里,巷道后只剩下了两个呼吸。 一个沉稳,厚重,微微喘息。 一个恐慌,惶急,频率急促。 即使把狱河之罪的能力催发到最大,他也听不见其他活物的呼吸。 只剩……两个人? 泰尔斯惊愕地合上嘴巴。 几秒钟后。 许久没响起的那个粗鲁男音,伴随着一声闷哼,重新传来: “哼,该死的异能者,自以为有点手段就耍起横来了啊,真疼。” 一道嗤声,像是刀刃被拔出了血肉。 啷当金属落地的声音。 随着这道声响,墙后的另一个呼吸声,更加急促不稳。 “你,你,你,格,格,格里沃老,老,老大,我,我,我,我不是……” 这道声音在颤抖。 作为回应,格里沃的淡淡冷笑传来:“哼,十几个人。” “连个轮椅上的落单残废都干不过。” “真替你们觉得羞耻。” 泰尔斯紧紧地皱起眉头:搞什么? 一打十几个,还有异能者,居然都…… 那个仅剩的哭腔,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嘿。” 但格里沃接下来的话让他呼吸一滞: “你很走运,小个子,我需要个舌头去传话……” 那个颤抖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想通了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缓了一缓。 下一秒,他连忙出声,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当,当然!格里沃老大,你说,无论什么话我都……” “哼。”格里沃的一声冷哼,把幸存者那带着讨好和颤抖的声音都逼了回去。 在摄人心神的寂静里,听着墙角的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很显然,墙后的人是危险角色。 “听好了,渣滓们。” 格里沃粗犷难听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们以为靠着威胁和暴力,就能逼我服软?” “要知道,乌拉德用了十几年,手段尽出,最后连黑沙领的军用强弩都拉来了,但他还是没能搞死老子……” 格里沃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狰狞感:“哼,别说少了腿和眼了……” “哪怕老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四肢腐烂,从此瘫痪,”这个粗鲁的战士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也能咬着牙从床上蹦起来,把你们一个个……” “嚼成碎片。” 啪! 墙后响起惊叫声。 泰尔斯感觉得到:那个幸存者被格里沃一把提了起来。 “你们觉得陨星者在城里横冲直撞,发起疯来很恐怖?哈,”粗鲁男人的声音听着越来越恐怖:“等你们把格里沃惹毛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 “那个只懂砍头的死人脸,是多么地温柔斯文。” 泰尔斯听见,那个恐惧无比的呼吸,带上了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把话传回去,”格里沃冷冷道: “我也许保护不了我的地盘,我的兄弟。” “但我很能记仇。” “从今天起,任何事情发生在我的地盘上,我是说任何事情,比如我对门的那个小女孩丢了布偶娃娃,比如说我邻居家那条狗的碗里少了块骨头……” “我都会记在你·们·头·上。” 噔,噔,噔。 像是食指重重敲额头的声音。 那个颤栗的呼吸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你们最好祈祷盾区和锤区平安无事,欣欣向荣,否则……” “作为回报……我会生生活撕了你们每一个人,无论他躲在哪里,无论他地位多高。” “就像你见到的这样。” 扑通! 一道人体坠地的声音传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滚。”格里沃慢慢地道,声若寒霜。 下一秒,在极速颤抖的呼吸里,一道恐慌不已的脚步声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一路带翻无数杂物,期间还多了不少衣物跟地面的摩擦声。 脚步声逐渐远去。 墙后,泰尔斯悄悄地出了一口气。 幸好,他只觉得心跳有些快:结束了。 现在,只要等那个轮椅离开就能…… “喂!” 那道粗鲁的男声再次响起。 多了些懒洋洋的意味。 “那个听墙角的,”格里沃低沉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你还要躲多久?” 泰尔斯内心微微一凉。 什么? 他摸了摸僵硬的脖子,表情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矮墙。 冷静。 冷静,泰尔斯。 王子带着侥幸,抿着嘴唇:也许说的不是我? “哼。” “别装了,墙后的那个家伙,”格里沃似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传来吓人的脆响:“看热闹很好玩儿是么?” “嘿,等着我把你抓出来,你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王子闭上眼睛,充满无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往好处想,泰尔斯。 现在是深夜,这是里几乎废弃的盾区,那个家伙他不可能是恰巧出现在这里散步的人。 而且,刚刚听这个格里沃的话说,他应该是单独出行,才在这个地方被对手围堵上的。 而大晚上特地赶来这个地方,就说明……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用那个理由一遍遍地说服自己,然后毅然地跨出脚步。 走出了狭窄的小巷。 寒风刮来,北地夸张的昼夜温差让泰尔斯一阵畏缩。 巷道外,一片破败慌凉的盾区景象呈现在他的面前。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眼前的一地狼藉。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夜色下的这一幕:十几具尸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或贴在墙上,姿势各异,表情冻结在最后一刻,或惊悚,或恐惧,或愤然。 他们之中有的手脚变形,有的身体弯折,有的甚至流出一地的内脏,在黑夜和皓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几个火把无力地落在地面,兀自顽强地燃烧着,勉强提供一些照明。 泰尔斯脚下一滑:他不小心踩到了一滩血迹。 简直像个野外屠宰场。 在这片让人忍不住屏起呼吸的景象里,泰尔斯死命咽下一口唾沫,看清了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一个强壮的男人坐在地上,默默地包扎着肩部的伤口。 透过微弱的火光和月光,泰尔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最大的特征:他没有双腿。 罗尔夫的双腿好歹还直到膝盖部分,但眼前的这个粗犷壮汉,他的半截大腿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裤子打成两个结,昭示着他曾经的不幸。 泰尔斯微微蹙眉。 名为格里沃的男人冷哼一声,他咬着包扎用的布条,勉力抬起头来:“说吧,深夜跟到这儿来,你究竟是尼寇莱,乌拉德,抑或其他人派来……咦?” 格里沃的眼里泛出疑惑。 借着光线,泰尔斯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的正脸:格里沃的左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一个漆黑的空洞。 而他短发下本该是左耳的地方仅剩一个圆孔。 像是被连根切掉了耳朵。 泰尔斯怔住了。 “一个小屁孩?” 强壮的男人皱起眉头,泛出疑惑。 格里沃一边说着话,一边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拉起布条一角,另一角咬在嘴里,右手死撑在地面,帮助着仅剩半截的佝偻身子维持住平衡,死命给自己扎上伤口。 泰尔斯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悲哀。 这个人…… 只剩“半个”人了啊。 “喂!别走神啊,屁孩!” 泰尔斯面色一变,他回过神来,抓了抓额头:“事实上,我快十四岁了……” “还真是小孩,”格里沃摇头轻哼一声:“怎么,都流行童工吗?啧啧,现在的人啊,怎么这么残忍。” 残忍? 看着坐在一地尸体中间的格里沃,泰尔斯只能报以无奈的微笑。 格里沃的面部平缓但鼻子颇高,满脸未经打理的胡茬,让人不禁怀疑是他用餐刀胡乱割出来的。 只见他包扎好了伤口,左手向后抓去,黑暗中传来滚滚的摩擦声。 一个木制的轮椅被男人拉到身旁。 格里沃咬住牙齿,把轮椅卡在一块凸出的石板边上固定好,左手抓好椅臂,用右手死死撑住地面。 他将自己的半截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颤抖着向轮椅靠去,想要坐上轮椅。 泰尔斯心中一动,看着他吃力的动作,正想要举步上前帮忙。 但下一刻,格里沃就用动作还击了他:强壮的男人闷哼一声,有力的右臂仿佛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在地面上猛推一记! 下一秒,粗鲁的男人就稳稳地腾起半空。 泰尔斯才踏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 随着轮椅一颤,格里沃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 轮椅上的格里沃靠上后背,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向满地的尸体轻蔑地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对方尽管看上去身怀残障,甚至只余下半截身体。 但毫无疑问。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曾见过的最健壮,也最强悍的战士之一。 就在此时。 一个许久不曾听见的女声,在他的耳边恍惚掠过。 温柔,轻盈,却带着一丝不肯妥协的倔强。 【不,葺仁。】 【他们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同情,不是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健全人”为了满足给自己的道德评价,才给出的所谓帮助和同情。】 【他们需要的,是我们去掉眼镜,真真正正地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不正常。】 【而他们无法成为正常人的原因,是我们太自以为是,我们不够包容,是这个不完美的社会没有给他们成为正常人的土壤无论是软件的匮乏带来的别样目光,还是硬件的缺失带来的生活不便。】 【别再叫他们残疾了。】 【因为他们不是。】 是她。 是她。 但她是谁?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抓到。 徒留一片空白。 “喂!” “这都能走神,”格里沃把轮椅推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泰尔斯,脸现怀疑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不会是脑残吧?” 泰尔斯猛地一惊,把突兀出现的记忆闪回塞回脑海深处。 格里沃捏了捏右拳,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道声音让泰尔斯紧张起来。 他尽力不去看周围的尸体,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容。 集中精神,现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友好些。 普提莱说了微笑,微笑,面对接头人时要微笑。 王子张开一口大白牙,平视着轮椅上的男人:“所以,你就是普提莱说的那个人?” 格里沃皱起眉头,大声回答:“谁?” 难听的大嗓门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普提莱,额,就是那个……”泰尔斯努力保持着笑容,用力吐着接近北地标准口音的通用语: “抽着烟斗的怪大叔?” 格里沃眨了眨仅剩的眼睛,在月光下挠了挠下巴。 他不耐烦地张大嘴巴,大声却含糊地反问: “你说啥?” 泰尔斯心中一抖。 不是吧。 “或者,或者有个人,他不一定叫普提莱,也许他用的化名,也不一定抽着烟,他这几天应该没空抽烟……”泰尔斯手舞足蹈,努力构建着自己的语言,一边在心里腹诽着普提莱的不靠谱: “他托你把某个人……你知道,在这个时候,把某个人,把某个人给……” 泰尔斯挥舞着手臂,轻轻地晃着脑袋,一脸期待地看着似乎还没进入状况的格里沃:“把他给……” “这个时候?把某个人……”粗鲁的男人眯起单眼,眼珠滴溜溜一转,略略思索。 只见他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运出城外?” 泰尔斯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样!” 格里沃沉默了下来。 轮椅上的男人默默地看着他,持续了好几秒。 让泰尔斯心里略略发毛。 直到…… “哦哦哦!” 格里沃脸色一变,他猛地一拍脑袋! 这个壮汉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指着泰尔斯:“原来就是你啊!” 老天保佑。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对,对对对!” 泰尔斯一拍大腿,只觉得刚刚的交涉好困难,他艰难地笑笑:“就是我,哈哈,你好啊……嘿嘿,额,怎么称呼?” “嗯……”格里沃眯着眼睛继续打量他,发出低沉的喉音。 泰尔斯心里那种发毛的感觉又上来了。 “格里沃,”一秒后,粗鲁的男人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向他伸出右手: “德鲁·格里沃。” 泰尔斯又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接头人看上去还比较好说话…… 他心有余悸地伸出右手,握上格里沃的手掌:“那么……” 就在此时。 “砰!” 还没反应过来的泰尔斯只感觉右手一重,颈部一痛,眼前的视野猛地晃动起来! 一股磅礴的力度从格里沃的右手掌里爆发出来,把泰尔斯扯得失去平衡,向格里沃的方向摔去! “抓到你了!” 格里沃快意的大笑从耳边传来。 “哈哈哈哈,想秘密出城?嘿,你就是那个被掳走了的星辰小王子吧?” 格里沃粗犷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泰尔斯的耳朵一阵生疼。 怎么……回事? 呼吸困难的泰尔斯竭力地睁眼,却惊恐地发现:他已经被轮椅上的格里沃,从背后死死扣住了双手! 后者的左臂绕过王子的脖颈,臂膀上铁铸般的肌肉犹如牢笼一般,把背对着男人的王子,硬生生箍死在格里沃的怀里。 “无论是地下还是官方,整个龙霄城都快为你疯狂了我本来最烦这些事,理也不想理,结果你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哈哈哈哈……” 不。 不! 狱河之罪瞬间涌起。 泰尔斯咬着牙关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挣扎只是徒劳:格里沃仅靠着力量充沛的右手和腹肌,就把他的双臂牢牢扼在背上。 没有用。 被格里沃箍进怀里开始,他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发力位置。 对方的禁锢下,他甚至碰不到jc匕首。 “猜猜看,英灵宫愿意给我出什么价钱?” 格里沃的笑声颇有些狰狞和得意:“妈的,下午的时候,那个死人脸在我的地盘里砸了多少东西,这次一定要他赔出屎来!” 格里沃的左臂突然用力!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头部向后一仰,眼前就出现了皓月和星空。 “当然,也不一定是英灵宫,这当口,很多人都想要你吧,”格里沃的手上力度越来越大,从他耳后传来的笑声里充斥着兴奋:“我想想,要一千金币还是两千金币呢?啧,会不会有点多?” 泰尔斯的脸部渐渐涨红,只觉得自己的颈部越来越难受:格里沃的左臂弯勾住他的脖颈,不容反抗地压迫着泰尔斯的气管。 力道之大,王子甚至觉得连自己的背部都快被压进格里沃的胸膛里了。 这个家伙…… 怎么这么大力气! 呼吸困难的王子竭力抬起右腿,死命地向下一踩一蹬! 但脚下的疼痛告诉他:他只能勉强踩到地板,蹬中轮椅的硬木。 泰尔斯这才悲哀地想起来,格里沃没有双腿。 “不然,要点别的也行,这事儿得慎重些……” 泰尔斯的视野,随着呼吸不畅开始渐渐模糊。 很快,眼前的星空,就真的冒出了许许多多只有他看得见的“金星”。 不。 不能这样下去。 他死命吸进一点空气,靠着被多次扼喉的丰富经验,闭住气息,不再动弹消耗体力。 泰尔斯脸色发红,强行从气管里逼出几丝声音,气若游丝:“你……不是……接头人……” “格里沃……” 迎接他的是格里沃的肆意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接头人都能搞错,看来你们的情报很不用心啊!” 在缺氧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中,泰尔斯死命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他已经没有空闲去埋怨普提莱了。 “等等……” 泰尔斯扭曲着脸,痛苦地挤出几个字: “双倍!” “要钱,我给你……双倍……” 格里沃微微一怔,然后冷哼一声。 “闭嘴,”粗鲁的男人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他嚼着牙齿冷冷道:“别当我是傻子……” 但他的声音却渐渐弱了下去。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颈部的压迫微微一松。 一口久违的空气,夹杂着痛楚和摩擦,被吸进他的肺部。 耳后传来磨牙声,以及格里沃那难听如故,却微微有些意动的嗓音:“喂,屁孩……” 只听这个粗鲁的汉子缓缓地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 “真的……双倍?” 下一章还在修,很快放上来。 (本章完) 第338章 接头人 满头大汗的泰尔斯一边咳嗽,一边像是珍惜沙漠里的水一样,大口大口地吸着难得的空气,浑身颤抖。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格里沃没有放开他,他的禁锢还是那么难以挣脱。 “真的,无论一千还是两千金币,我都给你双倍,”泰尔斯稍稍恢复理智,喘息着不断冒汗,有气无力:“璨星王室很富有,星辰也很富庶……光是秘科在龙霄城的产业家当就够好十几万……” 格里沃眉毛一抬。 “很好……” “等等,”但一秒后,男人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要去找星辰王国拿?” “秘科,秘科就行,”眼前的金星才刚刚舒缓过来的泰尔斯用力眨了眨眼:“他们绝对会给……” 下一刻,他的脖颈又是一阵重重的压迫,气管再次闭塞起来! “闭嘴,还真当我是傻子,”这是格里沃恼羞成怒的声音:“听着,老子只收现款!” 泰尔斯艰难地吸进最后一口空气。 妈的……这个混蛋…… 我身上像是有现款的样子吗! “如果,你把我……交回去……”泰尔斯竭力争取着机会: “祈远城……跟自由同盟开战,而星辰……” 格里沃不耐烦地打断他:“闭嘴,老子不懂政治!” 再度眼冒金星的泰尔斯只觉得一阵气结。 这都什么人啊! “算了,还是去找死人脸吧,安全一些……” 格里沃喃喃地道,他加大力度,想把泰尔斯勒晕过去。 泰尔斯心叫不妙,他拼命活动着脑筋,一边与空气和敌人作斗争,一边不顾一切地喊出那个词: “盾区!” 这个词出口才几秒钟,格里沃的手臂就又松了下来。 “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 泰尔斯趁机猛吸了几口空气,加速着脑袋的清醒。 是的。 盾区。 “我听到了……你们刚刚的对话。”王子把自己的后脑勺稍稍偏离格里沃的胸前,痛苦地道。 刚刚,无论面对怎样的侮辱和鄙视,格里沃都纹丝不动。 但唯有敌人开始用盾区,开始用他的兄弟手足来威胁他的时候…… “这里,这是盾区,对么?” 泰尔斯喘息着,话语渐渐流畅起来:“而你大概是这儿管事儿的……看看你周围,它已经破烂凋敝……一两千金币可不够重建,你还需要更多,不仅是金钱……” 格里沃沉默了好一会儿。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最后,他还是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闭嘴,我很知足,没兴趣惹麻烦。” 眼见格里沃又要开始用力勒他,泰尔斯急忙开口: “还有,我听见了!” “那些六年前死在盾区里的人们,那是你的手下兄弟,对么?” 这话出口,泰尔斯感到背后的格里沃微微一颤。 “六年里,他们幸存的家人也需要抚恤,需要生活,你应该很发愁吧……我猜龙霄城没有什么灾害应急基金来补偿盾区的损失……” 泰尔斯一边无敌流利地喷着话,一边苦苦思索脱身的办法。 格里沃发出沉闷而不满的喉音。 “闭嘴!” 这一次,老兵的话里带上了一丝不悦。 但他随即一怔:“灾害……金,那是什么?能补偿盾区的损失?” 泰尔斯心中一动,感觉找到了突破口。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子又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作为老大,你背负着很多责任,你不能看着盾区,看着你的兄弟们和地盘一直陷于贫穷和威胁……” 格里沃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了。 “闭嘴,”格里沃的声音变得格外冷漠:“别对别人的家指手画脚。” 但泰尔斯没有注意他的语气,他已经被今晚的事情折磨够了:“但是现在,我,富庶多金的一国王子可以帮你,你有个机会来拯救无人在乎的盾区,重建它,而不仅仅是敲陨星者一笔狠的,只要你把我……” 格里沃低吼一声。 “闭嘴!”他咬着牙道。 泰尔斯贪婪地吸进下一口空气,想着先拖过去,把脑子里跟盾区,跟这个轮椅战士所在意的那个地方有关的所有信息都捞出来: “六年前,灾祸降临的时候我在场,我看到了……盾区里的人,他们那么无辜,却要经历那样的灾难……” 格里沃没有说话,但他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泰尔斯心觉有戏,不禁加快语速:“你不像那种冷血自私的人,格里沃,机会在眼前,你不能因为嫌麻烦就放弃盾区,不能袖手旁观他们的苦难,从而让那些死去的人无法安息……” 安息…… 听到这里,格里沃的身躯猛地一晃! “闭嘴,”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难以忽视的温度:“小屁孩。” 泰尔斯只觉得对方的手臂越来越松。 自己应该越来越接近对方的痛点了想到这一点,他不禁精神一振。 “灾难过后,盾区的人民受尽艰苦,他们依靠着你,他们不能这么生活下去!你有责任穷尽一切手段,来守护他们,帮助他们,拯救他们……” 格里沃的呼吸越来越急。 泰尔斯倏然提高音量:“格里沃!你不能逃避!你的不作为,不仅仅让死去的人无法安息,对于还活着受苦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亲手谋杀他们……” “谋杀”这个词一出口,泰尔斯就突然感到:箍住自己的双手猛地一颤! 他的耳朵一震,传来格里沃前所未有的大喝: “闭嘴,闭嘴,闭嘴!” 惊讶的泰尔斯只觉得耳朵还在嗡嗡作响,没来得及舒缓一下,格里沃的手臂就再次一紧,勒住他的脖颈! 这又怎么了…… 泰尔斯再次痛苦地挣扎着,但这一次,格里沃的力度没有任何余地。 像是要直接箍死他一样! 不知为何,格里沃像是陷入了盛怒与疯狂,声音也越来越恐怖: “你给我听好了,小子,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少来教训我……” 他的手臂在颤抖,力度却丝毫不松,昭示着主人在“杀人”这项技艺上的千锤百炼与丰富经验。 “少来教我该怎么守护盾区……” 格里沃情绪激动,像是到了崩溃边缘一样: “六年前,我持着戮魂枪,站在这里,站在盾区,站在无数鲜血和死亡之间,跟该死的,该死的血……血之灾祸搏命厮杀……” “厮杀……” 格里沃喘息着,却顿了好几下。 “厮杀” 泰尔斯感觉到,此刻,这个面对一众对手依然坚强豁达的战士,他的牙齿居然在……打颤? 像是想起了最深沉的噩梦。 下一刻,格里沃猛地咬紧牙关,像火山喷发一样怒吼出声: “厮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月光下,轮椅上的老兵痛苦而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还穿着开裆裤在老祖母的怀里吃奶呢!” 泰尔斯顾不上快被吼聋掉的耳朵了。 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糟糕。 这是个…… 变态虐待狂吧。 泰尔斯半闭上眼,感受着肺部空空如也的折磨与对呼吸和生命的渴望。 他的意识渐渐消失。 但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却涌上全身:狱河之罪又一次自行沸腾了起来。 像是暴躁不安的野兽。卡Kа酷Ku尐裞網 在等待冲出牢笼的一刻。 至少,它让原本渐渐晕眩的泰尔斯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在双重折磨下,筋疲力竭的泰尔斯浑身颤抖,拼尽最后一口气,吐出一个词:“不……” 就在这个时候。 “咯噔,咯噔,咯噔……” 空旷无人的盾区废墟里,传来了突兀的马蹄声和车轮声。 一驾马车来到他们身边不远的位置。 一个活泼、轻快的年轻嗓音随之响起:“格里沃老大,你的客人我已经……” 那个嗓音微微一顿。 面容狰狞的格里沃抬起了头,跟嗓音的主人正面对视。 正在死命勒住泰尔斯的他,手里的力度不禁一松。 脸色发紫的泰尔斯再次呼吸到了空气,他疯狂地咳嗽起来刚刚的斗争里,他吸入了不少唾沫。 体内越发暴躁的狱河之罪,也渐渐平息下来。 下一刻。 “哇啊啊啊!老大对对对对对不起我错了!” “不不不,我是说我不该,我不能,我不可以,不不不,我是说我不会,我不会说出去,不不不,我是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我今晚只是来散步,不不不,我是说我今晚根本没来过盾区……” 格里沃晃了晃脑袋,努力清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的马车和它的驭者。 那是……凯文? 一架无盖的货运马车上,一个年轻的车夫正捂着双眼,疯狂地大喊着什么。 而马车的后排货栏里,正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微微咳嗽着。 格里沃怔住了。 今晚对于凯文这个盾区穷小子而言格外不同。 他本该驾驶着这部破烂的劣质马车,带着格里沃老大的客人前往盾区里一个特别而偏僻的地方。 凯文不知道为什么格里沃老大要小心翼翼地选在这个地方见面但是只要是老大吩咐的,那当然要照做啊。 那可是单人持枪,在灾祸和多头蛇基利卡这些传说的灾难里,守护了龙霄城的德鲁·格里沃啊! 是啊,凯文还记得当年,记得那些灾难…… 噩梦一样。 可是…… 当凯文到达目的地,跟老大碰面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 那是啥? 凯文指的当然不是一地的尸体和鲜血作为龙霄城里最男人的男人,叱咤风云的格里沃老大到哪里不是一片腥风血雨? 那是一个少年。 对。 一个清秀而瘦弱的少年。 月光下,那个清秀少年正坐在老大的怀里,看上去兴奋又痛苦。 只见少年把双手背在身后,放在格里沃老大的膝盖上微微颤动着,像是在触摸摩擦着什么? 他脸色潮红,嘴唇不住张合,表情激动而兴奋地扭着腰部,上下耸动。 看到这一幕的凯文内心一僵。 不会吧。 而素来豁达豪迈的格里沃老大呢? 凯文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 此刻,他心中那个威严的盾区老大,平民英雄格里沃坐在轮椅里,在…… 格里沃那粗糙有力,却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正亲密地从后方环搂住少年的上身,把他紧紧压进自己的怀抱里,右手则伸向少年的下身,放在凯文看不见的地方,也随着少年的动作,在轻轻抖动着。 什么? 凯文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不止如此:平时干再重的活都轻轻松松的格里沃老大,此时此刻居然在猛烈喘息着,他铁一般的身躯正跟随着少年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可疑节奏,也适时而默契地来回起伏着。 而老大本人则面容扭曲,情绪激动,甚至还紧贴着那个少年的耳朵,咬牙吼叫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发泄? 凯文心里咯噔一声。 这这这…… 看着在轮椅上兴奋运动着的两人,看着少年和老大的身躯贴合在一起,痛并快乐着的忘我神态,凯文的脸色越来越白。 盾区的老人告诉过他:长久以来,盾区里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女孩儿或女人,无论她们多好、多美、多能持家生子,威望素著的格里沃老大却从没看上过任何一个人。 那个老人叹了一口气,对凯文说:那是有原因的。 原因? 心里毛毛的凯文此刻觉得,自己刚刚找到了老大单身的原因。 年轻的穷小子不敢再往下想,心情复杂的他下意识就要扬起鞭子,驾着马车转向离去。 但偏偏此时,面目狰狞的格里沃却抬起了头。 跟凯文在月光下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凯文顿时一愣。 完了。 我发现了…… 老大的秘密…… 我会……会被杀的吧…… 凯文的惨叫不仅仅划破天际,也让格里沃稍稍清醒过来。 泰尔斯艰难地喘着气,他已经放弃跟格里沃交涉了这大概是个疯子。 没法对话。 “……老大老大老大既然我没来过盾区那就是说……”可怜的凯文不顾一切地把脸埋进双手,不要命地大喊道:“不不不,格里沃老大我发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格里沃皱起眉头,先是看了一眼被挟持在怀里的王子,然后不耐烦地转向马车。 “凯文!” 盾区的老大怒吼道:“闭嘴!” 格里沃的余威之下,凯文的声音猛地一顿,像是被瞬间掐住了。 “多少年了,”另一个声音,从马车上缓缓传来,蕴藏着无限感慨: “老朋友。” 格里沃微微一震。 这个声音…… 泰尔斯也愣住了。 那……那难道不是…… 黑夜中,一支木制拐杖颤巍巍地伸下了马车,随之是两条脆弱而苍老的腿。 “抱歉啊,比约定时间来得慢了一些,”来人佝偻着身影走下马车,看清了周围的一地狼藉之后,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捂起鼻子:“哦,看来你还在干老营生。” 格里沃呆呆地看着来人,连怀里的泰尔斯不再挣扎都没注意到。 “我他妈真是操了,”格里沃张大嘴巴,愣愣地望着马车上的来客,表情就像是见到隔壁家的狗在下蛋一样: “他妈的,我还在想是哪个缺德货发的邀约,居然是你。” 来人轻笑了一声:“很意外?” “切,你还没死啊,”格里沃轻哼一声,情绪复杂: “老乌鸦。” 听见熟悉的外号,泰尔斯挣扎着扭过头,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皱纹深沉,面目沧桑的老人。 没有资格证明的龙吻学院学士,基尔伯特和普提莱的老师,同时也是他和塞尔玛的老师。 老乌鸦,梅里·希克瑟。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月光下,对着泰尔斯微笑点头。 是他。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通了很多事情。 (本章完) 第339章 他/她的眼睛 “哈哈,我当然没死。卡Kа酷Ku尐裞網” 希克瑟柱起拐杖,吃力地向着他们走来,嘿嘿一笑:“你忘了,我们在帐篷里算过命我会长寿的。” 格里沃做了个“信你才有鬼”的嫌弃表情。 “至于你,德鲁,”希克瑟保持着他惯有的微笑,向着已经呆住的泰尔斯瞥了一眼,然后重新望向轮椅的格里沃,目光在他不翼而飞的双腿打了个转: “看得出来,你‘瘦’了不少啊……小刺猬,我真想念我们一起在荒漠里吃沙子的岁月呢……” 这句话效果不俗:被挟持的泰尔斯和赶车的凯统统一愣。 小刺猬? 什么小刺猬?谁是小刺猬? 格里沃在轮椅扭了扭身子,很不自然地咳嗽起来: “咳咳,好了好了……” 但希克瑟那貌似感慨的话语还在继续:“我还记得,你被逼着在帐篷里跟那些荒骨女……”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色。 唯有夜色能掩盖一二。 在其他两人既佩服又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他身前,格里沃气急败坏地打断了希克瑟的欢声笑语:“闭嘴,闭嘴,闭嘴!老家伙!” 希克瑟耸了耸肩。 格里沃面色难看地盯着他,一边喘息,一边思索着什么。 “凯,感谢你把他送过来。现在,你先走远一些……” 格里沃话语一顿,似乎觉得不保险,预示他又眯起独眼,小声地警告:“那个,你不想听见什么知道之后会被我杀掉的事情吧?” 凯轻轻一颤。 他看了看那个在老大怀里奄奄一息的少年,挤出一个既惊恐又诡异的笑容:“好的……老大。” 凯走远之后,格里沃这才吐出一口气。 老兵不爽地看向希克瑟: “很好,老乌鸦,既然你在龙霄城,很好,我来请客……只要在我的地盘,地点你定……” “但是……” 格里沃表情一变,话锋一转,疾言厉色道:“你他妈的不准提起过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 他看去十分严肃。 泰尔斯心有关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事情了,宁愿保持沉默。 把一切交给希克瑟。 “真的?真可惜,”希克瑟叹了一口气。似乎非常惋惜,啧舌连连:“那些宝贵的岁月可不能轻易忘记啊,在漠神兽笼里,我们沦为奴隶而尊严尽失,而你吞着鲜血,跟一个个人或非人的对手拼死厮杀,抢着最后一口发臭的食物,咬牙活下去的日子……” “直到……” 格里沃的脸色又是一变。 “哎呦喂,我真是操了……”他痛苦又懊恼地地闭眼睛,恶狠狠地开口: “闭嘴,闭嘴,闭嘴!” “说了不准再提!” 希克瑟笑眯眯地点点头,把双手撑在拐杖,轻咳了一声。 格里沃确保看见希克瑟不再说话之后,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避过了绝大的危险似的,晃了晃手的泰尔斯:“好了,说完你要说的事情,我还赶着去发财……” 格里沃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 老兵皱起眉头,目光在不再挣扎,努力恢复着的泰尔斯身转了一圈。 然后再望向新来的希克瑟。 而希克瑟依然带着那副神秘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那么,格里沃,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格里沃的表情冻结在了脸。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得身一松:他被格里沃放开了。 “操,老乌鸦,”老兵难以置信地看看人质,又看看老友:“你不是一时兴起,才约我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见面的吧。” 泰尔斯趴倒在地,只觉得缺氧许久的四肢酸软无力。 “这个屁孩,也不是因为巧合,才突然冒出来的吧。” 面对格里沃惊疑不定的询问,希克瑟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他一下一下拄着拐杖,缓步前。 “没错,我想请你帮他,”希克瑟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请你在重重关卡之下,把泰尔斯王子秘密、安全地送出龙霄城,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格里沃。” 三人陷入了沉默。 泰尔斯从地撑起双臂,用力站了起来,露出今夜难得一见的笑容。 果然啊。 普提莱所说的那个接头人…… 是希克瑟。 他,不,他们共同的,德高望重的老师。 “是你啊,老师。”遵照普提莱的叮嘱,他对希克瑟露出友善而感激的微笑。 “抱歉,之前没向您道别。” 希克瑟还以微笑,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单片眼镜后的眼珠来回闪动:“现在也来得及。” 泰尔斯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普提莱所说的,托人帮星辰王子秘密出城的门路是…… “没门儿!” 格里沃的粗鲁嗓门再度响起。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带着疑惑看向眼前的老兵。 只见格里沃表情恼怒,呼吸急促,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乌鸦:“看在过去的交情,我请你吃饭什么的没问题……但这件事?” 格里沃气急败坏地指向泰尔斯:“这不是‘一个忙’,是个天大的麻烦啊!”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我送这个王子出城,一旦被发现……” “但他们发现不了,对么?”希克瑟笑着打断他:“像以前一样,我们很擅长跑路无论是兽笼还是荒骨人的帐篷。” 泰尔斯心一动:荒骨人。 还有……漠神? 格里沃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他张口抽搐了几秒,最后大手一挥:“别提以前……还有,这不是发现与否的问题。” 老兵转向希克瑟,满脸的不爽:“这件事的风险太大,牵涉到我手下那么多人的生死你知道陨星者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修理盾区吗?他算了,那个里斯班,还有那些秩序厅里的烂人,更是满肚子的坏水……” 格里沃每说一句,年迈的希克瑟都微微点头。 像在听他倾诉烦恼。 格里沃不满地哼声:“你不知道,那个努恩挂点之后,龙霄城乱成了什么样子……你知道,一旦我倒下了,等待我兄弟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这破事儿,我只想有多远离多远……”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你刚刚还想拿我去换赏金……” 格里沃面色一僵,被戳穿的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泰尔斯:“闭嘴!屁孩!” 他再次转过头,对希克瑟道:“帮他?还是个星辰人?没门儿。” “再大的交情也不行!”格里沃最后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希克瑟叹了一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场面又冷了下来。 几秒钟后。 “话说到这里,老乌鸦,”格里沃冷哼一声,向泰尔斯努了努嘴:“看在你的面子,我不拿他去领赏了带着他去找别人吧,离我越远越好。” “我当没看见过你。” 泰尔斯面色一黯。 什么? 希克瑟的眉毛慢慢地聚起,撑在拐杖的枯瘦双手微微颤动着。 但随即,他舒开了眉心。 “好吧,格里沃,”希克瑟重新露出笑容:“临走之前,我只请你再做一件事。” 格里沃瞪大了眼睛,歪着头,一副“你还想怎样”的表情:“喂喂,我说你……” “唉,”希克瑟的表情瞬间变化,只见他痛惜地摇摇头:“你知道,我有时候午夜梦回,一想起我们过去在飞鼠部落里……” 格里沃的表情又是一变。卡Kа酷Ku尐裞網 “好好好……”格里沃求饶似地打断了他。 “有屁快放,”老兵又痛苦地盯了老乌鸦一眼,然后看向别处,自暴自弃地挥挥手:“老子当路过粪坑,不小心吸了口气。” 希克瑟重新泛起满意的微笑。 他点点头,轻声开口:“看看他的眼睛。” 这话一出口,无论是泰尔斯还是格里沃都愣住了。 “什么?”这是眨着眼,摸不着头脑的轮椅老兵。 “谁的眼睛?”这是同样疑惑的泰尔斯。 希克瑟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向前一步,脸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冷酷与严厉。 “德鲁·格里沃,看在当年,我在漠神兽笼里无数次医治、拯救过奄奄一息的你的份,”希克瑟一字一顿地道:“仔细看这孩子的眼睛。” 听见这句话,首先愣住的人是泰尔斯。 我的…… 眼睛? 等等。 等等等等……这个世界,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起过,他的眼睛…… “好吧,”也许是希克瑟少有的厉色起了作用,总之,几秒钟的疑惑注视之后,格里沃还是服软了,他推动轮椅,一脸不情愿地靠近了泰尔斯。 “啪!” 还在疑惑沉思的泰尔斯胳膊一痛,被格里沃拉到了跟前。 他抬起头,看见格里沃狰狞凶恶的单目。 让他想起星辰国内的那位独眼龙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群星之厅里,他可远眼前的老兵要咄咄逼人。 格里沃依旧一脸不爽,但在希克瑟严厉的目光下,他还是靠近了泰尔斯,眯起单眼,在昏暗的月光下,细细端详着王子的眼眸。 泰尔斯被盯得颇不自在,他低咳一声,竭力维持着不眨眼。 王子深吸一口气,心不知道希克瑟在搞什么鬼,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位老师。 像基尔伯特叮嘱的那样。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个瞬间,泰尔斯有些意外地看见: 格里沃的表情变了。 他脸的不爽与不屑,已经无影无踪。 留下来的,唯有惊愕和讶异。 这让泰尔斯心一动。 老兵猛地转过头:“把灯……” 但在他说完话之前,希克瑟仿佛知道他要什么一样,从地捡起来一支还在燃烧的火把,远远地抛给格里沃。 格里沃皱眉看了淡然的希克瑟一眼。 他挥了挥火把,让它燃烧得更旺一些,靠近泰尔斯。 火焰的热量和刺目,让泰尔斯不禁向后一缩,但格里沃牢牢地抓住了他。 “别动,孩子。” 借着火光,格里沃再一次端详着泰尔斯的眼角,这一次,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也越来越难以置信: “也别眨眼。” 泰尔斯清楚地看见,随着观察的深入,格里沃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从惊讶变成犹疑,从犹疑变成木然,从木然又变得激动,从激动又跌落回黯然。 对方眉头颤抖,单目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纠结和痛苦,感动与释然,懊悔和遗憾,悲伤与彷徨。 泰尔斯看得暗暗心惊。 怎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终于,格里沃缓缓地移开了火把,深深地垂下头。 “不可能。” 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格里沃撑住轮椅,弯腰闷声道。 他的嗓音像是隔开了一层雾气,略有模糊。 拄着拐杖的希克瑟微微一叹:“懂了吗?” 泰尔斯带着惊疑转向老乌鸦,却只能在他的脸看见感慨与落寞。 王子下意识地开口:“怎么回事?我的眼……” “不!” 轮椅的老兵打断了他。 “不,”格里沃依然垂着头,可他的声音却开始颤抖,断断续续,其程度刚刚咆哮的时候更甚:“不,不,不……” 他右手握着火把,左手紧紧握着轮椅的座臂,肩膀起伏不定。 希克瑟摇了摇头:“你看见了。” 格里沃猛地抬起头!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他的面孔:老兵瞪着双目,像是刚刚发现残酷真相的侦探一样,不可置信地摇头。 王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他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里沃。 一股莫名的恐慌感蔓延心头。 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只有我。 只有我不知道。 “不,”格里沃颤抖着,单目猛眨,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咬牙道:“这只是巧合……这种人也许不多,但肯定有,甚至你只需要颜料……” “泰尔斯!” 泰尔斯一个激灵,转向希克瑟:“希克瑟老师?” 打断了老兵的老乌鸦轻哼一声: “我的朋友也许身手高超,但他不怎么关心邻国的高层政治……” 他的话语平淡,毫无起伏。 一反希克瑟日常授课时的眉飞色舞,生动有趣。 “所以能否劳烦你告诉他,”希克瑟并不看向他们任何人,而是牢牢地盯着自己的拐杖: “你的全名叫什么。” 全名? 泰尔斯生生一震! 他知道了。 他确认他们都在纠结的,是什么事情了。 那是…… 黑夜回归了寂静。 唯有格里沃手的火把,还在噼啪燃烧。 “泰尔斯,”泰尔斯下意识地回答着,目光死死停留在明显不正常的格里沃身:“我的,我的全名是……”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啪嗒! 火把跌落地面,滚进了旁边的血泊,无力地挣扎着。 格里沃呆呆地坐在轮椅,仅剩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同样走神的泰尔斯。 他的右手还停留在半空,保留着握持的姿态。 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 仿佛活在梦。 格里沃轻声开口。 “这不可能。” 曾经粗鲁暴躁而难听至极的嗓音,此刻仿佛从远山传来,温和而平静。 像是生怕搅扰了谁的美梦似的。 希克瑟慢慢地勾起一个疲惫而真诚的笑容。 “没错,德鲁。” 老乌鸦缓缓抬起头,眼的意味复杂而深远: “这是瑟兰小姐的儿子。” “是她的血脉。” 滋。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在血水的浸染下,地那只勉力摇曳的火把,终于完全熄灭。 第340章 神奇的瑟兰 那一刻,仿佛有人拉住了时间的步伐,不让它在这方昏暗、偏僻、破败的盾区角落里继续前行。 三人静默地两两相对,凝滞的气氛助长着各自难言的心情。 直到 “搞什么?” 泰尔斯大声开口,难以置信地质问着另外两人:“希克瑟,还有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认识我的母亲?” 月光下的王子满脸讶异,直勾勾地盯着在轮椅上兀自微颤的老兵,以及拄着拐杖低头黯然的老头。 “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在哪里?” 但他们没有回答。 “怎么样,德鲁,”希克瑟慢慢地叹息道: “这个理由足够吗?” 格里沃终于容易平息了颤抖的呼吸。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般,沉浸在黑暗里的轮椅微微地动了一下,轧碎几颗零落地上的石粒。 轮椅上的人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在昏暗的月光下用力抬起头。 “你不能。” 老兵嗓音僵硬,目光在泰尔斯与希克瑟之间游移不定。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说到这里,格里沃阴晴不定的脸色顿了一下。 但希克瑟依旧平和地看着他。 “二十几年了,我是格里沃,我在龙霄城,我有我的地盘,我的兄弟,我的一切,他们都指望着我,你不能……” 他扭曲着脸庞,死死抓着自己的轮椅,像是下一刻就要奔赴战场:“你不能像这样突然冒出来,然后,然后,然后搬出一堆狗屎的‘动人往事’,就要求我做这做那……那些都是过去了,老乌鸦!” 格里沃猛地一挥手,似乎越说越流利:“她的儿子又怎么样,我不在乎……” 回答他的是希克瑟平淡而坚定的苍老嗓音。 “正因为那些都是过去,德鲁。” “所以,它才永远存在。” 格里沃话语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既无法更改,”希克瑟目光沉寂:“更不能逃避。” 轮椅上的格里沃轻轻一颤。 这位老兵慢慢松开轮椅,双手紧扣在一起,咬紧牙关:“闭嘴。” 泰尔斯看看希克瑟,又看看格里沃,心中疑惑难平。 二十几年前? 过去? 他们都认识瑟兰婕拉娜。 那个……神秘的母亲。 他竖起耳朵,只想听得更多一些。 “没人想要回忆起当年的噩梦,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卡Kа酷Ku尐裞網” 只听沧桑的希克瑟轻叹道:“但至少想想看,当年是谁把我们这些苦苦挣扎的末路之人,把你这样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带出卡利格里……” “……带出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带出那个阴影笼罩的血腥斗场?” “卡利格里……” 这个称呼似乎让格里沃想起了什么,他闭上了眼睛,胸口开始起伏。 泰尔斯心里泛出疑惑。 卡利格里? 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亲爱的德鲁,”希克瑟远远看着沉浸在回忆中,表情不定的格里沃:“这是我们欠下的债务。” 格里沃睁开眼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闭嘴。”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 “抱歉打扰了,但是……” 他跨前一步,语气略带焦急:“我母亲究竟是……” 格里沃突然抬起头! “我说了闭嘴!” 只见老兵死死咬着牙,单目圆睁,面孔扭曲地看着少年王子,像是在经受着什么折磨。 他那须发皆竖,强行压抑着情绪的模样,把泰尔斯的话逼回了嘴里。 “总有些事情咳咳你无法否认,更无法忘记。” 希克瑟有些痛苦地咳嗽起来,但他摆摆手,拒绝了泰尔斯要上来搀扶他的好意。 “不是么?”老乌鸦缓了一阵,这才慢慢地开口,喊出一个泰尔斯无比陌生的称呼: “血刺蜥。” 砰! 格里沃一拳砸在自己的轮椅上。 “闭嘴,闭嘴!” 老兵身体前倾,恶狠狠地逼视希克瑟:“去你的,老家伙,你他妈永·远·不·许这么叫我!” “你知道我他妈最讨厌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敌意与痛苦,手掌在轮椅上狠狠拍响:“你知道的!” 泰尔斯不无讶然地盯着这个样子的格里沃。 王子越发怀疑起瑟兰与他们的关系,同时也对自己的前路充满担心。 但希克瑟只是继续扶着他的拐杖,漠然而立:“那就把这个孩子送走,德鲁。” “这就是过往对你的所有要求。” “然后你就能继续回去,心安理得地做你的地头蛇,耀武耀威地当你的帮派老大。” 格里沃倒回自己的靠背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仿佛刚刚的对话耗费了他大半的气力。 一阵风刮过,龙霄城巨大的昼夜温差让泰尔斯一阵瑟缩,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不。卡Kа酷Ku尐裞網” 耳边传来格里沃痛苦却坚定的声音。 “休想。” “这笔生意我不接。” 泰尔斯心中一惊。 什么? “就这样?” “不接?”希克瑟的单片眼镜后泛起寒芒,他沉稳地道:“这就是你的回答?格里沃?” 格里沃的胸口明显地晃了一下。 “就这样!” 轮椅上的老兵再次抬起头,咬着牙怒道: “你们……”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滚出我的地盘!” “立刻,现在!” 他粗野的嗓门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响起,于断壁残垣之间来回。 但希克瑟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格里沃。 表情扭曲的格里沃和面色冷寂的希克瑟在月光下看着彼此,针锋相对。 这气氛让泰尔斯颇为不安,一时盖过了他对于那个神秘母亲的好奇,更让他对自己的逃生之路越发迷茫。 过了许久,希克瑟才慢慢叹出一口气:“这样啊……” 坐在轮椅上的老兵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老头子,眼神里尽是泰尔斯无法读懂的意蕴。 “老老大?” 远处,听到吼声的凯文驾着货车靠近,忐忑不安地询问:“怎么了?” 格里沃喘了几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收束好失控的情绪。 “凯文,”老兵僵硬地对马车上的年轻人道:“他们从哪儿来的……” “你就送他们回哪里去。” 凯文略略一愣:“啊?” 格里沃闭上眼睛,旋又睁开。 “他妈的,”盾区的老大僵硬地咬着牙齿,狠狠砸响轮椅:“让·他·们·马·上·滚!” 嗓音粗鲁,咬字冷酷。 泰尔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凯文被这个样子的老大吓了好大一跳,他先是微微一抖,然后立刻点头:“好,好的……” 格里沃冷哼一声。 他不客气地剜了依旧沉默的希克瑟一眼,好像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一样。 下一刻,老兵猛地动作起来,转动他的轮椅,朝向与希克瑟相反的方向。 途中,他粗暴地拨开一具阻碍道路的尸体,然后表情复杂地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投去一瞥,却在与后者目光相遇前的刹那,倏地收回了视线。 “去你的,老乌鸦。” 紧接着,在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中,格里沃轮椅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毫不拖沓地离去。 一路碾过无数碎石。 轮椅声渐渐减弱,泰尔斯默默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与失望并存。 “额,老先生,还有这位……”确认格里沃远走之后,凯文头疼地搓了搓手,为难地看了看老乌鸦和泰尔斯,想起刚刚老大对他们的态度,指了指马车,思量着自己该用什么语气: “也许我们该……” 希克瑟敲了敲自己的拐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一会儿就好,年轻人,麻烦到前面等我一下……我们得道个别。” 在希克瑟客气而友好的笑容下,凯文将信将疑地将马车驶到远处。 泰尔斯略带颓然地注视着他的老师。 “你看到了,泰尔斯,”希克瑟转过头,满怀歉意地看着泰尔斯:“我很抱歉。” “恐怕我帮不了你了。” “而你也不能就这么跟着我回去斧区太危险。”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把心中微微扬起的懊悔甩出脑海。 事实上,泰尔斯发现自己的情绪起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关于本身安危的担忧,很大程度上被刚刚两人谈话中透露的情报冲淡了。 瑟兰。 又是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轻轻一叹。 “希克瑟。” “希克瑟先生,”王子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老乌鸦:“你愿意长途跋涉,千里颠簸,赶来埃克斯特做我的老师……” “真的只是因为普提莱和基尔伯特的推荐么?” 老乌鸦微微一顿。 “谁知道呢,”希克瑟反应很快,他轻轻一笑:“也许是为了优厚的薪酬?” “希克瑟!” 王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关于我的母亲。”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当然,他心中最大的疑惑可远远不止于此。 希克瑟的身影停在了原地。 两人之间静默了一会儿。 半晌之后,老头才慢慢地张开满是皱纹的嘴巴。 “关于她,”希克瑟慢腾腾地道:“你不该比我更加熟悉么?” 泰尔斯呼吸一滞。 “我……我从未见过她,”他略有尴尬地道,一边回忆起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关于瑟兰的记忆:“只有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形容。” 是啊,泰尔斯默默地道。 自己身上与生俱来的异常。 闵迪思厅中,国王与基尔伯特肯定地告诉他那个发音古怪的名字。 还有声色俱厉的李希雅大主祭。 血色之年里精神失常的柯雅王后。 从天而降,威严无匹的天空王后。 每一点关于自身母亲的信息,都让他越发迷惑:瑟兰婕拉娜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这样啊。” 希克瑟看着他的样子,缓缓叹息:“真遗憾。” 泰尔斯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所以”。 希克瑟看了他很久,才微微一笑。 “当我还没这么老,也没那么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相当倒霉……” 希克瑟回忆起往事,唏嘘不已:“过程太复杂,反正结果是我被人洗劫一空,发卖到大荒漠里当了奴隶。” 泰尔斯一怔:“大荒漠?” 希克瑟笑着点点头。 “是啊,就是那个你即将要去的地方。” “大荒漠,”老乌鸦幽幽叹息,视线越过泰尔斯,似是望向别处:“好大的一片地方啊。” “在那里,整个世界只剩下三样东西:你,沙子……” 老乌鸦眯起眼睛:“以及沙子。” 泰尔斯不禁蹙眉。 “你无论走多远,走多久,走多快,也到不了尽头。” “人世的所有规则,道德,秩序,公平,强弱,乃至时间,在那里都失去了意义。” “至于说,奴隶,”希克瑟拍了拍手背,感慨道:“呵呵,难以想象,自远古帝国后就消失了的这种制度,现在依然存在于大荒漠之中。” “你尽可以夸张想象我当时的惨状,”回忆起过往的希克瑟目光淡然,语气却耐人寻味: “一群失去了一切希望,丢掉了所有尊严,丧失了大部分自我的人:战俘,罪犯,酒鬼,残废,妓女,乞丐,疯子,流放者……就那样,像野兽牲畜一样,被关在肮脏、残酷、绝望、痛苦的兽笼里,取上各种各样的奴隶代号,经受人们所能想象的一切地狱……” “等待死亡。” 泰尔斯认真地听着,忍住发问的打算,在心底里寻找着一个个对得上号的信息。 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眼中泛出奇异的光芒:“而那里,就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母亲的地方。” “瑟兰婕拉娜。” 希克瑟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可爱的小孩。 泰尔斯静静地注视着他。 老乌鸦感慨道:“我还记得,瑟兰那一头火红的及腰长发,还有她精致透亮的肌肤与弧线优美的嘴唇,以及与你一样的浅灰色眼眸。” 火红长发。 泰尔斯皱起眉头:这是这几年里,他所获取的唯一一个关于瑟兰外貌的描述。 “但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这些。” 希克瑟无奈地笑着:“瑟兰,我至今也忘不了:她扭头看人的样子充满迷蒙与神秘,但咧嘴偷笑的样子又让人觉得俏皮而可恶。” “那姑娘时而热情如火,古灵精怪,又时而沉静如水,睿智洞明。” 泰尔斯一顿,奇道:“什么?” “是的,我知道这很矛盾,”希克瑟似乎知晓泰尔斯心中的疑惑,他挥手失笑道: “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在她那对罕见的灰眸里,同时存在着疯狂与理性,却偏偏融合得完美无瑕,既像与我们相似的同类,又像高于我们之上的存在那就是瑟兰,迷人神秘,不可捉摸的瑟兰。” 只见希克瑟无奈而失落地摇摇头:“我对于遣词造句颇有自信,可我也不得不承认,面对那个姑娘,我的辞藻言语简直贫乏得可怜,无法形容她之万一。” 泰尔斯怔住了。 疯狂与理性? 既像与我们相似的同类…… 又像高于我们之上的存在…… 搞什么? 瑟兰到底是…… 老乌鸦越说下去,他的眼神就越缥缈,像是在照射着常人看不见的角落。 “‘神奇的瑟兰’这是笼主们给她的外号,她是唯一一个还能保留自己本名的奴隶。” 泰尔斯心头一动。 “奴隶?” 泰尔斯眼中泛出惊疑:“你是说,我的母亲是个荒漠里的奴隶?” 怎么可能? 他心中泛起疑惑:如果按照天空王后说的…… “曾经是,”似乎不愿意泰尔斯继续这么想下去,希克瑟提高了音量:“直到她证明:她不是。” 奴隶。 神奇的瑟兰。 泰尔斯思索着,下意识地接话:“怎么说?” 说到这里,老乌鸦舒出一口气,略略停顿。 他轻轻闭眼,面上泛起温暖的笑容:“你母亲……她很聪明,也很能说服人,那姑娘用了两三年时间,把一个个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无望奴隶,从深渊,从地狱,从泥潭,从绝望中拉起……” “把我们聚集到了一起……” 泰尔斯细心地听着,从老乌鸦的缓缓起伏情绪里,感受着蕴藏在简单的字句中的无数过往。 几秒后,沉浸在回忆中的希克瑟睁开眼睛,长长地叹息,三言两语结束了自己的话: “最终,我们想办法活了下来。” “逃了出来。” (本章完) 第341章 你他X的 泰尔斯眼前一亮。卡Kа酷Ku尐裞網 瑟兰。 奴隶。 活了下来。 逃了出来。 “就是这样。” 希克瑟轻轻一笑,耸了耸肩:“那就是我和瑟兰的相遇,时间不长,但印象深刻。” “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泰尔斯微微一怔,一股听故事却没有下文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就这些?” 回答他的是老乌鸦的油滑笑容。 “还有呢?” 泰尔斯疑问难消,急忙追问道:“她从哪里来,是哪儿人?接着去哪里了?” “又是怎么跟我父亲,跟星辰王国扯上关系的?” 希克瑟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泰尔斯的连绵追问。 “我很愿意为你描述我对你母亲的印象,泰尔斯。” “如果我画技够好,甚至还能给你写一幅素描。” “但恐怕,这就是我所知晓的一切了,我不知道她在奴隶之前的身份,也看不出她的来历,”希克瑟不无遗憾地看着他,向着周围轻轻示意:“而现在,也不是我们坐下来好好聊往事的岁月。” 面对希克瑟充满歉意和无奈的笑容,泰尔斯一时语塞。 希克瑟叹了口气,摩挲着自己的拐杖,单片镜后涌现出难以解读的情绪。 “至于格里沃的事情,我只能说,我真的很抱歉,”只听他声音喑哑:“照顾好自己。” 泰尔斯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刚刚获取情报的惊讶,瞬间被眼前的威胁冲散。 王子顿了好一会儿。 “不。” “该说抱歉的是我,”泰尔斯勉强一笑:“你冒了极大的风险来救我,要是英灵宫知道……” “不必担心我,孩子,”希克瑟摇摇头:“我的渠道再正常不过,不会引起怀疑普提莱担忧他失踪的王子,而作为老师的我碍于情面,来找老朋友打探消息……至少,自顾不暇的英灵宫在短期内不会怀疑。” 泰尔斯沉默了。 “但是依然很抱歉,我没能送您出去,”带着不安的愁绪,希克瑟黯然道,“我建议你先在这里附近躲藏一个晚上,我们再来想……” 泰尔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管怎样,谢谢你,先生。” 他看看周围的残破景象,脑中掠过当年盾区里的惊天大战。 尽量不去想黯淡的前路。 泰尔斯抿着嘴,略一犹豫:“我……我会自己找到办法出去的。” 格里沃拒绝帮助他的时候,泰尔斯的确感到失望和惶恐。 毕竟,面对重重封锁的龙霄城,满城追索的陨星者…… 但是…… 希克瑟已经为他做得够多了。 他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希克瑟默默地看着王子勉力维持着的笑容,没有说话。 “当然,”希克瑟泛起略带苦涩的微笑,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他的目光里还藏着难以解读的意味:“你当然能,那我就……” 老头儿没再说什么,他带着歉意欠了欠身,拄着拐杖转过身。 走向远处等待得已经不耐烦的凯文。 泰尔斯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泰尔斯的话让希克瑟停下了脚步。 “我们的第一课,记得吗?” 泰尔斯搓了搓手,仿佛这就能驱走夜晚的寒冷:“统治的界限。” 希克瑟明显地顿了一下,他完全转过身来,面对泰尔斯。 “当然。” 泰尔斯又看了一眼周围的荒凉景象,面对着老态龙钟的希克瑟:“那天的最后,你跟我们说,其实我们当天在课上的所有推测与结论,都是错的。”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他向前几步,认真地看着希克瑟的双眼:“我本来以为,你要告诉我们,历史可以有多种解读……但是……” “第二堂课,尽管我们都做了不少功课,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对我们的dá àn并不满意。” 希克瑟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泰尔斯对他扬起眉毛:“为什么?” “你心目中的dá àn是什么?” 远处的马车,拉车的驽马发出一阵百无聊赖的嘶鸣。 夜幕之下,佝偻的老人与昂首的少年站在废墟般的角落里,默默相对。 老乌鸦笑了。 “你知道,我本来打算在很久以后,或是结业停课的时候,才来说说这一点,甚至什么都不管,让你们自己去领悟……” 老头的话语微微一滞:“但鉴于你目前……” 泰尔斯依旧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好吧,”希克瑟像是实在受不了孩子烦扰的老爷爷似的,无奈地笑笑:“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那天的讨论都是错的……” “因为时代不同了。” 泰尔斯蹙起眉头。 希克瑟再次把双手合上拐杖,竭力站直佝偻的腰板,轻轻咳嗽一声。 只见老头子突然严肃起来:“先来澄清,泰尔斯,我们当时在做的是这样一件事:分析讨论距我们十几年的往事,推断当时人与事的发展和走向,试图尽可能得出真实有用的、于我们今日而言有借鉴之效的结论……” 泰尔斯微微点头。 可希克瑟话风一转,他的眼里射出少见的锋芒:“但问题是,时间不一样了。” “时间?” 泰尔斯心头冒出疑惑:“您是说……” 希克瑟举起一只手,按下他的疑问: “世界,小先生我们的世界是复杂的,多变的。” 似乎是为了节省时间,希克瑟没有再给他打断的机会: “时间在前行,时代在改变人们也许看到,数千年里,人类的铁蹄铸就了无疆盛世,强大的帝国结束了诸王分治,明神的教会净化了人心诡谲,而汹涌的浪潮掀翻了帝室腐朽,教会的分裂再造了诸神林立,距离我们最近的终结之战,则抵定了今日大局。” 希克瑟的眼神一转:“但很多人同时也会忽视:数千年前,大地上的商人才刚刚习惯了以物易物,农夫们只能靠铁与火来收取作物,而人们甚至还不懂如何驯养信鸦,城邦间的通信只能倚靠信使,许多王国的宫廷今天看来甚至就像野蛮人的集会;” “数百年前,永世油和沥晶还深藏海底与地下,魔能枪也尚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明神的教诲传布大陆而不可置疑,我们的远航船舶只能祈祷天气顺利,期望着信风带他们到达远方……” 泰尔斯低下头,默默思索着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 希克瑟轻轻地点着拐杖,略略出神。 “但还不止这些,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整个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在发生着变化,不仅仅是领主们的政治,不仅仅是商人们的钱币,不仅仅是农夫手下的粮产有的变化微小得甚至无法察知乃至难以认识,有的变化连通着其他的事物变化并带来最终结果的改变。” 希克瑟话语认真,眼神严肃,连带着泰尔斯也不知不觉在寒风中直起腰来: “但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伴随着历史前进的步伐,却至关重要,让我们这些尝试总结规律,汲取经验,发掘真相,推断因果的人举步维艰。” “而很多人在谈起历史,借鉴历史,比较历史时,都容易不知不觉地忽视这些变化哪怕只有十八年只有在经历失败之后,才有精力余裕,回头来找寻这些变化的存在:科莫拉大帝奠定远古帝国,凯瑟尔六世重立最终帝国,托蒙德王建立星辰王国,他们经常被拿来比较,可是这三者面对的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同一群人民,同一种情境了。” 讲到这里,希克瑟微微咳嗽几声:“我们不能仅仅把目光放在我们关心的事情上,泰尔斯。每一段历史,每一个案例,决定它的因素都太多了,多得容易被我们忽视,而这些因素又变得太快了,快得难以被我们把握。” “所以,当那天,我们自信而自得地给出‘统治的界限’这样一个结论的时候……” 希克瑟深深叹了一口气,满怀感慨,似乎不指望对方能听懂: “傲慢的我们总以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但事实上,太阳底下每一件都是新鲜事。” 泰尔斯目光涌动。 “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王子不自觉地开口出声:“就是我们什么都没从历史中学到。” 正在唏嘘着的希克瑟顿时眼前一亮。 “唔……” “一个发人深省的悖论,有趣的套套逻辑,”老乌鸦咀嚼着这句话的意蕴:“‘什么都没学到’……唔,我能感觉到,它不仅仅是表面上那层‘重复错误’的意思而已。” 泰尔斯回过神来,也舒出一口气:“它当然不是。” “这句话是你自己想到的?”希克瑟的眼里泛出认可与佩服。 “当然……” 迎着老乌鸦探究的目光,泰尔斯甫一开口就泄了气:“当然也不是。” 他讪讪道:“是另一个人说的某个不在世上的、挺伟大的人,姓黑格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希克瑟笑了。 “很好,我猜也不是我的课堂上很需要真诚与自省,而最不需要的,就是意气与虚荣。” “所以……”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关于第一课,你要告诉我们的是……” 希克瑟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拐杖,重新回到刚刚的状态。 “其次,作为远离那个时代的人,我们对已逝的历史作出的任何判断,跟当年的真实过往相比,都只能是苍白而肤浅的。” 老乌鸦眉头紧锁,似乎颇为头疼:“既然我们无法还原当时,也就失去了太多可倚为判断的依据我们着眼于王者的意图和利益,可努恩王真的是那么想的吗?我们诉诸于诸侯的立场与行为,可各位伯爵还做了哪些事情,孰先孰后?我们把埃克斯特的不利归咎于所征服土地的难驯,可星辰的人民真正举动究竟如何?会不会有我们遗漏掉却至关重要的史实?” 希克瑟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感慨:“试图以‘抓住本质’之类的借口,忽视历史细节的过程与叙事,来简化对历史的解读与评判,无论从哪个意义而言,这都是相当危险的。每遗漏、误判了其中一个细节,我们的判断与真实历史之间的偏差,就会是巨大的,而我们若以此作为依据,在此基础上所总结的结论规律与实际情况之间的误差,就更是灾难性的了。” 老乌鸦轻笑着摇头:“夙夜古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也正如古精灵们教导年轻射手的警语:不失则已,失则以里(a miss, a mile)。” 泰尔斯怔住了。 他想起了什么。 “不止,”泰尔斯自言自语也似地道:“还有内生性与共线***互作用,样本感染,多层次的偏差,因果推论,而当你把个体行为扩大到集体层面的时候……” 希克瑟被一连串的陌生词汇冲击得莫名其妙,他皱起眉头: “什么?” 泰尔斯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摇头道:“没什么,自言自语。” 希克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所以,当那一天,我们在经历了自以为严谨有物、实则偏向严重,错漏百出的推演与猜想之后,就为十八年前的事情轻易下了断言,草率归因于‘统治的界限’时即使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它离我们所想要的真理,也绝对相差万里,更绝不能贴合我们日后的历史,来为今日fu wu:十八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而我们更绝非全知全能。” 希克瑟伸出拐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划出一阵难听的噪音,黯然道:“于是,每当我们试图以史为鉴的时候,就会发现这面镜子不是平的,而它映照出来的影像总是扭曲模糊,难以利用。” 希克瑟深深地长出一口气。 “谨记,泰尔斯,在龙吻学院里,哪怕是最负盛名的学者,面对历史,面对世界,面对人群,也要小心翼翼,满怀谦卑,无比谨慎地处理认知与真实之间的差距。”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老头,一言不发。 希克瑟嘲讽也似地哼笑一声:“而以那天为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大部分自以为是地列出条条论据,然后以绝对肯定语气陈述出的,诸如‘帝国因如此如此而亡’‘何事何物铸就了某王国的兴盛’‘一旦没有此事此物,也就没有彼事彼物’之类的结论,都多多少少带着初学者的野蛮与孩子式的天真。” 希克瑟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又指了指一脸严肃的泰尔斯。 “你的脑子转得很快,泰尔斯,相信你的雄辩也为你带来不少便利,但有时候你需要停下来,多想,少说智者甚少雄辩滔滔。” 泰尔斯依然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希克瑟的话。 “谦卑,”希克瑟语重心长地道出主题: “泰尔斯,谦卑,这才是你真正该从第一课里学到的东西。” “而非从我那一堆看似开放有理,实则故意引导的狗屁问话里,经由我精心设置下的有意灌输,从而you huo你得出的结论,偏偏你还对之深信不疑,相信那是你自己的思考谦卑往往就是这么丢失的。” 希克瑟像是想起了过去,不禁感慨道:“学习,这是一个人最容易失去谦卑之心,变得自以为是的时候:当你空瘪无物的大脑突然被某物充实,在自我升华的兴奋之余,你就往往很少去在意:塞满你大脑的究竟是一坨大粪还是……很多时候两者看上去都差不多。” 塞满你大脑的…… 想到这里,泰尔斯心念一动,抬起目光。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件事……” 王子用商榷的口吻,惴惴地道:“第一堂课上,先生,你借以反驳我们的那本书,《北境战史》,记得吗?” 希克瑟眉头一挑。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专门去找了找这本书,所以,额……”泰尔斯似乎有些尴尬,他观察着老乌鸦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慢慢地开口了: “那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那是……” 泰尔斯讪然挥了挥手:“梅里·h·希克瑟,来自龙吻学院。” 希克瑟的瞳孔微微缩紧。 泰尔斯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原作者:“那是……大粪吗?” 几秒之后,老乌鸦爆发出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老头的笑声不好听,确实跟乌鸦有的一拼。 但看得出来,他非常开心。 希克瑟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撑在拐杖上,一边抖着肩膀,一边大笑地看着泰尔斯:“你还真是,你还真的去……哈哈哈……” 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尴尬地假笑了一下。 追溯引文出处,翻看出版信息……这不是研究生的基本素质么。 “所以……” 泰尔斯尴尬地扯扯嘴角,想要结束话题:“我的思想从来就不是我的,而是所有人的?” 希克瑟的笑声停了。 “又一句有趣的话,”希克瑟缓了缓,现出深思的表情:“这是你自己想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我很想说不是,但是这句?是的。卡Kа酷Ku尐裞網” “很好。” 希克瑟收起了笑容,稳重而认真地看着他。 “而唯一能保证你的大脑不沉浸于大粪之中的wu qi,泰尔斯……” 泰尔斯恭谨地点了点头,接过老师的话: “谦卑。” 希克瑟重新露出了笑容。 但泰尔斯随之尾音一转:“可你少说了一点:反思反诸己身。” “记得你告诉我们的那些上课规则吗:质疑某物之前,最好先反问自己。” 感谢布尔迪厄。 泰尔斯在心底里笑笑。 希克瑟的脸色微动,他眯起眼睛,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不止,不止是‘之前’,泰尔斯。” 他淡淡道。 “但那是高级课程,是进阶选项。” “不是每个人都有走到那一步的资质,”希克瑟眨了眨眼睛:“而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从谦卑做起。” “然后再图其他。” 泰尔斯笑了。 一步一步来。 他看着看着眼前莫名有趣的老头,想到自己前路未卜,突然生出某些感叹。 泰尔斯突然举起食指。 “先生。” “我在想……虽然你跟我说,第一课的意义是‘谦卑’,‘智者甚少雄辩滔滔’之类的,”泰尔斯眯起眼睛,“但是我又想了想……” 王子啧着舌,用一种打量嫌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老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一转过头回到英灵宫,就会对小滑……对塞尔玛说……” 希克瑟露出疑惑的神色。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放慢语调,粗着嗓音模仿着希克瑟平素的腔调:“‘亲爱的塞尔玛xiǎo jiě,你要知道:智者无惧雄辩。’” “‘女士,你需要的,是自信十足地将你的看法塞到别人的脑子里,哪怕那就是坨大粪……’” 泰尔斯还未说完,希克瑟就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他神态夸张,拐杖不断敲打着地面:“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也笑了起来。 月光之下,离家千里的老头和少年相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远处,托着脑袋等待的凯文无奈地打出又一个哈欠。 终于,两人的笑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泰尔斯合上了嘴巴。 希克瑟也收敛了笑容,平静安然地看着他。 是时候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 但希克瑟却比他快了一步。 “你知道,你母亲的确告诉过我,她要去哪儿。”老乌鸦平淡地开口,却让泰尔斯随之一愣。 希克瑟在黑暗中直起腰,对着广阔的星空长长叹息: “离别前夕,她孤身背对着我们,面对着茫茫大漠上的血红落日,轻笑着说……” 泰尔斯的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知道,接下来的,是那个人的原话。 只听希克瑟淡淡道:“‘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那我当然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没准能撬动一下,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呢。’” 泰尔斯怔住了。 撬动一下…… 这个…… 枯燥乏味的…… “我相信,她做到了,”希克瑟轻声开口,但他的话语却透过静谧的夜空,清晰无误地传到泰尔斯耳朵里: “或者终将做到。” 有一阵微风袭来,透过后方的墙孔,发出悠长的呜咽。 希克瑟正了正自己的围巾,表情肃穆,对着泰尔斯微一点头。 “保重,小先生。” 泰尔斯收起思绪,同样郑重地点头 “你也是。” “先生。” 于是乎,泰尔斯一个人站在静夜里,听着希克瑟的拐杖声慢慢远去,目送着老头子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听着希克瑟登上那架残破不堪,跟盾区相得映彰的劣质货车,小声向凯文解释着为何那个少年没有来。 他远远看着那架货车在凯文的鞭子,以及驽马不满的嘶鸣声中,滴答滴答地离去,不复归来。 王子在夤夜的寒风里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却把自己的肺冻得够呛。 泰尔斯无奈地转过身,面临的问题,满心的愁绪,又重新扑到眼前。 现在开始,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出神地踢走一块差点把他绊倒的半大碎石,看看格里沃留下的满地尸体,又看看眼前盾区的“盛景”,只觉头痛不已。 整个龙霄城都在找他。 甚至还不止龙霄城,包括伦巴,包括像是里斯班伯爵、纳泽尔伯爵,各路诸侯封臣都…… 怎么办? 泰尔斯痛苦地挠了挠头。 回去那条秘道?去找普提莱? 藏进盾区,见机行事? 可是缺衣少肉的他…… “喂!屁孩!” 泰尔斯愕然抬头。 月光下,他左前方的一面破墙之后,露出了半个表情焦灼的脑袋。 一个粗鲁的嗓门正强压着声调,竭力小声道:“发什么愣呢,过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惊愕地看着扒在墙角的那个人:“你是……那个……格里沃?” 啪! 墙角后的人不爽地砸了砸墙。 那个熟悉的轮椅缓缓地从墙后驶来。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小声点!” 只见刚刚负气而走的格里沃,此刻气鼓鼓地望着他。 这个失去双腿的老兵一脸尴尬复杂的表情,时不时警惕地望望四周:“还有,你他妈的礼貌呢!就这么叫我?‘那个格里沃’?” 泰尔斯没有理会格里沃的怒火。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挠了挠脑袋,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你为什么会……” 轮椅上的格里沃打断了他,仅剩的眼睛里写满了“我看你很不爽”的字样。 “闭嘴!” “跟我来。” 跟……他走? 泰尔斯又是一怔,他没想明白对方的行动逻辑。 “可是你不是说放过我,不拿我去领赏……” “喂!”格里沃像野兽一样做了个恐吓的表情:“说了,闭嘴!” 老兵把轮椅驱到泰尔斯的面前,看着讶异难消的王子,不快地冷哼一声:“你不是要出城吗?乖乖跟我来!” 泰尔斯的眼珠子转了整整三圈。 “出城?” 他僵硬地笑笑,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指了指希克瑟离去的方向:“可你不是刚刚还拒绝了老乌鸦……” 不耐烦的格里沃脸色一变,左掌撑住轮椅,生生拔高了几寸,对着他举起右拳! 心有余悸的泰尔斯下意识地退开一个身位,举起双手护在胸前:“等等!” 格里沃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操!你找揍吗?” 只听老兵毫无顾忌地大怒道:“到底要不要出城活命了!” 泰尔斯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隆隆响,头晕目眩之下,下意识地点头: “要,要……的?” 在尴尬的气氛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方怒气冲冲,一方一头雾水。 几秒钟后,格里沃放下拳头,哼地呼出一口气,把轮椅转过方向。 “乖乖跟上来!” “屁孩!”他不屑地哼声道。 惊魂不定的泰尔斯这才放下双手。 他耸了耸肩,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里,一个轮椅和一个少年的影子,在盾区粗糙的地面上慢慢拉长,在静谧的夜空里并排向前。 啪!啪!啪! 泰尔斯的右拳在左手掌上猛捶了三下。 “我懂了。”走在路上的泰尔斯,小心观察着表情难看,像是委屈又像在发怒的格里沃。 少年像是有了新发现般,声音略带惊喜:“你终究还是会帮我的,只是不乐意在老乌鸦面前服软……” 格里沃脸色一僵。 “闭嘴。” 但沉浸在新发现里的泰尔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话,他双眼发亮:“而希克瑟,那个老乌鸦是故意把我留下的,他也知道这一点,希克瑟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所以他……” 格里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咬紧牙关,歪着嘴巴,一脸扭曲,加快了推车轮前进的手速: “闭嘴” 泰尔斯赶上两步,超过对方加速的轮椅,转过来面对着老兵。 “等等,”泰尔斯的眼睛越来越亮:“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格里沃一脸生无可恋地呼出一口气。 他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砸响车轮: “闭!嘴!” 泰尔斯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只见他倒退着走路,一手抱胸,一手轻抚着下巴,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所以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挑明……” “希克瑟,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的……” 忍无可忍的格里沃痛苦地仰头哀嚎一声: “够了” 老兵停下了车轮,凶恶地打断了泰尔斯:“闭嘴,闭嘴,闭嘴!” 泰尔斯停下了话语,疑惑地看着格里沃。 “对,我知道,他也知道,”格里沃满面怒色,向着天空猛地挥了挥双手: “那又怎样?” 他很不文雅地呸了一口,不爽地看着泰尔斯:“我还知道他本来就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帮你的” 泰尔斯郑重地点了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操,我都快被你绕疯了,”格里沃话语一窒,脸色微变:“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无奈之色。 “当然,”王子嘿嘿两声,挠了挠头:“只是你这么说可能……” “你知道,你也骂到我母亲了。” 格里沃登时愕然: “骂到什么?” 泰尔斯向着远处指了指,尴尬地笑笑,好心提醒他:“你那句话,好像骂到她了?我母亲,瑟兰婕……额,反正你认识。” 疑惑的格里沃略顿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老兵怒而举起手指,摆出恶狠狠的面孔:“你他妈的……” “就是这句。”泰尔斯小声咳嗽道。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突兀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犹豫起来,表情微妙,数度变化。 但一秒后,老兵就恢复了惯来的恶声恶气,重新指向泰尔斯: “你他妈……” 然而在泰尔斯的友善目光前,格里沃又不知道被什么给噎住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你他……” 老兵的口型一张一合,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的手指在空中来回纠结,像是找不到目标。 微风拂过。 泰尔斯就着寒意抖了抖身子,笑容依旧。 “你……” 终于,在犹豫停顿了数秒之后,满面悲愤的德鲁·格里沃狠狠一拳! 重重地捶响可怜的轮椅。 砰! “你他爸的给我乖乖闭嘴!” 关于希克瑟和他的《北境战史》,现实中确有其事。 我有一位l老师给我讲过她的亲身经历:l老师在博士毕业时,曾向某顶级期刊投了一篇论文,匿名评审的某教授回了意见稿,大意是:“你的文献里,没有引用某某著作,那是本领域权威著作呢!这是你研究的重大缺失,快快补上。” 博士才刚毕业的l老师,当然诚惶诚恐地接受了匿名教授的意见,然后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找“某某著作”。然而奇哉怪也,明明是“本领域的权威著作”,她却经年苦寻无果。 终于,锲而不舍的l老师通过一个个给本领域的著名出版社打diàn huà的方式,好歹在剑桥找到了“某某著作”的讯息。出版社答曰:哦,某某著作啊,有的有的,在我们这儿,只是啊还在校稿,明年才出版哦! 明年,明年,明年才出版哦~ 风中零乱的l老师:我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 多年之后,经由一个偶然的渠道,l老师一脸黑线地发现:当年匿名评审她论文的那位教授,就是那本当年还没出版的,“某某著作”的作者。 风中零乱的l老师:我又有一句mmp不…… 无剑永远也忘不了,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历来严肃正经的l老师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愿她身体安康,生活顺利伟大的思想,何曾被疾病之躯所束缚? (本章完) 第342章 你选哪个? 事实证明,格里沃确实是盾区的地头蛇,哪怕在夜晚,哪怕他行动不便,哪怕盾区已是迷宫般的废墟,少有人家,但老兵依旧准确无误地找到一条条小路,七拐八绕地找到了出路。卡Kа酷Ku尐裞網 月光下,泰尔斯安静地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佯装成给格里沃的推轮椅的人,看着格里沃像在自家后院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街走巷,fān qiáng越篱,乃至跟居住在各个角落的不同人物打暗号、做手势。 泰尔斯踢走脚边的一块石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里有着微微的感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特别是盾区已经变成这副凄凉景象,这让他又回想起很久以前,在永星城的臭水沟与小巷道里乞讨的岁月。 直到他们来到一间砖石斑驳的平房,格里沃才咳嗽了一声,在门上敲了四下,两快两慢。 泰尔斯惊疑地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像是某人摔下了床铺? 门后响起了脚步声,随即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 “看在皓月的份上!” “如果想买货,就不能明早再……” 轮椅上的格里沃沉闷地开口: “克兹,是我。” 门后的声音停了。 随着木板门打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顶着一头糟乱的长发,居高临下地望着格里沃,衣着单薄,眼神迷蒙,胸前的春光若隐若现。 她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前的两人。 泰尔斯礼貌地把视线从她遮掩不住的胸口处移开,按下“她是谁”的疑惑,看了看格里沃。 格里沃冷哼了一声:“告诉我,克兹,你没喝酒……否则我还得把你操醒。” 他忘了一眼屋子里面:“也最好别有来找你‘量尺寸’的姑娘在。” “就凭你这个没胆的死瘸子?还不知道谁操谁呢,”门口的女人搓了搓眼睛:“受女人欢迎又不是我的错,毕竟我可是盾区少有的……等等。” 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女人脸色一变。 她放在门后的手垂下了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重重的金属落地声。 “你受伤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瘸子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名为克兹的女人摆出一副丧气脸,但她的目光转移到格里沃缠着布带的伤口,顿时眉头一皱: “又被人盯上了?” 格里沃脸色阴翳地点了点头。 “还是剑区里,集市的那帮蠢货。” 老兵点了点自己的伤口,不屑地道:“这次,他们还带来了真家伙。” 克兹抵着门框,用手掌刮了刮自己的脸蛋,仿佛要刮去困倦。 “知道了,我来帮你缝上,”她叹了口气,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脸现恼色:“龙霄城乱成这个样子,他们还有闲心来搞你……操他妈的。”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这个满口粗话而身材诱人的糟乱女人,寻思着她跟格里沃的关系。 “还有你,瘸子,我说了一百次,现在不比过去,”克兹抬起头,一脸无奈,苦口婆心:“晚上不要再单独出行,至少带上……” “嘿,”格里沃打断她,眼神一肃: “我已经处理好了给了他们一个小教训。” 克兹看着格里沃的表情,恼色微僵。 她试探着问道: “你的‘小教训’?” 格里沃没有答话。 泰尔斯想起刚刚看到的屠宰场,朝着无人看见的角落无奈地眨了眨眼。 是啊。 小教训。 克兹似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随即眯起眼睛:“我懂了。” “那就是开战了。” “不死不休。” 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头细细思量着:“我马上去找法隆,虽然城区戒严了,但我想,我们能在天亮前拉来一百个好手,天亮之后还有五十个……我们能反打一个措手不及……” 泰尔斯心头一动:什么? 这个女人也是……“出来混”的? 格里沃咳嗽了一声,插话道:“在那之前,我有别的事。”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反击,巡逻队正忙着……”克兹自顾自地喃喃着帮派斗争的事情,在听到格里沃的话时微微一愣,抬起眼神:“别的事?” 克兹这才注意到格里沃背后的那个少年。 她下意识地束紧了胸口的薄衣,看着泰尔斯肩侧的九芒星徽记,疑惑地皱起眉头:“等等,这个小子是谁?是个贵族?” “他?” “来见见克兹,泰尔斯,”格里沃转过头,看着泰尔斯,悠闲地向克兹伸手示意:“北地最倒霉的裁缝奸 zhi医生。” 老兵指了指自己手臂上一道难看的伤疤,冷笑道: “特长是缝合。” 泰尔斯朝克兹尴尬地笑笑:“嘿,你好啊。” 身为裁缝兼医生的克兹,她满面狐疑:“好?” 格里沃回过头,自嘲也似地冷笑一声:“别猜了他就是那个王子。” 克兹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哪个王子?” 格里沃嗤了一声。 “还能是哪个王子?” 轮椅上的男人咧开嘴角:“走到哪里……” “哪里就倒霉的那个……” “星辰王子。” 泰尔斯低声咳嗽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 下一刻,王子不出意外地看见:克兹脸上的疑惑化成震惊,僵在原地。 屋子里,泰尔斯坐在椅子上,啃着手里上大概是一个季度留存下来的,无比难吃的裸麦面包,看着这间同样简单破落的房子: 一个光秃秃的木台,上面堆着许多布料,还胡乱摆着廉价的女用香料盒,天花板上挂着许多衣样,地上,桌上,床上,布匹,衣物堆得到处都是,连内衣也不例外。 针线和剪刀,量尺和线圈随处可见,墙壁上还有一面留着三道裂缝的镜子,以及墙角的一个锯子。 门后方放着一把样式狰狞的jun1 dāo泰尔斯知道刚刚女人放手时的金属响声是什么了。 泰尔斯端起木碗,喝了一口带着些许异味的水,看向克兹。 这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明白无误:裁缝。 泰尔斯暗暗叹息:但是……医生? 一手缝纫,一手缝人? 治病救人,量体裁衣他看了看门后的那把狰狞jun1 dāo也许还奸 zhi帮派冲突? 王子瞥了一眼周遭不敢恭维的衣物样式还有,裁缝要锯子做什么? 带着最邪恶的想象,泰尔斯腹诽道:难怪穷成这个样子。 屋子的另一边,穿戴完毕的克兹坐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用砖块支撑的木床上,跟眼前的格里沃低声争执,但这瞒不过泰尔斯的耳朵。 “你疯了吧?” 克兹拨开头顶一条挂起来的女士粗布长裙,焦急地看着淡定的格里沃: “不仅仅是西行大道……从城门,城头,城墙,区与区之间的城闸,到位置关键的分岔街道,他们几乎到处设卡,巡逻队们拿了赏钱,加班加点,夜以继日,从不松懈。” “据说连暮雪河渡口那么远的地方都不例外。” 格里沃单眼微眯:“是么。” 克兹吐了一口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还在进食的泰尔斯。 “几十年来,除了收税之外,盾区和锤区都无人问津,哪怕是命案也劳动不了那些大老爷们,”女裁缝掰着手指,向格里沃诉说着利害: “但是今天,不只是巡逻队,连那些白刃卫队都上了门,别说矛区弓区这些跟贵族富人联系紧密的地方,就连我们锤区里,疯街上的几十户人家都被搜查了,连舞女的内裤底都不放过,直到晚上十点,听说明早还要继续。” 克兹狠狠拍了一巴掌,十分不雅地勾起一条腿,顶上呼之欲出的胸部,任另一条腿在床下自由地晃荡着。 她咬着牙,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弱感:“这是大事件,格里沃,绝对的大事件,堪比六年前……” 格里沃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泰尔斯咬了一口面包,不知为何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姬妮女官。 相比之下,眼前的女裁缝明显要粗鲁多了,但却有着跟姬妮一样,毫不做作的利落感。 不过…… 以泰尔斯身份的棘手程度,既然格里沃能毫不犹疑地带自己来找她…… 另一边,克兹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白天的时候,你听见陨星者是怎么威胁我们的了,但不止我们。” 她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声情并茂,力图让对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矛区,剑区,弓区,几乎每个地盘的地头蛇或有威望的人都被打了招呼,谁要是牵连在里面,就是龙霄城的敌人。” 格里沃冷笑道:“他们,那群狗腿也能代表龙霄城?” “不,你不知道,秩序厅还通过几个秩序官放出话来……”克兹清了清嗓子,望了一眼这边,看见泰尔斯仍在自顾自地吃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她这才压低嗓音道: “他们说,谁有王子的消息,王子的行踪,就能得到秩序厅和巡逻队的友谊当街shā én都能睁只眼闭只眼那种甚至,协助他们找到王子的话,还能拿到三千金币。” 克兹咬着牙,五官纠结成一团,颤抖着伸出三个手指。 那个瞬间,纹丝不动的格里沃终于动容,仅剩的眼睛瞪得比鸽蛋还大! 泰尔斯轻轻蹙眉。 格里沃猛地抬头:“三,三千?” 女裁缝砸了砸嘴,向着泰尔斯的方向示意,亮晶晶的双眼里不经意间流出一丝贪婪和妩媚: “考虑看看?” 过了一秒,格里沃死命收起快掉到地上的下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哼,”老兵凛然道: “我看起来像是财迷吗?像是那种为几个金币动心的小人吗?” 克兹的笑容掉了,她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格里沃被女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严肃道:“我们要送他出去,就这样。” 听到这里,泰尔斯用上齿磨了磨嘴唇,心情奇特。 克兹吐出一口气,脸上可惜和犹豫的神色来回纠缠。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泰尔斯趁机强迫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难吃的面包。 “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这里的。” 女裁缝坐到自己的床上,忧心忡忡地抱着臂:“虽然盾区不好搜查,但是迟早会来……废墟一片,杂乱无章,还有比这更好的藏匿点吗?” 格里沃抬起头,眉毛纠结:“所以我们要尽早把他送出去。” 克兹闻言叹息:“这是赔上整个盾区和锤区的买卖,你最好有个不错的理由。” 格里沃沉默了几秒。 “我想送他出去。” 他淡淡道:“这就是理由。” 克兹微微一愣。 女人表情沉重,默默注视着格里沃。 格里沃坐在轮椅上,抿起嘴唇。 “老天,”过了半晌,克兹痛苦地捂住脸,躺倒在床上:“我迟早会被你连累上绞架的,瘸子。” “是啊,上绞架的活计,”格里沃冷哼一声:“那你干吗?” 克兹拉过被子,夸张地微微颤抖,发出弱弱的号泣声。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神,观察着屋内的出口。 三秒之后。 “算了,”克兹掀开被子,艰难地坐起身,愤懑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格里沃:“我跟你讲啊,死瘸子……” “从此刻起……” 贫穷的女裁缝一脸悲怆欲绝的神情,仿佛此生已尽: “我特么还真就爱上绞架了!” “这里的东西,有什么用什么,先把你这套难看的衣服换下来,”克兹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的泰尔斯,看着他灰头土脸与华服贵饰结合的样子:“它在告诉所有人,你就是个那个该死的王子。” 泰尔斯耸了耸肩,忽视对方的恶意,远离一票样式奇特的女夏装,从善如流地抓了一套寒酸而难看的麻布常服。 他把样式复杂的皮带除下,换上最简陋便宜的粗布带,把蜥皮靴踢掉,穿上许久未曾触碰过的麻布成衣,再拿起一把剪刀,把头发剪成鸟窝。 不止如此,泰尔斯还把写着“王者不以血脉为尊”的匕鞘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劣质黑布,直到看不出本来面目,又把复兴宫的地图叠扁,跟黑布一起塞进衣服的夹层里,准备用他烂得一塌糊涂的针线尽力缝紧。 至于夜幕女王留给他的血獠牙手链,他干脆直接戴上手腕,wěi zhuāng成兽牙饰品。 终于,泰尔斯按照乞儿时代的标准换装完毕。 他走到镜子前,从里面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 泰尔斯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城郊小伙。 “怎么样?这样能行吗?” 然而,当泰尔斯转过头,看向沉吟着的格里沃与克兹的时候…… “唉,”轮椅上的格里沃叹了口气,扶额道: “有什么改进的办法吗?” 泰尔斯一愣。 “当然,”克兹看着粗布麻衣的泰尔斯,棱角锋利的脸上满布愁苦:“我有个方法,保证连他老妈都认不出来。” 格里沃眼睛一亮。 但克兹指了指门后的那把jun1 dāo,她的下一句话让老兵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拿这个,把他整张脸切了吧。” 泰尔斯张开嘴巴:“啊?” 在泰尔斯的愕然视线中,克兹喟叹着摇摇头,抱臂打量着泰尔斯:“他的皮肤太嫩了,也太白了,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族,身高也不如正常的北地小伙……穿什么衣服都会被人认出来。” 女人痛苦地摇头:“蒙混出城什么的……” 三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粪车,”格里沃皱着眉头,说出让泰尔斯大吃一惊的话:“把‘屎人’安格喊来,把他藏进每天运出去的粪便里,跟车出城。” 粪车? 藏进…… 什么里? 泰尔斯眉心一跳:“等等,你们说的……” 格里沃理也不理他:“找根苇管或木管,让他能呼吸就行……” 但幸好,克兹无精打采的下一句话让他颜色稍缓。 “不行,安格今天又被关进去了。” 格里沃颜色一紧,但他随即咬牙道: “那就找‘快鞭’法隆,他们总得运送粪便。” “必须把他塞进去!” 泰尔斯的脸色又变得很不好看了。 但克兹又摇了摇头。 “你知道‘屎人’怎么关进去的吗?” 女裁缝摊开双手:“安格今天第六次驾车出城的时候,城门的巡逻队捏着鼻子,用刀剑一个桶接一个桶地戳刺检查,结果发现了他私藏在粪便里的十包走私沥晶。” 格里沃花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的信息。 “他们怎么……” 他先是惊讶地瞪眼,随即愤恨地一拍大腿:“操。” 克兹毫不在意地抓了抓胸部,摇摇头:“藏粪车里直接出城?没门了。” “可惜啊。”泰尔斯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暗地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克兹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斜眼瞥视着他,不屑地哼声。 泰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举了举手,转移话题道:“没有其他方法了?” 轮椅和裁缝都沉吟着,默不作声。 好几秒的时间里,格里沃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红。 终于,格里沃一拳捶上桌面! “没有选择了,”老兵果断地道:“走黑径吧。” 泰尔斯心中疑惑:黑径? 克兹睁大眼睛: “又一次?” 女裁缝坚决摇头:“不行,那条天杀的破坑道已经塌了一半了……记得上次吗?为了三百金币,我们差点死在里面……” “只有这一条路,”格里沃眼神坚定,打断对方:“没别的办法了。” 克兹凝重地看着他。 一会儿之后,她的眼神软化下来,转过身。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人手。” 但克兹转身到一半,再次回头皱眉: “还有个问题:今天起,巡逻队在盾区也安插了哨岗。” 格里沃眼神一厉:“哪儿?” 克兹面露为难:“就在黑径不远处,我们没法避开据说是努恩王殒命的地方,上面觉得要严加监视。” 泰尔斯清楚地看见,格里沃的脸色急变: “操他娘,那帮崽子收了油水还敢向盾区伸手……” 克兹耸了耸肩,抓了抓脖子:“‘白猪’匹克负责那个哨岗,我给了他六个铜币,他才告诉我真相:秩序厅也不想来的,没人想打破默契,但这是陨星者尼寇莱的命令。” 格里沃愕然:“谁?” 克兹难看地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你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他,还骂他是什么‘操星者’,记得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欠着你人情,那个疯子早把你抓进去了。” “我猜……这就是你嘴臭的报应?” 格里沃愤怒地狠拍大腿: “操他娘的操星者!恶心的死人脸,无耻的狗腿子,活该他舔一辈子的蛋蛋都升不了爵!” 克兹抱起双臂,把她胸前的伟岸向上顶了一下,这才舒服地把手臂按上肋骨,用像看小孩也似的神色看着格里沃。 泰尔斯皱眉听着他们在背后殊无敬意地议论着大名鼎鼎的五战将之一,龙霄城的大公亲卫队长,尼寇莱勋爵阁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数秒后,恢复冷静的格里沃喃喃道: “我们能收买匹克吗,我记得他是盾区出身?” 克兹摇头道:“匹克手下还有十几号人,三千金币呐,我敢担保他们把王子的画像记得比自家婆娘的模样还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梦想着上绞架的。” 她又现出鄙视的眼神,瞥着格里沃:“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视钱财如‘粪土’……” “粪土,对了,”格里沃猛地抬起头:“从粪车里过去?” 泰尔斯又是心中一紧。 “你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大粪以外的东西么?” 克兹一脸鄙视地望着格里沃,让惊魂未定的王子殿下免去了藏身屎尿的命运: “驾着粪车去无人居住的崖壁边上收粪?你信吗?” 格里沃又低下头,深深叹息。 “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混过去,靠近黑径?” 泰尔斯脸色一黯。 不是吧。 这样不行的话…… 就在此时。 砰! 格里沃一巴掌拍上桌子。 “克兹……” 轮椅上的男人挠着下巴:“你刚刚说……这个家伙的皮肤太白,身高太矮什么的……” 克兹一愣:“啊?” 泰尔斯也露出疑惑。 下一刻,格里沃眼前一亮,他抬头伸手,下意识拍了拍克兹,无意中拍到了她的胸部。 疑惑的克兹像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被侵犯的恼恨,她跟着对方的视线望向天花板,随即愣住了。 顺着两人的眼神,不明所以的泰尔斯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头顶。 那…… 那是…… 泰尔斯心中一震,脸色一白! 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他死命挤出一个笑容,看向两个北地人,抽搐着脸:“格里沃先生,克兹女士,你们……在想什么?” 下一刻,格里沃和克兹齐齐低下头,转向泰尔斯。 男人和女人一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行得通吗?”这是一脸冷笑的格里沃。 “我们会知道的。”这是表情满意的克兹。 屋子里的气氛变了。 泰尔斯的心跳越来越快。 第一次,他有些后悔逃出了英灵宫。 这…… 这这这…… “我亲爱的,尊敬的,美丽的王子殿下,”女裁缝伸手扯下头顶的东西,顺手抄起一把剪刀,“喀嚓”地空剪一刀,不怀好意地笑道:“粪车或者这个……” “你选哪个?” 时间仿佛停滞了好久。 泰尔斯呆怔地望着克兹手上的衣物。 那…… 那是…… 他眨了眨眼睛,目光盯死在克兹的手上,只觉得浑身颤抖。 体内生死关头才会出现的狱河之罪,疯狂地涌上四肢。 只见女裁缝克兹的手上。 那是一条…… 皱巴巴的…… 女式长裙。 (本章完) 第343章 猎杀殆尽 龙霄城,盾区,黎明。卡Kа酷Ku尐裞網 金黄色的朝阳刚刚染红天空,稍稍驱散夜晚的寒气,昏暗的街道逐渐清晰。 貌似空无一人的盾区终于稍稍有了点人气,至少走街串巷的人多了起来。 盾区的这条街道是当年灾祸降临的中心之地,房屋零散,地势空旷,几乎毫无遮掩听说还有不少晚上闹鬼的传闻。 “看看他们那副无精打采、草草应付的怂样,”格里沃藏在一道矮篱后,探头看着远处一个小小的巡逻队哨岗,不满地摩挲着他的轮椅:“就这样还想抓到王子?” “那个死人脸知道他的命令是被这样执行的吗?” 这条街道的中心,几个龙霄城巡逻队的士兵背靠着一栋废弃房屋的墙檐,打着哈欠熄灭火堆,等待着同伴前来交班,时不时瞥一眼周围行经的路人,遇到熟人还会打几个招呼。 “因为这儿是盾区通向城门和城闸的哨岗可就不是这副样子了,他们恨不得把姑娘们的**都搜查一遍。”与格里沃同在矮篱一侧,装束利落的女裁缝克兹在嘴里咬着一根草,没好气地道。 “而且这不是好事儿吗?让我们的计划更容易,”克兹抱着双臂,十分不快地转向身侧的一个少年: “话说,你真的不考虑女装?” 她身边那个粗麻布衣的清秀少年脸色一红,死命地摇了摇头。 “我说了几百遍了……” 靠坐在矮篱旁的泰尔斯涨红了脸:“我们只有一个晚上,哪怕在化妆上做到极致,但是姑娘们的神态、习惯、举止、心理,这些东西都是长久的生活中步步养成的,铭刻在骨头里,没有足够的训练和习惯,我怎么可能成功?” 克兹露出失望的神情,嘴里的草上下晃动。 是的,最终,在泰尔斯本人的激烈反对下…… 昨晚在克兹屋里的,关于他乔装成女孩的“建议”还是不了了之了。 “再考虑看看嘛……” 克兹似乎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哪怕在行动前几分钟,她依然垫着双臂探过头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泰尔斯:“我父亲以前是验尸人,我从小就在尸体堆里长大,很擅长给死人化妆的……” “停!”泰尔斯坚决地伸出手,把女裁缝快贴到他怀里的脸颊果断地推了出去,制止了她用那根草来挠自己耳朵的无聊举动。 “我可没有出卖自身以满足你恶趣味的习惯。” 克兹哀怨地看着拒不从命的少年王子。 “再说了……” 满心警惕的泰尔斯咬牙切齿:“我们昨晚不是试过妆了吗?根本行不通!根本连镜子都没法照!” “与其伪装成一个走两步路就现出原形的‘男姑娘’……” 试过妆了…… 想起昨晚,格里沃不禁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跟克兹两人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却双肩抖动,似乎在强忍笑意。卡Kа酷Ku尐裞網 戾气难消的泰尔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纠结着昨晚的噩梦体验,看到两人的反应,更是羞愤交加。 他没好气地扯扯自己的额发:“还有我的头发……看,我昨晚刚刚剪乱……” “而且嗓音怎么办?” 泰尔斯特意把双手拢在胸口,扭了扭腰肢,用变声期的公鸭嗓,捏着声调“啊”了好几声:“‘抱歉,别看我嗓子比较粗,那都是小时候挖矿落下的毛病,其实人家是女孩子呢’开什么玩笑啊!” 说到这里,王子脸色大变,义愤填膺地看着身边神情古怪的两人。 格里沃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另一边的克兹则微微摇头,啧啧有声。 “如果有人告诉你,一个从没接受过训练也没有日常经验的男人能完美地乔装成女人,不但无人认出,还能风情万种美丽迷人,让同性嫉妒不已,异性神魂颠倒,”泰尔斯神情激愤,用力地挥拳抗议: “那他一定是烂俗骑士看多了,或者太久没有女朋友了!” 轮椅上的格里沃和盘坐着的克兹,齐齐意兴阑珊地靠回原位。 留下气呼呼的泰尔斯,一个人消化着委屈。 远处,一队十人的巡逻队缓步而来,与这个临时设立的检查哨岗完成清晨的交班。 格里沃跟克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老兵回复了正经神色:“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是的,从铁匠铺到农庄,我喊来了二十人都是因为封锁而暂时无法出城的人,”克兹搓了搓手,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样子:“不必忧心,他们以为这是对付集市那帮崽子的陷阱。” “其实也没错,”想起昨夜,格里沃不忿地从鼻子里呼出粗气:“等这次事情过了,我要把他们……” “好啦好啦……” “到了时间,这里就会有一场斗殴,”克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打断格里沃,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谨慎:“把那个哨岗一起扯进去。” “嘿,你,”格里沃向着泰尔斯努了努嘴:“而我们趁乱去黑径。” 泰尔斯向着远处望了一眼,扫过那个不甚严密的哨岗,点了点头。 他突然注意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更远处的那一排崖壁底下天空之崖。 是努恩王殒命的地方。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突然冷了下来。 “事情过了之后,会有不少人被关进去的。”克兹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前被关得还少吗?”格里沃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正好避避风头。” “明白了,”克兹耸了耸肩,她看了泰尔斯一眼,无奈啧舌道: “真可惜啊。” 心有惴惴的泰尔斯凶巴巴地回瞪了她一眼。 他敢肯定,与没能看见“星辰的男公主”相比,女裁缝所可惜的绝对不是那群即将被关进大牢的人。 “你们一直在说的黑径,那是什么地方?”泰尔斯望着崖壁的方向,好奇地问道。 克兹轻哼一声,嘴里的草翻了个跟斗:“那是你逃出龙霄城的唯一生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格里沃转过脸来:“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这么叫了他说他爷爷也是这么叫的,如你所见,其中一个入口在天空之崖底下,通路复杂,不是熟人根本找不到。” “我们以前经常用它来运送违禁品,但太狭窄了,效率很低。” 崖底。 泰尔斯皱眉看着那道眼熟的高崖,视线顺着它的山体轮廓往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耐卡茹的巨型雕像。 六年前,就是在那里…… “所以黑径是条……穿过山腹的小道?通向城外?” 泰尔斯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天知道。” 克兹不屑地看着他:“要开凿出一条纵穿天空之崖,沟通龙霄城内外的隧道也许是巨龙挖的吧。” 泰尔斯啧了啧舌,没有说话。 “老一辈的人都很敬畏那里,轻易不敢靠近,”克兹轻哼道:“他们说那是龙霄城的禁地,是群山之主的所在连贵族都不知道。” “但是……十八年前,男人们都跟着国王去星辰打仗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没人耕种,没人打猎,没人放牧,税收和军捐反而越来越重。” “别说城外的农民猎户,就连龙霄城里老弱妇孺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又特别冷,连柴火也不够,还得优先供应贵族,连‘群山的馈赠’都不够。”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十八年前…… 去星辰打仗…… “格里沃先是揍翻了那个跟贵族和官僚沆瀣一气的盾区秩序官,蒙着面搞了几个黑心商人的囤货仓库……” “然后,他打破了传统,带着我们溜进黑径,开始运违禁品,运送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沥晶,永世油,军火,甚至大麻草,还有从前线供应里打劫回来的粮食、柴火和医药。” “靠着这些,才让盾区和锤区的妇女孩童们撑过了那个死人无数的冬天。” 克兹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格里沃:“这就是黑径,也是贫民窟老大的发家史。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格里沃。 但老兵只是冷哼一声,似乎对克兹的话很不满。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进去之后提好你的不灭灯,看好脚下和头顶,”格里沃脸色不渝,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好的过去:“那里的通道太旧了,而六年前,灾祸和多头蛇一起在城里大闹了一场,地动山摇,黑径几乎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 泰尔斯心中一凛。 灾祸。 又是灾祸。 矮篱后的三个人沉默了一阵。 “灾祸,”王子悻悻地开口:“它带来了不少灾难,对么。” 格里沃扶着轮椅的手突然一紧。 “灾难?”克兹讽刺地笑了一声:“灾难?” “你可以看看周围,”女裁缝的脸色冷了下来: “但你无法想象那天的样子。” 她用力踹走脚边的一块碎石:“狗娘养的。” 泰尔斯低下头,没有去看周围碎石与破木,尘土与废料堆积的废墟,废弃的房屋,尘封的水井,倒塌的朽木,以及依旧存着裂缝的地面。 鼻子里还隐约传来恶臭。 这就是盾区啊。 “我能,”泰尔斯低声道:“我说了,当年……我就在这里,我看见盾区是怎么毁灭的了,也看见那些死去的人……” 但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耳朵一痒。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翻坐起来,躲避着用草根挠他耳廓的克兹。 “吹牛也该有个限度,”女裁缝好笑地挥舞着草根:“六年前你才几岁?” 泰尔斯一愣:“我……” “还‘看见盾区的毁灭’?” “你怎么不干脆说,”克兹一脸讽刺地道:“当年就是你单枪匹马,英勇无畏地干掉了血之灾祸,拯救了龙霄城?这样吹起来更神气不是么?” “王子殿下?” 泰尔斯的脸色一阵青红。 “我……”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矮篱滑倒下来,“没什么。” 此时,格里沃却幽幽开口了。 “从来就不是毁灭的问题。” 两人齐齐一怔,转过头看向老兵。 “灾祸所祸害的,也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幸运的,一瞬之间永久地离去。” 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如铁,牢牢地注视前方:“它们……那些灾祸留下的,是对活人的折磨。” 格里沃缓缓地抬起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眼神飘忽。 泰尔斯和克兹都下意识地转过头。 “昨天晚上,那个大呼小叫的驾车小子,记得吗。” 泰尔斯轻轻一顿。 “他叫凯文,”格里沃浑不在意地轻哼着:“六年前,他是锤区一家铁匠作坊的学徒。” 克兹叹了一口气:“瘸子……” 但格里沃没有理会她,依旧自顾自地开口。 “那天,灾祸出现的那天。” “凯文开开心心心地来到盾区,带着一束花,跟自己的恋人私会。” 格里沃出神地注视着远处一口仅剩轮廓废井,它的旁边是一个倒塌的马厩,依稀可见风干的粪便。 “他们被她父亲发现了我认识那个老家伙,他以前在冰川哨望服役,身手可不是盖的,更糟的是,他脾气暴躁,而且很看重他女儿。” 说到这里,格里沃轻轻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纹自然而流畅。 泰尔斯和克兹静静地听着。 “可怜的凯文惨叫着,被他拿着皮带一路从盾区抽到锤区。” “十几条街道的人都知道了,笑声震天响,连大皮带的那条大黄狗都追了他几百米。” 格里沃的笑声很愉快。 “凯文来找我,委屈兮兮地说了一堆屁话,什么他有多喜欢那个姑娘,什么他要当个好铁匠,开个作坊,存够聘礼钱,然后跟恋人的父亲摊牌……” 老兵摇摇头,一脸不屑:“嘿嘿,我还记得他讲那话时的蠢样子……” “也记得大皮带怒气冲冲地来找他算账的模样……” “还记得大皮带被我糊弄走后,从后橱里钻出来的凯文一脸愤慨,雄心万丈的模样。” 格里沃顿了几秒钟。 “然而。” 老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融。 像是遇到阳光的坚冰。 格里沃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远方,默默出神:“凯文,当他第二天早上回到盾区……” “没了。” 远处传来北地人议价时特有的大嗓门,一只公鸡不忿地对着天空打鸣,配合着清晨的鸟叫,显得盾区无比恬静。 格里沃的牙齿微微一抖:“凯文喜欢的姑娘。” “他恨得牙痒痒的‘未来岳父’。” “包括街道上,一路看他笑话的的北地人们。” 老兵眼神黯淡,声音嘶哑:“包括那条讨人厌的,每天都要吠上二十个小时的大黄狗。” 格里沃走神地看着亮起来的天空,下意识地道:“都没了。” 泰尔斯和克兹一动不动地靠在矮篱上,仿佛时间静止。 “整个盾区。” 老兵低下头,从地上捞起一块碎石,依稀看得出它的质料:“这就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这就是它们……是那些灾祸,为幸存者们留下的东西。”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僵硬。 “当以后,你看到凯文再次开怀大笑的时候,”格里沃的眼神认真起来,里面燃烧起冷却已久的火焰:“别忘了,这才是他背后的故事。” 格里沃冷哼一声。 “所以,当年遇见灾难中幸存的人,帮帮忙,千万别说你能想象,别说你了解他们的痛苦,别说你感同身受。” “哪怕你真的是救世主。” 老兵轻轻转头,表情冰冷地看着沉默的泰尔斯: “因为那很虚伪。” 泰尔斯张口欲言,却最终没能说出些什么。 啪。 格里沃一把扣上他的肩膀。 “还有,如果你日后真的成为了国王,”格里沃的神情很严肃,泰尔斯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 “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知道些什么,无论是那些灾祸我才不信它们是什么传说中神派来惩罚世界的使者还是那些传奇反魔武装,你们一定有方法,有手段搞定他们……”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老兵。 格里沃表情狰狞:“记得,聚集你所有的人手,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武器,去找那些灾祸。” “不管它们藏在哪个角落,都得把它们找到,统统找到,全部找到!” 王子的内心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情绪同时上涌,颇不是滋味。 那个瞬间,格里沃咬起牙根,寒气逼人:“把它们从上到下……” “猎杀殆尽。” “一个不留。” 第344章 黑径 下一秒,格里沃一把推开泰尔斯,看向别处,呼吸急促。卡Kа酷Ku尐裞網 克兹轻轻咳了咳。 “我看到凯文了。”克兹向着左侧晃了晃脑袋,那里,一个年轻人在墙后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向这边招手泰尔斯认得出来,那是昨晚载着老乌鸦来到盾区的年轻车夫。 也许是刚刚结束关于他的话题,三人在看到凯文后,脸色都不太好看。 像是在背后讲坏话被人抓到了一样。 “我去做最后确认,等我的信号。”克兹吐掉嘴里的草,拍拍手里的灰尘站了起来,原本无赖般的气质瞬间变得利落起来。 格里沃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只剩下老兵和王子。 气氛有些沉重。 泰尔斯看着女裁缝远去的背影,突然说道:“说实话,我在北地六年了,这样的北地姑娘真不多见。” 格里沃微微一顿,轻哼一声。 “克兹的父亲曾经是个军医,她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童年里充满了鲜血和惨嚎。” 泰尔斯目光一动。 老兵的手指在轮椅上弹动着,似乎在回忆过往: “直到她父亲意外去世,十几岁的克兹面对的就是那些老兵痞们你无法想象一个女孩儿在那个地狱里面会经历什么,更无法想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克兹消失的转角处,回想着这个女裁缝给他的硬朗印象。 格里沃出神地道:“至少在我把她捞出来之前。” “可惜,大名鼎鼎的龙霄城也没有好上多少,盾区和锤区更是如此。” 这一刻,硬气十足的老兵显得特别疲惫,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泰尔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难怪。” 格里沃轻哼摇头:“你生而高贵,事事顺遂恐怕很难想象吧,但你以为她就生来满口粗言秽语,骂骂咧咧,性子暴烈难驯,毫无温柔感?” “你以为她就不想像寻常的北地贵小姐一样,穿上华丽的衣裙,贵气的妆饰,涂脂抹粉地坐在温暖华美的宫殿里,嘤声软语地享受丰盛的晚餐和男人的宠爱么?” “当生活对你强硬,”格里沃捏紧了轮椅,左手上仅剩的三根手指微微颤抖:“你就得比它更强硬。” 泰尔斯久久不言。 但他随即抬起头来。 “可我觉得,现在的她就很好,”心情有些莫名沉重的王子,目光锐利: “正是一个女人最坚强,最美丽,最迷人的样子。” 咚! 泰尔斯惊叫一声。 他双手抱住疼痛的额头,不忿地看着格里沃。 老兵面无表情地收回堪比大锅的右手:“小小年纪,别学人泡妞。” 泰尔斯回复了他一个委屈的眼神。 “但是,没错。” “她很棒,”格里沃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略带闪光:“十几年了,克兹早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泰尔斯使劲搓了搓脑袋,没好气地道:“只是兄弟?” “她会很失望的。” 格里沃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几秒之后,老兵突兀地开口。 “你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 泰尔斯神经一紧。 “我父亲?” 格里沃把脸转向另一侧,摇头晃脑,似乎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对。” 王子眨了眨眼睛。 那是太久远以前的回忆了。 泰尔斯皱着眉头,颇有些吞吐地答道:“他,他是个国王。” 咚! 第二次,泰尔斯泪眼汪汪地双手抱头,愤慨地看着格里沃收回右手。 为什么? 只见格里沃颇有些气急败坏:“操了,谁他妈不晓得你父亲是国王……说点别的、有用的,好么?” 泰尔斯咬牙切齿:“别再动手动脚!” “别的?他……”王子正要开口,却眼珠一转:“为什么你想要知道这个?” 格里沃咳嗽了一声,貌似寻常地转过脑袋。卡Kа酷Ku尐裞網 “哦,这个啊,你知道,埃克斯特两任国王都是卑鄙无耻的混蛋,”老兵毫不在意地第二次耸了耸肩,背部在轮椅上蹭了蹭:“我就是在想,星辰的国王是否也一样。” 泰尔斯露出狐疑的眼神。 “可老乌鸦说,你不在乎高层政治。” 格里沃脸色一变:“对……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知道多一些不是坏事,下次见面,我可以反过来嘲笑他。” 老兵第三次耸肩。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格里沃。 直到格里沃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转过脸去。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可你不是说不想再见到他了吗希克瑟?” 格里沃脸上一红:“关你什么事!” “当然,当然,但是……”泰尔斯细细观察着格里沃的侧脸,眯起眼睛:“为什么偏偏是我父亲?” 格里沃脸色一僵。 “哦,得了,”他大手一挥,没好气地打断泰尔斯:“你知道……算了,忘了这回事儿吧。” 格里沃冷哼连连,显然极度不爽。 “谁他妈在乎你的国王爸爸。” 老兵抱起手臂,转过身子,一边第四次耸肩,一边气呼呼地自言自语:“又一个天才早慧、年少多金、英俊风流、邪魅霸气的小白脸罢了。”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他,露出笑容。 “那瑟兰呢?” 格里沃微微一颤:“啊?”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泰尔斯叹息道:“我母亲呢?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迎来的等待时间格外地长。 好半晌,格里沃才歪了歪嘴,不屑地摇摇头。 “你母亲?哈!” “那个讨厌的歪脑筋小姑娘,”轮椅上的老兵露出复杂难懂的神色,说着满不在乎的话语:“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闯下一堆祸,把所有人都惹毛。” “骗大家给她擦屁股。” 泰尔斯点点头:“包括你吗?” “可饶了我吧,”格里沃摇头冷笑:“我最讨厌她了。”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你跟希克瑟……当年都曾经是荒漠里的奴隶,对么?”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格里沃的痛点。 “嘿!” 他在轮椅上蹦了几寸起来,十分气恼: “我不在乎老乌鸦跟你说了些什么……” 格里沃神色不善地指着泰尔斯:“我同意帮你个小忙,但这不等于我们很熟!” “停下‘我是你好朋友’的那套煽情把戏。” 泰尔斯无奈地眨眨眼睛,表示理解。 两人重新靠回原位,等着克兹的信号。 直到格里沃重新开口。 “嘿,老乌鸦跟我说得不多,但是从你要去的方向看……”格里沃似乎没法自然地从“暴怒”的情绪中转换过来,他很生硬地道:“你要去荒漠,对么。”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摊了摊手,只是眯眼笑笑。 但格里沃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轻哼道: “听着,如果你要进荒漠,那你最好有个熟练的向导,否则……” 格里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心中一动:“荒漠里有那么可怕?兽人还是荒骨人?” “都是,”格里沃扯了扯嘴角,眼神犀利:“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而荒骨人……他们就难说了,那些家伙邪门儿得很。” “邪门儿?” “但你最大的威胁可远远不是它们,”格里沃神情肃穆:“而是荒漠本身,太阳和黄沙,还有时刻在你耳边低语的恶魔‘躺吧,睡吧,梦吧,永远不要站起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老兵的表情又开始飘向远方。 泰尔斯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了什么:“你进过荒漠,对么。” 格里沃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当兵的时候,去里面打过仗。” 泰尔斯微微蹙眉:“然后?” 格里沃抬起头。 “然后,”轮椅上的老兵严正地看着泰尔斯: “就没有然后了。” 就在此时。 远处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股骚动。 似乎是两个男人在争吵。 “准备好!” 格里沃机警地握住轮椅两端:“信号来了那是我们的人。” 泰尔斯紧张地站了起来,压低身子扒住矮篱。 “这能成功吗?” 泰尔斯担心地看着那两个一言不合就开始打架的男人,看着他们的打斗越来越激烈。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去,把斗殴变成群架,把群架变成骚乱。 哨岗的巡逻队开始皱着眉头向他们而去,似乎有了怀疑。 泰尔斯心中忐忑:“陨星者可能会怀疑的我见识过前白刃卫队在龙霄城的行动,见过他们怎样在混乱的局势里,半个小时就锁定一个康玛斯人的行踪,陨星者和白刃卫队对龙霄城了如指掌,这就是他们的家。” 远处的骚乱越来越大,不少人从街道外闻讯赶来,加入斗殴。 直到一个劝架的巡逻队士兵也被一拳揍翻。 格里沃嘲讽地笑了一声。 “陨星者?嘿嘿,那个狗腿子头头,跟他的狗腿子小弟们?” 轮椅上的老兵转过脸,表情严肃:“你错了。” 格里沃默默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最有资格称这座城市为‘家’的人……” “从来都不是他们。” 下一秒,格里沃转过轮椅,在越来越大的骚乱中,果断地驶出这道掩护,在无数人群的侧面急急而行,向着天空之崖而去:“我们出发。” 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一阵小跑,跟上老兵的方向。 避开哨岗的过程比想象中简单,盾区里的贫民斗殴声势浩大,巡逻队那可怜的十几个人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连自保都够呛,更别提发现偷偷溜进天空之崖的他们了。 用格里沃的话讲,那就是“龙霄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在混乱中,在巡逻队派来弹压的大队之前,他们溜进了满是岩石,凹凸不平的崖壁底下天知道那个老兵坐在轮椅上,怎么能摇得这么快! 在七拐八绕之后,在泰尔斯快要晕眩之前,他跟着格里沃的车后轮,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小洞前见到了克兹。 “准备好了?” 克兹神情紧张,动作却毫不拖沓,她从身后的背袋里掏出一盏一看就知道是旧货改造的劣质不灭灯,抛给泰尔斯。 气喘吁吁的泰尔斯抱住不灭灯,看着克兹掏出绳索和工具,神情凝重地道:“任何时候。” 身后的打斗声开始缓了下来。 克兹轻轻一笑,似有不屑:“记得,只碰我踏过的地方。” 泰尔斯喘了一大口气,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祈祷我别死在里面吧。”克兹笑着拍拍老兵的后背。 女裁缝把不灭灯咬进嘴里,并直身体,一马当先地双脚朝下,整个人滑进那个漆黑的小洞里。 不见了人影。 这就是……黑径? 泰尔斯顾不上惊讶那个小小的洞窟居然别有洞天,格里沃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人会在那边准备好马匹,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老兵神色不豫,却最终没说什么,“但是,在里面跟紧克兹。”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学着女裁缝的样子,把双腿塔进洞穴里他没踩到底,却感受到里头的丝丝凉意,以及若有若无的微风。 “你不来?” 身后的斗殴还在继续,但是远处已经响起了巡逻队的哨子。 显然,时间不多了。 格里沃拍了拍自己的半截大腿,嘲讽道:“我看着像是能飞檐走壁的样子吗?” 泰尔斯心头一堵。 “去吧,”格里沃阴沉着脸色,转向一边:“我得回去收拾残局特别是那个死人脸。” 泰尔斯看着老兵的样子,捏紧了拳头。 “格里沃,”泰尔斯咬紧了牙关,重重点头: “谢谢。” 少年认真地道:“无论你是为了老乌鸦,还是为了我母亲。” 格里沃怔住了。 泰尔斯真诚地看着他,微微颔首。 下一秒,老兵的表情变得气恼起来,他一巴掌扇上泰尔斯的后背,在后者的惊呼声中,把他推进了黑径。 看着泰尔斯消失在黑径里,格里沃用力喘了两口气,平息着急躁起来的心情。 妈的。 格里沃在心里默默骂道。 为了他母亲? 他以为他是谁啊。 格里沃脸色不渝地转过轮椅,看着街道上越发形势明朗的斗殴,不爽地啐了一口。 “一个国王。” 他看着刚刚亮起来的天空,喃喃道。 “一个国王,”格里沃的脸色沉了下来,自言自语里充满了低落的情绪: “怎么会是个……国王呢?” 老兵看着自己的半截大腿,又摸了摸自己只剩一个空洞的左眼,表情勉强而黯淡,低声开口: “操。” 但仅仅几息之后,格里沃就松下了紧张的表情。 他僵硬着脸,惶然若失地从怀里的衣袋处扯开一个线头。 从夹层里缓缓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皮袋。 格里沃颤巍巍地拆开这个皮袋,呆滞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又看了看黑径的入口。 久久不言。 老兵停下了动作,轻嗤一声,自嘲也似地摇了摇头:“操……” 身后的斗殴声开始平息。 但格里沃恍若不觉。 他捏着手里的东西,脸色青红不定,使劲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情,喝道: “操!” 仿佛这能证明什么。 几秒后,格里沃释然地靠上轮椅的靠背。 他无力地干笑了几声。 老兵紧紧闭上眼睛,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愁绪: “操。” 终于,格里沃手里的东西缓缓飘落,降到他的轮椅上。 晨光照亮了它。 那是一缕束得整整齐齐的女性头发。 柔顺,光滑,亮丽。 色泽火红。 在感受着背部与岩层的摩擦,一路绷着心情滑到底之后,泰尔斯睁眼就是一团黑。 直到脚步声响起。 “哟,你怕黑?” 泰尔斯眯起眼睛适应着突然而来的光线,惊魂甫定地看着提着不灭灯,玩味地看着他的克兹。 周围一片漆黑。 以及寒冷。 他们的不灭灯只能照亮身周的一小块地方。 “跟上来,”在黑暗中,只于灯光里露出半张脸的女裁缝,帮他把不灭灯点亮,叹了一口气:“有些路哪怕不好走,也一定要跟上。” 泰尔斯狼狈地爬起身来。 克兹转过身,手脚并用地扒上黑漆漆的岩壁,似乎正在上坡。 “又得爬这个破地方了……” “至少上次还拿了三百金币……” 克兹自言自语地讽刺道:“这次的主顾呢?给了我们一个上绞架的机会,哈!” “王子?哼。” 泰尔斯只得装着没听到。 黑径比泰尔斯想象得要更狭小,他刚刚想伸手去抓身侧的不灭灯,手臂就结结实实地在岩壁上撞了一记。 咚。 泰尔斯嘶声摩挲着痛处,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地抓起不灭灯,辛苦地跟上克兹的脚步。 克兹显然轻车熟路,而他只能透过不灭灯的微光,勉强看见克兹的裤腿和靴子。 很快,泰尔斯就领教了黑径的厉害。 显然,这里没有平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偏偏还坑坑洼洼,好几个地方甚至是近似峭壁的陡坡,得要克兹用挠钩爬上去,再垂下绳子拉他上来。 “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吗,”泰尔斯在第八次摔倒之后,痛苦地抱怨:“黑径?” “以前没这么难走,”前面的克兹轻笑道:“但是你知道……灾祸没事儿在龙霄城玩石头,凭空把这儿震塌了一半。” “怪它们去吧。” 一路上的黑暗里,所到处无不磕磕碰碰,泰尔斯更是屡屡因为没有经验而摔倒或滑脱要不是小时候的摔打经验足够丰富,泰尔斯觉得现在自己可能早就鼻青脸肿了。 “小心,别再摔了。” 前面传来克兹的声音。 泰尔斯一阵脸红,越发谨慎地摸索着周围的岩层:“谢谢。” 克兹哼了一声。 “我说的不是你,而是那盏不灭灯谁在乎你摔不摔。”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翻了个白眼。 “这里通风很差,用火把会闷死的。” 前面带路的克兹嘿嘿两声: “而这里又太黑,摔坏了不灭灯,没有照明你根本出不去。” 说起这个…… 泰尔斯心头一动:我倒是有办法。 他在心里嘿嘿一笑。 狱河之罪响应了他的呼唤,涌向他的双目。 在眼眶周围的血管激荡里,泰尔斯满意地看见,眼前的漆黑场景慢慢变得透亮起来。 包括洞窟里的声音尽管只有微微的寒气流动。 泰尔斯只觉得眼前清晰许多,很多在黑暗里照不到的障碍,这下都能提前避开了。 于是他的步伐很快跟上了克兹,这倒是让女裁缝高看他一眼。 “你倒是上手挺快的啊!” 泰尔斯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他开始留心周围的环境。 “噢,这儿还有字儿?” 泰尔斯翻上一个较为平坦的岩台,通过狱河之罪看见了岩壁上有着奇怪的文字。 “啊?” 在前面摸索道路的克兹不解地问道:“我怎么没发现?” 泰尔斯顿了顿,狱河之罪继续涌动。 他眯起眼睛,摸着刻在岩壁上的字。 “八月,二十……牲畜,粮食……”他小声读着上面的文字。 泰尔斯的表情认真起来。 “远古帝国。” 克兹攀上一块凸出的岩石,奇道:“什么?” “文字,这些岩石上的文字,是古帝国文,这种写法……不是最终帝国,是更久以前的远古帝国,”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惊疑不定地想起基尔伯特很久以前教给自己的古帝国字母:“这条隧道的历史起码有一千年了,乃至更久至少那时,北地还在远古帝国的治下。” “不,”泰尔斯看到一个新句子,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好奇心被勾上来的他兴致勃勃地道:“应该没有那么古老,我注意到,这些文字里还混杂了一些通用语的文字和用法似乎在记录补给和库存。” 克兹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女裁缝似乎在做什么耗费力气的事情,也许是攀岩,敷衍地道:“是啊,真……真厉……真厉害呢。” “现在,动动你的屁股继续走。” 克兹终于攀上了上面的一块巨岩,她喘了口气,探出头来向着下面的泰尔斯伸出手,没好气地道:“然后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泰尔斯挑挑眉毛,瞥了一眼上方的身影,继续前进。 但他马上僵住了。 等等。 泰尔斯重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头上的克兹。 不灭灯仅仅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小块岩壁,其余都是一片漆黑。 但是。 看清眼前的景象,泰尔斯倏然一惊! 他惊愕地眨了眨眼:只见在狱河之罪几如白昼的黑暗视野里,克兹头顶的岩层上…… 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样式古老的甲胄,编着复杂的发辫,脸部瘦削,张开嘴巴,眼珠凸出却没有瞳孔,只有满目的眼白。 就像一具死尸。 泰尔斯在淡淡的寒意中注意到:昏暗的黑径里,只有黑色和灯火的金黄,但那个男人却是“色彩鲜艳”,深青色的肩甲,亮银的锁甲,黯红的腰带,就连武器也颜色分明。 更诡异的是,那个男人像是脸朝下镶嵌在岩层里一样,反着重力,倒着“躺”在克兹的头顶。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浑身僵硬他突然想起在另一个虚幻世界里,在校园宿舍中,那个上铺“背靠背”的故事。 为什么是现在…… 明明知道……我最怕这种东西了…… “喂!” 克兹不耐烦地摇了摇手臂,道:“你傻了?” 下一秒。 那个男人动了。 只见“他”一点一点,僵硬地低下了脖颈。 就像脖子生锈了一样。 泰尔斯的头皮开始发麻,脊背开始遍生寒意。 下一刻,似乎脖颈低到了极致,“他”又开始转动那对没有眼眸,只有一片惨白的眼珠,毫无生气地注视着底下的克兹。 “他”缓缓地扯起脸颊上瘦削的肌肉,扯出了一个僵冷的微笑,露出尖利得不正常的铁锈色牙齿,用声带撕裂般的嘶哑嗓音,吐出一个词组。 听见那个拉长了不少的词组,泰尔斯就僵住了。 那是古帝国语。 【活……人……】 但克兹却依旧满脸不耐,对头顶只有几寸之遥的东西恍若不觉:“你还要不要上来了?” 似乎连那个词也没听见。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抑制住浑身的颤抖。 现在。 他到底要怎么跟克兹讲:你的头顶上方…… 有…… 有一个……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口,死命驱赶着恐惧。 他下定了决心。 这有什么? 不…… 不就是…… 不就是一个…… 不就是个鬼嘛! 带着满心的愤慨,泰尔斯咬紧牙关,睁开眼睛,猛地抬头! 但他又愣住了。 只见克兹的头顶,只有一片漆黑的岩层。 空空如也。 什么倒着躺的男人,什么色彩鲜艳的鬼。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喂喂喂?” 克兹一脸不爽地看着呆呆的泰尔斯,灯火照耀着她的侧脸和岩壁: “你到底在发什么愣啊?” 第345章 加入我们 那……那是什么? 黑暗中,泰尔斯恐惧地看着克兹头顶的岩层。 他努力眨了眨眼,却依旧什么也没看到,克兹头顶一片漆黑。 狱河之罪没有给他任何反馈。 “嘿,小子!” 女裁缝的不满几乎要充盈这个小小洞窟:“你在耍我吗?” 嗓音传扬在岩洞里,回声频频。 泰尔斯被这声怒喝吓了一跳。 “没什么……” 少年深呼吸一口,惊魂未定地盯着克兹的头顶:“走,走神了……” “这就来。” 泰尔斯这次卯足劲伸直了手臂,把不灭灯举到最前方,心有余悸地左右张望,一点一点向前挪步,好不容易扣上克兹的手掌,攀了上去。 自然又招来了女裁缝的不少数落。 但泰尔斯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在克兹继续向前探路时,泰尔斯一个人举着灯,路过那张脸原先的位置。 后者怎么也忍不住频频抬头举灯,确认头顶是不是真的多出过一张诡异的人脸。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只剩安静镶嵌在岩层里的石头。 是我看错了么? 是的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颤抖的手脚,努力把气氛不对的想法全部扔出脑外,跟着前方克兹的一点灯光,抱紧怀里的不灭灯,硬着头皮在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里继续向前。 他们再次前进了有半个小时。 期间,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忐忑万分。 他连心跳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 不知不觉,王子已是冷汗淋漓。 “很好,已经走过一大半了,现在我们头顶……”女裁缝的声音传来,听上去颇为满意:“不远了!” 泰尔斯心下一松。 洞窟前方的克兹撑着左手的岩壁,向右转去。 但就在此时,克兹左手按过的空壁上…… 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泰尔斯只觉得胸口一麻,一口气没喘上来,浑身一抖! “啪!” 他的不灭灯砸在脚边,火光摇曳,把泰尔斯的影子投射到那面岩壁上,却没能盖住那个脸的轮廓。 那是个五官深邃,额头和脸颊上涂着蓝色染料的男人。 跟之前的第一个男人一样,他肌肉瘦削萎缩,双目惨白,收唇露齿,肤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喂喂喂!” 克兹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说了别摔不灭灯啊!” “没了照明,你拿头撞出去吗?” 女裁缝跟岩壁上的人脸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但丝毫未觉不妥。 【我们必须……】 岩壁里的男人用没有瞳孔的眼眸死死瞪着泰尔斯,颈椎像锈蚀的钟表一样慢慢转动,黑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枯木般的牙齿间发出难听的响声,就像在他耳边传来: 【精灵……杀光……】 【兽人……也杀光……】 【敌国……同样杀光……】 【我们自己……为什么不能……杀光……】 克兹还在不快地数落少年,好像跟男人分处在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样,没有听见。 这是…… 参杂着古帝国语法的……西陆通用语? 心里发毛,快要哭出来的泰尔斯僵硬着脸,指着克兹侧对的方向:“可是……” “那里……” 然而再转过视线,泰尔斯就惊悚地发现: 男人不见了。 克兹疑惑地回过头:她的背后只剩下黑漆漆的岩壁。 没有人脸。 它在灯火和影子的交替覆盖下,安详如昔。 泰尔斯呆住了。 他开始轻轻颤抖。 克兹皱起眉头看着他:“喂!” “那里啥?” 少年猛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吸了一大口气,像灵活的兔子一样窜起来! 他抄起不灭灯,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那块岩壁,跑到克兹的前头。 吓呆的王子拐过那个诡异的岩壁,眼前又是另一片漆黑,勉强能看见一道向下的斜坡。 “不,克兹,”泰尔斯一边跑,一边咽了一下喉头,他手指发麻,嗓音不稳: “有些不对劲。” 克兹有些愕然:“什么?” 泰尔斯坚决忍住回头的欲望,死命摇了摇头:“黑径……这个地方,很邪门儿。” “我看到了些……东西。” 克兹若有所思地看着泰尔斯的狼狈样,突然扑哧一笑。 “你还真是怕黑啊?” 毛骨悚然的泰尔斯死死咬着下唇,尽力不去想:“这不是黑……” 他被打断了。 “乖乖闭嘴!”女裁缝凶神恶煞地赶到他前头,捅了捅他的胸膛:“我答应了瘸子,那我就肯定要把你送出去……” “好好跟着!” “不准怕黑!” 欲哭无泪又惊骇欲绝的泰尔斯无言以对。 前方的克兹骂骂咧咧地跳下一个斜坡,带动气流,周围一阵寒意袭来。 泰尔斯只得哭丧着脸,把不灭灯挂上胸前,一脚在前,双手撑后,跟着滑下斜坡。 这一次,他睁大眼睛,狱河之罪流动得越来越快。 “我记得只要走过这里……”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听着,但就在快滑到斜坡底的时候…… 他仰面相对的,顶部的岩壁上,突兀地出现了三个人影! 老人,女人,男人。 正在下落的泰尔斯浑身一颤! 他的耳边再次传来低沉而诡异般的耳语。 【你是……我是……我们是谁……】这是老人的呼唤,北地口音的通用语里充斥着迷惑。 【汝即吾等……吾等即汝……】这是男人的低语,满满的古帝国文,用语典雅,却诡异非常。 他们贴在岩壁上,尽皆双目惨白,状若死尸,牢牢瞪着他,在黑暗中清晰无比! 其中那个女人还向他伸来干枯的双手。 【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那边……】 这是通用语,但语法复杂,充斥着泰尔斯没听过的口音。 话语里头带着撕心裂肺的寒意,与歇斯底里的痛苦: 【我的……爱人……】 【为什么……不从……战场……归来……】 棕灰色的指甲掠过泰尔斯的脸,带来彻骨的寒意。 “砰!” 吓呆了的泰尔斯一屁股着地,摔得结结实实! 这都什么鬼! “操!” 泰尔斯忍不住开了粗口,这一刻,他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 他爬起身就向前跨步,只想离头顶的人影远一些。 这特么什么鬼地方! 气喘吁吁,在黑暗中慌不择路的泰尔斯一头撞上了正在回忆路途的克兹。 “你疯了吗!” 女裁缝被他撞得脚下趔趄,一脸怒意地回头:“我发誓你要是再……” 但她没能说下去。 两人都感觉到了: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一晃。 克兹的吐槽和泰尔斯的呼吸齐齐一收。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岩层传来了吓人的响声: “喀拉” 两人的脸色齐齐刷白。 “喀啦啦” 这? 泰尔斯仔细倾听着这吓人的声音。 这好像…… 好像是,岩石开裂的声音? 几秒之后,裂声越来越大! “刷剌剌……” 两盏不灭灯提供的微弱照明下,克兹和泰尔斯大眼瞪小眼。 克兹脸色苍白地摸了摸头顶: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石落到他们的头上。 “糟糕。”她只来得及蹦出这个词。 地面又是猛烈一晃! 惊惶的泰尔斯一把抓住旁边的岩石,才没摔倒。 感觉着地面的晃动,克兹好不容易稳住平衡,脸色大变:“妈的!” “一定是哪里又塌了!” 话刚说完。 “砰!” 开裂声和晃动声变成了刺耳的砸响。 就像某块巨岩坠落在身后一样。 女裁缝表情难看,她顾不上数落泰尔斯,把不灭灯往脖子上一挂,手脚利落地攀上路途:“快跑!” “咚!” 一道巨岩,砸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矮坡上,向下滚落。 泰尔斯心中一震,知道现在不是怕鬼的时候。 王子顾不上保留体力,他呼唤着熟悉又陌生的力量,死命催动着浑身上下的狱河之罪! 轰! 狱河之罪愉快地冲上头顶,漫溢全身。 感受着血管的搏动和肌力的充盈,感受着比白昼还清晰的视野与洞内空气的潺潺流动,泰尔斯猛踩地面,瞬间起身! 他扒着岩壁,顺着克兹的脚步死命直追。 地面又是一晃。 很快,周围的声音变成震耳的轰鸣,配合着岩层和地面的震动,一齐传来! “轰隆隆……” 王子惊恐万状地赶上克兹的脚步。 “轰!” 岩石坠落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似乎近在咫尺。 “搞什么……” 泰尔斯死命跳过一个浅坑,扒住一块上坡的岩层,在轰鸣声中咬牙大喝:“这个破地方……之前也是这样吗?” 地面又是一晃,泰尔斯一个没站稳,趴倒在地上。 他的不灭灯砸在岩壁上,随着破碎声瞬间熄灭。 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逃命要紧! 头皮发麻的泰尔斯重新撑起身子,三两步跨出几米的距离。 在地面的猛烈摇晃下,他摔了不知道多少个狗吃屎,却只能死命向前! “鬼知道,我上次带人来还是六年前!”轰鸣里传来克兹气急败坏的声音,显然她也很不好过:“盾区毁了之后,黑径有时候就会塌方!” “所以瘸子把这里封了!” 泰尔斯在震动中左右撞壁,狼狈地维持平衡,保持前进,但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就连熟门熟路的克兹也快不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 “砰!轰!” 他们身后传来巨响之前经过的斜坡,被一块不知哪里落下的岩块砸了个结实! 碎石飞溅。 回头看见这一幕的泰尔斯亡魂大冒! 泰尔斯抢上两步,避过左方的一块落岩。 “砰!” 但这还远远不是最糟糕的。 随着落岩砸开一道裂缝,里面悚然惊现了另一个人。 一个白发的干枯人影。 【来……】 【加入我们,共抗暴君……】 【帝国必亡,北地必兴……】 它双目发白,肌肉腐烂,却有着跟同伴一样干枯的嘴唇,稀疏的白发和褶皱的头皮,向泰尔斯伸出只剩白骨的手。 泰尔斯浑身一颤,狱河之罪无需呼唤自动聚集到他的左腿,死命一蹬,骂骂咧咧地向右滚去。 搞什么鬼啊! 在逃命的过程中,泰尔斯又远远地看见:他右下方的一个陷坑里显现了另一张骨肉焦黑的干枯脸庞。 它睁着发白的双目,对着他释放惊悚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 【为了保护家人,我要杀光敌人……】 【但有家人在,敌人就会找到我的弱点,击败我……】 【我就,无法,杀光敌人……】 【为了家人,我不能被击败……】 【家人……不能成为,我的弱点……】 【所以,为了击败敌人,为了保护家人,我必须首先……】 【必须……】 【首先……】 【杀光我的家人。】 这个“人”话音落下,干枯的双手突然扶住头部,发出无尽的痛苦嘶嚎! 卧槽! 涕泗横流的泰尔斯捂住耳朵,在心底怒喝着,连滚带爬扑向克兹的方向。 这都什么东西啊! 前方的克兹一个急刹,泰尔斯差点撞在她身上。 “砰!” “老天,我记得的路全乱了……”慌不择路的克兹怒嚎着,不灭灯在她的胸前猛烈晃动: “怎么这么倒霉,感觉我们走哪儿就塌哪儿!” 一块岩石吓人地砸在他们前进的路上,泰尔斯和女裁缝震惊之下,立刻转向另一边。 “走到哪儿就……”泰尔斯忍住心中的恐惧,在奔逃中不满地大喊:“你确定你不姓德雷克?” “狗屁!” 克兹怒道:“我的姓是……” 但就在此时,在震动、塌方、落岩中逃命的泰尔斯呼吸一滞。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 狱河之罪的视野里,无数方才看见的人脸、人影、人形,在他们逃命的路途上相继出现。 这些“人”有着相同的特征: 枯如死尸,有眼无眸,动作僵硬。 它们,这些怪物们,或者从裂开的岩缝中露出头颅,或者从砸破的坑里伸出四肢,乃至突兀地从地下升起背脊,无所不在,影影绰绰。 泰尔斯只感觉到无尽的寒意,自脚底侵袭而来。 这一次,它们隐隐散发出不祥的黑色雾气,无论远近,都齐齐转向泰尔斯,死死瞪着他,张开难看的嘴唇,交相开口。 【皇帝在呼唤……骑士已聚满……凯旋,凯旋,凯旋!】 【剑锋所指,战乱必终……打完这场仗,帝国就没有了敌人,我们就能回到家乡……】 【我们被包围了,不用留口粮了,受伤的人把马留给健康的人,没有武器的去搜搜其他人的遗体……骑兵,着装,我们再做最后一次冲锋,这样,安塞特王他们需要对付的兽人杂种就会少一些……】 【为什么我们要打仗……为什么,西涛人没有打我们,那我们为什么要打他们?】 【赛尔,克鲁里,洛卡塔萨达……卡拉路凯尔……赛尔,赛尔,赛尔里凯!】 各种各样的语言,典雅或通俗的古帝国语,复古或近代的通用语,乃至许许多多泰尔斯似曾相识却无法理解的语言。 甚至还有好几个一看就不是正常人形的存在,痛苦嘶吼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洞穴里顿时嘈杂不堪。 但克兹一如既往,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死命向前奔逃。 越来越多的话语,或悄声细语,或低沉开声,或怒吼咆哮,伴随着层层不正常的情绪,渗入泰尔斯的耳中。 胆战心惊的泰尔斯哀号一声,手忙脚乱地加快速度,只想有多快就跑多快地逃离这个鬼地方! 声音还在继续: 【不管他们有没有武器,道理很简单:这里是皇帝划下的地方,是我们的版图,如果他们不承认自己是帝国人……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 【起义失败了,全军覆没……帝国的督察官很快就来,快逃……】 【吹军号,是冰杂种们……兽人……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挡住他们……相信我,人类必将胜利!】 【逃兵,逃兵,逃兵该死,逃兵不配做人……没有砍头的勇气,就活该被别人砍头!】 【破城,破城了!跟着我,我们冲上去,一个不留!帝国万岁!】 “克兹!” 泰尔斯捂住耳朵哀号着,忍受一寸寸袭来的头痛。 “克兹!” 他忍住不看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某个面目狰狞恐怖的枯瘦女“人”,不管不顾地掠过一道道障碍,靠着狱河之罪的视力才不至于在黑暗中跌倒: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黑径……这个地方很不对头!” 轰隆声响里,克兹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似乎刚刚避开一块头顶砸落的岩石:“是啊,我也看出来了……” “还有,谢谢你的废话!” “喀……”克兹回头的瞬间,头顶又一道巨岩裂开! 垂直下落。 “小心!” 克兹下意识地抬头,顿时脸色煞白。 那块岩石……把他们都笼罩在了下方。 泰尔斯头皮一麻,顾不得双腿的酸痛,发力赶上! 但看清眼前的局势后,前冲的他心中发凉:不行。 那块从头顶砸落的岩石范围太大了。 哪怕他扑中克兹,哪怕他们全力冲刺…… 也避不开。 怎么办。 巨岩距离克兹的头顶只剩数米。 怎么办? 那个刹那,泰尔斯死命回忆起一切能用得上的技能。 娅拉、罗尔夫、怀亚、黑剑、科里昂姐妹、埃达…… 但面对这种危机,他们的技能身手,应急方法,全部用不上…… 怎么办。 这个时候,反倒是一个泰尔斯没有想到的身影,突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回忆里,那个男人表情冰冷,脸色苍白。 刀刃在他的手中斩出,又奇迹般折回。 泰尔斯浑身一震。 罕见的终结之力渗进他的骨头和关节,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力量。 电光火石间,泰尔斯脚下加速,猛地扑上前方的克兹,把她的腰肢牢牢箍住。 在克兹的尖叫声中,他们一起向前倒去,而头顶的巨岩越来越近。 泰尔斯咬紧牙关。 狱河之罪开始在体内咆哮,让他的毛孔一阵瑟缩。 耳边,血液在血管里的激荡,逐渐盖过了那些“人”的无尽言语。 他浑身的骨头开始呻吟。 “啊”在剧痛中,泰尔斯忍不住怒哼出声。 头顶的岩石越来越近,甚至开始反射不灭灯的光芒。 下一刻,他前冲的势头奇迹般地止住了:泰尔斯的双腿牢牢地停在地面。 他们没有倒下。 不止如此,泰尔斯的体内骨节发出阵阵难听的爆响, 泰尔斯面容扭曲,终结之力聚上双腿。 像是克服了惯性似的,少年王子刚刚冲到此处的身形突然向后折去! “砰!” 巨岩砸落。 巨响回荡在耳边。 克兹坐倒在地上,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寸的岩石。 她的身边,泰尔斯躺倒在地上,痛苦地喘着粗气。 “哗啦……” 身前砸下的岩石寸寸碎裂,不少滚到了他们的脚边。 千钧一发之际,泰尔斯一个前扑,扑向克兹,又不可思议地瞬间变向,向后生生跃出了两米,把他们一起拖出落石的范围。 “哇哦,”克兹慢慢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到……” “别,问。”这是双腿麻木,快喘不上气来的泰尔斯。 他妈的…… 泰尔斯狼狈地喘息着,却感觉到地面的震动还在继续,耳边的轰鸣没有减弱。 这是……要我死啊。 正在此时,仰躺在地上的泰尔斯,一双瞳孔猝然凝结! 他的正上方头顶…… 一张恐怖的脸,出现在岩壁上。 泰尔斯认得那张脸:瘦削的脸肌,僵冷的微笑,尖利的铁锈色牙齿。 以及那色彩鲜明的甲胄。 是那个男人。 它惨败的眼眸向泰尔斯望去,寸寸移动着僵硬的脖颈,缓缓开口: 【来啊。】 【你不该在那边。】 【你属于我们。】 仍然是标准而古典,吐字清晰的古帝国语。 如果你忽略其中蕴藏的深深寒意。 它的话音落下,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黑色雾气。 下一秒,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他们身下的岩层就寸寸碎裂! “轰隆!” “嘿” 惊惶的克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她就随着岩石的坍塌,向下陷去。 “克兹!” 泰尔斯惊呼着扑上去,想要抓住慌乱的女裁缝:“抓住我!” 但他的手只能徒劳地掠过克兹的身影,最后一次触摸她的手指。 克兹落了下去,离他越来越远,脸上的震惊犹自未平。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在黑暗中坠落的女人。 却无能为力。 直到女裁缝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 不复能见。 头顶,嘶哑恐怖的嗓音传来,说着寒意逼人的古帝国语: 【来啊,同伴……】 【加入我们!】 第346章 银影 泰尔斯咬死牙根,微微发着抖。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猛地抬头! 然而,岩壁上那个诡异的男人再次消失了。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 克兹…… 他顾不上那些神神鬼鬼了,泰尔斯向着坍塌的边缘疯狂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着力点,好向下攀去寻找克兹。 但好像是黑径要刻意玩弄他一样,头顶再次传来开裂声。 “哗啦啦” 一块岩石掉落下来,泰尔斯下意识地扑向一旁,岩石砸在他的原位上,碎片四溅。 该死…… 该死! “砰!” 身侧和头顶持续落下无数碎石,少年只能死死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在狱河之罪的感知中左右翻滚,尽力避开那些较大的石头。 “窸窣咕隆……” 终于,泰尔斯感觉到,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王子喘息着放下手臂,仰躺下来,强忍着酸胀难受的眼睛。 克兹…… 想起那个女裁缝最后绝望的脸,泰尔斯就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头顶一寒。 他炸刺般坐起身来! 果不其然,王子惊悚地看见:不计其数的人影,再次出现在身周。 前方的壁上,后方凸出的岩石,左脚侧的地面,头顶的崖边…… 干枯的肌容,惨白的眼珠,腐烂的唇齿。 是它们。 又是它们。 无数的诡异面容像浮出水面一样慢慢地涌出岩壁,仿佛它们根本不是实体。 【加入我们……】 它们足足有数百人,铺满了几乎所有可见的岩壁,无一不瞪着死人般惨白的眼珠,从四面八方看向泰尔斯。 【你不属于那边……】 【加入……我们一体……重回战场……】 泰尔斯头皮一凉,屁股向前挪了一步,离身后一个快要碰触到他的“人”远一些。 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耳朵,泰尔斯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他又开始头痛了: 【胜利……为什么……没有到来……】 【身后就是你们的父老妻儿,为了北地……死守住这里……】 【记住,我们没有杀人,我们是军队,上战场的时候,是军队在杀人,所以我们不是凶手,是帝国在杀人,这是帝国的责任,我们只是服从命令,我们无罪,无罪……】 【前进……前进……直到死亡……】 【没办法了,粮食不够……去村里搜粮,记得礼貌些,用买的……】 【不,如果任何人敢抵抗征粮,那就是敌人……先吃战马吧,从病马开始,下刀痛快些……把战俘拉来,我们生啖敌人的血肉是天经地义……没有战俘了?去村里吧,没事的,我们只挑那些坏透的人渣,是在做好事……】 【跟着尤斯,我们干这一票……只要干掉亚伦德公爵,北地就是我们的了……暗夜兵团的存亡,就在今日!】 【逃吧……皇帝输了……我们没有希望了,逃吧,逃去荒漠,逃去西涛行省,逃去龙吻行省……】 【我要爬回去,爬回去……我的女儿,我的妻子……她们在等我……不,我不能吓到他们,我得先找到我的头……】 突然,王子感觉到了什么,他颤巍巍地扬起头。 泰尔斯僵住了。 是它。 是那个男人。 方才在岩壁顶部的那个“它”,依旧瞪着可怕的白眸,张着铁锈色的牙齿。 此刻,它漂浮在半空,在黑雾的围绕下,缓缓向泰尔斯“飘”来。 【你……是我们的……】 泰尔斯竭力驱散寒意和恐惧,握紧拳头。 想起克兹下坠时的表情,怒意和恨意顿时袭来。 “你是谁!” 它毫无反应,只是静静飘来。 “你到底”泰尔斯咬牙开口,却硬生生地停住。 它越来越近,在无数脸庞的旁观下,跟泰尔斯对面相望。 泰尔斯想明白了什么。 他猛吸了几口气,克服颤抖和发毛,生硬地开口,说出基尔伯特曾经教过他的古帝国语: “你们是谁?” 泰尔斯看见,那个“它”轻轻一顿。 缭绕的黑雾慢慢离开它的身躯。 “你们……想要……什么?” 半空中,那个最特殊的“它”缓缓地抬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脑袋。 泰尔斯看见:它身上的色彩似乎鲜艳了一些。 它表情一动,嘴唇边上僵硬的肌肉颤动着张开,发出瘆人的笑声。 但下一刻,它就猛地张开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的耳边顿时响起凄厉的咆哮!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痛苦地向后缩去。 随着它的凄厉嚎叫,但周围的数百脸庞齐齐躁动起来,纷纷张开像是要腐烂的嘴巴,响应着嚎叫! 下一秒,无数的“人”离开原位,在嚎叫声中,显现头颅以外的身躯。 就像捕食的野兽。 【狱河,狱河是什么样子……妈妈,我能在那儿见到你吗……】 【为铁血王尽忠,死而无憾……】 【不,我们的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这个腐朽不堪的所谓帝国,那个高高在上的无耻暴君……必须被推翻!】 【为他们报仇!】 【相信我,只要我们把敌人都杀光,一个不留,和平就会到来……什么?新的敌人?那就继续杀啊……一直杀到和平降临的那一天……】 【我的天,龙,那是头龙……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赢龙……】 【打完仗,我就能升到队长,我要回家把艾丽娶到手……】 【我是……我是谁……】 【不,我们为了他们才拿起武器……我宁愿上绞架,也绝不伤害他们……】 【我来当兵,是为了把仗打赢,打完……这样,我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以后就不用当兵了……】 无数的声音像是窃窃私语,却毫无阻碍地穿透嚎叫,生生灌进泰尔斯的耳朵。 泰尔斯死死捂住耳朵,痛苦不堪。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只剩半张脸的“人”怒号着伸出枯枝般的手,首先碰触到泰尔斯的左臂。 “啊啊啊” 泰尔斯痛呼出声! 那感觉…… 就像…… 就像被浸入开水,然后倒上冰水! 冰冷和滚烫感同时蔓延上被碰触的手臂。 狱河之罪疯狂地运转起来,本能一样加强他的臂肌、手骨、充盈他的关节,加速他的血流。 泰尔斯狂呼着,死命挥舞jc匕首,但是…… 没有用。 那个没有实体的怪物,它的手臂毫无阻碍地穿过泰尔斯的手,飘出一阵肉眼可见的轻烟。 泰尔斯怒吼着,疼痛依旧,随着怪物的渗入,他的手臂越发痛苦。 不仅如此,岩壁上的数百个怪物脸庞,它们纷纷伸出手足,攀上岩壁,向他爬来! 颤巍巍地向他伸手。 不只是手臂,还有腿部,颈部,头颅…… 不。 不,不! 每一次跟它们接触,泰尔斯都像经受酷刑一样,只能徒然地嘶吼,连狱河之罪都没有办法帮他。 在剧痛中,泰尔斯的意识渐渐模糊。 糟糕。 我…… 似乎……到最后了。 就在他竭力举起匕首,想要划开自己的手掌,作出最后一搏的时候。 “哔” 泰尔斯突然耳朵一痛。 耳鸣! 无比刺耳的耳鸣,突兀袭来! 几乎要盖过他周身的疼痛! 在耳鸣的刺激下,泰尔斯不断抽搐着,觉得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与耳鸣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刺眼的银光。 它在漆黑的洞窟中亮起,照清了这一方狭窄的角落。 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数百上千的“人”在见到银光的刹那,纷纷痛苦地捂住幽白的眼眸。 【好疼……】 【是他……】 【是他!】 它们放开死命挣扎的泰尔斯,向后退却! 银光越来越近。 耳鸣也越来越强。 “它们”凄惨的嚎叫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泰尔斯从它们的情绪里,感知到了恐惧和厌憎。 【不,好疼……】 【那个北地人……】 【是他,还有他的力量……】 【他迟早也会是我们的……】 【快走……】 【逃……】 在银光之前,它们争先恐后地放开了泰尔斯,向身后退却,重新没入漆黑的岩壁中。 银光刺得泰尔斯睁不开眼。 他的耳鸣没有减低,但泰尔斯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 但随着那些怪物的离去,泰尔斯舒出一口气:他身上的疼痛缓解了。 很快,泰尔斯的耳边不再响起窸窸窣窣的幽深话语。 仿佛关上了通往闹市的窗户。 终于,这个黑暗的坑洞底部就再也没有了怪物,唯剩下漆黑的岩层。 以及泰尔斯。 少年艰难地坐起身来,死命挡住那道向他射来的刺目银光,忍受着稍稍不那么刺耳的耳鸣声,首先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惊奇地发现,尽管对那种疼痛还印象深刻,但他的全身上下,除了在逃命途中遭受的擦碰伤之外,居然没有任何怪物造成的伤害。 所以,那些东西确实是…… 就在此时。 银光弱了下来。 耳鸣随之消失。 等等。 泰尔斯浑身一颤! 刚刚的诡异耳鸣……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耳鸣…… 自己曾经体验过的。 两次,一次在星辰,一次在北地。 一次在血脉仪式里。 一次在神圣的决斗中。 所以…… 王子想通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 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耀眼银光的中心。 那里,一个人影随着银光的减弱,从中显现。 这是一个男人。 由银光组成的男人。 对方默默地看着他。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光中的人影,得出下一个结论:他是个战士。 对方身上的轮廓皆由银光点缀而成,唯有五官处,一片幽黑深邃。 银光组成了他身上的轻甲,甚至描绘出他甲胄间暴露的健壮肌肉,修长身材。 然而泰尔斯印象最深的,是这个银光男人站在他面前时,所展现出的那种英气和威严,雄伟和魄力。 仿佛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但对方依旧只是透明的银光,泰尔斯甚至能通过他的躯壳看见后方的岩层。 泰尔斯惊疑地看着他:所以,他到底是…… 下一秒,那个人影迈动脚步,缓缓开口。 嗓音冷冽,咬字如铁。 “所以,你就是罪魁祸首。” 传入耳廓的,是一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古半今的通用语。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什么?” 银光里的人影摇了摇头,举步向前: “你不属于这里。” 泰尔斯看着他慢慢靠近,顿时一阵紧张。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抱歉,”泰尔斯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甩着手腕,感受着狱河之罪带给他的酸痛:“所以您是哪位?”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是哪位?” 他英气的脸庞一歪,漆黑的眼眸微微变形。 似乎在思考。 “我是谁?” 但泰尔斯只能从他的话语里感觉到深深的迷惘。 只见银影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想不起来。” 泰尔斯一阵愕然。 银影人倏然抬头,语气坚决:“但我必须守护这里……” “而你,你来错了地方。” 他幽深的漆黑眼眸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泰尔斯心中一紧。 银影人走到他跟前,突然伸出银光组成的健壮右臂,摸向他的脸庞! “啊!” 泰尔斯痛呼着吓了一跳银影人的触摸如有实质,银光所到之处,皮肤竟然传来一阵刺痛! 王子咬牙倒退两步,离开对方的手臂,握住匕首,警惕地看着对方。 他的耳鸣又开始了。 “你有些不一样……”银影人似乎越发疑惑:“身体里充斥着不祥的气息,连群山的力量也排斥着你……” “但是……” 泰尔斯瞪着眼睛,表示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 身材高大的的银影人猛地摇了摇头。 仿佛要摇掉什么东西。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情绪已经变冷,语气肃然: “不,”银影人斩钉截铁地道,银光之间的五官慢慢聚拢,似乎在说服自己:“你只不过是它们的新把戏……” “是它们混沌意识的副产物。” “是邪恶的另一面!” 下一秒,银光大盛! 银影人瞬间变成了银光人,顷刻间欺身到泰尔斯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 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 泰尔斯只觉得,随着那只手臂而来的还有千钧重压,让他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耳鸣、刺痛,瞬间传递到泰尔斯的神经,程度比之前更甚,让他不禁尖叫起来。 “啊啊啊……” “不!” 跟没有实体的怪物不一样,银光人的手臂似有若无,他牢牢按住泰尔斯脖颈的时候,居然让后者产生了一阵虚幻的窒息感。 银光人犹疑不定的声音穿透耳鸣:“我有责任,必须守护……” “我,消灭威胁……” 对方举起左臂,手臂上的银光越来越盛,直插泰尔斯的胸膛! 银光直直地没入泰尔斯的胸口。 那一瞬,泰尔斯轰然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脏处激发! 带来浑身的刺痛! 连狱河之罪都像是被牢牢压制住一样,毫无反应! 耳鸣、刺痛、寒意,像是三种酷刑同时折磨着他! “啊啊啊啊!”泰尔斯死死闭着眼睛,面容扭曲,比之前惨烈百倍地痛嚎起来。 就在此时。 “咦?” 很突兀地,银光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从泰尔斯的胸膛里抽出了左臂。 银光人漆黑的双目缓缓靠近:“这是……” 被死死压制住的泰尔斯停下了呐喊,他冷汗淋漓,不住喘气,眼看就要软倒。 银光人身上的光芒减弱了,他重新变成银影人,一把捞住软下去的泰尔斯。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反复酷刑么? 虐待狂吗? 泰尔斯感知着刺痛和耳鸣的消失,却仿佛经历一场大战,浑身疲累,意识涣散。 银影人把他轻轻放平,将左手停在泰尔斯的左胸前,触摸着他的胸膛,让泰尔斯在刺痛下感觉阵阵不适。 下一秒,银影人抬起头,语气严肃:“你是谁。” 泰尔斯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快维持不住了,他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嘶吼,不满主人带来的虐待。 妈蛋。 你这个…… 神经病…… “我,”他喘息着,冷笑连连,把不满和憋屈融进话里:“我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可怜的羔羊,走错了方向碰到了变态……”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光再次旺盛起来! 刺痛和耳鸣再次袭来,让刚刚舒缓的泰尔斯再次颤抖起来。 “我特么最讨厌熊孩子了。” “所以狗娘养的,我再问一遍,”银影人冷冷地道: 银影人的手掌死死按住泰尔斯的胸膛,用力下压,银光再次渗透进去! “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啊啊啊”耳鸣,刺痛,重压,窒息,寒意……好几重的感觉折磨之下,泰尔斯很果断地放弃了顽抗,惊骇欲绝地大吼: “泰尔斯泰尔斯泰尔斯” “泰尔斯·璨星!” “我是泰尔斯·璨星!” 他带着一天遇到的所有委屈和不爽,仰天大吼道:“某个倒霉王国的倒霉王子啊啊啊!” 泰尔斯的声音传得很远,回音都震耳欲聋。 王子浑身冷汗地喘息着,惊奇地发现,那个银色虐待狂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胸膛。 对方身上那让他不适的银光也收敛起来。 银影人慢慢地站起身。 “璨星?”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王子,似乎在咀嚼着这个名字。 “璨星……” 银影人抬起头: “一个熟悉的姓氏。” 他转过身,步离泰尔斯,留给他一个背影。 意识模糊的泰尔斯痛苦地挣起身子,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由银光组成的甲胄上,装饰风格粗犷,搭配简单。 这个风格,就像是…… “即使承载昔日的回忆早已如朽木风化,”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头,第一次,他冰霜也似的语气里有了奇异的感情: “它却仍然能敲响我意识中的铃音,激起我思绪里的涟漪……” “璨星……” 身上无处不痛的泰尔斯带着敬畏和怀疑,扶着岩壁站起身来,丝毫不想跟这个虐待狂扯上任何关系。 银影人猛地转过身,五官再度聚拢,看上去很严肃: “那么,年轻的璨星……” “你不该来这儿。” “你更不该唤醒它们。” “唤醒这个残忍而无道的诅咒。” 第347章 你终将失败 漆黑昏暗的洞窟迎来了罕见的一刻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把这里照得无比亮堂, “唤醒……它们?” 泰尔斯靠着岩壁喘气,警惕之下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大部分对抗性的举动这个银影人显然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存在。 少年疑惑地问:“什么‘它们’?” 银影人用光芒间那双漆黑如无物的眸子注视着他。 “它们。” 依然是那口带着北地腔调的,半新不旧的西陆通用语。 银影人的面部轮廓在光芒闪烁下微妙地动弹着,几乎像一个真正的人在说话一样,颇有些奇异: “你看见了。” “那些无家可归的亡魂。” “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异类。” 泰尔斯心里一颤。 什么? “徘徊在生死之间……” 他喃喃地重复着,惴惴地抬起头,看向四周黑漆漆的洞窟岩壁,想象着之前密密麻麻的鬼影从上面显现的景象。 那些干瘦腐烂的面容。 泰尔斯不禁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他把脸埋进双手,痛苦而艰难地叹出一口气。 “原来这个世界,还真的有这种东西啊……” 唉。 连这点都为我考虑好了…… 全息、四维、动感的恐怖片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呢! 垂头丧气的泰尔斯用了整整五秒钟,才从记忆碎片里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中挣脱,无精打采地抬起脸来。 “但怎么会……” 他靠在岩壁上,轻按着身上的擦碰伤,有气无力地问银影人:“龙霄城底下哪来这么多亡魂,闲得无聊专门在这里吓人?” 银影的男人身上光芒微烁。 似乎在犹豫。 “我们的头顶,位于地上的亚伦德堡,”但他终究还是开口回答了,银芒中传来的话仿佛梦中的呓语,荡起似有若无的回声: “矗立于此足足数千年。” “巨龙的烈焰,精灵的足迹,北地的战士,帝国的铁蹄,乃至兽人的重锤都曾犁过此处。” 听见陌生的地名,泰尔斯顿时一怔。 “亚,伦,德,堡……” 王子疑惑地重复着,但旋即眼神一亮:“等等,你说的是龙霄城?亚伦德堡是它的旧称……” 泰尔斯随即明白了什么,恍然之下,他开始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银影人。 “用这个称呼……所以你是古时候,额,你是帝国时代的人?” 可银影人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并不答话。 “好吧,”泰尔斯自讨没趣地摊摊手,在心里把“没话找话套问情报”的这个选项,从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对象头顶划去: “那,亡魂?” 银影人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似有感慨地看着这个洞窟。 他转过身,离开泰尔斯的身前。 银芒组成的脚步,在踏过的岩石上留下流光溢彩般的奇妙印迹。 “这片土地经历无数的战火和酷寒,灾难与死亡……头颅落下,鲜血遍洒,死尸盈野,哀嚎萦绕。” 银影人缓步向前,那带着虚幻回声的话语重新传来,蕴藏着某些化不开的惆怅: “数千年来,无算的生灵埋骨此处,过往的亡灵聚集难消。” “聚集难消……” “难消……” “消……” 这一次,他的回声特别明显,让泰尔斯一惊。 王子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话语不是通过声音,而竟像是直接在他的心中响起! 等等。 在心底里响起的话。 这种情况…… 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可不等泰尔斯想清楚这件事,银影人的语气就变了。 “本来,它们应该静静沉睡,意识全无,同活人无涉,与凡世无关,慢慢失却自我,失却时间,直到消亡殆尽,不复得存。” 男人猛地转过身,身上的银芒像拨亮的油灯一样密集起来,口吻变得严厉而认真: “直到你唤醒它们。” 泰尔斯生生一愣。 “我?” “但是,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无辜又疑惑地伸出双手:“怎么就唤醒它们了?” 银影人正对着他,光暗对照下显现的五官,突然变得有些棱角锋利。 “不,”他坚决地道: “你做了。” 泰尔斯一脸愕然。卡Kа酷Ku尐裞網 银影人缓缓地抬起右手,正对着他,手掌心发出微微的银芒。 泰尔斯霎时觉得不舒服起来银芒里似乎有某种东西,让他的皮肤微微刺痛,一如这个危险存在刚刚威胁逼问自己的时候。 “我能看见,它们都能看见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 泰尔斯心中一紧。 银影人淡淡地道,却让泰尔斯的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它潜藏在你强壮的肉体中,既汲取养分,也反馈益处,它使你得以沟通人间与地下,联系生者与死灵。”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啊? “在它与你合而为一的刹那,你就游离在生死之间,模糊了存亡之界。”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生死之间…… 他立刻想通了什么。 “你以自身为钥匙,在互不相通的界壁上打开了通路,”男人严肃地道:“本应毫无知觉,难以影响活人的亡魂们纷纷被惊动、唤醒。” “犹如循腐以聚的鬣狗,嗜血而来的群鲨。” 泰尔斯惊愕地眨了眨眼,看着银影人越发分明的漆黑五官。 “你是说……”他难以置信地轻声道: “狱河之罪?” 银影人没有回答。 心中忐忑的泰尔斯想到就做。 他捏紧拳头,深呼吸一口,在身体里呼唤起狱河之罪,发挥其最常用的功效加强视听感官。 数秒内的时间里,狱河之罪循着意识灌入眼耳周遭的血管,让他的世界明亮、清晰起来。 但也在同一个瞬间,泰尔斯马上感觉到周围有异! 远处,银光照耀不到的岩壁上,无数的黑影从中冒出,新出现的诡异鬼脸,纷纷向这边看来! 【啊……好痛啊,我的胸口……】 【不,为什么要杀我,我没有参加起义……】 【萨达!洛克萨达!】 【他们不能留在这儿,兽人的前锋快来了,就是绑,也要把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绑走……】 【哈哈哈,你们不会相信的,我把那个冰杂种锁在架子上,用烧红的夹子,把它的肠子绞出来,倒上火油……我永远也忘不了它们对我的丽萨所做的事情……我要落在我手里的每一个兽人都死得痛苦无比……】 那一瞬,阴冷的寒意,幽深的私语,痛苦的嘶嚎,所有噩梦重新回到泰尔斯的感官中! 王子大吃一惊! 然而,感受到威胁的狱河之罪非但没有停止,还不受控制地加速运转,持续加强他的感官。 那感觉,就像前世的记忆里看鬼片的时候,在惊吓的高潮瞬间,影片从2d突兀地变成了3d。 【我只是为了赏钱和吃饱饭……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呢,反正他们从来没把我们这些小卒子当人看……】 【好饿啊,将军,战俘和罪犯都吃光了,好饿啊……我们,我们可以吃那些病人和老人吧?反正他们也快死了,给我们填填肚子,我们还能帮他们保护家人……】 【我不明白,我们是战士,我们有自己的荣誉,屠杀平民有任何荣誉可言吗……】 【听着,士兵,你的荣誉不由你自己决定,谁是平民谁是敌人也不由你决定,而由军团,由帝国,由我的命令决定,明白了吗?现在,士兵,杀了这个北地小崽子,因为他是敌人,这就是荣誉……】 声音越来越大,身周越发寒冷,泰尔斯痛苦地捂住脑袋,闭上眼睛,抽搐起来。 糟糕…… 怎么会…… 周围的亡魂们越发躁动起来,其中不少甚至向着这边攀来。 就在此时。 “滚!” 银影人的怒吼回荡在耳边。 洞窟里再次银芒大盛,刺得泰尔斯一阵蜷缩! “滚回你们的破窝里去!” 随着银影人的怒吼,亡魂们的惨叫再度响起,渐渐变弱。 它们痛苦地躲避着银芒,纷纷向后退缩,没入黑暗。 那些可怕的私语和情绪,也如潮水般从泰尔斯的感官里退却。 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好半晌,瘫坐在岩壁边的泰尔斯才有气无力地放下抱头的手,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消失。 可恶。 他喘着气,在心里骂道。 可恶,可恶,可恶! “目前而言,这些亡魂无法直接伤害你的肉体,”银影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但它们能通过影响环境,从而击溃你的精神,污染你的灵魂,把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当然,如果它们再强大一些,而你再软弱一些……” 泰尔斯睁开眼睛,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男人身上的银光慢慢减弱,他放下银芒四射的手掌,默默地看着少年。 “很好,狱河之罪的功效……”泰尔斯颓然地道:“原来还能开阴阳眼见鬼,或者放次声波招魂……” “真是棒极了呢。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嘲讽地道。 银影人重新来到泰尔斯的身边,低头看着他。 “我认得这种力量我曾有个朋友跟你一样。” 银影人的话让泰尔斯提起心神:“狱河之罪?” 银光里的男人摇了摇头:“在这种力量的折磨下,他被狱河拒绝,为凡世不纳。” “那是他一生最大的不幸。” “就像这里,像这群被邪恶的诅咒,卡在生死之间的可怜亡魂一样。” 心情同时被郁闷和烦躁占据的泰尔斯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我猜,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他心中一动。 “邪恶的诅咒,”筋疲力竭的泰尔斯抬起眼神,问道: “你不止一次提到这个了。” “什么意思?” 这一次,低头看着少年的银影人停顿了很久。 他身上的银光忽明忽暗。 终于,银影人再度开口: “这群受折磨的灵魂并非出于自身的意愿,才囿于此处。” 他的话语里尽是悲哀和怜悯:“相反,它们身受恶毒的诅咒而被束缚于此,无法继续死亡的旅程。” “因为这个诅咒,它们断绝了生命的循环,深陷于永世的泥沼,经受着无尽的苦难。” 泰尔斯怔住了。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 却只能看见昏暗的洞窟,漆黑的岩层。 空无一物。 王子忍住心中的悚然,奇道:“什么样的诅咒?” 银影人沉默了数秒。 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催促的时候,银影人才直直面对着他,五官在银光里不住闪烁,话语凝重,一字一顿: “铁血王的诅咒。” 泰尔斯眉心一跳。 “铁血王?” “我记得这个传说。” 王子挠了挠头:“铁血王,北地人都知道他,他是,他是,他好像建了什么东西来着……” 泰尔斯咬紧下唇,用力思考着,感觉自己快回想起来了。 银影人轻哼一声,打断他的回忆:“铁血王,第一位率众抗击古兽人的人类国王,‘人类最后防线’的建造者。” “对!”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泰尔斯脸色一红,耸了耸肩:“我是说,对,我知道。” “铁血王战死、最后防线失守、古兽人大举南侵、沙文古国灭亡,这些标志着人类蒙昧时代的结束和诸王纪的开端……我想起来了,”泰尔斯叹了口气:“啊,我真想念历史课。” 但他随即奇怪地皱眉: “但是,铁血王跟诅咒有什么关系?” 银影人摇了摇头,引得周围的岩石光影一颤。 “这是亘古的凄惨旧事,残忍又悲哀,你不需要知道细节。” 泰尔斯不满地眯起眼睛。 男人的五官轻轻一顿,看上去就像是叹了一口气: “只需要知道,这是一群高尚的人犯下的罪孽。” “他们怀抱着希望和爱,力图挽救世界,却最终造就了弥天大错,后患无穷。” 而他的下一句话,再次引得泰尔斯微微吸气: “连法师们亦避讳提起,视为禁忌。” 泰尔斯轻轻一僵,连呼吸都为之一颤。 “法师?” 泰尔斯惊奇地看着眼前的银影人,再次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和他们有关?” 银影人扭过头,银芒的甲胄泛出流光的波澜: “不仅有关,他们更是其中的主角。” 他的声音变得凛冽而肃穆: “铁血王的诅咒这是魔法带来的祸患,更是法师步入的歧途。” 泰尔斯持续惊异地望着他。 没错,如果这个家伙是帝国时代,是终结之战之前的人,那他就一定知道魔法,知道法师…… 但还没等他开口追问,银影人就再次开声。 “因为这个诅咒,这个错误,”银影人转向黑暗的洞窟,沉声道:“许许多多的死者,无论生前姓甚名谁,归属何方,他们的灵魂在去往狱河之前就被锁死在这里黑径,无法进入往生的循环。” “如果生命是一束长绳,那它们便活在死结之中,不进不退,是最可悲可怜的存在。” 泰尔斯想起那个色彩鲜艳的男性亡魂,想起他向自己开口冷笑的诡异面容,不由得心中一颤。 “所以,它们……没死成?” 银影人摇头否认:“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死亡之后却无法继续前行。” “怎么说?” “死亡是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消散,”银光里的男人轻轻抬起手掌,银芒在他的手上幻化出一个人形,为泰尔斯示意着灵魂与肉体的分离:“而这些亡魂……它们失却了肉体,没有躯壳,也就没有了承载知觉与记忆的载体。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它们却因诅咒,而留下了本应无力独存的灵魂。” 银影人的话语变得越发凝重,回声越来越响:“这意味着,在漫长的时光里,这些本该消散却莫名留存的亡魂,既无法创造新的记忆,更不断遗忘旧日回忆,难以区分自我与他者,过去与当下。” “对它们而言,过往已成虚幻,未来毫无意义,既不知其所从来,亦不晓去向何方。” 他一句一顿地咬字道: “它们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而变成了别的东西,别的怪物。” 银影人停下解说,直直望着泰尔斯,似乎指着他作出积极的回应。 泰尔斯瞪着不可置信的双目,努力消化着这些神神鬼鬼的知识。 可是…… 拜托。 这,这不科学啊…… “似乎不怎么妙,”泰尔斯硬着头皮,强忍住对细节的追问和对银影人脑洞的吐槽: “所以,额,这个诅咒,这些亡魂……就这么永远持续下去了?不会因为电量耗尽什么的……” 银影人轻哼着打断他。 “这就是更糟的部分,”男人平静却认真地道:“这些亡魂卡在生前与死后之间,一面与生者相连,一面与死者相接,他们同时受到两方的影响,也能反过来影响双方。” 泰尔斯想起方才赶路途中的“闹鬼”事件,眉头越来越紧。 “比如不久前,地面上发生了不计其数的死亡新一轮的逝去与绝望,新一轮的贪婪与疯狂,新一轮的恨意与执着,无不深刻影响着黑径里的这些亡魂。”银影人收起手掌,默默地道。 泰尔斯先是疑惑地一顿,然后挑起眉头。 什么? “不计其数的死亡?” 少年不明所以地追问道:“我不明白,这里……这里是天空之崖的内部,是龙霄城的地下岩层。” 泰尔斯摇摇头:“什么地面上‘不计其数的’……” 但他生生一怔,自己的掐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泰尔斯的眼前飘过一个尽是废墟的街区,闪过格里沃和克兹的脸庞。 他想起了什么,颇有些震撼地瞪大眼睛。 不会吧? 那就是说…… “等等,‘不久前’?我想我知道了……” 泰尔斯一脸恍然和震惊的表情,下意识地轻声道:“六年前,灾祸降临了龙霄城……” “盾区毁灭了,那里……没错,不计其数的……死亡。” 他生硬地说完这句话。 随着他的话,泰尔斯注意到,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急促地闪烁起来。 周围依然昏暗,因为银光明暗不定的闪烁,洞窟里顿时显得诡异了不少。 过了好久,银影人才重新开口。 “是么。” 银影人的光芒有些黯淡,似乎昭示着他的心情: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战争,饥荒,瘟疫,灾难,生者的痛苦为亡魂们注入新的养分,非但让它们不致消散,更得以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壮大自身,化为最可怜也最可恨的畸形形态,持续飘零在此方囚笼。” “与此同时,那个可怕的诅咒也随之加强,循环永续,将亡魂们束缚得更加紧密,无法自拔,乃至彼此依存,直至如今,”男人轻轻摇头: “难以前进,不得解脱,无法超越。” 泰尔斯重重地靠上背后的岩壁,长长地叹息。 “影响生死双方,还能永久持续……” “听上去确实很糟。” 银影人很人性化地抱起手臂,跟他一样熟练地靠上岩壁。 这个动作显得他亲切了不少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鬼样子。 “数千年了,面对铁血王的诅咒,围绕着这个错误,三大魔法塔费尽心力,无数的法师们前后相继。” 泰尔斯听见熟悉的名词,连忙竖起耳朵。 银影人似乎在唏嘘,他轻轻晃动着银色的脑袋,漆黑的五官微微动弹:“但每一次,他们试图研究与揭秘,努力弥补与修正,却只是把这个本就可怕的错误,推向更严重的深渊,酿造出更可怕的后果。” 他的声音沉到谷底: “乃至带来世界的终结。”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 面对这个诡异的银影人,他果断摇了摇头:“世界的终结?我不明白。” “有……这么严重?” 银影人冷哼一声。 他缓缓转向少年,漆黑的眼眸里似乎聚集着难言的力量,让泰尔斯心中一沉。 “你还太年轻,璨星。” “你不曾知晓,”银影人淡淡道:“未被告知,亦无察觉。” “你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属于你的使命。” 泰尔斯皱起眉头:“什么?” 银影人的嗓音轻轻一提,在光芒中震起可见的涟漪,就像在轻笑一样。 但下一刻,他随即沉下松开的漆黑五官。 男人的身上,银芒再度汇聚起来,瞬间大亮! 银影人离开了岩壁,放下双臂,默默看向洞窟的一个角落。 “怎么了?”感受到不妥的泰尔斯也赶紧站好,警惕地问道。 银影人十分简略: “它们来了。” 就一句话,让泰尔斯的神经紧绷起来。 随着银影人的话,一阵若有若无的寒意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他紧张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身周的岩壁,很快发现了不对。 只见一阵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从周围的岩壁中渗出,沾染这个狭窄的洞窟,而黑雾每渗出一分,银影人的光芒所照耀的范围就小上一分。 就像吞噬光芒的虫子一样。 泰尔斯头皮发麻地看着这些黑色雾气的越来越多,下意识地向后瑟缩。 他见过这种雾气。 就在刚刚。 “这就是诅咒的实体。”银影人冷冷地提醒他: “别碰它们。” 泰尔斯皱紧眉头:“额……好主意。” 很快,一张张干枯腐烂的脸庞,一只只颜色诡异的手臂从岩壁上,从黑雾最密集的地方伸出。 泰尔斯咬紧牙齿:随着光线的减弱,他没法看清那些远处的亡魂,但少年却再也不敢催动狱河之罪,生怕引来又一轮的祸患。 “但你刚刚,不是把它们都赶走了吗?”他明智地靠近了那个银影人一点,尽管后者刚刚才差点害死他。 银影人握起双拳,光芒旺盛了一些。 “千百年来,恐怖的诅咒使得这里聚集了无数可怕的亡灵,”银影人的语气尽管严肃,却没有太多的波动,像是司空见惯: “它们大多数都随着历史而凋零,但仍有几个存在逃过了时间的劫难,留存了不少的理智,十分特殊。” “强大,可怕,难缠。” “有的,甚至能跟我过过招。” 银影人猛地转过头,看向一个最幽深的角落: “比如这个。” 顺着银影人的“眼眸”,泰尔斯看向那个角落,顿时脸色一白。 一张脸庞出现在岩壁上。 是它。 又是它。 它再次张开枯萎的嘴唇,颤动着铁锈色的牙齿,从岩壁里浮现。 依然是古老的甲胄,繁复的发辫,凸出的惨白眼眸,依然是明明身处黑暗,却依旧色彩鲜明的身躯。 是第一个出现的亡魂。 那个最特殊的亡魂。 也是…… 泰尔斯暗暗地道:也是害死克兹的凶手。 跟其他周围只敢攀住岩壁,不敢太靠近银芒的同类相比,这个特殊的亡魂身上散发出无尽的诅咒黑雾,完全脱出岩壁,漂浮在空中。 向着银光的中心飘来。 泰尔斯神经一紧! 亡魂抬起了头,惨白的眼珠发出幽幽的绿光,看向他们。 泰尔斯咬紧下唇,抓住腰间的匕首。 尽管他不知道是否有用。 然而,这一次,这个特殊的亡魂却看向了那个银影人。 已经由陌生变得熟悉的古帝国语,带着沉郁顿挫的深邃韵味,重新响起在泰尔斯的耳边: 【你……】 【又是你。】 【北地人。】 北地人…… 泰尔斯好奇地看了看身边的银影人,重新提起对他身份的猜测。 亡魂干枯的脸部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晃了晃脑袋,这个人性化的动作,就像在它在回忆一样。 【为何你还不放弃?】 【为何不加入我们?】 【为何要抵抗?】 银影人摇了摇头,身上的银光聚焦起来,能照到的范围缩小了不少,却更加刺目耀眼。 驱散了几丝正要靠近这边的黑雾。 “林卡将军。” 银光里的男人态度轻松,却熟练地使用着古帝国语:“你曾是个伟大的战士,强大的对手,以及残暴的刽子手。” “但那个时候,你至少还是个人。” “而现在,诅咒已经影响了你大部分的神智,”银影人冷哼道:“你早就不是自己了。” “可悲。” 泰尔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色彩明晰的亡魂,又看看银影人。 他们之间…… 名为林卡将军的亡魂张开可怕的牙齿,低吼了一声。 【北地人。】 【你靠着那个过气神灵的力量,坚持到现在……】 【但这个诅咒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亡魂阴冷的笑声传来,黑雾萦绕在他的甲胄周围,却丝毫没有遮挡住上面的色彩和装饰。 周围越来越暗。 就像即将熄灭灯火的内室。 【北地人,你连维持自己的神智……都很勉强,而你还想继续镇压我们?】 【你无法永远坚持下去的,我能感觉到你的力量,不,是那个神灵赋予你的力量,正在衰减。】 银影人轻哼一声,并不说话。 过气神灵? 衰减? 昏暗的视线里,泰尔斯看了一眼那个亡魂的糟心模样,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又看了一眼银影人,心里默默祈祷不管后者是什么,神也好,恶魔也罢,但愿这个银色虐待狂依旧强大。 亡魂的古帝国语继续响起: 【你无法永世压制我们,压制这个诅咒的。】 【你自己也只是逝者,无法日久常新。】 【你坚持不住。】 亡魂的白色双眸里渗透着难言的幽光: 【但是吾等……吾等永不消亡,诅咒永不终结。】 【地上的战争不曾终结,死亡和鲜血日日皆新,吾等的养料无穷无尽……】 【终有一日,你会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 【成为永不消亡的存在。】 像是为了响应一样,周围的其他亡魂们纷纷张开口,发出此起彼伏的阴冷咆哮。 声音回荡在洞窟里,加上诡异的黑色雾气与越来越昏暗的光线,让泰尔斯觉得不寒而栗。 “你们最大的悲哀,将军阁下,”银影人转了转脑袋,活动了一下银光组成的手腕关节,看上去活像一个即将加入斗殴的小流氓:“就是经常忘记自己早已消亡。” 泰尔斯有种感觉:要不是他躯体上的银光昭示着这个人的不凡,银影人根本跟寻常人没有区别。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试着用古帝国语加入这场谈话:“你们……彼此认识?” “当然。” “最终帝国的第十四军团主将,”男人漆黑的嘴慢慢扩大,就像扯起冷笑一样:“凯恩喀穆尔·林卡。” “人称‘雪地屠夫’。”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那个亡魂,盯着他那副可怖的尊容。 最终……帝国? 所以这个凯什么的将军,应该死了有……多少年来着?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的称号,他的事迹,” 银影人远远看着半空中的亡魂,话语凝重:“更胜我记住自己的过往。” 【哈,哈,哈,哈,哈。】 亡魂凯恩喀穆尔张开吓人的干枯嘴唇,在诅咒的黑雾里寒声发笑。 【彼此彼此。】 【终有一日,吾等将重回此世,再造伟大辉煌的帝国昔日。】 【而你,自不量力的北地人,你终将失败。】 银影人冷冷旁观着对方,岿然不动,一语不发。 【你终将……失败。】 与此同时,带着无尽的恨意与怨气,岩壁上的无数亡魂纷纷开口,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阴冷嚎叫:【啊啊啊啊啊】 泰尔斯浑身一紧,下意识就要捂住耳朵! 而银影人怡然不惧地挺立在原地,甚至上前一步,挡住泰尔斯的身形。 只见凯恩喀穆尔身周的黑雾倏然增大,遮蔽无数银光,向着整个洞窟掩去。 【你终将失败。】 下一秒,带着无穷无尽的黑色雾气,逝去多年的帝国将军,凯恩喀穆尔那张干枯腐烂的脸孔,已经瞬间来到他们眼前! 泰尔斯倏然一惊! 他的眼前倏然变暗。 咆哮着的亡魂将军,气势汹汹地扑向了银影人。 少年旋即眼前越来越暗,直到再也看不清周围。 昏暗的洞窟中,亡魂们的凄惨嚎叫历历在耳,泰尔斯不由得一阵惶恐。 这其中,帝国将军来回重复的低声咆哮,让人不寒而栗:【你终将失败……】 下一刻,黑色雾气完全覆盖住了银影人。 一寸不漏,一点不留。 最后一丝光芒,终于消失在泰尔斯的视野里。 唯留黑暗。 以及将军的低语:【埃……克……斯……】 【你终将……】 【失败。】 第348章 中招了呢 那一刻,凯恩喀穆尔催动着无尽的诅咒黑雾,将银影人的光辉牢牢笼罩。 洞窟里的一切归于黑暗,只余下万千亡魂的凄声惨嚎。 但就在此时。 “滋……” 一种奇异的声音,从银影人和亡魂将军的方向突兀传来。 听上去,就像是冷水浇上了烙铁一般。 向后退却的泰尔斯惊讶地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赫然出现了一道不规则的银线! 犹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带来些许的微光。 泰尔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不,不是银线。 而是一丝银光,从中银影人与亡魂将军的方向泄漏出来。 照亮了这个角落。 一个轻描淡写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们好歹是战士……” 话音未落,第二、第三、第四条银线,从黑暗中相继出现,彼此交叠成树枝状,照出周围流动得越发快速的黑雾! 泰尔斯心中一动,重新燃起希望。 “就不能专心打架……” 漆黑无明,笼罩四野的夜幕,在银光组成的裂缝下,开始寸寸皲裂。 “少说废话?” 随着银光的异状,亡魂们的齐声嚎叫顿时混乱起来! 泰尔斯心里发毛地看见一个距离自己一尺远,正要伸出手臂的亡魂痛苦地捂住眼睛,躲避着泄露出来的银光。 而帝国将军的痛苦嘶嚎,也在银光与黑雾层层交叠的诡异景象里传来: “哈哈哈哈哈,”这是银影人的笑声: “差点忘了,你们记性不好。” 下一刻,越来越密集的银线犹如支流般汇聚成大河,倏然爆发出更亮的光辉! 驱散周围的黑暗。 远远看去,就像是漆黑的虫茧,在由内而外的银光作用下,轰然碎裂! 洞窟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清晰之处更甚从前。 银光聚集成难以直视的银辉,刺目得甚至开始遮蔽泰尔斯的视线。 少年下意识地抬起手掌,挡在眼前,照射到银光的皮肤纷纷以刺痛的形式传达它们的抗议。 他在指缝间讶异地看见:无尽的银光里,诡异的黑色雾气遇到了银辉,就像是遇到了天敌,它们犹如蒸腾而上的水汽一样,在空中急切地挥发、消逝。 又像有意识的生命一样,躲避着银光的侵袭,向外逃窜! 铺满岩壁的亡魂们则慌乱地嚎叫、颤抖着,纷纷转过方向,朝着岩层的更深处渗去,甚至有几个亡魂当场在耀眼的银光下动弹不得,挣扎无果,最终化为飞灰。 泰尔斯稍稍适应了如此亮堂的光线,随即惊讶地看见: 一个熟悉的人形,在光芒的最中心里汇聚显现他犹如传说中屹立不倒的斗士,昂首阔步,右臂前伸,钳制着另一个黑影,后者则持续地惨嚎,扒住对方的右臂,在银光的照射下苦苦挣扎。 是那个银影人。 以及被他的右臂扼住咽喉,在银光的削减下黑雾全消,只剩下一副可怜人形的凯恩喀穆尔将军阁下还在兀自苦苦嘶吼: 曾经气势凶恶,不可一世的亡魂将军凯恩喀穆尔·林卡,此刻就像不入流的小卒子,扯住对方的右臂,虚幻的四肢在空中不住扭动,让亡魂那可怖的形容多多少少有些狼狈: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这才讶异地看看被俘虏的亡魂将军:“你刚刚说它……强大,可怕,难缠?” “还能跟你过过招?” 银影人五官轻动,像是嗤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着周围岩壁上的亡魂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干二净。 凯恩喀穆尔扒在对方的右臂上,继续疯狂而徒劳地挣扎,嘶吼: 只见银影人捏起左拳,缓缓提到胸口。 他的拳头聚集起无数耀眼银芒,逼得泰尔斯不得不举手挡眼。 “没错,它是很强大。” 下一刻,银影人气势惊人地一拳轰出! “轰!” 银光的重拳正中亡魂将军干枯的脸庞! 银芒大盛之间,泰尔斯惊疑地注意到:整个洞窟在这一拳之下开始微不可察地轻颤,发出低低的呜咽。 下一秒,亡魂将军惨叫着,它那虚幻的身体如有实质一般,在这一拳之下猛地向后掼去! 凯恩喀穆尔在无数汹涌银光的推动下痛苦地吼叫着,四肢乱动,却不可控制地飞速没入岩壁,消失无踪。 洞窟里徒留它最后的诅咒: “但那只是……” 银影人很人性化地对着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收回轻松击飞亡魂将军的那记重拳,回头严肃地对泰尔斯道: “只是相对而言。”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那面空空的岩壁,半晌说不出话来。 银影人身上的光芒慢慢削弱,直到泰尔斯能看清的程度。 泰尔斯随即皱眉。 他突然发现:此刻的银影人,已经不一样了。 对方那银光构建出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副同样由银辉组成的重甲从头盔到肩甲,从胸凯到腹胄,从战靴到护膝,甲胄具全。 显得他高大雄伟了许多。 泰尔斯不无疑惑地看看一身披挂,全副武装的银影人。 “这是啥?” 王子瞪眼望着银影人的新形象,傻乎乎地问道。 银影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这一点,也为自己的新形象惊讶了一下。 “不错啊,还原得挺真……咳咳,我是说,多多少少有些美化过头,对……” 他的五官微微一颤,貌似兴奋地上下打量起自己来: 两肩上高耸齐眉的肩甲,小臂上布满倒刺的臂铠,胸腹腰胯间流畅的板胄,加上连着护膝的重型战靴,此刻的银影人看上去就像吟游诗里的 qi战士,威严无匹,气势夺人,兼具英雄的气概与华丽的美感。 而最夺人眼球的,要数他的头盔银光组成了一副头面全覆,样式繁复,甚至在两侧延伸出四个夸张尖角的狰狞巨盔。 随着银影的动作,银光组成的尖角巨盔恐怖地前后晃动,颇有些摇摇欲坠的夸张感。 “额,头盔就算了……” 银影人敲了敲自己尖角狰狞的银盔,泛出点点光芒,他面甲后的五官纠结成一团,似乎有些尴尬:“这个只是用来提振士气的,真正打仗的时候我从来没戴过它,太傻我是说,太浮夸了……” 银影人开始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还越来越大。 “……而且它有四个角,你知道,就算我老婆也只有俩,她可能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不太喜欢……” 泰尔斯呆呆地眨了眨眼,感受着对方字里行间流出的那种“买新衣服了”的兴奋感,有些不太能接受:前一刻凝重严肃的银影人,因为一副莫名出现的盔甲,后一刻就变成了话痨? 不等银影人说完,他身上的银光居然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闪烁了好几下。卡Kа酷Ku尐裞網 银影人的五官连续变动着:“哦对,还有肩膀……你知道,这样我连转头都有被爆头的危险……” 随即,击退亡魂的银光倏然流动起来。 银影人那大得恐怖的尖角巨盔化成星星点点的银芒,消失在空气中。 两侧高度夸张的肩甲也削平了一些。 “啊,好多了,谢谢,”头上轻松许多的银影人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有面镜子就好了……” 银芒再度开始流动。 银影人似乎一惊,连忙举手:“哦等等,我只是说说,没真的想要,不能这么浪费神力啊……” 正要幻化出一面镜子的银芒在空气中又闪了好几下,这才重新消散。 泰尔斯有些奇怪:他在跟谁讲话? 只见银芒在空中来回闪耀,明暗不定。 而银影人则颇有些惊慌地摇头,五官极速变化:“什么?那为啥要盔甲?咳咳,那当然是因为这样比较帅咳咳,我是说比较能打……” “对,你刚刚听错了,就是‘能打’,我一向追求实用……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而银芒则围绕着银影人转了一圈,洒下点点光辉,竟像是在跟他交谈。 只见银影人顿了一下,有些气恼地指着眼前的银芒: “你还小,你不懂,良好的精神面貌是实力的重要基础,比如我这一拳打出去,想发挥全部的威力,就必须满足一个首要条件:要够帅……” 银芒猛地闪了三下,在半空中汇聚出一只手掌,竖起一个大拇指,对着银影人向下倒去。 银影人顿时气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哪来那么多话,真是啰嗦……” 这是什么情况? 莫名其妙的泰尔斯看着银影人和自己身上的银芒在“吵架”,一阵瞠目结舌,只觉得世界真奇妙。 终于,银影人身上的银光铠甲幻化成星点,消失在空中。 泰尔斯把目光从人性化的银芒上收回,看向银影人,默默开口。 “埃克斯……” 听见这个名字,银影人顿了一下,方才的轻松自如一扫而空。 “那个亡魂,它叫你‘埃克斯’,”泰尔斯牢牢盯着眼前的银影人,试探着问道:“这是,这是你的名字?” 银影人沉默了几秒。 “这不重要。” 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历史上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 少年抑制着自己的激动,竭力平静地说出猜测:“而叫这个名字,还跟北地和龙霄城关系匪浅,知晓‘璨星’为何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银影人一动不动。 泰尔斯咬着下唇,死死瞪着眼前的银色存在,不知不觉用上了敬语:“你是,阁下是……” 银影人猛地抬起头,打断了他。 “我是谁?” 但银影人却摇了摇头:“如我之前所言,这并不重要。卡Kа酷Ku尐裞網” “就连我自己,也经常遗忘我曾是何人。” “因为那都是过去了。” 泰尔斯的话被堵死在嘴里,不由惊讶道:“可是……” “你还没发现么,”银影人走到他面前,漆黑的五官里尽是幽深: “我在本质上,跟它们,跟那些亡魂没有不同。” “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死人,此间万千幽魂里的其中一缕罢了。” 银影人在他心中响起的声音低沉,毫无生气。 连他身上的银芒都黯淡了不少。 泰尔斯迷惑而不解地望着他。 另一个死人…… 但泰尔斯随即用力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不。” “我想,你是不一样的。” 银影人微微一滞。 “你跟那个将军……我看得出你们的区别。” “它们是被迫的、迷茫的、神志不清的,充满了痛苦、怨恨与戾气,但你,你是清醒的、理智的、自主的,甚至……”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哪怕你可能死去多年,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那些形容可怕的亡魂,想起那些曾经让自己头痛欲裂,却在事后让他若有所思的低语和痛呼。 泰尔斯抬起头,肯定道:“你是自愿看守着这个漆黑无边的黑径,镇压着这些越发酷厉的亡魂,对么?” “是你一直在压制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诅咒,竭力阻止它们可能引发的糟糕后果?” 银影人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漆黑五官越来越紧。 “这么多年了,你以自身为凭,待在这个的暗无天日地下,”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与激动,泰尔斯一字一顿地道:“守护着龙霄城。”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 泰尔斯咬了咬下唇,吐出那个称呼: “埃克斯……” 银影人突然抬起头来! “你错了。” 他的语气回复了冷漠与拒斥。 泰尔斯愕然。 “我跟它们唯一的区别……” “就是死后的我挺走运,得到了某位伟大存在的祝福与恩赐,”银影人冷哼道:“让我哪怕失去了**,也得以维持曾经的自我,保留少数重要的记忆,逃离神智泯灭的厄运。” “得以尽量把新的记忆保留得久一些比如和你的相遇。” 银影人缓步上前,银光组成的手掌按上泰尔斯的左肩: “但我依然在遗忘,仍旧在失却再过上几天,你就会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将不再记得你的到来。” 泰尔斯对视着那双本该是眼睛所在的漆黑圆洞,想起对方不凡的身份和他现在的境遇,顿时怔然。 只见银影人微微摇头:“我终归不在此世,终究与你不同。” “我也终将消散。” “就是这样。” “没有更多。”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芒再次变亮。 他也重新松开泰尔斯,凝重地望向另一边。 沉浸在知晓对方身份的复杂情感中,泰尔斯回神一惊:周围又变暗了。 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洞窟里再一次出现了不祥的黑色雾气。 无数的鬼脸也周而复始地再现在岩壁上,亡魂们再次到来。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什么? 刚刚银影人不是把它们都…… 很快,黑雾最密集的地方,狰狞如故,恐怖如昔的帝国将军,死去多年的凯恩喀穆尔·林卡,第二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它带着颤抖的肢体与越发可怕的气息,僵硬地爬出岩壁,表情死寂,眼眸幽幽,那口带着诡异阴森感的古帝国语重新响起: 泰尔斯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背着手捋了捋发毛的背脊,向银影人的身后挪动了一步。 他惴惴地道:“你不是说,它们的强大只是相对而言?” “应该打不过你?” 银影人的五官紧缩成一团,他拍了拍自己的头,上面的银光一阵抖动。 “没错,但你得知道,那只是……” 只见银影人耸了耸肩,背对着爬出岩壁的亡魂们,向泰尔斯严肃地道: “第一回合。” 泰尔斯皱起眉头:第一回合? 就在此时,银影人身上的银芒突然一跳! 这些银芒像是有自己意识的生物一样,在他的头顶汇聚成一线,于银影人看不见的地方,组成了一句通用文: 仿佛在解释银影人的话语。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头顶的银字:“啥?” 银影人似乎没注意到头顶正在出卖他的银字。 他抱紧双臂,一副云淡风轻、不动如山的样子,把自己的漆黑五官弯曲成月牙形,看上去像是在笑:“你知道,赢得太轻松往往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更喜欢三局两胜三局,你懂么,所以第一回合不是结束……” 他头顶的银芒再度一闪,幻化出下一句话: 泰尔斯看着银影人头顶的文字,又看看银影人那副“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中”的样子,只觉得嘴角有些抽搐。 王子吐出一口气,尴尬地笑笑,尽力不去看银影人头顶的文字:“好吧,那就来第二回合,像刚刚一样,你再给它那么一下,三局两胜……” 银影人放下了手臂。 “关于这个,”银影人颇有些认真地道:“既然是三局两胜,我想我们稍微让对方一把也没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头顶银字: 泰尔斯低下头,满面狐疑:“你是说,你没法像之前一样搞定它们?” 银影人微微一颤。 但他随即大手一挥:“没有的事!” 银字继续显现: 银影人看了看周围渐次爬来的亡魂们,依旧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不过语气软化了许多:“不过,说起来,刚刚那一击我确实没有留手,所以耗费稍稍有点大,但是为了救你,顾不上那么多……” 银字颇为激动地弹了好几下,这次还带着漂亮的标点: 泰尔斯瞪着眼睛抬头又低头,对照着银影人的话和银字的讯息,有些尴尬。 这是什么情况? 银影人似乎察觉到不妥,他猛地抬头,但银芒却在那之前就消失无影。 没发现什么的银影人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所以现在暂时,那个……” “需要些许休整。” 银字再次出现在他头顶,这次简单明了: “什么?” 从两者的讯息中明白了什么,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影人。 这家伙…… 难道是个坑? 洞窟里变得更暗了。 凯恩喀穆尔的低声幽语再次传来: 周围岩壁的亡魂们重新开始嘶吼,向他们攀来! 泰尔斯心情紧绷:“那现在怎么办?” 银影人转向亡魂将军,语气重新变得肃穆: “应该快到了。” 泰尔斯皱眉:“什么?” 随着距离的接近,亡魂将军的低语化成咆哮: “现在,”银影人低头看着泰尔斯:“发动你那种超凡之力,给它们指指路。” 泰尔斯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超……什么?” “当然是……”这一次,银影人没有再故弄玄虚,他一把抓住泰尔斯的肩膀,银光渗入后者的体内,沉声道: “狱河之罪!” 泰尔斯一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银光所到之处,体内爆发出难言的刺痛和寒意! “啊啊啊”他忍不住低哼出声。 受到威胁,他特殊的终结之力自动激发,涌向被银影人抓住的肩膀。 泰尔斯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狱河之罪启动的一刻,周围的亡魂们尽皆疯狂起来,或者凄厉嘶吼,或者动作加快,在浓浓黑雾的遮盖下,向泰尔斯的方向攀来! 王子看着眼前的景象,又震惊地望向银影人:“你疯了吗?” “啊。” “真是多谢你了,年轻的璨星,罕见的超凡之力,”只见这位死去多年的伟大人物,在银光中幽幽地闪动着漆黑的五官,声音里居然透出一股寒冷和狰狞:“一个好诱饵。” “可不能白白浪费。” 与此同时,银影人体内的那道银芒重新出现,在他的头顶汇聚成新的文字: 那个瞬间,听着银影人的冷漠态度,看着银芒组合成的文字,先前因为对方生前身份而放下戒心的泰尔斯,顿时心中一凉! 糟糕。 不是吧。 这个关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亡魂将军对银影人所说的话: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银影人的狰狞五官,看着他毫不在意的弯曲嘴角。 这么说…… 他已经…… 思考未完,以亡魂将军为首的腐朽异类们早已疯狂地攀动四肢,凄厉嚎叫,罔顾银光的伤害,向沉浸在狱河之罪里的泰尔斯气势汹汹地扑来! 犹如死死盯住猎物的嗜血狼群。 眼中唯有鲜血。 第349章 亡魂的战争 正在这个时候 “轰隆!” 又一阵山崩般的震动,隐隐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泰尔斯遽然一个激灵,听见几道奇怪的声音: 【萨达,洛克萨达!】 【赛尔,赛尔,赛尔里凯!】 下一刻,最上方的岩壁里,突兀地冒出了几个同样枯朽、可怖,也被黑雾笼罩,却在体型、面貌上大不相同的亡魂! 这些亡魂们身周也环绕着黑色雾气,却大部分身躯庞大,肌肉虬结,身上的衣饰风格不像帝国也不像北地。 它们的眼眸也是一片惨白,但鼻子却更加高耸,牙齿更为尖利,腐烂干枯的皮肤也显得黝黑。 然而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亡魂……那些新来的古怪亡魂,它们向着本就在此的亡魂凯恩喀穆尔,以及它的同伴们嘶嚎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语言: 【克鲁里……赛尔……赛尔……】 这种局面出现在洞窟里的每个角落,几乎每一个上而下新到“战场”的新亡魂往往是形态特殊的亡魂,都向着凯恩喀穆尔一方的亡魂们,发出同样恐怖的震吼。 黑色雾气不断地在空中蔓延而出,新到此处的亡魂也渐次增加。 泰尔斯惊异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够了,”银影人放开泰尔斯的肩膀,淡淡道: “停下吧。” 他身上的银光幻化成屏障也似的东西,覆盖在两人身上。 “它来了。” 终于,一声洪雷般的低吼,几乎是从每个角落里响起,引起周围岩层的共鸣。 【克鲁里……】 【斯卡纳,纳达莱利斯……】 低吼持续着,一只巨大的,足足有人类大腿粗的腐朽手臂,慢慢从顶端的岩壁上浮现,攀住此方的岩层。 随着那声低吼的渐次加强,手臂的主人慢慢把整个身体拉出岩壁,它庞大的身躯甚至占据了整个岩壁的大部,直到它抬起同样巨大的头颅,在惨白的眼眸下,张开黑色的巨口。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一个与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可悲死者们都不一样的异类,出现在泰尔斯眼前。 这也是个亡魂泰尔斯忐忑不安地告诉自己。 那是一个体格健壮得几乎有三人大小的巨型亡魂。 它在诅咒的黑雾里沉浮着,面貌怪异,根本不成正常比例发白的眼眸很小,鼻孔外翻,一道可怕的刀疤横过半张脸,甚至砍破了半片嘴唇,显得它的牙齿无比凸出,让它在嘶吼时更加可怖。 而它浑身上下围绕着好几圈的兽牙装饰,在腐朽枯萎的肢体支撑下,对着洞窟狂性大发地怒吼: 【纳达莱利斯!】 它的嘶吼似乎震动了此方洞窟的所有亡魂! 本来就在洞窟中围攻泰尔斯两人的亡魂们纷纷转向,仿佛放弃了泰尔斯和银影人。 它们对着不断增加的新亡魂亮出满布黑雾的爪牙,同样以凄厉的嚎叫回应着:【啊啊啊啊啊杀,杀,杀光!】 而新来的异类亡魂们虽然人数占劣势,但它们却在那位巨型首领的带领下,更加兴奋和狂怒地回应着对方的挑衅,有几个体格特殊的亡魂甚至用自己本就灰白腐朽的上臂死命敲击着胸膛,嚎叫一度盖过对方: 【赛尔,赛尔,纳达莱利斯】 那位最特殊的亡魂凯恩喀穆尔·林卡将军面色狰狞地转过头,毫不示弱地对视着这位新来的巨型亡魂,惨白的眼中渗出浓郁的情绪。 【杂种……】它的古帝国语里深藏着莫名的恨意:【杂种】 下一秒,它的对面,那个三人大小、面目可怖的巨型亡魂同样表情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赛尔】 话音落下,它居然甩动着强健的四肢,从上方飞速扑向了凯恩喀穆尔! 凯恩喀穆尔浑身的黑雾都在颤栗着,它一步不退地迎向了新的敌手! 【来啊冰杂种!】 不止两位首领越来越多的新亡魂从上面的岩壁上扑下,入侵这个狭窄的地方,在半空中直直扑向凯恩喀穆尔的旧亡魂们。 新的厮杀开始了。 泰尔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体型庞大的新亡魂由上而下,厉声嚣叫着,扑向了一个老人形态的亡魂,狂意大发地咬住它的脖颈! 老人亡魂痛苦地嘶嚎着意义不明的词汇:【啊啊啊】 一团黑色雾气,顿时从它的伤口处蔓延开来。 但这位受害者随即也跟对方厮打起来,徒手刺进它的胸膛! 它用尽牙齿和手足在内的一切手段,消减着对方的存在。 新亡魂们像是沾染了疯狂一样,毫不留手,而凯恩喀穆尔一方的亡魂们也毫不犹豫地向上扑去,狠狠还击! 整个洞窟里顿时一片混乱! 这是…… 泰尔斯面色青白地看着亡魂们自相残杀的这一幕,突然意识到,新亡魂们的那句“赛尔”非常耳熟。 一秒钟后,他就回忆起了相关内容。 北地贵族们的军事历史课上,有一门必学的学问兽人语,特别是军令。 而“赛尔”,那是,那是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尽管面目全非,但体格恐怖的新亡魂们那是冰川兽人的军事进攻命令之一,意为: 格杀,屠杀,杀害。 或者更直接残酷的“不留活口”。 所以…… 泰尔斯体内的狱河之罪慢慢褪去,而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洞窟里两伙亡魂的狂热厮杀。 “你不是……你不是要拿我当诱饵,引开它们,然后自己跑路?”感觉自己逃过一劫的泰尔斯惊异地问旁边的人。 银影人把头撇向一边,似乎不屑回答。 而那团好玩的银芒淘气地从银影人的头顶窜出,蹦蹦跳跳地组成几个字: 【恶作剧,恶趣味】 泰尔斯顿时小脸一黑。 新亡魂们的存在让这个洞窟里更显黑暗,但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亡魂再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了。 “好吧,可是……那是什么?”泰尔斯迅速忘记不快,疑惑地指着那个新来的,跟将军阁下忘我厮杀的大型亡魂。 “也是诅咒下的亡魂,”银影人痛快地回答他: “不过是另一个。” “灵魂坚韧,意志可怕,被诅咒囚禁污染之后,甚至比我们的林卡将军更难缠。” 泰尔斯急切地转过头:“但它们为什么……” 银影人点了点头。 “你知道,有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对方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悠闲:“在这个可怕的诅咒之下,这些亡魂尽管浑浑噩噩,与生前的世界却依旧难以分割。” “某些最根深蒂固的情绪与执念,非但无法忘却,反而越发壮大,更为畸形已经脱离记忆和情境,徒留感受与本能。 “比如……”银影人向着混乱的厮杀努了努嘴。 泰尔斯细细观察着那些形容奇怪的新亡魂,突然有所明悟。 “容我介绍,”银影人指着那个围着兽牙装饰的巨型亡魂,轻声道: “洛克萨达·暗雷。” “以及它的数百上千个兽人小伙伴。” 泰尔斯思绪一动。 “暗雷?兽人?” 银影人再次颔首。 “听某个死人说,它是暗雷部落的某任战酋。” “也是远古帝国崩溃后,南下肆虐的冰川兽人之一,以及当年北地行省里上百起劫掠血案的罪魁祸首,”银影人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直到它死于北地人和山脉精灵的联手伏击之前,人们习惯称呼它为‘暴掠之锤’。” 暴掠之锤。 泰尔斯远远看着那个名为洛克萨达的兽人亡魂,看着对方野兽般撕咬的战斗和被逼得狼狈不堪的林卡将军,若有所思。 “你记住敌人,倒是比记住自己来得轻松。” 银影人轻轻哼笑。 “这就是为什么原本陷入险境的我,还能站在这儿,跟你一起悠闲看架,而它们只能在那儿,没头没脑,自相残杀。” 银影人转过身,对泰尔斯举起食指: “用尽一切手段分化削弱你的敌人这就是战争啊。”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发现银芒又开始在银影人的头顶跳动了: 【才怪。】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在寻找恒久制衡它们,镇压这些亡魂的办法,”银影人微微摇头:“眼前就是成果之一。” 银芒继续跳动,这一次,它显现出格外多的字: 【没有的事。】 【第一天明明被打得屁滚尿流。】 【假扮成一个女亡魂,才逃过一劫。】 泰尔斯把目光从银字上收回,神情古怪地看着一副高人风范的银影人。 是么…… 假扮成…… 咳咳。 泰尔斯竭力把无聊的思绪收回脑中,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亡魂飞过他们一米之外,在痛苦的嘶叫中,齐齐化作黑雾流散。 “真是讽刺,明明是死后的世界……” 他看着眼前越发白热的厮杀,感叹道:“斗争和冲突,却也没有消失。” “哪怕同为诅咒下的亡魂,”泰尔斯看着一个凶悍的人类亡魂把另一个兽人亡魂的脸咬掉一半,摇摇头:“亡魂和亡魂之间……” “它们依然水火不容。” “重复着生前的仇恨与痛苦。” “只不过把凡世的战争,变成了亡魂的战争。” 这一次,银影人却没有说话。 他专注地看向场内,仿佛那才是最精彩的表演。 “我们该走了赶在山脉精灵们也前来参战之前。”数秒后,他淡淡道。 泰尔斯一动:“精灵?这里还有精灵的亡魂?” “是啊,跟人类和兽人相比,”银影人抱臂冷哼一声:“那些长耳们的灵魂更特殊,也更麻烦我不太擅长应付它们。” 银芒自动出现在他头顶,组合成句: 【因为他假扮过它们的女首领。】 【还被认出来了。】 泰尔斯再次脸色古怪地望了身边这位死去多时的伟大人物一眼。 这让早就感觉不妥的银影人颇为不安:“怎么了?” “没事,”泰尔斯把目光从他的头顶收回,若无其事地摇头否认:“连精灵也不放过……” “是啊,这个诅咒倒是挺公平的,”银影人一顿,随即微微点头,似乎在叹气: “至少它从不种族歧视。” “而我们真的该走了。” 下一秒,银影人突然抓住泰尔斯的左臂,把他向后一拉! 泰尔斯一惊,猝不及防之下向后倒去! 哀叹倒霉的他,正准备迎来后脑勺和岩壁的撞击,但他只听见身后隐隐传来的轰震,就觉得自己正被一路拖行,而眼前那些无尽厮杀的亡魂们在视野里越变越小。 大概过了十几秒,终于,泰尔斯手臂一松,他被放开了。 泰尔斯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已经踩在新的地方。 尽管在银影人的“照明”之下,所谓的“新地方”也不过是脚下的另一片岩石罢了。 而泰尔斯抬起头时,却惊讶地看见:眼前两道岩壁正在缓缓地合拢,把厮杀着的亡魂战场关在另一头,从视线里消失。 他眨了好几次眼。 刚刚,银影人带着他……穿越了岩壁? 这是什么力量? 这几个小时里所见过的一切,亡魂,银影,诅咒……无论哪一个,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在隐隐的隆隆声中,岩壁严丝合缝地并拢,仿佛中间从来没有裂开过哪怕一条细缝。 “去吧,”银影人缓缓地道: “你该走了。” “回去你真正从属的世界。” 看得出神的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 王子咽下一口口水:“啊,是呢。” 是啊。 我该…… 我该走了。 还有许多人……在等我。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口,想起前方的路途,心中一黯。 “如果我还,走得了?”他犹疑地看向银影人。 “只要你想。”银影人平淡地点点头。 岩层又开始震动了。 “而今日之后,我会堵死这里可能的所有入口和出口,”在岩层的震动中,银影人缓缓摇头,话语里带着沉闷和哀伤:“黑径将断绝通途。” “这里再也没有人,能安然进入。” “再也没有人,会误入黯途。” “再也没有人,会目睹此等悲哀。” “你会是最后一人。” 银影人身上的光芒微亮,他看着前方的漆黑洞窟,默不作声。 泰尔斯心中一塞。 但他看着对方的样子,看着那漆黑如故的五官,却说不出话来。 “而你,璨星,你要把这个秘密谨守心中,或者干脆忘了这里的一切。” 泰尔斯一愣:“什么?” “以免引来更大的麻烦,”银影人摇了摇头: “须知,并非所有冲着诅咒来的人,都是为了消除和解决它。” 泰尔斯花了三秒钟来理解“更大的麻烦”,疑惑地抬起头: “那这个所谓‘铁血王的诅咒’,这些亡魂……他们会一直就这样下去,深埋在黑径之内,龙霄城之下?” 银影人敏锐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 泰尔斯回想起那些层叠出现的鬼脸,顿时一阵反胃。 “封闭黑径也许是个好方法,让上面的人不再下来,可那个将军说了,”他担忧地道:“它们终有一日要……” 泰尔斯看了银影人一眼,这才低声道:“要重回……” 银影人没有答话。 “别忘了龙霄你的亚伦德堡,”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犹疑道:“我们头顶的地方生活着成千上万的人,甚至整个活人的世界。” 银影人缓缓地抬头,回望着他。 “强大如你,都似乎很忌惮这个诅咒,”泰尔斯面带忧色地问道:“而如果诅咒不断加强,这些亡魂们终有一天……” “出现在地面上了呢?” 第350章 永不迷途 泰尔斯皱眉道:“有这种可能吗?后果会怎么样?” 银影人沉默了很久。卡Kа酷Ku尐裞網 足足十秒之后,他这才冷冷地回答: “这与你无关,璨星。” 泰尔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尴尬。 但他还是吸了一口气,严正地看着银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龙霄城,我想知道,我应该得知道。” 泰尔斯想起塞尔玛,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当年,在魔能师的大战下化为齑粉的整个盾区。 盾区。 想到这里,泰尔斯就不禁神经一紧。 银影人似乎在观察着他,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个诅咒将来会如何,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范畴。” “至少如你所见,我还能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让诅咒不再恶化,让亡魂不再增加,”银影人似乎觉得不太有说服力,下意识地加了一句: “能维持住现状,很长一段时间。” 泰尔斯深深皱眉。 “很长一段?” “多长?” 他看着银影人在那一击之后明显削弱许多的银光,不禁叹气:“如果像那个将军所说,像你这种力量强大的存在,都在不断消亡,不停弱化,你赖以维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续消失……” 银影人的漆黑双目在银光的映衬下闪烁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压制不住这个诅咒,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我虽然不知道诅咒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龙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陆……” 银影人没有说话。 泰尔斯牢牢注视着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如彻底消除它,一劳永逸?” 银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着重复了王子的话:“一劳永逸?” 对方的五官随即锋利起来,话锋变冷:“不。” “你们,所有人。” “都离它越远越好,”银影人突兀地转身,面孔上光与暗强烈对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让泰尔斯觉得一阵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这就够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斩钉截铁地道。 泰尔斯的眉头皱了很久,他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银影人轻哼一声。 “你无须明白。” “因为你对此无能为力,璨星,”他直接从根源上否认了泰尔斯的担忧:“纵然担心,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轻的你,尚未成熟的你,无能为力。” 泰尔斯为之语塞。 黑暗的周遭在银影人的辉耀下微微反射着冷光,阴冷重新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呢?” “你要封锁黑径了,但是……” 泰尔斯幽幽地问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这儿吗?” “就不能离开?到你本该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银影人愣了好一会儿。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似的,低下头,把这个问题咀嚼了好一阵。 “我死去很久了。” 银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还能不靠躯壳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伟大的存在之外,其实也多少仰赖着这个诅咒的功效。” 泰尔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银影人的话语低沉下来:“很讽刺,对么。” “我只能在这里,恒久地看守着这个诅咒,直到跟它一同毁灭,”银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尔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昏暗、潮湿、阴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这样,从死亡到现在,不知疲倦,也不知尽头地坚守着这里?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够克制它的力量,”银影人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凛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这里,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诅咒,酿造悲剧,成为新一轮的傀儡和养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续恶化这才是我待在这里的意义。” 看着对方的坚决,泰尔斯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时能得解脱?” “你会一直困在这里,孑然一身,日夜面对着这些亡魂,面对着岩石,面对着黑暗,面对着诅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还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丢失,落入敌手?” “你怎么办?” 这一回,银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来了,璨星……” 银影人缓缓点头,言语的节奏缓慢深沉:“在这点上,你还挺像托尔的。” “托尔?”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托尔?” 银影人摇了摇头。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复了那种冷冽的语调: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无增,去亦无损。” “我只做自己肯做,愿做,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巴巴,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私伟大。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他。 但对方的话锋随即一转:“但你是生者,年轻的璨星,你还未到与我们为伍的时刻,既不应死于今日,亦不该死在此处。”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 “我们终得分道扬镳。” 这方小小的洞窟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瞥了面无表情的银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是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认识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象的存在,知识渊博,思维犀利,也许他……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这次,银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尔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他轻声地道,回声荡漾在泰尔斯的耳旁。 对方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踏步向前,银辉流动间,显得整个人更加独特而耀眼。 “但正如铁血王的事迹,是人类崛起的开端……这里,这个铁血王的诅咒,它也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银影人抬起头,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围的封闭、紧锁、昏暗而单调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银影人缓缓摇头:“如果你知道,法师们为了消除这个诅咒,消弭它带来的影响,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谓力量强大、知识渊博、思维犀利的人,都试图靠近这个诅咒,解开它的秘密。” “而他们当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却已在此途间迷失,在此道中疯狂,在其路上崩溃……”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又衍化、催生、带来了多少恶果……” “其中许多后患依旧折磨着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了。” 泰尔斯抱着疑惑的目光沉默着,聆听对方的讲述,却完全不能理解银影人的话。 什么意思? “善心未必能结出善果,”对方的话变得严厉起来,毫不客气: “有些土壤,注定要开出极恶之花。”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是么。”泰尔斯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叹息。 两人都没有开声,直到银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动。 “不过。”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银影人看着他的样子,慢慢地举起右臂,轻轻握拳:“那就先去准备好。” 泰尔斯勉强笑笑,抬头轻嗤道:“准备什么?” 银影人微微颔首,随即轻轻摇头:“现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脉。”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意思?‘只有血脉’?” 对方幽黑的五官一阵耸动:“年轻的璨星,你的心志依旧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觉悟远远不够。”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灾祸依旧留存人间,无情收割着生命,酝酿着悲剧,对么?” 泰尔斯微微一惊:“啊?” 银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对着泰尔斯。 王子突然觉得,对方隐藏在那副银光面貌之后的,大概是远超他想象的炽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诺,”银影人幽幽注视着泰尔斯,缓声道: “但我看得出来,他将希望留给了后人。” 银影人轻轻地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丝银辉在上面显现,来回流动,犹如晶莹的星河,无妙。 一秒的沉默。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说……” “去吧。”银影人淡淡地开口,回声却尤其明显,让泰尔斯不禁一惊。 “找到属于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过它,成为一个可堪托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银影人五官轻摇,像是露出了最安静的笑容:“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回来,完成我和托尔功亏一篑的夙愿。”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里,仿佛寄宿着整个世界的深邃:“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终结这一切,终结包括这个亘古诅咒在内的灾难。” “自始至终地,终结它们。” 泰尔斯心乱如麻地看着这个状态的银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最终,王子还是眉头紧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我听不懂。” 对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银芒泛起涟漪。 “那我希望你永远别懂。” 泰尔斯有些讶然。 只见银影人缓缓地举起右手掌上的流动银辉,看着上面的光芒重新汇聚回他的躯体。 “年轻的璨星。” 他一边缓步上前,靠近泰尔斯,一边幽幽道:“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回归过往。”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对方,心里的感触复杂难言。 下一刻,银影人的右掌贴上他的脸庞,身体前倾,把自己银光组成的额头,贴上泰尔斯的前额,与他静静对视。 泰尔斯只觉得前额中央,银辉流过的地方微微一凉。 他呆呆地注视着深邃地望着自己的银影人,只觉得眼前的人闪耀着让他无可直视,不得不眯眼的银色辉光。 但那对眸子却无比幽深。 泰尔斯从未跟这个不凡的银影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过,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蕴藏了整个宇宙的星辰。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银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说一个音节,他身上的银光就颤动一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耳边响起微微的耳鸣。 “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盈,都要柔和。 恍若无声。 “愿你……” “永不迷途。” 最后的几个音节落下,泰尔斯只觉得柔和的耳鸣渐渐消失。! 下一秒,银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银影人就松开了他。 额头的清凉感消失了。 “这是什么?”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对方。 但银影人只是摇摇头,并不作答。 “谢谢你,”银影人依旧默默地面对着他:“带来了她的问候。” 下一刻,还不等泰尔斯回过神来,银影人就回过头,向着闭合无缝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后的银色足迹一如既往,流光灿烂。 “亡魂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身前行吧,你会找到出路的。” “忘记今天,回到你的人生里去。” 对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有种感觉:这就是道别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王子赶上两步,对着银影人的背影大声道: “我们会再见面吗?”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上的光芒轻颤。 “当然。”他轻声道。 正在此时,那道银芒突兀地流动到银影人的头顶,幻化出一行文字: 【他在说谎】 泰尔斯愣住了。 银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旧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于地狱再会。” “而不是在这里,在万不得已的诅咒里。” “年轻的璨星。” 银影人重新迈出脚步,走向来时的路。 他那光芒组成的身躯,缓缓地融入岩壁之中。 银芒一阵跃动,再次成文: 【他还在说谎】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影人的身姿没入岩层。 看着银光,渐渐黯淡。 银芒也随之变暗,继续组合出一段文字: 【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泰尔斯眉心一紧。 终于,银影人的身躯全数消失在岩壁上。 银光逝去,不复得见。 几乎黯淡无光的银芒,在半空中中挥洒出最后的词语,消散无踪: 【永别咯】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黑整个洞窟随着银影人的离开,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徒留泰尔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独死寂的黑暗中。 面对阴冷的空气,生硬的岩层,无边的寂静。 在黑暗里,泰尔斯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依旧木然地望着银影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一阵莫名的滋味袭上心头。 不久前,银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轻松地调侃着自己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 【我只能在这里……直到跟它一同毁灭……】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 【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当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 【再会……】 下一秒。 泰尔斯拳头一紧,他咬紧牙关,迈开脚步,向着前方跑去! 那一刻,他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涌上自己的心头,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坚实的岩壁! 但泰尔斯却浑然不觉,他死命扯起嘶哑难受的嗓子,对着岩壁的方向咬牙大喝:“我会记住的!” “记住的……”王子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 “哪怕你已经全数忘却了……” “哪怕你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也会牢牢记住今天,记住黑径里的今天的!” “砰!砰!砰!”泰尔斯紧握着颤抖的拳头,用力地敲响岩壁。 希望这能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喂,你听到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不甘心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酸涩。 “我会一直记得你……” “记得你的名字的!” 他几乎是贴在岩壁上,竭尽全力地吼出那个名字: “耐卡茹……” “埃克斯!” 第351章 大地的脉动 泰尔斯在黑暗中待了好一会儿。 他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这才转过身,在黑暗里步步小心地离去。 那家伙是什么意思泰尔斯谨慎地摸索着身旁冰冷的岩壁,心思沉重地想:转身就会找到出路? 可是……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漆黑一片,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他倍感头疼。 一想到有可能在黑暗的岩层上摸出一个陌生的人头,或者突兀地看见一张僵硬的人脸,心里毛毛的王子最终还是打消了催动狱河之罪来探路的想法,手脚并用地探索着身旁的岩壁和脚下的地面,丝毫不敢放松。 但是黑径的艰险还是出乎了泰尔斯的意料,他才没走出几步,就立刻感觉脚下有异! “哗啦啦” 岩石滚落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泰尔斯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在惊呼中失去了平衡,上身前倾,向下摔去! 怎么 心知要糟的他下意识地抱住头胸,防止在冲击中遭受更大的伤害。 然而,泰尔斯的运气显然比那还要差劲:他的肘部堪堪着地,却完全止不住身体下落的趋势,整个人依旧顺着惯性滑落,乃至向前滚去! 糟糕! 泰尔斯惊慌而痛苦地想道:这还是个该死的斜坡! “啪啦……” 在身体和岩层的不住擦撞中,泰尔斯死死护住头脸,像很久以前在废屋里挨打一样蜷起身子,想要尽量避免在翻滚中的损伤。 黑暗中,他的背部撞得生疼,膝盖和手肘也擦伤不少,衣物在粗糙的地面上更是多处磨损,火辣辣的感觉蔓延到全身,让泰尔斯不禁又一次咒骂着这个该死的地方。 终于,不晓得在滚过第六圈还是第十六圈之后,头晕目眩的泰尔斯终于在一声巨响和左肘的剧痛中停了下来。 他触摸到了一块不那么生硬的平地。 “该死……” 黑暗中,泰尔斯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我到底该……怎么出去啊。 然而,不可视物的黑暗中,幽幽地传来了一道低沉嘶哑,满布寒意的低吟:“啊啊啊” 正在揉搓着手肘伤处的泰尔斯登时头皮一紧! “是谁……”声音断断续续,毫无节奏,在洞窟中幽幽响起,轻灵而神秘。 “是谁吵扰了我的美梦……”仿佛死前挣扎的喘息声随之而来。 寒意爬上泰尔斯的背部。 不是吧? 泰尔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在黑径的阴冷空气里微微瑟缩。 难以相信,他又遇上了那些东西。 “到底是哪个白痴,”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让人心寒的韵律: “胆敢……” 死死咬着嘴唇的泰尔斯屏息伏地,动都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出声,只希望自己现在是一块无感无知的岩石,生怕被黑暗中不知何物的东西发现…… “胆敢在老娘休息的……” 诶? 等一等。 泰尔斯听着耳边那道可怕的低低呻吟,心中泛起疑问。 这个声音…… 他猛地抬起头来,在黑暗里颤巍巍地出声: “克兹?” 怀抱着惊喜和疑惑的泰尔斯在黑暗中试探着问道:“是你吗,克兹?” 黑暗中的喘息声微微一顿。 几秒后,让人发毛的神秘嗓音化为更加寒冷的笑声: “呵呵呵……” 冷笑的回音荡漾在空气中,低低传开:“原来是你啊,小子。” 听上去…… 泰尔斯心中又是一寒: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 他死命咽了一下喉咙,同时带着不解和惊恐,惴惴地问道: “你,你,你还活着?” 黑暗中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那几秒钟里,泰尔斯甚至连自己越发快速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不。” 声音再次冷冷传来。 克兹的声音略微黯然,甚至有气无力,带着股莫名的阴森感:“我已经死了……” 泰尔斯顿时一僵。 他闭上眼睛,轻轻叹息。 唉。 克兹她…… 那一刻,泰尔斯消沉地道:“对不起,克兹,那是我的错,我当时没能……” 然而,像是意识到他的情绪一样,克兹的声音又幽幽地传来。 这一次却格外不同:“但是……” “如果你现在就从我身上爬下去……” 克兹有气无力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话语里咬牙切齿的不满和怒意也逐渐被泰尔斯所把握到:“不再继续压着我的话……” “我还是可以复活的。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先是头皮一凉,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的他吓得“啊”了一声,赶紧手忙脚乱地向后爬起。 离开了克兹可怜的背部。 我说呢…… 怎么这块地这么暖,还这么…… 软? 在克兹的痛苦呻吟和不满嘶声中,尴尬而惊恐,连声道歉的泰尔斯好歹脱离了过失杀人的罪过。 他在忙乱中扶起了逃过一劫,正趴在地上喘气的可怜克兹。 “你,你居然没事……我看见你从……” 黑暗中,泰尔斯怀着惊奇和激动扯着克兹的手臂,脱口而出:“你居然没事!” 泰尔斯能感觉得到:克兹在黑暗里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瞧你说的,这算什么……”女裁缝还是有气无力,但话语已经恢复正常:“我可是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的!” 女裁缝靠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命硬得很!” 泰尔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扯起嘴角。 “是么。” “很高兴你没事。”王子小声道。 克兹的抱怨声顿了一下。 一秒后,她大喇喇的声音重新响起。 “就是莫名其妙遇到岩层坍塌这事儿,”克兹似乎在黑暗中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背部,“也确实倒霉了点,感觉真是走哪就塌哪……” “我一定是出门时忘了带我的幸运绑腿……” 泰尔斯抬起头。 “岩层坍塌,”他颔首重复道,“所以,” “你见不到那些亡魂……” 泰尔斯小声道。 黑暗中传来克兹的疑问声:“啊?” “那些什么?” 泰尔斯嗤了一声,心情沉闷地摇摇头。 “没什么。” 所以,只有他能看到,只有他才知道,那些坍塌根本就是亡魂们搞的鬼。 泰尔斯想起在岩壁里出现的它们。 不管是狱河之罪让它们狂暴现形,还是经过终结之力的洗涤,让他的眼睛可以看到那些亡魂……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这种用狱河之罪加强视力或听力的做法看上去很方便,但是…… 这简直就是睁眼见鬼的“地狱感官”啊。 就在此时。 “轰隆隆……” 随着低沉的轰鸣声,地面再次传来震动! 泰尔斯和克兹的呼吸齐齐一滞。 “不是吧?”女裁缝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响起:“还来一次?” “真的走哪塌哪?” 一声巨大的碰撞从他们耳边响起:“砰!” 感受着碎石粒扑面而来,泰尔斯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护住头面,向后退去。 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 一种奇怪的不祥感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不。 这个震动…… 泰尔斯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他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一样。 王子突然想起了银影人之前的话,脸色一白。 “不,这次是……”他竭力压下恐慌和心悸,却没法保持乐观:“这次是来真的……” 泰尔斯猛地从地上蹿起来,一把拉起克兹的手臂,言语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慌乱: “快走!” 他在黑暗里扶着岩壁,心中越来越恐慌:“整个黑径,整个黑径都要塌了!” 泰尔斯大声催促道:“快离开!” 克兹“啊”了一声,疑惑道:“但你怎么……” “啪!” 又一块岩石,落在他们的不远处。 他们两人齐齐被震得东倒西歪! “操他娘!”气急败坏的克兹不再犹豫,她像兔子一样从地上挣扎起来,顾不上受伤的腿脚,靠着泰尔斯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蹦跶。 “轰!” 他们滚落的斜坡被碎石掩埋。 但在黑暗中前进的数米之后,克兹就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泰尔斯。 “不行。” 地面的震颤兀自不休,但克兹的声音颓然传来: “这里不是我知道的路线……灯坏了,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路……” 面对泰尔斯的不解和着急,克兹黯然道: “而且,我的腿……我们走不快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 不! “你走吧,”克兹在轰鸣声中凄然地笑道:“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摸出去……” 泰尔斯好容易在震动中稳住平衡。 他着急之下,下意识就去捞克兹的手臂:“不,我们肯定有办法,不能放……” 但他却被克兹一把按住! “如果你出去了,告诉瘸子,我完成了他的嘱托,”克兹喘息着,低声笑道:“还有,让他忘了那个女孩儿吧。” “不!”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拒绝,怒吼道:“起来!” 泰尔斯把克兹的手臂环在脖子上,扶着克兹的腰,死命想要把她顶起来:“还没到最后……给我起来啊混蛋!” 清脆声响起,他们身后的岩层寸寸碎裂。 “哗啦” 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洞窟似乎完全坍塌了。 少年一个没站稳,和克兹一起扑倒在岩壁上。 “走吧……” 克兹喘息着,推着他的肩膀,催促他离开:“如果你不想现在就被活埋……” 不。 黑暗中,泰尔斯咬紧牙关。 不就是找不到路么? 只要……只要看得清眼前…… 他一把扶住岩壁,不甘之下,就要不顾后果地催发狱河之罪,进入他一度深恶痛绝的“地狱感官”。 但还没等他呼唤狱河之罪,就在扶住岩壁的一刹那…… 泰尔斯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颤栗,心中却在此时一静。 奇怪。 有些不同…… 泰尔斯怔住了。 他的感觉…… “嘿,你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黑暗中,死命推着泰尔斯,却催促无果的克兹气急败坏地咒骂了两句。 但她随即想通了什么,笑出声来。 “算了,罢了,”克兹轻笑道,声音里有着疲倦感:“跟一位王子死在一块,死前还拉拉扯扯,搂搂抱抱,不离不弃……” 泰尔斯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无暇他顾。 那一刻,泰尔斯触摸着洞壁,感受着独属于岩层的粗糙与层次,心中有股奇妙的悸动。 “我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克兹叹了一口气,出神地靠上岩壁:“做梦都想有这一天,梦想着某天,某个有权有势英俊潇洒还专心一意的权贵好男人,发现我这朵开在泥潭里的美丽小白花,骑着马来抱他的公主回家……” 泰尔斯没有注意听克兹的话,他摸着岩壁,只觉得感官中的周围不一样了,越发惊诧。 这是…… 感觉就像是…… 触摸到了什么生物的脉动一样…… 一下一下,一波一波,一阵一阵…… 就像…… 就像大地在呼吸。 就像山峦在瞌睡。 就像岩土在打鼾。 泰尔斯颤抖着摸着岩层,感受着里面传来的信息,无比讶异和惊奇。 这究竟是…… 不。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泰尔斯出神地抬起头,轻轻地向着一个方向望去:那里。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 那里。 就是那里! “直到那个晚上,那几个喝醉的兵痞摸进了我的帐篷……” “狗娘养的……”克兹嗤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什么王子,什么婚礼,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都是假的,王子的确会娶公主,但放心好了,公主只有一个,而那绝对不是你……” “到了最后,你才会发现,最可靠的男人,居然是身边那个成天骂骂咧咧,一身毛病还死不悔改的混蛋……” “就这样,他的眼睛还不在你身上,总是肖想着梦里的某个婊zi……” 就在此时。 “不会的!” 泰尔斯猛地从地上挣起,在克兹的惊呼声中,搂住女裁缝丰盈的腰肢,强行扶起她! 想明白了什么的王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因心情激动而忍不住颤栗: “我们不会死在这儿!” 大地再次开始震颤。 身后的岩石坠落越来越频繁。 黑暗中,泰尔斯竭力带动着克兹前进,大声怒喝道: “跟我来!” “我知道出去的路!” 第352章 鬼知道 “相信我!向前十几步左右,有个左转的豁口……” 泰尔斯语气激动,语速略显急躁:“从那里走!” “啊?” 克兹有些不明所以,依然在抗拒着他的帮忙,疑惑道: “可是你……” 感受着身侧人的不合作,泰尔斯越发急躁。卡Kа酷Ku尐裞網 女裁缝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一个人会更快些……” 该死! 这个家伙…… 哪来那么多话? “把我留在这里吧,也许这就是我的代价……就不该干没有报酬的活计……”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凑上克兹的颈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喝道: “闭嘴,婊zi!” 克兹生生一颤! “你叫我什么?”她咬牙道:“小子?” “废话!”泰尔斯怒吼着顶回去:“你要是死在这儿,谁去照顾那个脑子里只有大粪的瘸子?” “没了你,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某个偏僻破烂的小巷里!” “腐烂进泥土,都无人知晓!” 克兹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一震。 泰尔斯拖着女裁缝,死命向前移动着,咬牙切齿地道:“停下你的愚蠢叨叨!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帮你传话,王子很忙的!” “无论你要对什么人说什么话,都自己去说!” 克兹的声音小了。 耳边只传来她低低的喘息声。 “该死……”克兹咬着牙,压抑着声音,鼻子一吸一吸: “你懂什么……女人都没碰过的小屁孩……” 但她不再反抗了,而是跟着泰尔斯的节奏,一瘸一拐地向前。 身后的坍塌越来越近。 泰尔斯突然离开了一直扶持的岩壁,用力把女人带到另一边的岩石。 而在他们刚离开一秒后,那道岩壁就突兀裂开,塌陷下去。 “跟着我的脚步,前面有个上坡,要爬上去……” 克兹一惊:“啊?”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泰尔斯顾不上解释:“到了,伸手爬!就在我们面前!” 女裁缝泛起怀疑:“可你是怎么知……” “见鬼,快爬!”泰尔斯拉着对方的手臂扑上斜坡,用肩膀死命推顶着克兹的胸部,带着受伤不轻的克兹向上攀爬,暴躁地怒吼道:“不准再多嘴!” “这是王子的命令!” 克兹被噎了一下,性格硬气的她,这次居然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 而是顺从地跟着王子逃命。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乖巧的时候了。 他们爬上斜坡,仅仅数秒之后,那里就被一块坠落的岩板覆盖。 “加快速度……” 泰尔斯一边喘气,一边催促道:“我尽量选择安全的路……但我们……脚下的岩层脆弱……后面就要……塌了……” 克兹没有多话,而是把一半的重量压上泰尔斯的肩膀,加紧了脚步。卡Kа酷Ku尐裞網 孤寂的黑暗,配上无边的岁月,这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而明知身后致命的威胁在即,却依然只能在无边黑暗里摸索前进,这是比折磨还要糟糕的酷刑。 努力向前,努力攀爬,努力探寻。 努力翻越障碍,努力躲避危险。 却依旧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太阳。 周围依旧一团漆黑。 不见天日,不见五指,不见光明。 好像一切都是徒然。 怎么,怎么还没到…… 是走错了吗? 泰尔斯心中的希望渐渐消磨,他有种感觉:如果只有他一人孤独前行,那他迟早要被这种可怕的酷刑折磨疯了。 但是…… 但是现在…… 他感受着右侧那具同样温暖的躯体,感受着她胸膛内个自己贴得如此之近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搏动。 不。 他不能放弃。 泰尔斯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疼痛提醒自己。 他不能放弃! 黑暗依旧笼罩着泰尔斯的眼睛,就好像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变成了完完全全的瞎子。 地下寒冷而潮湿,脚下坎坷而难行。 但他不能放弃。 他们没有走直线,而是急急的几个来回,在黑暗的地下迷宫里穿行。 无论头顶还是脚下,身后的坍塌从未止歇,碎石好几次都堪堪掠过他们的脚后跟。 “不,别往那儿转,前面是个断崖,通向更深的地底……我们右转……”泰尔斯咬牙道。 他喘了一大口气,摸着岩壁,晃了晃脑袋,确认了一下的自己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忍了一路的克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质疑道:“右边的落石声太大了,我们会被活埋的!” “因为前面就是个断崖,不知道几千还是几百年前一次地震后裂开的……”泰尔斯摇摇头:“而右边有个天然形成的岩洞,里面很坚固……” “不不不,”克兹的疑问越来越重:“我是问断崖,地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泰尔斯的呼吸略微一滞。 他们右转进一个岩洞,洞顶不断传来震颤声,头顶也不时落下灰尘。 但这里终究没有塌。 “不知道……” 泰尔斯奋力攀爬着,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知道……” 他就是知道路。 仅此而已。 王子很清楚,克兹很怀疑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熟门熟路的向导。 但他没有时间解释了。 就在刚刚,在触摸岩壁的刹那。 时间没有变慢,视角没有上升,感官也没有加强。 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岩层的断裂…… 山峦的挤压…… 地壳的律动…… 以及他该去向的地方。 一切尽在心中。 泰尔斯急急喘息着,惊愕于自己奇妙的感觉,疑惑着这是否“地狱感官”进一步开发后的新功能。 但按照黑剑所说的他明明还没“死”过啊,终结之力怎么就升级了? “向前,不断向前,那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路,唯一出口,”泰尔斯大汗淋漓,但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克兹的汗水还是自己的了,他的肩膀又酸又痛,腿部战栗不已,顶着克兹的背部几乎快要麻木: “而且……” 他没有再说下去。 按照这个情况。 那里不管是不是出口,都会在几分钟后全数坍塌,从此消失不见。 将黑径彻底隔绝在世人的目光之外。 然而,就在爬上一个缓坡后,克兹却倏然开声。 “这个感觉……没错,空气越来越清了。” “我们离地面和出口越来越近了!” 经验丰富的她,此刻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惊喜;“小子,你真是神了!” 泰尔斯顿时心神一振! 终于,在转过一个拐角后,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岩石在一道陡坡的顶部,微弱的光芒渗进了洞窟。 两人猛吸一口气! 到了! “砰隆!” 背后的轰鸣声倏然加大! 一根巨大的石柱从身后倒砸下来。 “快跑!”泰尔斯怒吼着,克兹不用他提醒,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攀上陡坡! 他们只是死死盯着最顶上的出口,一心向前。 身后的碎石飞溅,轰鸣声响,丝毫不能让他们回头。 他们的高度慢慢向提升,手腕和膝盖磨出血印。 泰尔斯咬着牙,感觉体力渐渐不支。 不。 爬。 快爬! 克兹那同样急促的呼吸在他耳边来回,刮得他耳鬓颇痒。 她的性命,她的未来,还压在他的肩膀上。 对方的顺从和信任,让泰尔斯觉得心中有种沉甸甸的重量感。 纵然克兹失去了希望。 他也不能向绝望屈膝。 耳边的轰鸣声与身下的颤栗感依旧不停。 还有身后的碎裂声。 但他不能放弃。 必须向前。 继续向前。 不断向前! 终于,攀上最后一块岩石,泰尔斯把头伸出洞口,在地面贪恋地吸进了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卡Kа酷Ku尐裞網 “啊” 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来,泰尔斯却只觉得心中一松。 他顾不上休息,急忙翻滚出洞口,回过头去,一把拉住行动不便而落后的克兹。 狱河之罪蔓延上手臂和腿部,泰尔斯怒吼着,把她整个人拉出洞口。 克兹痛苦地倒在他的脚边,两人喘息着,手脚并用爬出这个山腹下的豁口。 “我的天……”女裁缝的脸上全是擦伤和淤青,还带着不少污渍,但她却激动而颤抖着看着天空的云彩,向着空气伸出手去。 就像第一次触碰空气一样。 “我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泰尔斯瘫倒在地上,同样满身伤痕地痛苦喘息,但几秒后,他却畅快地笑出了声。 就在此时。 “轰隆!” 巨响中,洞窟里突然刮出一道大风,掀出一阵气势磅礴的灰尘! 泰尔斯和克兹不得不举起手臂,遮掩头部,同时不断地咳嗽。 “咳咳……搞什么……” 一会儿而,巨大的烟尘散去了,坐在地上的泰尔斯和克兹灰头土脸,看着眼前的景象,面面相觑。 那个他们爬出来的洞窟,被一块里面坠下的巨岩堵死了。 此路已封。 要是他们晚出来一步…… 克兹牢牢盯着难民似的泰尔斯,突然噗嗤地笑出声来,仰面躺下。 泰尔斯也笑了。 他也缓缓地躺倒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躺在这个山脚下的岩石豁口里,一起大笑起来。 足足笑了几分钟。 王子在这一刻真诚地觉得,他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阳…… 真是太幸福了。 跟在地下的人比起来……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就冷了下来。 “嘿。” “你以前来过吗,你是怎么知道出口的?”克兹笑够了,她倒在地上,看着久未见过的蓝天白云,满足感油然而生。 泰尔斯的笑容微微一僵。 “我爬了黑径不下十次,”女裁缝哼笑道:“但从来都只有我给别人带路……” 下一秒,克兹猛地从地上翻起身来! 她双手撑在泰尔斯的肩膀两侧,膝盖跪夹着王子的腰部,整个人压在泰尔斯的上方,挡住了泰尔斯的视线。 “别告诉我这是贵族或者王室的必修课,”克兹的眼神颇为伶俐,她缓缓颔首,眼睛离泰尔斯越来越近:“就连英灵宫里的领主家族,也不知道这个要命的破地方我们用了好几代人才从里面摸索出一条路,不少人再也没出来过。” 泰尔斯忐忑地望着她这个姿势让少年觉得颇为不安。 克兹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糟糕…… 要怎么,怎么解释? “哈哈哈,开玩笑的,”克兹突然再次大笑起来:“逃都逃出来了,谁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看你吓得……” 泰尔斯心下一松,呼出一口气。 “可是,”但克兹眼珠一转,目光审视,若有所思:“你还挺淡定啊……不像第一次呢。” “啊?”泰尔斯一愣。 克兹把手掌撑地换成手肘撑地,距离泰尔斯越来越近。 胸部都快撞上泰尔斯的胸膛了。 泰尔斯紧张地望着她。 克兹观察着他的表情,坏笑起来:“难怪敢叫我‘婊zi’,嘿嘿,玩过不少女孩儿了吧。” 这一次,泰尔斯生生一噎,真真正正涨红了脸:“咳咳……” 他尴尬地转过头:“没有的事……” “是么,刚刚顶我的胸口不是顶得蛮过瘾的么?”克兹眯着眼睛,一副抓奸的样子牢牢地盯着他。 泰尔斯又是一阵尴尬:“那个,那个,啊,对了,关于我为什么知道路怎么走……那是因为……” “切。”克兹看着泰尔斯转移话题的行为,不屑地摇摇头,翻身坐了回去。 泰尔斯逃脱了钳制,惴惴地逃离原地,站起身来。 但他随即愣住了。 这里是……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峰,层叠的岩石,静谧的土壤,顽强的树木…… 泰尔斯的目光再次向上,顺着山峰的曲线放眼望去,把蜿蜒向外的山峦尽收眼底。 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显得如此特别。 是叹息丘陵啊。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摸上矗立在他眼前的岩层。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站在山腹之外,山脚之下,环视着这片围护着龙霄城的巍峨山峦。 它就这样静静地盘卧在大地之上,云层之下。 日光的炙烤,风雨的吹打,旅人的足迹,都不曾让它移动半分。 从古至今。 从当下到未来。 到永恒。 有种异样的壮美。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狱河之罪,不是地狱感官。 而是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路?” “因为,”泰尔斯出神了一刹那:“因为有人在临别时,给了我祝福。” “什么?” 克兹表情一变:“祝福?” 泰尔斯感受着手掌下岩层的颤栗,露出笑容。 是啊。 他低下头,看向被封死的洞窟。 那个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 【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他祝福我……”泰尔斯怔怔地看着,想着幽深的地下,心情复杂地道: “永不迷途。” “所以,我找到了出路。” 克兹牢牢观察了泰尔斯好几秒钟。 看着他脸上出神的表情。 “唉,”克兹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又疯了一个。” 泰尔斯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也许吧。” 两人静静地躺在地上,恢复消耗颇大的体力。 没有可怕的黑暗,没有无声的孤寂,没有身后的落岩,没有地面的震动。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慵懒了下来。 泰尔斯枕着手臂,看着山顶上那个隐约可见的人形黑影,缓缓翘起嘴角。 “英灵宫。”他淡淡道。 克兹一怔:“什么?” 泰尔斯看着那道黑影,喃喃地出神道:“那是宏伟的龙霄城里,龙霄城大公世居的宫殿。” “依险峰而建,镇压群山之巅……” 他淡淡笑道:“但是,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呢?” 克兹皱起眉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英灵?” “这你得问建它的人。”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 他摇摇头,心中感慨万分:“在古代北地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英雄的亡灵。” 微风刮过,为这块山腹下的小小平地带来新的空气。 阳光被云层遮挡,两人迎来一丝阴凉。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山峰:“你知道吗,克兹,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在这座山峦的某个地下,也许真的有古代英雄的亡灵……” 少年叹了一口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天日,没有尽头,亦无人知晓地……” “在龙霄城和人们看不见的黑暗里……” “守望着这座城池,这片土地。” 克兹挑起眉毛,看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这一刻,王子突然想起了跟银影人初遇的那一幕。 对方神志不清地扼着自己的咽喉,泛着银光的手臂,凶险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眼见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一刻,却堪堪停了下来。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向下按去。 少年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表情慢慢沉了下来: 他心情复杂地道:“你说呢,克兹?” 克兹用看病人的眼神,可怜地看着泰尔斯,无奈地翻了个身:“你问我?” 又来了,神经病小子她暗暗腹诽道。 “鬼才知道咯。” 原来如此。 泰尔斯继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不禁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错,”他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微笑道: “鬼才知道。” 他手掌下的触感,反馈给了他一副眼镜的轮廓。 正是那副眼镜。 那副沉重、古老、满布裂纹的黑框旧眼镜。 第353章 准则第一条 晴空下,泰尔斯和克兹站在一个野外的小屋外,看着眼前两匹上好鞍的驮马在悠闲地吃草。 “你确定不用我再送你?”拄着一根树枝的克兹挠着头问道。 “虽说龙霄城的搜索仅仅限于城内,但各大关卡肯定得到了通报……” 泰尔斯轻吸一口气,心情轻快地看着眼前的小屋。 这是一个格里沃和他兄弟们的城外藏匿点。 这些盾区里的泥腿子,他们早早通过运送必需品和大粪(想到这里,泰尔斯的脸就又是一黑)的自己人,安排好了后续的脱逃方式:两匹驮马,就这样一边吃草,一边温驯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黑径里的历险过于丰富多彩,在逃出来后有那么一瞬,泰尔斯都快要忘记他们此行的首要目的了。 但等他回想起来之后,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泰尔斯呼吸着野外青草味的空气,看着脚下顽强生存的野草,远处北地特有的针叶林和少数的常青乔木,不胜唏嘘: 六年了。 他走出龙霄城了。 王子不时回望着那座远处的高峰,想象着山峰的另一边,那熙熙攘攘凌乱不堪的街道,以及粗犷雄伟气势俨然的宫殿。 他摇了摇头,用一个笑容为这些过去作结。 “而且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么?”克兹皱起眉头。 “是的,我知道方向,也知道哪些地方有关卡,不能去,”泰尔斯回想了一下地图,念及拉斐尔给他指明过的路线,发现尚算清晰,“放心吧,前面会有人接我的。” 而且…… 泰尔斯脚踩在大地上,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异样脉动。 他低声道:“我知道路怎么走。” 克兹单手叉腰,定定地盯着他。‘ 好像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 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好吧,”半晌后,女裁缝摊了摊手:“如果你到地方了,就把缰绳放开……” “这是法隆家的老马了,它自己懂得回家。” 说到这里…… 泰尔斯一脸愁容地看着那匹马。 他保持全心戒备,试探性地拉住缰绳,随时做好躲避对方飞蹄的准备。 但他随即怔住了。 “怎么了?”克兹奇道。 “没什么,”泰尔斯惊奇地拉着缰绳,看着老马听话地被他拉到跟前,试探地伸手**它的头部:“我只是……我以前都跟动物们不怎么谈得来……马匹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天……” 法隆家的老马温顺地看着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泰尔斯的掌心,态度亲昵。 泰尔斯突然觉得成就感满满。 今天是怎么了? 单身狗福利?连动物都听话了?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世界真奇妙,随即回想着记忆中尼寇莱的骑术教导,利落地跨鞍上马。 克兹看看听话的老马,又鄙夷地看着他:“切,看你轻车熟路的样子,一定上过不少好马了吧?” 泰尔斯无奈地挑起眉毛,就要离开。 “等等。” 克兹突然开口,露出诡异的笑容: “最后给你个礼物吧,过来过来。” “告诉你一个格里沃的小秘密。” 泰尔斯愕然以应。 但凭着洞窟里同生共死逃出来的交情,他还是听话地驭马上前,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卡Kа酷Ku尐裞網 格里沃的小秘密? 难道是…… 哪知道,他刚刚在马背上俯下身去,克兹就一把捞住他的脖颈,露出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 泰尔斯心中一惊。 下一秒,克兹就轻轻踮脚上前,亲昵地凑近泰尔斯的脸颊…… “啵。” 在泰尔斯的嘴唇上吻了一口。 泰尔斯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顿时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你你你!” “你干什么啊!” 一脸惊恐的泰尔斯反应夸张地扯着缰绳后退,擦拭着自己的嘴唇! 还是湿的! 她居然还舔了一下! 舔了一下! 他感受着嘴唇上的触感,难以置信地指着坏笑连连的克兹:“你你你” “哈哈哈哈!”克兹拄着树枝捧腹大笑:腰都弯了下去:“小屁孩,这个反应真有趣……,”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克兹,发现对方只觉得这个动作是在……恶作剧? 她把这个……当做恶作剧? “有没有搞错啊!” 泰尔斯强迫自己摆出一副嫌弃的臭脸,一边擦着嘴唇,一边气急败坏地道:“喂喂喂这个玩笑一点也不有趣好吗!” “你以为你是谁……” “噢,不有趣?” 克兹眼珠一转,伸出舌头轻巧地舔了舔嘴唇,对马匹上的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怎么,难道你想更进一步?” 吓得泰尔斯再次提起缰绳,向后蹿了一步。 泰尔斯心情凌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粗鲁暴力的她了。 “切,”看着他的反应,克兹鄙夷地道: “总不能是初吻吧?真逊!” 泰尔斯的表情一黑,心中的骄傲让他觉得不能示弱。 “哼,自以为是的女人!”泰尔斯摆出一脸不屑的表情:“我的初吻比你漂亮多了!” 然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变态。 回应他的是克兹的连声大笑。 自讨没趣的泰尔斯讪讪地摇了摇头,正准备甩缰离去。 “谢谢你,孩子。” 克兹的声音悠悠传来。 有些低沉。 泰尔斯疑惑地回过头。 “记得。” “长大之后,要做个好男人啊,”这一刻,克兹的脸色有些黯然:“负得起责任,可以让人交托肩膀的那种。” “即便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她出神地道,表情落寞。 不知道在想什么。 泰尔斯顿了一下,心情微酸。 “谢谢你,克兹。”他默默地道。 但克兹却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克兹是个昵称,不是我正式的名字。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瘸子是个大舌头,他嫌我的名字太长,所以……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克兹’了。”克兹的右手插进额发中,向后一甩头,把零乱的头发顺畅地梳到脑后。 加上甩头和展腰,克兹的这套动作流畅自然,潇洒利落,配上她优美的身材,居然带着异样的美感。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有个让他略略羞愧的想法: 眼前这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好像也,挺有魅力? 泰尔斯低低咳嗽了一声,赶紧甩了甩头,把无聊的想法以及嘴唇上刚刚回潮的异样感赶出大脑。 “克丽丝蒂娜,”克兹姣然一笑: “克丽丝蒂娜·拉蒙,这才是我的名字。” 泰尔斯耸了耸肩:“好吧,拉蒙小姐……” 但他随即一愣。 “拉蒙……”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姓氏,脸色微变。 他看向克兹的眼神不一样了。 “我听格里沃说,你的父亲是个军医?” 克兹皱起眉头:“是啊,一个疯子,失踪前就不正常。” “而我在他身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怎么缝线无论死人还是活人。” 她鄙夷地摇摇头,显然对自己的父亲不以为然。 “是么,”此刻的泰尔斯心情异样,滋味难言:“你是怎么来龙霄城,来到盾区的?” 克兹微微一顿。 “二十几年前,我父亲把我往老同僚手里一塞,就失踪了,”克兹耸了耸肩:“我在军营里遇到了几个混蛋和一堆屁事……然后遇到了瘸子,他把我带出来了。” 几秒后。 泰尔斯艰难地道:“你失踪的父亲,他的名字叫什么?也许我能帮你找到他。” 克兹沉默了下来。 “柯布,还是科博?记不清了,”她貌似无所谓地甩了甩手:“没关系,反正我一直都当他死了……” 克兹轻嗤一声:“也从没指望过他。” 但她随即注意到,泰尔斯轻轻一颤。 王子一脸犹豫,表情异常沉重。 他垂下了眼神。 仿佛不敢面对她。 “怎么了?”克兹疑惑道,她随即故意露出羞涩的笑容,挑着自己的嘴角,故技重施地调侃道:“噢,是不是舍不得我?想要把我娶回城堡去?” 但泰尔斯却没有调笑的想法。 他完全没有注意听克兹的话,只是惴惴地点了点头。 “克兹,我会留意的,”王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调转马头:“如果我能找到他。” “找到你父亲。” 他黯然地道:“还有,谢谢你。” “拉蒙小姐。” 克兹奇怪地看了看他,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轻嗤一声,神情微凝的对着他挥了挥手。 “保重。” “小屁孩王子。” 泰尔斯再也不敢回头。 下一秒,他扬起马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扬蹄而去。 把龙霄城,跟那里的记忆一起…… 留在身后。 落日西垂。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骑行在龙霄城外的荒野,不快也不慢。 他还记得拉斐尔在地图上标记的会合地点龙霄城还在锁城,警戒和搜查目前还留在城池内部,而他距离会合地点很近,只要顺利出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 尽管如此,他还是谨慎行事,尽量找寻丘陵和树丛这样的地方,宁愿绕远路也要确保安全,远离关卡和村庄,以及任何有人烟的地方,每到一处新地方都要用“地狱感官”观察四周。 即使他很累,但也尽量不多做停留和休整,在马上借着克兹为他准备的干粮和食水充饥。 感谢尼寇莱交给他的骑术,他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尽力绕开一些野外劳作的农民和樵夫,祈祷他们没有发现这个可疑的行人之后,终于在接近黄昏的时候,到达了指定的汇合地点。 泰尔斯看见了拉斐尔对他说过的那个针叶林,对照了一下周围标志性的丘陵,确认就是眼前之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按照计划,第一波秘科的人手将在这里等待他,护送他越过乱石陵、暮雪河和矛城的地界,来到荒石地祈远城与龙霄城的交界。 泰尔斯用地狱感官尝试着感受了一下这个树丛里的动静,确认只有寻常的鸟叫和来回奔跑的小动物之后,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他骑入树丛,在一颗高大的杉树前下了马,感激地拍了拍那匹老马的脖子。 老马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然后就愉快地吃起树下的杂草来虽然脚程不快,但这脾气真是比英灵宫马厩里的珍妮大小姐好太多了。 泰尔斯转过身,又重重地吸了一口野外的空气,满足地看着这个平素人迹罕至,因此被秘科选为会合地点的小针叶林。 他靠着树下坐好,掏出水袋,往干涸的嘴唇里灌了一口水,缓解着攀爬黑径带来的四肢酸痛,以及大腿内侧的摩擦损伤。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用手指在土壤里划出一个小圈圈:最难过的一关已经过去,龙霄城已经在他的身后。 他往西划了一道大圆。 他正身处乱石陵这个龙霄城属下最大的封地之一,在那位老态龙钟的纳泽尔伯爵治下的某块西部从林里,再往西南走,会经过暮雪河的一道支流。 泰尔斯继续向下划出一条线。 过河后,他就能到达龙霄城属下的矛城,进而前往荒石地那里就是祈远城的地界了,而从荒石地再往南,大荒漠就在眼前。 进了荒漠,就是星辰王国的军队。 泰尔斯出神地想着。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鸟叫。 嗯? 是约定好的人手来了么? 泰尔斯好奇地站起身来,想要在黄昏的丛林里寻找 “砰!” 仅仅下一个呼吸,几乎在听到巨响的刹那,泰尔斯就觉得背部一痛! 他整个人在后方的巨力下失去了平衡。 扑通摔倒在地上! 下巴的疼痛才刚刚传来,泰尔斯的神经还没来得及反馈正常的信息,他就觉得背部一紧! 砰! 重压袭来。 泰尔斯此时才惊愕地发现,他的双手被人牢牢地扼住了! 怎么 泰尔斯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却才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被死死地压制在地上,反剪双手,动弹不得,连狱河之罪都没有反应过来! 啪! 他的水袋此时才堪堪落下,无力地向土壤里淌着水。 “哇哦,”一个有些熟悉的男性嗓音传来,活像铜锣敲响,大笑道:“看看我抓到了什么?”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泰尔斯听见了这个嗓音,想到了什么的他顿时脸色煞白! 王子咬紧牙,竭力地仰起头,带着一脸的泥巴看向身后:“是你!” 泰尔斯悲愤地惊呼: “亡号鸦!” 随着王子的怒喝,树丛里惊走了一群飞鸟。 夕阳之下,黄金色的树丛里,只见祈远城使团的先行官,五战将中的“亡号鸦”內德·蒙蒂,正跪在泰尔斯的背上,死死压住他不住挣扎的双手。 亡号鸦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缓缓地贴近泰尔斯的耳后: “嘘……小王子。” “为了彼此方便,我们轻一点……好不好?” 泰尔斯的余光只能看见对方的褐色头发。 但他感觉得到,蒙蒂压制他的手法非常专业,他无论是翻身还是蹬腿,都是最差的位置,根本发不了力! 更别提泰尔斯本就因为黑径而消耗大半的体力。 王子的心情沉了下来。 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秘科的人呢? 等等! 那岂不是说…… 蒙蒂的笑容有些可怕,带着捕获猎物的兴奋感,轻轻地道:“你在找王国秘科的人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瞳孔倏然一缩!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啊,他们现在都很忙……” 蒙蒂的话让泰尔斯内心冰凉。 都很“忙”……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周围:静谧的丛林,沉默的空气,一副生气欠缺的样子。 对,秘科的人应该早就在这里等我了。 但是…… 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回事? “不情愿的那种‘忙’,你懂么?”亡号鸦格格地笑着,无来由地让人心生寒意:“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慷慨地、‘主动地’从他们手里接过了这个活计。” 只见他舔了舔嘴唇,看着扭着头面色痛苦的泰尔斯,带着玩弄猎物的乐趣,呵呵冷笑:“来迎接你了。” “怎么,不高兴么?” 狱河之罪涌上大脑,泰尔斯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这不是……秘科才知晓的会合地点么? 是秘科里出了内奸? 是情报泄露? 还是根本就是秘科故意的,是他们的计划? 就像六年前? 想到这里,泰尔斯顿时冷汗淋漓。 “你是怎么出来的?我记得陨星者明明封锁了整个龙霄城,绝大部分的权贵也在其中,尤其是利益跟我切身相关的祈远城使团!” 对方只是轻嗤了一声:“啊哈,我和刺头的关系,可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呢!”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尽是土壤的味道。 可恶! “你要,你要把我绑去祈远城?”王子扭过头,艰难地道。 蒙蒂那让人心悸的笑声再次阴恻恻地传来: “嘿嘿嘿嘿嘿不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你跟伊恩,不是很聊得来吗?”他的脸上泛出莫名狂热而满足的笑容,像个疯子。 “他一直拜托我,要是有机会遇到你,可要好好‘招待’呢……” 蒙蒂的手上赫然加重了力道,泰尔斯发出痛呼。 但他没时间管那个了。 英雄大厅里,听政日的最后,风城子爵,伊恩·罗尼那狰狞的脸庞和狠话同时出现在泰尔斯的眼前。 黄昏的冷风吹过,泰尔斯只觉得浑身发冷。 身下的土壤也凉意透骨。 糟糕。 他迅速回忆着关于蒙蒂的一切资料。 內德·蒙蒂。 亡号鸦。 斥候尖兵,参加过对自由同盟和白山的战争。 五战将,前白刃卫队,尼寇莱的老同僚和老属下 现在,则是祈远城的勋爵,使团先行官。 为人荒诞不经,口无遮拦,笑容瘆人。 “等一等!” 泰尔斯停下思维,咬牙出声道。 蒙蒂可怕的笑声微微一顿。 “你不妨想想看,”泰尔斯尽管形容狼狈,还被威胁着性命,但他依旧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冷冷地道:“星辰王子在龙霄城失踪了。” “但一个月后,我却蹊跷地出现在祈远城……”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蒙蒂停下了笑容,但他的浅色眸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眼神中寒意慑人。 “你也该知道,我就是祈远城和自由同盟战事的关键,”泰尔斯冷笑道:“而如果我向罗尼大公提出,星辰可以帮他们,条件是……” 就在此时,亡号鸦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啊哈!” 被打断的泰尔斯微微愕然。 “啊啊啊!”蒙蒂看上去很高兴,满脸兴奋,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了一些,瞪眼望着泰尔斯,看上去颇为瘆人:“我想起来了,有专业人士告诉过我呢……” “泰尔斯·璨星个头不大,麻烦却不小……” “所以就有了:对付小王子的必要准则。” 泰尔斯微微一愣:“什么?” 对付我的…… 必要准则? 蒙蒂沉下表情,又低低地笑了两声。 不知为何,泰尔斯一阵惶恐,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妙! “准则第一条……” 亡号鸦的笑容化了,仿佛寒冰化作冰水,却一般冻人心脾: “让他闭嘴。” 下一秒,蒙蒂脸色一肃,右肘如迅雷般重重击上少年的后脑!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就是泰尔斯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第354章 追兵 皓月,岩石,篝火,野外,男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醒来的时候,地狱感官反馈给他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很好,他没有被绑起来。 泰尔斯轻轻睁开眼睛,在后脑的疼痛和阵阵的眩晕感之下,悄然摸索着腰部。 “在找这个吗?” 铜锣般的嗓音响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摸索,艰难地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那是我的。” 夜晚的篝火旁,蒙蒂表情悠然地靠坐着一棵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jc匕首在男人的手里轻巧地来回旋转,耍出不少花样。 “不得不说,挺锋利的。” 亡号鸦把匕首转成反手,在空中迅捷一削,在轻微的破空声中收回手臂。 “我也算是对武器了解颇多,居然完全辨认不出它的原材大概是某种罕有金属,啧啧,果然王室就是王室。”蒙蒂弹了弹jc的锋刃,饶有兴趣地啧舌道。 泰尔斯无奈地扭了扭脖子,舒缓着疼痛的后脑顺便观察四周。 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树林了,而是身处一个地势复杂、怪石嶙峋的荒野上,男人还在一块斜向避风的巨岩下生了火。 蒙蒂背后的树上拴着两匹马,鞍具精良,其中一匹装着箭囊,另一匹甚至挂着长剑盾牌一看就是战马。 在地狱感官里,蒙蒂的轮廓跟正常人无异,呈现透明的人形,但泰尔斯看得到,跟要塞之花、王国之怒和陨星者这些人一样,这个极境高手的体内蕴藏着奇异的力量,在肌肉血管间潜伏,偶然惊鸿一掠。 马在对面,武器也没有,这是个我不熟的荒野,敌人还很强大。 泰尔斯暗中摇头:逃跑的几率很小。 就在他仔细观察的时候,蒙蒂已经放下了匕首,远远抛来一块肉干和一个水袋。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接住,随即微微皱眉。 “就这些?” 王子拍了拍肉干上的灰尘,一脸嫌恶地道:“你既然生了火,就不能打个猎烤点肉什么的?” 蒙蒂摇摇头,浑然不当一回事。 “抱歉啊,养尊处优的殿下。” “在野外,肉香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生火就已经很过分了,”亡号鸦随手抓起另一份肉干,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吃。” 泰尔斯又貌似哀愁地叹了一口气,轻咬一口肉干,摆出一副难以入口的样子,不满地看着蒙蒂。 对面的男人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王子这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发出低低的嘲笑。 “这是什么地方?”王子似乎放弃了抗议,颓然地盯着蒙蒂,扫过他手边的jc匕首: “我们在哪儿?” 蒙蒂又撕扯了一口肉干,故意轻笑道: “在路上。” 在路上。 泰尔斯轻轻皱眉:“哇哦,真精确。” “真抱歉没给你带来地图,”蒙蒂讽刺道:“尊贵的殿下。” “秘科的人,那些本该等在丛林里接应我的人……”泰尔斯淡淡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蒙蒂闻言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畅快,双肩抖动,仿佛一想到这事儿就非常开心。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重。 “我不是说了吗,”蒙蒂眨眨眼睛,面有得色:“他们‘很忙’。” 沉下表情的泰尔斯没有回应,而是默默地打开水袋。 他把壶嘴扣上嘴巴,默默启动地狱感官,再一次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周围,包括月亮的位置。 现在是深夜,距离他击晕我,起码过了好几个小时。 只是…… 奇怪。 “只有你一个人?”王子喝了一口水,淡淡问道。 蒙蒂皱起眉头。 “怎么?” 亡号鸦微微眯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 “是不是觉得,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你也许会有机会?” 泰尔斯瞥了一眼他身边那个装着弓弩的袋子,又看了看静静躺在地上的jc匕首,微微叹息。 “算了。” “我没妄想过,能单挑埃克斯特最出名的前哨斥候。” 蒙蒂轻笑一声。 亡号鸦目中闪过寒光,让泰尔斯再次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那就别这么看着我你没有机会。” 泰尔斯放下水袋,擦了擦嘴角。 “但你真的只有一个人。” 蒙蒂眉心一聚,话语冷淡下来:“你喜欢废话?” 泰尔斯摇了摇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他依旧微微一笑:“这能说明其他问题怎么,你害怕被人发现?发现你私自掳走了星辰王子?” “比如被龙霄城,和被你的好哥们儿尼寇莱发现?” 蒙蒂抬起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泰尔斯挑挑眉毛,放下水袋,重新撕咬起肉干。 “也对,你背负的可不是我,而是两千骑兵。”他含糊地道。 蒙蒂的目光微微一动。 “记得吗,星辰王国的两千骑兵,还待在靠荒漠的边境上,等着干涉自由同盟的战事。” 王子吃力地撕扯着生硬的肉干,时不时喝一口水:“关系祈远城和龙霄城两大领地的利益。” “带着我,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呢,蒙蒂勋爵。” 泰尔斯轻声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脸色却彻底板了起来。 “你的话太多了。” 但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但你很自信,对么?” “因为你是全埃克斯特上下最好的斥候,祈远城的军队也为之增色不少。” 亡号鸦冷哼一声,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拍马屁没法帮助你,殿下。” 他冷淡而不悦地道:“所以,为什么不吃完你手上的食物,然后乖乖闭嘴呢?” 然而就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蒙蒂先是微微诧异,然后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泰尔斯就着水吞下最后一口肉干,拍了拍半饱的腹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开心。 “你啊,亡号鸦……” 蒙蒂的脸色则越发难看,态度也越发不悦。 “见鬼。” “明白什么?” 泰尔斯勉强收起笑容,拉回盯视着对方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他再次扑哧一笑,像是忍不住笑意:“只是哈哈突然发现,我真是太迟钝了。” 蒙蒂的眼神凌厉起来。 亡号鸦冷冷道:“你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在谋划些什么,或者知道了些什么。” 泰尔斯仿佛专心致志地吃着他的肉干,但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蒙蒂。 蒙蒂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寒声道: “他们说你很会说服人,动摇人。” “所以也许下一刻,你就会说出某些让我犹豫的事情来?” 泰尔斯这才收敛了笑容,但他耸了耸肩,丝毫不见惧色: “你会犹豫……也许,因为你本来就很心虚?”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沉默。 只余下篝火劈啪作响。 亡号鸦脸上的暖色完全消失了,这一次,他默默地望了王子很久。 望得泰尔斯心中忐忑。 几秒后,蒙蒂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你知道,要克服犹豫,有个好方法。” 泰尔斯微微一愣,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亡号鸦,不自觉地向后一缩。 “什么?” 但蒙蒂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重新现出那种猎杀般的狞笑,捏起拳头:“那就是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吃完了吗?” 泰尔斯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地起身,就往后躲:“等等,你……” 但泰尔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蒙蒂表情一变,竟像是丝毫不用蓄力一样,闪电般欺身向前! “砰!” 一声闷响,泰尔斯甚至连对方的动作都看不清,就再次昏厥了过去。 “又醒了?” 这是泰尔斯在饥饿和颠簸中醒来后,浑浑噩噩中听见的第一句话。 依旧属于那个男人。 入眼的第一样东西,是地面。 地面上的青草、石块、泥土…… 等等。 它们怎么都在向后移动…… 移动着的地面? 泰尔斯猛地一惊!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正姿势难看地趴在马鞍上,随着马蹄缓缓前进,头手在一侧,腿脚在另一侧。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下意识就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自己跟马鞍牢牢绑在了一块,连伸直身子都做不到! “可恶……” 泰尔斯感受着浑身的酸痛,痛苦地向四周望去: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但他们走在一条满布杂草的小径上,两侧杉木云集,跟昨天的宿营地,显然又不是一个地方了。 见鬼。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啊。 泰尔斯脸色凝重地看着在地上一起一伏的马蹄,心中一沉。 他死命抬头看向另一匹马上,悠闲吹着口哨的蒙蒂。 “该死,这是你应该给王子殿下的待遇吗?”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觉得腰腹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不禁咬牙咒骂道:“你确定,你上头不会找你算账?” “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怎么办?” 亡号鸦从马匹上回头,嘿嘿一笑:“可你不是还没死么?” “而且我确定不会!”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重重地长叹一口气,看着自己被绑缚的身子,不禁垂下了头,只觉得倒霉透顶: “你老戏骨,你用力过猛了啊。” 亡号鸦似乎没听出泰尔斯的话外之音,他放慢了马速,跟泰尔斯并排行进。 “听着,多话的小子,”蒙蒂的笑容很瘆人:“为了我们路上的清净和顺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只见蒙蒂轻松地举起两只手指,一副猎物到手的愉悦感在脸上升起: “选择一,你可以继续碎嘴多话……” 但他还没说完话 “我选二。” 泰尔斯冷冷道,连表情和情绪都不看。 这让蒙蒂的脸色僵了一瞬。 他偏过头,看了看自己举起的手指,有些不快地抓了抓下巴。 “妈的,”亡号鸦不悦地道:“我甚至还没开始说呢。” “哼。” 泰尔斯不假辞色地回复他,生硬地顶回去:“反正选择一的结果总是最差劲的,不是么?” 蒙蒂不满地哼了一声,自讨没趣地回过头去。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久得泰尔斯只剩喘息的力气。 被挂在马背上的感觉,真的是……哎哟我的天…… “嘿……那个大嘴的……” “陨星者对我说过,他能在五秒钟内扭断你的脖子,”此刻泰尔斯只觉得意识模糊,腰酸背痛,顶着马鞍的腹部都快被磨穿了,这使得他对眼前的人恨得牙痒痒: “老实说,现在的我还真期待那一幕。” 坐在马上的蒙蒂微微一僵。 “五秒钟?他是这么说的?”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不过一瞬间,蒙蒂就收回了情绪。 他轻蔑地一笑,转向在马背上咬牙切齿的泰尔斯:“现在我相信了,你确实是个麻烦至少在烦人这方面。” “都这样了还堵不住你的嘴?” 泰尔斯痛苦地喘了一口气,竭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 “当我还在龙霄城手里的时候,他们认为我是麻烦,”王子的汗水倒着滴下地面,开口颇有些艰难,声音嘶哑:“但他们失去我之后,才会想起来,我还是个筹码。” “而现在,我在你手里了。” 少年竭力抬起头来,冷汗淋漓,却依旧竭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猜猜看,谁最麻烦?” 蒙蒂冷哼一声,驭马近前。 他缓缓抬起手刀,对准泰尔斯的脖子。 泰尔斯顿时寒意上涌,被惊吓的感觉重新回到脑海里。 “好了好了,别动手,”王子懊悔地低下头,大叫道:“我会合作的!” 蒙蒂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但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扭着,再度开口:“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确定,我们走对路了?” 亡号鸦狠狠皱眉。 蒙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选的二么?” 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手刀就重重落下! “砰!” 劈上泰尔斯的脖颈。卡Kа酷Ku尐裞網 看着(再一次)晕过去的王子,亡号鸦满意地点点头。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在马匹的摇晃中喃喃道: “这下安静多了。” 泰尔斯发誓,这是他迄今为止的短短人生中所走过的最艰难的路,睡过的最可怕的觉,碰过的最无聊的人。 他每天的行程就是吃了昏,昏了醒,醒了吃,吃了再昏。 似乎蒙蒂也乐此不疲,一旦泰尔斯稍稍多话或者触怒他,基本上就是手刀伺候,时不时来上一句“准则第一条”。 以至于泰尔斯有时在马背上醒来,有时在旷野上睁眼,每一次的清醒只能看见景色变幻,日月轮替,甚至都不晓得时间流过了多少。 腰酸背痛,腿手抽筋,头晕目眩,眼花耳鸣,这些更是家常便饭。 我的天。 快要发疯了的泰尔斯痛苦地在心底哀嚎: 养猪都没有这么残忍啊喂! 感觉像是回到了废屋不,比那更惨。 他暗暗表示:自己记住了这个人亡号鸦,內德·蒙蒂。 该死的混蛋。 回去就要他好看! 泰尔斯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就在泰尔斯以为,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到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他在马背上醒来时发现了不一样的事情。 这一次,他是被强行摇醒的。 “喂,醒醒!” 泰尔斯从浑浑噩噩中睁眼的时候,亡号鸦的声音有些焦急和凝重。 又是一个白天啊。 唉。 适应着光线的王子一片茫然:“怎么?” “你迷路了?” 他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又不一样了:从杉丛遍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变成了稍有起伏的缓坡,树木减少,杂草增多。 这里是…… 泰尔斯痛苦地伸了伸头手,舒缓着久趴马背带来的痛苦他都快习惯了,甚至衍生出了一套利用狱河之罪缓解疼痛的方法。 “你不想被龙霄城抓回去吧,王子殿下?” 蒙蒂冷冷地道。 泰尔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蒙蒂的话语不对头。 王子脸色一肃:“怎么了?” 蒙蒂一手抓着自己的马缰,一手抓着泰尔斯的,他的马速比平时快上不少。 “我们刚过暮雪河渡口,”蒙蒂向后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眼神可怕: “有人盯上我们了。” 感受着他话语中的沉重感,泰尔斯一个激灵,回想起现在的处境。 刚过暮雪河…… 盯上我们…… “谁?”他警觉地问。 蒙蒂摇了摇头,神色紧绷:“不知道,但要我猜应该是龙霄城,或者伦巴的追兵。” 泰尔斯微微一动:“你怎么知道?” 亡号鸦轻嗤一声。 “我就是知道。” 他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认真地看了看四周:“这是斥候的直觉空气里的味道很熟悉。” 泰尔斯怔住了。 追兵? 怎么会…… “如果你不想被抓回去,”蒙蒂寒声道,话语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那就好好合作。”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合作?” 蒙蒂垂下眼神,对着他的手脚示意了一下:“我们不能再慢慢悠悠地郊游了,必须放开马缰,疾驰前进。” “你也厌倦了昏在马背上睡觉吧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人贩子。” 亡号鸦一脸嫌弃地道:“如何?”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过了好几分钟,王子终于露出笑容。 “当然。” 他肯定地道。 “从这儿到目的地还有一大段距离,”泰尔斯点点头,眯起眼睛:“面对整个龙霄城的追索,我们彼此需要的都是合作者。” “而非麻烦制造者。” “我们不是敌人,蒙蒂勋爵。” 泰尔斯收起笑容,肃穆道:“尤其是面对龙霄城。” 蒙蒂吐出一口气,也渐渐泛出笑容,那种盯上猎物的不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太阳下,亡号鸦眉毛一挑:“很好。” 他笑了笑,从怀里掏出连鞘的jc匕首,干脆利落地割开绑缚泰尔斯的绳子。 泰尔斯舒出了一口气:终于。 他手脚麻木地直起腰来,在马上坐正。 感觉像是好几辈子都没正常地骑过马了。 泰尔斯发出满意的赞叹:脚踩马镫给他一种踏实的安心感。 “怎么样,能行?”蒙蒂瞥了他一眼,目光微妙。 泰尔斯活动了一下手腕,搓了搓发麻的腰部,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活力重新回到了身上。 “重获新生。”他淡淡道。 “非常好。”蒙蒂阴恻恻地一笑,把jc匕首抛回给泰尔斯。 泰尔斯接过自己熟悉的匕首,心中越来越安定。 果然…… “现在,坐稳你的马,拉好缰绳,控制方向,跟着我,玩儿命地跑,”蒙蒂拍拍自己装着弓弩的袋子,把箭囊从马鞍上提起,表情严厉:“当然,别想逃跑,我不想用箭把你射下来比如射穿你的蛋蛋。” “相信我,我能做到。” 泰尔斯心中一寒,他挑挑眉毛,握住缰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蒙蒂舔了舔嘴角:“准备开始了。” “记得,是‘玩儿命’地跑!” 下一秒,蒙蒂手上的绳子抽出,重重地抽上泰尔斯和他自己的马匹! 在久违的畅快感中,随着马蹄声响,马速加快,空气刮过泰尔斯的手臂。 他在马镫上微微用力,身躯前倾,以便马儿加速,跟上蒙蒂的马蹄。 “咯噔、咯噔、咯噔……” 泰尔斯舒服地吸进一口空气,眯眼感受着强风刮面的力道。 这可谓是他这几天来最痛快的一天! 但仅仅十几分钟后,泰尔斯就心中一沉。 “等等!”他对着前方的蒙蒂大吼: “我们为什么转向了?” “为了避开追兵?” 亡号鸦回过头,不容置疑地吼回来: “少废话!” “跟着我就对了!” “别放松,他们不好对付!” 箭在弦上,泰尔斯只能压下满心的疑惑,跟着这位不靠谱的向导,一路向前。 紧张的疾驰中,他们跑了整整一天一夜。 途中几乎没有停顿,连进食都是在马上解决的。 而他们眼前的景色也慢慢变换:缓坡变成了开阔的荒野,树木几乎消失了,就连杂草也不常见到。 荒野之上,目中所见,大多是光秃秃的大块灰岩。 所以,当清晨再次到来,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浅得差点连水袋都装不起来的小溪,扎营休憩的时候,连马儿都累得哀鸣连连。 “我们到哪儿了?” 泰尔斯几乎瘫倒在地上,他靠着一面岩石喘着气,一边往嘴里灌水一边问道。 “荒石地,”这一次,蒙蒂回答得很干脆,他也猛地灌了一口水,但脸上却没有放松或疲乏,眼神依旧警醒: “已经是祈远城的治下了。” “下一步,我们就不用再避开人群了甚至能直接到村庄补给。” 泰尔斯表情一僵。 荒石地。 “所以,我们确实要去祈远城?”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所以,大荒漠就在南方。 蒙蒂耸了耸肩,并不答话,只是撕下一条肉干,送进嘴里天知道他怎么能做到下马就吃,上马就跑,躺倒就睡的。 比如泰尔斯就感觉自己快累脱了,连吃饭的力气也不看。 “你是不是绕路了?”泰尔斯呼哧呼哧地喘息着:“总感觉,你走的不是直线?” 蒙蒂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闭嘴,出门在外,就要听专业人士的。” 带着淡淡的担忧,泰尔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所以,我们甩开追兵了?” “当然,”蒙蒂看上去心情很好,眉宇舒缓,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哪怕带着累赘,我依然是埃克斯特最好的斥候。” 看着面色自得的亡号鸦,泰尔斯不禁挑起眉毛,在心里喃喃道:累赘…… “所以,追踪我们的到底是谁?” 蒙蒂只是摇摇头:“你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好了,我建议你现在就闭嘴,好好睡上一觉或者我来帮你入眠?” 泰尔斯只得讪讪地回过头,免得再一次被打晕。 他在沙尘遍地的荒石地里,挑了一块比较平坦的大岩,毫无顾忌地躺了下来,恢复着体力,思索着下一步。 被蒙蒂俘虏的时候,一开始,泰尔斯以为情况很糟。 后来,跟蒙蒂的第一次谈话之后,他惊喜地发现,情况很好。 然而现在,在跟着亡号鸦奔驰了一昼夜之后,泰尔斯再次皱起眉头:不,情况没我想象那么好。 想到这里,泰尔斯担忧地望了一眼蒙蒂。 这个人…… 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是要麻烦得多,复杂得多。 距离回国,已经很近了。 现在,我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这么想着,泰尔斯静静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但这次的睡梦却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嗖!” 一声急促的锐响,将泰尔斯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对这声奇异的急响印象深刻! 这是…… 这是? “警戒!” 蒙蒂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让泰尔斯回过神来! 正午,太阳当空,将光秃秃的岩石晒得滚烫,泰尔斯汗水淋漓地爬起身来,这才发现,蒙蒂早已经武器在手,脸色狰狞地看着后方。 空气中的紧张感染了从梦中惊醒的泰尔斯,他猛地甩了甩头,站起身来。 “怎么回事?”泰尔斯摸上怀里的匕首,惊愕地看着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正在他准备发动地狱感官时,回应他的却是亡号鸦那包含怒意的冷哼:“怎么回事我们搞砸了。” 蒙蒂似乎满面恼色,不断地磨着牙,眼神可怕:“妈的,怎么可能……” “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泰尔斯从来没看到他这副模样过,倒像是恼羞成怒一般。 但蒙蒂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像受惊炸毛的野兽一样,死死盯着一块岩石的后方。 泰尔斯愣住了。 怎么…… 但他突然回想起最关键的部分。 “刚刚的声音,”泰尔斯惊疑地道,死命回忆着记忆里的印象:“有些像龙霄城巡逻队的响箭,但又有些区别,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而就在此时。 一个嘶哑而低沉的男性嗓音,缓缓地从岩石后面传来: “因为那不是巡逻队的响箭。” 那一刻,泰尔斯和蒙蒂骤然色变! 这个声音…… 陌生的马蹄声从岩石后响起。 一个白色披风,背刀蒙面的汉子骑在马上,从岩石后走出,一双眼眸满布血丝,却依旧凌厉如刀。 泰尔斯僵住了:披风,蒙面他认得这副装束。 他是…… 他是…… 来人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轻轻地拉下面巾,露出苍白而鲜明的面部轮廓。 看清了来人,蒙蒂痛苦地捂住额头,咬牙猛跺了一下地面:“狗娘养的!” 只听来人嘶哑地道:“那是沿用了将近百年的,龙霄城白刃卫队的信号弩箭。” “六年前,它曾在龙霄城无数次响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少年掏出口袋里的肉干,一把塞进嘴里,努力嚼碎。 “大厅里,我是这么告诉过你的吧。” “泰尔斯·璨星。” 太阳之下,龙霄城的前白刃卫队指挥官正全副武装地骑在战马上,背着他的旭日军刀,睁着那双可怕的眼眸,死死瞪住神情灰暗的泰尔斯,居高临下,如是说道。 泰尔斯和蒙蒂彼此对望一眼,神情难看。 “‘你自己小心,最好别落在我手上。’” 陨星者,瑟瑞·尼寇莱勋爵的声音在此方荒野上响起,其中蕴藏着一股杀气腾腾的寒意: “否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355章 最艰难的战斗 埃克斯特,祈远城,荒石地。 阳光下,泰尔斯和蒙蒂警惕万分而又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怎么是他? 陨星者面无表情地蹬鞍下马。 他步伐缓慢地走进一块吐出的岩石,像没事人一样,动作自然地拴上缰绳。 给人以无尽压力。 “我听见你的话了,大嘴。” “怎么,对你的水平过于自信了?” 尼寇莱慢慢地拴好缰绳,转头对如临大敌的蒙蒂道,目光在他手上的短刀上瞥了个来回。 “是不是觉得,当以赛亚离开白刃卫队之后,”陨星者拴好了缰绳,他的眼中尽是血丝,显然操劳多日,但眼神中的意蕴让人不寒而栗,“龙霄城就再没有能跟得上你脚步的人了?” 他轻轻地晃了晃肩膀,把旭日军刀的刀柄晃到最容易出手的位置。 蒙蒂瞳孔一缩! “啊,不得不说,”这位经验丰富的斥候轻声道,手上的短刀缓缓转动:“多多少少是这么想过。” 蒙蒂死死地盯着老战友,纹丝不动,面上几乎要冻出冰来。 他的眼里再次闪现出那种让泰尔斯极度不安的光芒。 “你是个出色的斥候,蒙蒂,”尼寇莱寒声开口:“从伪造的假象,到选择的路线,隐匿的手法,几乎无人能及。” “但也只是‘几乎’。” 尼寇莱缓步上前,和蒙蒂的距离慢慢拉近,话语阴沉:“就像现在,从龙霄城开始,我们追了这么多里路……从乱石陵,到暮雪河,再到矛城,甚至追到了这儿,祈远城的荒石地,差点就要追进荒漠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后退却。 但蒙蒂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手上的短刀不断地调整着角度。 可尼寇莱没有在意,他还在不断逼近。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小。 终于,在还差数米远的时候,尼寇莱停下了脚步。 “可我们还是追上你了。” 他眉头轻挑,淡淡地道: “內德·蒙蒂。” 陨星者和亡号鸦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一方冷漠,一方凝重。 仿佛给空气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泰尔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屏息看着眼前的两人,急急思考着对策。 这个局势…… 两个男人站定在原地,仿佛沉重的冰山一样,面对着彼此。 陨星者的苍白脸色鲜明地衬托出他眼内的血色。 亡号鸦的眼睛则一动不动,凝重之外,仿佛木然无感。 阳光照射在尼寇莱的刀柄和蒙蒂的刀刃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好一会儿后,一方终于动了。 “嘿嘿嘿……” 蒙蒂用力地吹了口气,他脸上的凝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得承认,刺头,你进步了,白刃卫队也是,”老斥候摇了摇头,仿佛老友再会一样,扯着笑把腰间的短刀收回鞘内: “怎么做到的?” 尼寇莱看着老友主动收刀的动作,眼神终于不再那么可怕。 那个瞬间,还以为下一刻就要开战的泰尔斯好歹松了一口气。 “从六年前开始,大公亲卫就减少了冲锋陷阵和军队指挥,甚至单打独斗的训练内容。”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却让人头皮发麻的陨星者冷冷地道:“多出来的精力和金钱,全部投进了另一项技艺的锻炼。” 只听他淡淡道:“哨戒侦察,潜行追踪。” 空气安静了一瞬。 蒙蒂皱起眉头:“六年前……” “这么夸张?” 尼寇莱盯了他半晌,这才缓缓点头: “就是这么夸张。” 泰尔斯的目光凝结在半空。 国王之死,给这位前白刃卫士的影响远比想象中大得多。 蒙蒂叹了一口气。 “额,这是好事,真的。” “卫队改革,”蒙蒂讪笑着举起手,在空中晃了晃:“你知道,以前那支老卫队……卡斯兰的影子太重了,哪怕你当了二十年队长,大家依旧只记得他……” 但尼寇莱似乎没有任何要跟他叙旧的意思,陨星者轻轻地瞥了一旁的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给你十秒,蒙蒂。” “立刻消失,”尼寇莱的语调很平,好像只是打个寻常的招呼:“我就当今天没看到过你。” 蒙蒂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低下头,一手叉腰,一手挠了挠自己的脖颈,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刺头,关于这个王子的事情,你得让我解释……” 尼寇莱的眼刀倏然一转,落到亡号鸦的身上。 “没什么可解释的。” “这仅仅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尼寇莱对着泰尔斯努了努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我不管你是在哪里,是从谁的手上把他给截下来的,也不管你准备把他送到哪里去。” 泰尔斯不由得又是一阵神经紧绷。 “你可以走了,老朋友。”尼寇莱毫不留情面地道。 蒙蒂的笑脸登时僵硬起来。 他看向别处,吐出一口气。 泰尔斯看得出来:亡号鸦压抑着自己的恼怒,狠狠地握了握拳。 但王子因为他要发火的下一刻,蒙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再次笑了。 “听着,刺头。” “龙霄城和祈远城在西征这件事上是同盟,”蒙蒂龇着牙,一副为难样子的指了指泰尔斯: “他迟早也要去祈远城的,你总不想看着他落入黑沙领,落入国王的手里吧?看在老交情份上,更看在彼此的上头份上,这件事情我们该站在一起……” 可尼寇莱打断了他。 “大嘴,”陨星者轻声道:“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 蒙蒂话语一顿。 “我们也早就过了争风吃醋,以及一起招妓的年龄了。” 尼寇莱摇摇头,目光淡然:“这没有用。” “我说了,只给你十秒,立刻消失。”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泰尔斯的心头掠过一阵阴影。 尼寇莱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只是默默看着老友。 而好几秒的时间里,蒙蒂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昭示着他的想法。 “说得对,刺头,”老斥候咀嚼着这句话,缓缓点头,毫无感情地重复道: “现在早就不是过去了。” 尼寇莱默不作声。 突然,亡号鸦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但不是开心的那种笑。 是冷笑。 亡号鸦的笑声里带着让人心寒的意味,他缓缓点头:“很好,尼寇莱勋爵。” 不祥的预感再次侵袭泰尔斯的心头。 “可别忘了,”亡号鸦轻轻咧着嘴,齿缝里咬出淡淡的威胁: “这里是荒石地,已经是祈远城的领地了。” 蒙蒂冷笑着上前一步。 他直视老友的双目:“我的祈远城。”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过头,寻找马匹。卡Kа酷Ku尐裞網 出乎意料的是,尼寇莱也笑了。 随着他苍白的面容上泛出笑纹,陨星者轻轻地抬起脚步。 向对方迎去。 “你的祈远城?” 他慢慢走到蒙蒂的眼前,两人近得快要贴上额头,几乎能亲吻彼此。 只见陨星者对上亡号鸦的冷笑,眼神凌厉,语气不善: “那又怎样?” 蒙蒂的冷笑渐渐小了。 “我们上次交手是什么时候,刺头?十八年前?”亡号鸦轻声问道。 带着只有彼此才知晓的意味,两位老友毫不示弱地对视了一瞬。 “十八年。”尼寇莱点点头。 “但是今天?我没打算单打独斗。” “你听见信号箭了,老朋友,”尼寇莱寒声道:“大公亲卫们随后就到。” 蒙蒂的瞳孔生生一凝。 “其中有很多你的旧相识,”陨星者特别咬字,重复了一遍: “随后。”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蒙蒂的表情慢慢变冷。 两人沉默了五秒钟。 一秒后,蒙蒂猛地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咬牙出声: “见鬼。” 尼寇莱轻嗤一声,露出胜利者特有的微笑。 “对,真见鬼。” 他看着眼前情绪难抑的蒙蒂,轻声道: “我只数到十。” 蒙蒂像是被激怒了。 他遽然睁眼,语气激动:“你” 但尼寇莱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冷淡地看着蒙蒂,吐出下一个词: “十。” 蒙蒂猛地伸手,一把揪住了陨星者的领子! 尼寇莱只是笑了笑。 蒙蒂似乎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上前一步,几乎是顶着尼寇莱的额头怒吼道:“你!刺头!” “操!” 但尼寇莱依旧只是微笑,苍白的脸上一如以往,殊无血色。 泰尔斯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蒙蒂的老交情是指望不上了。 蒙蒂恼怒而狰狞地扯住尼寇莱,失态地咆哮:“我记住你了,刺头,我记住你了!” 亡号鸦狠狠地喘着粗气:“总有一天,我会找回今天的场子的。” 砰! 尼寇莱也突兀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臂与蒙蒂的手臂交叠而过,同样扯住对方的领子。 “那你得先离开,”针锋相对的尼寇莱冷冷地道: “然后才有‘找回场子’一说。” 亡号鸦和陨星者的视线再次交错,其中各自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焰。 下一秒。 仿佛有默契一般,两人同时冷哼一声,松开对方。 蒙蒂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尼寇莱冷眼看着他。 旁观着的泰尔斯吃了一惊: “你这就走了?” 蒙蒂解开缰绳,跨上马镫,没好气地回头: “不然呢?” “在这儿等着被包圆吗?” 泰尔斯看看恼怒的蒙蒂,又看看浑身散发冷气的尼寇莱,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老天。 “你不是很擅长废话吗,小子,”蒙蒂调转马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一言不发的尼寇莱:“帮帮忙,做只称职的灰鹊千万别闭嘴,最好烦死他。” 泰尔斯露出尴尬的笑容。 下一刻,蒙蒂怒甩缰绳,胯下坐骑扬起马蹄,向着西方,迅捷而毫不留恋地远去。 他的背影隐没在岩石中,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直到马蹄声也消失难闻。 在刚刚的紧张气氛中屏息的王子殿下,此刻懊恼地回过头。 看向唯一剩下的人。 “真是印象深刻,尼寇莱勋爵,”泰尔斯叹息道:“这么快就追上我了。” 尼寇莱抱起手臂,露出让人心寒的冷笑。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 陨星者低头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不言不语。 少年晃了晃手上的jc,无奈地笑笑。 “所以,在等你的同伴们前来会合,顺便把我抓回去之前,能否告诉我,”泰尔斯讪讪地把jc匕首插回鞘套,塞回怀里:“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以为你封锁了城池,正忙着跟大人物们打交道,一个个筛查可能劫走我的人。” “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儿了?” 尼寇莱笑了。 他带着咬定猎物的笃定神色,轻轻颔首:“是啊,你的计划是不错,小王子。” “安排人手袭击队伍,制造你被人凭空掳走的假象。” “在局势最复杂的时候,让整个龙霄城里上上下下相互猜疑,”说到这里,陨星者目光一寒:“大大拖慢搜索的效率,误导我们的方向。” “实则暗地里自己逃走。” “如果真的中了你的圈套,那我们哪怕搜查上大半年,都找不到你吧。” 泰尔斯心中黯然。 他还是发现了真相。 “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泰尔斯扬起眉毛,也抱起手臂,看上去完全放弃了反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死人脸?” 听见这个外号,尼寇莱的笑容更冷了一分。 “我确实没那么聪明,”只听他冷漠地道:“但跟你这种一秒十个鬼点子的人比起来,二十多年的卫队生涯,特别是最近六年,让我至少懂得了一件事。”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就是,”尼寇莱把手伸进怀里,轻声道: “面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哪怕再谨慎也不为过。” 陨星者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他把它摊开,然后轻轻松手。 泰尔斯的瞳孔一缩! 那样东西在半空中飘荡了几秒。 直到落在他的脚下。 “这是……” 少年愣愣地看着陨星者掏出的东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躺在他脚下的,是一张纸。 一张天蓝色的,带着难看褶皱的名贵薄纸。 泰尔斯看着这张薄纸,心中滋味难言。 是那张纸。 那张艾希达写给他的请柬。 在英灵宫被疑心甚重的尼寇莱截下来后,在泰尔斯的捉弄和掩饰下,陨星者怒气冲冲地随手把它揉成一团。 但是……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它扔了呢。” 泰尔斯紧皱眉头,看向尼寇莱:“你不是看过纸上写的玩笑话了吗,需要我重复一下么?” 尼寇莱寒声而笑。 他前进一步,重重地踩上那张天蓝色薄纸。 纸上写着一行褪色不少的大字,尤为显眼: 【陨星者大笨蛋。】 “对,但那只是表象。” 尼寇莱缓缓地摇头。 泰尔斯的形象倒映在他的眼中,无论尼寇莱怎样摇头,都不曾离开瞳孔中央:“你无法想象,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付出了许多代价,发动了几乎所有情报资源,从质料到货源,一心一意,细细追查了这张纸的底细。” 泰尔斯悚然一惊。 “里兰硬纸,”尼寇莱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毫无生气和韵律,仿佛在背诵着他根本一窍不通的知识: “原木料产自诺顿公国,制造和染色工艺来自龙吻地,质料出色,经久耐用,甚至可以反复擦写,是西陆南方,安伦佐公国宫廷的特供用纸,专门用于贵族请柬书写。” 泰尔斯凝重地看着他。 尼寇莱泛起笑容,有着一丝抓住对手的得意:“在北地,财雄势大的贵族们也许会花费重金打造一把利剑,或者养活一匹好马,但没人会用这种奢侈品这种纸你在哪里都买不到,连康玛斯商人都懒得把它运来北地。” “而我们之前也搜查过星辰的使团,包括那位普提莱·尼曼子爵同样没有这东西的踪迹。” 顶着泰尔斯复杂的眼神,尼寇莱指着地上皱巴巴的硬纸:“这东西。” “它不该出现在英灵宫里,出现在你手里。” 下一刻,陨星者声音一寒:“这只可能是从外面,从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渠道里带进来的东西,还要刻意瞒过英灵宫的耳目,因为它肯定承担着某些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听到这里,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秘密而特殊的使命…… 唉。 “小王子,显然,你很早很早就在对我们隐瞒些什么了。” 尼寇莱咧起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虽然我不清楚,但你确实在暗中谋划通过每个月出宫下棋来完成,显然,那个棋牌室也是有问题的。” “所以你失踪之后,”陨星者的目光前所未有地锋利起来:“当里斯班伯爵还在思考你是被谁劫走,当各大势力还在惊疑不定地相互试探的时候。” “我就知道,而且深信不疑:你既不是被绑架,更没有被掳走。” “而是自己逃走了!” 尼寇莱闭上了嘴巴,轻蔑地看着泰尔斯。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一定是你自编自演的戏码,仅此而已。” 这一刻,荒石地上刮起轻风,带起沙尘,让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寒冷沉重。 “这么一想,你失踪之后的去向就很明显了,”尼寇莱的话锋从未显得如此有力量,几乎不比他的刀锋逊色: “当时大家都在怀疑的、有深刻嫌疑的势力黑沙领,祈远城,暗室,包括龙霄城诸位封臣的势力,这些都成了你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一句接着一句,泰尔斯甚至有种感觉:尼寇莱的话几乎把自己逼入绝境。 “所以,大公亲卫就在表面上封锁城池,装作怀疑这些势力,自顾不暇。” 尼寇莱的笑容越来越可怕:“实质上,在你失踪的一个小时内,我们就早早把所有的精力和资源,全部投入了唯一的方向。” 他缓缓开口,咬字清晰: “星辰王国,秘科。” 尼寇莱冷笑连连:这是之前的户外训练中,他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似乎这才是他彻底击败泰尔斯的时刻。 “对,泰尔斯,我们在城外就追上你了你停留的那个树丛,我们找到了你和那匹驮马的足迹,就在你们离去后的半个小时内。” 泰尔斯心中一紧。 “如果不是因为蒙蒂横插一脚,你现在早就在英灵宫了。” 尼寇莱摇摇头,似乎毫不在意:“但你得知道:你逃不掉。” 陨星者的冷笑声还在继续。 让泰尔斯的心情越发郁闷。 少年默默地看着被尼寇莱踩在脚底的纸张,一言不发。 仿佛那不是纸张。 而是他的骄傲。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而嘶哑地开口:“居然是这个。” “打死我也想不到,居然是这张纸,是这张纸的来源出了问题。” 他颓然地叹息道: “该死的……” 该死的…… 艾希达小狗狗泰尔斯木然地在心里补充道。 尼寇莱轻笑回应。 “看,一旦戳穿了关键,”陨星者靴子慢慢转动,缓缓碾过那张薄纸: “大名鼎鼎的王国秘科,也就不过如此了。” “你们的脱逃计划,错漏百出,幼稚可笑。”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太阳终于摆过了头顶,开始西垂。 荒野上依旧寂静,唯有微风吹过石缝的低鸣,远处几声零星的鸟叫。 “很厉害,陨星者。” “你说自己小心谨慎,”泰尔斯长长叹息:“你的确没有小看我,也让我付出了代价。” 他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开口: “但你小看了秘科。” 尼寇莱的眼神一凝。 泰尔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笑着转身,眼前一亮。 “哇哦,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匹马,”泰尔斯一副开心的样子,看着蒙蒂仅剩的那匹马匹: “还有长剑和盾牌。” “我猜,他是故意的大概看你很不爽。” 在尼寇莱越发不善的眼神中,泰尔斯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那匹马。 “哼,”陨星者这次的笑容颇为特殊,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真的?” “你,和我?” 泰尔斯也笑了。 他从马鞍上抽出长剑,拾起盾牌,转向面色古怪的尼寇莱。 “说起来,”泰尔斯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甩了甩长剑,试了试盾牌的重量,心情愉快地颔首:“在课程里对练了那么久,我们似乎还没实实在在,真刀真枪,拼上性命地交过手?” 下一秒,泰尔斯收起笑容,摆出北地军用剑术的起手式。 举盾向前,剑锋待命。 少年表情肃然,正对着眼前,他所挑战过的,除了魔能师以外最强悍的对手。 极境的陨星者。 瑟瑞·尼寇莱。 这大概不是他经历过的,相差最悬殊的战斗。 但绝对会是最艰难的战斗。 你只有一次机会泰尔斯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人,默默地对自己道: 泰尔斯。 只有一次。 看着武器在手,准备完毕的泰尔斯,尼寇莱的笑容慢慢褪去。 “这是个坏主意。” 他面无表情,简明扼要:“就你,凭什么战胜我?” 泰尔斯冷哼一声,耸了耸肩:“怎么,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指望我乖乖束手就擒?” 陨星者狠狠地皱起眉头。 风声呼啸,冰冷的剑锋映照出炙热的日光。 尼寇莱眉心一舒,突然开口: “你吃饭……用的是右手吧?” 泰尔斯眯起眼睛:“什么?” 尼寇莱的瞳孔缓缓缩紧。 “放心。” 他压了压指节,扭动着脖颈,活动全身的关节,骨骼间发出可怕的噼啪爆响。 陨星者捏紧拳头,缓步向着严阵以待的泰尔斯走来。 “等会儿无论打得多惨……” 前白刃卫队的指挥官阴冷地道: “我都会给你留下那只手的。” 第356章 只此一家 泰尔斯还记得他跟陨星者的初次见面。卡Kа酷Ku尐裞網 六年前的王子,曾在地狱感官中看清过尼寇莱的样子:一个发散着针刺般光芒的银色人形,终结之力在男人的体内寸寸闪烁,随时牵引着对方的去势和方向,带来飘忽不定的动作和身形。 当时,借着狱河之罪的泰尔斯哪怕想破了头,哪怕把对方速度轨迹方向变化全部计算在内,还是悲哀地发现:弱小的自己没法躲过尼寇莱的袭击哪怕对方赤手空拳。 而六年后的现在…… “砰!” 尼寇莱的重拳顷刻即至,重重轰在泰尔斯的盾牌上。 重响之下,泰尔斯浑身一晃! 但他死死咬住牙,踏住后腿,顶住了这一击。 地狱感官中,泰尔斯眼前的银色人形一阵闪烁。 王子顿时绷紧了神经。 如预料一般,第二波进攻陨星者的左拳毫无停顿地攻到眼前! 泰尔斯准备像以往一样后撤。 但那个瞬间,怀亚在庭院里训练时的话掠过他的耳旁: 殿下,您不能总是后退或抵挡:英灵宫里,我和卡拉比扬跟那个大块头的交手就是这样,我们太忌惮旭日军刀的进攻,一味避战,却终归失败防守不是放弃,而是为了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呼尼寇莱的拳头带起吓人的风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神色凛然地迎着对方的拳头,抢上一步,对攻出北地军用剑术里的侧击式! 剑锋逼得尼寇莱攻势一滞。 但陨星者的应变超乎他的想象:对方一边躲避剑锋的同时,还却顺势变化左手,纵劈他持剑的右腕! 泰尔斯在地狱感官的帮助下看着这位极境高手的动作,心中赞叹:果然,防守不是一味退却。 比如尼寇莱,他的每一次防守都带着侵略性的下一步,哪怕正在后退躲避,对方想的也从来都不是避开伤害,而是造成伤害。 想到这里的泰尔斯再度咬牙向前,推出盾牌,撞向对方劈来的左臂! 北地军用剑术的第三套守式反击式。 挥出盾牌,名为防守,却是为了下一次的反击! “砰!” 碰撞之下,闷响再度传开。 左手微麻,浑身震动,但泰尔斯却嘶吼着,想竭力刺出反击的一剑! 可尼寇莱的动作却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诡异。 只见他左臂抵在盾牌上,整个人却毫无停顿地前冲,照着盾牌中心,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膝撞! “轰!” 泰尔斯只觉得呼吸一窒! 下一秒,他就痛苦闷哼,带着盾牌摔出了两米开外。 “很不错。”赤手空拳的尼寇莱表情不变,捏了捏双手的骨节,眉毛微不可察地一皱。 “算是你这么多训练课里,表现最好的一次。” 陨星者慢慢走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至少有了些战斗的意识,不再是瞎子挥剑,懦夫举盾。” 泰尔斯艰难地爬起身来,甩了甩麻木的左手,重新拾起盾牌,苦笑道:“是你那种突然变向的终结之力……” “又一次?” 陨星者摇了摇头,仿佛不想浪费时间: “快些结束,我还想吃个午饭。” 泰尔斯用力吸了一口气,死死忍住痛楚,重新拉开“应敌式”。 北地军用剑术啊。 他突然想起了初学剑术时,基尔伯特告诉他的话:这套剑术,是为了与……远超人类的可怕对手作战而生的……巨大的劣势……绝望的战斗……必死的抵挡……自杀的冲锋…… 他看了看眼前越来越近的尼寇莱,心中暗自叹息:远超人类的……可怕对手? 不,不止这个。 另一个神秘男人的背影出现在泰尔斯的脑海里:在绝对的劣势下,人类是怎么击败古兽人的?又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 真正的强者……在绝境里寻求希望,在亏输中博取逆转,把顺境升华为必胜,将不测和意外化成自己的助力…… ……抓住一切有用无用的因素,攥紧每一个可能的筹码,落出最关键的一子,从而改变整场战斗…… 泰尔斯深呼吸了两口,努力晃了晃摔得有些眩晕的脑袋。 我的筹码,我的胜机…… 是有的。 只不过…… 只有一次。 下一秒,泰尔斯怒吼着,再次冲向对手! 刺出长剑! 尼寇莱太熟悉他了。 每一次户外训练,陨星者都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用各种方式把他击倒。 每一次突击检查,陨星者都仗着自己的身手,将他玩弄于鼓掌中。 每一次试探挑衅,陨星者都带着十足的准备,测试他身边随从的水平。 所以…… 泰尔斯瞳孔一缩。 所以这就是陨星者最大的弱点! 他太“熟悉”自己了。 “来啊!” 泰尔斯面容扭曲,咬紧牙关,既在嘴上怒吼着,也在心底呼唤着。 来啊,我的同伴。 狱河之罪! 熟悉的波动汹涌而来,经历了六年的经验,它以更快、更稳、更顺畅的方式,瞬间蔓延全身。 “又来了?” 看着冲来的泰尔斯,尼寇莱冷笑连连:“同样的方式,同样的结局。” 陨星者脚下用力,向着泰尔斯对冲而去。 他轻易地闪过泰尔斯的刺击,朝着王子的面庞一拳攻出! 拳风呼啸。 而泰尔斯浑身颤抖着,再一次挥出盾牌反击式。 挥向对手的拳头。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这一次,我需要力量。 力量! 少年冷冷地想。 狱河之罪“兴奋”地涌上他的手臂。 盾牌和铁拳再次对撞! “砰!” 尼寇莱的冷笑依旧:“如我所言,小王子……” 但仅仅零点一秒后,他的笑声就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正从对面的盾面上传来! 撼动他的拳头和身躯。 尼寇莱脸色剧变! 怎么尼寇莱震惊地看着怒吼的王子,他在巨力下被迫后撤身体,多踩了一步,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这种力气…… 尼寇莱大惊之下抵住盾牌,左肘瞬间反击! 但不等他想明白,泰尔斯就再次怒吼出声:“陨星者!” 我需要反应。 反应! 狱河之罪愉快地涌上他的眼睛、大脑和用剑手,形成一条前后同步的连接。 这一刻,怒吼的泰尔斯像是预料了对手的动作一样,在陨星者动起来的瞬间,剑锋就突兀而来,指向尼寇莱的去势! 尼寇莱又是一惊照这个势头,对方会刺穿自己的左肺。 这个完全不会打架的王子……他的应对,怎么这么快? 可经验丰富而身手高超的陨星者,在短短瞬间就作出了应对:以放弃进攻为代价,急速转身,让过这一剑。 但他的对手并不这么想。 最后。 泰尔斯冷冷地想道: 我需要速度。 速度! 夺命的速度! 一念之间,剩余的狱河之罪犹如出笼的猛兽,咆哮着涌向泰尔斯的臂肌。 在里面燃起可怕的火焰,烧出爆炸的力量。 “啊啊啊啊!” 泰尔斯的怒吼依旧,毫无止息,仿佛要把一生的气力在这里用尽。 “嗖!” 顷刻之间,他的剑锋带起刺耳的风声。 在陨星者的视野中突兀一闪。 仿佛失去了踪影。 那个瞬间,本就震惊不已的尼寇莱突然汗毛倒竖! 一股久违的寒意袭上心头。 那是唯有在强敌面前和战场之上才有的危机感。 他的左胸前突然冒出一股凉意。 糟糕。 糟糕! 下一刻,尼寇莱吃力地咬住牙齿,疯狂地催动自己的终结之力,收束住自己躲避的势头,转向剑锋的另一侧! 不! 下一秒。 “嗤!” 剑锋划破血肉的声音传来。 “扑通!” 这是人体滚落地面的闷响。 两道响声过后,泰尔斯狠狠一剑插上地面,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他从包括地狱感官在内的狱河之罪状态里退出。 “哈啊哈啊” 少年扶着盾牌,把大部分的重量压在上面,急急喘息,试图排解掉狱河之罪褪去后的肌肉酸痛和头晕目眩。 千钧一发的时刻,尼寇莱的身影诡异地一转,向后仰头,用一个狼狈的侧滚,闪开了这直指心脏的一剑。 颤抖着的泰尔斯咬着牙,痛苦地望着对面。 那里,陨星者单膝跪在地上,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呆滞地伸着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一道短短的血痕,从陨星者的左脸颊蔓延到下巴,渗出红色的液体。 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入尼寇莱微颤的掌中。 陨星者似乎彻底惊呆了。 怎么可能? 他……那个从来就不会打架的王子…… 触摸着脸上的伤口,感受着久违的疼痛,陨星者惊怒交加地抬起头。 他死死盯着脸色苍白,不住喘息的星辰王子,努力理解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连自己一拳都受不住的废物…… 怎么就…… 怎么就突然…… 突然…… 泰尔斯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摇走短暂的眩晕。 心有不甘。 可恶…… 可恶! 哪怕用尽浑身解数…… 还是没有办法……把他给…… 几秒后,狼狈至极的陨星者喘了两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不对,这种力量,这个反应……” 他紧紧皱眉,眼中透出深深的怀疑:“根本不是你能做得出来的。” 尼寇莱的表情里带着不可置信的讶异: “刚刚那是……终结之力?” 拄着剑的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少年现在只希望对手的废话多一些。 好歹得让自己渡过狱河之罪使用过度的短暂后遗症麻木和酸痛。 只见陨星者面色凝重:“可是……” “可是你是在什么时候觉醒终结……” “哈哈……” 泰尔斯轻笑两声打断了他。卡Kа酷Ku尐裞網 手脚麻木的王子再也扶不住长剑,于是他主动松开剑柄,微颤着甩了甩手,竭力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好久以前了。” “惊喜吗?” 尼寇莱缓缓地站起来,神情越来越严肃。 看着对方起身,泰尔斯搭在盾牌上的手微微一颤。 “这么说,你那天在马厩前抢书时的迅捷,还有那次在训练中表现出的力量……”尼寇莱紧紧地盯着他,不再理会脸上的血迹:“都不是偶然?” “你拥有终结之力这件事……你瞒着我们,瞒着整个英灵宫的耳目,这么多年?” 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麻木的肢体正在恢复知觉,六年里的锻炼还是多多少少有效的,即使无法进步,至少也让身体渐渐习惯了狱河之罪的代价。 “很抱歉这么说,但是。” 王子摇了摇头,重新搭上剑柄:“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尼寇莱脸上的惊怒慢慢化成纯粹的恼火:“所以,那么多次的户外训练课……你被揍得那么狼狈,却一次也没有用过它?” “力量不是表演给观众看的,”泰尔斯轻轻地握了握恢复正常的右手,擦擦脸上的冷汗:“如果不能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那就干脆隐藏起来,迷惑你的敌人。” 尼寇莱怒笑出声,伸出手朝着脸上狠狠一抹。 他带着血迹的苍白脸庞开始发红。 “我就知道,小王子,你一直都把我们当成敌人从你到龙霄城的第一天起。” “你的狡诈和阴险都是天生的,”陨星者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脸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被一个弱者伤及的事实,更让这个骄傲的男人恼怒非常: “天知道,你在这六年里还隐瞒着我们多少事情。” 泰尔斯嗤笑出声。 “那你呢,陨星者,”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来,将长剑从地上抽出,“六年里,你和里斯班,甚至已故的努恩王,又隐瞒了我多少真相呢?” 尼寇莱呼吸一僵。 面对着王子带有深意的目光,他带着压抑的怒意,却稳稳地伸出手,伸向了背后。 这次轮到泰尔斯脸色大变! “我向你道歉,”在金属与皮革的摩擦声中,带着脸上的伤痕,陨星者眼神凌厉地抽出背后的武器,话语里尽是谨慎:“是我错了,是我一直没把这当成战斗。” “是我小看了你。” “十四岁前就觉醒终结之力的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望着尼寇莱手上,那把反射着黄金色泽的狭长马刀。 那把在前任主人手里,曾经贴上过他的脖颈,威胁过他的性命的……传奇反魔武装。 旭日军刀。 真糟糕啊。 “你确定?” 泰尔斯硬着头皮举起盾牌:“我听怀亚说起过那把锋利无匹的武器斩断一切,是么。” 尼寇莱开始冷笑,却有股狰狞感。 “放心,我不会发动它的能力免得收不住手,不小心切开你的脑袋。” 他平举旭日军刀,刀刃直指泰尔斯,眼里是少见的认真和肃穆:“而且我不是说了吗。” “无论打得多惨……” “都会给你留下那只手的。” 下一刻,尼寇莱脸色一变,他的身形瞬间离开原地! 紧张的泰尔斯猛吸一口气,瞬间进入地狱感官。 视野中,那个银色的身影闪烁着急促的光芒,向他袭来。 战斗再开! 但这一次,陨星者进攻的速度和角度都远远超乎泰尔斯的想象刀锋瞬间飙到眼前! 感受到威胁,狱河之罪自动沸腾起来。 紧张的泰尔斯立刻举剑,死死挡住陨星者毫不留情的第一刀纵劈! “铛!” 望着停留在眼前的黄金马刀,泰尔斯直觉背后发凉,他忍不住地想:如果这玩意儿真像怀亚说的那样,能熔断一切,那他现在岂不是早就…… 丝毫没有思考的余地,尼寇莱一声低吼,双手持刀,整个人随着刀锋压向泰尔斯! 泰尔斯只觉得手上一重,眼看就要失去平衡,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使出侧击式,滑开对手的劈砍。 但尼寇莱的攻势丝毫不停,只见他顺着被滑开的势头,蹬地前冲,右肩猛地撞来! “咚!” 泰尔斯吃力地低哼着。 他好歹在对方撞进怀里之前,把自己藏到盾牌后,生生硬抗住敌人的冲撞。 “蹬!蹬!蹬!” 巨大的冲劲袭来,王子憋着脸,用手肘顶住盾牌,连着倒退三步。 多亏了狱河之罪的增幅,才没被对手经验老到的冲击撞倒。 “真正的战士,无不在刀口舔血中历练成型,”尼寇莱用半个身子顶住他的盾牌,这个难受的角度让泰尔斯难以出剑,只能咬牙顶住对方,只听陨星者带着怒火的嗓音响起: “状态、心理、经验、应变、身体……缺一不可。” “只懂对靶子训练的你还差得远呢!” 随着尼寇莱的怒吼,正倾尽所有跟对手角力的泰尔斯,突然感觉肘部的盾牌一轻! 他禁不住向前滑了一步。 地狱感官里,陨星者瞬间出现在他毫无防备的左侧,右手一肘,击向他的头颅! 泰尔斯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扔掉盾牌,狱河之罪涌上肘部,向尼寇莱捅去,想要格开对方的致命一击。 然而,陨星者体内的银色光刺再度一闪。 半秒之内,向他左侧突袭的陨星者突兀地一顿,身影顷刻回折! 泰尔斯大惊失色他的左肘才刚刚挥出,抓着长剑的右手不及回收。 他来不及回防了。 那一秒,在地狱感官中放慢的时间里,泰尔斯震惊地望着抢到主动,只差最后一击的对手。 距离尼寇莱主动发起进攻,不过短短七八秒。 哪怕算上尼寇莱脸上的伤势,也才第二个回合 真快啊。 泰尔斯在心中感叹道。 尼寇莱嘴角一扯,他带着伤痕的脸颊弯曲起来,露出得意的狞笑。 这就是差别。 小子。 超阶和极境之间的……一线之差。 胜负只在顷刻。 下一瞬,尼寇莱咆哮着倒转刀柄,捶向对手的额头,捶向无力回防的泰尔斯。 “砰!” 一道吓人的闷响。 场面安静下来。 但泰尔斯没有倒下。 倒是尼寇莱,他再次惊愕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对手。 他准备一击制敌的刀柄,在撞上泰尔斯的额头之前,首先撞上了一只手掌。 是泰尔斯的左手。 是他刚刚用力挥出,不及回抽的左手。 这只左手,此刻却像奇迹一样瞬间移动到王子的跟前,死死顶住了敌人的这一击, 泰尔斯浑身冷汗,微微颤抖着,死死拦住尼寇莱。 那一刻,陨星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 我用的是命运之折,抢在他去势已尽,无力回防时,给出的绝佳一击。 居然被他……挡下来了? 但陨星者没有犹豫,也没有多想。 卡斯兰告诉过他:如果第一刀干不掉敌人,那就…… “啊!” 尼寇莱怒吼出声,终结之力再次发动,带动他的动作,像是无视惯性一般,一抽一斩!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的刀锋一退一前,瞬间攻向他没有防备的腿部。 “铛!” 金属交击声响起。 尼寇莱的刀锋被泰尔斯突然出现的长剑恰到好处地拦在大腿前。 尼寇莱瞳孔一缩。 不可能。 不可能! 陨星者的终结之力从关节里涌起,他的动作再次闪烁! 刀锋再次折向泰尔斯的颈部。 “锵……” 第二道金属交击声,回荡在两人耳边。 泰尔斯喘着粗气这一次,他的双手都出现在脖子前,一上一下地顶着长剑,格挡住尼寇莱的封喉一击。 尼寇莱呆呆地望着他。 眼里充满了震惊。 连再次进击的欲望都忘记了。 这…… “唰!” 泰尔斯使出最后的力气,一剑逼退尼寇莱,随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王子不住喘息,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但陨星者已经惊呆了。 “你……刚刚……” 尼寇莱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着地上表情难看,大汗淋漓,仿佛在忍受折磨的泰尔斯。 他轻轻张口,欲言又止,表情无比复杂。 泰尔斯只是在不断喘气仿佛刚刚那几下差点要了他的命。 最终,讶异的尼寇莱还是开口了: “你刚刚用来挡住我的……” 他狠狠皱眉:“不,你的终结之力究竟是……” 泰尔斯渐渐缓和了呼吸,听到这里,他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哈……” 尼寇莱依然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 泰尔斯依然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举起长剑。 “哦,你说的是……这个?” 王子猛地吸了一口气,刹那间,脸色更见苍白! 但他的剑锋向着侧面劈出,动作气势有模有样。 但剑锋劈道半途,却诡异地转了向,瞬间下落,直直地斩进地面。 “铛!” 尼寇莱怔然看着这一幕。 只听泰尔斯虚弱地笑道:“飘来飘去,无法预判、突然变向的动作?” “这是……”陨星者把目光钉死在地面上的长剑,喃喃道。 “哈哈,这可是一位难得的极境高手,”泰尔斯无力地抬起头,暗自紧张地盯着表情精彩的尼寇莱,勉力道:“用了整整六年,每周都亲身演示给我看的绝技呢。” “据他所言,这是史上罕见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又笑了笑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王子浑身上下的肌肉几乎都在造反,疼、酸、麻、痛、抽,各色感觉同时袭来。 简直难以言喻。 陨星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子则笑得越来越开心,继续道:“北地只此一家。” 强忍着痛苦的泰尔斯轻轻眯眼: “名唤命运之折。” 那一刻,尼寇莱的表情几乎要化出最冻的寒冰。 “你该感到荣幸。” 泰尔斯再次轻轻一笑,细细观察着此时此刻、心神动荡的尼寇莱: “因为他告诉过我。” “见过它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第357章 死在这里吧 阳光底下,敌对的两人默默面对着彼此。卡Kа酷Ku尐裞網 一人跪地喘息,虚弱不堪。 一人立地怔然,心神震动。 终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身上因为强行使用狱河之罪而产生的后遗症,缓缓消退。 对比六年前,狱河之罪每次降临,他动不动就晕过去的情形泰尔斯欣慰地笑了。 看。 虽然没法提升…… 但熟练和习惯,还是可以做到的嘛。 太阳底下,尼寇莱则一动不动。 仿佛陷入了此生最大的迷惘。 只见陨星者浑身僵硬,难以置信地喘息着:“怎么会……那是,那是我在战场上……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偶尔觉醒出来的……” “命运之折……连名字都是,都是他临时起的……” “你明明只在训练课里……” 就在此时。 泰尔斯勃然怒吼! “啊啊啊!” 他猛地扔开长剑,表情狰狞地冲向尼寇莱! 尼寇莱微微一颤,虽然尚且沉浸在震惊中,但历经无数锻炼的战斗意识,让他毫无拖沓地反应起来。 “砰!” 尼寇莱冷冷挥臂,格开泰尔斯的拳头。 下一刻,陨星者双手齐出! “咚!” 强弩之末的泰尔斯只觉得胸口一痛,前冲的势头一滞,下一秒,尼寇莱的旭日军刀就出现在了他的咽喉上。 时隔六年,感受着同一把武器贴在同一个部位而传来的淡淡凉意,虚弱的泰尔斯只能缓缓叹息。 “到底怎么回事?” 尼寇莱收回了震惊,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王子:“命运之折……它跟任何系统锻炼出来的终结之力完全不一样,你不可能从什么剑术或者招式里习得它!” 微风拂过这方静谧的天地,刮过岩石,带起悲鸣般的呼啸,以及远处的零星鸟叫。 “哈,”泰尔斯勉强笑笑:“有这么奇怪吗?” “毕竟……” 他悠闲地举起颤抖的手,弹了弹脖子前的刀锋,仿佛这只是一次愉快的郊游。 “我可是陨星者的门下高徒,每周都要被你揍一次的……好学生呢。” 尼寇莱表情一冷。 他收回刀锋,一把提起泰尔斯的衣领。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起手指,打断了他。 “嘘听,”泰尔斯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真的在用心聆听: “鸟叫是灰鹊的声音呢。” 尼寇莱微微一愣。 “什么?” 但就在一瞬之间,尼寇莱浑身上下都炸起一股可怕的战栗感! 陨星者脸色剧变! 那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才有的直觉。 他下意识就要转身! 可泰尔斯不这么想。 早有准备的王子突兀地举起双手,牢牢扣住陨星者的双肩! 不让他离开原地! 转身到一半的尼寇莱被突然扣住,脸色急变:“你” 他没说下去。 一道可怕的闷响,突兀地出现在两人的耳旁: “嗤!” 泰尔斯满意地看到,随着那道响声,身前的尼寇莱猛地一震,面上倏然一僵。 陨星者的表情从震惊扭曲成狰狞,再从狰狞转化为狂怒! “砰!” 他左手猛地一拳,毫不留力,重重击打在泰尔斯的胸口! 王子像破沙包一样被狠狠击飞,扑通一声摔倒。 随后,表情扭曲的尼寇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张开嘴唇,发出疯狂而痛苦的咆哮: “呃呃呃啊啊” 陨星者仿佛僵硬了右身,颤抖着丢下旭日军刀。 他左手捏拳,重重一击,捶打在身边的岩石上! “咚!” “咚!咚!咚!” 一拳又一拳,跪在地上的尼寇莱满面狰狞,像是跟身边那块岩石有仇一般,死命地捶打地面,一边继续恼怒而癫狂哮:“啊啊” 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 泰尔斯猛地吐出一口血,忍受着胸口的剧痛,甩了甩头。 他但欣慰地看到:陨星者的后背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根细细的箭杆。 细箭深陷进尼寇莱的右后背,在他的前胸上穿出一个狰狞锋利的箭头,一点一点滴着鲜血。 只见陨星者猛地抬头,满布血丝的双眼里射出可怕的火焰,嘶声怒吼: “啊啊啊內德·蒙蒂!” “你这个狗娘养的!” 他的吼声传扬在荒石地上,在岩缝间回荡。 不知从何时起,鸟叫已经消失了。 唯留凄凄风声。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彻底放下心来。 这场他跟尼寇莱的决斗里,他赢了。 抓住一切因素,攥紧每一个筹码…… 泰尔斯痛苦地咳出一口血,随即哑然失笑。 是啊,这场决斗,王子唯一的胜机就是:尼寇莱的对手,从来都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陨星者的咆哮化为痛苦的呻吟与闷哼,他试着伸手去掏那只箭但伤口的位置实在过于刁钻,尼寇莱根本触碰不到。 “啧啧啧……” 不知道哪块岩石后方,传来一个两人都无比熟悉的铜锣嗓,嘶哑而阴翳:“小心了,尼寇莱勋爵,别乱动,特别是右手那可是倒刺箭。” “越动,越伤。卡Kа酷Ku尐裞網” 隐藏着的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 跪在地上的尼寇莱依旧颤抖着右臂,他用左手撑住地面,瞪着赤红的眼睛,狠狠咬住牙齿:“大嘴!” “你跑不掉的!” “我们会撕碎你!” 蒙蒂那冷冷的笑声,再度从不知何处的岩石后面传来:“哦?你们?” “你说的是北边半里之外,作为支援暗哨的卢姆和盖拉……” “还是东北边,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卫队新人?” 尼寇莱眼神一滞。 隐藏在暗中的蒙蒂大笑出声:“别担心,我已经‘照顾’好他们四个了还给更后面的人留了记号,他们不会朝这儿来了。” 陨星者猛地一震,心中一凉: “照顾?”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着,感觉自己稍稍好了一些,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够自己的剑盾。 周围响起了一声口哨。 蒙蒂的嗓音忽近忽远,似乎在不停移动:“刺头,你说你加强了卫队的侦查和斥候训练,减省了正面对敌的战斗内容,对么?” 尼寇莱再度试着伸手去够伤口,却最终失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真是感谢你啊那些兵娃子们的身手都不咋地,”蒙蒂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悸的韵律:“拦截的时候,省了我不少事儿。” “啊!”尼寇莱狂怒地嚎叫一声,又捶了一下地面。 蒙蒂的笑声断断续续,但任何人都能听出里面的阴森莫测与不怀好意。 “幸好,卫队沿用的依旧是‘胆小鬼’莱肯传下来的斥候阵型……” “猜猜看,方圆百里内,对莱肯的十二种斥候阵型最清楚、最了解、最熟悉,所以能在最短时间,用最快速度,在必经之路上拦截他们的人是谁?” 说到这里,某处传来亡号鸦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轻轻皱眉。 “蒙蒂,”尼寇莱的眼神越来越可怕。 内心和身体的双重痛苦,将他折磨得够呛。 “你个狗娘养的。” 一声长叹传来,似乎是亡号鸦在叹息。 “是啊刺头,”他似乎很可惜:“现在,只剩我和你了。” 跪在地上的陨星者捏紧了拳头。 “咳咳……那个……”这个时候,泰尔斯轻轻咳了一声:“你们把我忘了?” 亡号鸦和陨星者的声音齐齐响起,毫不客气: “闭嘴!” 泰尔斯眉毛一竖,合上嘴巴,继续爬着去找他的武器了。 正午已过,太阳开始向西而去。 “听着,刺头。” “这里是祈远城的荒石地,是埃克斯特的边界,再往南一些就是可怕的大荒漠,”蒙蒂的声音冷冷响起:“晕倒在野外,可是很危险的呢。”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卡Kа酷Ku尐裞網 “把这个男孩交给我,让我把他带去祈远城,”亡号鸦啧舌道: “我们就两清了,卢姆他们四个人也能活命。” “这个提议怎么样?” 泰尔斯表情一动。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 一时只有尼寇莱和泰尔斯的喘息声。 “提议?”陨星者猛地抬头,目光警惕,审视着身周几乎每一块岩石。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非要他非要这个王子不可呢?” 周围传来一声蒙蒂的怪笑。 “你很清楚,他会在祈远城与自由同盟的战事里起到关键的作用。” 亡号鸦的话语凌厉起来: “我们需要他,比你们龙霄城更甚。” “别挡我们的路。” 泰尔斯头疼地挠了挠头。 老戏骨蒙蒂,你够了哇! 又是一阵沉默。 “大嘴,”只听尼寇莱低低地开口: “你还记得十八年前吗?” 岩石后的嗓音沉寂了一会儿。 “我不想跟你叙旧。” 蒙蒂嗓音冷冷传来:“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 但这个时候,方才失态咆哮的尼寇莱反倒仰起头,长笑出声。 很奇怪,这一次,亡号鸦没有打断他。 “那一年。” 陨星者似乎笑够了,幽幽出声:“苏里尔王子夫妇遇刺,先王盛怒之下,白刃卫队全体受罚。” 泰尔斯头皮一紧他又听见了曾经的这件事。 只听尼寇莱虚弱地道:“老科尔曼为我这个代理队长担了责任,引咎辞职,以赛亚心灰意冷,离开卫队,还有好多兄弟受到了牵连而你,蒙蒂,当时出着其他任务的你,连夜赶回龙霄城,为他们打抱不平。” “交涉无果,你干脆就连国王的面子都不给,第二天就扔下了白刃,利落地离开龙霄城。” 蒙蒂没有说话。 空气里依旧只有刮过石缝的风声,凄厉而哀伤。 尼寇莱惨笑出声。 “不,大嘴,从年轻的时候执勤,你偷偷带我去嫖妓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性格。” “你根本就不是那种,能为领主一句话,就鞍前马后跑断腿的人,哪怕那是国王。” “更别说为了祈远城大公,一路从乱石陵追到这里了,”尼寇莱的声音里带着淡淡哀愁:“不,你不是。” 陨星者猛地直起腰,凶悍地环视四周: “內德·蒙蒂。” 亡号鸦依旧沉默着。 但泰尔斯却皱起眉头。 “但现在我懂了,”尼寇莱的怒意转化为冷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你!” “你!” 他的声音蕴藏着难以言喻的愤恨,回荡在岩石之间。 传扬开去。 好几秒后,终于,藏于暗中的蒙蒂幽幽地开口了。 “刺头,”亡号鸦淡淡道: “你懂什么了?” 尼寇莱冷哼一声。 他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胸背的剧痛更让他不时皱眉。 但尼寇莱依旧咬起牙根,轻声道: “內德·蒙蒂勋爵阁下……” “几天前,作为所谓的先行官,你比祈远城的正式使团,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来到龙霄城。” “听政日上,大局已定的时候,你带来了星辰王国在边境异动的消息,把王子拱到台前。”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亡号鸦则一言不发。 尼寇莱的话还在继续,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带着更深更沉的寒意: “女大公力保小王子,你却在关键的时候煽风点火,逼着龙霄城把他送到祈远城。” “在这个王子失踪之后,在龙霄城开城的同时,你甚至比作为地头蛇的我们更早地赶到,截走了他。” “呵呵呵呵……” 陨星者冷笑着:“你这几天里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让了解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了祈远城,你未免也太尽心尽力了吧?这场棋局里,你未免也太巧合关键了吧?” 蒙蒂打断了他。 “你不懂,”亡号鸦的话似乎有些感慨:“刺头,你不懂。” 咚! 重伤的尼寇莱一拳捶上地面! “对,我不懂!” 他怒喝道:“但我现在懂了!” 陨星者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可怕过,比当年见到伦巴还要恐怖:“多亏这个小王子,正是他刚刚提醒了我:是我小看秘科了。” 泰尔斯面色一僵。 空气在那一瞬间安静下来。 尼寇莱的声音急促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下面的话:“十八年前,苏里尔王子夫妇蹊跷遇刺,星辰的刺客如入无人之境,没人看见他潜入进来,白刃卫队的严密防备形同虚设。” 没有人回应他。 除了风声。 “不!” 陨星者怒喝一声:“六年前,连伦巴那样的枭雄,都要靠灾祸才能引开我们,削弱我们他知道。白刃卫队每多一个,刺客的把握就少上一点,政变的可能就低了一分。” “而十八年前的刺客,却能绕开上百白刃卫队精锐的重重防卫,计划周密,行事顺利地刺杀西陆第一强国的王子?” 这一刻,尼寇莱的面庞无比扭曲。 “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左拳越攥越紧:“白刃卫队里……出了一个叛徒。” 空气中依然没有回应。 泰尔斯垂下眼眸,低低看着地面。 尼寇莱几乎是把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间咬出来一样:“这么多年来,我怀疑过很多人:贴身保护王子的拜恩·迈尔克,那天第一个到场的老科尔曼,外围巡守的贾斯汀,甚至怀疑过当时负责保护黑沙领使团的以赛亚……” 陨星者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岩石间依旧沉默。 似乎连溪水都要为之断流。 “但你刚刚提醒了我,老朋友。” 尼寇莱说到这里,眼眸里仿佛冒出痛心与仇恨俱存的熊熊火焰: “当年的白刃卫队里,尤其在苏里尔王子遇刺那一天……最清楚内部情况,最了解斥候阵型,最擅长躲避侦察,最熟悉防卫漏洞,最能给刺客方便的人……” “其实是一个根本不在现场的家伙。” “一个隐匿和刺杀的专家。” “一个潜伏在埃克斯特,潜伏在龙霄城,潜伏在国王身边,潜伏在白刃卫队里整整数十年的……” “星辰间谍。” 空气已经静得不能再静了。 没有人回答他。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陨星者依旧跪在地上。 但他已经没有再去管背后的那支弩箭,而是浑身颤抖,眼神挣扎,脸肌微微抽搐。 像是要悲鸣出声,又像是要嘶声怒吼。 他的眼眸无比复杂:厌恶,痛苦,后悔,愤恨,悲哀,伤心,绝望……无穷无尽,杂糅一体。 最后,尼寇莱猛地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盛夏里,最寒冷的空气。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微微一抖。 “你说呢?” 他轻声问着岩石后的人:“大嘴,內德,蒙蒂……和我一起进入白刃卫队的……刃誓兄弟。” 前白刃卫队指挥官,瑟瑞·尼寇莱勋爵的声音越来越平淡。 终于,他把自己的表情,恢复到最冰冷、最漠然,最无情,最称职的那个版本: “或者,我该叫你……” “来自星辰秘科的亡号鸦?” 泰尔斯轻轻地抓住了自己的长剑。 他在没有人看到的角度里微微叹息。 沉默。 依旧是沉默。 又一阵微风吹来。 岩缝间的呼啸越来越哀伤。 直到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道沉默:一道弓弩上弦的机括声,清脆响起。 “你知道,关于刚刚那个提议我改主意了。” 亡号鸦的声音传来,听上去依旧平稳,悠闲,游刃有余。 “刺头……” 但这一次,他的话语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翳杀机: “你死在这里吧。” 第358章 三秒的战斗 “这么多年来……” 面对亡号鸦冷酷到极点的话语,尼寇莱却平静以应:“蒙蒂,这是你第一次没有跟我抬杠。卡Kа酷Ku尐裞網” 仿佛在前一刻,他就失去了一切情绪。 “甚至都懒得辩解了?” 然而,在岩缝间回应尼寇莱的,唯有低低的风声。 以及 “嗖!” 听见突如其来的弩响,泰尔斯呼吸一滞。 只见尼寇莱身形猛晃,他狼狈地侧过身躯,躲避着划破空气的致命一箭! “咚!” 闷响之后,一支短箭死死地钉在距陨星者肩膀不远的地面上,箭杆还在不断颤动。 “漂亮的闪避。” 蒙蒂的声音再度从岩石后传来。 侧躺在地上尼寇莱急急地喘息着纵然竭力闪避,他的左肩轻甲还是被劲箭擦过,留下一记难看的破损。 “但带着那支箭,你还能再翻滚多少次呢?” 陨星者微微蹙眉,扭头瞥了一眼右背后的箭杆,又忍痛看向胸前的伤口:箭尖微露,鲜血淋漓。 显然,刚刚的闪避动作恶化了他的伤势。 “为什么?” 只听尼寇莱嘶哑地道:“星辰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蒙蒂!” 但还没问完的尼寇莱脸色急变,左手撑地,再度闪避! “蓬!” 弩弦再响,利箭破空。 “铛!” 又一根弩箭牢牢扎在尼寇莱大腿旁的位置,徒留吓人的闷响。 陨星者的腿甲被它划破,衣物下透出点点鲜红。 溪水旁,这块被岩石环绕的小小空地上,这个伤势不轻的男人面无血色,伏地喘息。 面对着隐藏在视野之外的可怕强敌。 “你听到了吗,自己血肉不断被倒刺撕裂的声音?”亡号鸦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满狠毒与恶意,不断打击着对方的心理。 但这一次,饱受折磨的尼寇莱没有再开口。 相反,他满是汗水的脸上无比专注。 只见陨星者强忍着胸部的剧痛,坚定伸出左手,抓起那把黄金色泽的黑柄马刀。 泰尔斯皱起眉头。 “可惜啊,旭日军刀的威能没法抵挡箭矢……” 蒙蒂的冷笑飘荡在岩缝间,随着不定的风声,忽远忽近:“是不是想着:如果断魂之刃还在,那就好了” 但亡号鸦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尼寇莱冷静地跪地起身,左手掠过后脑,旭日军刀伸向后背。 泰尔斯眼神一凝,心头惊讶。 他这是在…… 陨星者的刀锋掠过暴露在背甲外的箭杆,带出几丝火星。 “滋滋……” 诡异的滋滋声中,被瞬间切断的箭杆无力地跌落地面,其中一侧还隐隐发红,冒着淡淡的白烟。 尼寇莱咳嗽一声:“你知道,这柄着火似的刀,确实没法拿来挡箭……” 他的刀锋回到胸前,靠近伤处。 又是一阵可怕的滋滋作响。 在尼寇莱艰难的闷哼中,他的刀锋和右手一同离开胸前的伤口。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枚小巧却狰狞的倒刺箭簇,连着折断的箭身,被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从胸前拔了出来。 除了额头上的汗水,陨星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他刚刚切开的是别人的伤口:“但是,清创取箭,顺便止血,还是很管用的……” 尼寇莱话音落下的刹那,弩箭再袭! “唰!” 破空声中,尼寇莱身形急转。 命运之折在他的体内涌动,带出身影的变幻! “叮!” 新的弩箭穿过目标的残影,堪堪钉在尼寇莱靴子外数寸的地方,在余力下嗡嗡作响。 泰尔斯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那支地上的弩箭,陨星者轻轻喘息,却没有受伤。 跟之前比起来,取出体内箭簇的尼寇莱显得游刃有余。 亡号鸦的夺命冷箭,第一次没有建功。 糟糕泰尔斯不禁握紧了剑。 “六秒,老朋友。” “你从上弦、瞄准、测距再到击发,足足六秒跟十八年前差不多,”陨星者深吸了一口气,他伸出右手,轻轻握拳,尽管不如之前灵动自如,却不再因为陷在体内的箭头而滞碍难行: “再加上射出一箭后的移动,每一箭的间隔至少七到九秒安全的七到九秒。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的面容回复平静,他轻轻松手,一枚小巧的箭簇从中落下。 他胸前的伤口早被高温封堵,而背后的伤处也不再流血终结之力聚集在箭伤附近的骨质里,涌动不息,催动着肌肉收缩,封闭创口。 “唰!” 箭风再度响起。 陨星者话没说完就突兀旋身,回头就是一刀! 泰尔斯一个激灵,地狱感官在瞬间放慢了眼前的画面:尼寇莱体内的银芒放射,带动身体,不可思议地转向,留下残影的轨迹。 他的刀锋灵动而迅捷,斩过空中的弩箭。 “嗤!” 在火星四溅中,旭日军刀将它毫无阻碍地一分为二。 陨星者的身形微微一顿。 泰尔斯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 远处的地面上,一支被劈成两段的短箭去势不减,直到远远掉落。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他看得出来,尽管仍旧带着伤后的滞涩,但陨星者已经慢慢扳回了局势。 尼寇莱左手举着稍稍发红的旭日军刀,深深吸进一口气:“你说得对,蒙蒂。” 面容苍白的男人蹙眉看着左肋下:轻甲上新添了一道不轻的擦伤。 他不满地晃了晃手上的武器,“这把热气腾腾的刀太锋利了,哪怕斩中弩箭,也没法让它偏向。” “我开始怀念那把旧刀了。” 陨星者抬起头,他开始慢慢踱步,眼神警惕地环顾着周围的岩石。 “狗娘养的,”蒙蒂的声音再次飘来,声调微扬,粗俗的话里带着些许厌烦,重复着泰尔斯的担忧:“剧痛之下战场取箭,还有空来计算我的射速……” “你这个只懂砍人的大头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尼寇莱轻轻活动着受创不小的右臂,寻找着伤势下的极限,不屑地冷笑:“我不是说过吗,这个年纪恰恰是我们最强的时候体能下降,身手滑坡之余,经验和见识,经历和意志,却逐步沉淀为最可靠的实力。” 陨星者嗤笑着,双眼里闪现怒火:“而你无法想象,六年前,龙霄城里的那一夜,给了我什么样的经历……” 正在休憩中回复体力的泰尔斯心神一动,难以抑制地回想起那个噩梦的夜晚。 特别是在伦巴的冷笑之下,那些黑压压的弩机,以及它们齐齐发射时,那股摄人心神的机括声。 无情而冷漠。 还有,那些死命围护着自己和小滑头的白刃卫队,包括他们身被重创时,脸上那种不甘的痛苦神情…… “跟那比起来,”尼寇莱的冷笑把泰尔斯拉回现实:“蒙蒂,你每次射击,都得配合距离跟风向,计算对手的移动轨迹吧……” 蒙蒂没有答话。 “真不巧。” 尼寇莱咧嘴冷笑:“我的终结之力,最擅长半途改变轨迹了。” “噌!” 又一声闷响,伴随着下一根弩箭! 但是…… 泰尔斯凝重地看见:尼寇莱体内的命运之折微微一闪。 他瞬间停下前踏的脚步,身形向后一折,未卜先知般地闪开本应该钉穿他胸膛的一箭! “操!” 蒙蒂气急败坏的怒喝远远传来。 回应他的是尼寇莱的淡然摇头:“再来啊,蒙蒂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你在哪儿了。”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左前方的区域,左手上的马刀不住地转动。 荒石地上恢复了沉默。 只剩下死死盯着岩石的尼寇莱,以及紧紧靠着盾牌,坐地回复的泰尔斯。 泰尔斯重重地叹息:显然,局势已经改变了。 “哈哈哈哈,”亡号鸦的笑声幽幽响起,里头带着淡淡的苍凉:“你知道,刺头,你让我想起了卡斯兰……” 尼寇莱的眼神停在半空。 卡斯兰? 泰尔斯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劝他喝酒的豪迈老头,但王子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那个老头最后死在了英灵宫里。 “每一次,卡斯兰跟泰伦德的对决里,攻势凶悍的不熄之火在占尽上风,快要击败冰山的刹那……” 只听蒙蒂的话在继续:“反击,陷阱,诱敌……卡斯兰都有办法在最后一刻绝杀,反败为胜,逆转击倒泰伦德连不动弓都没法帮他。” 尼寇莱先是疑惑一怔,随后反应过来。 不熄之火,泰伦德。 他眼神一黯:曾经的白刃卫队先锋,跟卡斯兰同时代的伟大战士。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你真是越来越像那个冰山了。”蒙蒂的声音唏嘘道。 不。 尼寇莱轻轻呼吸着:无论是卡斯兰,还是泰伦德…… 他们,还有多米尼克、布莱克、莱肯、索尔、鲍尔……这些白刃卫队里的老面孔。 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上的刀刃。 就在此时,只听亡号鸦淡淡地道:“你还在等什么,殿下?” 随着他的话音,弩弦再响! 微微出神的陨星者一惊,命运之折当即发动,他立刻旋身,堪堪避开这一箭! 但没有结束。 “呼!” 剑风响起! 他的身后,泰尔斯不知何时已经杀到眼前! 王子面色凶狠地一剑斩来,将刚刚闪过狙击,身形狼狈的尼寇莱笼罩在剑锋之下。 “铛!” 尼寇莱冷静地举刀,在最不利的姿势上,吃力滑开泰尔斯的进攻。 泰尔斯咬紧牙关,盾牌顺势狠狠撞来! “砰!锵!” 尼寇莱的右肩顶住盾牌,左手的刀锋格住王子随之而来的穿刺。 “退后,小王子,”陨星者腰部发力,把泰尔斯狠狠顶退,不耐烦地警告道:“否则你会少一只手或者更多。” 泰尔斯冷哼一声:“你不是说了吗:我留一只手吃饭就够了。” 恼怒的尼寇莱刚要开口,就心生警兆。 他立刻低头! “咻!” 又一支弩箭凌空而来! 它划过尼寇莱的左耳后,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浪。 “看,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评估着自己还剩下的体力,肃然道: “你真正的对手,在另一边。” 尼寇莱发出低低的咆哮,眼神不善,他的脸上,泰尔斯划出的剑伤依旧鲜红。 第二王子的长剑再度刺来! 陨星者刚举起马刀格挡,就察觉不对。 果然,泰尔斯刺到半途的长剑突然一拐,不可思议地绕过陨星者拦截的刀刃! 是佯攻。 命运之折做出的佯攻。 见鬼! 陨星者在心里咒骂道:那是我的招式。 他急退一步,闪开泰尔斯化刺为削的一剑。 第一次正面逼退对手的泰尔斯扯扯嘴角。 果然。 尼寇莱右胸重伤,虽然暂且压制住了伤势,但是从他不得不换左手用刀就看得出来,从惯用手,到脚步和平衡,陨星者所受的影响极大,远远不在最佳状态。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跟这个可怕的男人对战,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压力了。 而且泰尔斯把剑搭在盾牌上,眼神凶厉他知道,自己有着最大的两个优势: 首先,不到万不得已,尼寇莱不愿意杀他。 否则,陨星者为了龙霄城追到这里,就失去意义了。 其次,这不是泰尔斯与尼寇莱的战斗,而是亡号鸦与陨星者的对决。 他们把心神都放在彼此身上星辰王子,充其量算个竞技场罢了。 所以,只要自己竭力给对方制造麻烦,让陨星者露出足够多的破绽,那隐藏在暗中的亡号鸦就可以…… “想玩儿下去吗?” 尼寇莱恼火地看着他:“那就睁大眼睛看好了!” 下一刻,他的左手刀立刻攻到眼前! 泰尔斯竖起盾牌,但随即心头一跳。 地狱感官中,尼寇莱体内的终结之力涌起,刀锋斩出,继而瞬间转向。 命运之折。 又是它。 瞬时改变方向,扭转惯性,无论闪避还是进攻都带着奇效的命运之折! 泰尔斯下意识地激发狱河之罪,模仿着对方那种从骨质里爆发出的银色针芒,在骨骼关节的闷响和疼痛中硬生生地回抽盾牌,转向对手的真实攻向,同时右手出剑,直刺敌人,准备再跟敌人玩一次“你变我也变”的游戏。 他的盾牌和尼寇莱的武器在空中掠过彼此,擦出微不可察的响声:“叮!” 不。 等等。 泰尔斯看着尼寇莱的凶狠表情,不禁心脏猛跳,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没那么简单…… “呼!”刀锋呼啸,气势凛冽,直来直往。 泰尔斯吃了一惊。 这一次,死人脸没有启动命运之折! 他也没有发挥终结之力的特效,没有改变身形和惯性,更没有绕开泰尔斯的刺剑! 而是 “啊啊啊”尼寇莱怒吼着。卡Kа酷Ku尐裞網 而是一往无前地挥刀进击! “嗤!”泰尔斯的刺剑擦过尼寇莱的左肩,鲜血飞溅。 但陨星者的刀锋却是别无他顾,直取中路! 下一秒,还维持着闪避姿势,剑盾狼狈后撤的泰尔斯只觉咽喉一凉,心惊肉跳。 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被旭日军刀抵住了脖颈。 “命运之折跟战争一样,是门欺敌的艺术,”尼寇莱丝毫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势,眼神冰冷:“但如果你太沉溺其中的欺敌效果,太依赖于倚靠佯攻和变向来取得优势……” 男人没有说下去。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他放低盾牌,倒提剑柄,以示认输。 尼寇莱的手上微微用力,冷哼着威胁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嗾!”远处又是一声弩响! 陨星者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泰尔斯倒提的剑刃反手削出! 两面夹击,尼寇莱脸色一变,破口大骂,却只来得及崩出一个字:“操!” 陨星者体内的命运之折再度流转,硬生生扭转着他的身形! 尼寇莱完美地闪躲过泰尔斯近在咫尺的反手剑,却被飞速的弩箭划破了左臂,带出一片血红。 状态不稳的陨星者咬牙连退数步,退出危险范围,用旭日军刀烫止住出血。 “我想他的意思是,殿下,您懂得如何欺敌,也懂得如何拼命。” 蒙蒂那褪去慵懒,唯留凝重,更多了几分凶狠的声音从周围的岩缝里传来:“但您经历的战斗实在太少,不懂得什么时候该欺敌,什么时候该拼命。” 泰尔斯眉心一动。 只听亡号鸦轻声道:“对此我有个建议:在敌人习惯你拼命的时候,你就欺敌,在敌人习惯你欺敌的时候,你才拼命。” “感谢指导,”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感觉我今天一天学到的,比过去六年的户外训练课都多呢。” “我听出来了,”陨星者按了按胸前的伤口,不善地盯着他:“你在骂我?” 泰尔斯友好地笑了笑。 “还有,说起训练课,我没记错的话……”泰尔斯看着眼前的尼寇莱,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六年前,他的左腿和左臂都中过箭,但还是硬撑着战斗了一天,没有及时取出箭头,所以留下了毛病。” 尼寇莱闻言生生一顿! 六年前…… 这个小崽子…… 这个…… 他的刀柄握得越来越紧。 泰尔斯凝重地道:“训练课上,比起右边,他的左边动作都有很轻微的不协调。” “收到。”蒙蒂的回答很简短,也很满意。 尼寇莱沉默了一会儿。 “你们,”陨星者死死捏着刀柄,不再冷笑,眼神凶厉: “你们……好得很啊。” 泰尔斯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轻抖着手臂那种麻木和酸痛再度出现。 快到极限了啊。 下一刻,战斗再启! 王子侧身举盾,毫不客气地向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尼寇莱冲锋! 回应他的,是陨星者的一记矮身扫腿,试图踢倒前冲的他。 这一次,泰尔斯咬紧牙关,不再用命运之折闪避。 他发动狱河之罪,增强力量,维持平衡,矮身踏地,死死顶住对方的腿! “咚!” 一晃之下,泰尔斯没有摔倒,他怒吼着一记推撞,死死顶开尼寇莱的军刀。 岩缝里传来蒙蒂的大笑:“看,他学到了。” 陨星者全力启动命运之折,他贴着盾牌蹊跷地旋身而过,虚弱的右手伸过盾牌,拿住泰尔斯的左臂,巧妙一抽! 泰尔斯在这一抽下失去平衡,长剑刺偏了位置。 他整个人越过尼寇莱,冲出几步后失去平衡,单膝落地。 但有得必有失。 “咻!” 被泰尔斯绊住的尼寇莱只听耳边一响,只来得及从上身做出规避的他,腿部突然一痛! “嗤!” 他被蒙蒂一箭射穿了左小腿! 陨星者痛呼出声,凶狠地破口大骂:“蒙蒂!” “草你娘!” 王子痛苦地咳嗽了几下,他爬起来,看着尼寇莱的样子,微微蹙眉。 他转过头,对着隐藏幕后的亡号鸦不忿地道:“小腿?” “你就不能找准要害?” 只听蒙蒂的嗓音响起,毫不客气地回顶了泰尔斯一句:“我也要找射界!” “除非你想我连你……” 话音未落,就听得弩弦再响! 尼寇莱表情悲愤,他拖着受伤的腿竭力旋身! “唰!” 幸好,这一支弩箭仅仅在他的大腿旁掠过,划破衣甲。 一箭射完,蒙蒂带着讽刺的全句这才慢吞吞地说出来:“……连你一起射穿,尊敬的,殿,下!” 泰尔斯一时语塞,他无奈地摇头:“算了,我们下次注……” 但泰尔斯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感觉身后一凉。 心惊之下,泰尔斯甫一回头,旭日军刀的刀刃就近在眼前! “铛!” 王子亡魂尽冒地全力举盾,死死挡住尼寇莱双手斩落的这一刀! “你们!” 尼寇莱根本没有去管被射穿的小腿,他满脸都是怒已至极的通红,被泰尔斯划伤的血迹斑斑可见。 “我受够了你们的一唱一和!” 陨星者红着眼睛怒喝道:“一个无耻阴险,一个卑鄙下作!” “你们把这当成什么了!” 泰尔斯竭力出剑,试图逼退对手。 但就在他递出武器的刹那,就听见诡异的声响: “滋滋……” 一截刀刃突兀地出现在盾牌的背面,微微发红,冒出轻烟。 泰尔斯心中一寒。 不妙。 果然,那个瞬间,发红的旭日军刀从盾牌的另一侧穿透,来到他的眼前! 传奇反魔武装毫无滞涩地把泰尔斯的盾牌一刀两断,随即转向切断他的长剑。 “滋滋……” 泰尔斯的所有武器都像纸做的一样,在刹那间变成废铁。 甚至连泰尔斯的整条手臂,都因为旭日军刀掠过,而被生生烤红了表皮,冒出淡淡烟气! 王子痛哼出声。 “咚!” 下一刻,尼寇莱疯狂地暴喝着,一个绊腿,将泰尔斯狠狠扫倒! 那一秒,泰尔斯痛苦地扭曲着脸庞,朝下摔落地面。 “噌!” 破空声再度响起。 陨星者下意识地前倾俯身,死死贴上泰尔斯的后背,躲避杀意满满的这一箭! “嗤!”这是血肉被高速撕开的声音。 “嗯”随着尼寇莱的闷哼,一支弩箭从他的下背部凶险地擦过,撕裂他的轻甲,更随着尼寇莱的俯身,划开他的皮肤,从肩颈部擦出! 这支弩箭带出了陨星者开战以来最多的鲜血,满布腥味的液体甚至喷涌了泰尔斯一头。 鲜血从头上流下,泰尔斯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口鼻间尽是血腥味。 让他想起许许多多个血腥的夜晚。 比如废屋,比如国王大街,比如盾区。 但蒙蒂这支弩箭非但没有阻止陨星者,剧痛似乎还助长了尼寇莱的疯狂。 尼寇莱死死跪在泰尔斯的背上,颤抖着直起身子。 “蒙蒂……” “蒙蒂……” 尼寇莱悲愤地怒吼:“蒙蒂!” “他妈的……” 陨星者痛得牙齿打颤,双目赤红,嗓音断续而嘶哑。 但久久找不到蒙蒂身影的他,只得愤恨地低下头,看向地上的泰尔斯。 泰尔斯奋力挣扎着,撑住地面想要起身。 但他早就被经验丰富的尼寇莱牢牢压住,连翻身都做不到。 糟糕。 把他……逼急了啊。 “我是找不到蒙蒂,”尼寇莱的眼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但我抓住你了!” “对,我不会杀你!” 他的刀背势大力沉地砸下,直击泰尔斯按住地面的左手背。 砰! 泰尔斯浑身一震,只觉得左腕一阵剧痛! “喀拉”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 “啊啊啊”泰尔斯痛苦地惨嚎出声,死命挣扎,右手死死地向后抓捞着什么! 他的左手似乎失去了感觉,仅仅剩下痛楚。 但王子随即被陨星者狠狠一拳,抽中后脑! 眼前一阵金星。 “但是我说到做到!” 陨星者红着眼睛,又是一记刀背砸下! “哗啦” 这一次,泰尔斯的右膝盖发出吓人的碎裂声,传来锥心的剧痛! “呀啊啊”王子的痛呼越来越剧烈,整个脊背痉挛一般向上顶起,挣扎得越来越疯狂。 但尼寇莱依然把他死死压在地上。 陨星者恨恨咬牙,听着泰尔斯的惨叫,眼里有着难以理解的快意:“我会给你……” 他怒吼着,死死按住膝盖下的少年,再度举起刀: “留下右手!” 下一刻,他的刀背第三度落下! “喀拉!” 让人心惊的清脆声下,泰尔斯的左胫骨应声而折。 王子痛得几乎叫不出声了,他的双肩左右击打着地面,无力地颤抖着。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在颤栗。 那一刻,剧痛下的他,仿佛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死亡临近。 这是…… 最后了吗? “蒙蒂!” 尼寇莱从泰尔斯的身上爬起来,猛地抬起头! 他面色狰狞地暴喝着,环顾四周:“来啊!” “来杀我啊!” “咻!”又是一声弦响,从右侧来袭。 感应到威胁的尼寇莱毫不犹豫,遽然发动命运之折! 陨星者的身形向前急倾一只弩箭无力地扎在地上。 但是没有结束! 咦? 警觉的尼寇莱浑身一紧:一把短刀和一个身影,在左侧的沙尘里扑来! 这么说,右侧这支弩箭只是诱饵,真正的他潜伏在这里,等着我…… 思绪间,身经百战的尼寇莱毫不停顿,命运之折再发,左手的旭日军刀势头一转,不可思议地凌厉挥出! “滋滋……” 锋利的传奇反魔武装,将出现在尼寇莱左侧的人,连通他手里的短刀,一切两断。 但是尼寇莱回头的瞬间,随即愣住了。 他切断的只有一把短刀,以及…… 一件轻甲? 糟糕。 不是左边,而是 没等头皮一凉的尼寇莱多想,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就带着深深的寒意和杀机,不可阻挡地从他的右侧,从刚刚那支弩箭的方向,突兀伸来! 敌人的左臂穿过尼寇莱的左肩,环过他的脖颈,臂弯扣上他的咽喉。 对方的右臂则同时穿过他的右肩,让左手扣紧上臂关节,右掌死死按住尼寇莱的后脑。 “是左?还是右?” “战争就是欺敌的艺术,”那个熟悉的铜锣嗓冷冷传来:“是么。” 尼寇莱浑身一冷:他刚刚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下一秒,背后的对手遽然发力! 敌人依旧紧紧贴合着他,却弓起身体,面部和右掌把陨星者的头颅向前压去,双臂则向后锁紧,卡住后者的颈部: “怀念吗,泰伦德最喜欢的绞杀技巧……三秒解决战斗。” 一秒。 尼寇莱脸色一白,眼前一晃他血管里的血液卡在颈动脉中,再也不能流上大脑。 只听背后的那个声音冷冷地道:“我可头疼死了你那种本能般的危险警觉,真难杀。” “真得感谢那个孩子,无论是他的提醒还是牺牲果然,你从左侧回头,要慢上不少呢……” 两秒。 陨星者的视线变暗,意识越发模糊。 他向后斩出的旭日军刀刚刚拉回胸前,想要向后刺去,但他的手却随着大脑的缺氧凭空一软,再也找不到目标。 尼寇莱的耳边,仅仅留下亡号鸦那阴恻恻的话语,简短明晰而令人心悸: “结束了。” “刺头。” 三秒。 第359章 超越卡斯兰 泰尔斯躺在地上,在疼痛的折磨下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整个人几乎都要麻木了。 这不是他所经历过的最剧烈,却绝对是最难忍、最煎熬、最拖延的痛楚之一。 左手腕,左小腿,右膝盖三处地方交替传来针刺、钝割、甚至压迫性的疼痛,一波一波,一阵一阵。 他想要站起身来,至少在地上挪动几步,脱离战场,然而只要动作幅度稍大,痛感就会从伤处蔓延到大脑,无限放大。 他只能紧闭双眼,竭力呼吸,连两个男人的殊死搏斗都不去在意了。 听着耳边的搏斗声,泰尔斯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突然对“昏厥”产生了极大的渴望。 而事实似乎朝向他的渴望发展:持续的疼痛渐渐超过忍受的极限后,泰尔斯开始意识模糊,全身特别是伤处的肌肉筋腱,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快痛晕过去了。 但就在此时。 “轰!” 海潮般澎湃的汹涌声,从泰尔斯的耳管里响起,暂时覆盖了耳边的打斗声。 在浑浑噩噩中艰苦忍痛的少年顿时一惊,稍稍清醒! 这种感觉…… 就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漫上了他的血管中一样。 是它。 在伤势中煎熬的泰尔斯竭力扭过脸,口鼻在地上擦过,吸了一口满带尘土的空气,艰难地咳嗽着,随即明白过来。 那是狱河之罪。 是黑剑告诫过他的,那种最危险的力量。 于灾难与痛苦中与他相伴的最久远的同伴之一,也是他这段人生中最无法忘怀的经历之一。 “轰……” 不知何时开始,之前一直被动应召的狱河之罪,难以抑制地涌动起来。 就像出笼的凶兽,兴奋无比,发出猎食前的嘶吼。 它的“声音”越来越大。 泰尔斯似乎有种错觉:疼痛、眩晕、虚弱狱河之罪在这种重伤的状态下如鱼得水,终结之力像河水漫过干涸皲裂的河滩一样,不受限制地侵入主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包括大脑。 那个瞬间,泰尔斯舒服地吸了一口气他就像是全身都被放进了温水中,苦楚和伤痛化成温和的麻木感,暂时消失在感知之外。 时间仿佛又停下来了。 泰尔斯虚弱地趴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的黄土岩壁。 很奇怪。 他的大脑里闪过的是刚刚的战斗。 尼寇莱锋利无匹的刀刃破开他的盾牌,斩断他的长剑,然后将他扫倒。 那面决定他后来厄运的刀锋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不该停下的。 意识模糊的泰尔斯朦胧地想。 狱河之罪像地狱的火焰,活跃地舔舐过他的伤口,带来针刺般的刺激。 对,他不该停下。 泰尔斯咬紧牙齿,四肢涌上一种起身再战的冲动感。 当武器尽废的时候,他不该停下,他完全可以逆势向前,仍由旭日军刀穿透他的肩头。 然后,把手上还剩半截的断剑顺势推出尼寇莱的刀锋无阻无拦,他把全身的势头都压在这上面,一定无力也无暇防守推向对方的脖颈。 自己也许会付出极大的代价,没错,但尼寇莱必然损失巨大。 他会很惨。 朦胧中的泰尔斯无意识地笑了笑,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就好像那把断剑还在他的手里。 随着这个想法,狱河之罪再度欢快地涌动起来,发出咆哮也似的潮声。 是啊。 不用闪避,无视防守,放弃退后。 向前。 只有向前。 向着敌人的方向…… 眼前昏暗的泰尔斯颤抖着,猛烈咳嗽起来,口鼻间尽是血腥。 血腥…… 感受断锋扎破敌人动脉的感觉,感受对方颈血喷薄的炽热,感受他生机逐渐流失的绝望。 在鲜血中鏖战。 直到死亡。 泰尔斯慢慢地闭上眼睛,咧开嘴角。 下次…… 再有下次…… 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 “轰!” 随着他最后一丝意识的消失,狱河之罪轰然沸腾! 距离泰尔斯不远的地方,蒙蒂面色僵硬,全身绷紧,双臂死死锁住尼寇莱的脖颈。 感受着对方最后一秒的挣扎。 然而亡号鸦微微一愣。 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的尼寇莱,左手颤巍巍地举起旭日军刀,刀柄在他的手里摇摇欲坠。 下一秒,蒙蒂突觉眼前一闪。 如烈日般的金红色强光,从黄金色的刀锋上亮起! 刺得蒙蒂的视线瞬时一黑! “啊” 亡号鸦紧紧闭眼,忍不住闷哼出声。 但杀人夺命已成本能的他没有丝毫动摇,而是再度弓背倾身,加紧手上的力度! 封锁着陨星者的脖颈。 只要再一小会儿,再一小会儿…… 就好。 紧闭双眼的蒙蒂涨红了脸色,痛苦地想道。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旭日军刀带来的不仅仅是强光。 蒙蒂的双臂猛地一颤贴住尼寇莱的皮肤突然传来急剧的高热! 不是水烫,不是火烧。 而是深入骨髓的剧痛焦灼! “啊啊啊啊” 蒙蒂禁不住惨叫出声,双臂再也维持不住原状,更仿佛失去了知觉,瞬间松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砰!” 亡号鸦痛苦地摔倒在地上,但他已经顾不上其他,只能死命拍打着双手和胸前无端燃起的火焰。 不对。 不对! 蒙蒂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神智未清的陨星者后者的皮肤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传来阵阵高温。 这是 惊恐的蒙蒂还没想明白,身上的焦灼感就扩大了范围。 突然之间,亡号鸦的身上多处起火! 仿佛有一阵无形的炽烈火焰,瞬间笼罩了蒙蒂。 “操你”蒙蒂痛吼一声,刚刚爬起一半的身体又向后扑去。 不止这些地方,还有头上,肩膀,腿部,腰部,胸前…… “该死,刺头!!” 亡号鸦倒在地面上,表情痛苦,一刻不停地疯狂地翻滚! 试图扑灭蹊跷燃起的火焰。 他的前方,摆脱束缚的尼寇莱虚弱地跪倒在地上,手掌下死死按住通红的旭日军刀。 尼寇莱身周的红光渐渐消散。 陨星者四肢着地,哆嗦着身体,像是几辈子没呼吸过空气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受短缺的能量重新涌入大脑的幸运,连手指都在颤抖。 脖颈以上,尼寇莱的脸色从没有如此红过就像鲜血的颜色。 场中一时只剩下亡号鸦的惨叫和打滚,以及陨星者不计代价喘息的声音。 一分钟过去了,蒙蒂终于压灭身上最后一寸火焰,但他的形容无比凄惨全身上下冒出白烟,衣物上到处都是烧痕,尤其以双臂为甚。 亡号鸦痛苦地呻吟出声,难闻的焦味蔓延开来。 尼寇莱依旧虚弱不堪地趴伏在地上,周围一圈的荒地早已变得焦黑,男人的身上也冒着少量轻烟。 两个男人都颓然倒地,一者虚弱难起,一者烧伤严重。 “那是什么?” 蒙蒂脱力地仰躺在地上,浑身颤抖,奄奄一息地开口:“我从没听过……旭日军刀还能这么用。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艰难地朝蒙蒂的方向抬起头,使劲晃了晃脑袋,眼神涣散,似乎刚刚才从被锁颈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侧躺下来。 “传奇反魔武装……会受到使用者的影响,在不同人手里,或多或少地做出适应和改变就像终结之力。” 尼寇莱表情涣散,仿佛刚刚受过酷刑,只见他竭力捏紧不再发光的旭日军刀,虚弱且断断续续地道:“我见过……图勒哈把旭日军刀当魔能枪使,在狭窄的通道里……制造恐怖的火焰和爆炸。” 蒙蒂嘶声闷哼,他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乱动,蒙蒂,”陨星者垂着头,他的声音淡淡传来,字句间满是疲惫:“如果你不想烧成灰烬。” “我还……控制不好……它……” 蒙蒂闻言微微一僵。 他轻声叹息,重新躺下。 见到敌人躺下,消耗巨大的尼寇莱这才长出一口气,神情萎靡地看着手里的旭日军刀:“如你所见,我,我……我跟这把破刀,实在合不来,整整六年,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 “‘只能’?” 蒙蒂惨笑一声,颤抖着伸出衣甲烧尽,皮肤焦黑的双臂,只觉得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烧灼消失:“你刚刚用旭日军刀给自己做了一副火焰铠甲,把我烤了个半熟,而你把这叫作‘合不来’?” 尼寇莱笑了,看着蒙蒂的眼神尤其复杂。 “不,你没做过队长,没翻阅过《白刃传世书》记载里,断魂之刃曾经单刀抵御夜翼君王的数万东陆大军,但我拿着它,充其量只能封锁和隔绝百来号人。” 陨星者似乎休息好了,他的话语流利起来,黯然道:“号称能烧尽万物的旭日,在我手里也变成了利用火焰来守护和防御的铠甲。” “我猜,哪怕是曾制造出数百里无人区的戮魂枪,在我的手上,也只能变成一截‘生人勿近,近者即亡’的枪尖吧。” 尼寇莱抬头露出苦笑:“否则,我也不想打得这么难看啊。” 痛苦喘息着的蒙蒂眼神一滞。 “什么?” 亡号鸦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手:“你是说,现在的局面,这是你一开始就想好的吗?” “引诱我现身,用旭日军刀解决战斗?” 不可能蒙蒂愣愣地看着他的老同袍,老上司,老队长,一瞬间仿佛再也不认识他了。 尼寇莱垂着眼神,抿了抿嘴唇。 “战斗开始,我就处在最大的劣势里。” “你赚了先手,隐藏在暗中,而我受伤不轻,战力下滑,再加上这个地形,”陨星者说到这里,望向远处看似昏迷过去的泰尔斯,撇了撇嘴: “这是你最擅长的战斗,最有利的战场,而我哪怕再找上二十年都找不到你,无法反击,只能白白**。” “再加上那个小子的干扰,我没把握活着挨到你的弩箭射空。” 蒙蒂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只能揪着那个小子,装作失去理智,冒险挨上你两箭为此甚至牺牲了我的腿,”尼寇莱似乎终于摆脱了颈部被锁的后遗症,他缓缓地坐起身来,伸手去处理小腿上的伤势:“尝试着把你勾出来,近身击杀我。” 蒙蒂轻轻咬牙。 陨星者眼神灼灼地看着模样凄惨的蒙蒂:“当然,还是很冒险,你出现的时机太狡猾,绞锁成型太快,我连反制的机会都没有,差点就直接晕过去了。” 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浮现疲惫。 “狗娘养的,”亡号鸦躺在地上,失落地道:“如果不是太仓促我该提前几天,做几枚剧毒箭头的。” “哼,”尼寇莱扯起嘴角,开始默默包扎伤口,“你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吗。” 蒙蒂没有说话,微微握紧烧伤的双拳。 “你做了太久的斥候哨戒,习惯了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尼寇莱似乎有些感伤,他的手上动作微顿:“你习惯了从背后下手,一击必杀。” “我猜你都快忘了,面对面流血厮杀,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是么。” 亡号鸦先是微微蹙眉,随后疑惑地开口:“但是你,刺头,你……” “你什么时候,能一边开战,一边考虑这么多了?” 尼寇莱摇了摇头,眼中情绪复杂:“一个指挥官,永远要比别人多想一步。” “你不一样了。”蒙蒂竭力坐起身体,忍着疼痛呼出一口气,不甘心地道:“像卡斯兰一样,一个用脑子战斗的人……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一脸讨嫌,人见人厌,杀人红眼的刺头吗?” 尼寇莱勉强笑了笑,吃痛拔出小腿的弩箭。 “现在能说了吗?” 陨星者撕开衣物,将小腿的伤口捆紧,旭日军刀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 “为什么背叛我们。” 蒙蒂绝望地闭上眼睛,把后脑仰放回地面。 “这还重要吗。” “我们已经这样了,”亡号鸦的嗓音疲惫异常:“赶紧动手吧。” “结束它。” 尼寇莱沉默了一会儿。 他转过头:泰尔斯昏迷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一秒,陨星者绑着伤口的双手上猛地用力,把小腿扎紧:“这非常重要。” “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陨星者眼神如刀,从伤口处慢慢转移到蒙蒂身上,如有实质:“是你们的头儿。” 蒙蒂哄笑起来,在地上缓缓摆头:“可笑,你倒是喜欢叙旧……” 尼寇莱突然提高音量,大力打断他:“因为我才是白刃卫队的指挥官!” “白刃之首!” 他表情扭曲,咬牙切齿:“我才该是那个一直带领你们、保护你们、鞭策你们的人。” “內德他娘的蒙蒂!” 尼寇莱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烧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 他松开牙齿,轻轻喘息。 男人的苍白脸色沉了下来:“而如果……如果你们中任何人出了问题,那都是我的责任。” “我失败了。” 亡号鸦轻轻一震。 尼寇莱把手伸到胸甲中,死死捏紧一块小小的石头。 他竭力维持着表情不变,声音略有哽咽:“而我……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我需要知道,需要知道,”尼寇莱顿了好一会儿,这才黯然开口: “为什么。” 大地上回复了寂静,只剩下微风吹过岩缝的悲哀呜咽。 “哈哈哈哈哈,”蒙蒂重新睁开眼睛,望着澄蓝的天空,他的笑声有些苦涩:“刺头,你真的变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干掉卡斯兰了即便是年老的他。” 尼寇莱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那块石子的手越捏越紧。 “看得出来,无论是战斗还是……你都已经全面……超越卡斯兰了。” 亡号鸦眼神缥缈:“哪怕是‘撼地’的全盛期,也不过就是现在的你而已明明哪里都不突出,明明平时毫不起眼,明明看着平平常常,但一到实战,无论顺境,险境,先手,后手,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只要站在大地上,他们就是打不过他。” 蒙蒂失声嗤笑:“更糟,也更好。” 尼寇莱又是一拳砸在地上,带着微微的愤怒:“别再提他了。” “今天过后,你有的是时间跟他当面忏悔。” 回答他的是蒙蒂的凄然大笑:“哈哈哈哈……问题来了,刺头……” “你这么崇拜他,崇拜‘冰山’?” 亡号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你真正了解过他吗?” 尼寇莱轻轻蹙眉。 蒙蒂竭力抬起上身,挪动着靠上一块矮岩,他的下巴被烧伤了,让他的笑容多了些不祥的意味:“你知道,卡斯兰·伦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尼寇莱心中一沉。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卡斯兰在英灵宫里,永远停止了呼吸。 蒙蒂轻声叹息,眼里是无尽的忧伤和感慨:“我真怀念那一天啊……” “刺头,我们正式发下刃誓,从卫队候补,正式成为卫队新人的那一天。” 尼寇莱心有所悟,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只听蒙蒂幽幽地道:“至少,那天的我们,还有得选择。” “而那一天之后,我的未来,我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了光明,”他默默出神: “只余黑暗。” 第360章 鸦与雪刃(上) 尼寇莱眉头紧锁:“我不懂,白刃卫队给了你一切……” 蒙蒂摇头嗤笑,打断了他:“你当然不懂。卡Kа酷Ku尐裞網” “你是卡斯兰选中的人,是他寄予厚望栽培的未来指挥官,是能替白刃卫队扛起整面战旗的存在。”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右手紧按在地上,死死拖动,望着尼寇莱的眼中满是悲怆和不忿:“瑟瑞·尼寇莱,你是刀锋闪亮的光荣雪刃,怎么会理解我这种食腐为生的肮脏乌鸦?” “对,白刃卫队给了我们一切,却唯独没有给我们选择。” 听着对方莫名其妙的话语,尼寇莱的心中生出怒意:“你” 可蒙蒂自顾自地说下去,把陨星者的话堵死在嘴里。 “那是我们正式入队的第二天。” 蒙蒂淡淡地道:“卡斯兰突然对我说,他觉得我在斥候方面很有天赋,正好,‘胆小鬼’莱肯病死之后,卫队很缺这样的人,晚上刚好有个秘密任务,要不要去试试看?” 尼寇莱脸颊微动他记得这件事,他还记得卡斯兰说出这件事时,其他人羡慕的表情和酸溜溜的语气,以及大嘴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但是…… 尼寇莱看着蒙蒂情绪复杂的双眼,下意识地合上了嘴。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 亡号鸦轻声开口,感觉像是在给孩子们讲述一个久远的教训:“卡斯兰带着我,跟另外几个卫队老人一起,蒙起面,去做了我入队后第一件任务。” 他的眼睛里冒出让尼寇莱不寒而栗的精光:“一个商人掌握了某件国王感兴趣的东西,我们要去秘密找出这件东西,顺便……” 蒙蒂顿了一下,用毫不在意的口吻结束这句话: “……杀光他的全家。” 太阳被一片云彩遮蔽住了,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阴影。 带来若有若无的凉意。 “什么?” 尼寇莱脸色一白:“你?” 蒙蒂双肩抖动,五官颤动,靠着岩石笑出了声: “哈哈哈,”他的气息极度不稳,语速忽快忽慢,像是刚刚从溺水中被救起的人: “半夜蒙着脸,去杀人放火,很难想象,对吧?尤其对于威风凛凛的尼寇莱队长而言白刃卫队是那么美好。守护,就是你们最神圣的职责。”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那晚的月亮很暗,连人血都是黑色的,看不清面孔。” 蒙蒂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哆嗦着,瞳孔轻颤:“我是望风的,什么也不用做。” “但卡斯兰,多米尼克,还有其他人……这些卫队里备受尊敬的前辈们,他们站在死尸堆里,举着火把,睁着面罩之外的麻木双眼,把一项特权留给了我,作为最特别的入队仪式:去杀掉最后一个活口。” “一个在病床上,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静静听着的尼寇莱,只觉得心中微凉。 “他们大概觉得,我是新人,先从比较好下手的做起,慢慢习惯反正她也快死了。” 蒙蒂似有若无地干笑了一声: “但卡斯兰他们不知道,我下刀的时候,她死前的表情,跟我奶奶去世前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当然,也许是我记错了,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对第一个目标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可蒙蒂的笑容还是淡了下来,眼神平静无波:“但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望着对方,身为本该保护兄弟的白刃卫士,此刻的陨星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蒙蒂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头顶的云彩缓缓飘走,炙热的阳光重新投射下来,把他们纳入光明。 “就这样,刺头,你们在皓月的光辉前,在大雪的见证下,高举白刃,饮下烈酒,歃血盟誓,成为白刃卫士。” 亡号鸦淡淡道: “而我,我,我在最深沉的黑暗里,在幽幽的火把前,面对前辈们的深邃目光,同样高举刀锋,以鲜血为酒,以头颅为证……成为了另一类种白刃卫士。”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刀柄是不是入队惯例的雪白色。” “因为那个晚上实在太黑了,太黑太黑,根本看不清颜色我连那个老婆婆的颈血都辨认不出来,更不知道我手中所持,究竟是不是白刃。” 尼寇莱深吸一口气:“操。”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龙霄城的白刃卫队,老早就在暗地干这样的活计了,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早在闪亮坚韧的雪刃之外,总得有人丢掉底限,弄脏双手,去干粗活这是卡斯兰的原话。” 蒙蒂喘了两口气,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 “但他们老了,白刃卫队这秘不可宣的丑恶一面,也需要更新换代,卡斯兰更需要新鲜的血液,需要接班人。” “不是去做什么精锐斥候和前线哨兵,而是成为一个不怕沾染满手血腥的杀手,一把冰冷无情毫不动摇的刀刃,一件毫无底限毫无原则的工具。” 亡号鸦猛地抬起头来! 他伸出手,无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而在那么多人里,卡斯兰偏偏挑中了我。” 蒙蒂咬着牙齿,面色凄苦: “挑中了我。” 风声呜咽。 两个重伤的男人默默相对。 “那一天起,我放下雪刃,背上弩弓,戴上面具,”蒙蒂顶着烧伤小半的面庞,颤抖着牙齿,面对尼寇莱:“成为一只追逐死亡与腐肉的不祥黑鸦。” 尼寇莱颓然按地:“为什么,大嘴,这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亡号鸦猛地吸了一口气,仰天大笑,笑声苍凉。 “你能怎么办?刺头兵?” “跟我一起去干?还是求着卡斯兰放过我,就当这不能为人所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尼寇莱紧紧闭上眼。 另一边,昏迷着的泰尔斯发出痛苦的呻吟。 蒙蒂淡淡冷笑:“你不知道……这可不像在乡下应征领主的卫队,只要日常站岗洒扫,陪伴打猎,偶尔送个信跑个腿那么简单。” 他挣扎着握起右拳: “努恩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不想仅仅做一个龙霄城里的国王,但恪守中立、功能有限的暗室满足不了他的期望他需要的不是耳目,不是卫队,甚至不是士兵,而是一把刀锋,一只黑手,一支没有底线,不问缘由,绝对忠诚于他的残酷佣兵,为他完成自己的野心。” “卡斯兰是其中之一,而我就是他的接班人。” 尼寇莱沉寂着,心中不断回想起死前的卡斯兰。 回想起那个复杂的冰山严厉的冰山,大笑的冰山,愁苦的冰山,以及,死前那个,释然的冰山。 他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成熟得不够快,不能分担卡斯兰肩膀上的重担。 才最终酿出那样的悲剧。 但他今天突然明白了。 分担卡斯兰重担的,另有其人。 “十几二十年来,”蒙蒂死死地望着自己的拳眼:“你无法想象,我都到过些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做过些什么事,染上过什么血。” “杀人灭口,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记得深谷战役之后,我们各自负伤,在自由同盟的军营里喝酒的时候吗,”亡号鸦苦笑道:“你抱怨说自己成天守着宫门,太无聊了,羡慕我成天出外执勤……” 尼寇莱皱起眉头:“我……” “但你又知道些什么……”蒙蒂摇摇头。 “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要带着不同画彩的面具,披着同样漆黑的斗篷,行走在阴影里,奔波在鲜血间,杀戮,绑架,欺骗,劫掠,威胁,刺探,狙击,下毒,挑拨,强-暴,虐待,刑讯……干了几乎所有能干的污糟事儿!” 蒙蒂的面色一紧,右拳吃力一挥。 “从康玛斯到星辰,从黄金走廊到荆棘地……混入人群的卧底,前线逡巡的斥候,杀人越货的强盗,罪行累累的囚徒,狙击目标的杀手,潜入敌营的哨探,挑起战争的间谍,为了努恩王,他需要什么,我就变成什么,一切只为了权力服务特别在卡斯兰退役之后,我的工作只有变本加厉。” “事实证明,摒弃了良知和道德的我是最出色的工具,披着白刃卫队的皮,为他们服务的岁月里,我狙杀了无数政敌,创造了无数机会,挑起了三场战争,努恩对我很满意,他甚至把我交给苏里尔王子,期盼我成为后者加冕的臂助,成为他的王家刺客。卡Kа酷Ku尐裞網” 蒙蒂低着头,却抬起目光,露出眼白瞪着尼寇莱,像吊死前的人一样呼哧喘息着: “你明白了吗。” “你不懂卡斯兰,刺头,因为我才是最靠近他的人。” 尼寇莱心情沉重,说不出一句话。 亡号鸦缓缓举起左掌,覆盖住自己的左半张脸。 “你最崇拜的人,努恩王最信任的卡斯兰·伦巴,他围绕着权力,生出了两副面孔。” 他露出的右脸上泛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带着那个口无遮拦的褐发骑士惯常的痞气和粗鲁,一如多年以前:“一副面孔下,他手持白刃,守护着王国与龙霄城。” 蒙蒂轻轻地移动左掌,遮住右脸,露出左脸,笑容却渐渐消失,眼神冷漠,棱角凌厉,配上焦黑的左边下颔,显得无比狰狞:“另一副面孔下,他满身血腥,散播着黑暗与阴影。” 尼寇莱怔怔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松开了那块衣袋里的石子。 他想起那块石子上刻着的话语。 【卡斯蓝保户塔利娅】 蒙蒂轻轻地放下手掌,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 显得冰冷而僵硬。 丝毫没有人气。 “在‘为了埃克斯特’这面大旗下,卡斯兰痛苦地夹在这两张面孔之间,终生为之煎熬,难以自拔。” 尼寇莱微微一颤。 蒙蒂冷哼着:“也许是他不愿意悲剧重复,也许他受够了着一切,所以他……哼……他在传承白刃卫队,在训练最后一批新人的时候……”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老友: “‘撼地’的卡斯兰,不可战胜的卡斯兰,他把矛盾的自己,双面的自己……活生生、血淋淋地撕成了两半。” 尼寇莱的呼吸为之一顿。 亡号鸦缓缓伸出食指,直指陨星者。 他的双目认真地聚焦其上,仿佛这是狙击前的瞄准: “他把光明耀眼的那一半,赋予了你。” 他神情严肃,扬声开口:“瑟瑞·尼寇莱,在断龙要塞前建功立业的陨星者。” “白刃卫队的领袖,永不倒下的战旗,坚不可摧的铁壁你是他寄予厚望的后辈,如狼群的头狼般领导着白刃卫队的未来,又如雪鹰的羽翼般保护着风雪中的北地。” 陨星者一言不发。 微风再拂,一片薄云入侵了阳光的途径,大地为之一暗,彼此面对的两人影影绰绰。 蒙蒂收回手指,在半途慢慢转向,指向自己的胸口。 男人虽然扯起嘴角,但眼中爆发的情感无比复杂,深不可测: “而他把黑暗肮脏的那一面,交给了我。” 他嬉皮笑脸,轻声道:“內德·蒙蒂,在无边的地狱里苟延残喘的亡号鸦。” “不存名姓的杀手,披着人皮的野兽,冷血无情的刀锋,更是满手鲜血的渣滓,像云下的阴影一样覆盖着王座的权力阶梯,又像阴沟的蚯蚓一样追逐着腐肉与腥臭。” 亡号鸦的笑容更灿烂了。 “我们两人,就是传奇‘撼地’卡斯兰的两面。” “传承着他的无上荣光……”在满布焦灼味地上,蒙蒂悠悠地深呼吸一口,似乎在品尝最新鲜的空气: “……和无尽罪孽。” 尼寇莱表情苦涩,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出言。 而蒙蒂只是微笑着地望着天空。 仿佛那里有他的故乡。 “额……” 不远处,伏地的泰尔斯如梦呓般痛苦呻吟,仿佛在经历难堪的折磨。 尼寇莱皱眉看向王子。 就在此时,蒙蒂的右手猛地一动! “噗!” 随着一声躁响,一支黑漆漆的十字臂弩从空中飞来,被一根极细的铁线拉扯着,从蒙蒂的背后拉过矮岩,飞到亡号鸦的手中。 陨星者倏然色变! “该死!” 战斗再起,稍稍恢复体力的两人几乎同时动作起来! 尼寇莱从地上拼命挣起,手持军刀,一瘸一拐地全力冲向蒙蒂。 坐在地上的亡号鸦则死死咬牙,把脚套进弩机的脚蹬里,不顾手上的伤势,全力上弦。 陨星者冲到蒙蒂身前一米处,但亡号鸦却适时地以单腿为轴,就地翻滚,吃力而狼狈地躲过尼寇莱的第一刀! 他还踢起了大片尘土,尼寇莱刺激之下,双目微眯。 蒙蒂脸色难看,翻滚加重了他的伤势。 只听“哒”的一声,上弦完成。 亡号鸦沉着地把脚拉出弩机的脚蹬。 尼寇莱心中一紧! 糟糕。 陨星者没有拖沓,他发动所剩无几的终结之力,怒吼着扑向烟尘中的亡号鸦! 而蒙蒂则吃力地举起弩弓,带着上面不知何时架起的一支长弩箭,转向陨星者。 一者坐地,一者飞扑,强弩之末的两人俱是脸色狰狞,相距不过一米,刀锋和弩箭对向彼此! 下一个瞬间。 “铛!” 这是刀锋击中弩机的声音。 尼寇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敌人,松了一口气:他终于在对手射出弩箭之前,击中了蒙蒂的武器。 面对旭日军刀,黑色的十字弩离奇地没有断裂,但毕竟偏离了方向。 “唰!” 这是弩箭离弦的锐响。 一道带着呼啸的弩箭偏过尼寇莱的侧脸,射向无人知晓的地方。 “咚!” 尼寇莱狠狠一个膝撞,将无力回天的蒙蒂撞得口吐鲜血,重新摔回地下,他唯一的臂弩堪堪脱手,飞向远处。 “操!” 陨星者气急败坏地怒吼着,一瘸一拐地向后仰倒,在倒下前堪堪扶住岩壁: “你就是不死心,对么!” 在地上,满脸鲜血的蒙蒂竭力抬起头,露出笑容。 看着他的表情,尼寇莱突觉不对! “嗤咚!” 毫无预兆地,尼寇莱像是被一只无形手臂的大力推撞一样,整个人猛地向着岩壁一撞,死死贴在了岩壁上! “当啷!” 几声脆响,旭日军刀飞出数米之外,摔落地面,发红的刀刃逐渐冷却。 “啊” 陨星者发出痛苦的悲鸣!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支比同类稍长的弩箭,先穿过他的左手小臂,再穿过他的左上臂,最后插入自己的左肩,把陨星者整个人牢牢地钉在在岩壁上! 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着从手臂到肩膀,让他几乎动弹不得的剧痛,冷汗淋漓的尼寇莱惊愕地望着那支弩箭,又望着笑意洋溢的蒙蒂:他明明射偏了啊? 我不是……我不是躲开了吗? “呀呀呀,”亡号鸦吐出一口血,颤抖着想要起身,却最终再次摔倒:“我忘了介绍了。” 但蒙蒂望着被弩箭钉死,惊怒交加的尼寇莱,还是冷哼一声,指向远处那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 顺着他的目光,陨星者脸色一变。 “这破烂货色。” “从来没有它射得到的东西,”蒙蒂脸色一沉,呸了一口,望着那把躺在地上的弩弓,似乎极为不屑,“也从来没有它射不到的猎物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折磨每一个主人。” 尼寇莱忍着剧痛,不忿至极,又疑惑难解地望着那把武器。 “传奇反魔武装,” 只听亡号鸦略有不满地道: “时光之弩。” 第361章 鸦与雪刃(下) 面对被反转的局势,伤上加伤的尼寇莱脸色难看。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试图拔出钉穿左臂和左肩的弩箭,但右侧的箭伤影响了他的右手,只能在一次次的发力和闷哼中失败。 尼寇莱只得轻轻叹息,在呻吟中结束自己第六次拔出弩箭的努力。 “你是怎么射中我的?” 陨星者不甘地望着那把毫不起眼的黑色臂弩,又恼怒地看看把自己钉死在岩壁上的弩箭。 “那把武装,它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同样奄奄一息的蒙蒂则虚弱地躺倒在地上,这个烧伤严重的男人艰难地伸手扶住岩石,试图坐起来,默默恢复体力。 只听亡号鸦不屑地轻哼一声: “我没必要告诉你。” 尼寇莱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咬牙。 “那就来吧,”陨星者剧痛之下大汗淋漓,但他仍然哆嗦着嘴唇,从牙间挤出几个词: “扭断我的脖子,做个了结。” 亡号鸦紧紧地盯着他这副凄惨的样子,半晌之后,突然咧嘴一笑。 “我不会再冒险接近你了,刺头,”蒙蒂忍着痛,用力撕扯下一块完整的衣物,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伤口,缓慢包扎的手法跟尼寇莱如出一辙: “我们现在状况都很糟……” 蒙蒂艰难地抬起头,勉力笑道:“要是再度短兵相接,天知道你还准备了什么反败为胜的惊喜给我。” 尼寇莱眯起了眼睛。 “你怕我。”陨星者冷冷道。 亡号鸦摇摇头,用牙齿撕扯开布条,在一阵龇牙咧嘴的剧痛中包扎好不容乐观的右臂:“恰恰相反,我已经控制了局势。” “只要等我缓过来,保持这个距离,重新上弦,装上几发弩箭,”蒙蒂喘息着,颤抖的手指隔空指了指远处的时光弩,又指指对手,眼神锋利: “剩下是就是固定打靶了。” 尼寇莱面色一沉。 陨星者的右手无力地紧握着肩膀前的箭杆,试图掰断它。但弩箭比一般的长箭要坚硬得多,没有旭日军刀那样的利器,加上受伤虚弱的右手,他的努力效果有限,只能在一次次痛苦的尝试中倒抽凉气。 蒙蒂见状大笑起来。 他浑身颤抖,冒着汗撕下胸前血肉黏连的衣物,试图撑地起立,却最终不支倒地。 “哈哈哈,”狼狈摔倒的蒙蒂毫不在意地大笑着:“所以这变成了‘撑到最后’的游戏,是么。” 荒石地上,两败俱伤的男人盯着彼此,视线在空中擦过火花。 亡号鸦翻过身,严重的烧伤让他一阵痛哼:“记得我们欢迎新人的‘见面礼’吗,冰山那个混蛋,第一个晚上就把我们剥光了扔到大雪里,告诉我们跑到终点就有热水,于是一大帮光屁股汉子,瑟瑟发抖夺命狂奔……” 尼寇莱紧紧皱眉。 蒙蒂狠狠呸了一口:“快冻僵的我们怎么也跑不到终点,直到不支倒下事后我们才发现根本没有终点,所谓的见面礼,白刃卫队的传统只是为了测试我们的极限。” 他的眼神凝结在半空,仿佛自言自语:“谎言总是最有效的鞭子。” 尼寇莱面色僵硬地摇摇头。 “你不配提起卫队,”他体内仅存的终结之力涌向伤处,竭力缓解肩膀的剧痛,“刃誓的背叛者。” 亡号鸦微微一僵,呼吸略沉。 “刃誓……背叛……”那一瞬间,蒙蒂的表情有些恍惚。 但片刻之后,男人随即浮起笑脸耸了耸肩,在烧伤的后遗症中忍痛嘶声:“随你怎么说吧,反正……” 亡号鸦的表情变得肃然,目光清冷: “这就是你的遗言了。” “陨星者。” 出乎他的意料,尼寇莱笑了。 他背靠着岩壁,望着蒙蒂的眼神无比复杂。 “如果你所说的有一半是真的,大嘴……那至少,至少最初的你还不是秘科的人。” 尼寇莱眯起眼睛:“是什么让你变节了,或者,秘科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蒙蒂先是一怔,旋即噗嗤失笑:“天啊,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卡斯兰了。” 尼寇莱没有理会他转移话题的言语。 “白刃卫队的生涯,带给你的也许是折磨,但投向秘科那帮黑夜里的蛆虫也不会有什么进步,你不会真认为他们是你的救星,能拯救你脱困吧?” 蒙蒂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更糟的一步,”陨星者看了看远处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走出一个深渊,却投向另一个深渊你肯定有别的理由。” 蒙蒂沉默了几秒,拉出一个痛并快乐着的笑容。 “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亡号鸦冷哼道:“也许我天生就是背叛者,没心没肺,感情不看,良心匮乏,所以卡斯兰才选中了我去做那把肮脏的刀。” 但尼寇莱依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是你第一次背叛,对么?那次刺杀。” 蒙蒂眉心一动。 只见陨星者仿佛回忆过往的老人一样,淡淡地道:“苏里尔王子死后,你想方设法地离开了龙霄城,离开先王的跟前,因为你也在害怕,害怕他发现真相。卡Kа酷Ku尐裞網” “而唆使你背叛的理由,也许就在十八年前的那次刺杀里。” 尼寇莱定定地盯着蒙蒂。 亡号鸦则神情凝重地回望他。 “妈的,你不但变强了,”蒙蒂喃喃道:“也更加多疑了。” 尼寇莱瞥了一眼昏迷中轻声呻吟的王子。 “如果你日夜不息地跟一个狡诈阴险、心机深沉,天天想着算计你,而你还不能动他一根手指的星辰王子对峙了整整六年,”陨星者冷冷地道: “你也会变得跟我一样的。” 蒙蒂摇头失笑。 “这些都不重要了,”亡号鸦再次试着挣扎起身,他的脸上回复了狠色:“只要等我……” 就在此时,尼寇莱轻声开口,吐出了另一个名字: “阿黛尔。” 那个瞬间,正在努力起身的蒙蒂,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好半晌,历来表情轻松的亡号鸦才堪堪坐倒。 就像失去重心的棋子。 看着异常失态的蒙蒂,尼寇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忘记她,对么?” 亡号鸦的脖颈像老旧锈蚀的钟表一样,一下一下地,艰难地转向尼寇莱,表情僵硬:“什么?” 太阳再次下落一个角度,他们的影子渐渐东斜。 陨星者像是备受打击的老人一样,脸色晦暗,语气失落:“你之所以损人害己地投向星辰,投向秘科,你之所以一定要苏里尔王子死的原因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蒙蒂震惊地看着老上司:“你,你……” “你当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知道,”尼寇莱神色不明地轻笑一声,话里却充满了疲惫:“但你看阿黛尔夫人的眼神,还有你那不正常的执勤次数和地点……” “不,不,”蒙蒂的呼吸急促起来,望着尼寇莱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情:“你知道?” “所以你老早就看出来了?” “狗娘养的,”尼寇莱只是冷眼看着他,肯定道:“所以,你的背叛,确实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对么?” 亡号鸦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陨星者则像审问官一样盯着他,目如刀剑。卡Kа酷Ku尐裞網 蒙蒂突然动了。 只见他扯着自己的嘴角,在脸颊的抽搐中仰头失笑:“哈哈哈……” 尼寇莱闭上了眼睛,面色沉痛。 “阿黛尔,”亡号鸦轻轻吐出一口气,神情落寞地重复着那个名字:“阿黛尔,是啊,她是一切的转折。” “砰!” 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势还是情绪激动,尼寇莱狠狠一肘,捶上背部的岩壁:“该死,该死……” “该死!” 陨星者再一次用力握住箭杆,试图折断它,在痛哼和冷汗中,断断续续地咬出字句:“我当年,我当年排岗的时候,故意把你调开……用尽各种手段,竭力让你远离鲜血庭院,远离阿黛尔夫人,让你好几年的时间里都见不到她……” “我还一反常态地找你喝酒,劝你赶紧去找个姑娘成家……” 蒙蒂微微一愣。 “啊!” 再次脱困失败的尼寇莱痛呼一声,愤恨地砸了砸岩壁:“我做了这么多,你他妈难道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吗离她远点,离那个满身不祥、漂亮得不像话的康玛斯女人远点,抛弃你那僭越而禁忌的无聊感情!” 蒙蒂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亡号鸦的脸上出现了愤懑和怒火。 只见他猛地一拍地面,不顾伤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简直要吃人的眼神怒视着陨星者: 蒙蒂颤巍巍地扶着岩石,咬牙切齿地嘶哑咆哮:“所以是你,是你,刺头?” “阿黛尔最初嫁到龙霄城的那些年里,是你故意调开我,只为了保证我远离她?看不到她?接近不了她?” 遍体鳞伤的亡号鸦悲愤地甩出手臂:“是你!” 一片细小的无柄飞刀,从空中一闪而过。 尼寇莱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挥出右手! “叮!” 飞刀擦过尼寇莱的护腕,射偏在岩壁上,无力地摔落。 投出飞刀的蒙蒂一个站立不稳,扑通倒在地上,扬起沙尘。 但他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用血肉模糊的双臂重新撑起自己。 “即使在她受罪最深,受苦最重,受累最甚的那些岁月里,我都不在那儿,更见不到她,帮不了她……” 第一次,蒙蒂的话里带着颤音:“都是因为你?” 陨星者看着那片飞刀,怒火更甚。 “那是为了你好!” 他狠狠呸了一声:“我以为这样,你就能丢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这个蠢货就看不出来吗!” 但蒙蒂完全没有在意尼寇莱的话,他脸上的愤恨忽而化成悲怆,忽而变作失落,忽而转为伤感。 几十秒过去了,空气中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呼吸声。 最终,亡号鸦脸上的一切神情都消失了。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重新一头栽进沙尘里。 “我还以为我的方法奏效了,”尼寇莱低着头,眼神乖戾,右手握拳:“我以为你只要大醉一场,再去找上几个女人就像往常一样,就能忘记她了……” 蒙蒂艰难地翻过身来,他先是恍惚地望了尼寇莱一样,然后奇怪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之大,幅度之巨,连眼泪都笑出了眼眶。 “忘记她?” “怎么可能。” 满身烧伤的男人缓缓吐气,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惘和叹恨: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进入藤蔓城的那天,正值妙龄,温柔婉约的阿黛尔·格斯特小姐,披着一身轻纱,红着眼睛告别她的父母兄姐,在满城居民的不舍下,一步步缓缓踏上我们龙霄城使团的迎婚马车。” “去向寒冷的北方。” 蒙蒂望着天空,右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我记得扶阿黛尔上车时,她微红的脸上,那副纯真的笑容,那声腼腆的谢谢。” 亡号鸦出神地开口,脸上尽是迷惘: “我记得她手腕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结,记得她裙子上花纹的样式,记得她在车厢里轻盈地抚琴抒喉,那歌声仿佛有种力量,让习惯了兵戈杀伐的北地人都屏息聆听。” 尼寇莱紧紧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吼,手臂上的血管因过度用力而凸出。 “我还记得平素油嘴滑舌的我,突然变得笨口拙舌,只能满头大汗地劝慰着那位伤感得熬红了眼睛的小姐,安慰她说北地是个好地方,说那里所有的人都豪爽不羁,宽容大度,坚毅不屈又热心向上,说苏里尔王子豪迈而勇武,说她一定会幸福的所有这些后来被证明是无耻谎言的话。” 蒙蒂吃力地坐起来,失神而哀伤地望着陨星者。 “对,我比你们所有人都更早遇见她,”男人面色黯然:“也更早失去她。” 尼寇莱重重吐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蒙蒂:“失去她?” “该死,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陨星者又是一拳,砸在岩壁上。 他颇为失态,在**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下咆哮着:“那是王子殿下的妻子!她连孩子都有了!”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背叛白刃卫队,背叛国王和王子你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蒙蒂嗤了一声。 他忽略了尼寇莱的指责,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当然,像我这种生于黑暗,泥泞中食腐为生的蛆虫,就连想念阿黛尔的资格都没有。” 亡号鸦躺在地上,缓缓地叹息:“我很早很早就想明白了:身为高贵而美丽的王子妃,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搭理一个乡下猎户出身、言行粗鲁、满手血腥的卑贱护卫。” 他眼神飘忽,苦笑着喘息:“我唯一能做,也唯一渴望的,就是抓紧不多的、待在英灵宫里的时刻,认真而频繁地执勤巡哨,在经过她庭院的时候,装作警戒四周,偶尔扫上那个神色落寞的姑娘一眼。” “我唯一希冀的,也唯一满足的,就是等到夜半无人的时刻,一个人瑟缩在鲜血庭院的黑暗角落里发呆,望着她打理过的花草,望着满天的星辰,一遍遍回想她曾经的笑容。” “这就够了,”沉浸在过去里的蒙蒂怔然道: “够了。” “混蛋,懦夫,”尼寇莱不屑地看着他:“我真后悔跟你废话那么多,我早该在发现你心迹不轨的时候,就一刀把你阉了。” 蒙蒂摇了摇头,似乎没有听见对方的话。 “所以……” “当那个晚上到来的时候,”亡号鸦似乎回复了冷静,只见他冷笑一声,眼里的色彩重新变得可怖而寒冷:“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尼寇莱一怔: “那个晚上?” 蒙蒂瞥了他一眼,明明面无表情,但目中的莫名情绪却让陨星者心生忐忑。 “那个晚上,又一次,身为国王黑鸦的我,从战乱的星辰王国赶回龙霄城,向努恩王父子汇报。” 蒙蒂无悲无喜地叙述着,仿佛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也是那个晚上,苏里尔王子私下召见我。” “我们威严而勇武的苏里尔·沃尔顿殿下,平静而冷漠地对我下令:有一件不宜公开的王室丑闻,亟待处理。” 尼寇莱整个人僵住了。 不知何时开始,亡号鸦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命令我,不留后患地,除掉他的妻子。” “王子妃,阿黛尔夫人。” 蒙蒂慢慢地抬起眼,目光中的灰暗无边无际:“以及她全心全意爱着的情人。” “不忠的白刃卫士拜恩·迈尔克。” 第362章 黑鸦之眼 尼寇莱愣愣地看着蒙蒂,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下意识地道: “不。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不可能,蒙蒂。” 他皱眉道:“你在……说谎。” 蒙蒂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轻笑摇头。 “什么不可能?” 亡号鸦仰坐在地上,不辨情绪:“是温和柔弱的阿黛尔,不可能与他人偷情?还是那个老实低贱的迈尔克,不可能勾引他的女主人?” 每说一个字,蒙蒂的眉心就蹙紧一分。 听着对方的话,陨星者仿佛忘记了肩部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忆着过去,对照着与记忆不相符合的部分。 “但这就是事实那个该死的**,拜恩·迈尔克,”亡号鸦咬牙道:“那个寡言少语,头脑简单,行事死板,一天到晚只会跟在苏里尔身后说‘是’的乡下大兵。” “你能想象吗?他?和阿黛尔?” 说到这里,蒙蒂呸出一口血,冷笑出声。 但他的眼里却满布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走投无路的战士。 “所以,苏里尔拥有她的身体,迈尔克占据她的内心,”蒙蒂的笑容慢慢变得讽刺: “而我唯一能触碰的,却只有她的死亡。” 可是陨星者依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不可能,”尼寇莱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肯定地反驳道:“苏里尔王子……他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他已经答应了,要放走迈尔克他们。” 听着尼寇莱的话,蒙蒂毫不在意地嗤笑着道:“你相信吗?苏里尔要放他们走?” 陨星者微微一僵。 蒙蒂面色一变,冷声道:“说谎的是苏里尔,仅此而已以便创造机会,让暗中的我,不留痕迹地解决他们两个。” 尼寇莱的表情在质疑和迷茫间急促变化着。 “不,”只见他狠狠咬牙抬头,再一次否认:“我们都认识他……苏里尔,他是个好战士,他和我们一起受过训,杀过敌,喝过酒,一起爽快大笑,聚众打架,他还拉着我们去乡下给拜恩的婚礼助兴,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要解决问题,那至少也是……至少不会让你去暗杀……”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亡号鸦的切齿谩骂打断了: “你知道个屁!” “很多人都像你一样,给他这样的评价,包括那个该死的迈尔克,”蒙蒂的脸上同时显现出嫌恶与恐惧:“但无数的岁月里,我都在为苏里尔王子服务,为他在黑暗中奔走。”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黑鸦的眼睛,才更能看清月光下的真相。” “苏里尔·沃尔顿,他由老谋深算的里斯班和纵横不败的卡斯兰教导成长,就像是年轻一些的努恩王:一样的大气威严,一样的不拘小节,唯有冷酷果断,却更胜其父。” 蒙蒂凝重地看着尼寇莱:“最重要的是,苏里尔虑事深远、野心勃勃,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权力与利益。” 对方每说一句话,陨星者的瞳孔就聚焦一分。 “温柔又婉约的阿黛尔王子妃,我们的王子从来没在意过她,”蒙蒂的声音冷冷继续,让尼寇莱不寒而栗,仿佛里面掩藏着累积数十年未降的冬雪: “他娶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给康玛斯人使绊子,给二十年前苏里尔领兵远征自由同盟,威震黄金走廊,慑服祈远城和戒守城的那场战争铺路。” “而在苏里尔计划好的将来里,哪怕没有迈尔克这档子破事,阿黛尔也是注定要死的。” 尼寇莱露出疑惑:“什么?” 蒙蒂靠上背后的岩石,眼神深邃:“我当年被派去星辰王国侦查和联络,就是为的这个,我还偶尔听到过苏里尔和努恩王的对话,我知道……” “十八年前,埃克斯特跟星辰的那场战争里,苏里尔才是原先预定的主帅,而他的目标很明确:他不是要在一场战争中征服星辰,而是在为日后铺路。” 蒙蒂无力地举起手,虚指南方:“首先,龙霄城汇聚全国的力量,将星辰打得千疮百孔,凋敝非常,数十年都恢复不了旧观。” “其次,桀骜不驯、贪婪不休的九位埃克斯特大公,都会在这场努恩王刻意轻许的战争中,付出巨大的伤亡和代价,唯龙霄城存续实力。” 亡号鸦咬紧牙齿:“战争的最后,努恩会向星辰人提出和谈:作为两国的盟约,艾迪二世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苏里尔王子,埃克斯特就退兵。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十八年前,自己赖以成名的惨烈战斗,想起要塞上下的浓烟与尸体,想起星辰土地上的死亡与血腥,想起将士们的怒吼与哀嚎。 甚至想起,那个“星辰屠夫”死前的解脱眼神。 “这样,往后的岁月,尤其是苏里尔加冕后,他所接手的是诸侯沉寂的埃克斯特,所面对的是伤重黯弱的星辰王国,”蒙蒂神色沉痛地从身上摘下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倒出烈酒,在剧痛中浇灌着伤口,重新开始包扎: “未来的苏里尔国王不但能镇压诸位大公,把整个埃克斯特变成沃尔顿家族的私产……还能更进一步,借着他那位璨星王室出身的王后,名正言顺地向元气未复的星辰伸手。” 蒙蒂喘息着,忍受烈酒漫过伤口的剧痛:“甚至,他的后代,流着一半璨星一半沃尔顿血脉的继承人,就能循着父祖的足迹,将龙鳞宝冠与九星冠冕熔铸一体,完成继远古帝国之后,无人达成的伟业。” 尼寇莱呼吸一滞,整个人僵硬起来。 说到这里,亡号鸦狠狠地靠上岩石,讽刺地大笑:“懂了吗,在苏里尔的宏伟计划里,阿黛尔不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利益,她就不配成为埃克斯特王后,所以她是注定要死的,或早或晚。” 尼寇莱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这位昔日同僚。 直到这一刻,陨星者才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位曾经以为亲密无间的刃誓兄弟,一直以来都活在同一面镜子的内外两侧,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发现让他心力交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们,他和蒙蒂,明明同时踏进卫队的营门,但从何时起,他们两人的方向已经彼此偏离,越走越远? 卡斯兰……的两面? 尼寇莱在心里无力地重复着蒙蒂的话,虚弱的身体稍稍下滑,但肩膀被钉死的剧痛让他在冷汗中再度清醒过来。 “哈哈哈,你能想象吗,这本该是一位丈夫充满愤怒痛苦的质问与复仇,”蒙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苏里尔的眼里,却只剩下算计与筹码。” 他缓缓摇头,语气愤懑:“贵族,贵族,哈,这帮人渣,都他妈的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卡Kа酷Ku尐裞網” 尼寇莱没有说话。 努恩王、苏里尔、卡斯兰、蒙蒂…… 许许多多他自以为了解的活人和死人,在这一刻,仿佛都挣脱了他记忆的束缚,成为一个个他感觉陌生的存在。 蒙蒂的笑声渐渐小了。 他脸上的温度慢慢消失。 “可是……” “可是当我带着毒药,潜入鲜血庭院,看见阿黛尔一边侍弄花草,一边开心地逗弄孩子,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时,”蒙蒂的眼神凝固住了,“我就知道,我无权责怪她。” 蒙蒂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株娇柔的花草,是我,是我把她带进了这个地狱,”亡号鸦面色沉痛,太阳下的他与自己的影子合为一体:“把她留在英灵宫里经受折磨和轻贱,在这些人渣的棋盘里磋磨。” 陨星者缓缓抬起眼神。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 尼寇莱缓声道:“你想救她?即使以背叛的方式?” 蒙蒂面色一变。 他冷冷望了尼寇莱一眼,目光凌厉。 “你真的不知道吗?刺头?” 亡号鸦轻轻咬起牙齿:“阿黛尔嫁到龙霄城那么久,关于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难……你身为国王亲卫,身为白刃卫队的代理队长,身为英灵宫的守护者,就真的毫无所觉吗?” 尼寇莱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蒙蒂的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纯粹愤恨,胸膛上下起伏:“难以想象,每个日日夜夜里,阿黛尔饱受折磨、虐待和轻贱……” “而英灵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包括你在内,都把那当作王子私人的家事,对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难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装聋作哑。” “让阿黛尔只能向那个傻乎乎的迈尔克寻求慰藉。” 蒙蒂浑身颤抖起来:“而即使如此,她所期待的那个一无是处的迈尔克,却什么都给不了她:他既没有勇气为她出头,也没有担当带她逃离,更没有能力保护阿黛尔!” 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刺头,迈尔克,白刃卫队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全都是懦夫,”蒙蒂狠狠呸了一口:“看着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受苦受难,却无动于衷不敢出头。” “全都是。” 蒙蒂垂下头。 “那个晚上,我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松开手里的毒药,无力地告诉自己:不。” 只见他落寞地道:“我已沉沦黑暗不能自拔,可我至少,至少不能让阿黛尔成为我的受害者,成为我沾满鲜血的双手里的,另一个亡魂。” 蒙蒂的眼中精光一闪,手臂上的肌肉重新勒紧,仿佛大海中沉船的水手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哪怕她看上的人是那个傻头傻脑的迈尔克但如果只有那样,阿黛尔才能开心,才能幸福,才能重现脸上的笑容,”蒙蒂用力咬着牙:“那就是值得的。” “至于剩下的黑暗,就让我来承担,”亡号鸦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眼神飘渺,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将在无边的黑暗里,守护她一个人的希望。” 尼寇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情绪翻滚: “所以你就找到了星辰秘科?” 蒙蒂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是他们找到的我,”亡号鸦淡淡道:“那家在矛区的旅馆,当我在里面喝酒的时候……那个康玛斯来的旅馆老板,他非常能喝,也很擅长说服人。” “他告诉了我他跟自己妻子的爱情故事,告诉了我,短短一生,你总得有个不顾一切,死不回头的时候当然,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秘科的龙霄城负责人。” 说到这里,蒙蒂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对方还是自己: “后面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陨星者闭上眼睛。 两人沉默了下来。 微风拂过,岩缝间的呜咽呼啸越发凄切。 “所以……” “就为了一个女人?素来好吃懒做的蒙蒂变成了这个样子?”尼寇莱疲惫地问道。 “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蒙蒂微微一愣。 但他随即扑哧一笑。 “得了吧,瑟瑞·尼寇莱,所谓的陨星者,你不也是为了某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坚持到现在吗?” 陨星者浑身一僵。 “是啊,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你知道我一样,我也知道你想念的人是谁陨星者并非如外界传言般冷漠。” 尼寇莱不可置信地看向亡号鸦,思维停顿下来。 只见蒙蒂面带嘲讽,似有感慨地啧舌道:“她来卫队训练营探望卡斯兰的时候,我们一大帮混蛋都水泄不通地围观,几百双眼睛几乎都不能离开那姑娘……” “只有你,刺头,只有你紧紧别着头,装出不屑的样子,事实上却是看也不敢看她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闭起眼睛,握紧了口袋里的某块石头。 “某次我们一起溜出去找女人的时候,你喝醉了,抱着某个女人,甚至还脱口叫出了她的名……” 陨星者倏然睁眼! “蒙蒂!” 尼寇莱盯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颇有些动怒,神情冷漠地打断了亡号鸦。 蒙蒂的话语一顿。 “你知道,我突然发现,我,”只见尼寇莱深吸一口气,随后嘶哑地道:“我……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蒙蒂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展颜大笑。 “哈哈哈哈……” “何止是你,”他起初笑得很开心,后来却渐渐变得有些勉强,甚至有些凄凉:“很多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这个男人……” “都快认不出……他是谁了。” 第363章 忠诚谁属 他慌张而惶恐地抬头看看国王陛下,又看看怀里似乎在沉睡的阿莱克斯小姐。 那个瞬间,迈尔克恐惧的脸上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无助。 【没错,我就是大家久违的朋友防盗章节!明天睡醒再改回来,此前,大家就来回忆一下过去吧!】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阿莱克斯。 坐在泰尔斯脚边的小滑头似乎被吓傻了,她只是木然地看着阿莱克斯的遗体,时不时瑟缩一下。 迈尔克的脸庞渐渐开始扭曲。 “求求您,陛下……”他跪在地上,变了声调的话语从他的嗓子里冒出来,仿佛哮喘病人一样,混杂着喘气和停顿。 泪水从迈尔克的两颊滑落,滴上阿莱克斯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他苦苦哀求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 泰尔斯捏紧拳头,低下头,猛地呼出一口气。 只见迈尔克带着哭腔,对国王撕心裂肺地高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努恩王似乎刚刚从寂静的沉思状态中恢复过来,他静静地看着颤抖流泪的迈尔克,从牙齿间咬出一句话: “拜恩·迈尔克。” “难道你不该对此心知肚明吗?” 迈尔克猛地一震。 “如果不是摩拉尔的死,我也不会去重新梳理沃尔顿的血脉,”努恩王闭上眼睛,痛苦地道:“皓月神殿的主祭,也不会发现,她根本不是沃尔顿的血脉。” 迈尔克睁着无可置信的眼睛,发着抖瞪着努恩王。 泰尔斯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迈尔克和他怀里的小女孩。 血脉? 不是沃尔顿的血脉? 那岂不是说,传承六百年的沃尔顿家族…… “而这也让我想起很多,”努恩王冷冷地道:“苏里尔喜欢狩猎,但他从来不会带女人去哪怕是他的妻子。” “说吧,”老国王低沉地道:“十二年前的那场刺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迈尔克听着国王的话,恍若未觉,他下意识地紧紧抱紧怀里的小女孩,在啜泣中,眼泪不断地落下。卡Kа酷Ku尐裞網 努恩王似乎耗光了所有耐心,他面貌狰狞,如可怕的狮子一样咆哮:“说!” 紧张的小滑头被这声咆哮吓得“哇”地一声后缩。 泰尔斯努力理清着眼前的境况,他用力呼出一口气,走到小滑头身边,把她拉起来。 小滑头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紧紧地抓着泰尔斯的手臂,满面惊恐地从眼镜后看着眼前可怕的一切。 迈尔克在哭泣中,眼里满是绝望和凄凉,只见他看着怀里的女孩,似哭非笑地哼了一声。 “十二年前……苏里尔,他之所以带着阿黛尔夫人出城……是因为……” 他在喘气中混杂着话语,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留着最后的遗言。 “因为什么?”努恩王紧紧地盯着他。 “因为,”迈尔克痛苦地把手抚上阿莱克斯的的头发:“因为苏里尔他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国王的声音冰寒入骨。 迈尔克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纠结,似乎在被此生最大的梦魇折磨着: “他发现了……我们……” “我和……阿黛尔的事情。”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这个板寸头的战士。 小滑头扯着泰尔斯的手臂,躲在星辰王子的身后,死死咬着牙,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对……”迈尔克绝望地悲号着:“阿莱克斯……她是……” “我的女儿……” “当啷!”努恩王再也忍受不住,他用饱含着恨火的力道,将酒杯怒掷于地,铁制的酒杯在地上叮当作响,伴随着从事官的啜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理解眼前的情境。 大厅里只剩下迈尔克的悲泣,以及老国王粗重的喘息声。 “哈哈哼哈……”压抑沉闷的笑声从努恩王的嗓子里发出,其中透着一股悲凉:“你?苏里尔最得力的属下?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弟兄?” “就这样,用背叛和欺骗,来回报他的信任!” 国王的声音震荡在大厅里。 跪在地上的迈尔克啜泣着,猛地抬起头。 “不!”他像是被侵犯了最大的尊严一样,含着涕泪吼出声,“我没有背叛他!没有背叛苏里尔!” 泰尔斯脸色难看地旁观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心里发苦。 “我……”迈尔克看着怀里的女孩,低声啜泣着: “苏里尔殿下他……苏里尔是个好弟兄,而我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他低吼道:“我们在白刃卫队里,从卡斯兰的手底下一路磨成最强悍的战士!” “我们在三十八哨望地,他折着一只手,爬着为我挡下致命的锤击!” “我母亲病重,我妹妹到龙霄城来找我的的时候,是他亲自派遣出医生,救了我母亲的性命!” “我们在白山陷入重围的时候,我和他背靠着背,那些尖耳朵的箭穿透了我的左肩和他的右肩,我们咒骂着彼此的运气,背靠着背边打边退,坚持到多米尼克来援……” “我还记得自己回老家结婚那天,那个混蛋,”迈尔克在满脸的泪水中笑道,“苏里尔带着白刃卫队的弟兄们,不打一声招呼,就拉着满满的黑麦酒和烤肉,举着黑底红龙旗和云中龙枪旗来到我们的村子……” “当地的伯爵和骑士们都来了,村长脸上的表情比他儿子成为收税官时还夸张,母亲很开心,她终于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了……” “苏里尔……” “我一直把他当作最亲密的兄弟、战友、殿下!” 迈尔克满面泪水地怒嚎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努恩王猛然起立,须发怒张! “狗屁!” 泰尔斯感觉手上一紧,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瑟瑟发抖了。 他只能尽力抓握住小滑头的手,安抚她。 “你背着我的儿子,那个你本该效忠的人,”努恩王双目冒火,语带急怒,高声道:“和他的妻子偷情,甚至还生下了你的种!” “你玷污了沃尔顿的尊严和血脉……你觉得这不是背叛?” “你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你卫队里的弟兄,你该用生命和荣誉为之效忠的人!” “背叛者!” 跪在地上的迈尔克听着国王的话,看着怀里的阿莱克斯他的女儿,流着泪悲愤地咆哮:“啊!” “不!”他痛苦地闭上眼。 泰尔斯咬着牙,皱着眉看着这对君臣的对质,只觉得心里一阵悲哀。 “不是这样的!” “阿黛尔,她是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迈尔克趴倒在地,他捏着右拳,凄然地捶打着地面:“她根本就不该嫁到龙霄城……不该遇到苏里尔!” “就应该遇到你么?”努恩王的言语间饱藏着可怕的情绪:“无耻的背叛者?” “阿黛尔……阿黛尔……那是,那是一个错误!”迈尔克颤抖着牙齿,**着女儿的脸庞,表情数变,仿佛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无论是我和她,还是苏里尔和她……都是错误!” “她根本不该离开康玛斯,离开藤蔓城,离开她所珍爱的花草和蓝天,她只属于那里!” “至于苏里尔,他是个好弟兄,好战士,但他从来不怎么看重女人……从妓女到战后俘获的女人,或者城堡里的女仆和贵族的女眷,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迈尔克把自己的脸抵上阿莱克斯的脸,哭着道: “苏里尔的世界里只有酒和战斗,政治和胜利,所在乎的人只有战士、朋友和敌人……” “他们新婚的那一晚,苏里尔喝得酩酊大醉,我值守在他们的卧室外……” “那声音,那声音就像qiang暴……阿黛尔的反抗和啜泣……我猜,苏里尔把那当成了另一场战斗后的庆祝……” “第二天一早,苏里尔就去打猎了……留下我看守着阿黛尔,她的表情,那不是一个新婚妻子应该有的表情……”泰尔斯脸色难看地听着迈尔克凄凉而痛苦的倾诉:“终于有一天,我见到阿黛尔想要用剪刀切开自己的手腕……” “我告诉了苏里尔,想劝他对妻子好一些……但是苏里尔认为她侮辱了龙枪家族……他怒气冲冲地拿起皮鞭,要给她一些‘教训’……” “那时我就站在门口,捏着拳头,听着苏里尔的咆哮和阿黛尔的惨叫……心里比苏里尔还要愤怒,比阿黛尔还要痛苦,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迈尔克紧紧抱着阿莱克斯,他闭着眼睛,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从两侧脸颊涌出。 “从那以后,阿黛尔不止一次想要自杀,我也不止一次阻止过她,但我都瞒着苏里尔,因为我不想阿黛尔再被他伤害了……” “阿黛尔她,她就像一朵被蹂躏过后惨遭抛弃的花,苏里尔对待女人的态度,比最刻板的北地人还要可怕,兴致来了,他就强迫她,没有兴致,他就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泰尔斯深深闭上眼,重重叹气。 “阿黛尔……她太孤独了,太可怜了,”迈尔克**着女儿的头发,眼里一片凄迷:“她跋涉了千山万水来到这里,而苏里尔,苏里尔不懂珍惜她,只把她当作木偶和棋子,与康玛斯联姻的筹码……” “我只是,我想方设法……我只是试着想逗她开心,试着不让她再自杀……”情绪激动的迈尔克,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从戏法,到花草,到寻找康玛斯的姑娘给她解闷,到她不想要……的晚上,尽力把苏里尔灌醉……” “阿黛尔很感激我,也高兴我为她做的这些事,她不再试图自杀了,也开始笑了,虽然只对我一个人……而我在家乡的妻子过世,当我不知道怎么抚养眼前五岁的克罗艾希的时候,是阿黛尔带着她……这让苏里尔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我们的话变多了,她在房间里逗弄克罗艾希,我在房外傻笑……她在房间里问话,我在外面回答她……” 努恩王脸色阴冷,却一言不发。 “终于……那天,我们打赢了跟白精灵和自由同盟的战争,”迈尔克低声啜泣着:“凯旋回龙霄城,苏里尔和我们通宵饮酒……” “但那天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都是阿黛尔……”迈尔克紧紧贴着女儿的脸,泪水不曾止歇,右手的拳头都快捏碎了:“他们都醉倒了,我来到阿黛尔的房间外,想像平常一样,听听她的声音……但我的伤口却在那时候崩裂了,阿黛尔让我进去包扎……” 泰尔斯眼神一黯,一段记忆从脑海里的未知之地涌起: 【咦!学霸哥哥你居然在看爱情!】 【爱情什么鬼这是一个美国社会学家写的畅销书……】 【这个书名奇怪,你怎么会看这种书?你在想什么啊?嘿嘿……】 【这……你别想太多,就是一个同学问起来……】 【不对,难道说……哟呵呵,你脸红什么……】 【天热……】 【哈哈哈!你摸什么脸啊,我骗你的!哈哈哈哈,好好笑……好了别生气嘛,给你一个元气啵……哈哈哈!还是很好笑怎么办!唉哟,别小气,来来来,给本宫科普一下嘛!】 【额……这怎么科普啊,好吧,上面提到挺有趣的一点:在西方世界的情境里,爱情起源自偷情……】 【卧槽?偷情?好鸡冻的说……】 【举个例子吧,凯尔特神话里,兰斯洛特和桂妮薇儿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亚瑟王和王后的结合只是功能性的政治需要,从来没有什么爱情可言,真正的爱情是骑士与王后的禁忌之恋,那才是感性的、冲动的、纯真的爱情。又如《堂吉诃德》里,主角的梦想之一,就是作为骑士,跟所效忠主君的妻子也就是女主人来一场真正的爱情,而这源于中世纪特别是十字军……】 【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还是站吾王跟小兰这一对cp,土狼滚粗!百合王后滚粗!嗯,要去再看一遍……对了,这么说,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 【不同社会情境,不能这么类比啊姐姐!】 这块记忆碎片慢慢隐去,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迈尔克,不由得深深叹息。 迈尔克继续在地上流泪啜泣:“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但是,但是阿黛尔……” “阿莱克斯出生后不久,苏里尔就开始怀疑了……很快,他就查清了真相……”从事官轻轻拨开女儿的头发,声音嘶哑:“我看得见他眼里的痛苦,还有犹豫,我真想他一剑杀了我……” “那天晚上,苏里尔跟我说,他愿意放我和阿黛尔走,他来收拾和掩饰……”迈尔克说到这里,悲愤地锤击着地面。 努恩静静地听着。 “第二天,苏里尔带着我们一起出去,是为了最终解决这件事……就是那天,刺客……” 泰尔斯感觉到身后的小滑头又开始发抖。 “刺客的第一剑并不致命,那个刺客看到了阿莱克斯,没有再下第二剑……” “但是,但是阿黛尔……”迈尔克张开嘴,痛苦地嘶吼着:“阿黛尔不知道苏里尔的目的,她以为殿下要处决我们……所以她看到苏里尔倒下,她就……” “她就拿起了匕首……” 听见这句话,努恩王犹如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无力地坐倒在台阶上。 英雄大厅里,只余下迈尔克悲伤地号泣着。 那一刻,看着眼前难言一幕的泰尔斯,只觉得心中发凉。 第364章 反目 泰尔斯皱眉道:“有这种可能吗?后果会怎么样?” 银影人沉默了很久。卡Kа酷Ku尐裞網 足足十秒之后,他这才冷冷地回答: “这与你无关,璨星。” 泰尔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尴尬。 防盗章节! 好好的读者,为何要去做小偷的帮凶? 看盗版就看盗版,干嘛来书评区晃悠?难道不知道零粉丝值的你,大谈特谈着vip章节的内容,让我很是尴尬吗? 很糟心啊! 但他还是吸了一口气,严正地看着银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龙霄城,我想知道,我应该得知道。” 泰尔斯想起塞尔玛,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当年,在魔能师的大战下化为齑粉的整个盾区。 盾区。 想到这里,泰尔斯就不禁神经一紧。 银影人似乎在观察着他,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个诅咒将来会如何,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范畴。” “至少如你所见,我还能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让诅咒不再恶化,让亡魂不再增加,”银影人似乎觉得不太有说服力,下意识地加了一句: “能维持住现状,很长一段时间。” 泰尔斯深深皱眉。 “很长一段?” “多长?” 他看着银影人在那一击之后明显削弱许多的银光,不禁叹气:“如果像那个将军所说,像你这种力量强大的存在,都在不断消亡,不停弱化,你赖以维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续消失……” 银影人的漆黑双目在银光的映衬下闪烁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压制不住这个诅咒,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我虽然不知道诅咒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龙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陆……” 银影人没有说话。 泰尔斯牢牢注视着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如彻底消除它,一劳永逸?” 银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着重复了王子的话:“一劳永逸?” 对方的五官随即锋利起来,话锋变冷:“不。” “你们,所有人。” “都离它越远越好,”银影人突兀地转身,面孔上光与暗强烈对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让泰尔斯觉得一阵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这就够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斩钉截铁地道。 泰尔斯的眉头皱了很久,他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银影人轻哼一声。 “你无须明白。” “因为你对此无能为力,璨星,”他直接从根源上否认了泰尔斯的担忧:“纵然担心,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轻的你,尚未成熟的你,无能为力。” 泰尔斯为之语塞。卡Kа酷Ku尐裞網 黑暗的周遭在银影人的辉耀下微微反射着冷光,阴冷重新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呢?” “你要封锁黑径了,但是……” 泰尔斯幽幽地问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这儿吗?” “就不能离开?到你本该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银影人愣了好一会儿。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似的,低下头,把这个问题咀嚼了好一阵。 “我死去很久了。” 银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还能不靠躯壳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伟大的存在之外,其实也多少仰赖着这个诅咒的功效。” 泰尔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银影人的话语低沉下来:“很讽刺,对么。” “我只能在这里,恒久地看守着这个诅咒,直到跟它一同毁灭,”银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尔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昏暗、潮湿、阴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这样,从死亡到现在,不知疲倦,也不知尽头地坚守着这里?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够克制它的力量,”银影人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凛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这里,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诅咒,酿造悲剧,成为新一轮的傀儡和养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续恶化这才是我待在这里的意义。” 看着对方的坚决,泰尔斯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时能得解脱?” “你会一直困在这里,孑然一身,日夜面对着这些亡魂,面对着岩石,面对着黑暗,面对着诅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还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丢失,落入敌手?” “你怎么办?” 这一回,银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来了,璨星……” 银影人缓缓点头,言语的节奏缓慢深沉:“在这点上,你还挺像托尔的。” “托尔?”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托尔?” 银影人摇了摇头。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复了那种冷冽的语调: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无增,去亦无损。” “我只做自己肯做,愿做,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巴巴,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私伟大。”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他。 但对方的话锋随即一转:“但你是生者,年轻的璨星,你还未到与我们为伍的时刻,既不应死于今日,亦不该死在此处。”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 “我们终得分道扬镳。” 这方小小的洞窟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瞥了面无表情的银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是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认识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象的存在,知识渊博,思维犀利,也许他……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这次,银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尔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他轻声地道,回声荡漾在泰尔斯的耳旁。 对方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踏步向前,银辉流动间,显得整个人更加独特而耀眼。 “但正如铁血王的事迹,是人类崛起的开端……这里,这个铁血王的诅咒,它也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银影人抬起头,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围的封闭、紧锁、昏暗而单调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银影人缓缓摇头:“如果你知道,法师们为了消除这个诅咒,消弭它带来的影响,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谓力量强大、知识渊博、思维犀利的人,都试图靠近这个诅咒,解开它的秘密。” “而他们当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却已在此途间迷失,在此道中疯狂,在其路上崩溃……”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又衍化、催生、带来了多少恶果……” “其中许多后患依旧折磨着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了。” 泰尔斯抱着疑惑的目光沉默着,聆听对方的讲述,却完全不能理解银影人的话。 什么意思? “善心未必能结出善果,”对方的话变得严厉起来,毫不客气: “有些土壤,注定要开出极恶之花。”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是么。”泰尔斯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叹息。 两人都没有开声,直到银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动。 “不过。”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银影人看着他的样子,慢慢地举起右臂,轻轻握拳:“那就先去准备好。” 泰尔斯勉强笑笑,抬头轻嗤道:“准备什么?” 银影人微微颔首,随即轻轻摇头:“现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脉。”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意思?‘只有血脉’?” 对方幽黑的五官一阵耸动:“年轻的璨星,你的心志依旧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觉悟远远不够。”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灾祸依旧留存人间,无情收割着生命,酝酿着悲剧,对么?” 泰尔斯微微一惊:“啊?” 银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对着泰尔斯。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突然觉得,对方隐藏在那副银光面貌之后的,大概是远超他想象的炽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诺,”银影人幽幽注视着泰尔斯,缓声道: “但我看得出来,他将希望留给了后人。” 银影人轻轻地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丝银辉在上面显现,来回流动,犹如晶莹的星河,无妙。 一秒的沉默。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说……” “去吧。”银影人淡淡地开口,回声却尤其明显,让泰尔斯不禁一惊。 “找到属于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过它,成为一个可堪托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银影人五官轻摇,像是露出了最安静的笑容:“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回来,完成我和托尔功亏一篑的夙愿。”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里,仿佛寄宿着整个世界的深邃:“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终结这一切,终结包括这个亘古诅咒在内的灾难。” “自始至终地,终结它们。” 泰尔斯心乱如麻地看着这个状态的银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最终,王子还是眉头紧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我听不懂。” 对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银芒泛起涟漪。 “那我希望你永远别懂。” 泰尔斯有些讶然。 只见银影人缓缓地举起右手掌上的流动银辉,看着上面的光芒重新汇聚回他的躯体。 “年轻的璨星。” 他一边缓步上前,靠近泰尔斯,一边幽幽道:“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回归过往。”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对方,心里的感触复杂难言。 下一刻,银影人的右掌贴上他的脸庞,身体前倾,把自己银光组成的额头,贴上泰尔斯的前额,与他静静对视。 泰尔斯只觉得前额中央,银辉流过的地方微微一凉。 他呆呆地注视着深邃地望着自己的银影人,只觉得眼前的人闪耀着让他无可直视,不得不眯眼的银色辉光。 但那对眸子却无比幽深。 泰尔斯从未跟这个不凡的银影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过,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蕴藏了整个宇宙的星辰。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银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说一个音节,他身上的银光就颤动一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耳边响起微微的耳鸣。 “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盈,都要柔和。 恍若无声。 “愿你……” “永不迷途。” 最后的几个音节落下,泰尔斯只觉得柔和的耳鸣渐渐消失。! 下一秒,银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银影人就松开了他。 额头的清凉感消失了。 “这是什么?”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对方。 但银影人只是摇摇头,并不作答。 “谢谢你,”银影人依旧默默地面对着他:“带来了她的问候。” 下一刻,还不等泰尔斯回过神来,银影人就回过头,向着闭合无缝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后的银色足迹一如既往,流光灿烂。 “亡魂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身前行吧,你会找到出路的。” “忘记今天,回到你的人生里去。” 对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有种感觉:这就是道别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王子赶上两步,对着银影人的背影大声道: “我们会再见面吗?”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上的光芒轻颤。 “当然。”他轻声道。 正在此时,那道银芒突兀地流动到银影人的头顶,幻化出一行文字: 他在说谎 泰尔斯愣住了。 银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旧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于地狱再会。” “而不是在这里,在万不得已的诅咒里。” “年轻的璨星。” 银影人重新迈出脚步,走向来时的路。 他那光芒组成的身躯,缓缓地融入岩壁之中。 银芒一阵跃动,再次成文: 他还在说谎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影人的身姿没入岩层。 看着银光,渐渐黯淡。 银芒也随之变暗,继续组合出一段文字: 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泰尔斯眉心一紧。 终于,银影人的身躯全数消失在岩壁上。 银光逝去,不复得见。 几乎黯淡无光的银芒,在半空中中挥洒出最后的词语,消散无踪: 永别咯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黑整个洞窟随着银影人的离开,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徒留泰尔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独死寂的黑暗中。 面对阴冷的空气,生硬的岩层,无边的寂静。 在黑暗里,泰尔斯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依旧木然地望着银影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一阵莫名的滋味袭上心头。 不久前,银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轻松地调侃着自己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 我只能在这里……直到跟它一同毁灭……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 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当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 再会…… 泰尔斯拳头一紧,他咬紧牙关,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涌上自己的心头,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坚实的岩壁! 但泰尔斯却浑然不觉,他艰难地开口,在无边的黑暗里低声道:“但我会记住的。” 周围依旧是死寂的黑暗,只有他的低声呓语飘荡其中。 毫无反应。 “哪怕你已经全数忘却,”泰尔斯低着头,忍住转身的欲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里悄声道: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给那个死后不得安宁,却依旧笑着在永夜中孤独守望的人,一些星点般的微光。 “你听见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心情难受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异样感。 “耐卡茹……” “埃克斯。”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给那个死后不得安宁,却依旧笑着在永夜中孤独守望的人,一些星点般的微光。 “你听见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心情难受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异样感。 “耐卡茹……” “埃克斯。”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第365章 是刀还是弩? 又一次,泰尔斯惊奇地感觉到: 时间慢了下来。 在慢动作也似的视野中,他看得很清楚: 尼寇莱暴喝开口,脸上尽是惊怒。 蒙蒂则满面厉色地迈开双腿,保持着伸出右臂的姿势,向少年冲去。 而在他的右臂前,三柄飞刀旋转在空中,向泰尔斯飞来。 看着避无可避的三柄飞刀,泰尔斯心头一震! 怎么办? 看着眼前的不妙状况,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顺畅地进入他的肺中,分解流动,化成血液中的能量。 等等! 泰尔斯瞳孔一动,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刚刚吸入了一口空气,至少要用上半秒。 可眼前,眼前的一切…… 却还在放慢的时间里,没有变化? 这是…… 泰尔斯又吐出一口气,惊奇地看见,眼前的飞刀仅仅前进了一寸不到。 果然他心中一振:这一次,他刚刚的呼吸,比周围的“慢动作”要稍快上一线! 所以,现在变快的不仅仅是我的思维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冲来的蒙蒂这是,狱河之罪的新能力? 但随后而来的虚弱感让泰尔斯意识到:随着他做出这个比“慢动作”稍快的呼吸,体内的狱河之罪开始急剧消耗,复原后好不容易积累的终结之力,几乎为之一空。 显然,新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但眼前已经不容他多想。 于是泰尔斯清空大脑,下定决心。 不闪避,不后退这些动作对终结之力的消耗都太大,根本做不出来。 而是在飞刀来临之前,用地狱感官测算好轨迹、风向,对方的闪避…… 然后…… 泰尔斯咬紧牙关,扣动扳机! 下一刻,时间回复了正常。 泰尔斯眼前一花,只感觉到左手和右肩一痛,手上的臂弩同时一震! “当啷!” 时光之弩摔落地面。 “嗤!” 这是弩箭入肉的声音。 “当心!” 尼寇莱的怒吼刚刚传来。 泰尔斯痛苦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体内越发剧烈的酸痛和饥饿感让他无比难受! 而他的眼前,蒙蒂早已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可恶……” 亡号鸦不甘地咒骂着,一脸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左大腿那里,一支弩箭深入血肉,箭杆颤抖。 虚弱的王子颤抖着,忍痛拔出手臂和肩头的短柄飞刀,惊魂未定:千钧一发间,他逃过了一劫。 “这个反应和准头……” 一旁的尼寇莱惊疑地看着王子,好像不再认识他:“你还留了这一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顾不上手上还在流血,抓起臂弩,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 离开蒙蒂的攻击范围。 被吓了一跳的王子跑到安全地带,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饥饿难当,酸痛难忍: “所以……” “你终于不想再装了,对么?” “你的忠诚,可不仅仅属于秘科吧。” 说话间,泰尔斯再也耐受不住,他摇摇晃晃地前进到蒙蒂留下的战马边上,掏出一袋肉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这大概是满嘴食物的少年用力撕开下一条肉干,这么想着刚刚用狱河之罪刺激生机,留下的后遗症。 “啊啊!” 只见蒙蒂抬起头来,愤恨地盯着他:“可恶的小崽子……” 泰尔斯咬掉皮制水袋上的盖子,借着水咽下肉干,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呢……”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亡号鸦,是你告诉他的。” 蒙蒂强忍着大腿里的剧痛,满面狠色:“什么?” “你知道阿黛尔和迈尔克的事情,”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肚子好歹填饱了一些:“所以,他是从你这里才知道女大公的身世的。” “秘科打算通过你来营救我他也通过你知道了这一点。” 随着王子的话,亡号鸦的目光更见凌厉。 陨星者则疑惑更甚。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所以,他因此而来,借力破局。” “他妈的。” 王子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神色间颇为懊恼不甘:“亏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是我被他诈出来了还后悔了好一阵子。” 另一边传来了尼寇莱不满的质问: “你在说什么,小王子?”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摇了摇头。 “至干什么‘准则第一条’,什么‘让他闭嘴’,”泰尔斯一脸不爽,恨得牙齿痒痒:“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对我忌惮痛恨到甚至不想让我开口说话的地步。” 星辰王子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归根结底,是我跟他的斗争。” “所以,三重间谍的亡号鸦,”泰尔斯对蒙蒂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 “替我向查曼陛下问好。” 尼寇莱怔住了。 而地上的蒙蒂则越发狰狞,狠狠地砸响地面:“操!” 终于,太阳底下的三个人撕掉了最后一点伪装,将自己暴露在其他两人的目光之下。 下一秒,只见泰尔斯慢腾腾地走到尼寇莱的坐骑前,掏出马鞍上的行李:食物、食水、钱袋…… 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坐骑上。 陨星者脸色一变:“喂,你……” “嘘”泰尔斯把食指举到嘴唇上,不满地打断他,顺便把尼寇莱的最后一块面包塞进自己的马鞍袋里。 然后,王子在其他两人瞪圆的眼睛前,作侧耳倾听状,循声走进一个岩缝间,牵出了另一匹马蒙蒂的坐骑。 “我草”蒙蒂面色一白。 “嘘”泰尔斯不爽地摇摇头,当着他的面翻出上面的一袋弩箭,塞进自己的行囊里。 “三个人的补给和财物,应该够了吧。”他自言自语道,俯身在小溪前装满三个水袋。 岩石边和地上的两个男人伤重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泰尔斯做着这一切。 “他妈的,小崽子,有种你就上来,”蒙蒂吃力地拖动着重伤的大腿,恶狠狠地道:“老子一定把你……”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只见少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样,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卡Kа酷Ku尐裞網” 陨星者和亡号鸦都对他露出狰狞的狠色。 显然不想听什么故事。 但王子依旧怡然自得,悠然地开口道:“有一天,有两个男人路过荒石地,各自掉了一样东西,他们都很慌张……” 泰尔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一个角落,弯下腰。 “这个时候,一个王子突然冒了出来,他和蔼地对两个人伸出双手,问道:‘别慌,来,仔细看看,你们掉了的……’” 尼寇莱和蒙蒂的脸色都变了。 泰尔斯直起腰来,走到三匹马跟前,笑眯眯地举起两把传奇反魔武装:“究竟是我左手的刀,还是我右手的弩?”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人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王子本人则似无所觉,还十分开心地晃了晃手上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 几秒后。 尼寇莱火冒三丈,他盯着泰尔斯狠狠地咬牙:“操……” 蒙蒂眼神不善,默契地接过陨星者的话:“……你妈。” 这次轮到泰尔斯的脸色变了。 “‘回答错误’,”泰尔斯收起笑容,皱起眉头:“那个王子生气地说道:‘你们都不诚实。’” 泰尔斯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些东西……” 他先把旭日军刀绑上腰间,再把时光弩挂上马鞍,露出灿烂的笑容:“……明明都是我的。” 盯着他们的神情,泰尔斯开心地解开缰绳,踩上马镫,跨上自己的坐骑马匹并未抗拒他的骑乘,似乎自从山底下的银影人给了他那个祝福之后,马匹就很少排斥自己了。 泰尔斯嗤了一声,看向天空,释然地笑笑。 “你们知道,”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摸向马鞍上的弩箭袋:“我现在可以举起弩,把你们全都射死在这里。” “哼,”尼寇莱冷冷开口:“试试看啊。” 蒙蒂沉默着,专心对付自己的腿伤。 泰尔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两个伤重难动的男人,突然笑了。 “不,”王子摇摇头: “你知道,我和你们的区别是什么吗?” 陨星者和亡号鸦轻轻一顿。 泰尔斯看向陨星者。 “尼寇莱,六年前,的确是我带来了龙霄城的灾难,带给了你白刃之辱,但也是我带着你们反击,把伦巴逐出了龙霄城。” 尼寇莱冷哼一声。 “我们的恩怨确实有些纠缠不清,”泰尔斯谈起过去,颇有些感慨:“但没关系,我在英灵宫的六年里,我们什么恩怨都该清了。” “所以,我们从此互不相欠。” 尼寇莱冷眼望着他:“想得美。” 泰尔斯扑哧一笑。 但他随即脸色一肃,伸手抽出旭日军刀:“但是这柄刀……”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柄黄金色泽的马刀。 尼寇莱神色一紧。 下一刻,泰尔斯突兀地扬起手,旭日军刀将远远抛出! 尼寇莱和蒙蒂齐齐一惊! “当啷!”军刀落在尼寇莱的脚边。 陨星者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军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尼寇莱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故作慷慨?” “不,我没有那么高尚,身上被你打断的骨头还在疼,”泰尔斯叹息着,板起脸色:“但是,这是你与图勒哈那场未竞之战的证明,也是你守护龙霄城的武器。卡Kа酷Ku尐裞網” “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我离开之后尤其如此与其耗费时间精力在我的身上,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夺回属于你的那把刀。” “所以,保护好她,”泰尔斯露出淡淡的微笑:“哪怕为了龙霄城。” 尼寇莱的表情冻结住了。 王子转向亡号鸦。 “蒙蒂,我们认识没多久,”泰尔斯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吃力地掰断弩箭:“不得不说,无论初衷如何,多亏了你娴熟的斥候技艺,才把我从龙霄城的追踪下护送出来。” 蒙蒂蹙紧眉头。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你刚刚又射了我几片飞刀……” “那么……”王子拍拍马鞍上的臂弩,露出一个坏笑: “这把弩我就不还你了。” 蒙蒂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咬牙骂道:“滚你妈的蛋。” “哈哈哈”泰尔斯开怀大笑。 尼寇莱看着这一切,微微翘起嘴角。 几秒后,泰尔斯慢慢收起笑声。 “你说你活在黑暗中,为了生存,哪管忠诚属于谁……但你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眼神深邃:“一个该死的康玛斯人。” 亡号鸦咬起牙齿:“去你的。” “相信我,伦巴不是个好雇主,他对自己太狠了,”泰尔斯指了指东边,目光一转:“所以未来某天,当你再次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妨来找我。” “也许我会给你个好价码。” 蒙蒂眼神一动。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他:“谨记,这是我,是泰尔斯·璨星的承诺。” 蒙蒂没有说话。 “所以,就此别过了,”王子耸了耸肩,对两人露出门牙: “就此别过了!” 话音落下,泰尔斯甩动马缰,抽击在其他两匹坐骑的身上,将它们驱赶开去。 “等等!” 泰尔斯的手臂微微一顿。 只见蒙蒂喘着气,抬起头来:“荒漠里非常危险,炎热,缺水,风沙,迷路,敌人,哪一项都可能让你送命。” 泰尔斯略一皱眉。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怎么联络荒漠里秘科的接应者,”亡号鸦咬着牙,颤抖着道:“你不妨把我绑起来,然后带上我,反正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至少别把我留在这里。” 听着他的话,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了看南方,地平线上只有无尽的荒岩。 “要我说,”尼寇莱冷冷地道:“你孤身进入大荒漠,必死无疑。” “可是带上他?” 陨星者讽刺道:“你会死得更快。” 蒙蒂怒视了他一眼。 “我你说,你会给我个好价码?”亡号鸦定定地盯着他:“那就从现在开始,怎么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的话让我有些犹豫。” 蒙蒂眼前一亮。 可泰尔斯又露出了笑容。 “但有人告诉过我,有个好方法能克服犹豫。” 蒙蒂脸色一僵。 “那就是……” 泰尔斯愉快地对他摆摆手:“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下一刻,泰尔斯面色肃穆,马缰狠狠地抽击在坐骑的身上! “咯噔,咯噔,咯噔……” 随着马蹄声响起,星辰王子向着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扬蹄而去。 彻底离开埃克斯特的国境。 奔向他的自由。 唯独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面面相觑。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蒙蒂猛吸了一口气,拖着受伤的大腿,凝重地看向尼寇莱。 “妈的,”蒙蒂看着对方脚边的旭日军刀,皱起眉头:“你跟他关系还真不错?” 陨星者也冷冷地回望着他。 下一刻,尼寇莱忍着肩膀的剧痛,脚下发力,将旭日军刀踢上半空,抓在右手! 亡号鸦痛苦地哼了一声,软倒在背后的岩石上。 陨星者做了个深呼吸,准确无误地挥动黄金马刀,用炙热的刀锋切开弩箭,将自己从岩石上解脱开来。 尼寇莱咬着牙,步履蹒跚地向前。 “说吧,老朋友,”他举着刀的右手微微发抖,指向地上的蒙蒂,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感: “你是要烧烤……” “还是生切?” 亡号鸦神色难堪地盯着他:“就不能” “不能!”尼寇莱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断对方。 蒙蒂叹息一声,认命地闭上眼睛。 尼寇莱慢慢地举起刀。 就在此时。 “呼” 风声袭来!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陨星者的身后! 尼寇莱脸色一变,他立刻回首挥刀。 “唰!” 尼寇莱心中一惊:他的刀锋斩空了。 他的背后,什么人也没有。 那个身影消失了。 怎么 但还不等陨星者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他的侧面! “砰!” 陨星者的手臂与偷袭者的拳头相交。 偷袭者的身手不快,但出手的精准和角度都远超尼寇莱的想象,尤其是对方的下一拳 “咚!” 偷袭者狠狠敲尼寇莱左臂上的伤口! “呃”尼寇莱咬牙闷哼之间,动作一滞,随即被敌人再来一拳,击中右胸的箭伤! “当啷!” 陨星者手臂一震,马刀脱手,单膝跪地。 但尼寇莱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的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怒交加地认出了身前的敌人。 他记得他的身手,他的身影,他的 尼寇莱猛地抬起头! “你……” 此刻的陨星者前所未有地失态,面目狰狞,撕心裂肺:“你!” 但面对如此汹涌的恨意,对方却回应寥寥,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你吃饭的……用的是右手吧?” 嗓音嘶哑,声调低沉,仿佛自言自语。 尼寇莱微微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来人,眼里的怨毒和憎恨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 他怒吼着,像是要把喉咙喊破:“是你” 可仅仅下一刻,敌人的手刀就重重地轰上他的侧颔! 咚! 尼寇莱愤然不甘的怒喝戛然而止。 重击之下,大名鼎鼎的陨星者颓然倒地。 他就此失去了意识。 西斜的太阳下,一招击倒尼寇莱的偷袭者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亡号鸦。 可此刻的蒙蒂,却呆滞地望着来人,仿佛忘却了伤痛。 “你?” 他只是如遭雷击一般,怔怔地看着不速之客。 几秒后,蒙蒂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是你啊。” “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沉默着,没有答话,也没有理会奄奄一息的亡号鸦。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南方。 “准则第一条。”偷袭者慢慢地道。 蒙蒂豁然睁眼! “什么?” 亡号鸦讶异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而我一路上……我居然没有发现?”他吃惊地打量着来人。 偷袭者没有说话。 仿佛他不应该开口。 “我懂了,”终于,蒙蒂叹了一口气,解脱也似的摇摇头: “刺头和他的大公亲卫怎么可能追得上我……原来是你引来的。” “你没有把握对付我,”亡号鸦颓然道: “所以你故意引来了他,等我们两败俱伤。” 蒙蒂貌似嘲讽地笑了一声,落寞地低头,不再说话。 偷袭者依旧沉默着。 数秒后,不速之客慢慢地开口,重复第一句话: “准则第一条?”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带了一些异样的起伏。 蒙蒂皱起眉头:“什么……” 下一秒,偷袭者突兀地出手! “砰!” 他狠狠一掌,砍在蒙蒂的颈部。 亡号鸦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偷袭者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陨星者和尼寇莱,而是慢慢转过身,转向南方。 看向视野的尽头。 微风吹来,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第366章 荒漠王子 清晨,荒漠里的某处。卡Kа酷Ku尐裞網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拨开地平线上的漆黑,一个怪物浑身上下用衣物和厚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怪物在一块巨岩底下的避风处里动了动,笨拙地爬了起来。 但它不是自然醒觉的。 昏暗中,“怪物”伸出厚厚的四肢,打着疲惫的哈欠,把自己的头脸从厚布里扒了出来,深吸一口气。 天亮了。 它这个衣物包裹下的少年,朦胧中把手伸出巨岩外的范围。 一阵寒风立刻凉飕飕地刮过手心,让他打了个寒颤。 真冷啊。 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泰尔斯哆嗦着抖了抖全身,摩擦着自己的双手,摸向身边昨晚好不容易用燧石枯枝生起的火堆,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下一次,不能在这么高的沙丘上过夜了,风太大,哪怕有岩石避风也不行。 在蒙蒙亮的天色下,王子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靠着身后的岩石。 他远远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旷野,用了三十秒时间,从惺忪中完全清醒过来。 在泰尔斯长达六年的龙霄城学习生涯中,几乎每一位有幸前往英灵宫,为两位身份显赫的学生授课的学士,对于大荒漠的描述都是“炎热”和“暴晒”,或者诸如此类的字眼。 事实是:这里只有一半的时间是夺命的炎热。 另一半的时间里它的夜晚寒冷得足以储存冰块,或者冻死一个泰尔斯。 妈的。 泰尔斯缩紧了身体,不无埋怨地想:他们肯定都是道听途说。 活该北地人进不来大荒漠。 泰尔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视线,把这块巨岩底下的小型峡谷,以及不远处的漫漫沙丘尽收眼底。 大自然是最奇妙的画手:赤红的天际线下,连绵起伏的沙丘着色金黄,曲线优雅而顺滑,仿佛美人慵懒侧卧的臀背,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感。 然而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这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下,蕴藏着怎样无情的真相。 日出了,夜晚的冰冷渐渐消失,距离正午的酷热则还剩下几个小时,这是他宝贵的赶路时间。 泰尔斯打开行囊,检查自己的库存。 一块干奶酪,两块小面包。 以及…… 最后的一袋清水。 他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磨了磨干枯的嘴唇,强忍着微微的饥饿感,把奶酪塞回行囊。 他掏出所剩不多的面包,在静谧的清晨里默默地撕咬,填充着上午所需的能量,在找到下一个水源之前,他不能多吃这会让他的体内水分消耗得更快。 一想到这一点,泰尔斯心中的压力就遽然增大。 泰尔斯爬起身来,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挖开一个沙坑,揭开自己的一块麻布,从里面掏出几块石头,庆幸地发现石头的下半部又冷又湿。 王子把它们当作情人一样,开心地张开嘴,吸吮着上面的湿润味道有些怪,但能从这里面得到些许水分,不必消耗珍贵的清水,何乐而不为呢。 可缺水不是唯一的威胁。 泰尔斯试了试周围的温度,默默地脱下御寒过夜的衣物,绑好行囊,伸手探进仅剩最后一些余温的火堆,把自己的上半张脸特别是眼眶部分用焦炭抹黑。 要知道,当在无边沙漠里行走了一天的泰尔斯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眼花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恐慌简直要漫出胸腔。 直到他想起这个方法据说绝日严寒里的北地猎人们偶尔也会用这一招,用来避免在白茫茫雪地里逡巡过久可能导致的雪盲,而泰尔斯敢用他这三天来的沙漠经历发誓:这招在沙漠里同样有效。 泰尔斯涂完了炭黑,继而把收集水分的那块麻布展开,绑上自己的头顶,把头发鬓角都扎得严严实实。虽然泰尔斯并不觉得沙漠里有多热即使每一个人都对他说过荒漠里最大的威胁是炎热但绑上头巾,无论遮阳还是保湿防风,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帮助。 从绑腿到袖口,他认真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行头:掏出娅拉送给他的那块黑布,当作面罩盖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背起行囊和时光弩,抓起两只当手杖使的树枝,确认了一下太阳升起的方向在自己的左手边。 愿今天一切顺利。 让我找到水源…… 或者援助。 准备完毕,就差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装成惊喜礼物的王子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走出避风处。 风沙顿时迎面而来,带着夜晚的阴冷,让他不禁眯眼。 迎面就是一个大沙丘,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绕过它的中心,寻找路途远但坡度小,尽量避开风向的缓坡斜穿而上,迈过这个沙丘第一天进入荒漠的他傻乎乎地直上直下,翻过两个沙丘后就气喘吁吁,双腿发麻,现在的泰尔斯终于吸取了教训。 “呼……唰……唰……” 风沙自背部吹袭而来,细小的沙砾打击他耳边的麻布,窸窣作响。 泰尔斯借着手杖的力度,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遇高坡则绕行,遇缓坡则慎穿。 太阳渐渐升高,寒冷的沙漠也逐步回温,他偶尔转头环顾,入目只有一片黄沙,耳畔唯有风声呼啸,飞禽走兽尽皆无踪。 即便植物也只有低矮的灌木和根深的旱柳,死气沉沉地静躺在沙上。 举目可见的广阔沙丘,茫茫荒漠里,依旧只有泰尔斯一个人。 遑论人烟。 就连动物的尸骨也没有至少那能提醒他这里的危险,用戒惧取代沉闷。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试着哼了一段小曲,想着些愉快的事情受困高墙六年的王子读过不少游人笔记,他知道,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最致命的反而不是外界的威胁,而是孤独与恐慌带来的精神压力。 没有什么比隔绝与孤寂更能摧毁一个人。 这是泰尔斯在荒漠里的第四天。 他不晓得自己是何时进入大荒漠的。 似乎埃克斯特的祈远城与大名鼎鼎的大荒漠之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比如一块界碑,上书“埃克斯特国境线”或“行者止步”。 事实上,与其他两人愉快“分手”后,泰尔斯骑马赶了一天的路,首先进入的是与荒石地几无异处,满布裸露岩石的岩漠。 在那里,巨大的基岩满目皆是,地势偶有起伏,视野无比开阔。 低矮的灌木不多也不少,这欺骗了泰尔斯的眼睛,让他以为大荒漠还未到眼前。卡Kа酷Ku尐裞網 还得继续走他撕开嘴里的肉脯,对自己说道应该能在交界处找到接应的人。 多亏那位银影人的祝福,行走大地的泰尔斯感觉得到方向:他正一路向南,北方稍高的岩层渐渐到达终点,植被开始减少,太阳带来的温度慢慢增加,嘴唇一天比一天干。 随着路途渐远,他的眼前不再是光秃秃的基岩,而开始满布从锅盖到拳头大小的石砾,幸亏北地的战马蹄铁质量过硬,泰尔斯才免于跋涉之苦。 然而,泰尔斯在路上经过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废弃聚落,面对一口废弃的枯井失望摇头之后,北地的健壮战马就对继续前进表现出了难以忽略的抗拒。 等到手上的缰绳越来越难以控制,一路上念叨地理知识的第二王子才突然意识到: 自己不知不觉进入了无人区。 半天后,与其耗费体力扯着一匹时刻想后退的马勉强赶路,泰尔斯还是不情不愿地取下必要的补给,放走了马匹,折断下两根粗硬的树枝,削成手杖,一支挑行囊,一支助力行走,艰难前进。 脚下还是坚硬的岩地,眼前依旧是无垠的戈壁,风却越来越大,气温也越发炎热。 随着脚程加快,泰尔斯皱眉发现:脚下的石砾越来越细小,踏足大地的脚步不再干脆利落。 十个小时后的黄昏,他在吝啬地补充水分之后抬起头来,才惊讶发现:无论是抬头前望,还是回顾来路,周围的一切早已遍布黄沙。 不知不觉中,大荒漠已经到了。 泰尔斯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么想道。 问题是…… 秘科的接应者呢? 是他错过了人,还是他走错路了? 回顾来路,却茫然无措的泰尔斯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前行,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向东南走,去寻找绿洲,寻找星辰军队的补给线。 在此之前,龙霄城里的格里沃和克兹似乎预见了他即使逃出城外也不会停下,早早为王子准备了一身适宜赶路的行头,而蒙蒂的那两匹坐骑显然跟秘科有关系,马鞍上的行囊里全是穿越沙漠必备的东西:水,面包,盐,燧石,包括厚厚的衣物和绳索。 还有他路上折的两根手杖。 检查完行李的泰尔斯一度感觉良好。 然而接下来一天的地狱旅程告诉他:他错了。 泰尔斯小看大荒漠了。 它远比想象中可怕。 地上松软的沙子看似无害,实则障碍难行,一步一坑,爬坡的时候整个人还时常向脚后跟滑去,比北方冬季的雪地还要难对付,泰尔斯甚至感觉自己第一天走了不超过十里路。 大漠里的风速又大又急,泰尔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次,他干脆在爬坡的时候被直接刮落,一路翻滚和惨叫地下了沙丘,十分钟的攀登前功尽弃。 在那之后,泰尔斯决心再也不走高坡,再也不直上沙丘,而且最好顺着沙子的波纹走你跟风过不去,风就跟你过不去。 沙漠里的地形也毫不平坦,起伏的沙丘便罢了,时不时还能遇到巨大的砂岩和陡峭的峡谷,泰尔斯在千辛万苦“勘探”了一座峡谷的底部之后,觉得自己还是离他们远一些为妙。 就这样,他一路前进,第一天,第一晚,第二天,第二晚…… 一路走到现在。卡Kа酷Ku尐裞網 荒漠的第四天。 依旧是没有人烟的,孤独的第四天。 一步又一步,泰尔斯眯着眼睛,尽力向前行进,数着步数,每过一段距离就取下水袋,抿上一小口水,湿润口腔。 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越来越高,周围越来越热。 他甚至能感觉到,头巾下的皮肤上尽是汗水,被包裹在衣物里,又黏又湿,闷热难受。 但他不能解开。 不能。 泰尔斯强忍着不时,扶着手杖走下一个迎风坡,在背风处回头张望,不禁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走歪了。 该死。 他在心里咒骂道,就地把手杖插进沙子里,看着手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回头找来一块石头,放到影子的顶端。 在进入沙漠并吃足苦头的第一天后,泰尔斯就又遇到了一个雪上加霜的问题:在黑径之后获得的奇妙方向感,一度让泰尔斯欣喜地以为自己真的从此“永不迷途”,然而这种奇妙的能力却在进入大荒漠之后失灵了,他再也无法感觉到脚下的地形地貌和前路方向。 看来,哪怕看上去再万能的力量和存在,也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泰尔斯疲惫地想道,趁着太阳还不大,沙子还不热,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还要走多久,才能遇见救援? 他会死在这里吗? 真糟糕。 操! 泰尔斯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急躁的心情冷静下来。 别去想,别去想,别去想。 泰尔斯告诫着自己:先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再思考下一步路。 否则,他害怕自己找不到地方,就压力太大,先精神崩溃了。 事实上,因为长期不见人烟,没有交流,景色单调,现在的王子感觉得出:自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他的反应开始变慢,视野开始固定。 而情绪变得不稳。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不行。 他不能放弃。 他要调整自己,直到找到出路。 可笑的是,第一天,泰尔斯还觉得荒漠没那么危险。 他顺着那时候还不甚稀疏的植被,在黄昏时分的一处巨岩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浅水潭,水潭边上生机盎然,,甚至有几头胡狼聚在潭边一个狭小的角落里,抿一口,回个头,警惕却低效汲取着水分。 那时候的泰尔斯大喜过望,觉得至少他发挥足了“新手的运气”,开开心心地滑下沙丘去装水袋。 直到滑到潭边的他脚下一软,双腿陷进流沙! 恐慌的泰尔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紧越深,一度陷进腰部。 泰尔斯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那群胡狼都聚集在一个那个狭小的角落里,吝啬地饮水,也不愿接近这看似宽阔的潭边。 天知道当时的少年,心中有多么绝望。 要不是泰尔斯及时用狱河之罪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弃挣扎,放平身体,避免下沉…… 恐怕星辰王国的第一继承人,早就在沙漠里凉透了。 那一天,他颤抖着掏出背后的弩箭,绑上绳索,射上(还射了两次,第一次手太抖)远处的一棵怪木,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拉了上来。 在那群胡狼不满的叫声中,心有余悸的泰尔斯占据了它们的安全角落,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打满了水袋。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发现荒漠的险恶。 在沙丘下休息够了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思绪拉回到现在:他抓起第二块石头,放到移动了不少距离的手杖影子顶端,跟第一块石头连了起来。 泰尔斯看着来时的路,皱眉跟两块石头的连线做着比较。 确实有些偏。 得纠正回来。 他校正了朝东南的方向,抓起定向用的手杖,重新启程。 “呼……呼……” 风沙越来越大。 这是荒漠里的另一个威胁。 泰尔斯咬着牙,在腥味和湿热的双重覆盖下翻过一个沙丘,举起右掌盖在眼睛上,寻找植被茂盛,可以作为遮阳地,也可能有水源的地方。 正午很快就到了。 得为下一步休憩做好准备。 他还记得,自己进入荒漠的第一个正午,选择在一个大沙丘的底部扎营休憩,以躲避毒辣的太阳和无情的风沙。 然而,午觉睡醒的泰尔斯一转头就尝到了满口沙子。 在满心的惊恐和慌张中,他“呸呸呸”地起身,恐惧地发现:在自己眯眼休憩的两个小时里,风沙已经淹没了他的双腿,很快将覆盖他的双手。 如果他再贪睡半个小时…… 泰尔斯从那时候起学到了:除非想在荒漠里找一个免费的坟墓,否则,绝不要选择太低的地方休息。 王子默默地回想着这几天在苦难和折磨中学到的不少经验,找到了休息的目的地:一个陡坡旁的一棵小树。 泰尔斯又小小地喝了一口水,继续前进。 他吃力地向前穿越,并不妙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水分正在快速流失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周围越来越热,他活动所要耗费的体能和养分将成倍增加。 休息泰尔斯凝重地想,并且强迫自己只想眼前这一个目标他需要休息,躲过最热的几个小时。 风沙依旧在继续。 盯着脚底的黄沙慢慢被剥开,泰尔斯数了八百多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躲进树荫里,避开毒辣的阳光。 感受着急剧下降的温度,他叹了一口气,解下头巾和面罩。 泰尔斯准备午休,但他没有急着找空地,而是谨慎地抓着手杖敲打着地面,将周围的石头拨开,最好离自己远一些。 泰尔斯没有忘记:他在荒漠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一条响尾蛇。 他进入荒漠的第二天,在一个树荫下休息的时候,疲惫不堪的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左手向后一撑,按到了一块滑溜溜、凉呼呼的东西。 那“东西”从石头后迅速地蹿了起来。 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 泰尔斯吓得魂飞魄散这头响尾蛇显然对有人打扰自己的午觉很不满意,要不是泰尔斯刚刚经历了第一个晚上的刺骨冰冷,发神经一样把自己缠得又厚实又严密,估计这一口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尽管泰尔斯也不晓得它究竟有没有毒)。 泰尔斯回想起那天的惊魂之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臂三层衣袖上的那个破口还在谨慎地扫开周围的石块。 果然,一块较大的板状石头被掀开之后,一个“新朋友”不满地跑了出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这只半个巴掌大的黑色沙蝎,看着它那一对大得可怕的钳子和毫不起眼的尾刺,伸出手杖,忽略它的抗议,把沙蝎赶到远处。 他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掏出水袋和最后的粮食。 眼前的一切似乎依然没有变化,正如老乌鸦所言,荒漠里只有三样东西:太阳,沙子,和沙子。 泰尔斯突然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两遍沙子了。 这几天的所见所谓无不告诉他:这是一个与日常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成长于城市的贫民窟,习惯了街巷和城堡的少年,所无法可想的世界。 回想着短短三天里遭遇的无数危险,泰尔斯就不禁缩紧了身体: 在这里,炎热和寒冷一样致命,白天和夜晚都很可怕。 在这里,生机和危机同时出现,生命之源的水潭边上,往往是动物们埋骨最多的地方。 在这里,他很少看到活物,即便有,它们的习性也早已大变:沙漠里的蛇类从不走直线,而是把自己折成波浪形,像弹簧般横向“弹射”行进;奇怪的蜥蜴专门往沙子里钻,似乎打定主意不到晚上不出门;荒漠的老鼠好像没必要长四条腿,因为他们很少“正常走路”,而更喜欢接触空气,跳跃前行;天空中偶尔闪过的秃鹫似乎毫不停留,天天都在做长途旅行;而沙漠蜘蛛的颜色简直没法与沙子区分开来。 在这里,他必须谦卑泰尔斯回想起希克瑟的话一切都要重新学习,比如水潭边上的那几头胡狼,泰尔斯从那之后就学会了,跟随动物们的脚印前进,至少不会有大错。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吃下最后一块奶酪,开始思考自己最严峻的现实问题。 他断粮了。 王子并不是没有忍饥挨饿的时候,废屋里的生活,从来就没有给他几次饱腹的经验。 但他正在大荒漠里。 这就要命了。 而且…… 接应者们还遥遥不见影。 泰尔斯不是没试过去寻找植物的果实,事实上,他的确在背风坡找到过几株奇怪植物上结成的瓜果,有些按捺不住饥饿直到他在旁边看见一具风干的骸骨。 我的天…… 泰尔斯痛苦地摸了摸额头,谁知道这个荒漠里还有什么是能吃的。 就在此时,他的余光瞟了到一旁:那只巢穴被占据的倒霉沙蝎还没走远,依旧在这里戳戳,那里敲敲,寻找着下一个栖息地。 看着那只蝎子,泰尔斯摸着自己饥饿的肚子,狠狠皱起眉头。 不是吧? 第367章 贩剑的 泰尔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刻,沙蝎就发现:原来巢穴被毁还不算最倒霉的事情。 它的上方,泰尔斯脸色狰狞,举着手杖,狠狠压着这只蝎子,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泰尔斯痛苦地咽了一下干涸的喉咙,下定决心。 他掏出jc,先切掉蝎子的尾刺,在它疯狂的挣扎中,一刀了结它的性命。 “漠神无灾,漠神无赦,”他揪起那只英勇就义的沙蝎,面色难看地把它举到自己眼前,自我安慰似地自言自语道: “感谢你的牺牲。” 拯救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国的英雄之蝎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很奇怪,说出这番话之后,泰尔斯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交流了,他看着这只无意识抽搐的蝎子,居然有种感觉:他们在交流。 念及此处,泰尔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不敢再想,紧紧闭上眼睛,痛苦而艰难地把沙蝎咬紧嘴里。 “嘎嘣” 卧槽! 第一口,泰尔斯就痛苦地扭曲了脸孔。 神奇的味道和香气通过舌头的味蕾和牙齿的摩擦,进入他的知觉神经。 “嘎嘣” 第二口。 肥美,多汁,清脆,有嚼劲,还能救命泰尔斯死命地想着这些词汇,忘记口腔里奇特的口感,把露在外面的两只蝎钳咬进嘴里。 “嘎嘣” 这感觉,就像满布臭腥味的果壳。 嗯,随着咀嚼,从里面炸开一片又一片的咸湿汁水。 流满口腔,渗进喉咙。 “哗啦” 以及……同样味道奇怪的软肉。 嗯,他是不是该先清理它的内脏? 终于,忍着腹部翻江倒海的冲动,泰尔斯抽搐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肚子。 感受着腹部若有若无的异样感,泰尔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重新看向无情而无感的荒漠。 呵呵。 现在……他也是荒漠食物链的一份子了。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想到。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泰尔斯翻沙找石,把一只瑟瑟发抖的浅色蜘蛛先生(或小姐)赶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依旧残忍地切掉它的头部,整只送进口腔,嚼动起来。 “滋啦……” 嗯这个口感和味道,好像还行? 如果把它的肚子咬破的话…… “噗” …… 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想。 我真的错了。 泰尔斯流着泪,把它吞了下去。卡Kа酷Ku尐裞網 几个小时后,稍微清凉的傍晚,泰尔斯再度出发。 这一次,他的脚步轻快许多。 直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在一个掩饰得不怎么样的洞口,抓到了一只大腹便便的无辜蜥蜴。 这次,他兴高采烈地去除了它的内脏,因为是晚上,所以必须生火,所以泰尔斯享受了一把烤蜥蜴肉。 饭后,他的腹饿慢慢消退了。 事实上,泰尔斯还有些怀念起生吃的口感了。 吃下蝎子的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到:他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他瞬间被这个地方接纳了。 可惜啊…… 泰尔斯摸了摸肚子,遗憾地摇摇头。 几天前的那条响尾蛇…… 怎么就让它跑了呢?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只要你不在乎享受和味道,人类的韧性要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带着稍好一些的心情和同样的孤独,在第四天的夜晚合上眼睛。 但很快,第五天的早上,泰尔斯又要面临新的问题。 他的水不够了。 使劲抖着再也倒不出一滴水的皮质水囊,泰尔斯心中焦急。 怎么办? 用石头在夜晚收集露水的办法不能顶事儿至少不能支撑他走过一个白天。 而水源……泰尔斯昨天试着朝一株植物的根部向下挖去,但哪怕他挖了有两米,足够把自己活埋的深度,却依然只有沙子,顶多凉了一些。 反倒是出了不少汗。 真讽刺。 说实话,泰尔斯为进入沙漠后可能的高温做足了准备,但事实是,在日光下暴晒的王子没有为炎热发愁,没有被中暑所击倒,而是为食水担忧。 泰尔斯摸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开始皱眉。 水源。 他必须找到新水源……带着这样的沉重心情,泰尔斯顶着朝阳继续上路。 很快,缺水的症状在他的身上体现出来。 泰尔斯的口腔越来越干燥,感觉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他坚持着用鼻子呼吸格里沃临行前告诉过他,这能为他留存必要的水分。 他的情绪越来越平,越来越呆滞。 好渴啊。 泰尔斯迷茫地想。 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议着主人的剥削。 好渴啊。 想…… 喝水。 水。 但没过多久,当太阳再次升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时,泰尔斯手上一软,一个没扶住,半跪在了地上! 他开始感到眩晕。 王子的心中立刻响起警讯。 糟糕。 脱水? 还是中暑? 泰尔斯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总之,他需要休息。 不能再在太阳下逡巡,浪费体能和水分。 他抬起头,眯眼看了毒辣的太阳一眼。 泰尔斯又困又渴。 但他知道,此时的他不能就此坐下休息,太阳底下的沙砾无比滚烫,增加与沙子的接触面积只会让他更快地流失水分。 需要……找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有些迷糊地想着,迈开下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每个一步伐,都有如千钧。 他的喉咙在发烧。 口腔在摩擦。 浑身都在发软。 但他不能停。 不能停。 泰尔斯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下一个休憩点一片旱柳下的树荫,避开阳光的灼烤。 他稍作休息,在阴凉处回复着体力。 泰尔斯甚至开始严肃地考虑:是不是该靠自己的尿液活下去。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抬起了头。 他正在一片高坡上,俯瞰下方的平野。 他愣住了。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视野的远处,出现了一丝光芒。 那是…… 王子怔怔看着远处,看着反射到视野里的波光,心中止不住地发颤。 那是…… 湖泊? 泰尔斯猛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忍不住进入地狱感官,确认了视觉里的远方。 没错。 是湖面的反光! 前面,有湖泊! 有水源! 绝处逢生的王子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但他甚至等不到太阳完全下落,就急不可待地出发了。 按照他这几天的经验,虽然在视野里,但那么远的距离,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只要一个小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甩动手杖,走向他的希望。 一步,两步…… 五十步,一百步…… 一千步,一千五百步…… 翻过一个沙丘,再一个沙丘。 一棵灌木,再一棵灌木! 很快,很快! 眼看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泰尔斯心中越发激动。卡Kа酷Ku尐裞網 水,水,水! 我的天,哈哈。 他得救了。 泰尔斯心中发笑,心情波动。 漠神无灾。 漠神无灾! 他想道:没错,荒漠从不会无故降灾。 拉斐尔说得也没错,软弱者畏灾,在荒漠里,只有抛弃软弱,才能,才能…… 才能…… 才能? 但泰尔斯的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但他对自己走出的步数有所了解。 好像……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吧? 泰尔斯咬起牙齿,舔着干枯嘴唇上的血腥味,坚持着继续向前。 他浑身开始发酸,发痛。 甚至发麻。 但他不能停。 泰尔斯盯着眼前的水源,死命向前。 不能停。 怎么还没到? 终于,太阳慢慢下沉,黄昏到了。 周围变得阴凉起来。 泰尔斯使劲地喘息着,在一阵阵眩晕中撑住身体。 但他的心情也凉透了。 无他。 他的视野里…… 他眼前的水源,眼前的湖泊,眼前的希望…… 消失了。 沙子。 只有沙子。 泰尔斯发着抖,看着眼前地平线上,空无一物的场景。 他哆嗦着,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开始迷蒙。 呆滞的王子,瞬间反应过来。 他白天所见的,心心念念的,竭力赶路只为到达的…… 不是湖泊。 那不是湖泊。 是幻景。 或称:海市蜃楼。 下一刻,王子眼前一黑,栽倒在沙漠里。 失去了意识。 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吴先生,这次的事故,我们已经完成取证了……原原本本地研究了那天的监控录像……还有现场,包括可能的刹车痕和目击证人,一切都证据都表明……】 【我们还在调阅她的病历,包括精神状况,所以今天特别来跟你做个笔录,但是,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不不,吴先生,请您先不要激动,毕竟您还在病床上……可能,我们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一切还在调查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感觉像是一生。 又或者……一瞬间? 【可能,我是说可能,吴先生,您的女朋友,她那天载着您一起去兜风,可能是去……是去……】 【自杀的。】 下一秒,泰尔斯猛地一震! “啊!” 他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大喊出声,从无边的黑暗里清醒过来! 心中惊悸。 “喔噢,喔噢!” “悠着点儿,小子,你严重脱水,”一个大惊小怪的男性嗓音传入耳边:“卡恩,卡恩,快来!” “他醒来了!” 泰尔斯颤巍巍地睁开眼,入目所见,是一个刺目的火堆。 以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在是……晚上? 虚弱不堪的泰尔斯迷迷糊糊地想着。 随着他的醒来,周围的熙攘声越来越大:调笑,吵闹,交谈。 吵得他头疼。 视野里挤进来一张狭长的面孔。 那是一个穿着皮甲,满面雀斑的红发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整个人有些脏兮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灵动乱转,颇为滑稽:“我的天!我就知道你会活过来的……” 这个红发男人兴高采烈,使劲搓了搓泰尔斯的脸,让后者又是一阵眩晕:“卡恩,我们能来跟他谈谈救人的报酬了……” “让开,快绳,别再摇他了!”一个老成的男性嗓音远远传来,语气多有不满。 “你这可不是在帮忙。” 这个嗓音的主人似乎颇有威严,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嘈杂慢慢小了。 那个名为快绳的男人也不再动他了。 那个老成的嗓音再次传来:“这儿,喝吧。” 泰尔斯感觉到,他的头被托了起来,口腔被塞进了一个硬物。 嘴里的湿润让他微微迷惑。 等等。 水。 泰尔斯心中一动。 是水!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双手抢过水袋,拼命吮吸着里面的液体。 咕噜,咕噜,咕噜…… 泰尔斯像是疯子一样,死死抓着手里的水袋。 天啊。 水,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水是上天的恩赐。 “慢点儿,一口一口来,”那个威严老成的嗓音很温和,一边托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扶住水袋,控制着泰尔斯喝水的速度: “你刚刚恢复,不能喝太快。” 终于,几分钟后,泰尔斯松开了水袋,精疲力竭地靠回去。 他看清了那个老成嗓音的主人:一个面目粗犷的光头男人,三十许岁,留着细密的胡茬,跟“快绳”一样一身皮甲,正眼神幽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谢,谢谢。”泰尔斯虚弱而艰难地道。 夜幕下,这个名为卡恩的光头男人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笑容:“很好,你看起来好多了。” 就在此时。 “喂喂,大卡恩!”一道尖刻的嗓音凭空撕裂了空气,犹如洁癖者看到了蟑螂。 周围再度骚动起来。 这第三个嗓音听上去颇为油滑老气,老远就传来,语气里带着略略的不满:“我听说你又在路上管闲事捡了个垃圾我严正抗议你,虽然我尊敬你,但你要明白这趟旅途的风险,并优先考虑我们的安全……”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看见:第一个进入泰尔斯视野,名为快绳的红发男子叹了一口气。 他对光头的卡恩苦着脸道:“哦,我的天,是赛普那个奸商,他又来了。” 光头卡恩抬起头来,略一皱眉。 “我去跟他交涉。” “而你看好他,快绳,”卡恩淡淡地道,老成的嗓音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等路易莎和老锤子他们回来换班。” 卡恩站了起来,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个壮年男人身材魁梧,身上的斜皮带上别满了工具,从刀具到绳索不等。 他的背影离开火光的范围,朝那个尖刻的嗓音去了。 泰尔斯用力地挣起身子,靠上背后的行囊。 他环顾一圈,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火堆不是唯一,周围还有好几个篝火,各自围着不少人,他们装束不一,有的头巾蒙面,有的皮甲护身,有的满身小玩意儿,有的坐在一堆杂物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许多人都好奇地向着他这边看来。 而更外围,二十几匹骆驼跪地休憩,愉快地嚼着嘴巴。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营地。 这……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红发雀斑,名叫“快绳”的年轻男人对方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我在哪儿?”泰尔斯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口舌沉重。 快绳微微一愣。 “在哪儿?” 他挠了挠自己满布雀斑的鼻子,随即眼珠一转,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从手里摩挲开去:“你当然在大荒漠里啊!” “你不是睡昏头了吧?” 看着快绳手里的沙子,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还在荒漠里。 可是…… “所以,”泰尔斯盯着快绳,喃喃地道: “你们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快绳眼前一亮,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瞬间换了好几个脸色。 “我们是谁?” 他似乎在犹豫。 泰尔斯狐疑地看着他,用眼神催促对方。 半晌之后,只见快绳终于下定了决心,收起犹疑的脸色,开心而果断地回答:“我们……” 只见年轻的快绳眉飞色舞,说出一句让泰尔斯愕然的话: “我们是‘贩剑’的!” 第368章 丹特的大剑 贩剑的?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混沌,裹着毯子,刚刚恢复一些精神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从冰水里捞起来。 贩剑的…… 那是什么? 他懵懵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快绳。 就在此时,一个响亮有力的女声从泰尔斯的身后传来:“雇佣兵。” “我们是雇佣兵至于‘贩剑的’(sellswod),那是部分人对我们的称呼,也许直观生动,简单易懂,但除了刚入行的菜鸟,我们一般不会这么自称,就像商人们不会自称‘要钱的’,学徒们不会自称‘混饭的’,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和找不到女人的男人们则不会自称‘没人要的’。” 刚入行的菜鸟兴高采烈的快绳瞬间神色耷拉,朝泰尔斯做了个鬼脸。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对方虽然说的是通用语,但咬字艰涩,发音高亢,许多口音和腔调都跟他熟悉的北地通用语差别很大,跟印象中的永星城口音也对不上号。 他转过头去。 三个蒙头覆面、动作迅捷的轻装战士,正踩着脚下的沙砾,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旁人看见他们的身影,纷纷避让。 他们走进篝火,一个接一个地揭下遮挡风沙的面罩和头巾: 一个肤色稍深的青年男子,整张脸上涂着意蕴不明的黑纹,背负着两把十字交叉的弯刀,从左右两肩上各露出一个刀柄,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始终充满警惕;一个头发灰白有些年纪的壮年战士,放下一把锤头与尖刺齐备的吓人战锤,在满脸胡子之间惬意地看着温暖的篝火。 最后则是那个响亮女声的主人。 她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栗发女战士,五官端正素朴却略带风霜,挎着弓箭的背脊挺得笔直,缠着绷带的手臂始终按在腰间的剑上。 三人齐齐走进这个小小的营地,各自在篝火堆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使锤的壮年战士还开心地摸了一下快绳的头发,让后者不满抗议。 “顺便一句,我是路易莎·丹特。” 开口的女战士路易莎放下长弓,解开腰间的佩剑,对虚弱的泰尔斯轻轻咧嘴:“很高兴看到你醒来了,孩子,你很幸运不是每个受困的独行者都能在荒漠里幸存。” 她的微笑明亮而温和,让人心生好感。 泰尔斯轻轻一愣,随即回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雇佣兵。 他听过这些人,事实上他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对象六年前,他初到闵迪思厅的时候,就有一个小队的人受鸢尾花公爵的指使(或欺骗),前来试探被国王深夜造访的王室产业,结果齐齐殒命。 但仅此而已。 永星城乱糟糟的下城区里有不少人都愿意为了几个银币,以不常见且往往不合法的形式出卖不寻常的劳力:追债人、妓女、扒手、杀手、骗子、赏金猎人,只要不影响保护费也不带来麻烦,黑街兄弟会对自己人接私活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也曾经为几个铜币接过当街起哄的活计。 但在巍巍王都的高墙内,泰尔斯从来没见过这一行的极致那些纯粹为钱出卖暴力的人,只在吟游诗和谣传里出现的专职雇佣兵。 据说,他们一般只会在远离王法的荒野偏乡,局势不稳的边境之地,或者烽火正酣的战乱国度里奔波冒险,寻找雇主,把剑锋指向那些无冤无仇的对象,再从有权有势的人手里拿走带血的酬劳。 而在民风彪悍,尚武豪迈的龙霄城,雇佣兵就更少了:在几乎所有壮年男人都服过兵役,以杀敌和搏斗为荣的地方,连七旬老头也能把大斧凶猛地挥上十个回合,又有谁会愿意假手他者,依赖陌生人的武器? 作为政治中心的永星城不需要雇佣兵,自服其劳的龙霄城也不需要雇佣兵。 可是在这里…… 泰尔斯盯着这些人身上长短齐备,远近皆宜,与职业或征召士兵那种追求单一功能的兵种们截然不同的装备。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寒风呼啸下的危险荒漠,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几个篝火堆,看着视野之外未知的黑暗,看着营地外围盘成一圈跪地休憩的骆驼队,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女战士解下佩剑,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似有期待地望着他。 泰尔斯回过神来,礼貌地看向对方:“所以什么?”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男孩,而作为礼貌和回应……” 路易莎微笑如故。卡Kа酷Ku尐裞網 “哦,真抱歉!” “我是”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地撑地,想要坐起身来,却感觉到眼前一黑,手臂一软。 “哇哦哇哦,悠着点儿,”快绳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要倒下的泰尔斯,把他轻轻放下,大惊小怪地道: “你还没法站起来。你被发现的时候,正脸朝下倒在路中间,一半的身子都埋进了黄沙,看上去就像块不起眼的砂岩,要不是迪恩眼尖,一个队伍的双峰骆驼整整二十三匹,每匹**百磅差点就要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放松,小子,”那个使锤子的壮年战士撩了撩自己的胡须,“你脱险了,而我们有一整晚听你自我介绍。” 泰尔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路易莎:“我是……我的名字……” 王子不由得一愣。 他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对陌生人做过自我介绍了,事实上,无论是乞儿岁月还是王子时光,他都不需要自我介绍:在前者,没人在乎他的名字,在后者,无人不晓他的名字。 看着其他几人好奇的目光,以及他们陌生而疏离的眼神,泰尔斯不禁有种奇怪的荒诞感。 “怀亚,”他的声音在篝火旁虚弱地响起: “我的名字叫怀亚。” 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 “所以,怀亚,”路易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怎么沦落到大荒漠里的?” 泰尔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可信一些。 “我……我运气不好,事实上,非常不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父亲,他还活着时是个有点小权势的人。不巧的是,他在北地和人结了仇,等到他不能再保护我的时候,仇人们就接二连三地派了几个暴徒脾气很差,刀子很利的那种来找我,我只能逃,向南逃。” “他们一路把我逼进了大荒漠。” 泰尔斯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糟,但他也知道对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行囊,他必须有个不错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会背弩挎箭带着匕首孤身进入大荒漠。 更何况,他们还救了自己的命。 路易莎看向那个用锤子的战士,彼此点了点头。 “哇哦,能让你害怕得逃到大荒漠,”快绳眼前一亮:“你的仇人们,他们一定很恨你。” 泰尔斯默默点头,黯然道:“我没想到大荒漠里的生活会这么艰难,我连四五天都撑不下去。” “敌人。”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来,发现插话的是那个涂着满面黑纹的青年战士,他坐在火堆旁冷冷地盯着王子,擦拭自己的刀锋。 “所以你有追在背后的敌人当然,随之而来的总是麻烦。”他轻声道,面无表情。 泰尔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收起你的凶脸了,麦基,”路易莎不满地瞥了名为麦基的黑纹男子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有意见:“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这孩子不会是沙盗的卧底或间谍。” 泰尔斯心中一惊。 擦拭着弯刀的男子手上微顿。 “不,你不知道我的担忧,”麦基的面孔严肃起来:“如果你知道,我们就不会受雇于那个奸商,也不会来此。” “迪恩知道,但他不听我的。” 路易莎翘起了嘴。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争论。 满脸胡须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举起双手打圆场:“轻松点儿,伙计,没必要一天到晚绷着脸。” 他转向麦基,指了指虚弱的泰尔斯。 “可你也见到了,麦基,他差点就死在那儿了,没有哪个沙盗团伙会让一个快渴死的孩子来做间谍汤姆丁的商队也没什么好抢的,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事实上,我们一路上也都没有碰见沙盗或者流放者,而你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虚弱地笑笑。 麦基哼了一声。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凡人试图以权势干涉荒漠,但漠神从来无赦,”麦基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他向天空看了一眼:“这就意味着:我们有麻烦了。” 泰尔斯意下一动。 壮年的战士大笑出声。 “别理麦基,他就是那个样子,本地人总对旅人有些偏见,还神神叨叨,”满脸胡须的战士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转向泰尔斯:“还是让我们来谈谈其他有趣的事情吧……” 泰尔斯愕然。 他看了一眼麦基。 本地人? 就在此时。 “所以,你是个北地的贵族,被逼着到大荒漠逃难来了?”路易莎淡淡道。 “你知道,你的口音很像北地人。” “额,算是吧?”泰尔斯小心地回答。 是的,他只能这么说,而在龙霄城六年的经历,让他甚至不用刻意模仿,北地口音就手到擒来。 一边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很好,北地人,我最喜欢北地人了……也许我们该让迪恩来跟他的北地老乡谈谈……” 正在这时,快绳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腿! “贵族!” 快绳兴奋地搓了搓手,双眼放光。 “非常好!我们可以来谈谈报酬问题了,”他高兴地看着泰尔斯,脸上喜笑颜开:“你知道,这位怀亚小先生,我救了你的命免于葬身黄沙。” 泰尔斯微微一怔。 “是的,谢谢你。” 但他同时注意到,路易莎,壮年战士,包括那个满面黑纹的年轻人在内,都向着外边翻了一个白眼。 只见快绳一脸神气地直起腰来。 “所以,按照荒漠里的规矩,我拯救了你。” “也就是说,我将自动拥有你身上的所有财产,包括你的人身所有权,”快绳咳嗽了一声,叉起腰正经地道:“所以,怀亚你现在是我的了。”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一愣。 “明白了吗?” 下一刻,一只锅盖大的巴掌,从后方狠狠地抡上快绳的后脑勺! 啪! “啊!”快绳的惨叫甚至惊动了远处的一头骆驼。 看着快绳惨嚎的样子,路易莎还有那个壮年战士都笑了起来,连阴沉着脸的麦基也翘起嘴角。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快绳身后的人。 “如果这个臭小子再继续说这种胡话,你就这么对付他,准没错。” 熟悉而老成的嗓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先前见过一面的光头男子寒着脸回到营地,在路易莎身旁坐了下来,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留着八字胡,背着双手大剑,闷声不语的强壮男人。 其余人纷纷为他们让开位置,显然他们都是一个队伍的。 快绳泪汪汪地抬起头来:“迪恩!我说的又没有错,救人者有权……” 光头迪恩从鼻子里嗤声,打断他的话:“但这里是荒漠,不是大海,而且救了他的人也不是你。” “忽视他吧,”路易莎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痛苦的快绳身上收回,对泰尔斯抱着歉意摇摇头:“这个菜鸟在入行之前曾经是个水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叫他快绳他什么都不懂,却总喜欢把大海上的规矩搬到这儿来。” 快绳激动地举手以示抗议。 “可是……沙子组成的海,也算大海的一种吧?” 一脸委屈的快绳得到的回应,是用锤子的战士丢到他脸上的一块面包。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帮人的打闹。 用锤子的壮年战士在胡须中露出一口黄牙,对泰尔斯笑道:“你好,陌生的怀亚……你可以叫我老锤子,因为我在队伍里负责抡锤子。” 泰尔斯点点头。 “那个一脸臭臭的是麦基,你该看看他挥舞双刀的样子,是我们的千里眼和向导。”麦基,黑纹的男子轻轻哼声。 “而我相信你已经见过快绳了,这个康玛斯水手专门负责讲笑话……” “嘿!”快绳使劲挣脱着老锤子的大手,一边抗议道: “笑话也很重要的好么!” 老锤子不管不顾,一把将面包按进快绳的嘴巴里。 “你认识迪恩,坐迪恩隔壁那个不说话的是‘炉火’,一个荆棘地来的壮汉,专门负责杀人。”炉火,那个背着双手大剑的汉子对他点了点头。 泰尔斯友善地向他们打招呼。 “还有五个家伙在外面值岗,而眼前这个活泼的女孩……” 可怜的快绳使劲把面包从嘴里拔出来,接过老锤子的话,双臂甩向路易莎,绘声绘色: “路易莎·丹特!” “我们美丽又可爱兼能打还迷人可惜就是脾气有些不好的队长!” 路易莎的脸蛋微微一红。 泰尔斯竖起眉毛。 快绳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队长,转向光头的男子,眼珠滴溜溜一转: “还有大迪恩我们美丽又可爱兼能打还迷人可惜就是脾气有些不好的队长做梦都想嫁给他的人!” 下一秒。 “啊!” 路易莎的护腕狠狠地砸到快绳的额头上。 “闭嘴。”路易莎狠狠扭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快绳。 泰尔斯看见,其他人都像没听见这话似的低下头各干各的活:老锤子重新开始挑他的胡须,炉火继续喝他的水,麦基擦完了第二把刀,重新回去擦第一把,而身为争端主角之一的光头迪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说错了吗?” 快绳不满地抬起头来:“你就是我们的首领和队长,深受爱戴的路易莎。” “谁也不能否认,你组建了这个队伍,背负着‘丹特的大剑’迪恩也不曾反对这一点。” 路易莎脸色的更黑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觉得我说的是哪个?” 从空中飞来回应快绳的,是路易莎的另一个护腕。 泰尔斯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的互动。 他突然觉得,原来大荒漠也不全然是那么可怕。 丹特的大剑。 泰尔斯点点头,咀嚼着这个佣兵队伍的名字。 所以,那个女战士是这些雇佣兵的领队,以她的姓氏命名。 可是…… 吵闹中,迪恩又咳嗽了一声,眼神回到泰尔斯的身上。 “吃点吧,你刚刚恢复,”他向着泰尔斯递出一个面包和一个水袋:“水能延续生命,但不能填饱肚子。” 泰尔斯心事重重地接过食物,勉强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你。” 这个男人看着泰尔斯的样子,笑道:“别担心,怀亚,你的东西我们都好好收着呢,就在我们的行囊里某个奸商倒是很想吞了你的钱袋和十字弩,但我们制止了他。” 迪恩对着另一个篝火努了努嘴,火光旁,一个打扮得土里土气的男人正在面色激烈地跟别人讨价还价。 泰尔斯略有犹豫,随即点点头。 “谢谢你们。”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会报答你们的。” “我发誓我会的。” 快绳面色一喜:“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朋友,怀亚,我跟里缩……” 他的嘴巴重新被老锤子塞进了面包。 “不过,你们要去哪儿?” 泰尔斯咬了一口面包,看着这几个人的脸色,心中警惕难消:“事实上,我可以雇佣你们吗?” 雇佣兵们对视了一眼。 王子试探地道:“我是说,我在星辰王国里有几个亲戚,他们很有钱……” 雇佣兵们又彼此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泰尔斯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只有快绳面色一动,惊喜地在面包里支支吾吾。 麦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他嘴里的面包塞得更紧。 “星辰?”黑纹的男子轻哼一声。 路易莎动了动眉毛,露出笑容:“你知道,怀亚,我们已经接了一笔生意,要把这个商队送到……” 但光头的迪恩轻轻地举起手,路易莎顿时收住了话。 泰尔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迪恩叹了一口气,他沉稳而精明地看着泰尔斯。 “听着,怀亚,我看得出来,你心有顾虑。” 他直截了当:“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财物,也不会危及你的生命。” 泰尔斯心中一凛。 “这里是大荒漠,所以我不会问你的姓氏和由来,包括你是怎么惹上的仇人,我们对那些没兴趣,他们也追不到这里来救你只是荒漠里的义务,”迪恩摸了摸脸上的胡茬: “所以你大可放心。” 泰尔斯微微蹙眉。 迪恩的话显然在队伍里颇有威信,此言一出,就连对他颇有敌意的麦基也不再说什么了。 只有快绳,他好不容易把面包拔出来,哭丧着脸举起手: “那我们的报酬呢?” 没人理他。 “我只想问清楚其他几件事情,”迪恩严肃地道:“怀亚,你是从北边下来的。” 泰尔斯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紧张: “对?” 只见迪恩沉吟着,手指在膝盖上按了按,其他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问话。 “而你一路上,没有碰见星辰的军队?” 泰尔斯皱起眉头。 “没有。” 迪恩面色微动:“埃克斯特和星辰……没在荒漠里打起来?” “没有,”泰尔斯淡淡道:“至少我没看到。” “没有碰见沙盗?” “没有。” 此话一出,大家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来前路顺畅,”路易莎开心地道:“伙计们,我们很幸运走对路了。” 快绳嘿嘿一笑,跟老锤子对了一拳,却被后者的大力推得东倒西歪。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他们,有些不太明白。 但迪恩似乎非常谨慎,他继续问道:“但是你……也没有遇到在绿洲聚集的部落?” “我没见到多少绿洲,也没有什么部落。” “没遇到流放者的踪迹?” “什么是流放者?” “也没遇到灰皮?我是说兽人。” “没有,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 面对泰尔斯的疑问,迪恩没有再说话。 “奇怪,荒漠不该这么平静,”迪恩喃喃道:“我得再去跟汤姆丁商量一下……” “怎么了?”路易莎关切地问道。 迪恩摇了摇头:“没事,但愿是我的多余担心。” 他似乎终于问完了话,对其他人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能……送我到星辰吗?”王子看着迪恩,知道他才是这个队伍的主心骨:“不用太远,到西荒,到刃牙沙丘就行。” “如我所说,我有亲戚在那儿……” 其他人笑了。 “真不巧,可怜的怀亚,”老锤子微微一笑:“几天前,我们才刚刚从刃牙沙丘出来,而那里是星辰的领地。” “显然,我们不会这么快回去。” 泰尔斯心中一重:“即使……我许诺你们不低的酬劳?卡索家族可以……” 迪恩摇了摇头。 这一次,回答泰尔斯的是路易莎。 女队长叹息道:“这你要去跟汤姆丁谈,他是我们的雇主,这也是他的商队,而我保证他不会同意的,多少钱也不行就像我们一样。” “为什么?” “嗯,这么说吧,”女队长耸着肩,歪着脑袋,环顾了一圈:“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星辰人才刚刚在刃牙营地发了禁令:在一个月内,禁止任何人进入大荒漠。” 泰尔斯一怔。 星辰的禁令。 所以那是…… 路易莎晃晃脑袋:“显然,他们要派军队进荒漠,来打仗,不管打谁就像九年前的荒漠战争,以及那之后时不时的肃清战役。” “任何人?”泰尔斯思量着字眼:“但你们还是进来了?” “是的,”路易莎咳嗽了一声,“而你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报以疑惑的眼神。 “生意,怀亚,生意!”快绳抢着回答,眉飞色舞: “赛普·汤姆丁,那个该死的奸商想趁着禁令偷偷在荒漠里捞一笔封锁的商路,意味着更高的货物价格,更暴利的长途生意!” 默不作声的麦基抬起头来:“还有更大的风险。” 泰尔斯眯眼不解。 迪恩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知道你很想赶紧跟亲人见面,脱离威胁,怀亚,但是……” 光头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叹息道: “一旦碰到星辰的军队,汤姆丁就别想再留下他的货物了,他本人更要去坐牢而被他雇佣的我们,‘丹特的大剑’,运气再好也会有一大笔罚金,运气差的话,就会被赶出刃牙营地,从此不必在那里接生意,也不必再接跟那里有关的生意。” 泰尔斯忍不住皱眉。 所以…… “所以,”迪恩淡淡地道:“你觉得,我们无论是雇主还是我们这个队伍,还会乐意在禁令解除之前,回到星辰,甚至跟星辰的官吏们打交道吗?” 泰尔斯想明白了,他也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你们要去哪儿?” 迪恩跟路易莎对视了一眼。 一秒后,迪恩低下头,露出笑容: “现在,除了局势日趋紧张的自由同盟和祈远城,只剩一个地方,是一个从星辰除非,冒险穿越荒漠的商队,最能赚取利润的地方。” “终结之塔。” 第369章 荒漠的威胁 泰尔斯背着自己的行囊,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喘息着走在商队的骆驼身后。卡Kа酷Ku尐裞網 尽管脚下的沙地依旧滞碍难行,尽管裹在麻布里的皮肤仍然闷湿难受,尽管毒辣的太阳还是毫不留情,但少年的心却平静了许多。 无他。 “我告诉你,坎泽,我真的告诉你,”菜鸟雇佣兵,快绳走在前一匹骆驼旁,对着来自北地的彪形大汉,同在“丹特的大剑”里的坎泽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所说的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事儿……想想看,我们干的活计多危险啊,等于把性命系在裤腰带上,放完尿抖鸡儿的时候都要注意频率,担心会不会把脑袋晃下来,没准哪天遇到硬点子,回不去了,那你的老婆女儿不都得哭死,然后穷愁潦……” “操你,快绳,”本就不耐烦的坎泽扛着一把双手大剑,跨过一块碎石,嫌恶地给了喋喋不休的快绳一个白眼:“你妈妈没教过你别诅咒别人吗?”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前方蜿蜒成一条线的骆驼队,看着驼队前后交谈的商人们,以及远处骑着马匹逡巡的雇佣兵们,不禁翘起嘴角。 比起一个人毫无希望,孤独监禁也似地在荒漠里痛苦跋涉。 能看见人烟,能遇到人群,能听见他们彼此或开心或丧气的交谈声…… 真是太好了。 快绳死命地摇摇头。 “我就是打个比方……但你想想啊,你现在拿出这笔钱押在坦帕那里,如果活着回去了,他就把九成九的钱还给你,如果你死了,坦帕就赔十倍的钱给你的家人,那你不就死得很有意义诶诶,别别,好坎泽,乖坎泽,棒坎泽,帅气的坎泽,别动手啊!我就打个比方,诶,别啊,嗷呜……” 泰尔斯摇了摇头,迈动脚步,把目光从被一顿暴揍的快绳身上收回来。 “看来恢复得不错,”一名巡哨回来的雇佣兵蒙着厚厚的头巾,在泰尔斯的身边蹬下马匹,换成步行,让烈日下奔波不休的马儿休息:“但你毕竟才刚刚痊愈,不必勉强,不妨待在骆驼背上。” 大迪恩揭下头巾,露出光滑的脑袋,把一柄格斗斧绑回肩后。 泰尔斯对光头的雇佣兵笑了笑:“我认为,做点恢复性运动还是有好处的。” “我想他的意思是,”背着双刀的麦基面无表情地骑过大迪恩的身后,看也不看泰尔斯,“要是你再次倒下,我们可没工夫在累赘身上浪费时间。” 泰尔斯尴尬地看着满面纹彩的麦基骑过他们身旁,去跟同伴交班。 “我觉得他不喜欢我。” 他看着麦基的背影,不禁皱眉。卡Kа酷Ku尐裞網 “显然,你没法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的拥趸,”迪恩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远的同伴:“尤其是麦基。” “鉴于他过去的经历,麦基的警惕心很重。” “在混熟之前,他怀疑每一个陌生人。” 泰尔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是他被商队救起后的第三天。 “丹特的大剑”是个不大也不小的雇佣兵队伍:负责探路的小个子战士“微风”一回来就倒头大睡,来自钢之城的前锻造匠休伯特笑容腼腆,大肚子的艾伦比亚人哈肯一团和气地追问泰尔斯结婚了没有(没有的话,他想把自己的七个尚未出嫁的妹妹之一介绍给泰尔斯),北地人坎泽粗声粗气,总喜欢大力拍人肩膀,有事没事吹口哨的射手庞迦瞥了泰尔斯一眼就跑去尿尿了,再加上快绳、老锤子、麦基、炉火,以及大迪恩和首领路易莎·丹特至少在这趟旅程里,他们有十一位职业雇佣兵日夜轮班,保护着这个有二十人和二十三匹骆驼的小商队安全穿越荒漠,去往大名鼎鼎的终结之塔。 泰尔斯有时候会很奇怪:这么点人,真的足够保护商队吗? “当然,面对一些数十人的沙盗团伙,我们在人数上吃紧,”这是迪恩对他说的话:“可是有武装的商队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沙盗是否愿意冒着风险,来跟我们这十一个全副武装的职业杀手对耗人命?” “也许他们能打赢,但必然代价惨重,自己也没剩多少人,再下次打劫,也许就是他们的末日。” “这就是我们的意义,也是佣兵的生存之道,威慑大于拼命,毕竟我们可不是敢死队当然那些专职打仗的百人团除外。”那时的迪恩摇了摇头。 泰尔斯对他们的救援和收留心存感激,特别是在前天遭遇可怕的沙暴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灰蒙视野里,耳边的凄厉风声摄人心神,泰尔斯连自己嘴里的话都听不清楚,只能死命抱头躲避,不住嚎叫呼啸的沙子比刀锋还可怕,它们死命地击打一切暴露在空气中的目标,钻进一切能钻的缝隙,力度之大简直要刮开泰尔斯的血肉皮肤,多亏经验丰富的商队躲在避风处,他们才借着围成一团的骆驼队度过了危机他就明白,自己能在恐怖的大荒漠里走上整整四天才晕倒,再遇到救援,副作用只是一点点脱水、狂躁和荒漠幻觉,真是托了漠神的天大幸运。 想到这里,泰尔斯对迪恩露出微笑:“谢谢你,迪恩,你救了我的命哪怕我是个陌生人,还很有可能是沙盗的间谍。” 迪恩略略一顿,随即也轻轻一笑。 他把马匹挂上前方一头骆驼的挂钩,特意拉长了一段绳子,避免骆驼的气味影响到马儿: “彼此照顾这是我们,是依靠着荒漠为生的商人和佣兵们的信条。” 迪恩吐出一口气,略略感慨:“很多年前,怀亚,我也像你一样当然,那时候我比现在的你大得多穷途末路一个人倒在荒漠里,苟延残喘,绝望待死。” 他摇摇头:“是丹特,我是说路易莎的父亲,老丹特,是他用热诚和坚持,从狱河摆渡人的手里赎回了我,即使他们自己当时也很糟。” “人们总要彼此倚靠,相互依托怀亚,这是丹特告诉我的话。” “一个人没法在大荒漠里孤独生存。”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你就进入了‘丹特的大剑’,跟他们相互依托,”泰尔斯默默道:“所以你才会救了我的命哪怕这很冒险。” 迪恩看着远处的沙丘,缓缓点头。 “在大荒漠里,如果我们不相互帮忙,那就只会被荒漠吞噬,”光头的雇佣兵拍了拍自己的坐骑: “你见识过沙暴了,而在最可怕的黑风暴面前,即便是生死相搏的仇敌也要寻机共存,逃出生路放心,怀亚,这一段路我们能好好相处,而你也一定能回到家和亲人的身边,放下担忧。”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谢谢。” 迪恩笑了笑,没说什么。 是啊,泰尔斯默默道:他别无选择。 干旱、炎热、风沙、寒冷,他若单独离队,短短几天就会死在这个无情的荒漠中,相比之下,这个商队有经验,有补给,有保护,还清楚路线,跟着他们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只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再做打算了。 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们总得回去刃牙沙丘,回去西荒的吧? 出神的泰尔斯脚下一顿,差点撞上前面的骆驼。 少年这才惊讶地意识到:商队停了下来。 “怎么了?”泰尔斯探头看向前方排成一线的骆驼队,却看不真切,只能奇怪地问着身边的迪恩。 但迪恩只是皱起眉头,并不答话。 “迪恩!” “你得来看看这个!” 随着马蹄踩在沙地里的特殊闷响传来,雇佣兵的探路者,小个子的“微风”驰越过许多一头雾水的商人们,一脸焦急地在迪恩面前勒停马匹。 他焦急地道:“路易莎在前面发现了什么!” 迪恩面色一变。卡Kа酷Ku尐裞網 光头的战士拎起自己的单刃格斗斧,脸色凝重地跨上战马。 “麦基,快绳,拿好武器,上马跟我来!” “坎泽,你和休伯特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尤其注意两侧的沙丘背坡!” 他的命令果断而迅捷,雇佣兵们听命行动,毫不迟疑。 怎么了? 泰尔斯略带紧张地抓紧时光弩,看着神情严肃的雇佣兵们骑马越过商队,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有此疑惑的不止是他,商队里的其他人惊疑不定地交头接耳,泰尔斯甚至看到有人脸色苍白地卸下了货物,骑上骆驼,看样子是准备一有不对就跑路。 十几分钟后,麦基和快绳回来了,但他们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商队继续出发。 “迪恩和路易莎去找商队的头头了,他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在泰尔斯的旁敲侧击下,快绳好歹绷着脸,对少年悄声道:“不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营地。” “但里面的人全死了。” 泰尔斯悚然一惊。 “怎么死的?” 快绳闷闷不乐地牵着坐骑,跟着商队前进:“被杀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不太自在的快绳:“什么?” “谁干的?” “不知道,这才糟心。” 但快绳随即眼珠一转,看着泰尔斯的眼神闪现出得意。 “你是第一次来荒漠吧,幸运的怀亚,”快绳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地咳嗽了一声:“在温度和干旱,当然还有沙子之外,荒漠里最有名的威胁,有两种。” 他把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兽人,还有荒骨人。” 泰尔斯神色一凛。 “他们往往都聚集在自己的部落里,有自己的牧畜和领地,四季迁移不定,遇到威胁,则成群结队地出动。”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腋下的时光弩:“你是说,杀死那些人的是……” “不不不。” 快绳摇头晃脑,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哪怕你时运不济,落到稍大些的部落手里,也不一定必死无疑,按照经验,荒骨人会估估你的价钱,兽人会称称你的斤两,再决定要把你上了还是卖了或者上完再卖。” 按照经验? 泰尔斯面色古怪地看着煞有介事的快绳。 “卖?”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重复道:“卖去哪里?” 快绳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知道卡利格里吗?” “卡利格里?”泰尔斯微微一怔,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是的。” 说起这个,快绳双目放光:“卡利格里,传说中的荒漠名城……有人说那是荒漠深处一个难攻不落的堡垒,也有人说它是数个部落共组、随季节迁移的大型营地,更有人说那是历时数千年的古代地下都市,被荒漠的人们占据,甚至还有人说,卡利格里是荒漠里某头邪恶巨龙的玩乐场,它喜欢在那里看着人们自相残杀。”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荒漠里有……巨龙?” 但快绳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打断我……总之,卡利格里,那是荒漠里最神秘、最热闹也最危险的地方,荒骨人、兽人都是那里的常客,传说那里跟几个荒漠大部落之间有着不薄的关系。” “一旦你被俘虏了,无论是荒骨人还是兽人,它们都会把你卖到那里,把你变成奴隶,变成他人的财产,在你还能挪得动之前,它们让你去格斗、卖淫,做一切能挣取利润的事情,取悦荒漠里的大人物们……” “但是。” 快绳眼神一肃,话锋突转:“无论是有组织的兽人还是荒骨人,都不是荒漠商队们最大的担忧他们至少有秩序,有自己的规矩,不管那些规矩看上去多不可思议,有时候,有些部落还欢迎商队的造访。” 快绳眯起眼睛,举起食指:“可万一你遇到了沙盗……” “从外面逃进荒漠的不法之徒,那些已经穷途末路,无可损失的渣滓和疯子。” 快绳的表情变得很可怕:“那你就向漠神或者落日皓月祈福吧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手软,什么叫俘虏,什么叫手下留情。” 泰尔斯心有惴惴地看着他。 但快绳还没结束:“甚至更糟的,你碰上了流放者……” “流放者?” 快绳眯起眼睛点点头:“荒漠里最危险的存在,荒骨人和兽人都有。” “他们因为犯错而被所在的部落流放,踽踽独行但别忘了,这些人都是在大部落中训练成型,实力强悍,经验丰富的可怕战士,行走在荒漠就像在自家里散步一样。失去部落的庇护后,他们也逐渐失去了原则和规条,常年经受烈日风沙的折磨,变得残忍,恶毒,暴虐,为了生存不得不抱团,甚至与沙盗为伍,威胁却远超一般的沙盗。” 快绳的表情和声调随着他的话语升降起转,看上去绘声绘色,生动活泼。 他的嗓音阴沉下来:“他们往往没有底线,为了生存,甚至做得出某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超乎想象的事情……”泰尔斯沉吟道:“比如说?” 快绳的脸绷紧了。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缩紧了脖子,神秘无比地在泰尔斯面前崩出几个词:“同类相食。” 泰尔斯呼吸一滞。 “这么说,大家一直谣传的,说荒漠里有人吃人,甚至小孩们会被卖到荒漠里,被荒骨人或兽人吃掉的事情……” “是真的,”快绳冷冷地看着他:“或者部分是真的。” “怀亚,荒漠里是很危险的,好好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再呼吸了。”快绳的声音充满了惆怅:“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占据我们的身心” “所以,为了战胜这种恐惧,怀亚,我们有个方法……”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只见快绳咳嗽了一声:“我跟你讲,刃牙沙丘有个叫坦帕的酒馆老板,他承诺,只要你存一笔钱在他那里,如果你活着回去了,那他就返还给你九成九,如果你没能活着回去……” 就在此时。 啪! 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突兀出现在他们的身后,狠狠地一巴掌掼上快绳的后脑! “啊啊啊路易莎!” “快绳,臭小子!” 雇佣兵的队长,路易莎·丹特怒气满满地抽打着快绳的脑袋,把他打得抱头鼠窜。 “少见人就鼓捣你那些歪门邪道的赚钱生意!” “还有!” “少拿你道听途说的三脚猫见识来唬人了!” 第370章 有人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商队的主人在迪恩的示意下,宣布他们要扎营休息了。 西垂的太阳之下,泰尔斯尽力帮助佣兵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搭帐篷,试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累赘,尽管没做过这些的他总是笨手笨脚,唯一比较安慰的是,新入行的快绳比起他来也好不了多少。 经历了半个小时的不知所措和错漏百出,泰尔斯和快绳,一个外行加一个新手总算在轮班的人回来之前,给雇佣兵们支好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帐篷。 背坡之下,雇佣兵们的营地扎在一块。 泰尔斯看得出,这些拿钱卖命的战士们跟他们要保护的对象之间有着不小的隔阂。 商人们在拆卸货物的同时下意识地瞥向佣兵们的武器,仿佛害怕他们随时会扑上来似的,就连扎营也总是离佣兵远远的,这让后者们的帐篷显得特别突出。但畏惧危险的心理,又让这些被保护着的商人们不敢距离战士们过远,所以滑稽的事情出现了:雇佣兵的帐篷扎在一处,商队其他人的帐篷则围绕着雇佣兵,保持着一定距离,呈扇形散开,外围的骆驼们把他们又围了一圈,如果有人从沙丘上望向这些帐篷,肯定觉得它们活像一块贝壳。 累得满头大汗的泰尔斯和仍然兴高采烈的快绳第一个在帐篷边上坐下来,看着麦基和休伯特、迪恩三人在前方生起火,陆续在营地里坐下。 “最近的补给点应该不远,这几个月天气不错,水源没怎么迁动,‘微风’正在搜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从队伍前方赶回来的雇佣兵首领,路易莎·丹特惬意地在营地里坐下,解开身上的武器。 迪恩点了点头。 “让大伙儿都警醒点,今晚早些睡,”迪恩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皱眉思索着什么:“明天我想早点出发,以防万一。” 路易莎挑挑眉毛:“没问题。” 她转向其他佣兵们:“你们听见了?” 休伯特和麦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当然,遵命,”快绳回应得很快,眉飞色舞:“迪恩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回应他的是冷着脸的路易莎踢来的一脚沙子。 “嗷呜,队长!我说的是迪恩‘夫人’,是我给他取的新外号,又不是你!” 快绳可怜兮兮地抱着头。 直到怒气满盈的路易莎向他踢来第二脚沙子。 泰尔斯不无疑惑地看着路易莎和迪恩的对话,就目前看来,迪恩在这支队伍里地位不俗,甚至连路易莎都认真而仔细地听取他的建议,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难道真的如快绳所说,路易莎喜欢迪恩,所以…… “但我还是很担心,迪恩,”老锤子皱着眉,牵马走进营地,把燥热不堪的坐骑安顿好:“今天的那个小营地……” 迪恩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跟汤姆丁说过了,我会再去跟他交涉的。” 老锤子皱起眉头:“但你知道汤姆丁是什么人,我们怎么交涉?” 迪恩摇摇头:“想办法。” 泰尔斯装作漫不经心地按摩着酸痛的腿脚,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就在此时。 “所以……” 一个油滑的声音传来。 雇佣兵们和泰尔斯转过头去。 “你们要和我交涉什么?” 只见一个头发油光锃亮,衣服纹饰华丽的男人顶着肚腩走近了他们,一双眼睛在颊肉上一闪一闪,活像一只小猪。 他的脚步颇有些做作,像是在舞台上的刻意踏步。 “赛普,赛普·汤姆丁,”迪恩叹了一口气,对这个油光满面,动作生硬的男人道:“刚刚还在说起你呢,我们慷慨的雇主。” “什么风把你吹来我们的营地了?” “哦,我辛勤的战士们,”商队的主人,赛普·汤姆丁带着淡淡的倨傲,高高提起右手上的一个瓦罐,咬着腔调开口:“当然是犒赏。” “一位好骑士绝不让他的坐骑受饥,一个好将军亦不令他的士兵挨饿。” 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汤姆丁刻意咬出来的,似乎是永星城的口音。 雇佣兵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没人理会商队的主人。 汤姆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高举的手臂有些酸,只能轻轻地放下瓦罐,咳嗽了一声提醒大家:“瑟拉公国的葡萄酒,一点小小的心意,犒劳你们这几天的辛苦。” 雇佣兵们齐齐望向迪恩。卡Kа酷Ku尐裞網 “我们还在工作,赛普,没法喝酒。”光头佣兵礼貌而冷淡地道。 汤姆丁的表情略略一滞。 “很好,迪恩,我会把你的敬业精神告知刃牙营地里的人脉的,你知道,我跟各大商队都很熟,而我会告诉他们,整个刃牙沙丘营地的人们想找佣兵时,都该找你而我也会跟威廉姆斯男爵提起你们的兢兢业业。” 商队的主人维持着他淡淡的微笑,望向泰尔斯:“哦,孩子,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过来你叫什么来着?” 突然被点到名的泰尔斯微微一愣。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额,谢谢你,汤姆丁……老爷,我是……我是怀亚。” 汤姆丁叹了一口气:“啊,怀亚,一个好名字,要知道,几天前,在要不要救你这件事情上,我还犹豫了好一阵……你知道,孩子,汤姆丁老爷我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坏人,但是我得要看顾这个小小的,却关系了十几个家庭的商队,我的任何决定都会可能关系到某个家庭的生计和未来……是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是要把其他的忠诚朋友们置于危险?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汤姆丁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唉,我的曾祖父也是贵族,他曾经在‘贤君’你也许不知道,他是位星辰国王的麾下效力,那位闵迪思三世时常提醒我的曾祖父:作为贵族,我们不但肩扛责任,更要心怀热枕。” “这句话成为了我们的族训,从曾祖父那里传到我祖父,祖父常常提醒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也常常提醒我,”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把你留在我的队伍里,孩子。” 汤姆丁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得感谢闵迪思三世陛下,孩子,因为他的训言,我作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身处困境的你才能获得新生。” 看着神情淡然的汤姆丁,泰尔斯抽搐着脸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哈,哈,是的。” 身后的快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汤姆丁耳朵一动:“什么?” “没什么,汤姆丁老爷!” 快绳反应很快,笑容灿烂:“不愧是贵族之后,你棒棒哒!” 汤姆丁露出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路易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迪恩叹了一口气,打断了这场尴尬的聊天:“赛普,你不需要用酒来贿赂我们,不妨直接开口:有何贵干?” 汤姆丁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满意他直呼其名。卡Kа酷Ku尐裞網 满头油腻的商人汤姆丁拢起双手,下巴抬得比耳朵还高:“我在考虑你昨天说的话,迪恩,那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回去’?” 雇佣兵们纷纷皱眉,惊疑不定。 泰尔斯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回去?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赛普,”迪恩耸了耸肩,似乎完全没有被对方说出的事情困扰:“你也见到早上的那个营地,还有那些尸体了,我们该放弃去终结之塔,避免潜在的危险,至少要绕路。” 汤姆丁的嘴唇微微一缩。 “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 “据我所知,迪恩,也据你们所见,只是几个沙盗藏身的小营地,”汤姆丁维持着严肃和倨傲,一副谦虚倾听的派头:“有必要吗?这会严重影响你们的名声,而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有的货物有时效……” “你见到那些营地了,我们都看见了,”迪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光头雇佣兵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皱起眉头:“里面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沙盗,他们全都死了死在不远处,身上是各色武器造成的伤口。” 雇佣兵们的表情变得很糟糕,快绳甚至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个例,我们一路走来,从拳石地到蜥蜴口,已经有不下五个地方是这样了,还不仅仅是沙盗,也有身份不明的小股人员,我怀疑里面也有商队。” 迪恩转向泰尔斯:“而你见过怀亚了,据他所说,从北边下来的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好像一夕之间,广布荒漠的沙盗和流放者全都消失了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 全部……消失…… 迪恩淡淡地道:“所以……我真诚地建议你,不,是强烈建议你,赛普,我们别再前进了。” 汤姆丁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维持着最后的风度。 下一秒,汤姆丁猛地抬头,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巴掌上! “我不明白!” “沙盗,流放者……这些为祸一方的败类,阻碍商路的渣滓们,死了不是正好吗!”汤姆丁咬牙切齿: “我们该担心的事情又少了一项,而我也要恭喜你们,大迪恩,因为他们的死,你们的工作变得轻松多了……消除他们的威胁,那不就正是我雇佣你们,雇佣专业保镖的原因吗,你们说呢,身担荣誉的战士们……” 汤姆丁转向其他人。 雇佣兵们没有说话。 迪恩长叹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赛普,”光头佣兵咬牙道:“那些营地里的沙盗,他们的尸体全在营地外不远处被发现,这说明,他们是匆匆逃离营地的时候被杀的他们碰上了不可抵御的敌人,以至于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发现敌人之后,就只有死命地跑。” “但他们没跑掉。” 迪恩凝重地道:“整整二十几个武器在手,经验老道,心狠手辣的沙盗。” “一个都没跑掉。” 汤姆丁微微一愣。 迪恩挑眉道:“听我的,赛普,回头,另寻他途,以策安全。” 汤姆丁老爷依旧面色如常,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衣服的布料上搓动,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没告诉过你们吧,关于让我们直接回程的事情,”他转向女战士:“丹特队长,你怎么说?” “迪恩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说,”路易莎果断地回答:“他代表整个队伍。”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其他人表情如常,似乎习惯了这一幕。 汤姆丁再也维持不住面色的淡然,他痛苦地搓着自己的头发。 泰尔斯这才发现,汤姆丁的头上头发稀疏他是个秃顶。 只见他咬牙道:“迪恩,你说,我为什么要冒着被刃牙沙丘驱逐的危险走这趟?” 迪恩耸耸肩。 “你想要利润。” “对,利润!” 汤姆丁似乎找到了什么宣泄口,举起食指狠狠地道:“他妈的利润!” “这么多能说会道,精通计算的商人埋骨荒漠,可我们照样前仆后继,因为这就是唯一支撑我们冒险踏入荒漠的东西:利润,利润!” 他瞪着眼睛,似乎要向视野里的每一个寻求共识:“首先,埃克斯特和自由同盟要开打,其次,星辰人要封锁荒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整条供给线都被掐断了因为北地人要开战或者星辰人要发神经的,从黄金走廊进入埃克斯特的路会被封锁,从荒漠到星辰的通道也会受阻!” 汤姆丁似乎气急败坏:“你知道吗,很快,一袋长廊群岛产的二百盎司大麻烟草,在星辰卖五个托蒙德,到北地就能卖二十个耐卡茹!即使减去劣币和汇兑的消耗,我们还能净赚上近七十到八十个梭伦王!一**瑟拉丘陵的精酿葡萄酒在南国集市标价四十五凯勒,走上一些路,到终结之塔就能卖出八十梭伦银币的高价,一条剑湖畔的精制天鹅绒在艾伦比亚当地卖二十个塔比索,在荒漠以北就能喊出几十耐卡茹!一桶永世油,一盏不灭灯……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货物,只要来对了地方,就都能赚取利润,而这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市场的供求!我敢用汤姆丁家族世代的名誉打赌,接下来的一个月,南边的货物会在北地提价,东边的商品能在西边脱销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 “而我们走到现在了,你却建议我直接调头,回刃牙沙丘,乖乖让星辰人没收我的货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如果有必要的话,”迪恩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掉货物总比掉脑袋好。” 汤姆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 “如你所说,汤姆丁老爷,”迪恩补了一句:“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汤姆丁像是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脸庞。 “有人能告诉我,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严重到要我放弃整个商队的利益?” 迪恩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赛普有人。” “有人?” 迪恩点点头,眼神无比严肃:“‘有人’,有人正在我们所处的荒漠里,他们正在按计划、成规模、有效率地、大面积地猎杀一切活物。” “而即使是沙暴也没能阻止这场杀戮。” “就在我们前方不远。” (本章完) 第371章 荒骨人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以为汤姆丁就要哭出来了。卡Kа酷Ku尐裞網 火光中,他的上下嘴唇来回碰撞,顶在颧骨上的小眼睛迷蒙地眨了又眨,额前的油腻头发微微摇曳。 但商队的主人猛吸了一口气,好歹扶稳了摇摇欲坠的形象。 汤姆丁弯起两颊,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好吧。”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汤姆丁咳嗽了一声,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不断晃动:“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曾祖父曾经在‘贤君’闵迪思三世手底下打过仗,国王陛下在饮宴的时候告诉过他:越是遭逢困境,我们就越是得多一些信心。” 快绳痛苦地捂住额头,做着“又来了”的口型,泰尔斯注意到,丹特的大剑里不少人都做出类似的动作。 但迪恩依然沉着地看着汤姆丁,面色如常。 “现在,就是你们不,是我们大家都需要多一些信心的时候了,”汤姆丁束紧了自己的腰带,凸出的肚腩在空气里弹性十足地摇晃着,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给他们一些信心: “好迪恩,亲爱的迪恩,你知道,我历来很欣赏你,所以我觉得你们的雇佣金可以再高一点……” 迪恩笑了。 “你没听进去,我们欠缺的不是信心,而是安全,这更不是我们在哄抬物价,”迪恩笑得很礼貌,仿佛这只是一场最普通的交涉:“我们不能再前进了天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我们。” “营地里的那些尸体新鲜得很,连黄沙都来不及掩埋,这说明我们与未知危险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要我说,我们昨天早上就应该考虑回头。” 汤姆丁微微一愣。 “迪恩,是你向我保证这趟可以来的,”商人的胸膛开始起伏,他瞪圆了眼睛望着迪恩:“你不能让我空手而归,赔本亏损!那样的话我连你们的佣金都付不起!” 快绳眼前一亮。 “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下次存一笔钱在酒馆老板坦帕那里,如果你像这样空手而归,那他就偿还你……唔,唔,唔……”但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北地人坎泽恶狠狠地一把捂住了嘴,带着泪光手舞足蹈,无助挣扎。 “情况总是会变的,”迪恩对汤姆丁失声而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跟那比起来,如果我们死在外面了,那就不用付佣金了?” 汤姆丁的脸色一僵,欲言又止。 最终,他举起手指,逼视着迪恩,双眼里满是不安和焦虑以及隐藏得不怎么高明的怒火和愤然。 “这也关系到你们的声誉,丹特的大剑!” 商队老板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这算是哪门子的雇佣兵,哪门子的保镖?” “我低声下气地请你们出马,慷慨大方地付钱,好吃好喝地供着,连你们半路上捡垃圾,浪费资源,给商队增加负担都没有多说什么……” 半路上捡到的垃圾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垂首挠头。 说好的贤君呢。 说好的“肩扛责任,心怀热枕”呢? “而你们收了定金,最擅长的就是半路撂挑子,出卖雇主?” “整个刃牙沙丘都会知道的!” 此言一出,雇佣兵们的表情都变了。 “我跟你们讲,我本来打算,这趟旅程之后在威廉姆斯男爵面前夸奖你们,争取降低你们的税金和场地租费来着,现在,我是不是该回去告诉男爵阁下或者其他同行,你们被几具尸体给吓尿了裤子,根本连最基本的素质” 但汤姆丁被打断了。 “荒漠里,你永远不该质疑你的向导和保护者,胖子,”坐在一旁的麦基冷冷开口,脸上的纹路略带狰狞:“你把荒漠想得太简单了,相信我,你不妨想想那些永眠大漠的人们的棺材是用黄沙做的,免费。” 汤姆丁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还有,如果你真的跟威廉姆斯男爵够熟,商人老爷,熟到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命运的程度,”另一边的老锤子淡淡地道:“为什么还怕回去刃牙沙丘呢。” 好不容易挣脱了坎泽魔掌的快绳扑哧一笑:“或者搬出你的贵族祖上跟国王喝过酒的事情,也许会让男爵大吃一惊,殷勤地补偿你的损失?” 汤姆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麦基和老锤子:“你们……” “好了男孩们,”默不作声的队长路易莎咳嗽了一声,举起双手,像个和事佬一样笑眯眯地发话:“我们不必搞得这么僵,我保证我们会有好方法解决这事儿的,对么?” 她笑着看向迪恩,使了个眼色。 终于,迪恩叹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光头。 “那好吧,那我们,嗯,我们找个折中的办法。” 汤姆丁像是找到了救星,感激地望向路易莎。 “丹特队长!我就知道您是讲理的……” 路易莎摆了摆手。 “往某个方向走上二十还是三十里路,我们会遇到一个甚少人知晓的偏僻绿洲据点,那里驻扎着某个小部族,”迪恩轻声开口,“我们认识他们的头酋,事实上我们很熟,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这个时节他们应该迁移到附近了。” 麦基冷笑一声。 “你们可以在那里交易一些货物,换一些荒漠特产,补充水源和食物,至少销出去一部分积压品,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样?” 汤姆丁微微一愣。 “等等,荒骨人的部族?就在附近?” 听到这话的泰尔斯吃了一惊,握在手里的水袋颤动了一下。 他的惊讶与汤姆丁是一样的。 荒骨人? 一个熟悉的脸庞在眼前浮现出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人的红色双眸。 但迪恩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担心的话,赛普,那个部族……他们对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至少比我们更清楚,问问他们,我们就能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究竟是荒漠里出现了某个恐怖杀手还是沙盗们无聊地自相残杀,然后再决定我们继续走还是……” 汤姆丁焦急地挥舞双手:“可那是荒骨人!那些吃人的杂种……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能保证……” 麦基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因为那就是我出身的部族,”脸上画着满满黑纹的战士轻轻地点了点汤姆丁的肚腩:“放心。” 麦基嚼了嚼牙齿,目光如箭: “作为一个‘吃人的杂种’,我会提前告诉他们:你可不能吃。” 商队的主人脸色苍白,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快绳扑哧一笑。 泰尔斯愣住了。 荒骨人。 荒骨人? 他死死地看着麦基,尤其盯着后者的眼睛。 但那是一对普通的棕色眼眸。 “荒骨……” 汤姆丁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佣兵,却发现他们都面色不虞地看着他,不由得微微一哆嗦。 “附近?”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荒漠里来去自如了吧,”迪恩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老爷,我们有位荒骨人当向导。” 汤姆丁又哆嗦了一下。 路易莎把汤姆丁扶了起来,对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那么……我们明天就去那个部族……” 汤姆丁的脸上瞬间泛出微笑。 “咳咳,我明白了!” 商队的主人嘿嘿一笑,看上去多少有些勉强:“我们明天就回程!明天,明天!” 话还没说完,他就连滚带爬地留出了营地,那样子像是屁股后面有八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丹特的大剑们轻松地笑了起来。 泰尔斯坐在角落里,默默无言。 “但我们都知道,那里没有什么荒骨部族,”老锤子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重新坐下来的麦基:“而且那是我们按计划要去的补给点,不是么。” “没错。”迪恩耸了耸肩,对着汤姆丁的背影努了努嘴。 “但他不知道啊。” 营地里又是一阵畅快的笑声。 “问题解决,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搜那些尸体了。说真的,那些死去的沙盗里有几个流放者,我甚至认得出是刹拉伦部族的人,有人身上的刹纹至少有二十道赢过二十场厮杀,甚至有可能是极境的家伙,”迪恩叹了一口气: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干掉的。” 路易莎对他温和地笑笑:“别操心,明天我们就回程了。” 泰尔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狐疑地看着这个队伍,目光不时地在麦基身上掠过。 路易莎注意到了泰尔斯的眼神。 “别介意,怀亚,也别太惊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路易莎善解人意地道:“什么荒骨人都青面獠牙,专吃人肉之类的……”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转来,顿时让泰尔斯觉得很尴尬。 老锤子甚至开始哈哈大笑。 女队长摇摇头:“首先,那个所谓的荒骨部族不存在,我们也没有要去哪个部族作客。” 快绳露出大白牙:“说着玩儿的。” 泰尔斯勉强地抽了抽嘴角。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好的,当然,但你们刚刚说,麦基他……” 路易莎笑道:“没错,麦基是个荒骨人,看见他脸上的纹路了吗?那是战纹,荒骨人的证明之一。显然,他并不吃人,荒骨人也不……” “不,不是所有,”麦基轻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目光冷酷: “只是我所在的部族不吃人而已。” 泰尔斯又是一愣。卡Kа酷Ku尐裞網 “去你的,麦基,”老锤子闷哼一声,咬了一口食物: “每句话都像是在讲鬼故事。” 泰尔斯还是觉得有些难堪,毕竟他是在别人的营地里,但路易莎的笑容让他舒心不少,可迪恩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让王子颇为忐忑。 他转向快绳。 “所以,我听说过的……” “哦,忘了你听说的吧,”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咽下食物:“疯狂,暴虐,人吃人……荒漠外的人总把这里描绘得你知道,有些人懒得区分,也没法区分,就草草了事,以讹传讹,把被迫或自愿在荒漠里讨生活的人类都统称为荒骨人,甚至把外来的沙盗和暴徒都算进去。” 泰尔斯听得眉头一起一伏,略微恍然。 “当然,我怀疑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见过真正难缠而可怕的那类荒骨人。” 老锤子轻哼道:“即使在荒漠战争里,真正的荒骨人,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迪恩开口了,他平淡的语音让大伙儿慢慢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的困惑,怀亚,也知道外面都是怎么流传荒骨人的,但你不用害怕荒漠很大,荒骨人也不是一个简单明晰的族类,”光头的佣兵礼貌地向麦基示意:“他们的历史恐怕不比荒漠短多少,种类也不比沙漠里的动物少多少。” “有的部族警惕排外,有的部族乐于待客,有的部族残忍好战,有的部族友善和平,有的部族人丁稀少,也有的部族强大得敢跟兽人掰掰手腕,甚至去两大强国的边境看风景,他们千差万别,就是这样。” 泰尔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但我听说,荒骨人都是……都是红色眼眸?” 那个瞬间,麦基抬起头来,目光清冷。 “红色?” 顶着对方不善的眼神,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说错话了吗? “很多士兵也是这么听说的,”迪恩笑道:“显然,他们没遇上过真正的荒骨人或者遇得不多。” 但这一次,麦基打断了他。 “不,红眼的荒骨人是存在的。” 荒骨人抬起头,脸上的黑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正对着泰尔斯:“你见过?” 语气咄咄逼人。 泰尔斯挠了挠头。 “我见过……见过那些听说过他们的人,”泰尔斯一时吞吐:“就跟,跟你们一样。” 麦基看着泰尔斯,目光久久不移。 “只有一小部分荒骨人会有那样的眼睛,”他慢慢地道,连其他佣兵们也在认真地听他说话:“他们是始祖后裔,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算是荒骨中的贵族。” 快绳又冒了出来:“确定不是白化病?” 老锤子从背后给了他一巴掌,害得快绳嗷嗷大叫。 “始祖后裔?”泰尔斯忽略了打闹的快绳,疑惑地问道。 麦基眯起眼,为他解答了疑惑:“红眸……据说他们是荒骨人的起源,是进驻荒漠的第一代荒骨人留下的血统,无论在哪个部族都会受到优待,天生就是部落的祭祀。” 所以,泰尔斯在心里小小地皱眉:黯红眼眸的秘科干部,拉斐尔·林德伯格……是所谓的“始祖后裔”? 荒骨人的起源? 快绳在这时候插了进来:“但我听来的是,那些红色的眼睛是荒骨人跟恶魔做交易的证明?” 麦基皱起眉头。 “恶魔?”泰尔斯又是一惊。 “对,我听老水手说的,那些活在地底的恶魔,”快绳举起双手,有模有样地狰狞道:“邪恶、恐怖、阴险、混乱的恶魔,无时不刻不想着到地上来作乱。” 快绳煞有介事:“传说中,荒骨人是被神遗弃的种族,于是他们跟神的敌人地狱里的恶魔做了交易,成为恶魔的地上仆人,得到了长驻死亡之地的力量,成为大荒漠里仅次于兽人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所以呢,怀亚啊,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正所谓命运无常,我们要用合适的方法珍惜自己的生命,让生命变得有价值,比如说……” 泰尔斯尴尬地弯起嘴角,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幸好,在快绳继续之前,老锤子一巴掌把他的话连通他的脸拍进了沙子里。 “得了吧,谣言止于智者。几乎所有荒骨人,他们供奉的、相信的明明是漠神,甚至修建了神圣的祭坛,影响了一大票外来人,跟恶魔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你问问麦基就知道了。”老锤子默默地道。 麦基耸了耸肩。 快绳不服气地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沙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我怎么知道?” 老锤子放下食物,露出笑容:“没告诉你吧,我是星辰人,出生在西荒领,就在英魂堡。” “所以,我确实见过,还见过不少。” 泰尔斯竖起眉毛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些似曾相识的星辰地名了。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在血色之年里,我被征召去守卫刃牙沙丘;荒漠战争的时候,也曾跟着国王的大军进过沙漠,打过祭坛战役嗬,那可是好场大仗,”老锤子露出缅怀的神色:“但那时起,我就发现,我只会挥舞锤子,但仅凭种地和征召兵微薄的赏钱养活不了家人,我想过去应征王室的常备军,听说他们的薪水高一些。” 快绳惊讶地眨了眨眼。 泰尔斯也怔怔的看着她。 这个胡子大叔……居然是星辰的老兵…… “但命运弄人,到了最后,我还是跑来干了雇佣兵。” 老锤子转过头,嘿嘿一笑:“然后还跟个荒骨人成了兄弟。” “我跟你不熟。”他身旁的麦基冷不丁地回答。 “谁说的!”老锤子哈哈大笑,狠狠地抱住麦基,用肘部勒着他的脖子,前后摇晃:“我可是救过你命的恩人呢!” “该死……放开!”麦基面色难看,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却没有生气或发作,只是死命挣扎。 “但是啊,他不是每次都能救你的命,”快绳叹了一口气,摊手故作无奈:“因此我建议,麦基,你不妨存一笔钱到酒馆老板……嗷……” 这一次,不用任何人提醒,北地人坎泽一把将快绳的头按进沙堆里。 “抱歉啊,”团队的首领,路易莎无奈地按着头颅,装着没看到那些打闹的佣兵们,对泰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他们平常压力太大。”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团和气的雇佣兵们。 这个团队的氛围,让他突然觉得很新奇。 这是他所见过的团队里最和谐的一个了:废屋的乞儿们只有瑟瑟发抖的无奈,闵迪思厅的私兵们唯有冷冰冰的服从,尼寇莱的白刃卫队里尽是铁血的手足情谊,而无论基尔伯特、约德尔、姬妮还是普提莱,他们之间总有种难言的疏离感。 要说最贴近的,嗯……泰尔斯想起埃达、怀亚和罗尔夫,突然觉得他们的相处还挺像眼前的人们的。 快绳第二次吐出嘴里的沙子,咬牙切齿:“呸呸,我想到了……额,也许,也许漠神本来就是地狱里的恶魔?” “慎言,”挣脱了老锤子怀抱的麦基面色一寒:“荒漠里,很多人死于炎热和饥渴,但更多的人死于缺乏敬畏与过分傲慢。” 快绳向泰尔斯眨眨眼,做了个“又来了”的神情。 老锤子笑了:“得了吧,快绳,少传些道听途说的谣言,一个路过冲刷道的吟游诗人还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荒漠里有头巨龙,外号叫作‘暖心姑娘’!巨龙,你信么?那些传说里骗小孩子的玩意儿,还‘暖心’……” 快绳面色一变。 “但龙不是传说,”泰尔斯小声地加入讨论:“据说,埃克斯特就是巨龙建立的,龙霄城的贵族统治者还以此为荣。” “对!”快绳找到了声援者,士气大涨,信誓旦旦地道:“酒馆里有北方来的人,听他们说,五六年前,一头巨龙就降临过埃克斯特,降临过龙霄城,与传说中的灾祸大战……” 泰尔斯轻轻咳嗽一声,低头专心对付自己的水袋。 “灾祸?你还信这个?”老锤子笑得很开心:“你确定碰到的不是冥夜神殿的祭祀?那些神叨叨的戏精?” “哈,一群喝高了的北地人,你清楚他们的德性,灌上几杯马尿就开始胡言乱语,谁知道他们看到的是巨龙还是长翅膀的猛犸象,也许只是为了掩饰国王去世的事情,编造些传说故事出来……” “嘿!”这次,一直不说话的大汉坎泽不满地举手:“别忘了这儿还有北地人!” “锤子,对不了解的事情,多少保持点敬畏,”坐在一旁的迪恩看着同伴们的闲聊,只是独自微笑,就像一个看着孩子们打闹的父亲:“我们还在荒漠里,也许运气不好,明天就碰上那位‘暖心姑娘’呢?” “那我就把她上了,”老锤子耸了耸肩:“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龙骑士!” 路易莎轻蔑地嗤了一声:“在那之前,把你们的食物吃完龙骑士!还有麦基,还有你,快绳,别以为菜鸟就能偷懒,然后去外面跟微风、炉火还有哈肯、庞迦他们轮班!” “嘿,那迪恩呢?他也要轮班的!”快绳举手抗议道:“为什么你就不催他呢?” 迪恩耸了耸肩。 路易莎露出神秘的微笑。 看着队长的微笑,快绳心中有些恐慌。 “至于迪恩,他今天已经很辛苦了,无论是查看周围还是交涉,”路易莎温柔地道:“所以嘛,亲爱的快绳,你今天少睡一点,轮他的那份班。” 快绳哀嚎一声,雇佣兵们哈哈大笑,营地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泰尔斯咬下一口食物,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宁静的舒适感。 这就是雇佣兵。 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一对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泰尔斯以为那是对他颇不友好的麦基,但他错了。 不是荒骨人。 是迪恩。 这个光头的佣兵默默地看着他,目光有异地打量着正吃着饭的泰尔斯。 迪恩的眼神慢慢变了。 第372章 血刺蜥 王子又咬了一口食物,顿时觉得很不自在。 迪恩依旧盯着他,似乎对他怎么吃饭很感兴趣。 怎么了嘛?泰尔斯吞咽下一口食物,突然很想这样问。 但他没有。 幸好,路易莎突然开口,引开迪恩的注意力,解除了泰尔斯的不适感。 “我感觉我们得罪他了,迪恩。” “你知道,汤姆丁那个人,”路易莎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该死,你相信吗,我们明明试着救他的命,却得罪他了。” “没关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替他工作,”迪恩叹息道:“走完这一趟,我们就再也不接汤姆丁的生意了。” “最后一次?” 快绳闭眼吐出一口气:“漠神保佑!我真是受够了那个家伙!张口闭口都是我认识某某某……” “最后一次嗬,那就更糟了,我都能想象他怎么在背后编排我们了。”路易莎讽刺地道。 “告诉过你了,我们不该来。”麦基默默地看着迪恩。 “是我的错,兄弟,”迪恩对荒骨人歉意地一笑:“我们就不该北上。” 光头的佣兵眼神灼灼。 “不用担心汤姆丁,我想,我们是时候离开刃牙沙丘了……虽然本来也打算没待多久。” 这句话让所有雇佣兵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迪恩。 泰尔斯不禁好奇起来:这个光头佣兵,似乎有着一股一开口就能吸引他人注意的魄力。 “离开刃牙……你是说,离开我们现在的大本营?”老锤子惊讶地重复道。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似乎为这个建议而惊异不已。 路易莎谨慎地问:“离开?现在?你是怎么考虑的?” 迪恩摇了摇头。 “首先,是自由同盟要开仗,然后星辰人在刃牙沙丘封锁了边境,接着这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我不相信这些事情彼此无关。” 光头的佣兵喝了一口水,面带忧色地看向远处的几个营地:“无论刃牙沙丘还是西部前线,这片土地都不再适合雇佣兵了。” 快绳迷惑地举手。 “等等,我怎么听不明白?自由同盟,封锁边境……这些事情跟适不适合雇佣兵有什么关系?” “闭嘴,”老锤子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听迪恩说,学着点。” 快绳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泰尔斯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迪恩。 “好几年了,祈远城再也没有派出清扫队深入荒漠,维护商路,听专走西边生意的雷蒙说,就连巡逻骑兵的游弋范围也越来越吝啬,”迪恩盯着脚下的沙地,默默地道: “而现在,自由同盟都敢公然跟他们,跟北地人叫板了,这说明了很多事情。” 北地人坎泽冷哼一声,似乎很不满。 迪恩叹了一口气。 “不只是祈远城,威兰领也收缩了防线,专跑那一线的阔拉克告诉我,从西大针林到恩德黄土一带,已经很久没看见埃克斯特的护林人了,倒是时不时会遇见守望城派来圈地的星辰人……” 快绳挠了挠头,歪过脑袋:“所以什么意思?” 大家不约而同地给了他一个眼刀,责怪他的插嘴。 但迪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显然,无论祈远城还是威兰领北地人在荒漠的影响力和存在感正在减弱,这些事情明确无误地说明:巨龙打算收回它的指爪,埃克斯特王国,正在衰落。” 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所以说…… “为什么?”快绳一脸惊愕:“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政治,对么。”这一次,接过话头人的是出乎意料的老锤子,他一脸厌恶地摇摇头: “六年前,埃克斯特重新选举了国王。” 泰尔斯心下一沉。 他眼前浮现出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头颅。 那个王冠。 那个……女孩。 迪恩微微叹息。 “对,我猜那就是祈远城和威兰领的边境军队消失的原因和去处也许那位杀兄夺位、名声在外的新国王,对大公们的威胁比荒漠边境高得多,以至于他们无暇顾及沙子上的事务。” 坎泽嗤了一声:“弑亲者。” 迪恩点点头,皱眉继续说话。卡Kа酷Ku尐裞網 “荒漠里的势力,无论是兽人的大部落还是荒骨人的部族,他们一定会察觉北地人的回退,察觉荒漠北端的变化,没有了成建制的军队威胁,一直窝在深处的他们会试探着北上,填补埃克斯特留下的空白,争取生存的资源与空间。” 光头佣兵在沙地里划出一道道线条,泰尔斯勉强看出那是地图: “与此同时,巨龙国度的衰落会让星辰人腾出手来,西部战线可能会扩张,也可能不会,但从他们这次的封锁禁令来看,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快绳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一头雾水,唯有路易莎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迪恩。 看到这里,泰尔斯突然明白迪恩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从何而来了。 只见迪恩眉心紧皱,一脸谨慎地道:“无论是大部落北上还是星辰西扩,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佣兵队伍承受得起的,生意会越来越少,路途会越来越难,意外会越来越多,至少五年内,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荒漠的北端和东部。” 老锤子无奈地哼声:“唉,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如果我们是像‘鲜血鸣笛’那样的精锐百人团……” 但迪恩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不,那我们就会成为部落冲突或是王国征战的炮灰,死得更快。” 老锤子尴尬地笑了笑。 “那我们去哪儿?” 快绳瞪圆了眼睛:“重新回去南方,回到我们来的地方,迷海三国?” 迪恩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无论是瑟拉公国、诺顿公国还是奎尔公国,他们也面临和荒漠北端同样的问题。一样的道理,埃克斯特的衰落和内斗,随之而来的是星辰王国的复兴,哪怕是他们受创最严重的刀锋领。” “没有了北方巨龙的威胁和掣肘,星辰王国腾出手来,一定会试图恢复他们在西南各邻国里的影响力和霸主特权,而在迷海三国,在那些商人、暴徒、流氓、杀手、赏金猎人、自由骑士以及雇佣兵们大行其道的自由世界、走私乐园、免税天堂、刀剑斗场、死亡乡野里……猜猜看谁会最先倒霉。” 泰尔斯缓缓呼吸着,一步一步地消化着眼前的知识这些佣兵们得到的信息,可不是书房里的“小滑头看世界”。 快绳几乎要被绕晕了:“好复杂,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 “简单地说,”迪恩表情认真,默默出神:“就是我们得找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强权和势力分庭抗礼,相互忌惮,最好元气大伤,相持不下,那样,我们既能找到生意和机会,又不必面对规模战争的灾厄。” 路易莎点了点头:“所以?丹特的大剑要指向何方?” 迪恩微微一笑,指了指沙地上的地图:“还是这件事埃克斯特王国暂时衰落,黄金走廊和康玛斯联盟也会受影响。康玛斯内部历来矛盾重重,一旦埃克斯特陷入内斗,跟龙霄城有姻亲关系、攫夺了联盟话语权十几年的藤蔓城受冲击最大,反过来,北方四城在北边的压力会骤减,迎来上升期。” “以善流城为首的北方四城、唯瓦里尔邦是瞻的海岸共同体,甚至以桑拉斯特为代表,安稳了很久的东南诸邦,都会跟失去强援的藤蔓城迎来一段小小的争斗期,我们不清楚康玛斯内部的争斗会怎样,但商人之间的内斗,最少不了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而像是枫角海岸、科亚伦克、北海王国这样的康玛斯周边小国里,应该也会多上不少机会。” 说起善流城,泰尔斯就想起龙霄城里那位让人印象深刻的,遵守“契约精神”的侯爵。 迪恩继续道:“藤蔓城衰落,所以康玛斯失去了染指西面,染指塔伦迪共治地的动力和实力,艾伦比亚王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一直盼望着在康玛斯渗透之前拿下塔伦迪共治地,但那既有可能是和平的政治演变,也有可能是血腥的征服战争,去那儿的话我们前途未卜。” “至于黄金走廊……自由同盟和白山就不讲了,盛宴领和野茫山也不清楚,莱沃尔夹在康玛斯和艾伦比亚之间,我也说不好。但是一个从钢之城来的佣兵告诉我,安伦佐公国的熙德大公身体不佳,可想而知,他的子女们将围绕继承权展开拉锯,龙吻地周边的大小城池邦国可能会因宗主国的动荡重新站队洗牌,但康玛斯忙着内斗,星辰要重纳迷海三国,艾伦比亚,我猜关卡、厘金、甚至小规模的强盗和叛乱都会出现,商人们不会喜欢的,但那就是雇佣兵的机会。” 迪恩抬起头来,却无奈地发现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就连路易莎也皱着眉头。 但泰尔斯的清澈目光却让光头微微一怔。 迪恩咳了咳嗓子,回到当前,指指地面:“所以,康玛斯或者龙吻地,我们选一个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快绳满面崇拜,说着粗鲁的、不知是海上还是荒漠里的俚语:“现在的雇佣兵都这么吊的吗?” 泰尔斯也严肃地看着迪恩。 别的不说,但单凭这份见识…… 难怪,丹特的大剑,难怪他们能地信心满满地深入荒漠。 难怪他们能聚集这群千奇百怪,各有所长的战士。 路易莎噗嗤一笑。 “其他人我不知道,”女队长看着光头佣兵的眼神难以言喻:“但迪恩,是的。” “他就是这么吊。” 迪恩又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是雇佣兵,快绳,要生存下去,靠的不仅仅是实力或运气,”他哈哈一笑,难免有些尴尬,“而是审时度势的谨慎精明,细致入微的观察情报,还有通达四方的人脉名声。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雇佣兵的生活。 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麦基突然一动。 他迅捷地伸出手,从沙地里抄出一大把沙子! 泰尔斯和一众雇佣兵都吓了一跳。 沙粒从荒骨人的指间落下。 “操!”这是麦基嘴里第一次吐出脏字,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咬紧牙齿,面孔狰狞。 沙子落光,泰尔斯这才看清楚,麦基手上的是一只小型蜥蜴,兀自挣扎不休。 嗯,蜥蜴。 等等。 泰尔斯发现,他认识这种品种……额,不能说“认识”,应该是,几天前,他“吃”过这种品种的蜥蜴。 火光之下,这只蜥蜴颜色血红,满布白色条纹,表皮之间还有尖尖的软刺,痛苦地在麦基的手上挥动四肢和尾部。 “漂亮,麦基!”老锤子开心地大笑:“猫抓老鼠都没这么……”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 那个瞬间,看清了那只蜥蜴,路易莎的脸上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恐:“我的天啊,这是……” 泰尔斯疑惑地看看老锤子,又看看其他雇佣兵,发现大多数人都一脸凝重除了刚入行的快绳之外。 “别慌,”迪恩的声音让紧张的大家安静下来:“至少我们都在这里。” 王子的目光放回那只可怜的红色蜥蜴身上。 泰尔斯满腹疑问。 这不就是一只蜥蜴吗? 虽然颜色罕见了点,但是……有什么问题吗? 总不能有毒吧泰尔斯默默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等等,应该没有什么毒,能持续好几天才发作吧? 是的吧? “等等,”快绳表情一凝,指着那只蜥蜴:“我好像听坦帕说过这个……红皮白纹……那就是,就是……” 他面色苍白。 “是啊。” 麦基冷冷道:“血刺蜥。” “不祥的征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血刺蜥?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动物的名字。 到底是在哪里呢? 但他一时没能想起来,于是直接发问。 “不祥?为什么?”这是一头雾水的泰尔斯。 老锤子叹息着耸了耸肩,看向天空中的朦胧月色。 “这种蜥蜴是荒漠的特产……” “一旦食物不够了,它们就会在夜晚呼唤彼此,渐渐聚集在一处……”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满面愁容。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团结捕猎?” “不。”麦基摇摇头,目露狠色。 他慢慢地,用他那满布荒漠口音,泰尔斯听了好几天才渐渐习惯的艰涩通用语,咬字道: “它们会开始……猎杀彼此,捕食同族。” 泰尔斯一愣。 只听荒骨人冷冷地道:“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血刺蜥才能靠着同伴的尸体,填饱肚子,撑过这个食物难寻的关头。”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头挣扎着的血刺蜥。 这是…… 路易莎叹了一口气:“吞噬同类,倚之为生。” “世间万物中,有哪种生灵能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 泰尔斯愣住了。 “真不巧,”迪恩叹息道:“我就知道一种。” “而它们正活在与你我毫无二致的皮囊之下。” “所以血刺蜥是荒漠里最不祥的生物之一,漠神造它出来,就是为了警示我们在荒漠里的行为漠神无灾,凡人自寻,同类相食,必遭天谴,”麦基皱紧眉头,定定地道: “它意味着荒漠里最惊悚阴森的事情,比代表厄运的乌鸦还要糟糕看见它的人,或有厄运,吃下它的人,命途坎坷。”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那只蜥蜴。 吃下它的人…… 不是吧? 这是迷信对不对? 等等…… 一定是迷信对不对,什么靠不住的玄学之类的…… 一定是…… 喀拉! 下一秒,麦基毫不留情地手上发力,结束这只不祥动物的生命。 沉浸在惊惶中的泰尔斯又吓了一跳。 荒骨人眼神冰冷地挖开一个沙坑,将血刺蜥的尸体放了进去。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漠神无赦,荒漠即赦。”他念叨着什么,把沙子埋好。 快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看样子有些呆滞的泰尔斯:“别理他,荒骨人总是怪怪的。” 团队的气氛仿佛瞬间阴沉下来。 “别紧张,大伙儿,”路易莎咳嗽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它已经死了,我们只是见了一面,就算有些小波折也没什么,而且那只是传说,再说,也没人蠢得去吃它……” 听见这话,泰尔斯表情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去轮班吧,我也去,”迪恩面色淡然地道:“相信我,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 “等等!”麦基突然出声,语气严肃。 泰尔斯又是一怔。 迪恩皱起眉头:“怎么……” “这只血刺蜥……”麦基咬紧牙齿,看着那只埋了一半的血刺蜥:“它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麦基,那只是传说……”老锤子叹息道。 麦基猛地抬起头! “不,在沙子里埋洞的它,是被吓得逃来的!” 荒骨人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而这就意味着……” 下一秒,麦基整个人猛地趴到地面! 他把侧面的耳朵埋进沙子里,一动不动。 “所有人安静,”迪恩举起手,很有默契地悄声道:“让他听。” 瞬间,营地里的大家都安静下来,连快绳都满面惊恐地捂住嘴巴,只剩下其他营地的嘈杂声远远传来,像是朦胧的背景音。 怎么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们,但哪怕是从未作为雇佣兵的他,也在短短一会儿间明白了他们的举动。 仅仅数秒后,麦基就蹦了起来! 荒骨人猛地伸手探向自己的双刀,语气很急,脸色狰狞: “有人在接近,四面八方,脚步很重……” 不等他说完,迪恩就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格斗斧,朝天大喝道: “警戒!” 他的吼声很大,在荒漠的夜空里尤其突兀! 整个商队的夜晚为之一静。 下一秒,商队的营地就乱了起来,嘈杂一片,熙熙攘攘,什么声音都有。 但这一边,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丹特的大剑们就齐齐从地上蹿起来,连快绳也不落下风。 他们各自扑向自己的武器:坎泽霸气地拔起双手大剑、麦基抽出双刀、老锤子解开锤子上包裹的麻布、休伯特举起直槌和大盾,快绳拔出一柄带护手的弯刀、路易莎则甩下箭囊,抽出腰间长剑,他们背对篝火,默契而统一地成阵型散开。 泰尔斯这才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拉过时光之弩,开始装箭。 搞什么? “敌人?”迪恩持斧在手,看着背后的沙丘和远处的地形,沉稳地问道。 “不清楚,”麦基摇摇头,语气急促,喘息还未缓和:“晚上看不清沙尘,沙子传音很糟,所以他们趁着……他们快要合围了,我们的哨戒……” “先确认坐骑,”路易莎表情扭曲,她咬牙抽出腰间的剑,嘶声大喊着:“发信号通知微风他们……”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 泰尔斯心中一寒。 黑暗中,一道厉响突兀传来! 嗤! 北地人坎泽像是被重锤敲了一记,向后一挫! “啊啊啊!”他怒吼着,把大剑插入沙地,稳住身形,微微颤抖。 眼尖的泰尔斯看见,北地人的肩膀上出现了一支尾羽尖利的长箭。 “敌袭!”迪恩怒吼着,挥斧格开一支冷箭。 砰! 铛! 数秒的时间里,雇佣兵们或闪避,或格挡,在沙子的摩擦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中,抵挡下第一波的冷箭突袭! 但无数的惊叫和惨嚎,从商队们的营地处传来。 “不!” “啊,好痛!” “这是” 泰尔斯又惊又怒地听着耳边似曾相识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最痛恨的战场。 下一秒,老锤子沉稳地甩开大锤,势大力沉,与黑暗中来袭的一柄武器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咚!” 折磨耳鼓的巨响中,泰尔斯惊讶地看见,强壮的老锤子居然身形一晃,倒退三步,单膝跪地,痛苦喘息! 敌人,无数的敌人,他们像是约定好一样,从无尽的黑暗中倏然现身。 休伯特的大盾及时迎上,挡下敌人的下一击。 “来!”休伯特怒嚎着,打算呼唤同伴:“我们先把这个干”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意图不会实现: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的雇佣兵们都遇上了敌人! “日!” 麦基咬牙大喝,双刀格出,卸开一道质厚刃长,似刀似剑的武器。 但他还没能还击,就又狼狈地就地一滚,在漫天的飞沙中,避开一根向下砸地的大棒:“他们是专业的!” 路易莎沉着地跟迪恩的斧头配合,挥舞长剑,借着灵活的身形与三个敌人艰难地周旋:“别慌!两人一组,阵型!” 死命保持冷静的泰尔斯,在篝火旁咬牙上完了弦,举起臂弩,看向四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篝火被突如其来的战斗撩拨得飘摇不定,忽明忽暗,敌人的身形看不真切,却影影绰绰,笼罩了这一方小小营地,扑向丹特的大剑们。 “草草草” 快绳尖叫起来,他的弯刀被敌人大力击退,可怜的新丁摔倒在地,幸好,坎泽豪迈地拔出长箭,补上他的位置,大剑挥退一个要趁势进击的敌人。 泰尔斯瞬间进入地狱感官。 天啊。 他浑身冒着冷汗,看着眼前的一切。 “啊!” “杀!” “叮” “砰!” “克鲁里!” 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四面皆是,狂怒的战吼与武器的交击响彻这个月色朦胧的漆黑夜晚。 甚至一声吓人的动物低吼,从不远处伴随着惨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咀嚼声像是牙齿在撕开血肉。 妈的。 妈的! 在狱河之罪的帮助下,神经紧绷的王子摆脱了火光的误导和黑夜的欺骗,他明晰地看见:沙地上,四五十个粗壮、高大的身形,似乎同一时间,从沙丘,从平地,从背坡,从不同的方向角度,向着商队的所有营地,所有人袭来! 其中甚至还有四肢着地,长尾甩空的非人物种。 侵掠如火。 蚁聚而攻。 杀戮无情。 “呼” 背后风声急袭! 操! 泰尔斯咬紧牙齿,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矮身避开一记斧击! 斧风划过他的头发,堪堪一寸就削开他的脑门。 该死。 该死! 这是……要命的厮杀! 泰尔斯在风声中惊怒地握紧臂弩。 敌人粗鲁的咒骂传来,听不真切。 终结之力涌上王子的大腿,泰尔斯踩动脚步拉开距离,迅捷地转身面向敌人。 他将时光之弩对准这个高大对手的胸膛,狠狠扣动扳机:“噌!” “铛!” 巨响之下,敌人痛苦地一晃,攻势停顿,斧头无力地垂下。 泰尔斯浑身颤抖着,却不是恐惧和惊惶那种东西早就在无数次遇险中丢得差不多了,与尼寇莱那不公平的一战,更是让他感受到拼命厮杀的残酷和直接而是狱河之罪盈满全身时的本能,是对战斗的渴望。 王子猛吸一口气,果断抛开臂弩,踩动脚步。 寒风中,无数沙砾在他的鞋底摩擦着,向后退开。 熟悉得如他手臂般的j匕首瞬间握入掌中。 与陨星者一战之后,他的终结之力进步了不少,连带着战斗的反应也显著提高,狱河之罪更是无时不刻不在点燃着他的血液。 他知道,这里是荒漠。 没有人会救自己。 只有战斗。 杀了他。 杀了他! 泰尔斯以从前无法可想的极速,瞬间扑到弯腰忍痛的敌人跟前,腿部发劲,借力上攀,右臂发力前刺! “嗤!” 匕首狠狠扎进敌人的脖颈! “啊!”泰尔斯怒吼着,死命转动匕首,感受着鲜血从手臂上留下的湿润、黏稠与滚烫。 他最讨厌的感觉。 最痛恨的感觉。 让他回想起改变命运的那一天。 那天,他也是这样…… “呐啊啊啊啊啊库卡拉!”敌人嗓音雄浑,痛苦地咒骂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语言。 下一刻,泰尔斯就感觉胸前大力来袭,生生一痛! “砰!” 巨力之下,王子被狠狠掼倒在沙地上,剧痛和胸闷同时传来。 糟糕。 这个念头随着泰尔斯痛苦的呼吸浮起。 身形巨大的敌人惨嚎着,脖颈的鲜血猛烈地涌出,但他却像没有感觉似的,猛地拔起地上的单面巨斧几乎跟泰尔斯一样长,狰狞宽厚的斧刃还占了斧柄的一半。 还在重摔下艰难哆嗦着的泰尔斯,只能无力地看着那把红黑相间的巨斧。 糟糕。 糟糕! 他痛苦地思考着,艰难地呼吸着,还未回缓的身体却难以动弹。 “赛尔,赛尔,赛尔!” 高大健壮的敌人对着地上的泰尔斯死命地怒吼,仿佛要吼尽这一生的力量。 在泰尔斯的上方,他把双臂挥过头顶,像行刑手一样高举巨斧,发狂也似地甩着头颅,赤红的鲜血遍洒沙地: “赛尔里凯!” 等等。 赛尔?赛尔里凯? 这句话…… 泰尔斯脑中发寒:这句话,我在哪里听到过? 下一秒,敌人狰狞的斧刃无情地斩落。 “唰!” 那个瞬间,他的脸庞正对泰尔斯。 看清敌人的瞬间,王子生生地愣住了。 这张脸…… 这是,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对方的大脸,在剧痛中扭曲颤抖着其色深灰,额头宽大,发际高耸,双眼细小。 虬结的颊肉连成一片,在灰色的粗糙表皮下猛烈收缩。 对方的鼻翼几乎是两条细缝,唯有一只黑色的血盆大口,当空怒张,在狂吼中展现着恐怖的尖牙。 狰狞、丑陋、混乱。 这就是泰尔斯能想到的形容。 “呼” 在对方的狂呼怒喝中,可怕的斧刃划开空气,垂下地面,斩向泰尔斯的胸膛。 黑暗中,耳边的战斗声似乎模糊了许多。 泰尔斯最后咬紧了牙齿,无望地看着落下的巨斧。 不。 王子绝望地想。 “他”不是他。 他不是人类。 而是“它”。 它! “操他妈的卵蛋!” 夜空下,老锤子那悲愤的怒吼在平地上炸开,声调凄厉,态度决然,仿佛世上所有的仇恨苦痛都聚集在此:“是灰杂种!” “狗娘养的兽人!” 第373章 幼崽 斧风带起沙尘乱窜,泰尔斯不得不闭上双眼。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他终究逃过了被一斧两断的命运。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单刃格斗斧从篝火的方向挥来,在惊天动地的怒吼中砍进兽人毫无保护的腋下。 惊天动地的痛呼下,兽人体内的红色鲜血喷涌而出,淋了痛苦喘息的泰尔斯一脸。 腥咸,刺鼻。 随着这一剑,兽人的粗糙巨斧脱手而出,带着要把大地劈裂的气势,深深陷入沙中,陷入泰尔斯的左肩侧。 高大的兽人咆哮着陌生的语言,他转过身,有常人大腿粗的手臂摆向格斗斧的主人,却被他灵活地避开。 “起来!” 光头雇佣兵迪恩那有力的声音响起,在周围的喊杀声中无比清晰,让泰尔斯精神一振。 “没时间休息了!” 终结之力流向少年的背部和胸膛,让他的胸闷好了一些。泰尔斯翻过身,颤抖地攀着兽人的巨斧,借力挣扎起来,抹开脸上的血,惊魂未定地回复着麻木的手脚。 那个被他扎穿了脖颈的兽人依旧是那副狂暴的模样,脖颈和腋下的伤口鲜血激涌也浑然不顾,只是怒吼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话,向大迪恩扑去。 沉着的雇佣兵双手持斧,作势冲向兽人,却在接近的刹那一记侧滚,灵巧地闪开兽人凶狠的扑击。 “胡拉,纳达莱利斯!”扑空的兽人气急败坏地嚎叫着,转过身来。 随着疯狂的扑击,兽人的鲜血洒落,浇灌干旱的大地。 迪恩紧紧盯着兽人的脚下,却不与它硬碰,只是借着体型和步伐虚晃佯攻,接连闪开对方两次势大力沉的冲击。 就像飞鸟避开凶猛的豹子。 兽人的鲜血越流越慢,也越来越少。 终于,泰尔斯欣慰地看见:兽人粗喘了一口气,身形微微一晃,它的动作迟钝下来。 迪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在一瞬间爆发,旋风般杀回到兽人的侧面,斧刃挥舞,斩下那个丑陋的头颅。 无头的躯体最后一次摆过数尺长的巨臂,扑倒在沙地上。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你给它那一下省了我不少事儿,”迪恩喘息着把他拉起来,把腰间备用的单手剑丢给少年,踢了踢那具健壮的尸体:“但记住,怀亚,别跟它们纠缠兽人受伤之后不会马上倒下,而且越是重伤……” “它们的反击就是越危险……我知道,”泰尔斯咬牙接过武器,“抱歉,有人教过我,只是面临实战的时候……” 北地人的课堂里,尽管逐圣之役已经过去数千年,但那些身高体壮、无畏无惧的异类依旧是他们永恒的敌人。 整个埃克斯特王国里,极北的哨望领是最超然的大公领,面对共举国王,他们甚至得以免缴相当大一部分的税项,用于组建名声不弱于白刃卫队的精锐部队,冰川哨望,全因修斯特尔家族世代肩负着守护三十八哨望地,警惕魁古尔以北的冰川兽人的重任。 而自埃克斯特建国以来,超过二十位共举国王都曾率军北上支援,与越境南下的冰川兽人部落作战,无论是有担当的北地贵族们从小接受的军事训练,还是役龄征召兵们的常规训练,如何对抗兽人都是其中的一项必修课。 英灵宫里的卫兵们都说,尼寇莱在得到那个绰号之前就已经在三十八哨望地,跟在努恩王的身后,证明了自己面对兽人也不落下风的战力,但面对娇滴滴的女大公和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穿针引线的匕首,对如何抵御兽人颇有心得的陨星者只能把“怀才不遇”的郁闷全部撒在第二位学生身上反正星辰王子也没有机会到北边去例如用大斧无数次暴力推倒泰尔斯,或是在泰尔斯疯狂喊了无数次暂停之后依然不客气地狠揍他,美其名曰“这就是兽人的力量”。 但泰尔斯没想到的是,他碰上兽人的第一战,终究还是忘记了尼寇莱的教诲。 泰尔斯后怕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想着它顶着脖子上的豁口,把自己扔出去时那不可抵挡的力度。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啊! 跟它们固守在北方的恐怖远亲比起来,终结之战后流落到大荒漠里的兽人们也许稍有不同,但许多地方仍旧是一致的,比如巨大的体型,惊人的恢复力,对疼痛和温度的耐受力,恐怖的爆发力,以及它们在人类中臭名昭著的濒死反击据说大名鼎鼎的铁血王就死于脚下一个垂死兽人的最后一刀。 迪恩没说什么,只是捶了捶泰尔斯的胸口,眉宇间忧愁不消。 “小心!” 在路易莎的急喝声中,迪恩一把推开泰尔斯。 一柄凶狠的狼牙棒砸进他们中间的沙地里,带起飞沙。 迪恩那一侧的威胁不止这一个,他回头架住另一个兽人的不规则弯刀,借势闪开。 泰尔斯稳住脚步,在月光下看清狼牙棒的主人一个脸上画着蓝色涂料的兽人,左眼上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头上的毛发被束成短辫,它身上的甲胄比之前那个同类要多,体型也更大一些,身高几乎是成年人类的一倍半。 它的眼睛瞥过地上的尸体,随即掀开嘴唇,露出紧咬的两排牙齿,先是看向被纠缠住的迪恩,再看向泰尔斯。 “赛尔,”眼前的兽人震动着粗犷的声带,缓缓开口,“卢玛,索卡达赛尔。” 泰尔斯辨别不出兽人的表情,但这不影响他判断对方的情绪。 他脸上未干的兽人鲜血有些粘,王子忍受着腥味,摆好剑势。 【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 这是龙霄城里,别扭的格里沃在临别前告诉泰尔斯的话。 对此,泰尔斯现在深有感触。 它们几乎每一个都有七八尺甚至更高,力量惊人的同时还动作迅捷,手里的武器沉重粗糙,论起效率来却不比精良锻造的人类兵器差到哪去。 体型,力量,体质,每一项都要优于人类的它们……难以想象,两千年前的逐圣之役里,数千人类大破两万兽人的奇迹,究竟是如何创造的? 泰尔斯咬紧牙关。 远处,路易莎凭着一把双手剑和灵活的步伐,吃力却惊人地拖着三个敌人。 麦基一个人敏捷地在沙地里翻滚疾行,双刀飞舞,迷惑着复数敌人的视线,借着杂物和障碍且战且走,想要向路易莎靠近。 休伯特、老锤子、坎泽和快绳四人背靠着背,艰难抵挡住围着他们的兽人, 其他人就不是那么好运了。 尽管商人们也有自己的武装,但他们的身手显然不能与雇佣兵们相较,在兽人无论数量还是质量的碾压下,商队伤亡惨重,周围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喊杀声还在继续,但兽人已经不再掩饰他们的突袭,陌生的语言与雄壮的嗓子震彻沙丘。 “怀亚,对抗杂种们的关键还有一点,”迪恩喘着气,一斧头挥退敌人:“任何时候都别落单,哪怕是一对一。” 月色下,又有两个高大健壮的灰色身影从沙丘上滑落,举着武器,向他们冲来。 “去跟路易莎汇合,我来掩护你。” 泰尔斯紧张地点点头。 “跑!” 几乎在少年拔腿的刹那,蓝色涂装的兽人就怒吼着一棒捶来:“弗拉卡!” 但迪恩没有让他得逞,格斗斧在空中格开狼牙棒。 “咚!” 听着背后风声呼啸,泰尔斯忍住回头的欲望,他死命呼唤狱河之罪,以惊人的速度冲回篝火边,扑向地面,从休伯特的行囊中抽出一面盾牌。 他刚一抬头,就瞥见一个雄壮的身影向着他举起弯刀! 锤炼过无数次的剑术本能般地发动。 【抬起盾牌,对准你的敌人……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 【你死,或者敌亡。】 六年里不曾褪色的教诲重新响起在耳边。 铁躯式! 弯刀狠狠砸在盾牌上。 “铛!” 可怕的巨响和冲击力里,恐怖的力道汹涌而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有种错觉:这一击几乎足以撞破城墙。 他的脚步在沙地里不断向后滑动,手臂前的盾牌猛烈地颤抖。 但泰尔斯站住了。 按照习惯,从举盾开始,他的重心就准备好迎接冲击,脚步做好卸力的准备这个北地军用剑术里的习惯一直被许多人嗤之以鼻,从尼寇莱到怀亚,他们都认为泰尔斯的防守太过僵硬,太过保守,缺少灵活和迅捷,没有反击的余地。 可是就在迎接这一刀的瞬间,泰尔斯突然明悟了。 在与兽人的对抗里,你没有什么“灵活”和“迅捷”的机会。 与人类对手相比,兽人们那可怕的力度掩盖了太多东西,它们的致命一击,会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把你的招式撕裂,使你的动作变形,让你花里胡哨和天马行空的后续反应变得一文不值。 如果你在力量悬殊的第一回合就失态…… “赛尔卡!”兽人咆哮着,迈动脚步! 泰尔斯下意识地晃动手臂,变换成反击式,转身间卸除掉冲击的力度,转到对方侧面。 这又是一个被诟病颇多的剑术特征。 你发情了?要扭屁股给谁看?那匹大公马?还是旁边的女大公?这是尼寇莱的刻薄原话,在他某次课上一脚踹倒泰尔斯之后。 王子深吸一口气,矮下身姿,终结之力涌上右手,甩出这场交战以来的第一次进攻。 “嗤!” 剑锋划开兽人没有保护的后膝,带出一篷鲜血。 北地军用剑术的第二套攻式,侧击式里的断跟。 泰尔斯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兽人痛呼着,它的左腿稍有不谐,攻势却更加猛烈。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围着对方的伤腿,借着小巧的身形边战边退,盾牌和对方仿佛要撕开空气的弯刀交击三次,震得他手臂发麻。 终结之力畅快地流过他的全身,地狱感官把不止把这个敌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映照在他的大脑里,更把远处的情况也反映给他:迪恩被三个兽人围追堵截,路易莎突破了一个对手,向他冲来。 终于,泰尔斯抓住了机会,又一记铁躯式后,他的长剑如响尾蛇般向上探出,在对方的攻势间隙里指向它的胸膛。卡Kа酷Ku尐裞網 兽人的皮肤比想象中来得粗糙坚硬,但敌人的冲势帮了泰尔斯一把,死死咬牙的王子只觉得盾牌和长剑双双一震! “噌!” 滑腻温热的液体奔淌而出,顺着他的剑锋,流到手臂上。 “胡拉!”被刺穿胸膛的兽人大力地呼号着,脸庞扭曲得越发丑陋。 吃过教训的泰尔斯心知不妙,他没有犹豫,抽回长剑侧面一扑! 下一秒。 “砰!” 他身侧的篝火被敌人的死命一刀狠狠斩碎,火星四溅。 兽人没能再更进一步路易莎从一旁的黑暗里出现,斩落它持刀的手掌。 “漂亮!”路易莎避开那个濒死的对手,任由兽人在火烧、穿胸和断手的痛苦中翻滚,狂暴地锤击身旁的地面,鲜血不止:“第一次见兽人?” 泰尔斯摇摇头,松下精神的他只觉得浑身又麻又痛。 “第二次。” 第一次那个,已经被迪恩宰了。 但他们没有时间闲聊:路易莎带来的不只是支援,还有随后的两个兽人对手。 风声呼啸,泰尔斯下意识地又一个翻滚! 但体力消耗巨大的他动作不甚标准,还是被敌人的重剑扫到了盾牌。 泰尔斯只觉得左手一颤,随即失去平衡,头脸着地,控制不住地啃了两口沙子。 该死! 姬妮告诉过他,在战场上倒下,就等于…… 泰尔斯翻过身来,看着那柄重剑继续向他袭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旁撞来,把持剑的兽人狠狠撞出几米之外! 是大肚腩的哈肯。 “路易莎!” 救了泰尔斯一命的哈肯满头大汗,他持着一柄吓人的榔头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连续逼退了好几个敌人。 泰尔斯吃力地爬起来,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微风倒了,炉火也死了,”身上伤痕累累的哈肯顾不上回应泰尔斯,他面带恨意:“灰杂种们知道他们是外围的哨戒,八九个一起围上去……” “操!” 女队长娇喝着咒骂一句,一剑斩在某个兽人的肩甲上。 “咻!” 一支长箭袭来,射退一个想夹攻路易莎的兽人。 “它们发现我们才是关键了,正在向这边过来,”弓箭手庞迦跟在哈肯身后回来,面色焦急,箭囊里的箭支已经所剩无几,“我遇到了灰杂种们的神射手,那家伙挨了我三下都没”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下一秒,一支尾羽狰狞的粗糙黑箭,力道惊人地钻进了庞迦的胸膛,从腋侧透出。 泰尔斯猛地一震! “妈的……还是老爹说得对,”弓箭手惊愕地看着穿透自己的这一箭。 “射得再准有个屁用。” 庞迦艰难吐字,无力地倒下:“射不死,还是输。” “庞迦!”路易莎凄厉的叫声响起:“操他妈的杂种!”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远方:月色下的沙丘上,一个把嘴唇涂成白色的兽人冷冷地放下一把大得可怕的沉重黑弓,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三支明晃晃的长箭。 但他们已经无暇顾及战死的同伴,又有一队兽人远远地向这边包来。 泰尔斯竭力举起盾牌,三两步冲到路易莎身后,替惊怒的她拦下一道袭击,自己却被对方的力度撞得摇晃不稳。 不行。 战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再这样下去…… 他正要回头招呼哈肯,但是 “小心!”泰尔斯惊呼出声! 哈肯的榔头锤堪堪击退一个想要扑倒他的兽人,气喘吁吁的时候,一个兽人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铛!” 一只熟悉的狼牙棒撞上哈肯的武器,将他击倒在地。 泰尔斯想要赶上去营救他,但身侧的兽人再度来袭。 那个击倒哈肯的兽人的脸上涂着眼熟的蓝色颜料,他一把提起晕头转向的哈肯,凶狠地看着泰尔斯,眼里爆发出即便异族也能认出的仇恨:“弗拉卡!” 下一秒,泰尔斯惊恐地看着哈肯的头颅被蓝脸的兽人扣住,它像抓着小鸡一样,怒嚎着把哈肯的头扣向自己的胸前铁甲! 巨大的力度下,头骨与钢铁的碰撞发出瘆人的怪响: “喀拉!” 泰尔斯浑身一颤! “不!哈肯!”迪恩的咆哮从蓝脸兽人的身后传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就这样,曾经想要把妹妹嫁给泰尔斯的艾伦比亚人哈肯的头,就这样变了形状,变成红白相间的东西,喷射而出。 他的整个人无力地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 这句话再次回荡在泰尔斯的脑海中,让他无比惊悚。 “索克!弗拉卡!”蓝脸兽人狰狞地向着泰尔斯咆哮,甩了甩黏稠的左手,击打着自己沾满脑浆和血液的胸甲,一步步走来。 但它半途就转过身。 “杂种!”迪恩暴喝着扑来,格斗斧跟它的狼牙棒撞在一起:“我他妈才是你的仇人!”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把刚刚的恐惧赶出大脑。 但杀戮没有终结,刀光剑影里的血腥依旧。 兽人的喊杀声没有减弱,但商队的惨叫和惊呼已经越来越少。 “背后!”怒吼中,遍体鳞伤的北地人坎泽向着迪恩扑来,将他一把撞开,帮光头挡下背后的一记斧击。 在数个兽人的追逐下,老锤子和快绳气喘吁吁地赶来,突破重围和他们会合,顶上前排,换下渐渐不支的泰尔斯和路易莎。 “商队,还有其他人,”一直在被围攻的路易莎得到少有的喘息机会:“怎么样了?” “休伯特没了。”老锤子转身闪开一记重击,简单地报上同伴的死讯。 快绳声带颤抖地接过他的话:“他替我们断后。” 路易莎痛苦地跺了跺腿。 已经没有时间替同伴哀悼了。 “也没有什么商队了,”身形狼狈的麦基从背后奔来,急急地道:“我去找马,再不突围,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老锤子一阵不要命地挥舞,将一个方向的四个敌人暂时逼开好几步。 “该死!”路易莎痛苦地喘息:“迪恩!” “我知道!”交战中,迪恩的声音有些变形,但他似乎仍在坚持着思考: “箭手、甲胄、兵器、凶兽,同时发动的猝然突袭,有组织的战术和安排……” “再加上这种规模……” “这些灰杂种!” 光头佣兵咬牙大喝:“它们不是流放者!” “它们是部落勇者,是荒漠里某个大部落的正规战士!” 泰尔斯微微一愣。 大部落? 兽人的……部落? 就在此时,一阵怪声传来。 “唧唧!” “小心!”迪恩怒喝着,一记虚招晃过怒极的蓝脸兽人,对坎泽吼道: “兵蜥!” 泰尔斯头皮一紧:一个四肢着地的庞大非人身影扭动着身姿,怪叫着,在沙地中飞速来袭! 下一秒,一头常人大小的巨型灰黄蜥蜴蹿到坎泽面前,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见。 它撞进雇佣兵们的阵型里,一口咬住了坎泽的手臂,扯住他转圈,让北地壮汉痛呼出声。 泰尔斯咬牙上前,一剑刺在这头怪兽的身上,却被它的鳞片划开。 坎泽忍痛挥舞着左臂,试图甩开兵蜥的咬合。 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另一个兽人抓住了机会,它的重型直刀在空中划开刺耳的尖啸,劈开了坎泽的右胸。 粗糙的兵器下,北地人的右腋下甚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噗嗤” 鲜血飙射,把坎泽身侧的泰尔斯染成红色。 “啊啊啊!”老锤子悲愤地挥出大锤,击退直刀的主人。 “不!”迪恩凄厉地怒吼,他一脚踹起火堆,燃烧的柴火落在兵蜥的身上。 快绳尖叫着,抓起地上所有的柴火,扔向这头荒漠里的怪兽。 兵蜥终于忍受不住火焰,放开坎泽的手臂,退入黑暗。 但被劈开半身的坎泽只剩下了颤抖的力气,他软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呀!”路易莎泪流满面,她抓起长剑重新扑向敌人, 兵蜥的冲击是灾难性的,丹特的大剑们被打乱了阵型。 不少兽人趁势攻入,没有了侧翼的援护,所有人瞬间陷入以一敌多的困境里泰尔斯就发现自己同时面对着两个兽人。 面对它们的巨力,他几乎陷入绝境,狱河之罪从来没有停息过,加上北地军用剑术里适时的闪避和卸力,才能堪堪抵挡住那种让人心寒的力量。 战况急转直下。 王子在斧头和巨剑的威胁下左突右挡,盾牌呻吟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咚!”一声巨响,快绳飞出数米外,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糟糕。 泰尔斯咬着干裂的嘴唇,心中的希望在一点点消逝。 打斗声越来越小。 商队已经完全沉寂了下来,丹特的大剑里还在战斗的人只剩下迪恩、路易莎和老锤子。 去找马的麦基早已消失在敌人堆里。 “坚持住!”路易莎的声音越过重围,在耳边传来,听上去十分不妙,却还在努力激励着他们:“相信麦基他是荒骨人,是荒漠的宠儿!” 坚持? 相信? 泰尔斯退后一步,狼狈地避开一次夺命的剑斩。 相信什么? 他痛苦地呼吸,双手的剑盾因为多次交击而颤抖着。 通过地狱感官,少年能感觉到:周围的兽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举着武器,静静地待在外围也许一有空位就冲上来接替同伴,也许出于傲慢而等待着他们的胜负。 望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敌人,泰尔斯开始相信:自己的运气大概到头了。 他知道,对手过于强大,无论数量还是力量。 他们几乎没有机会。 他只是凭着这么多年以来,绝不放弃的本能在战斗。 狱河之罪似乎到了极限。 “砰!”不远处传来重重的一击,老锤子在痛呼声中倒地。 可恶。 泰尔斯在心中叹息,吃力地翻滚,却发现自己滚到了另一个兽人的脚下。 他心中一寒。 是它。 是那个蓝脸的兽人。 它低下头,表情狰狞如故。 下一秒,狼牙棒向着地面袭来! “砰!” 泰尔斯丢开了盾牌,拖着酸痛至极的身体,狼狈地避开这一击。 他知道,对人类而言,这些兽人的进攻都是一击致命。 至于提升狱河之罪的机会? 得了吧,在这种烈度的厮杀下,不会有什么黑剑说的“将死未死”。 更没有什么流出鲜血,然后发动魔能的机会。 一旦中招,他立刻就能知道狱河的摆渡人是不是传说了。 泰尔斯吃力地爬起来,但还未站稳,一柄弯刀就劈中他的剑! “铛!” 巨力之下,加上动作不稳,他一击都没承受住,长剑脱手,再次摔倒。 武器落在沙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完了。 泰尔斯颤抖着,只觉得手臂剧痛。 跟姬妮、跟怀亚,甚至跟他对敌过的尼寇莱和蒙蒂比起来…… 这种程度的战斗…… 他艰难地翻过身,只看见那个一身甲胄的蓝脸兽人步步逼近。 它对王子露出狰狞的牙齿,缓缓地抬起了狼牙棒。 “弗拉卡。”兽人冷冷地道。 妈的。 泰尔斯有些意识涣散。 弗拉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龙霄城的课上,有学过吗? 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依旧在耳。 泰尔斯艰难喘息着,摸向四周,想要找到任何能割开鲜血的东西。 但他失败了。 下一秒,狼牙棒猛地下落! 泰尔斯闭上眼睛。 小滑头。 记得,要学好兽人语啊。 否则,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 就在此时。 “咚!” 钢铁碰撞的声音。 沙尘四溅中,泰尔斯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睁眼。 敌人的武器落偏了,深深地砸在自己头颅的一侧。 泰尔斯心跳未复,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一支极粗的尖利铁叉,卡了狼牙棒的缝隙处,将它的轨道拦偏。 而铁叉则连在一支没有手掌的、更粗的手腕上竟然像是被生生熔铸进骨头里去的。 被阻止了杀戮的蓝脸兽人似乎十分不满,它转向铁叉的主人,转向那只齐腕而断的手臂的主人。 “纳塞尔!” 兽人疯狂地咆哮着,连脸上的蓝色涂料都褶皱起来。 它情绪激动,左手指着地上的泰尔斯:“赛尔,弗拉卡!” 但铁叉的主人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连着铁叉的右臂依旧架住狼牙棒,丝毫没有放松。 它低沉的嗓子里透出一个陌生的词汇: “索里诺。”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它们的交涉。 “索里诺,”铁叉手臂的主人平平地重复了一遍: “索里诺,撒图赛尔。” 蓝脸兽人似乎非常生气,它的气息越来越粗,灰色的皮肤微微发抖。 但铁叉手臂的主人似乎很不一般,几秒钟后,蓝脸的兽人咆哮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回武器。它狠狠地剜了泰尔斯一眼,细小的眼睛里尽是仇恨。 泰尔斯僵硬地躺在地上,只觉得使用过度的身体快要失去控制了。 蓝脸兽人抬起头,对着周围怒吼一声:“纳库!坎达尔!” 下一刻,像是收到指令一样,所有兽人,无论是否在战斗中,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齐齐退开一步。 就连兵蜥这样的凶猛野兽,也被两个兽人用绳子牢牢套住,压制下来。 兽人们纷纷散开,露出重围里拄剑喘息的路易莎,以及她搀扶着的迪恩。 也露出铁叉的主人。 泰尔斯看清了它。 这是另一个兽人。 另一个特殊的兽人。 披甲的蓝脸兽人已经算是身形庞大了,但这个兽人的身形几乎比前者还大,甚至有两人高。 这不是它最大的特征。 它的皮肤。 这个兽人的皮肤是纯黑色的,比周围的同伴们深得多。 它的肩膀上披着一叠厚厚的雪白毛皮,看上去像是某种凶兽,毛皮下掩藏着金属的黑色铠甲,显然地位极高。 它的额头上有着三道平行的狰狞伤疤,延伸到鼻梁,像是爪痕,它的嘴唇是浅灰色的,头顶的毛发也更为旺盛。 泰尔斯皱起眉头。 它是……首领? 但仅剩的雇佣兵却惊呼开口。 下一秒,纯黑色的兽人首领弯起黑色的嘴唇,对着他们举起粗壮的左手它的手掌紧紧箍住一个人类俘虏的脖颈,任由他徒劳地挣扎。 “不,不,”路易莎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哭腔:“不。” 迪恩叹了一口气:“麦基。” 被扼住脖子的荒骨人颤抖着,表情涣散,双手无力地攀上这个特殊兽人的巨大手臂,却没法作出哪怕一点反抗。 泰尔斯绝望地摇摇头。 完了。 兽人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一把将虚弱的麦基抛到地上,然后举起自己的断腕,把上面的铁叉对准了仅剩的雇佣兵。 下一刻,这个纯黑的兽人缓缓开口。 让泰尔斯和两位雇佣兵大惊失色的是,从对方嘴里吐出来的,是一口流利的、带着荒漠口音的西陆通用语。 “人类,”兽人低沉的嗓音似乎带得沙子都在震动:“你们打得很英勇,带走了四位部落勇者的战魂,也赢得了我们的尊敬。” 路易莎惊讶地瞪眼,迪恩则皱紧眉头。 周围的兽人们足足有数十个,站成黑压压的一片,它们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地盯着雇佣兵,却屏息静默,无人发声。 “因此,我以裂石部落的荣誉保证,只要向我投降。” “你们的同伴,包括这个索里诺,”它轻轻踢了踢脚下的泰尔斯,庄重而严肃地道: “就能活命。” 泰尔斯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来了。 纯黑兽人的那个词:索里诺。 龙霄城的课上,冰川兽人语里也有类似的词,虽然音调和后缀不太一样索里那。 意为: 幼崽。 第374章 异血者 寒意沁人的荒漠夜晚,成功突袭了商队的兽人们喘着浓重的粗气,高举着火把。 它们嘟囔着与冰川兽人语稍有相似的语言,在一片狼藉的队伍营地里来来回回,四处翻找,搜集着它们的战利品。 而在商队主人的营地里,从迪恩和路易莎开始,老锤子、快绳、麦基……投降的人类俘虏们双手抱头,排成一线,被全副武装的兽人押送到敌人首领的面前。 泰尔斯也在其中,就跟在迪恩的身后。或许是他的年纪和体型的缘故,泰尔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由一个兽人粗鲁地按着后背押送而来,尽管如此,走过沙地,走过一个个体貌凶恶的异类时,两侧敌人的目光和武器还是让他一阵发冷。 兽人们的杀气和面貌让人颇为不安,几乎每个战士身上都有着不少新旧伤口,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勇者。它们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这群俘虏,故意敲动着手里的武器。叮当作响中,泰尔斯不禁想起六年前,想起使团在断龙要塞下走过北地步兵团的那一幕。 一样的紧张,一样的窒息。 只是比那时更为绝望。 在数十个兽人战士之外,三个独特的兽人站在属于汤姆丁的货物前,冷眼看着俘虏们靠近。 泰尔斯对它们并不陌生: 一个把嘴唇涂白的冷面兽人,肩上挂着一把大得不正常的黑弓,就是它,刚刚在神射手的对决中一箭击杀了雇佣兵庞迦; 一个扛着大剑,裸露上身,肌肉虬结,把额头涂黑的凶猛家伙,它抚摸着胸前的伤口,脸上挂着可怕的狞笑,北地人坎泽的死要归结于他的那一记横斩; 以及那个摩挲着狼牙棒、脸上涂着蓝色颜料的狰狞兽人,它从战斗的时候起就一直追着泰尔斯,现在,它的目光更是从来没离开过少年,满口的尖利牙齿在恨意中上下摩擦。 它远远地对王子做出口型:弗拉卡。 蓝脸兽人摆了一个捏拳的姿势,狼牙棒在手里越握越紧。 弗拉卡。 又是弗拉卡。 泰尔斯默默嘀咕着,心觉不妙。 但这三个不一样的家伙却没能掩盖它们身后首领的风采: 断手的纯黑兽人披着罕见的雪白毛皮,垂头看着右腕的铁叉,姿态随意地坐在一大堆货物上,仿佛与周围的静谧融成一体,在火把的照耀中等待着俘虏的到来。 不一样的姿态和高度证明了它的地位。 俘虏被一个个带到它的面前,排成横线。粗鲁的押送者们或按或踹,逼这群战败者向着它们的首领跪下。 泰尔斯微微叹息,跟着在沙子里跪下。 夜色下,首领身旁那个扛着大剑、裸着上身的兽人呼哧了一声,示意手下丢来一支火把。 它举起火把,烤了烤胸前的伤口,在商人们的吸气声和火焰的滋滋声中发出满意的叹息。 烧合了伤口之后,这个兽人才一步步走过每一个跪着的俘虏,照亮他们的面孔。 泰尔斯被火光和温度激得眯起眼睛。 坐在货物上看着铁叉的首领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它的战利品们。 商队里活下来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至少有**个人跪在俘虏中,他们同样抱着双手,在兽人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大概因为战斗开始得太突然,敌方的偷袭也太成功,拿起武器的人基本上在第一轮就被毫不留情地干掉,而其余还没来得及武装的的人很快就被惨烈的战况吓破了胆子,在兽人们狰狞的面目、滴血的武器、惊心动魄的咆哮中,他们无师自通地伏地蜷身,举手投降。 看清了他们表情的泰尔斯敢说:这些商人们,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兽人。 火焰被寒风吹乱,面对兽人的狰狞脸庞,俘虏们心如死灰。 吓人的安静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其间的夜风和寒冷伴随着远处搜刮者们的嘈杂,给这副场景增添了几丝刑场的悲凉。 “外来者们。” 终于,纯黑色的首领开口了,在扭曲恐怖的唇齿间,它的通用语口音一如既往地满布荒漠风情,流利地道得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兽人说出来的:“你们这里……” “谁管事?” 跪在地上的俘虏们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转头。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用余光瞥见:大腹便便的汤姆丁同样抱着头,跪在队伍的偏僻侧。 但那个祖上与贤君有旧,有模有样到了趾高气扬,谈起生意经来滔滔不绝的阔气商队老板已经不在了,剩下的是一个哆嗦不止的可怜人:汤姆丁似乎被兽人们的面貌吓到了,只是死死地缩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肥胖的他跪在地上,抖成筛子一样,努力蜷缩着身上的肌肉筋骨,好像在寒风中每露出一寸身体都会带来损失。 面对首领的质问,他没有出声。 纯黑的兽人首领环顾着俘虏们,用雄浑的嗓音冷笑着:“哼,所以……” “所以,外来者,你们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可以跟我交涉即便我开始考虑,究竟要留下哪些人,杀掉哪些人?” 此话让许多俘虏们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个精通人类语言的兽人,泰尔斯想道,这可不多见。 而且,据迪恩所说,它们不是零星孤独的流放者,而是大部落? 想到这里,泰尔斯注意到:身旁的迪恩叹了一口气。 后者挪动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但没等光头的雇佣兵作出更大的动作,俘虏队伍的另一侧就发生了些微的骚动。 “我们投降了,而你允诺过我们的性命,兽人。” 一个着甲的姑娘放下双手,在跪着的众人中惹眼地抬膝起立,挺直腰板,表情平静地看向敌人。 “操。”泰尔斯听见另一侧的麦基小小咒骂了一声。 “我是,”黑夜里,路易莎的表情有些晦暗,但她的声音无无比清晰和平稳: “我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路易莎·丹特。” 手无寸铁的她轻声道:“你可以跟我交涉。” 骚动再次发生。 但这一次,引起骚动的是粗声粗气的兽人战士们,它们纷纷在咆哮般的语音中交头接耳。 纯黑的兽人五官微动,它换了坐姿,肘部抵住膝盖,身体前倾,似乎对这个万马齐喑的时刻鹤立鸡群的女人很感兴趣。 “我只允诺了这个人,和那个索里诺的性命,”兽人用手腕上的铁叉指了指麦基和泰尔斯:“不包括其他外来者,而你……” 首领下方的三名兽人两两对视了一眼,露出牙齿,发出泰尔斯听来像是寒风呼啸的浑厚笑声。 “看,我的圣卫们都笑了,”首领转向路易莎,面带笑意: “荒漠外的人,已经堕落到让无力的雌性来领导他们的地步了?” 另一边的老锤子和麦基发出低低的咒骂声。 面对兽人们的目光,路易莎平静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们大可以给我一把武器,再给我一个对手。” “我可以向你们证明你的承诺和我的剑,究竟是何者比较无力。” 那个举着火把,裸着上身的大剑兽人呼哧地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前的伤口,说了句什么。 首领回应了它一句,引来不少兽人的大笑。 它转过头来。 “你无须证明,英勇的战士路易莎·丹特,我很清楚:世界上的许多雌性,都比雄性要可怕得多。” 路易莎微微一顿。 “而根据我忠诚的圣卫,‘无阻的路撒那’说,”纯黑的兽人慢慢道:“他承认你的实力,你给他的那一下简直痛入骨髓。卡Kа酷Ku尐裞網” 路易莎瞥了一眼那个用大剑的兽人,发现对方向自己露出尖利的牙齿。 首领饶有兴趣地继续道:“他还说,如果你是兽人,那他现在就要把你抢回家去,当作最珍爱的妻子,用血与剑护佑你,护佑你和他生下的强壮崽子,直到他的战魂完成漠神的考验,回归先祖之地。” 麦基低声咒骂着。 但路易莎只是冷笑一声。 “但我是人类。” 首领点点头。 “但你是人类,你不能成为我们的一员,”纯黑的兽人向路撒那努了努下巴: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把你吃掉。” 吃掉。 吃掉? 泰尔斯心中一寒,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吃掉的沙蝎。 以及血刺蜥。 路易莎叹了一口气: “这算种族歧视。” 首领似乎被逗乐了,它张开大口,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 “这是正常情况吗?”泰尔斯悄声对身旁的迪恩说:“每个俘虏了人类的兽人都先跟他们开个玩笑,然后再热起大锅把他们煮了吃?” “不知道,毕竟,”迪恩嘴唇不动: “被兽人俘虏,还能活着回去讲故事的人不多。” 泰尔斯微微一凛。 路易莎抬起头。 “那么,是你们吗?” 女队长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兽人们:“干掉那些沙盗的人。” “大规模地猎杀荒漠里所有活物的人。” 首领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们发现了。” 它低沉的嗓音响起。 “那些尸体。” 迪恩微微蹙眉。 路易莎点了点头。 “那些营地里,其中有不少单个的硬点子,甚至大部落的流放者,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女队长环顾着周围的几十位兽人战士:“我猜是你们,用数量、战术和阵型,用近乎军队的部落勇者们,把他们生生宰掉的吧。” “就像今晚为了这场突袭,你们甚至卸除了重甲,轻装而来,只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迪恩在泰尔斯耳边,低声叹了一口气:“她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些……据说兽人们,尤其是大部落的人,他们敬重强者和战士,看重荣誉。” 兽人首领笑了,它举起断腕上的铁叉,对着路易莎指了指:“很好,还要说什么吗?” 路易莎深吸一口气,点头继续道:“裂石部落,我知道你们。” 首领一动不动。 路易莎面对着首领和他的三位可怕的手下,怡然不惧地开口。 “你们是荒漠里,龙骸王座下有数的八大部落之一,在荒漠战争里损失惨重,不得不逃遁到荒漠的深处。” “可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冒险离开荒漠深处,到如此接近星辰人势力的地方,发了疯一样四处截杀?” “这不符合荒漠里的规矩!即便是你们!” 首领又笑了。 跟它的手下,特别是它的三名所谓“圣卫”比起来,这个兽人的笑容更多,更频繁。卡Kа酷Ku尐裞網 也更让人不安。 “荒漠里的规矩?” “很好,你可以活下来,女人,”兽人首领缓缓点头,不顾用大剑的兽人路撒那的咆哮抗议:“为了你的善战和见识,至于是跟着我们回去还是……我们再来看看。”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必须证明他们的价值,”兽人首领转过头,放着黄光的眸子犀利地扫过俘虏:“而我之所以袭击并俘虏你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雇佣兵们齐齐皱眉。 “什么事?”路易莎疑惑道。 火光中,兽人首领的眼眸眯了起来。 “十几天前,我收到报告,”它踏下沙地,挺起两人高的巨大身姿:“许许多多的人,无论荒骨人,兽人,沙盗,还是小部落,小团体,他们纷纷从北方,从东方逃难而来。” 逃难? 泰尔斯心中升起怀疑。 这股疑惑同样蔓延到俘虏之中,但眼前的境况让他们无暇多想。 兽人缓步走到俘虏队伍的最左侧,一步一步掠过每一个人。 看着这个狰狞的家伙靠近,许多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泰尔斯发誓,他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我很疑惑:是什么让这些渣滓们,胆敢无视龙骸王座的威严,忘记漠神祭坛的可怕,不顾一切地逃进荒漠深处,逃进兽人和荒骨人的地盘,逃进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的自留地,逃进荒漠里人尽皆知的危险禁区?” “而据这些逃难者所说,”纯黑兽人走过汤姆丁的身边,后者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发抖的毛毛虫: “不久前,一股数以千计的精锐骑兵进入了荒漠。” 泰尔斯身旁的迪恩屏住了呼吸。 “数千人?”他低声疑惑道。 迪恩所不知道的是,泰尔斯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了一拍。 骑兵。 骑兵? 进入荒漠的骑兵。 纯黑的兽人走过路易莎的身边,巨大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翘起嘴唇:“十几天里,他们几乎占领了所有的绿洲据点,赶走了所有的原住民,杀戮掉那些不愿离开的人。” 跪地的雇佣兵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左右相顾。 “是他们?不是你们?” 路易莎惊呼出声:“在荒漠里展开扫荡和猎杀的,是……那群骑兵?” 那群骑兵。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沙地,表情僵硬。 兽人转过身。 “跟你们一样,我们一路上也遇到了无数的尸体和营地,比起你们的发现只多不少。” 兽人走过老锤子和快绳身边,声音越来越冷: “不止如此。” “他们既毫不留情,又不计代价地,把路上见到的两足生物宰杀殆尽不管他们是沙盗、流放者、荒骨人、兽人抑或普通的走私商队清扫整个荒漠的北方外围。” “都快把小半个荒漠变成无人区了。” 宰杀殆尽。 泰尔斯觉得背部滑下冷汗。 “这没有结束。” 兽人走到了迪恩面前。 纯黑的兽人首领低下头,有深意地瞥了迪恩一眼: “他们没有走,而是就地维持住代价沉重的防线,日夜不息地运送补给,毫无节制地饮马和补草,只为在荒漠里呆多一天,停多一日。” 迪恩眯起眼睛:“什么?” “他们的游骑四处出动,来回逡巡,见人就杀,见水就喝,见草就啃整个荒漠北端都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 四处出动。 来回逡巡。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慢。 兽人继续前行,软沙上的巨足踩出让人心寒的摩擦。 “我们捕猎,放牧,作为食物充饥,但即便最蠢的族人都知道,获取所需之余,要留下幼崽,不碰幼苗。” 略有恐慌的泰尔斯感觉得到,兽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样来年我们还会有食物……但是这群人?” “无论是水源、牧草、柴火、营地……这些马上的杀手们毫不怜惜地索取,毫无休止地消耗着荒漠里所有的资源,既不打仗,也不占领,他们只是不成比例地浪费钱粮、人力,就为扫荡这块鸟不拉屎的荒地,留下寸草不生的沙子,清理过的营地连商队都无法再停留!” 兽人走过了迪恩,最终停在最边上的泰尔斯,停在最年幼的人类身旁。 泰尔斯依旧抱着头,他的余光看见了兽人壮实的小腿,感觉到它在自己的头顶发声。 糟糕。 这就意味着…… “根据我的经验,这些狡猾的人类举止异常,则必有所图。” “一如他们以往所为。” “但既然他们行动了,那我们也要做出自己的行动,”兽人首领眯起眼睛,看着俘虏们:“这就是我们北上的理由。” “是我决定带领着成批部落勇者,在大漠里远赴东方与北方的原因。” 它咬着狰狞的牙齿:“所以,外来者们。” “一个月来,你们是唯一从刃牙沙丘的方向过来的人,唯一跟那群发狂的骑兵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方出发的人。” “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们意图的人。” 跪在地上的俘虏们表情各异。 沙地上,成排的兽人战士们冷酷地站在周围,看向每一个或发抖,或疑惑的人类俘虏。 三名圣卫表情不变,等待着他们首领的下一句话。 终于,纯黑的兽人缓缓伸出手,举起手腕上的铁叉,语气发寒。 “而你们会告诉我。” “为什么。” 它吐出一个让所有人皱眉的名词: “星辰王国。” “为什么要这么做?”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就连商人们也惊疑不定。 “为什么他们派出了这么多军队深入荒漠?” “为什么他们要把这里的每一层黄沙都掀开?” “为什么即使耗费钱粮,付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在寒意侵袭下,泰尔斯惊魂未定地感觉到脖颈一凉! 一只冰冷的铁叉,按在了王子的脖子上。 在雇佣兵们的惊呼中,泰尔斯被铁叉的力度强迫着抬起头,看向兽人首领那明黄色的双眸。 泰尔斯愣愣地跟它对视着,看着对方脸上的伤疤和非人的面庞,余光瞥见他毛皮下方的铠甲,看着上面的淡淡血迹和磨痕,只觉得身子发麻。 跟他对战过的其他兽人不一样。 那双眼睛冷静而沉着。 仿佛藏着许多秘密。 “有人,”兽人抬起眼神,看向其他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旧用铁叉勾着泰尔斯的下巴: “能告诉我吗?” 没有回应。 沙地里只有寒风呼啸。 以及火焰噼啪。 但此时此刻,只有泰尔斯知道: 这个纯黑兽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真相…… 那个让荒漠动荡不安的秘密…… 正在它的铁叉下,微微颤栗。 怎么办? 泰尔斯死命地想着。 就在此时。 “够了。” “名扬大漠的坎达尔·怒山,没必要为难一个人类索里诺。” 这是一道温和而老成的男声。 正如他救起泰尔斯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兽人们小小地议论起来,似乎为某个名字而略略骚动。 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泰尔斯感觉到脖颈微微一颤。 终于,颈部一松:铁叉离开了他的动脉。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呼吸,急急思考着眼前的困境该如何是好。 纯黑的兽人转过身,它的目光让所有的兽人都安静下来。 “谁,”它慢慢地走到泰尔斯身边,走到那个发言者的身旁,盯着这个光头的人类:“对我说话的人……是谁?” 发言者抬起头,放下双臂,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它。 “我是迪恩,算是……路易莎的副手。” 下一秒,兽人的铁叉就逼上了迪恩的脖颈。 路易莎小小地惊呼。 但光头雇佣兵一动不动,只是任由对方打量自己。 兽人首领低下头,注视了他很久。 “人类,刚刚的战斗里,我对你印象深刻。” “你有身手,也有智慧。” 兽人首领眯起眼眸:“你知道我是谁?” 俘虏点了点头,面色淡然。 “我知道。” “我认得你的手臂,认得你的肤色。” 迪恩目不转睛地与兽人对视: “你不是纯种的灰杂……纯种的荒漠兽人,你有冰川兽人的血统,所以你的肤色跟他们不一样。” 该死的冰杂种,迪恩默默地道。 泰尔斯看向对方的皮肤,看着那漆黑的色泽,心下了然。 兽人首领的眼里出现了惊异。 迪恩轻声叹气: “你是坎达尔·怒山。” “以一介流放者之身崛起,驰骋荒漠二十年的‘异血者’。” (本章完) 第375章 成年礼 群星之厅的平民和中小贵族们顿时在惊恐中骚动起来,卫兵们不得不大声呵斥。 “你还真敢说啊,西里尔。”北境公爵瓦尔深深地看了西里尔一眼:“多亏了你,现在应该没有人再说要回到封闭的、小会议室的问题了吧?” 石座上的敕封伯爵们沉默以应。 “迟早要发生的事,”法肯豪兹公爵眼神阴翳,即使在笑声中,尖利的嗓门依旧:“嘿嘿,我不过替你们去除了侥幸和恐惧。” “宴会上的‘不受欢迎者’,”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真是名副其实啊。” 詹恩则和大多数十三望族的伯爵们一样,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十几秒后,由星聚广场传到群星之厅的,是广大民众们惊慌失措的杂乱嗡嗡声,且越来越大。 埃克斯特与星辰即将爆发冲突的消息,至此彻底公开。 索雷尔伯爵眼神不善,直直地看向国王:“陛下,向着国民们宣布这场即将到来的祸事,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问题是,现在怎么收场?” 面若寒冰的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看了索雷尔一眼,后者依旧固执以对。 “这倒简单,”塔伦伯爵不客气地盯着索雷尔:“要打还是要谈?要打的话,大家就各回领地,把征召号吹响。” “我们依然有谈判的机会,我们有盟友,跟十二年前一样,可以请他们从中斡旋。”詹恩缓缓抬起头,看向领主诸侯:“战争不一定会爆发,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们死在使团里的可是王子是努恩王的独子,沃尔顿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法肯豪兹打断了小公爵,他阴阳怪气地道:“付出代价?也对,把哪块北方的领土割给埃克斯特,大概也就成了。” “北境一寸领土也不会让出,”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那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土地。” “但那个王子确实死在你们的辖境内不是吗?”达斯坦伯爵嗤笑一声:“这是你们的责任,当然要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达斯坦,”福瑞斯伯爵抬起头,目露凶光:“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终结之台决斗了。” “好了好了,那就把东海上,永世油的供给让出两成给他们?”法肯豪兹公爵装出深思的样子,先看看库伦公爵,又看看詹恩,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或者南方的沥晶矿怎么样?”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西里尔。”库伦公爵少有地严肃以对。 詹恩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微微摇头。 就在此时,凯瑟尔五世轻轻点了点权杖。 所有贵族都适时安静下来,看向他。 在国王的目光下,基尔伯特点点头,上前一步: “据秘科的渠道,龙霄城昨天就知道王子殁于星辰的消息了,”他皱眉道:“而黑沙大公比他们的国王更快,两天前已经开始征召兵员,动员军队埃克斯特南部的另外两位大公比他慢了半天,但是一般无二。” 大厅内顿时一阵哗然! “肃静!”基尔伯特严肃地高声道。 在满厅的复杂情绪中,只听至高国王低沉而浑厚地道:“如果两国开战,王室还有塔伦家,会倾尽所有,支援北境。” 塔伦伯爵坚毅地点点头。 国王神色平淡地看向北境公爵:“瓦尔,你们能提供多少兵力和补给?” “多少兵力?你在开玩笑吗?”瓦尔·亚伦德严肃地回应道:“我已经召集了所有封臣,一万五千的步兵和一千弓手,五百重骑,甚至还有少量魔能枪!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增援断龙要塞,到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听令。” “那可是我们的领地!一旦战事爆发,连妇孺都会拿起武器!” “至于补给,就看我们能守住多少土地了。” 泽穆托和福瑞斯两位伯爵坚定地点头应和: “守望城的三千五百人,将誓死而战。” “孤老塔只有两千步兵,但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我们能顶住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压力,但如果是埃克斯特全国……”北境公爵直起腰,刺目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贵族:“我们需要整个星辰的力量。” 站在老卡拉比扬伯爵身后的科恩挠了挠头,疑惑地低声道: “这不是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吗?怎么把兵力部署就这样讲出来了?” 老卡拉比扬伯爵轻轻地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气。 “你没看出来吗?”他压低声音,一脸疲惫地告诉自己的儿子: “北方贵族们的这副姿态,是做给埃克斯特看的。” “你相信亚伦德公爵能召集一万人?星辰一直没从血色之年恢复过来我怀疑,领主们所宣称的兵力,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科恩顿时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厅之顶,那个银十字大小双星的图案。 作为帝国之裔,西陆之盾,星辰王国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凯瑟尔五世轻轻颔首,然后转向容貌吓人的西里尔:“西荒的领主们呢?” 西里尔·法肯豪兹后仰着头,闭眼道:“荒墟只能派出一千步兵荒骨部落最近又开始骚动了,至于魔能枪,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翼堡并非以兵锋见长,”年轻的德勒·克洛玛伯爵沉吟着:“但我们能派出最好的一百鸦哨轻骑。” 博兹多夫也狠狠皱眉:“英魂堡最近周边不宁,有个兽人被奉为领袖,他在聚集各氏族的势力黑狮家族只能派出两百人。” 西荒贵族们小气的决定,让在场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科恩皱起眉头,他曾在西荒前线,荒漠战争之后的肃清战役里服役,但就他所知,西荒的兵力绝非如此单薄。卡Kа酷Ku尐裞網 “刚刚捅破秘密倒是挺积极的,”瓦尔冷冷地看着法肯豪兹:“一说到征召兵力……哼。” 星聚广场又有一阵呼声传到群星之厅,这次是激动的欢呼,其中不乏狂热的声音, “唉,”塔伦伯爵摸着自己的五芒星胸针,叹气道:“我敢打赌,卫兵刚刚把关于北境兵力的话传下去,还没来得及传西荒的。” 凯瑟尔五世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头问库伦:“太阳剑盾的家族,和整个东海领的态度如何?” “陛下,东海人大部分靠海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但可以出钱,召集佣兵出战,”胖公爵笑眯眯地道:“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只要不入冬,近海没有结冻,我们的船队还能袭扰埃克斯特的东海岸。” 东海公爵身侧的石座,诺亚·哈维亚伯爵,和克拉克·阿蒙德伯爵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法肯豪兹公爵阴仄仄地道:“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们,现在正好是十二月,入冬咯。” 凯瑟尔五世敲敲自己的石座,略带深意地问道:“所以是没有人,只有钱?我记得打荒漠战争时,首相大人跟我说,要钱没有,要人可以就是从东海到西荒,运兵有点远?” “五年前的人,不会出去赚钱嘛,所以没钱有人,而现在的人都出去赚钱了,所以没人有钱。”库伦公爵脸不红心不跳,笑眯眯地回答。 国王轻嗤一声,而北境公爵的脸色则难看无比。 凯瑟尔王把头转向南方的贵族们。 “整个南岸领没有能用的骑兵,凯文迪尔家能从翡翠城周边召集两千步兵,也有一些魔能枪,”詹恩在陛下问他之前,就忧心忡忡地回答道:“可长征北方作战,水土不服是个问题,我的封臣们也一定不会高兴无法保证兵员的质量。” 老卡拉比扬伯爵也脸色严肃,适时开口:“沃拉领也是一样,即使加上封臣,我连征召到三百兵力也没有信心。” 伯爵身后的科恩,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上次两个妹妹出外访友,父亲直接派了五百兵力护送。 拉西亚伯爵更干脆:“泽地的士兵根本不适合北方作战。” 凯瑟尔五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崖地守护公爵,还有刀锋领守护公爵尚未到场,但我估计他们,以及剩下的四个家族,大概也是一样的态度了?” 身为崖地领的贵族,索雷尔伯爵和达斯坦伯爵都转过头,闭口不言。 反倒是旁听的行首和商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更多的是忧心即将到来的战争。 “你们就这样回报星辰?” 北境公爵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头顶的双十字星怒道:“这是你们宣誓效忠的国度,更曾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国度!即使北境不是你们的领土,其上却也飘着十字双星旗!跟你们的土地一样!” “公爵大人,我五年前也为了星辰而战,”达斯坦伯爵冷冷地道:“结果在西荒,我永远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我猜没有儿子的您不能理解……” “狗屁!”瓦尔怒目圆睁,猛地转头:“我唯一的女儿,白鹰的继承人,现在就在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在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她的生死取决于巨龙与星辰的胜负!” 听见这话的科恩,不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看向黑先知身后的拉斐尔。 “也许不必开战,我们可以选择谈判埃克斯特即使出兵,也只是为了利益。”库伦公爵摇摇头,叹息道。 “然后逼着北境拱手送出自己的领地?”瓦尔像一头捕食的雄鹰,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每一个回话的人。 “现在,我们都知道手上的筹码和军队数量了。”此时,詹恩眼神坚毅地抬起头,看向国王:“是战是和,就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射向凯瑟尔。 瓦尔的目光是急切和逼视,库伦的目光里有复杂的笑意,西里尔则是玩味,而詹恩的目光平淡如水。 “所以,这就是我的国家?”凯瑟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割向每一个领主。 “国王只能带着自己的常备军和直属封臣,面对另一个国家的举国之兵?” “否则,我就要代表星辰,屈辱地接受他们可能的条件?” 西里尔·法肯豪兹阴笑着道:“嘿嘿,没有兵力,打是打不得,王室尊严,谈又谈不得……” “看来果然如夙夜所言,”凯瑟尔五世叹出一口气:“国王都是孤独的人。” 此时,一道响亮而怒意勃发的声音,从群星之厅的大门传来! “陛下,请收回这句话!” “有我们在,您永不孤独!” “身为星辰的贵族,帝国的后裔,我们岂能后退半分?” 在大厅中的轰动里,一位左眼被可怖伤疤掩盖着的壮年贵族,身着黄黑色的披风外套,绘着一头人立而起的角鹿,他带着冷厉与狂傲,步上六大石座。 场中的贵族们,包括平民们,一部分开始热烈鼓掌,另一部分则或嗤之以鼻,或摇头叹息。 而库伦公爵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瓦尔和詹恩皆凝重以对。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西里尔·法肯豪兹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到呢!” 峻林城城主,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一脸厉色地道: “比起这个……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他亲吻过凯瑟尔的戒指,但没有在石座上坐下,而是转身向着瓦尔道: “亚伦德大人,请勿烦忧!” “峻林城将全军而出!北上断龙要塞!” 但在瓦尔讶异和复杂的目光下,他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凯瑟尔五世: “面对这场举国之战!只要陛下能让追随者安心我想不到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场内所有贵族,几乎都是眉头一皱。 让追随者安心? “廓斯德,”凯瑟尔五世缓缓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廓斯德严厉地道:“全面战争在即,而贵族们却惶恐不安,推三阻四!” “这种局势下,唯有您一人,身为我们的主君,却承受着是战是和的煎熬!” “这对您并不公平!” “但您以为这是为什么?” 廓斯德紧紧闭上独眼,深呼吸一口,然后坚定地道: “铁腕之王,凯瑟尔陛下!” “领主和贵族们,不敢跟随您!” “星辰上下都在惶恐不安……那场悲剧过去十二年了,先王尸骨已经下葬!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不知道,自己所跟随的,是一个怎样的国王!” 一刹那间,贵族们鸦雀无声。 基尔伯特和姬妮同时蹙紧眉头。 凯瑟尔则轻轻捏紧权杖,神情复杂地看着廓斯德。 但廓斯德却依然毫不退缩地道:“我们都在怕您谁也不知道,一个孤身存世,毫无顾忌的国王,璨星的最后一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这是战争!” 廓斯德转过身,锐利的独眼扫过每一个领主,一字一顿地道: “陛下!血色已消,但星辰犹存。” “可您为何连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抉择,都要承受贵族们的猜忌?”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越发阴冷。 而四位公爵则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眼神。 廓斯德指着厅顶的十字双星,高声道: “陛下,为了星辰的利益,为了璨星王室的尊严,这场危机,我们不能犹豫不决!” “因此,陛下,请把星辰的重担,分摊到我们的肩上吧!” “是战是和,让我们所有人,都来承担这个决定的代价。” “若星辰安定,未来明朗,王室不至断绝我想,没有人会在这样一场国战面前退缩!”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嗅到了什么。 莫拉特·汉森低下头,无声地翘起嘴角。 来了。 真快。 詹恩捏着自己的鼻梁,闭着眼。 来了。 但愿顺利。 库伦则笑眯眯地看着廓斯德的表演。 来了。 有趣。 瓦尔怔怔地看着那位崖地守护公爵,咬紧牙关。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跟凯,都是猎物? 伯爵们则在石座上交头接耳,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则频频点头。 唯有许多旁听的平民,还在困惑中窃窃私语。 但群星之厅中的一切,还在继续。 “陛下,您很快就四十八岁了!” “在龙与星辰的战争前夕!” 众目睽睽下,只见廓斯德甩开自己的披风,面容冷厉地,向着大厅里的贵族们挥出手臂: “请您在我们这些贵族当中,选定王国的继承人!” “用行动告诉贵族们,您还在乎着这个王国的安定与存续,您还信任这些为您臂膀的领主们!” “彼时,我们将为星辰的尊严而战!为璨星的荣耀而战!” “绝无怨言!” “绝不退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窒息一般的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番话后,第一个出声。 直到一声尖利放肆的大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哈哈哈……” 法肯豪兹公爵张开大嘴,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下,乐不可支地狂笑着,七零八落的牙齿显得特别恐怖: “远东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把地图摊开,匕首就露出来了?” “陛下?想体面地打场仗?用王位来换吧!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376章 旗帜 “很好,如果没人知道。” 在商人们的集体沉默和雇佣兵的骂声中,坎达尔带着冷漠的表情环顾四周。 “那就让决斗尽早开始吧。” 泰尔斯内心一紧。 糟糕。 他握紧了拳头,目光牢牢停在远处的蓝脸兽人杜拉曼身上。 如果情况到了最糟…… 如果决斗无法避免…… 那我要如何求生?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进入地狱感官的状态中,观察起敌人的情况,但耳膜外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吓了他一跳。 泰尔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兽人们在远处搜刮商队的货物。 荒石地上,他与陨星者和亡号鸦的较量让狱河之罪进步明显,连带着地狱感官也加强了不少。 可也正因如此,泰尔斯才吃到了教训:地狱感官能带来超越寻常的感知力,但有些时候,过于灵敏的感知却不一定是好事。 当平时隔绝在知觉之外的无数信息,被地狱感官一股脑地灌输进他的大脑中时,泰尔斯只有一片混乱,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例如刚刚的混战地狱感官里,二十米外的兽人磨牙声听着震耳欲聋,像是大队行军,经常同一米外的刀斧声混淆,远处的敌人动作清晰,如在眼前,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举手抵挡,反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威胁。 变得耳聪目明看似人人羡慕,但真正的当事人实则有苦说不出:稍大一些的响动和稍亮的光芒都会让泰尔斯难以忍受,反应过度,知觉偏差 他需要时间,需要练习,来重新适应新的状态。 想到这里,泰尔斯暗自摇了摇头:前世的朦胧记忆里,那些脱胎换骨、通脉开窍,却能直接跳过适应阶段,借着升级后的新力量大发神威的前辈们,大概生来就是超人吧。 他竭力把稍有失控的地狱感官集中在决斗的对手身上,却不由得皱起眉头。 地狱感官中,兽人们在视野里映衬出的波动不像人类那样发散,而是凝实厚重。 至少在杜拉曼的体内,泰尔斯找不到任何与终结之力相近的光芒迹象,但少年看着它全身筋骨肌肉的波动,听着对方沉重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但泰尔斯毫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圣卫,蓝脸兽人仅仅是举手投足间的一击,就能发挥出大部分超阶战士在终结之力的加成下也达不到的威力。 不。 他默默下了结论:就凭现在的自己,还在新力量里摸索适应的自己…… 没有机会。 更不用说…… 泰尔斯头疼地瞥了一眼另外两名圣卫。 “如果他输了,”兽人战酋坎达尔紧紧盯着泰尔斯,目放寒光:“你们就没必要活着了……显然,漠神不喜欢你们。” 这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一股异样感爬上泰尔斯的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对。 王子默默地对自己道:从刚刚开始,哪里有些不太对。 究竟是哪里? 哪里不对? 他转过目光,望向四周。 就在此时,一个畏畏缩缩的男性嗓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 “我……我知道……” 俘虏们纷纷皱眉。 一只颤巍巍的手举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星辰人们为什么出兵……伟大的战酋……” 泰尔斯小小地吃了一惊。 坎达尔轻轻转过头。 “看,我就知道,”坎达尔露出轻蔑的笑容,迈着大步向着另一边走去:“作为人类,你们都很懒,而你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动力。” 迪恩和路易莎蹙起眉头。 “搞什么?” 迪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知道什么?” 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秃顶男人吃力地捧着自己的肚腩,直起腰来,顾不上身上的尘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了,伟大的战酋,你会让我活命吗?” 坎达尔停下了脚步,冷冷地低下头,直视商队的主人赛普·汤姆丁。 “取决于你告诉我的事情。” 泰尔斯瞪着眼睛,忍着心中的异样感,猜估着汤姆丁要说些什么。 难道说…… 兽人杜拉曼怒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意决斗被拖延。 跪在地上的汤姆丁打了个寒颤,但他的话到底让泰尔斯不至于立刻遭逢厄运。 “他们……十几天前,在刃牙营地里,我和我的表弟闲聊,他是西部前线的常备军,在威廉姆斯手下,就是那个……” 坎达尔眼神一冷: “我知道威廉姆斯是谁,说重点。卡Kа酷Ku尐裞網” 所有俘虏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忐忑。 兽人的眼睛似乎有某种神秘力量,让汤姆丁抖得更厉害了。 商人的语速不断加快,结巴程度却也更甚:“我表弟,他,他告,告诉我,大人物们很快要,要,要封锁边境,所以我才想着,想着拉商队出来走私,赚些小钱……” 坎达尔猛地伸出仅剩的左手! 它死死拽着汤姆丁的颈部项链,把快吓瘫了的商人从地上拉起来,拖得双腿离地,血盆大口贴着他的脸庞怒吼道: “重点!” 汤姆丁刚刚出口的惨叫,被这声怒吼吓回了嘴里。 看着对方狰狞的兽人面貌,汤姆丁就像是只面对毒蛇的田鼠,无路逃窜。 几秒后,商人抖着牙齿,白着脸庞道: “威威威廉姆斯男爵在房里跟几个当官的贵族说过,被我表弟听见了……大人物们进荒漠里,好像是要追捕某个人……”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呼吸突然一顿! 他面色如常,忍着不去看迪恩和路易莎的眼神。 这个汤姆丁,究竟知道些什么? 真糟糕。 既要面对决斗的威胁…… 又要思考脱身的主意…… 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泰尔斯咬紧牙关:今天是倒霉日吗? 他微微蹙眉,难以控制的地狱感官反馈给他两个人的心跳:商队主人几乎要被吓破了胆子,坎达尔看似凶恶,可他的心跳依旧平缓尽管泰尔斯不知道这是不是兽人独有的特性。 远处,兽人们搜刮战利品的声音相继传来,动作粗鲁,杂音不断,扰得他心烦意乱。 那种异样感还在。 不对。 哪里不对! 少年的眉头越蹙越紧。 地狱感官中,营地里的兽人们很吵,粗鲁的低语和粗犷的动作似乎近在耳边。 他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明显。 “追捕某个人?”坎达尔若有所思,手上微微一松。 “谁?” 汤姆丁猛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坎达尔重新收紧了手上的力度。 它收起嘴角:“似乎你需要多一些动力?” 汤姆丁尖叫着:“不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带着哭腔,声涕俱下:“我发誓,我以祖先的贵族荣誉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追捕的是谁!” 迪恩和路易莎双双叹息。 被揍倒在地上的麦基则不屑地冷笑一声。 坎达尔盯了汤姆丁很久。 几秒后,兽人战酋嫌恶地对方看着流到自己手上的鼻涕和眼泪,这才手下一松。 汤姆丁扑通一声落回到地上。 商队的主人松了一口气,啜泣着拍打自己的胸口: “但是,但是他们既然像您说的那样可恶,对荒漠里的活物一个不留,那他们一定恨透了那个人,就像他们恨透了您……” 正在甩着手的坎达尔低下头。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的汤姆丁抖着举起双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但坎达尔没有理会他的不敬:“你说,星辰王国踏遍了荒漠外围,就是为了追捕某个人?” “这都是我表弟听见的……” 坎达尔冷哼一声:“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整个王国的西部前线大动干戈……杀得鲜血淋漓,尸横遍野也不罢休?” 那个瞬间,泰尔斯生生一震! 原来如此! 少年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种异样感从何而来了! 王子的胸膛起伏着,眼神急变。 所以这就是谜底。 也是他们在这群残酷而狡猾的兽人手里活命的唯一生机! 坎达尔和汤姆丁的问答还在继续,但王子已经没有心再听下去了。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另一边,泰尔斯心情一振,嘴唇微动。 “迪恩,”少年偏着头,悄声对身边的俘虏道:“兽人,它们在搜刮你们的货物。” “当然,它们很喜欢人类的战利品。卡Kа酷Ku尐裞網” 迪恩有些担心,也有些犹豫,他的余光瞥着审问汤姆丁的坎达尔:“听着,怀亚,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你……” 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迪恩,听我说:它们虽然在搜刮,但却对值钱的东西弃如敝履,反而在急急地搜掠食物、饮水乃至药物。” 迪恩眉心一动。 “什么?” 光头雇佣兵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泰尔斯微微一顿:“我听……我走在最后看见的,它们找的都是必要的补给。” 寻找补给…… 迪恩若有所思。 另一边,汤姆丁又被兽人吓哭了一次。 “迪恩,”泰尔斯继续轻声道:“我们刚刚拿起武器反抗的,最多十几个人,而据那个战酋所说,它们只损失了几个人对吧……” 迪恩撇了撇嘴唇:“怎么?” “可是它们……它们将近几十上百人,却几乎有一半带伤,”泰尔斯向着成排的兽人们努了努嘴:“包括那个战酋本人,他的甲胄上也有干涸的血迹和新的磨损。” 迪恩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 “路易莎说,为了隐蔽和突袭,它们特地卸甲轻装进攻,但如果,如果它们不是刻意轻甲……而是被迫呢?” 光头雇佣兵精神一振:“你的意思……” “它们的状态,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好,迪恩,”泰尔斯眼里烧起名为希望的火焰:“它们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战斗,轻装疾行,缺衣少食……” “它们正在……逃命。” 那个瞬间,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漆黑的夜色仿佛明亮了许多。 迪恩沉默了好一阵。 “那也就是说……” 泰尔斯点点头:“我们只需要想办法把它们的……” 他没有说完。 因为就在下一刻 “砰” 落雷般的巨响突如其来,震得所有人原地一晃! 无论兽人还是人类,无论商人还是佣兵,无论战酋还是王子,在这一刻都惊惶地回头,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浓重的夜里,不远处的一个营地正燃烧着可怕的熊熊大火,火势之高,甚至延烧上半空,足足十几米! 火光照亮四方的沙丘,在夜空中无比显眼。 泰尔斯和迪恩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这方火焰,面面相觑。 “坎达尔……”圣卫之一的亚库惊愕地看着着火的营地,猛地摘下他的黑弓,着急地对战酋说着什么。 “胡拉”坎达尔战酋吼了它一句,但它还是转过头,挥动手臂。 亚库点点头,带领着十几个兽人战士去查看。 它回过头,一把抓起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汤姆丁,指着火焰暴怒道:“怎么回事!” “我我我……” 汤姆丁死命地摆动着双手,竭力表现自己的无辜与合作。 “刃牙沙丘里,军队这几天调动频繁,而且规模很大,忙前忙后,管理有些松,”商人哭丧着脸色:“所以我就趁机……运了些军用品……比如一丁丁点永世炼油,您的手下,可能是在抢我是说在翻找的时候不小心……” “一丁丁点?”看着沙子上的火势,趴在地上的麦基讽刺地重复了一句。 坎达尔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汤姆丁,表情愤怒,脸颊抽搐,上下两排牙齿简直要咬碎彼此。 “您可能不太了解永世油的特性,它们的数量也可能不止‘一丁丁点’……” 汤姆丁看着那方大火,一时忘记了兽人的可怕,心痛地道:“所以,如果要扑灭的话,应该要用很多很多很多沙子……” 坎达尔怒嚎着,一把扔下倒霉的汤姆丁。 果然,一分钟后,兽人亚库带着十几个战士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它面色凝重,对着表情难看的坎达尔摇了摇头。 坎达尔不甘心地吼了一声。 大战酋转身用它们的语言下着命令,不少轻装的兽人立刻行动起来,向着营地四周散去。 火焰还在燃烧。 “看来汤姆丁的贪得无厌和狗胆包天还是帮了一回忙,”迪恩眯起眼睛低声道:“它们在撤退……你的猜想是对的,我们有机会了。” 泰尔斯抿起嘴唇。 意外的混乱中,坎达尔似乎终于想起了这群人类俘虏。 “真可惜,”兽人战酋转向他们,冷冷抚摸着手腕上的尖利铁叉:“要提前结束了。” “我还想跟你们大家,多聊一会儿呢。” 俘虏们顿时面色急变。 坎达尔轻哼一声,看向泰尔斯,它的黑色脸孔在火焰的映照下光影交叠,更显狰狞:“你知道,赛卡,我是真想看看你面对杜拉曼会怎么反应……” 杜拉曼嘶吼一声,狼牙棒重重地捶向地面。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心里一凉。 不妙。 兽人战酋缓步走上前来,目光直逼泰尔斯:“尤其是,我刚刚才想通了不少事情……” 就在此时,大漠彼端的天边,一束火花从地上升腾而起,发出凄厉的锐响! “咻” 明亮,刺耳。 所有人,包括坎达尔在内,都下意识地看向这束火花的方向。 几秒后,在火花出现的地方,在沙丘的另一面,几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远远传来: “噗噔噗噔噗噔” 沉闷、低调、急促,却颇有节奏。 越来越近。 几乎是同时,在沙丘的那一面,一个兽人战士的暴喝声突兀响起:“克鲁里” 这声暴喝没有吼完就戛然而止,转成一声痛呼:“呐啊啊啊” 还没等泰尔斯反应过来,在场的兽人们就齐齐脸色大变! 战士的痛呼还未消失。 但坎达尔已经怒啸一声,猛地转向它的战士们! 部落的战酋没有任何犹疑,它甩开雄壮有力的手臂,用现身以来最大的嗓音,咆哮下令:“穆萨!” 下一秒,比眨眼还快的功夫,所有的兽人战士都吼叫着武器出鞘,在亚库和路撒那带领下迈开大步,自觉组队,跑动起来! 除了兽人杜拉曼,它情绪激动地指着俘虏里的泰尔斯,对坎达尔说着什么。 这个与泰尔斯有血仇的兽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了结恩怨。 泰尔斯心下一沉。 “别担心,”身边的迪恩沉着地道:“我跟路易莎说好了,我们找机会反击。” 但他的安慰没有起到效果因为坎达尔比杜拉曼还愤怒地开口大吼,甚至毫不留情地砸了这名圣卫重重一拳。 最终,杜拉曼怨恨地看了泰尔斯一眼,加入了他同伴的行列。 俘虏们站在场地的中央,惊疑不定地看着忙碌的兽人们脸色狂热,成批成排地踩着重重的步伐,跑过他们的身边,向着与火花相反的方向跑去! 它们几乎没有空闲去管俘虏们了。 “怎么……”这是惊讶的路易莎。 接下来的一幕揭示了答案。 距离他们不远的沙丘上,一个高高的身影掠过沙砾的阻拦,冲破漆黑的夜幕,出现在火光的照耀之下。 那是一个骑士。 一匹马,一个人,脚踩马镫,缰绳在手。 他踩着迅捷的蹄声,整个人自如地贴在马背上,在疾驰中一起一伏,飞扬而来,冲下沙丘。 在沙丘上的两个兽人哨兵看见了这个骑士。 它们怒喝一声,举着吓人的兵刃,踩着惊人的步伐,带动雄壮的身躯,向着这个入侵者冲去! 马上的骑士无视着眼前接近的威胁,他只是弓起身子,加速疾驰。 双方越来越近。 直到彼此迎面。 兽人们的怒喝饱含着恨意:一柄重锤和一柄大刀,在它们的手中划开凶险的弧线,带着恐怖的巨力与死亡的啸声,眼看就要划开马腹。 泰尔斯心下一惊。 但骑士轻声吹了一个口哨。 那个瞬间,他胯下的坐骑灵活地转过身子,踏动马蹄,在兵刃及身之前堪堪转向! 骑士转身的刹那,眼尖的泰尔斯看见了他衣袍上的图案: 一只乌鸦。 一只仅有单面翅膀的深蓝色乌鸦。 骑士险之又险地避开兽人的拦截,错开两柄夺命的兵器。 但没有结束。 只见一支轻巧尖利的长矛从马匹上精准地探出,刺入当先一个兽人的脖颈。 在两名兽人的怒吼声中,骑士的矛尖一放即收,随着高超的马术远远飙开,只在背后留下一蓬敌人的鲜血。 以及几寸马尾。 “这个标志,是克洛玛家族的鸦哨轻骑,”老锤子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是著名的乌鸦卫队第二突击队‘迅雷的乌鸦’!” 泰尔斯心中一动:克洛玛家族…… 克洛玛家族? 有些耳熟…… 脖颈被刺破的兽人怒嚎不休,它踩着吓人的重步,不顾飙洒的鲜血,和同伴一起,死死追在骑士身后。 但它们追不上。 骑士转出一个弧线,在沙丘上越骑越远,越骑越快。 终于,那个被捅破脖颈的兽人在跑过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几乎把沙地染红之后,还是软倒了下来。 流干最后的鲜血之前,兽人的强韧生命支撑着它,对着骑士飘忽不定的背影举起自己的刀刃。 但它的刀刃太短了。 够不到。 它这么想着,粗壮的手臂在空中颤抖了一瞬,最终无力地垂下。 再也不动了。 沙丘之下,坎达尔战酋远远地看着它的战士倒下,悲愤地怒啸出声。 兽人们齐齐呼喝着,发泄它们心中的恨意。 “哟!裂石的杂种们,两天没见了!” 第一个人类骑士看着不远处燃烧的营地,看着下面愤怒的兽人们,勒停了马匹。 他停在沙丘上,笑声远远传来,传进每一个兽人的耳中:“‘逐圣日’可还没到呢,现在就开篝火晚会……” “不嫌太早了点吗?” 另一个兽人哨兵凄厉地嚎叫着,向着骑士冲去。 它没能到达终点。 “噗噔噗噔” 第二个骑士从沙丘的另一面冲来,在兽人回头之际亮出一柄马刀,与它错身而过。 在坎达尔凄厉的怒吼声中,第二个兽人的头颅带着不甘与愤懑的眼神,高高飞起。 俘虏们鸦雀无声,兽人们悲愤呼喝。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力量凶猛的兽人先后战死。 坎达尔的吼声越来越急。 在他的命令下,近百兽人们迅速分成两部: 近二十个兽人带着惊人的气势,举着沉重的武器,踏步向前,面向骑士所在的沙丘结成阵势。 其余的兽人们则高呼着口号,咬着满满的恨意收起武器,扭头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力狂奔。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快绳一脸惊异。 老锤子摇了摇头,经验丰富的他简短地道出了答案: “逃命。” 泰尔斯正要发问,却发现下一刻,他就被一个巨大的兽人扣住了脖颈! “怀亚!”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中,泰尔斯被钳制在了坎达尔的左臂里。 但看守俘虏的兽人们没有动,它们冷冷地站在人类背后,压制住每一个想要反抗的人。 泰尔斯想要发力,却发现对方的力量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最可怕的:“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坎达尔的铁叉就逼上他的咽喉。 “安静!” 兽人战酋扣着泰尔斯的喉咙,看着他惊疑的目光,对俘虏们寒声道:“这很快就会结束我不想把场面变得太难看。” 下一秒,坎达尔把嘴巴贴上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告诉你父亲,也告诉莫拉特。” “是我先找到的你。” “而我知道你是谁。” 那一秒,泰尔斯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迪恩和路易莎还在激动地喊着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 父亲? 莫拉特? 先找到的我? 知道我是谁? 这都是……什么意思? 坎达尔把泰尔斯的头扭向自己,明黄色的眼眸目光犀利。 带着万分不解的泰尔斯死死盯着坎达尔。 他突然发现,对方此刻的表情无比严肃,既没有之前的诙谐,也没有刚刚的悲愤。 而是冷静。 罕见的冷静。 “所以,璨星,我兑现了我的诺言,”只听坎达尔压着声音道:“那你们的呢?” “后会有期,赛卡。” 下一刻,泰尔斯就觉得额头一痛,瞬间吃了满口的沙子。 “怀亚!” 几秒后,被迪恩从沙地上扶起来、惊魂未定的泰尔斯,只能带着满心的震惊和不解,看着兽人战酋的背影远去,看着坎达尔和他的战士们加入部落的队伍,向远处奔去。 怎么回事? “你还好吗?它对你做了什么?”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满面惊疑。 它的承诺?璨星的承诺? 他不懂。 这个兽人…… 这个兽人究竟是…… “我的天,”快绳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把麦基从地上拽起来:“我们活下来了……它们走了!” 迪恩看着远处奔逃的兽人,又看看留下来组成阵势的兽人,脸色复杂。 沙丘上的骑士们打着呼哨冲了下来,他们足足有十几骑,灵活地绕开已成阵势的兽人,追向奔跑的坎达尔。 随着兽人们的离去,俘虏们恢复了自由,但他们没有空闲欢呼自己的幸运,因为很快,下一件事就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海浪。 那一秒里,泰尔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没错。 就是海浪。 若有若无的海浪声,一遍遍地侵袭他的耳朵。 哗啦…… 哗啦啦…… “那是什么?”快绳惊恐地问道。 “糟糕了……”老锤子脸色难看。 火光中,俘虏们惊惶地看向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黑暗的地平线。 但海浪没有消失。 哗啦啦…… 十几秒后,‘海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变成可怕的怒涛。 轰隆…… 轰隆隆…… 下一个瞬间,俘虏们惊恐万状地望向地面,然后望向远方。 “狗屎。”迪恩咒骂了一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忽视的震动,正源源不断地,从沙子传递到足下,袭上背脊。 轰隆隆……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频繁。 轰隆隆…… 泰尔斯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被震出来了。 轰隆隆…… 终于,怒涛带来的不安结束了。 刹那之间,前方的沙丘顶部,在天与地的交界线上,同时出现了无数的黑影。 轰隆隆……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黑影形成一条连绵不断的黑线。 它们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又如同席卷而来的黑潮,自上而下地覆盖了沙丘,将火光下的沙砾染得漆黑一片。 一如夜色。 “我的天,那是……”路易莎眯起眼睛,脸色煞白。 泰尔斯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看清了黑影。 是人。 确切地说。 是骑兵。 无数的骑兵! 轰隆隆…… 他们踏动着滚滚铁蹄,声势惊人,铺天盖地! 如同火山口上吞噬万物的黑色熔岩,极速倾泻而下。 扑向这个小小的营地。 无可阻碍。 无可抵挡。 泰尔斯恍然地看着这一幕。 沙丘的顶部,一个指挥官模样的骑士出现在火光的范围里,大声下令。 骑兵们齐齐呼喝着回应他。 但泰尔斯没有注意他。 他所看见的是:领头骑士的身后,另一个疾驰的骑士,手执着一面高高的大旗。 随着奔驰,旗面在火光中完全抖开。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那面旗帜,看着那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的图案,心头百味滋生。 那是一面…… 一面…… 一面白边蓝底的…… 银十字双星旗。 “以凯瑟尔陛下的名义!” 下一秒,领头的骑士举起剑锋,居高临下地指向蹄下的营地:“凡是少于四条腿的东西……” “一个不留!” (本章完) 第377章 破军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地上的沙砾开始微微晃动。 听上去,就像是整个世界正在坍塌。 火光的照耀下,沙丘上的骑兵影影绰绰,无数的蹄铁寸寸敲击在沙地上,带来的沉闷轰鸣充斥耳鼓,让泰尔斯几乎听不清哪怕最近的说话声。 他们向着商队的小小营地冲来。 越来越近。 “不不不,”商队的主人,汤姆丁似乎被吓傻了,他看了看那群拦在前方的兽人,望了望身后死命奔逃的裂石部落们,最终回过头来,望向视野内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星辰骑兵,六神无主地喃喃道:“我们……我们……” 其他商人们比起他也不遑多让,甚至有人惊惶地哭泣起来。 “迪恩,我们被夹在中间了!” 出神的泰尔斯被女队长的话拉回了现实,看着远处以他父亲的名义冲来,气势凶猛,杀机凛然的骑兵阵线,顿时脸色苍白。 显然,这不是什么微笑挥手然后“同志们好”的最佳时刻。 毕竟,他又没长着四条腿。 “他们在冲锋!” 在漫天的马蹄与战吼下,路易莎表情急切,声嘶力竭:“我们活不下来!” 俘虏们一片恐慌。 “漠神在上……”一个商人哆嗦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汤姆丁蹲了下去,瑟缩着挤出哭腔:“我们会死……我们会死……还有我的货物……” “死胖子,你他妈的给我站起来然后乖乖闭嘴!”光头雇佣兵一把将汤姆丁从地上拽起来,暴躁地打断了商队主人离散人心的即兴演讲。 蹄声轰隆,地面震颤。 越来越多骑兵的身形进入火光的照耀中,模糊可辨。 挡在他们前路上的二十几个兽人们发出狂热的咆哮,搓动手里的兵刃,准备好拼死拦截。 “他们的目标是兽人……” 迪恩的表情从未如此凝重,他的目光在面对彼此的兽人和星辰骑兵之间来回逡巡,眼神如铁:“只要我们能找到掩护,避开他们的第一波冲击……” 老锤子咳嗽了一声:“还有,别忘了那些正在逃命的兽人,星辰的军队不会放过它们,我们还得远离他们的追击路线!” 麦基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指向营地左侧一个偏僻的沙丘:“那里!” “很好!”迪恩眼前一亮,他迈开步子,吃力地踢开一个挡路的箱子:“所有人,跟我来!手里别留任何武器!” 女雇佣兵队长咬牙紧随在迪恩的身后:“走!” 一行俘虏狼狈地在沙地里手脚并用,慌不择路地奔逃着。 他们的侧后方,二十多名兽人拦截者与骑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俘虏们终于躲到那个战场侧方的沙丘下,他们扑下身子,把自己掩护在骑兵们的视线之外,稍稍把心放下。 泰尔斯跟着其他人急急滑下沙丘,再翻过身向上爬了两步,学着迪恩的样子露出半个头,紧张而不无震撼地看着从沙丘上冲下,占据了他大部分视野的骑兵们。 “至少一百骑,”另一边,老锤子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快绳身上喘气,望着战场的眼神却依旧锐利:“而里面还有快二十个鸦哨轻骑,这可不常见。” 感觉却像是千军万马。 泰尔斯捏紧手心,默默地道。卡Kа酷Ku尐裞網 远处,战酋坎达尔带着它的一百多部下们,向着骑兵出现的相反方向疾速奔逃,距离它们断后的同伴们越来越远。 “一百多……”快绳疑惑地反问,他看了看那群奔逃的兽人:“可那些灰杂种也有一两百人啊,凭它们以一当十的力量……为什么要逃?” 老锤子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管它那么多,”商人汤姆丁打断了正要开口追问的快绳,他心神未定地拍着胸口:“反正那群杂种们逃了……这是好事。” 就在此时。 “克鲁里!” 异血者的怒吼从远离战场的另一方,在逃亡的队伍里响起! 俘虏们纷纷转头,望向右侧,望向狂奔撤退的裂石部落。 泰尔斯顿时眼神一凝。 “噗噔……噗噔……” 战场的另一侧,轰鸣的马蹄声在火光不及的暗影里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喊杀声。 “我的天,那是……”麦基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 一个个陌生而迅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座下的马蹄踏破黑暗,身上的甲胄寒光森然。 骑兵。 第二股骑兵。 他们犹如静待多时,从暗处猝然现身的致命杀手,势不可挡地冲向逃亡者们! “杂种们!” 新来的骑兵里响起一声冰冷的呼喝:“喜欢惊喜吗?” 面对猝然而来的敌人,坎达尔战酋的怒吼声越来越急,奔逃中的兽人们不得不放慢速度,重新组建阵型。 老锤子凝重地看着这支奇兵。 这些新出现的骑兵们放缰疾驰,蹄声却比克洛玛家族的骑兵们更大、更沉,装备也更统一,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 “包抄!” “克洛玛家族的骑兵只是赶兔子的长杆,负责把敌人赶进口袋,而这一侧的骑兵偷袭才是真正的捕兽夹,”星辰的老兵叹息道:“他们一定事先就布置好了战术和阵型。” “不一样。”迪恩突然出声。 面对其他人的疑惑,迪恩指向那群新出现的骑兵:“看旗帜。”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发动地狱感官,看清了那群骑兵中飘扬的战旗。 果然。 那不是单翅乌鸦。 而是一面泰尔斯不认识的旗帜:旗面的图案远远看去,就像是几颗亮星,朦胧地笼罩在一团迷雾般的尘埃中。 “星尘战旗!” 老锤子惊讶地道:“是星尘卫队!” 此言一出,许多人齐齐一惊。 “刃牙营地里的……星尘卫队?”路易莎皱眉问道。 泰尔斯不解地望向其他人。 老锤子点了点头。 “仔细看,他们的战马跟克洛玛家族的不一样,并非原产西荒的矮种马,它们更高,更大,更重,”老兵仔细地观察着新来的骑兵:“那是北地马与平原马的混血种,冲击力和爆发力也更强。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一群骑兵,是被派驻西部前线,直属王室的常备军。” “威廉姆斯男爵的星尘卫队。” 王室常备军? 泰尔斯眼前一亮。 那就是说,这群人是可信任的……吧? “感谢漠神,感谢落日,感谢皓月,感谢冥夜,感谢星辰王国的历代国王……”汤姆丁拍着自己的心口,简直热泪盈眶:“我就知道,从我曾祖服侍‘贤君’开始,我们家族世代对星辰王国忠心耿耿,命运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的……” 所有人都撇了撇嘴,并不答话。 但老锤子却微微蹙眉。 “难以置信,男爵的星尘卫队和克洛玛家族的征召军队……” “这肯定是场大行动……荒漠战争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两群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一起出征……”老锤子喃喃道。 泰尔斯轻轻皱眉。 “但那可是兽人啊!打不死的灰杂种!” 快绳数着人数,惊奇地问道:“我数过了,这群新来的……星什么卫队的,统共也就几十号人,他们这么冲进去,真能占到便宜?” 说话间,星尘卫队的骑兵犹如一面尖刀,无情地刺入逃亡者的侧翼! 他们比来自克洛玛家族的同僚们更早遇敌交战。 快绳的问题马上得到了解答。 泰尔斯看见:最后方的十几个兽人站好了阵型,组成了逃亡者中的第一层防线,它们侧过身子避免冲撞,同时稳稳举起盾牌和武器,鼓起强壮的肌肉筋腱,准备拦下疾速冲来的马匹。 最前方的骑兵瞬息来到它们面前,迎向它们的锋刃。 王子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会看见骑兵与兽人硬碰硬的情景,但他错了。 下一秒,随着刺耳的锐响,几十道细小的黑影从骑兵之中窜出,瞬息没入兽人们的阵型里! “嗖——嗖!” 随着兽人们的咒骂和痛呼,十几个兽人中有两人痛苦地弯下腰去,逃亡者的队伍顿时一阵混乱! “骑兵弩!” 老锤子惊呼道:“果然是星尘卫队,这种武器只有在骑兵精锐们撕开敌阵……” 他的话还没说完,星尘卫队的骑兵们就齐齐抛开手弩,踩在马镫上,怒吼着刀枪出鞘! 他们与兽人们短兵相接,但却依旧没有泰尔斯想象中的硬碰硬。 第一个兽人双手挥动大斧,斩向第一个冲来的骑士。 斧声破空,骑士却冷静地驾驭马匹转向,瞬息间捅出手上的长枪。 斧光与枪影在空中交错。 “嗤!” 马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掠过兽人的身边。 骑士扬长而去,不再回头。 大斧狠狠斩进沙地里。 兽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垂首看着自己的胸前:一截折断的枪头,从前到后地刺透了胸腔,染红衣甲。 重伤的兽人悲愤地大吼着,濒死前的力量涌上全身。 狂怒的它转过身,想要找到下一个目标,却绝望地发现:人类骑士们像是得到了指令的蜂群一样纷纷转向,如同迎上礁石的浪潮瞬间分流,从这个对手的两侧奔驰开去,并不与它对耗力量,更不再理会它的虚弱悲呼。 “噗噔……噗噔……” 马蹄滚滚而过,兽人的手指只能无力地掠过空气。 下一刻,它双膝跪地,身躯永久地埋入黄沙。 它不是唯一一个。 不远处,一个兽人面对执刀冲来的骑士,怒吼着举起盾牌,腰足发力! “铛!” 占据着兽人的优势力量和身形,它只是脚下一晃,就狠狠扛住了这一记重劈! 但它还没来得及反击,第二个骑士就掠过兽人的另一侧。 寒光突闪。 他手上的马刀轻轻划过兽人没有保护的脖颈。 “唰——” 惊天动地的怒嚎中,兽人的颈血喷薄而出,盾牌应声落地。 “蠢货。”骑士的不屑声混在蹄声中,此时才传入它的耳朵。 这样的场景在骑兵们的第一轮冲击中比比皆是: 有的兽人战士死于刁钻的冲刺一枪;有的兽人则被高速掠过的骑兵们砍了好几刀,最终流血而终;也有技巧纯熟的兽人吃力而漂亮地格挡开好几个骑士,却被总是出现在身边的下一个敌人抓住破绽划开了脑袋;有的兽人疯狂地挥舞斧刃,气势汹汹,但只是让永不停息的骑兵们更明智地避开它的锋芒;还有的兽人则在一轮冲击过后满身伤口,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望着遍地的同伴们悲呼出声。 越来越多的兽人受伤流血,在徒劳的狂暴之后,不支倒地。 马蹄所到之处,留下的唯有一片血腥。 坎达尔战酋的声音震彻天际,却没法让它的部下避免死亡。 躲在一旁的俘虏们看得瞠目结舌。 “看到了吧?这就是答案,”老锤子摇头道:“两只脚站在地上的时候,我们连它们的一根小拇指都拼不过。” “可当你踩上马镫,坐上马鞍,带着七百多磅的坐骑向前冲击的时候,一切就改变了——视野变宽了,武器变长了,世界则变小了。” “就连曾经不可战胜的对手,也不可避免地变弱了。” “哪怕是兽人。” 快绳目不转睛,似乎忘记了回答。 “精锐,星尘卫队是难得的精锐,别忘了这一点,”麦基冷哼一声:“他们是百里挑一……” 老锤子摇摇头,重重咳嗽:“别忘了……咳咳……他们面对的也不是一触即溃的沙盗和明哲保身的流放者,而是大荒漠里有数的可怕势力,是龙骸王座之下,裂石部落里的精锐战士,它们也是精兵强将,集体行动,纪律井然不输给星辰的军团士兵,视死如归堪比壮烈的北地勇士。” 麦基别过头,不再说话。 泰尔斯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就这样,借着马力高速冲来的星尘卫队,势不可挡地撕开了兽人们匆匆组建的第一层防线。 他们也不管第一轮的冲击是否有幸存者,直直杀入逃亡者的队伍。 混乱中,坎达尔的怒吼再度传来。 第二层防线被组建起来:十几个手执长矛盾牌的兽人咆哮着站在一起,相互照应,掩护着同伴的侧翼。 眼看骑兵接近,兽人齐齐呼喝,在一个满面疤痕的首领号令下,它们举盾应敌,抬矛刺出。 然而,冲向它的骑士领头者只是看看对方的矛阵,皱了皱眉头,就打了个呼哨。 下一秒,骑兵们齐齐侧过身躯,提缰转向,从两侧绕开敌阵,放弃与阵型的对拼。 带疤痕的兽人狂野地吼叫着,似乎不忿它对手的逃避和懦弱。 但进攻没有结束。 马蹄声再度响起,这一次的袭击没有从前方而来:一批骑兵绕过防线,在两侧集结转向,冲向兽人阵型中没有防护的侧翼甚至后方! “战场上,当你比敌人每多一条腿,”沙丘下的老锤子叹了口气:“你就多了一个选择。” “胡拉——” 带疤痕的兽人怒吼着,击开迎头而来的骑兵刀,强大的力量将对手带下马来。 但随后,从侧面来袭的一剑斩下了它的头颅。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与它站在一起的兽人们也下场难看:或者死于侧面的突袭,或者被冷剑冷枪穿透后背,而那些转过身去应对夹击的兽人则在毫无防守的正面方向被一刀封喉,即便有活下来的兽人,也往往在骑兵再度组织起来的下一次进攻中无力倒地。 受到多面夹击的第二层兽人防线当即崩溃。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记得商队遇袭时的情景:在惨叫和打斗声中,敌人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强大的力量几乎不可阻挡,锋利的兵刃撕开同伴的身躯,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血腥与死亡如影随形。 当时的他死命地挥舞着盾牌与长剑,强忍着慌乱和惶恐,抵挡着兽人们连绵不绝的进攻,却只能在绝望和痛苦中虚弱倒地。 但现在,兽人,那群让他心有余悸的可怕部落战士,却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一方。 现在,轮到它们自己惊恐、混乱、慌张,迎击着无处不在的刀刃,在畏惧和愤怒中体验同伴的死去和敌人的强大了。 这一轮冲击过后,星尘卫队的骑兵们斜着穿透了逃亡者的队伍,在更多的兽人举步合围之前,策马脱出敌阵。 他们奔出一段距离,勒马回缰,转过马匹,重新集结起来,再度冲出高速,杀回阵中。 冲刺、进攻、脱离、回头,再冲刺,再进攻,只有不到一百人的人类骑兵一遍遍地重复循环着这个过程。 他们就像尖刀,一次次地刺出,收回,再刺出,带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收割着兽人们的性命。 俘虏们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坎达尔的吼声更加急促而凄厉。 “棋盘上,”迪恩颇有感慨:“战车和骑士往往是宠儿。” 其他人纷纷转头看向他。 迪恩缓缓摇头:“因为同一个回合,它们走的步数最远。” “快看!” 一直死死盯着战场的荒骨人麦基低喝一声:“克洛玛家族!” 俘虏们纷纷转头。 战场的另一侧,被最早留下来断后的二十多个强壮兽人,终于和克洛玛家族,和从沙丘上冲下来的骑兵相遇了。 出乎意料的是,相比之前鸦哨轻骑的轻巧灵敏,星尘卫队的来回冲杀,克洛玛家族选择了完全不一样的策略。 不知何时起,鸦哨轻骑这样的骑兵早已绕开拦截者,骑兵的最前排换成了重甲长兵,全副披挂的重装骑士,盾牌和马甲上绘着凌厉的单翅乌鸦,踏起沙尘,滚滚而来。 威风凛凛,气势夺人。 迎向二十多个同样肌肉虬结,甲胄在身,一看就是为拦截而生的兽人战士! 路易莎眯起眼睛:“不会吧……他们是要……” 迪恩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重骑兵冲击。” “显然,单翅乌鸦不想浪费时间。”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没错。 冲击。 硬碰硬,铁对铁,面对面,不闪不避,毫无花俏的冲击! 一声喝令,第一排的重骑兵齐齐放下长枪。 断后的兽人们则暴喝侧身,用肩膀抵住盾牌,抽刀在手准备还击。 终于。 “砰!” 吓人的巨响中,重骑兵的长枪跟兽人的盾牌狠狠撞击在一起! 长枪的折断声,盾牌的破碎声,兽人的痛呼声,人类的咒骂声,瞬时全部响作一团,混乱无比。 泰尔斯脸现震惊,他又一次见证了兽人们无人能及的巨力:阵线中,一个面部的狰狞兽人全力顶着盾牌,筋骨突出,在不顾一切的怒吼中踩着沙地,连退了三步,不但生生抵挡住重骑兵的冲击,还腰腹发力,将对面的重骑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上! 这股力量…… 王子明白过来:坎达尔留下这一队精锐断后,是有原因的。 但它们的表演到此为止了。 下一刻,在俘虏惊讶的目光中掀翻对手的兽人刚刚抬起头,第二个重骑兵就越过地上的马身,枪身重重地撞击在它的肩膀上! “砰!” 巨响中,强弩之末的兽人再也耐受不住,它身形一歪,眼睁睁地看着重骑兵呼啸而去。 第三个重骑兵无情地冲来,毫无偏差地撞在它的胸膛上。 可怕的撞击声中,刚刚发力破敌的兽人就像一个任人锤击的沙包,巨大的身躯向后飞去。 它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出了两口血,无力起身。 兽人很快就不用担心了。 “轰隆隆——” 一秒后,第四、第五、第六个……不计其数的重骑兵踏着无人能挡的铁蹄,滚滚向前。 一只只马蹄,毫不留情地踏上躺倒在地上的兽人,在一下下令人心寒的撞击声中,相继踏碎它的骨骼、肌肉、内脏…… 踏碎兽人往昔的骄傲。 濒死的兽人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重骑之海里。 它是那二十多个兽人拦截者的其中一个缩影:刚刚视死如归,气势如虹的兽人战士们,在重骑的冲击下,犹如淹没在大海中的浪花,投入荒漠里的沙砾。 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正如克洛玛家族冲锋前的命令: 一个不留。 第378章 怪胎 【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 距上次通信已经有半年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三个多月来,在永星城的所见所闻。卡Kа酷Ku尐裞網 依照你的建议和方法,我已经度过了你所说的“战场戒断症”,我现在已经能睡在床上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不再会下意识地拔剑,铁匠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再让我进入紧张状态。 【大家好!我就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那个防那个盗的章节!明早醒过来再改吧,请支持正版!无剑当然希望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读到这本书,可是一想到你们是从小偷的手上读到我的书的,这就很让我糟心!尤其无剑喜欢修改前文,时时刻刻把保持在最佳版本,非正版同步的话,体验是很糟糕的,读到前后不搭和逻辑不调的地方是很正常的事情——拜托,那不是我的错,是dao版的错(或者隔壁邻居那只狗的错)。】 父亲安排我进了警戒厅,在他军事学院的老同学手下做事——你有否听闻过“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的名号? 凭你指点出的高超剑技(别误会,我是在夸你,而不是自夸),与少见的终结之力(这句才是自夸),我入职之初就成为了二级警戒官和治安队长——虽然我心中明白,能得到这个职位,更多的是由于卡拉比扬这个姓氏。 你不会相信我在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什么,意外太多,我得一件件理顺。 正如我之前提起的,星辰是一个老迈而腐朽的国家,身为帝国遗脉的过往已经不再是荣光,而更像一个负担。 你难以想象,在王都这样的地方,光是警戒厅里就有多少行政权力的纠葛与黑幕,其效率与效能之低,简直不堪忍受,遑论平民老百姓——以至于王都几个区域的街面秩序与生活机能,竟然是由黑帮来维护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黑帮的渠道来得比官方更快、更好、更可靠与方便。 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取了一个黑街兄弟会内部的眼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介入了星辰两大黑帮在王都的殊死斗争——并再一次刷新了我对黑帮——这些非官方人物的认知。 不论那些数之不尽的凡级与超阶高手(异能战士也冒出了好几个,每个都有资格在传说之翼的星尘部队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还记得你跟我说起过的,那群背弃了原初的剑之心,背弃了终结之塔存在使命的剑手吗? 你提到过,他们的剑已经化为纯粹的杀戮兵器,他们的终结之力也已经变质为最纯粹的死亡之力,与那个先辈们曾誓死周旋的灾祸一般无二。 尽管旧事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我确信,我遇到了一位塔外的终结剑士,也就是你所说的“灾祸剑手”。 面对那种狂暴而布满杀戮欲的终结之力,就连我引以为傲的,生生不息的的“群星之耀”也根本不是对手。那力量入侵到我体内的时候,简直……我不禁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忍受这样一种终结之力在体内流窜? 如果不是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你现在收到的,也许就是我的葬礼讣告了。 总之,那种杀意与狂暴同存的终结之力,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位剑手来自血瓶帮,没错,就是百年前,那两位灾祸在闵迪斯三世统治末期所创立的黑帮——据说,其中一位已经在王都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国之怒亲自出手了,除了他和那把弓,王都还有谁能靠近那些灾祸? 好奇心让我在养伤期间翻了不少典籍,也借着父亲的面子提阅了不少禁书和警戒厅记录,吃惊地发现了如下事实:血瓶帮建立百年来,神秘的各色超阶剑手十七次现身其中,他们所表现出的杀伤力与破坏力,绝非一般的超阶终结剑士能相比,倒是与我遇到的那位剑手有相近之处——看来我所遇到的灾祸剑手不是突然出现的孤例。卡Kа酷Ku尐裞網 另一个推理是:那两位灾祸在百年前秘密创立了星辰血瓶帮,“灾祸之剑”一脉也是在百年前叛出终结之塔,建立了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这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吗? 更让我担心的是,百年来,终结之塔真的不知道塔外传承与星辰血瓶帮的关系吗?为何我们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杰迪,亲爱的老师,我感觉答案就在克拉苏及其追随者当年背弃终结之塔的真相上。我需要尽快回终结之塔一趟,同时向你请求,为我开放传承者的典籍权限。 血瓶帮到此为止,但另一个黑帮不比它逊色半分:我的眼线告诉我,黑街兄弟会的崛起非常蹊跷,血色之年是他们的发端,彼时他们还只是一群刀口求生的佣兵与冒险者(尽管他们非常强大),而仅仅十年出头,他们已经侵蚀了半个星辰的地下世界,正向着埃克斯特与康玛斯联盟伸出触手。 血瓶帮有魔能师的威名坐镇,也是与贵族和官僚们同流合污的产物,而黑街兄弟会又是凭借着什么崛起的?眼线的消息是:他们有着非常隐蔽,却充沛无比的资金与人脉支持。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是否听闻过“黑剑”这样一个名号? 坊间传说他是黑街兄弟会的领袖,有着高深的剑术与境界,也有人说他是善于隐藏的、最危险的杀手之王,甚至有警戒厅的报告说,他的剑是某种受诅咒的古物,具备莫测的威能,但只有一点无误:他是极境的高手。过去十年间,一位极境终结骑士与一位极境异能战士均被怀疑死在他的手上——事发时他们同时在场。 尽管极境高手之间的差距极大,胜负难料,但我仍不禁疑惑:同时杀死两位极境高手——在终结之塔的视野之外,真的会有这样强大的剑手吗?我也怀疑过他是“灾祸之剑”的传人,但他又是与血瓶帮敌对的,黑街兄弟会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大的事情,发生在前日的星辰国是会议——老师你也许已经收到信鸦的传讯了——星辰王国有了正统的继承人,不是豪门贵族,不是王室旁支,而是一位活生生的,名为泰尔斯·璨星的王子。我知道你当年与“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是同窗,不知对璨星是何评价?而我在父亲的身后亲眼目睹了新的第二王子的风采,虽然只有七岁,但我只能说,璨星不愧为王室。 但他出现得真不是什么好时候,璨星王室正面临少有的压力——埃克斯特使团在星辰遇刺了。 是的,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我再次嗅到了战争的腥味,在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斡旋,龙与星辰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对不起。老师。 终结之塔费尽心力,为人类保存的剑士与骑士之光,这些曾经以超凡之力开拓人类未来,以终结之力抗击灾祸的战士们,要再一次执剑而起,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对面厮杀至死。 如果战争爆发,我只能向落日女神祈祷,不要让我遇到克罗艾希和米萨敦,一想到终结之塔里的日子,再想到要把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有,米兰达已经在断龙要塞度过了第三个年头,正光荣地在要塞之花手下服役,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她会是第一个面对鲜血的人。 另外,我还在国是会议上遇到了拉斐尔,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但请相信我,老师,你的担忧不会成真,从服役到执勤,我见过了许多,但现实不会改变我,我与另外两人的理想也永远不变——尤其是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场之后,才深感生命的可贵,见识过王国的丑陋后,才更渴望变革的到来——我们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再造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 祝你一切顺利,尽快追求到夏蒂尔老师! 又及:星辰已经入冬,永星城很快就会下雪,不知你们那边的天气如何? ——————你忠实的朋友与学生,科恩·卡拉比扬 ——————终结历672年12月16日早,于家中】 不灭灯前,科恩停下笔,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金发的警戒官踌躇再三,还是把“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这句话给涂掉,重新写上了“他的近况我会在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写信给你”。 他从书桌上站起身来,忘了一眼自家庄园的窗外。 东城区六点,清晨刚至,街上的能见度颇高,即使这么早,依旧有不少贵族家仆来回奔走——尤其是最近国内外大事频发的当下。 一想到这里,科恩就摇摇头:王国是有了继承人,但也造成了昨天国是会议上,王室与贵族领主们的对峙——与埃克斯特的矛盾冲突要如何解决呢? 他可不认为,经历了那般羞辱的南垂斯特公爵,还会义不容辞地响应国王的号召,西荒的小气领主们,看上去也不像共赴国难的高尚君子,东海的胖公爵更是吝啬出名,只剩下出人意料的那位刀锋领少女公爵和临阵反戈的南岸领鸢尾花,却远水不解近渴。 至少,第一场仗,要由北境自己以及王室来扛了么? 星辰,真是多头蛇一般的国家——科恩这么想。 但他随即想到,多头蛇基利卡正是被人类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君主,耐卡茹·埃克斯所斩杀,心底里就更是一股阴郁。 马蹄声自窗外的大道上响起。 一队骑士,从专门招待外国贵族的行馆里骑行而出。 但他们驾驭马匹的节奏,和抽打马身的力度,都与星辰惯常的骑士们不同。 星辰的骑兵驾驭,讲求骑行间韵律和谐,节奏稳定,鞭马恰到好处。 但这队骑士,节奏猛烈而鞭马极重,偏偏又步伐统一,纪律凛然。 倒是有些像北境的骑士们。 等等。 科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队骑士所持的旗帜。 “碰!” 科恩猛地一把推开窗户! 他探头而出,想要看清那面旗帜。 那面……色调与星辰王国格格不入的旗帜。 红边黑底,旗面上是一头怒吼的赤龙。 龙爪狰狞,龙翼大张,龙目纯黑。 真是粗犷而凶暴的风格。 金发的警戒官微微愣住了。 他们——是昨夜凌晨到的么? 城门没有拦下他们,让他们在城外的驿馆休息,而是放他们进来了? 是陛下的意思? 突然,脸上冒出的寒意,刺得科恩一阵瑟缩! 科恩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一片晶莹。 警戒官愣住了。 他伸出手,在窗外接到第二片、第三片晶莹。 白色的星点,漫天落下。 下雪了。 科恩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冬天到了。 —————————— 清晨。 他从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的石床板上醒来。 他滑下床板,不出意外地踏上同样冰冷的石地。 似乎比昨天还要寒冷。 那场难忘的国是会议,已经过去了一天。 泰尔斯感觉:那天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梦幻中。 难以想象:那天下午,他从群星厅一步一步地跟基尔伯特踏上星蓝地毯,不再管身后国王与领主的继续争吵。 两侧的贵族、官僚和民众们纷纷向他行礼。 口称“殿下”。 泰尔斯殿下。 “兴奋得产生幻觉了吗?” 泰尔斯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姬妮。 成熟妩媚的宫廷女官,正双手抱臂靠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没有。” 星辰的新第二王子,泰尔斯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很茫然。” 姬妮看着他,轻哼一声:“当然,从前的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你现在是王子了,泰尔斯王子,星辰的第二王子。” “不,不是这么简单。”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露出苦笑,扣好衬衫,抓起外套。 “从前,我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 “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活的问题。” 泰尔斯默默地回答,扣好皮带的最后一个扣子。 姬妮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 又一个璨星——她暗暗地道。 可悲的璨星。 泰尔斯系好自己的皮靴,但那句话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第379章 欢迎来到星辰王国(上) 熊熊大火,映照着天幕漆黑,鲜血赤红。卡Kа酷Ku尐裞網 战斗开始得很突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结束却是悄无声息的。 不知不觉中,打斗和怒吼声变得零落稀疏,几不可闻,战斗者的动作渐渐从凌厉的挥舞变成精准的刺杀,和最后的补刀。 最前方的兽人越逃越远,跑出沙丘的阻隔和火光的照耀,消失在夜色中。 而来回冲杀的星尘卫队则渐渐停了下来,在满地的尸体和血腥中勒马回身来,检查并确认他们的战果。 另一边,克洛玛家族的骑兵早就把断后的兽人解决了,他们浩浩荡荡地与星尘卫队会合。 但这些都与泰尔斯,与正在被押送下来的人类俘虏们无关。 他们没有被忽略。 战斗结束后,衣袍和盾牌上绘着单翅乌鸦的骑兵们冲上这个小小的沙丘,在毫不客气的呵斥和驱赶下,把他们赶下沙丘。 泰尔斯相信,要是他们表现出一点反抗和不满,这群脸色不渝的骑兵们不会介意手里的兵刃多饮一些血。 于是乎,商队的众人,包括雇佣兵们,他们第二次成为了俘虏,在一队克洛玛家族骑兵的严密监视下,乖乖地走下沙丘,走向一地狼藉的战场。 “走快些,沙盗!” 一名手执长矛的骑士不耐地催促道。 “我们不是沙盗,尊敬的大人,”汤姆丁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严正抗议道。 也许因为面对的不再是狰狞邪恶的兽人,这位商队主人的勇气回复了不少。 “是商队!正统、合法、合格的商队!我的祖上曾经……” 手执长矛的骑士笑了。 “我不是什么大人,祖上数个七八代大概都是农民,至于你们……” “大荒漠里的人,沙盗,商队,流放者,”他骑在马上摇摇头:“你知道,对我而言,你们有什么不同点吗?” 汤姆丁作出侧耳倾听状。 “答案就是,”骑士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而我也不在乎。” 汤姆丁的笑容微微一僵。 下一秒,骑士的长矛狠狠地抽中汤姆丁的屁股: “所以动动你的屁股,沙盗!” 在汤姆丁凄惨的叫喊中,一行人心情忐忑地来到战场中央。 那堆永世油引发的大火小了不少,但还在燃烧着,照亮周围的一切。 克洛玛家族的骑兵们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不少人把目光投到他们身上,眼中的不怀好意让众人心中惴惴。 “等在这里,”骑士收起长矛,蹬下马鞍,寒声道:“大人们会决定怎么处理你们。” “我的天,”汤姆丁喘息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一手擦了擦汗,在俘虏中悄声道:“这些简直是野蛮人……听着,我们得对好口供,我们不是从刃牙沙丘出来的,而是从终结之塔往南下的,所以我们不知道星辰的封锁令……” “漠神啊……赛普,”迪恩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汤姆丁微微一愣。 “他们有两支部队,克洛玛家族和星尘卫队,其中一方埋伏在远处,从不同的方向进攻,这说明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这群星辰人也许早就发现我们了,我甚至敢打赌他们知道我们商队是从刃牙营地出来的,”迪恩看了看周围的骑兵们: “他们只是远远地追踪着我们留下的营地踪迹,目的就是让我们钓那群狡猾的兽人上钩而且他们做到了,我们的商队让那群兽人松懈了。如果不是那场大火,这就是个完美的口袋,趁着夜色慢慢收拢,把躺在战利品和补给上酣然大睡的兽人们一网打尽。” 路易莎面色难看:“他们拿我们做诱饵?” 迪恩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所以,我建议你实话实说,不要掩饰。” 汤姆丁张着难以置信的大嘴:“但我们的货物……” “谁在乎?” 麦基在一旁冷冷地顶住他的话头:“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吗?” “我们就不该来这趟或者昨天就回头。” 这句话让商队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骑士走向的地方,一群士兵举着火把围出一方空地,两个穿著与平常士兵明显不同的军官站在地上,牵着各自的马匹,大声讨论着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星辰人站成两边,泾渭分明。 一方在单翅乌鸦旗下,围绕着一个面目严肃的年轻贵族。 包括怪胎小队在内的另一方则举着星尘战旗,跟在另一个壮年军官身后泰尔斯认出来了,这个军官的左臂比右臂稍粗,是刚刚一拳抡死兽人圣卫的、怪胎小队的“老大”。 泰尔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思考着下一步。 星辰的军队就在眼前了。 按照原计划,秘科的人会带着他进入荒漠,与星辰的军队会合,但是现在…… 克洛玛家族的征召兵,还有作为王室常备军的星尘卫队。 这些人,信得过吗? 如果他此时亮出自己的身份……会是个明智的选择吗? “他们在说什么?”快绳眯起眼睛:“看样子像是在吵架?” 泰尔斯抬起头来,只见两个军官的争论越来越激烈。 老锤子盯着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不奇怪,在西部前线,征召兵和常备军从来都搅合不到一块儿去。” “他们关系很差?” “我这么说吧,”老锤子咳嗽了一声,显然刚刚的伤还没好利索:“在刃牙营地,如果一个领主征召兵和一个王室常备军进了同一组茅坑……” “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人能擦干净屁股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快绳不解地问:“但他们都是星辰人啊,还在一个营地里守备,为什么这么……” “现任的埃克斯特国王,和他的哥哥还是一个母亲生的呢,”老锤子轻哼一声: “捅死哥哥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啊。” 荒骨人摇了摇头:“血刺蜥。” 这句话让俘虏们想起了什么,很快就没有人再作声了。 军官们的争论终于结束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商队?”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只见那个在战场上“草你妈妈”的“老大”拍了拍手,走上前来。 泰尔斯注意到,所谓的“怪胎小队”全部站在这个军官的身后。 “那个篝火晚会还真是热闹,有‘声’有‘色’,”这个所谓的老大满口的西荒本土腔,他向远处燃烧着的永世油挥了挥手,一脸稳重:“你们谁管事?” 那个瞬间,泰尔斯还以为回到了几十分钟前,面对兽人坎达尔的讯问。 俘虏们面面相觑。 “尊敬的大人,”商队的主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换上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我是赛普·汤姆丁,这位大人,我时常跑刃牙营地到迷海三国的商路,祖上曾经在贤君手下效力……” “我是杜罗,”异能者的老大看着汤姆丁,扫视着这个商队谨慎的十几人,却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他:“库萨克·杜罗,但却不是什么大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民,直到威廉姆斯男爵挑中我,成为他的先锋官之一,率领一个小队。” 汤姆丁顿时有些尴尬。 但他转得很快,立刻握起双手,满脸钦佩:“啊哦,所以您是男爵大人跟前的……” 此时,克洛玛家族一方的年轻贵族则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快点儿吧,怪胎们,别浪费时间今天浪费得还不够么。” 泰尔斯突然注意到,这就是那个在沙丘上下令“一个不留”的骑士看样子,他是克洛玛家族一方的指挥官。 听见“怪胎”,杜罗队长转向年轻的贵族,笑容不减,却目放寒光: “古兹男爵,按照说好的,能让我来交涉吗?” 年轻的贵族,古兹耸了耸肩。 “随便。” 杜罗点了点头,这才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商人。 “永世油。” 异能者的下一句话让汤姆丁微微一颤。 只见他指着远处仍在燃烧的那个营地:“想点起这种程度的大火,汤迪,你搞到了多少?十桶?二十桶?” 那一刻,汤姆丁扯动着笑容,既尴尬又谄媚。 他左看右看,视线不断在火焰和杜罗之间晃动:“大人,我们,我们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法的走私商贩,才把这些油买到手里我是说,总不能让它们流到大荒漠里去吧?但我发誓我没有参与任何……” 迪恩在身后悄声叹息。 “狗屁。” “除了刚刚那些兽人,周围早就被我们的人清理得一干二净了,”杜罗冷哼一声:“这些永世油,是你们冒着封锁令,从刃牙营地里带出来的,汤迪。” 汤姆丁脸色一僵,连对方喊错了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在意。 “看得出来,你们可不是什么五六人的小商队。” “我敢打赌,要是我们搜查你的货物,还能发现不少禁运品。” “把明令禁运的物资走私到大荒漠,而且是顶着封锁令的情况下……”杜罗叹了一口气,眼神凌厉起来:“我可不认为这是合法的商贸行为。” “你知道,是可以被定罪的。” 俘虏们齐齐皱眉。 汤姆丁表情一慌:“尊敬的大人,我们……” 异能者老大举起一只手指,按下他的话。 “但你们总算帮了点小忙,稍稍分散了那些灰杂种的注意力,”杜罗慢慢地抬头,露出一个暖心的笑容,认可地点头:“为我们的胜利……” “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 汤姆丁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应该的,应该的,能帮上大人您的忙……对于……我很惭愧……” 他略有激动:“所以……” “却仍然让那个兽人首领跑了,”另一边的古兹男爵冷冷发声,听上去很不好说话:“多亏你们‘感人’的战术配合,星尘卫队。” 杜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们一会儿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古兹男爵。” “不是现在。” 古兹冷哼一声。 看着站成两边,隐隐有对峙势头的两队人马,以及两位言辞间颇有不合的指挥官,泰尔斯若有所思。 杜罗回过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汤姆丁。 只见他微笑道:“因此,尽管你们的违法乱纪之处让人不齿,汤迪,但我还是愿意在审判官面前帮你说说好话,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注意到,杜罗身后的“怪胎”们对视了几眼,神秘地笑了笑,杜罗对面的古兹男爵则不屑地看向另一边。 汤姆丁吸了一口气,简直要热泪盈眶。 “大人!万分感激……顺便一句,我叫汤姆丁不是汤迪……” 异能者老大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感谢:“所以,汤迪……” “通敌行为,间谍探查……两个罪名,你们要选哪个?” 这话让整个俘虏队伍都愣住了。 通敌。 间谍? 连泰尔斯都不禁一怔,想着是不是该自报身份。 汤姆丁瞪圆了眼睛:“什么?” 杜罗叹了口气。 “别惊讶,汤迪,从你这一大堆作为罪证的物资来看,这两个罪名你们是吃定了,足以进白骨之牢,”这位星尘卫队里的怪胎队长为难地看着他们,旋即露出微笑:“但我依旧给了你选择,你可以从中择一,多好?” 汤姆丁的脸色由红变青。 “不不不,大人,我发誓……我们不是……你们不能……我们……微小的贡献……” 就在汤姆丁语无伦次的时候,杜罗又举起了一根手指! “但是!” 队长的眼神微微闪动:“如果罪证不足的话,我想,罪名是很难成立的,审判官也拿你们没辙。” 汤姆丁一顿。 “罪证不足?什……什么意思?” 他不知所以地望着杜罗。 “看?你的永世油烧得差不多了,”杜罗叹息着,指了指远处燃烧的营地:“没有了证据,我不认为审判官还能在走私永世油这件事上为难你。” 汤姆丁愣愣地看着他。 杜罗走上前来,粗壮的左臂揽住商人的肩膀,不容抵抗地带着他原地转了一圈,把周围的景象收入眼中。 那是商队们扎下的营地和小帐篷,堆积起来的货物在激战中散落,一地狼藉。 “但是,看看周围,你的货物们,走私也好,违反封锁令也罢,禁运品什么的……落日在上,你还有这么多罪证在场,就算我想帮你脱罪,也很难证明你的清白……” 杜罗拍拍他的肩膀,神色严肃:“你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迪恩和老锤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汤姆丁看着周围的货物,颤动着嘴唇,哑口无言。 杜罗像兄弟一样搂着他的肩膀,饱含感情地看着汤姆丁。 几秒后,杜罗身后的蛇手耸了耸肩:“我不觉得他明白了,老大。” 另一边的古兹男爵失声而笑。 异能者顿时有些尴尬。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汤姆丁,失望地把他推回俘虏们的队列里,粗壮的左臂让汤姆丁一个趔趄:“好吧,那么,通敌行为和间谍探查这两项罪名……” 随着杜罗的话,他身侧的星辰士兵们纷纷把手按上武器。 泰尔斯一惊。 就在此时,迪恩上前一步。 雇佣兵狠狠地踩了汤姆丁一脚,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给他们!” 汤姆丁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他杀猪般大叫起来,高举双手:“明白了!明白了,大人!” 声音之大,传遍四周的沙丘。 惹得打扫残局的士兵们频频回头。 叉着腰的杜罗队长微微一顿,眼珠子慢慢抬起来。 “你……真的明白了?” “是的大人!” 此刻的汤姆丁满面哭丧,却回答得毫不犹豫,他张开双臂示意着周围的营地:“货物……我们商队的全部货物,十六家商人的所有,从盆罐器皿到香料种子,从衣着首饰到名贵收藏……您全都拿去吧,全都拿去!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只要您放我们平安……” 商人们顿时脸色灰暗。 但杜罗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回复微笑。 只见小队长痛苦地叹出一口气,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噢,我的……不,你还是不明白!” 俘虏们惊疑地看着他。 杜罗放下手,一脸失望。 他拔高了音量:“把你的货物……让我们拿去?” 杜罗满面叹恨,双手不断地在剑柄和甲胄上拍打,发出阵阵声响,把汤姆丁吓得连连后退:“你觉得我们陛下的军队会贪图你的东西,你的财物,哪怕一个铜子?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敛财的贪官还是无耻的强盗?” “难以想象,伟大的王国军队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落日女神啊,我们是星辰王国的军队,有自己的规矩和信条,为了保护王国和人民而存在!” 异能者老大来回踱步,似乎很不能理解这群俘虏的想法,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让许多人心生惭愧 他越说越气愤: “你不要这样侮辱我们,好吗!” 俘虏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义正辞严的异能者队长。 “怎么了?” 队伍里,迪恩不解地低声道:“他嫌少吗?” “我不知道,”老锤子咳嗽着回答他:“那是商队的所有了。” 汤姆丁看着大发雷霆,叹息痛恨的杜罗队长,惊恐地看向其他人求助,但其他星辰骑兵都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如果您不满意,回到刃牙营地之后,我还有一笔钱……” 杜罗停下了脚步。 他摊开双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汤姆丁,像是看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汤迪?” “你居然……试图行贿?向我行贿?向光荣的王国军队,向陛下的士兵们行贿?” “你以为我们为了钱才保护你们吗?我们是有自己的薪酬和赏钱的,更重要的是,我们有自己的尊严!” 第380章 欢迎来到星辰王国(下) 杜罗死死盯着汤姆丁:“你知道这会加重你的罪名吗?” “通敌、间谍、再加上行贿!” 什么? 汤姆丁脸色发白,全然不知所措 疑惑着的泰尔斯看着杜罗的脸,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下城区乞讨的时候。 警戒官和治安队一般懒得来脏乱差的下城区里巡逻,但泰尔斯倒是有过不少去西城门乞讨的经历。 在那里,青皮遍地的地方,执行的是一套与地下街截然不同的规则。 面对黑街的人,你直接把钱币给出去就成,但面对王都脚下,油滑灵活的青皮们…… 泰尔斯看着惊恐万状的汤姆丁,和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少年向前一步。 “我们明白了,大人,”泰尔斯挤出一个笑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请相信我,我们都是合法的商人,在封锁令下达之前就出了刃牙营地,带着的都是符合法规的日常商货。” 异能者队长眼神微凝。 “不幸的是,我们的商队在半途上遇到了兽人,我们的货物全部被抢掠一空,还损失了不少人手,只剩下十五头骆驼,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泰尔斯摇头颓然道。 听见此话,俘虏们面色有异,杜罗队长则表情一黯。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他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保证你们在荒漠里的生命和利益,本该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但我们忙着围剿兽人,却让你们蒙尘沙盗之手,这是我们的失职。” 泰尔斯敏锐地发现,杜罗的西荒腔调瞬间消失了不少。 “天煞的沙盗啊……” 杜罗微微蹙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泰尔斯立刻明白过来。 “是的!” 他连忙纠正:“我们是被一群沙盗抢劫的,所有货物在之后就不知所踪,但是我们运气好,逃出来之后没走几天,就遇到了杜罗大人您带着军队围剿荒漠兽人,那场景真是震撼人心!” 杜罗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俘虏们面色古怪地面面相觑。 “是您,杜罗队长,光荣的星尘卫队,是你们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救了我们,”泰尔斯感激地看着他:“还给了走投无路,资源困窘的我们足够的援助,让失去一切的我们,得以返家。” 泰尔斯着力强调了“失去一切”。 杜罗微微叹息。 “哦,不,年轻人,”小队长一脸谦逊,拍打着他的肩膀,语气亲切温和:“失去货物没有什么,只要性命安康……而且,你们这不是还剩下‘十头’骆驼吗?” 杜罗强调了“十头”。 汤姆丁痛苦地捂住脸。 “至于感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军队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人民,无论是你们的财产,还是你们的生命。” 泰尔斯脸色一僵。 但他很及时地逼出一点眼泪,把这种尴尬的僵硬,化作感动的哽咽:“对,至少我们还剩下‘十头’骆驼,至于您的恩情,队长,我们……我们感佩在心……” 杜罗背后,那个外号“灵刃”的女骑士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泰尔斯继续哽咽着:“这是我们在丢失了货物之后,唯一的慰藉了只是,汤姆丁老爷提出要支付一笔感谢金给您,但您就是不答应,让我们很过意不去。” 怪胎小队里,蛇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罗怒视了他一眼。 蛇手顿时乖乖站好。 杜罗这才满意地回过头,咳嗽一声:“我体会到各位的心意了,但我们是有原则的,恕我实在不能接受。” 快绳在看不到的角落里翻了个白眼。 怪胎老大欣慰地看着泰尔斯:“很好,看来你真的是很明白事理啊,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泰尔斯脸色一僵:“赛卡。” 听见这个名字,迪恩挑了挑眉。 杜罗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哈哈大笑:“很好,赛卡!” “汤迪,如果我是你,等这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长大之后,我就把他提拔成副手!” 他的西荒土腔又回来了。 汤姆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了你这样的人,有了像你这么支持王国,拥护军队的良民,”杜罗感慨地摇了摇笑得有些僵硬的泰尔斯:“我们的战士怎么能不英勇善战,怎么能不奋勇向前?我们舍生忘死去保护的,正是像你这样可爱的星辰人民啊!” “看到星辰王国的现状是如此蒸蒸向上,”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地道:“我也是很激动啊。” 异能者点点头:“那么,你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跟营地里的其他人说了吗?” 泰尔斯叹息道:“当然,荒漠遇险,丢失货物的我们,有幸遇到星尘卫队的杜罗大人,而他是个很好的人,尽忠职守,亲切和蔼。” 杜罗微微颔首。 “你知道,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杜罗的脸色瞬间变冷,眼神如刀,扫视着每一个俘虏:“但是如果碰见那些意图破坏和平的通敌奸细和走私间谍,请你们务必告知我们,相信我,就算走遍荒漠,我们也会把它们一网打尽,为你们缔造一条安全而繁荣的商路!” 俘虏们心中一寒,连忙像捣蒜一样猛点头。 “太好了,”杜罗满意地道:“这样,你们得以安全回家,我们也完成了保家卫国的天职。卡Kа酷Ku尐裞網” “我真是欣慰,前线的战士和后方的平民们相互体谅,鱼水一家……星辰王国怎么能不强大,怎么能不崛起,怎么能不复兴呢?” 泰尔斯只觉得笑容有些酸。 “汤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他,真的,如果我有个女儿……”杜罗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瞄着四周围的货物,感慨道:“相信我,这笔嫁妆稳赚不赔!” 泰尔斯僵硬地笑着。 终于,杜罗挥了挥手。 “可以了,你们收一收必要的行李记得,是必要的,比如十头骆驼回刃牙营地去吧。” “路上小心点,但是请放心,荒漠里,”杜罗捏着拳头,微笑着一振粗壮的手臂:“我们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瞬间变得一无所有的汤姆丁,回应了杜罗一个难看的笑容。 商人和雇佣兵铁青着脸色,把视线从他们的坚实后盾身上移开。 泰尔斯暗自叹息,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此时。 “等等。” 一直默不作声的古兹男爵发话了,语气里带着怒意:“我真是受够了。” 杜罗看了看古兹男爵身后的单翅乌鸦旗,皱起眉头:“什么?” “我是个贵族,”古兹放下手臂,冷冷地道:“抱歉,杜罗队长,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抢走属于他们的东西。” 俘虏们顿时惊讶不已。 “你的意思是?” 古兹走到杜罗身前,直视着他:“你,把货物还给他们。” “我们带着任务出来扫荡荒漠,可不是来敛财的。” 异能者老大愣住了。 俘虏们也愣住了。 杜罗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还以为我们合作得很开心呢,古兹,”杜罗挠了挠后脑:“听着……” “没人喜欢跟你们合作,”古兹冷冷道:“怪胎。” 其他人的脸色一沉。 杜罗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也理解,没人想这个季节到这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来受罪,追逐驱赶那些一穷二白的人渣,拿的赏钱还少得可怜,”隶属于星尘卫队的怪胎队长凝重地看着对面的男爵:“所以拜托,好不容易撞上的机会,别挡着我,我只想拿点补偿。” 古兹男爵摇了摇头,眼神冰冷。 “我的人可没抱怨过这点。” 随着他的话,克洛玛家族的士兵们紧绷脸色,围到男爵的身后。 怪胎老大沉默了下来。 但他没有示弱,而是插着腰向前一步,右手刚好落在剑柄上。 粗壮的左臂则颤动。 星尘卫队的人们,包括怪胎小队在内,也齐齐神色不善地向前一步。 场面的气氛紧张起来。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按理来说,他们双方都是受命前来清扫荒漠,迎接自己的…… 但是目前看来,让这双方合作,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 俘虏里,老锤子脸色难看:“该死。” “我们又被夹在中间了。” 就在此时吗,汤姆丁的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男爵阁下,其实你们不必为了我们……” 但古兹男爵并不买账。 “闭嘴。” 古兹一口回绝:“这不是为了你,商人。” “是为了正义,还有公平。” 他冷冷直视着脸色阴沉的杜罗:“为了我们守护几千年的信条。” 杜罗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你有病吧?这个年代了还玩这套?”杜罗张着嘴,跟身后的部下们对视了几眼, 但古兹依然神色冷漠地盯着他。 杜罗的呼吸急促起来。 “好吧。” “三成,”杜罗看了看远处的货物堆,咬起牙:“这批货物,你可以拿走三成。” 古兹轻笑一声。 “怎么,”男爵冷笑道:“你还想收买我?收买翼堡伯爵麾下的艾莫雷男爵,梵克·古兹?” “四成,”杜罗捏紧拳头:“不能再多了这批货不是小数目,而你不过是个男爵。” 古兹摇摇头。 “你们这些所谓的王室常备军,明明也是军队的一员,但你就是不明白,对么?” “关于我们为何而战,关于何为责任和光荣。” 这话让气氛更加紧张。 杜罗深吸一口气:“听着,我知道,我们今天让那个兽人跑了,你少了战功很不爽,但是听着别惹麻烦,多少大人物都在看着呢。” “麻烦?真正的麻烦制造者是你们这样的人,”古兹毫不退缩:“克洛玛伯爵时常跟我这么说。” “我再说一遍,把货物还给他们。” 杜罗猛地跺了跺脚。 “对半分!”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脚下:“这是我的底线!” 古兹扑哧一声笑了。 “天呐,难以置信,你到现在还想拿钱消灾,息事宁人。” 古兹男爵感慨道:“国王的权力太大了,在他看不到的羽翼下方,总会滋生像你这样的蛆虫,侵蚀整个王国的基座。”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贵族必须制衡王权,就从他手底下飞扬跋扈的军队开始。” 泰尔斯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却没有多少营养,也没有多少共通点的对话,觉得有些古怪。 古兹……这个克洛玛家族旗下的封臣,难不成,还是位理想主义者?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他们之间爆发冲突,对于俘虏们而言有些不太乐观? 杜罗沉默了下来。 “你还真能牵扯,男爵阁下。” “但你不会想在这里,为了这件事,跟我们打起来的,”队长指了指天空,低声道:“上面的人,无论是男爵还是伯爵,甚至……他们都不会高兴的。” “你说对了,”古兹冷冰冰地回答他,顺便把手按上剑柄:“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们想让他们高兴吗?” “怪胎们?” 杜罗的脸色变了。 两拨人马都各自把手按上了武器,杀气腾腾地看着把彼此。 “六成,”杜罗狠狠地盯着对方,手上的武器已经出鞘一寸:“如果不能接受,那就开打吧。” 古兹默默平视着对手。 一秒钟后,男爵露出了笑容。 “成交。” 古兹得意地道。 他的手离开了剑柄。 什么? 俘虏们齐齐一愣! 成……交? 刚刚诧异地看着男爵深明大义地一次次拒绝对方的贿赂,还担心古兹的意气用事会牵连到他们的俘虏们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就连泰尔斯也惊讶了一瞬。 杜罗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够贪的。” 但古兹只是毫不在意地回过身,跨鞍上马:“记住,六成,我的掌旗官会跟你们确认的。” “我在前面等你……合作愉快,杜罗队长。” 下一刻,男爵跟他的部下们就齐齐驰走。 “这帮蛀虫!” 杜罗一脸鄙夷地看着男爵的背影:“贵族?简直就是趴在王国身上的吸血鬼。” “星辰就是毁在你们身上的。” 俘虏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别愣在这儿碍事儿了,赶紧消失,还有,别惹麻烦,”心情不好的杜罗不耐烦地向他们挥挥手:“我们是王国的军队,要保护你们,很忙的!” 俘虏们僵硬地转身离去。 泰尔斯看看离去的男爵,又看看生着闷气的杜罗。 几秒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收住准备踏出的脚步,忍住准备说出的话语,跟着其他人一起转身。 不。 泰尔斯默默摇头。 不。 天色越发漆黑。 寒风瑟瑟中,商队的众人心情复杂地走向他们各自的营地,收拾仅剩的行李和遗体。 星尘卫队严格地注视着他们,防止他们拿走太多“已经丢失”的货物。 但丹特的大剑们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说实话……” 雇佣兵的队伍里,路易莎面无表情地为庞迦的遗体合上眼睛,一边嘶哑地道:“我不觉得汤姆丁会付我们钱了,至少不会足额他有个好理由来推脱,甚至反过来指责我们。” “庞迦、坎泽、哈肯……这么多战损,大家的补偿金……” 路易莎没能再说下去。 丹特的大剑们沉默了。 气氛变得很压抑。 迪恩叹了一口气,把坎泽的大剑从他手里摘下,将大个子推进挖好的沙坑里:“我来想办法现在,先把我们的东西收齐了,打包得有些技巧,别让他们拦下来。” 麦基狠狠一拳砸在沙地上。 “刚刚那算什么?” 荒骨人瞥着远处四处搜掠的骑兵们,难掩怒意:“那群……” 迪恩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倒是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欢迎……” 他喑哑地开口,颇有些无精打采:“欢迎来到星辰王国。” 王子帮着闷闷不乐的快绳,一起捧起沙子,掩埋住雇佣兵哈肯那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遗体。 第381章 鬼王子 相比去路,商队的回程要平静得多,别说兽人和沙盗了,除了几个补给点旁的几具尸体,他们根本没有碰上半个人影,甚至连动物也很少见到。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许多人的心情就艰难起来。 商人们一如既往地与丹特的大剑保持距离,和他们空荡荡的八头骆驼一起待在后方,偷偷瞥来的眼神里时藏不易察觉的怨恨和不甘。 仅剩数人的雇佣兵们则迈着疲惫的步伐,拉着两匹骆驼在前方领队,他们的战马一匹也没能留下,仅有的两匹骆驼还是迪恩与商人们据理力争(甚至按剑恐吓)后,以安全为名“暂借”来的。 迪恩和麦基走在最前方,拖着劳累的身体和灰暗的心情辨认回家的路,时不时商量着下一个补给点的位置。 老锤子受创未复,把半身的重量靠在骆驼上,艰难地咳嗽着前进,看样子随时可能摔倒,路易莎担心地走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倒下的他,快绳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看上去心事重重,同时失去了开口讲笑话和推销生意的兴趣。 整个队伍的气氛是宁静而压抑的,死亡和鲜血消磨了雇佣兵们曾经轻松而愉快的氛围,经历了突袭、战斗、减员、勒索后,仿佛那个快乐的队伍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子唯有保持沉默他紧了紧肩膀后的弩,扯正遮阳的面巾,自觉地走在了雇佣兵队伍的尾端,有过并肩作战抵御兽人的经历后,他与这个损失惨重的团队熟稔了不少。 幸好,也许是星辰骑兵扫除了大部分的威胁,也许是他们的厄运终于过去了,除了脚下的漫漫黄沙和头顶的毒辣太阳,归途再没出什么意外。 而随着路途增加,泰尔斯每踩一步沙子,都隐隐有种异样感:他脚下的大地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在每一步后告诉他方向和地貌。 所以…… 终于,在某一个夕阳西下,队伍默默前行的日子里,泰尔斯攀上一个沙丘的时候脚下一顿。 前方的雇佣兵们停了下来。 路易莎呼出了一口气,意蕴复杂。 没有人说话。 “怎么了?”泰尔斯赶上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迪恩回过头,默默地道:“我们到了。” 泰尔斯顿了一下。 循着他的目光,泰尔斯带着难言的心情抬起头,望向沙丘下方,望向那条仿佛没有边际的沙漠地平线。 少年随即怔住了。 堡垒。 矗立在荒漠上的堡垒。 不,那不止一座堡垒。 是堡垒群。 是大大小小,样式不同,延伸出视野之外的无数堡垒。 它们出现在在一道长得没有边际的矮墙后,夹在几个又厚又大的沙丘之间,彼此间距离不一,差别巨大: 有的堡垒孤零零地竖立在旷野中,远离其他同类,有的堡垒紧密地堆叠在一处,挤压着彼此,有的堡垒建造成哨塔的样式,突兀地指向天空,有的堡垒四四方方,不同层之间依稀可见土黄色的石梯,有的堡垒多角而厚实,一看就是防御用途,有的堡垒则宽阔而矮平,像民居更多一些,有的堡垒高达十几米,在沙丘之间鹤立鸡群,有的低低一两层,似乎只能晒个衣服。 也许是风沙吹袭的缘故,这些堡垒的颜色与沙砾相合,有不少地方还有火烧烟熏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沙滩上排成一堆的拙劣积木。 泰尔斯发誓,如果不是堡垒与堡垒间伸出的植被,如果不是出现在不少堡垒下方的地基,如果不是最前方的堡垒上高高飘扬的双十字银星旗帜,如果不是矮墙周围四处放置的木质拒马,如果不是穿梭在堡垒之间,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影,他简直都要以为这是某个沙漠古城的遗迹了。 “刃牙沙丘,”迪恩看着熟悉的地方,目光复杂:“刃牙营地。” 刃牙沙丘? 泰尔斯惊奇地晃着脑袋,打量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漠旷野上的人工建筑群。 这就是…… “过了这个足以维持几千人生机的大营地,再往东走上一天,你的脚下就不再是黄沙,”迪恩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恭喜你,怀亚,大荒漠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卡Kа酷Ku尐裞網 看着远处飘扬的星辰国旗,感受着心里重新出现的方向感,泰尔斯缓缓叹息。 商人们赶了上来,不少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汤姆丁松了一口气,随即满面愁容:“但我们的货物……” 但他很快脸色一变:“嘿,大迪恩,我们很感激你的一路护送,说实话,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向导和保镖,真的,如果换了其他人……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趟出来运气不好,血本无归,资金周转会有些问题,所以说好的尾款可能得等上一阵……” 迪恩的表情沉了下来,冷冷地望着他。 雇佣兵们的眼神也齐齐变冷。 “等上一阵?”麦基轻声道:“那不如……你也在荒漠里‘等上一阵’,等你的钱周转到了,再送你回去?” 汤姆丁顿时笑容一滞。 但他反应极快地扭过头,避开光头佣兵和荒骨人的视线,转而看向路易莎:“我可不是赖账……而我以汤姆丁家族的名誉保证,我们就是做借贷起家的当年连璨星王室都借过我们的钱我们最讲信用了……”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汤姆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紧紧握住骆驼的缰绳,好像下一刻就要骑上它逃走:“我只是说,你得理解我们……亲爱的路易莎,你想想看,你的父亲,老丹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扶贫济弱,乐善好施,而我和他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难道还会为这点钱赖账?” 他满脸都是哀伤的怀念之情,希冀地看着女队长。 路易莎定定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别再用‘我认识你父亲’这一招了,我本来就没指望你给钱……”路易莎嘟囔着摇摇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过卫兵那一关吧……现在封锁令依然生效,我们却在这个时候进营地……” 汤姆丁在听见“算了”的刹那就脸色一喜。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大腹便便的商人兴高采烈,似乎想要拍路易莎的肩膀,但他的手臂半途就被麦基打走:“放心,我们已经收买好了那个贪得无厌的怪胎,他说过的,没人会难为我们……” 他们很快就知道杜罗的话有没有效果了。 “杜罗?” 守着刃牙营地的卫兵站在汤姆丁面前,满面狐疑地看着这个除了十匹骆驼外啥也不剩的商队:“是他说的?” 汤姆丁顺从地点点头,笑容可掬,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对对对,杜罗老弟跟我很熟,等他回来一问就知道了……我们并不知道封锁令……” 卫兵皱着眉头打量着每一个人。 “是么,你跟杜罗……很熟?” 汤姆丁大手一挥,哈哈一笑:“当然,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还一起喝酒来着,临行前我给了他不少好东西,他还坚持要派星尘卫队的士兵护送我回来,只是我拒绝了……” 快绳瞪圆了眼睛,扭头给了泰尔斯一个“搞什么”的惊诧眼神。 卫兵板着脸点了点头,他随即转过脸,凑到一个军阶较高的军官耳边悄声说话。 “啊,我感觉不妙。”老锤子低声道。 路易莎微微蹙眉:“为什么?” 老锤子摇摇头,指了指守在拒马前,面色不善的士兵们:“因为我好像认出来了,他们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个军官点了点头。 只见军官大步向前,严厉地对着在场的星辰士兵们下令: “拿下他们!” 汤姆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 军官冷冷地按着腰间的武器:“违**令,私自外出,还敢贿赂军队……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看着按住武器围上来的十几个士兵,汤姆丁焦急地摆手:“但是杜罗队长说……” “我才不管那个怪胎说了什么!”军官严厉地道,他指向头顶的星辰国旗:“这里是星辰的国土,我们是神圣的军队,在律令面前,没人能徇私枉法!” 汤姆丁像是瞬间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小花猫,不知所措而满布委屈:“但……杜罗……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军官眉头一皱。卡Kа酷Ku尐裞網 “谁他妈告诉你我们跟那群怪胎是一起的了?” 他摘下身后的盾牌,大力敲了敲上面的图案。 泰尔斯眯起眼睛,惊讶地看见,盾牌上是一个硕大的惊悚头骨,长着四个黑漆漆的眼洞。 这不是那个…… “看清了吗,这是四目头骨!” 只听军官骄傲而自得地道:“我们从荒墟来,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 “跟威廉姆斯的那帮崽子不,一,样!” 汤姆丁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盯着那个陌生的骷髅头,喃喃道: “四目头骨……” 迪恩悄声叹息。 泰尔斯则想得更多一些:看守刃牙营地的是法肯豪兹家族的直属征召兵,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指挥官至少是…… “你们有两个选择,”军官傲慢地道:“交罚金,或者我把你们送到白骨之牢……” 在商人们惊惶的哀嚎中,星辰的士兵们步步紧逼。 雇佣兵们咬紧了牙齿,泰尔斯则捏紧手心,想着这些士兵里哪个是最高指挥官。 就在此时。 “科林!” 老锤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鼻子科林!” 义正辞严的军官微微一愣。 “谁?”小鼻子的军官疑惑地四顾:“谁在说话?” “是我,”老锤子叹息着走出人群,“跟你一起在曼恩勋爵手下服役,甚至一起在蹲坑时被伏击过的……” 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锤子!” 小鼻子科林瞪直了眼睛。 老锤子尴尬地笑了笑。 雇佣兵们对视一眼,再次松了口气。 几分钟后,商人们垂头丧气地在士兵的押送下进了刃牙营地,他们的骆驼则作为罚金被这些法肯豪兹的士兵们牵走,丹特的大剑们站在另一侧,默默地等着老锤子的交涉结果。 “俺的个落日啊……”科林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十匹骆驼被牵走,一边拍着老锤子的肩膀,透着他习以为常的西荒腔:“锤子,你怎么成了‘贩剑的’?” 老锤子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最近有什么大行动吗?怎么荒墟和翼堡的士兵被同时征召过来了,还跟常备军一起进了荒漠?” 泰尔斯被这些话挑起了兴趣,在地狱感官中侧耳倾听。 科林搓了搓手:“这也是说来话长……总之,不止他们,这一两个月,刃牙营地里到处是西荒各地来的征召兵,英魂堡、翼堡、黎克南甚至新献地,好多都是能自备马匹的贵族或者贵族兵,甚至头骨卫队和鸦哨轻骑,轮换着进荒漠……” 老锤子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见到他们在荒漠里追击兽人……” 科林摇摇头:“不清楚,但我猜是荒骨人或者灰杂种们又要东迁了,因为进去的基本都是骑兵……而俺们这些两条腿的……” “就在这里收过路费?”老锤子远远看着那十匹骆驼和快要哭出来的汤姆丁。 科林摊了摊手,并不答话。 老锤子无奈叹息:“但是,十匹骆驼,这是这帮人的所有了……” “别,锤子,别帮他们说情,你可怜他们,但谁来可怜我们?” “常备军倒是有国王给薪资,我们的赏钱呢?连团毛线都买不到!”科林不满地吸吸鼻子:“你知道,九月了,我家里的磨坊很快就要开工,我这趟出来的役期也早就过了,可我和我兄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跟我同队的哥们,还有个家里快生了的……” “可你们贪得也太狠了,商人们会抗议的营地里的贵族们没意见?” 科林板起了脸色,显然心情不佳。卡Kа酷Ku尐裞網 “听着,锤子,你很久不在军队里……跟荒漠战争时不一样,刃牙营地已经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管事了,”小鼻子军官挥了挥手: “现在这里是王室常备军的地盘,平时的油水都是威廉姆斯手下那帮崽子的,我们能揩油的地方实在不多,如果不是碰上常备军远征去了,人手不足,你以为我们能站在这里……所以嘛,管他抗议不抗议呢,能捞就捞呗,反正出了事也是威廉姆斯的麻烦……”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听着,”科林揽住老锤子的肩膀:“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雇佣兵的税金我也不抽了,但你回去了,记得给俺老爹报个信,让他千万看好俺婆娘,别让前村那个跛子搞了她……” 终于,在老锤子的同袍情谊下,丹特的大剑们有惊无险地进了城或者说,荒漠里这个占地颇广的绿洲营地。 掠过矮墙和拒马组成的界限,扑面而来的是人群。 泰尔斯许久未曾见到的人群。 摩肩接踵,影影绰绰。 “新来的吧,去讹其他人我们不是白猪!” 迪恩冷冷推开一个看上去喝醉了的汉子,在对方软倒下来的同时狠狠给了他的腹部一脚。 “丹特的大剑,听过吗?” 泰尔斯看着那个在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汉子走进另一个巷道里,那里,一群凶悍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向他们望来。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里面的一个汉子擦着拳头笑道:“光头哦,还有我美丽又带刺的小花朵儿,路易莎!什么时候来我床上睡一晚?保证比大迪恩的床舒服!” “操你自己去!”路易莎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个中指,继续向前走。 汉子哈哈大笑。 “免费附送一条消息,光头,”他挖着鼻孔:“最近这里很乱!别惹大兵哥!没准他们是某个贵族的亲卫!” 光头佣兵闻言皱眉。 迪恩转过头对泰尔斯道:“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你不会想在刃牙营地里落单的,这些人比兽人还恐怖。” 身后的快绳狠狠点头。 走在堡垒与堡垒之间的“街道”上,泰尔斯惊奇而忐忑地左顾右盼:他很快就领略了刃牙营地的“特色”。 这里的建筑风格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星辰小村子井然有序,混乱之处却堪比龙霄城的盾区和永星城的下城区。 黄沙和砾石之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因为堡垒之间的路面不平,宽窄不一,更加显得这里混沌无序,街道上人们的穿衣风格与北地人和泰尔斯见过的星辰人截然不同,既轻便又遮阳,还有不少人蒙头覆面。 而如果你把声音加入这幅画面里…… “国王都享受不到的龙吻地天鹅绒,只卖两个银币一捆啦!” “想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吗?正宗荒骨后裔,漠神宠儿,占卜你的命运,六个铜币一次……” “嘿,小帅哥,晚上一个人睡,不觉得寂寞吗……想看我的脸吗?不如看看我的腿?对,我是男的……诶,你这就不对了,不信就过来摸摸看,我身上哪一点比女人差了喂,你摸都摸了,这就想走?来,看着我的胸大肌和拳头,看看我身后的兄弟们,你再说一次:给不给钱,给不给钱,给不给钱!” “特别想干掉某个人?特别恨某个人?特别想上别人的老婆?经验丰富,见血无数的佣兵马拉,十个金币帮你杀人啦!保证不在城里动手,方式干净,抛尸利落,绝不违法,有口皆碑!现在可以先付定金,任务完成再给尾款!” “什么?你说俺偷你的钱包?奶奶的,你看俺像是会偷你东西的人吗?你再看看这是你的钱包吗没错,就是的!俺从来不偷,这是明抢!去你奶奶的!” “信徒们!羔羊们!灾祸重临在即,冥夜终将归来,信者方能得生!现在前往冥夜神殿,观看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复兴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有机会拿到意外奖励啊?这个不让演?哎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某开国国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诶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呜呜,你们不你们不能干涉艺术自由冥夜终将归救命啊!” “收兵器,收兵器!刀枪剑斧,弓盾矛锤,管它二手还是新造,管你军用还是私藏,量大优先,价格公道!” “营地封锁怎么办?行商比利帮你忙!从东部绕行荒漠,避开巡逻,绝对安全!舒适骆驼队,直达瑟拉公国,一个金币一位啦!” 沿街叫卖的商贾,随身带刀的佣兵,行色匆匆的冒险者,几乎把能露的部位全露出来的妓女,当然少不了成群结队的大头兵,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丹特的大剑们习以为常地挤过这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人群,不时用恶狠狠的眼神和不客气的动作吓跑许多蠢蠢欲动的人根据麦基所说,是泰尔斯“一副白猪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要不是他们全副武装,麻烦会更多。 他们终于转过一个带窗口的堡垒,来到一块不那么狭窄闭塞的空地。 迪恩停下脚步,凝重地道:“我得去趟守备屋,找找弗兰克,他得知道这次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路易莎脸色黯然:“毕竟我是队长。” 迪恩点点头。 麦基看了一眼迪恩,又看了一眼路易莎,叹气道:“那么……我去把多余的装备处理了。” “那我们去‘我家’,跟西曼他们会合吧,”老锤子接话道:“顺便帮怀亚问问他的家人下落。” 泰尔斯吃了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雇佣兵们就很有默契地四散开去。 而他被快绳拽着,跟在老锤子身后,拐上另一条偏僻的路。 “我跟你讲啊,”快绳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可怕,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遇到了个漂亮的小姐姐,结果……唉,人生无常,怀亚啊,你要好好珍惜生命,比如说……” 泰尔斯难看地笑笑,求助地望向老锤子。 老锤子闻言微笑,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要开始做生意的快绳。 “据说,刃牙沙丘最早只有沙丘,没有营地,直到很久以前,一个商队在这儿自发建了休息用的堡垒随着从这里进出荒漠的人多了起来,堡垒就一座一座地增加……直到堪比一座小镇的时候,某位星辰国王或者某位西荒公爵就把它拿下了。” “显然,这里的位置太重要……刃牙营地虽然分封给过不少家族,但大部分家族都因为战争和荒漠的袭扰而消亡了。” “血色之年后,这里变成了威廉姆斯男爵的封地,但他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封臣,而是国王的直属封臣我曾经很怀疑他能不能从这块连耕地都没有的封地里拿到足够的税收,但显然,现在来看……” 老锤子看着满大街的奇人异士,耸了耸肩。 泰尔斯点点头。 “刃牙营地是有名的混乱地,机会多,危险更多,”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带着怀念和感慨对泰尔斯道:“王国里许多罪犯都被判流放到这里,有的去白骨之牢,有的去做敢死队,活下来的就成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它城市的居民,再加上周边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啦,工匠啦,没地方去的大头兵啦,就成了这副样子。” “打仗的时候,这里更夸张。” 泰尔斯走上一个上坡,周围的嘈杂突然安静许多。 紧接着,他在一个圆形的碉堡后看见了一座极高的塔楼。 它足足有二三十米,瘦长而高耸,似乎矗立在众多堡垒的空地中间,却又远离其他建筑,显得特别孤立。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这座塔楼周围人烟稀少,原本形形色色吆喝的人们在经过它时都奇怪地沉默下来,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快步离开。 仿佛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看见:塔楼顶部,最高的窗口被人用木条封死。 人烟稀少的高楼…… 泰尔斯心中一动。 “那座塔可真高,是有大人物住在里面吗?” 少年奇怪地问道。 老锤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沉。 “不。” “贵族们从来不住那里,我猜威廉姆斯男爵也不在……那座塔叫‘鬼王子’。” “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住在那里。”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什么王子?” “我知道我知道!”快绳眉飞色舞:“刃牙营地里的传说……那个塔楼里有不祥……” “嘘!”但老锤子严厉地打断了他。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的时候,荒骨部落和兽人们一度攻陷刃牙营地,我当时就在这里服役。” 只见老兵神色紧绷,指着塔楼:“营地陷落前,一位尊贵的王子我是说国王的儿子,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不是什么童话里的王子来到西部前期,来到刃牙营地,劳军坐镇。” “他就住在那里,刃牙营地最高的塔楼。”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望着那个孤高的塔楼,涌起不祥的预感。 “某个漆黑的夜里,那位王子就从那里,从最高的窗口上……” “被人推了下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看着视野最远处,那个被木条封死的窗口,目光从那里缓缓移动到最下方的空地。 顿时寒意激涌。 “后面的故事,我是退役后听其他人说的,”老锤子缓缓呼气:“据说,凯瑟尔国王在战后抓到了凶手。” “作为惩罚,他把凶手和同谋都关进那个最高的房间里,从第一层开始点火,向上烧。” 快绳吐出一口气,撇了撇嘴。 “不少人受不了火烧,从那个窗口跳了下来,为王子的死付出代价。” “烧死也好,摔死也罢,犯人们的惨叫和哀嚎,在第一个小时就消失了,”老锤子的话音变得冷冽而凄清:“但大火却烧了整整一天。” “蹊跷的是,那座塔楼却依旧矗立不倒而最神秘的地方在于,火焰熄灭后,无论外墙还是内饰,它连一丝烧痕都没有。” 快绳抿着嘴,随着老锤子的讲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凝重。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那座塔楼,看着它完好无损的样子,头皮微微发麻。 “那时候起,各种各样的怪事都发生在那里从夜半歌声到窗户鬼影,甚至隐隐约约的惨叫哀嚎,乃至火焰烧灼的声音,哪怕大白天……男爵不得不封死那扇窗户。” “派驻到这里的贵族,也曾经有不信邪的想住进去……但是……” 老锤子默默摇头。 “凡是住过那里的人,都死在了大荒漠里,再也没有回来,连行李遗物都没能搬走。” “于是大家都说,那座塔楼被王子的死诅咒了。” 老锤子把不知不觉向那里靠近的泰尔斯向后扯了一点。 他表情难看: “从此,本地人都叫它‘鬼王子’。” 快绳摇头啧舌。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那座阴森无人,显得凄清冷落的塔楼。 鬼王子…… “谁?” 少年呆呆地问道:“死在那里的……” “是哪位王子?” 老锤子摇摇头。 “忘记了,”老兵绷着脸色:“我只在他进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那个王子长得很英俊,比姑娘还俏。” 长得很漂亮。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一个久远的名字浮上心头。 鬼王子。 “但再俊又有什么用呢,”老锤子轻哼一声,望着“鬼王子”下的那片空地,眼神缥缈: “那个晚上,我是第一批赶到的巡逻兵。而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漂亮的王子……” 他缓缓叹息: “是脸先着地的。” (本章完) 第382章 我家(上)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离开了不祥的“鬼王子”塔。卡Kа酷Ku尐裞網 刃牙营地里的混乱和嘈杂又突兀地回到耳中。 “我猜突兀的封锁令让不少人措手不及,再加上大兵们……”老锤子呼出一口气:“整个营地都比平时乱些,当然,平时也不怎么安稳就是了。” 泰尔斯跟在老锤子和快绳身后穿梭,吃力地挤过三个用不同口音彼此争吵的男人,打发了一个唾沫飞扬地向他兜售生锈格斗剑的铁匠,礼貌地避开某个想对他撩开大腿衬裙的艳妆女人,聪明地绕过一群窝在墙角暗中观察、看到有新人靠近就醉醺醺地靠过来的混混。 但当他看到某个怯生生的乞儿向他伸手,在叹息之余想要掏出几个北地铜币的时候,却被老锤子一把按住了。 “别,你现在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回头就会有七八个人盯上你刃牙营地不如从前了,”老锤子把泰尔斯的钱袋塞回他的行囊,警惕地看看周围,同时拍了拍身上的武器: “从几年前,血瓶帮大规模收缩,甚至可说是放任刃牙营地之后,道上的人就不怎么讲规矩了,行事毫无底线,直到把你扒光卖掉为止而你还不知道该谁负责。” 快绳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嘟囔了几句。 老锤子的话让泰尔斯微微一愣。 “血瓶帮?” 老锤子点点头。 “当年我还在军队的时候,就是这群自称血瓶帮的混子掌握着这里的地下世界,势力一度很大,他们与本地贵族勾结,和军队高层称兄道弟,在刃牙营地混生活的人,无论货物走私还是黑市交易,街道看管还是皮肉生意,有三分之一都由他们罩着,甚至有许多从军队离开的人没地方待,都会去血瓶帮里混温饱。” “但两三年前,我们重新回到刃牙营地时,血瓶帮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起码收敛了很多,”老锤子轻哼一声:“听说,他们在内地被某个比他们更狠的对手教训了一顿,损失惨重,连带着这里的威信都受到了影响。” 泰尔斯若有所思。 大陆各地的口音交杂一处,甚至远方的陌生语言也偶有出现,各色生意和交易来来往往,多国的货币交杂着使用,让泰尔斯再度刷新了对这个‘荒漠前线’的既定印象。 三人走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在路过一众堡垒后,一所样式奇特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它酷似一个倒扣着的大碗,然而却占地广阔,足以与永星城内的落日神殿相媲美,就像某个巨人在荒漠里随手盖了一个硕大的砂岩积木。 这间半圆的建筑似乎没有多少与外界相连的地方,斑驳粗糙的弧线墙面上是一个个要眯眼才能看清的细小孔洞,接受着阳光的渗透和沙尘的侵袭。 而在泰尔斯能见到的视野里,宽阔的外墙有且仅有一处狭窄的拱门,由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着,拱门里漆黑朦胧,看不真切,隐隐透出阴翳与不祥。 泰尔斯心中生出疑惑。 这是个碉堡,至少是个军事建筑? 或者干脆就是指挥官的住所?那么也许,自己能在这里见到…… “噢,我们就非走这条路吗?”快绳那丧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捂住头,不去看那幢建筑。 “别抱怨,”老锤子头也不回:“这是最快的路。” “什么意思?” 泰尔斯疑惑地指着那个斗兽场也似的半圆碉堡:“那是……” 快绳发出奇怪的叹息。 “白骨之牢。” “这个世界上你最不想去的地方。” 看着那群守卫的士兵,泰尔斯一凛:“白骨之牢?” 老锤子点点头:“整个西荒乃至王国的重犯流放地。” 泰尔斯若有所悟。 他知道这个地方。 在星辰立国之初,脚下这片上抵埃克斯特,中遏大荒漠,下临南方诸小国的陌生荒原是名副其实的噩梦之土,作为新征服的星辰国境,它大部分地域荒无人烟,边境危险重重,常年受风沙侵袭,地貌不利居住,除了因功受封有不少史学家相信,法肯豪兹家族被封在西荒是一种变相惩罚,事实上反映的是他们与托蒙德一世的恶劣关系的贵族领主们,就只有因罪被流放到此处的人们才不情不愿地扎下根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遂成今日西荒领。 在此期间,为西荒领的艰苦历程与凶名赫赫增添色彩的,就是残酷的白骨之牢。 不知从何时开始,尤其对于那些罪大恶极或者争议重重的犯人而言,当平素的判罪已经不适用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被流放到西荒,流放来刃牙营地,关押进臭名昭著的白骨之牢,以新的方式赎罪服刑,既省了审判官和当地监狱的麻烦,也给艰难的西荒乃至刃牙营地输送来免费的苦劳力,聊解西部前线的沉重压力。 “看见地上的部分了吗,那些小窗?那是白骨之牢里的‘白牢’,”老锤子侧眼瞥着那幢不祥的建筑,躲避着守卫的审视目光:“关押在里面的是在本地获罪,且罪状较轻的人起码看得见阳光,只需要做苦役就能抵罪。” 快绳难得没有插嘴,他只是嫌恶地看着形状压抑的白骨之牢。卡Kа酷Ku尐裞網 “但白牢只是白骨之牢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建造在地底下的‘黑牢’无数不见天日的幽深洞窟,专门为王国各地流放来的重罪者准备,犯的罪越重,就被关押得越深,黑牢层层向下,犯人们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危险。” “一旦进了黑牢,除了成为十不存一的敢死队,在战场上拼死冲锋或充当诱饵,没有其他方式可以离开。”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白骨之牢外的地基,想象着那下面的情景。 老锤子微微叹息:“当然,敢死队不是说有就有,名额也很紧俏荒漠战争结束后,需要敢死队的地方也不多了,失去了这个机会,黑牢里剩下的人就只能等着相继老死,留下皑皑白骨,供倒霉的后进者们踩踏。” “白骨之牢就是这么得名的。” “走吧,”快绳很不自然地皱眉,略显局促:“这地方让我紧张。” 老锤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绳初来乍到的时候,曾经被人坑到白牢里,我猜他印象深刻。” 泰尔斯惊奇地望向快绳。 但快绳只是抿了抿嘴,并不答话。 泰尔斯明智地不再问下去,他把目光从神秘幽深的白骨之牢上收回。 他们离开白骨之牢的范围,越过一个方形堡垒的转角。 “所以,我们去哪里?” 老锤子耸了耸肩:“我家。” 泰尔斯不由得一怔。 “你家?我以为你说过,你的家乡在荒墟?” 老锤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哦,我说的不是我家,而是……总之到了你就知道了。” 快绳狡黠地眨了眨眼,让一头雾水的泰尔斯更加迷惘。 但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再次越过一个堆满尘土的街道后,他们挤过人群,来到一座人来人往的三层椭圆碉堡前,大开的前门宽得足以让一驾马车驶入。 “就是这儿,”快绳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我家。”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发现碉堡的门前挂着一块极大的木制招牌,招牌上雕着一个传神的酒杯图案,向外洒着酒水,随着荒漠里的风微微摇晃。 看清那个招牌的瞬间,王子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只见酒杯中央刻着两个大大的单词: 【我家】 招牌底下雕着一行小字: 【人类会死,兽人会倒,女王逝去,而我们永不关门始于终结历38年,艾丽嘉女王最后的酒杯】 泰尔斯带着哭笑不得的心情,跟着老锤子跨进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张胡乱摆放的木制圆桌,带着荒漠特有的沙尘气,各色顾客和酒馆女郎们来来回回,觥筹交错,嬉闹嘈杂,从祝酒歌到玩骰声,乃至吵架声和愤怒的吆喝,几乎所有的声音同时扑面而来,好不热闹。 老锤子浑不理会泰尔斯的惊奇目光,熟门熟路地扒开两个快醉到桌子下的男人,把一个铜币塞进某位拦路女招待的胸口,在她委屈的眼神中果断坚决地把手抽出来,径直前往吧台。 “我一直想做这事儿来着,”快绳悄悄地对泰尔斯说,瞥了那个身材火辣的女招待一眼:“但路易莎他们都说我力气不够,没法把手抽回来。” 也许他们有道理。 泰尔斯看着目光跟随而去的快绳,在心底里默默道。 “西曼,”老锤子坐到吧台上,对身旁一个自斟自酌的灰发中年男子道:“我们回来了。” 中年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有人在说,有个商队冒着封锁令进了营地,”西曼淡淡地瞥了同样坐下来的快绳和泰尔斯一眼: “我正担心那是你们。” 老锤子耸耸肩:“显然,你的担心成真了。” “多少?” 西曼轻声道:“我是说……减员多少?” 泰尔斯注意到,他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 这个话题让老锤子和快绳齐齐一震。 “你怎么……” “我干这行二十年了,锤子,在那之前还当了十年的兵,”西曼长出一口气,转动着他手上的酒杯:“我知道失去战友的人看上去是什么表情。” 这话仿佛有一股魔力,把这个角落以外的酒馆嘈杂全部隔绝开去。 老锤子和快绳都沉默了好久。 受他们的影响,泰尔斯想起荒漠中的经历,想起短暂相处的大剑们的结局,一阵心堵。 灰发的西曼没有再继续,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向吧台:“坦帕,给这人来上一杯够劲的!” 一个脖子上带着刀痕的凶悍男子应声从吧台后走出,他随手抓起三个酒瓶,用泰尔斯看不清的手法眨眼“凑”了一杯酒出来,推了过来,期间自动忽略了快绳略有期待的眼神,还冷冷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西曼把酒杯推向老锤子:“多少。” 老锤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在嘶声中晃了晃脑袋,酒杯重重叩上桌面,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气。 快绳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接话:“六个。” 西曼冷笑了一声:“还有谁活下来了?” 老锤子神色黯然。 “路易莎,麦基,还有迪恩。” 西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死死粘在酒杯上。 “对了,这是怀亚……”仿佛是为了活跃气氛,快绳咳嗽了一声: “我们在路上救回来的小伙子,说实话,帮了我们不少忙,他……怀亚,这是西曼,我们团队的留守人之一。” 正打量着这个神奇酒馆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竭力挤出笑容。 但西曼显然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失去一个,补充一个,战死一个,新来一个,总是这样……”雇佣兵的留守人看着快见底的酒杯,喃喃地道:“雇佣兵的命运,是么。” 老锤子摇了摇头,情绪不高:“不,西曼,怀亚他不是……” 但西曼没让他说下去。 “来吧,小子,是时候开个队内会议了,”留守人挥了挥手,收起一闪即逝的伤感,揽住老锤子:“把详情都告诉我,顺便等迪恩回来……我想,丹特的大剑近期要迎来大转向。” 他们离开了吧台。 快绳眼神一动:“我也……” “你待在这里,快绳,”老锤子回头一指:“照顾好怀亚,他第一次来。” “可是……”快绳一脸委屈地摊着手,正在尴尬中的泰尔斯则报以微笑。 望着老锤子和西曼两人走上石梯,快绳拱了拱肩膀,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失望地坐回座位,低声道:“好吧……” 泰尔斯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位还不为团队核心所接受的新手,只能不自在地坐在原地,默默地思索着下一步。 “六个?” 一道粗哑的嗓音从嘈杂的酒馆里传来,泰尔斯和快绳抬起头,只见那个一脸凶悍的酒馆老板擦着酒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前。 他肤色黝黑,一看就是烈日和风沙中炙烤出来的本地人。 “你知道,封锁令施行之后,涌进来的军队数量超乎了想象……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有人要吃到教训了……” 快绳翘起嘴巴:“别,坦帕。” “别是现在。” 泰尔斯微微蹙眉,对这个名字依稀有着印象。 名为坦帕的酒馆老板轻哼一声,却并不闭嘴:“你们有十个经验丰富全副武装的职业杀手,以及一个至少看上去能凑数唬人的新手……” 忽略了快绳抗议的声音,坦帕擦拭酒杯的速度越来越快:“能在荒漠活下来的人都很聪明,只要汤姆丁愿意付出一些过路费,沙盗和流放者不会顶着那么高的代价硬吃你们……” 快绳痛苦地呼出一口气,认命也似地趴倒在吧台上。 “我们遇到了灰杂种,坦帕。” “很多很多灰杂种。” 坦帕擦拭酒杯的手停住了。 几秒后,正当泰尔斯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坦帕却突然弯下腰,当他再度起身的时候,快绳面前就多了一个酒杯。 “喝吧,上好的北地黑麦醇,从北边弄来的,”坦帕举着一瓶酒,面无表情地给快绳斟满酒杯: “相信我,这是唯一的方法。” “很管用。” 快绳不无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酒。 但仅仅一秒后,略显消沉的他就抓起酒杯,一口下肚。 正当泰尔斯想找个由头溜走的时候,酒馆老板突然向他努了努嘴。 “所以,快绳……这新来的俊俏姑娘是谁?你女朋友?” 咚! 快绳放下酒杯,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383章 我家(下) 泰尔斯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姑娘?” “哦,真对不起,”坦帕上下打量着他,晃了晃肩膀,一脸恍然:“看你长得这么秀气,一直正襟危坐,紧闭双腿,不开口的话,还真以为你是个姑娘呢。卡Kа酷Ku尐裞網”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艰难地笑了笑。 “他是个新入行的,”快绳咳得满面通红,这才喘过气来:“我们才把他从荒漠里救起来……拜托,对他温柔点。” 坦帕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几秒后,坦帕眉毛一舒: 他再次弯下腰。 “来吧!” “既然是快绳的女……我是说,既然是他介绍来的……”随着坦帕起身,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被重重甩到泰尔斯眼前,酒馆老板的声音豪迈而开心:“第一杯,正宗的西荒老啤酒,免费招待!” 前一刻还被错认成女孩儿的泰尔斯顿时受宠若惊。 “谢谢!” 快绳的面子原来这么好用。 王子礼貌地拉过酒杯,看着快绳满意的笑容,寻思着这是什么酒。 “我就知道,刃牙营地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就不会有好事,”坦帕趴在吧台上,给快绳倒上第二杯酒:“灰杂种,是么?所以这是另一场荒漠战争?” 快绳的脸色耷拉下来。 “不。” “迪恩说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灌下第二杯酒,这一次,快绳没有咳嗽。 “是么。” 坦帕若有所思地给他满上:“但最起码……” “好消息是,你的队伍里没人在我这儿存过钱,我也就不用返还……” 快绳的酒杯举到一半,停在空中。 年轻的雇佣兵微微一震。 “事实上,坦帕,”快绳从嘴唇边上扣下了酒杯,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有。” 坦帕皱起眉头。 “有!” 快绳像是被针刺中一样,狠狠地抖了一下。 “坎泽,那个北地大剑,记得吗?” 他猛地从座位上蹿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腰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 “他存了,他存了,他答应把钱存在你这儿了,这是……这是他的遗物,他的记账,他就把钱藏在房间的花盆里……”在泰尔斯和坦帕的目光下,快绳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有……他有二十一个闵迪思,十八个米迪尔,再加上十三个北地梭伦和十个卡恩,九个安伦佐的凯勒,四张不知道什么面额的康玛斯东南通用券,七枚莱沃尔独立币,五枚钢之城的锤钱,以至于许多数不清的迷海三国烦人小方形……还有两个塔比索。” 快绳慌乱地翻到最后一页,读着纸上的一笔乱字。 “就在,就在……在那个早上,在他死去之前。” 快绳的声音小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小账本。 泰尔斯也怔怔地看着他,想起那个扛着大剑的北地硬汉。 但是。 “不,快绳。” “我不记得他来过,”坦帕皱着眉头,看着这本揉得皱巴巴,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小本子,“而且我的记录里也没有他的签字……” 快绳脸色一白。 “坦帕,”他咬着牙,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太有说服力,但仍在竭力辩白,重新把那一页翻给坦帕看:“他的确是存在我这儿的,我可以去把钱取给你,看,上面写的,二十一个闵迪思……” “停,我可不想被你的康玛斯腔烦死,”坦帕冷冷道:“或者被你的算数功底给蠢死。” “所以严格地说,”快绳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死命摇摇头: “他存了,坦帕,坎泽存了!” 坦帕冷冷地盯着他。 “而坎泽没能回来,”快绳的表情黯淡下来,连带着音量也低沉许多: “所以,按照规矩,他应该得到他的那份……” “不可能,”酒馆老板毫不客气地摇摇头:“钱在你那儿,没在我这儿过手看看我的账本,上面也没有他的记录,这不算。”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场争吵。 “这算的!” 快绳着急地道:“只是……只是我没来得及给你,他一开始很不乐意,但他还是犹豫着决定了……他在我这里……我打算在回来之后……” “坦帕,求你了!” “规矩就是规矩,”坦帕冷酷地摇摇头:“不行。” “我答应过他的。” 快绳的争辩近乎绝望,无力地甩着那个小本子:“我答应的!” “那也许……”坦帕粗暴地打断他:“应该由你去付那些钱?” “记得十倍!” 他恶狠狠地道,随即转身离开。 快绳呆呆地看着酒馆老板远去的背影,手上的小本子无力地垂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快绳的肩膀。 “快绳……” 酒馆的嘈杂仿佛重新回到这个小小的角落。 快绳默默地坐了下来,把坎泽的小本子放回腰袋里。 年轻的雇佣兵死死盯着自己的酒杯。 几秒后,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怀亚。” “坎泽,他是第一个,”快绳抖动着双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被我说动存钱的人,是我第一笔成功的生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坎泽从北地来,在星辰安家,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还有个终年病弱的妻子……”快绳放下酒杯,面无表情:“他们住在荒墟,是老锤子把他拉来的,我在想……老锤子要怎么去跟他的妻儿说。” 快绳探出身子,从吧台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钱的地址给了我,也把账本留给了我,”快绳恨恨咬牙:“但我……” “快绳,”泰尔斯轻声叹息:“他已经去了,不是你的错,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快绳的双肩狠狠颤抖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 他继续开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辈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绳失神地看着酒瓶,笑容满满凝固:“船上有个从小就立志出海,盼望着有一天航行到落日尽头的年轻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终结海上最传奇的地方:终结海眼。” 泰尔斯皱起眉头。 “该死的地方,连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诅咒地。” “罗盘失灵,风帆撕裂,海盗随形,迷雾处处,乌云遮天蔽日,海鸟不见踪影,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飘荡里,就连永恒的漫天星辰也变了模样,巨浪、漩涡和暗礁无休无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绳的声音变得凄凉而沙哑。 “船长、大副、二副、观测手、操帆手、舵手、战斗长、水手长、还有好心的比尔大叔……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继续斟酒。 泰尔斯忍着抬头去看他的欲望,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从已经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来。 快绳停顿了好久,任由泰尔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为那艘船上仅剩的人,年轻的水手抱着最后的木板,晕晕乎乎地一浮一沉,听着海浪声永不止息,看着周围昼夜交替,又渴又饿,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命运如何,而他的周围唯有同伴们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还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对方的酒杯:“快绳……”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固执地拿过自己的酒杯:“那个年轻水手活了下来但他再也无法出海了……”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见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尸体,按住耳朵就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动鼻子就能闻见海水的腥咸和血液的……” 快绳哆嗦着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泪一饮而尽。 “他从此惧怕船只,惧怕海洋,惧怕湖泊,甚至惧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来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绳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该死……” 他痛苦地抹着自己的脸,扭过头不让泰尔斯看见。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怀亚,一点痕迹也没有,”快绳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没有意义,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抖动着肩膀:“坎泽,庞迦,哈肯,微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快绳嘶哑地道:“受苦受难,然后等着被命运一把拍死,从此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吗?” 泰尔斯咬紧嘴唇,却不知如何回话。 快绳伸出手,却在酒瓶本该在的地方抓了个空。 正在此时。 砰! 一个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尔斯和快绳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凶神恶煞的酒馆老板坦帕站在他们面前,他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对快绳道: “瞧瞧你给我找的是什么主顾。” “我要的是那些强壮的、厉害的,但又时常处在不安稳境遇里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实上都能安全回来的……” 快绳微微一愣,涣散的眼神久久没聚起来。 “这样我才能赚钱,知道吗?而你找上的第一个客户就是赔钱的……我真后悔自己收了你这个下手,还真以为‘丹特的大剑’会是个好市场,结果这么快就死光了……” 泰尔斯眉头微蹙,对坦帕的话感到一阵不适。 听见熟悉的名字,快绳咬住牙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是的!” “有坎泽、哈肯这样的强壮肌肉,有麦基那样的厉害向导,庞迦和微风那样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经验丰富的老锤子,有最棒的花痴女队长,”快绳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还有最聪明的迪恩!” “我们……”他的语气黯淡下来:“我们本应是那种‘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来的。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尾巴带着淡淡的模糊音。 “应该是的。” 酒馆老板死死盯着快绳。 一秒后,他狠狠一巴掌,把一支笔拍上黑皮本子咚! “这儿,把他的名字记在账本里那个坎泽。” 坦帕凶悍地看着快绳:“这是规矩,我可不允许哪怕有一笔账目不清不楚。” 那个瞬间,周围的嘈杂仿佛又被隔开了。 泰尔斯意外地看着坦帕: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快绳愣住了。 他的醉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老板……” 只见坦帕咬着牙,怒气冲冲地把黑皮账本往前一推:“然后去算清楚他究竟存了多少,用星辰货币,拜托给我个整数,天煞的!” 快绳的呼吸急促起来。 “谢谢,谢谢你!” 想通了的快绳激动地从腰袋里抽出坎泽的小本子:“坦帕,老大,老板……我替坎泽的妻儿们……” “闭嘴!” 坦帕一脸不耐烦地拍响本子,酒瓶在吧台上顿了又顿:“快!写名字!他妈的……你喝了我半瓶好酒!” 快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当然!”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笔:“所以我记在这里?额,坎泽,是k还是,还是其他字母开头?” “鬼知道!” 坦帕抱起手臂,没好气地道:“反正又是一笔烂账你他妈敢再动这瓶酒试试!” 准备再喝一杯的快绳被吓了一跳,望着本子发愁的他晃晃脑袋甩甩醉意,立刻转向帮手。 “怀亚,你会写字吗?迪恩说你是在北地有身份的人,可能懂……” 泰尔斯挑挑眉毛,接过笔和账本:“给我吧,我试着拼一下……坎泽” 找到救星的怀亚满脸感激,扬了扬手上坎泽的小本子:“交给你了,我得……” 快绳的笑容未消,一抬头就看见了酒馆老板的皱皮脸。 “你要是敢算多一个铜子,快绳,哪怕是最不值钱的北地卡恩铜币……”坦帕身体前倾,展开牙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欺诈罪……你想念白骨之牢吗?” 快绳打了个寒颤,提着裤子吞吐转身:“我得,我得去找恩佐数数……问问最近的货币汇价……” 望着快绳远去的背影,坦帕狠狠地啐了一口:“只会对着酒瓶哭鼻子,真没种。”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低头开始书写。 “。” 泰尔斯疑惑地抬起头来:“什么?” “坎泽的名字,”只见酒馆老板按着酒瓶,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以开头。” “他刚来刃牙营地的时候,是我把他介绍给老锤子的。” 泰尔斯的笔尖停住了。 “写好看一些。名字很重要,尤其是这个本子上,”坦帕淡淡地搓着手里的酒瓶,目光一动不动:“因为即使你写错了……” “他也不会知道了。” 老板的话语带着微微的僵硬。 泰尔斯低下了头。 他按照前面的格式,在账本的最新一页里,工工整整地写上坎泽的名字,写完之后还往前翻了几页,对照格式,确保不会写错。 但他的手停在了其中一页。 泰尔斯眼睛眯了起来。 一秒后,王子惊异地从账本上抬头,喊出一个名字: “科恩·卡拉比扬?” 坦帕一怔。 “怎么了?” 看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略有兴奋:“账本上的名字……我认识这家伙。” “这么说,科恩以前还在你这里存过钱……7年9月4日,存额……” 坦帕皱起眉头。 读着账本上的字,泰尔斯瞪圆了眼睛:“整整两百五十个托蒙德金币?” 两百五十个……金币? 半晌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看前方:“妈的,” “狗大户。” 几秒后,坦帕才把奇异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 人来人往的酒馆里,坦帕挥了挥手,让一个伙计去招呼一群新来的客人。 坦帕收回账本,看了一眼上面的面子,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泰尔斯。 “你认识他?” “当然。” 想起英灵宫里的过去,又想想现在的境遇,泰尔斯不由得唏嘘感叹:“我们算是……朋友吧,曾经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坦帕似乎吃了一惊,他打量着泰尔斯,狐疑地问:“你,和科恩?” “额,”泰尔斯有些不好意思,“确切地说,是我站着,他作战。” 坦帕直直地盯着泰尔斯,直到他哈哈一笑,狠狠拍了泰尔斯的肩膀一把! “很好!他也是我的朋友,哈哈,科恩,那个瘦瘦小小,贼里贼气,精明势利的坏家伙……” 啊? 瘦瘦小小,贼里贼气,精明势利?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但坦帕似乎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越说越起劲,脖颈上的刀疤涌动起来:“……打起架来胆子最小,还最喜欢掀姑娘家的裙子!” 胆子最小……掀姑娘家的裙子…… 泰尔斯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额,也许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科恩?” 坦帕的笑容停滞住了。 “但那就是科恩·卡拉比扬啊,黑发棕眼,跟个瘦猴子似的,”坦帕的脸上出现了怀疑:“你说的是哪个科恩?” 泰尔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科恩……额,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他很高,几乎有六尺半,很壮,肌肉发达,金发碧眼,”泰尔斯试图描述印象中的那个大高个儿,希冀地看着老板:“擅长用剑,动作敏捷,打起架来喜欢靠身体欺负人,说起话来还有些……怎么说……” 泰尔斯想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尴尬地道: “……笨笨傻傻的?” 坦帕听了这些描述,脸庞重新皱起来。 “听上去像是个讨人厌的笨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 看起来……确实是搞错了。 “事实上,如果你认识他,就很难讨厌他了,”泰尔斯摇头道:“他有些……特别。” 坦帕若有所思。 “嗯,我们说的,”酒馆老板摊了摊手:“也许真不是同一个科恩。” “哦,”泰尔斯抓起酒杯,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样啊抱歉,认错人了。” 就在泰尔斯准备喝一口酒以缓解尴尬的时候 咚!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把手掌死死按在他酒杯上的坦帕:“怎么?” 只见“我家”酒馆的老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相信我,你不会想喝这杯酒的。” 在泰尔斯惊疑的眼神下,坦帕一把撒掉了酒杯里的酒。 “那里面加了点马尿,和我的几口经年老痰,”坦帕满不在乎地把那个“加料”的酒杯丢到一旁:“也许还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东西,味道精彩,内涵深刻。”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马尿…… 老痰…… 他盯着老板,又看看地上的杯子,想起之前这杯酒里满满的泡沫,以及差点就喝到嘴里的…… 强忍着腹部的不适,泰尔斯愤怒地抬起头来:“什么!” 坦帕咧开嘴笑了,但凶悍的长相让他的笑容显得难看。 “虽然你看上去就是刚到刃牙营地,啥也不懂的‘白猪’一个。” 酒馆老板耸了耸肩:“但我觉得你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得看看你的底细……再来决定是要敲你一笔,还是扒你一身……或者,你知道,最近来营地的贵族比较多,他们之间流行漂亮的男孩子。” “显然,快绳不是个好保镖。” 泰尔斯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又义愤填膺地看着坦帕: “你……” 老板笑了笑,斜眼瞥视着王子:“某些恶劣的地方习惯了给那些新来的人一点颜色……既做试探,也给教训,如果是‘白猪’,就直接卖了数钱。” 泰尔斯看着那个酒杯,嫌恶地抗议道:“白猪……搞什么?” 坦帕敲了敲账本,眯起眼睛:“记住了,小子,” “这叫作‘第一课’。” “科恩没教过你吗?”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撑住吧台。 世界欺我以不公。 而我只能还以一脸悲愤。 于是王子殿下唯有悲愤地看着对方:“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坦帕哈哈一笑。 “因为你确实认识科恩,也许还真跟他并肩作战过,而不是顺着我的话瞎说一通,佯装自来熟。” 泰尔斯蹙起眉头:“科恩。” “嗯,那个你明明很讨厌,却又很难真正讨厌的暴力大猩猩。”老板点了点头,指了指账本上的那个名字,话语间涌起怀念。 坦帕嘿嘿一笑: “科恩·傻大个·卡拉比扬。” 沉默。 泰尔斯依旧怒气难消,他一脸不爽地看着对方,讽刺道:“哦,谢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中间名’。” 坦帕又拿出一瓶酒和新酒杯,毫不介意地给他斟满。 “不用谢,”酒馆老板哼着小曲,推出他的新酒杯,招待新客人:“正宗的西荒老啤……” 他嘴角一弯,露出几颗牙齿,狡猾地笑道: “放心喝,不加料。” 第384章 雇佣兵的年代 泰尔斯坐在吧台边上,望着手里的西荒老啤,郁闷了好一阵。 这期间,快绳满头大汗地出入酒馆,翻找账本,核对数字,为坎泽生前留下的财产忙碌,而路易莎、迪恩、麦基,丹特的大剑们也一个个地来到酒馆,上到二层与西曼和老锤子开会。 “怀亚,你确定自己坐在这儿没问题?” 迪恩挤进嘈杂的酒馆,上楼前疑惑地看了看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泰尔斯。 “确定,”把脸从杯子里拔出来的泰尔斯打了一个饱嗝,表情不善地盯着吧台另一侧的坦帕,咬得牙齿痒痒:“我跟酒馆老板可熟了。” “那就好,”迪恩狐疑地看了坦帕一眼:“坦帕是个比较靠谱的佣兵代理人,他认识不少人脉,如果你要找回家的路,也许……” 泰尔斯僵硬地点了点头。 迪恩耸了耸肩,走上楼去,参加雇佣兵内部的会议。 时间流逝,很快,刃牙营地迎来了落日后的夜晚。 酒馆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有不少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泰尔斯,但大部分都被坦帕用眼神逼了回去。 吟游者们一边笑颜长歌招揽生意,一边警惕着同行的竞争,穿着暴露的女孩儿花枝招展地摇摆在酒桌之间,时不时用胸前的沟壑吸引着钱财,还有藏头露脸或举止神秘的人缩在桌子后,在台面下手舞足蹈低声激辩,做着大概是泰尔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的肮脏交易。 泰尔斯见识过地下街的落日酒吧,那里也是时常一副人来人往的嘈杂模样,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兄弟会的地盘,现场哪怕再混乱,也没有多少人敢在里面闹事。 而我家酒吧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当泰尔斯看见第三桌客人围着一桩分配不均的生意大打出手后,他终于忍不住对老板开口:“你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 吧台后的坦帕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一个伙计去处理那摊狼藉顺便结账。 “这里是刃牙营地,充斥着利益、算计、机会、危险,而法律和道德只是偶尔出现,人们不打架才是怪事了,”坦帕翻开他的账本,飞快地记录着什么:“放心,刃牙营地民风淳朴没看到他们打烂了桌椅后都乖乖赔钱了吗?” 民风淳朴…… 泰尔斯抽了抽脸颊。 “要是他们不赔钱呢?” 坦帕抬起头来,脖子上的刀疤一阵耸动。 “大家都知道,我认识营地里的不少雇佣兵和冒险者,还常常给他们介绍生意,”酒馆老板礼貌地微笑道:“而其中有不少专业讨债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只拿一分利还包了善后收尸。” 泰尔斯微微点头,一脸了然:“原来如此,你这里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去他娘的民风淳朴。 寻思着接下来的行动,泰尔斯心不在焉地问着酒馆老板:“所以,科恩在你这里存了钱?为什么?” “这曾经是惯例,血色之年末期,出征的士兵把赏钱存在后方,回来再取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 坦帕一脸惬意地坐在吧台后,看着伙计们忙得团团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模样:“后来,威廉姆斯男爵为了激励战士,许诺死难者能拿到数以倍计的存金……肃清战役结束后,我也退役了,就把这个习惯接手过来,希望能做成一门生意。” “但目前看来……”看着远处坐在一个商人面前努力数着钱的快绳,坦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肃清……战役?”泰尔斯追问道:“是荒漠战争的一部分吗?” 坦帕轻哼一声。 “我猜你没见过十年前的荒漠战争?” 泰尔斯耸耸肩:“显而易见。” 坦帕点了点头,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那你当然也没见过在那之后,持续了数年,大大小小的肃清战役。卡Kа酷Ku尐裞網” “怎么说?” 坦帕眯起眼睛,浑不在意地看着远处一对喝酒的客人,看着他们从勾肩搭背、亲如兄弟发展到恶言相向、拳脚交加,似乎习以为常。 “荒漠战争的大胜总是被吹得牛皮哄哄:残破不堪的星辰王国奋起哀兵和余勇,豪迈地远征荒漠,直面趁着血色之年大举东迁的荒骨部族和兽人部落……” 他冷哼道: “但你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最难的不是如何打败杂种和荒种你能击退它们一次,就能击退它们无数次而是如何在击退它们之后保护你的战果,如何在光荣得胜的主力军回乡抱娃后,扛住他们留下的军旗和吹出的牛皮,如何一点一滴地清扫掉那些深藏沙丘与洞窟之后的敌人,那些留下来伺机而动的残兵游勇,如何用稀少的兵力坚守通路,在杂种们一次次的卷土重来里咬牙还手、迎头痛击,让荒漠族类,特别是让那些固执的兽人们习惯你的存在,敬畏你的力量,如同无赖的鬣狗习惯狮王的新领地。” “这需要个过程,”坦帕的眼神慢慢飘远:“这个过程里,没有载入史册的会战,没有视死如归的决战,没有惊天动地的血战……但它的惨烈和牺牲却未曾逊色半分。” “胜利以鲜血铸就,”他淡淡道:“为了巩固胜利,你要付出更多鲜血。” “这就是肃清战役。” 坦帕指了指吧台后的挂壁:那儿挂着一柄陈旧却依旧锋利的老斧头。 “你也身在其中?”王子凝重地问:“无论荒漠战争,还是肃清战役?” 坦帕点了点头。 “那时的刃牙营地可不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血色之年的伤口未复,荒漠战争的主力也撤走了,我们没有不要钱一样从各地赶来的征召兵,没有金闪闪银灿灿的摆阔贵族私兵,没有随军商人和王室支撑的后勤粮草,没有规模惊天动地的骑兵集群,没有一声令下全军突入荒漠的自信和气魄。” “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西荒的星辰人:农夫编出的军团,佣兵凑来的突击队,人渣组成的敢死队……连西荒公爵的主力部队,来自荒墟的头骨卫队都穷得叮当响,我们乌鸦卫队的马鞍比会骑马的人还多,黑狮步兵大队里只有第一排是受过完整训练的战场老兵,男爵的星尘卫队甚至不得不从白骨之牢的罪犯里补充人手血色之年后因罪流放的贵族很多,相当一部分都是有相当家世,受过训练的人。” “但我们只能咬牙硬上,借着稀缺的医药和少量的补给,深入不毛,穷尽沙丘,搜索从刃牙营地到荒漠深处之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计牺牲地跟那些三两成群,试探渗透回来的杂种和荒种们拼个你死我活,直到他们感觉到痛楚,体会到重返故地的代价,承认失败的事实,再也不敢派人来送死。”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墙上的那柄斧头。 难以想象,他一路走来,那片风沙肆虐的荒原,曾经是最惨烈的战场。 “在这之中,傻大个科恩算是个异类,”坦帕笑了一声:“一个傻得让人下不去手的贵族。” “科恩?”泰尔斯微微一惊:“他在荒漠里战斗过?肃清战役?” “战斗过?” 坦帕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似乎颇觉好笑。 “他是个铁打的斗士。” 坦帕的眼睛里涌起怀念。 “一个为战场而生的硬汉,三年里,他把成堆的兽人操得鸡飞狗跳,死去活来。” “为什么?”泰尔斯惊讶地问道: “科恩的身份……他是高贵的卡拉比扬家族继承人,有一整个沃拉领等着去继承不是么?” “我怎么知道,那些来来去去的贵族们,”坦帕哈哈一笑:“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是抽了什么风,才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受罪。” 泰尔斯的心里浮现出那个傻大个的形象,陷入沉思。 “你知道,有一次,我们遇到了埋伏。” 坦帕似乎颇有感慨:“那个亡铁部落的灰杂种,把链锤挥舞得跟暴风雨一样,掠过的地方只留下残肢肉碎,当它带着杂种们漫山遍野扑下来的时候……” 泰尔斯想起兽人坎达尔,想起几乎无可抵挡的黑夜突袭,顿时一阵心悸。 “我们被杀散了,跟轻骑失去联络,惊慌失措,夺命而逃,”坦帕叹息道:“傻大个和其他人则被它们逼进了荒漠内围,整整半个月杳无音讯。” “我们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 “队里甚至收集了他们的遗物,据弗兰克说,男爵甚至头疼着要怎么给科恩的贵族老爹写讣告。” 酒馆里的嘈杂依旧,但泰尔斯只是凝神听着坦帕的讲述。 只见老板长出一口气。 “然后有一天……营地外一个打瞌睡的岗哨兵突然发现,在远方,在夕阳和沙漠间的地平线上……” “出现了一个身影。” 泰尔斯眼神一凝。 “孤身而来,踽踽独行,摇摇欲坠,遍体鳞伤。” 泰尔斯微微地吸气:“科恩?” 坦帕缓缓点头。 “整个刃牙营地,我们所有人,包括威廉姆斯男爵的卫队,都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贵族少爷恍惚地一路走来,一瘸一拐,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该死的灰杂种,臭名昭著的杀手‘绞肉锤’席萨·亡铁的丑脑袋。” “他就那样,意识模糊,浑身发抖地走进营地,连最漂亮的美人菲利希亚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 “他只是一路向前,脚步不停,神情迷乱,喃喃自语,直到不支倒下。” “男爵亲手从科恩的手里接过那个席萨·亡铁的丑脑袋,把它绑上旗杆。”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泰尔斯和坦帕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老板抓起一瓶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 “从那一天起,营地里没人再叫他‘小少爷’,也没人再偷偷朝他的水壶里吐口水,”坦帕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气,喟叹道:“那一天起,他成了‘傻大个’。” “刃牙营地的好战士,真汉子,‘傻大个’科恩。” 泰尔斯久久不语。 没想到,那个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看上去脑筋缺缺的大个子,曾经有如此惊心动魄而激情澎湃的过往。 “是个好故事,”王子点点头:“值得吟游者们传唱一曲。” 坦帕轻哼一声,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脑子坏了,他居然主动端上一盘食物,放在自己和泰尔斯之间,开始进食:“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 泰尔斯印象里飘出的,是那个六年前在皓月神殿里信誓旦旦地支持他杀回英灵宫的科恩。 “据我所知,他没有回家,还在王都当警戒官,但我也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王都啊……”坦帕沉吟着。 “我知道他是个贵族,而贵族们都很复杂,破事儿一堆。” 他摇了摇头。 “我猜,那个傻大个,也有自己的责任和烦恼。” 泰尔斯没有说话。 老板最终还是微微叹息:“但愿他还是那个真汉子,傻得一如既往。” 泰尔斯点了点头,把杯子里带着淡淡苦味的啤酒喝完。 “他会是的,”王子绽放出一个有力的笑容: “而且会傻上一辈子。” 坦帕盯了他很久,最终也笑出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是啊,但愿吧。” “所以,”泰尔斯咳嗽了一声:“战争过后,科恩去了王都,你则来开了这家酒馆?” “不,我只是接手……看见门口招牌的标语了吗?‘我家’已经开了两三百年了,”坦帕挥了挥手: “当你厌倦了刀光剑影……你知道,还是平凡的小日子比较吸引人。” 泰尔斯讽刺地哼了一声。 “平凡的小日子?” “相信我,据我的经验,以及我所认识的人来看,”王子没好气地说:“能在这种地方做酒馆老板的家伙,过的都不是什么‘平凡的小日子’。” “得了吧,不就是给了你‘第一课’么,别耿耿于怀,”坦帕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像个娘儿们似的你确定自己不是快绳的女朋友?”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算计我……” “哈,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从小到大一定被坑得不少。” 泰尔斯还给他一个礼貌而虚伪的笑容,低头看向自己的食物。 “话说,你就准备赖在这儿不走了吗?” 坦帕皱着眉头:“你知道这些食物都是要付钱的吧?” “我在等迪恩他们……等等,付钱?”泰尔斯生生一噎:“但这是你端上来的啊!” “所以才要你给钱啊如果是你自己带来的我还收什么钱?”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 “一个闵迪思银币,多谢惠顾。”坦帕笑眯眯地道:“看在傻大个的面子上,给的是优惠价。” 不情不愿地交出去几个梭伦银币后,泰尔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情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望着慢慢安静下来的酒馆,皱眉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客人真的越来越少了?” “放在平时,时间越晚,酒馆的人越多。” “但最近不一样,刃牙营地成分复杂,每晚都要宵禁,”坦帕打了个呵欠:“如果你在宵禁时间上街闲逛,还被那些巡逻的大兵哥抓到……你知道,许多临时征召兵都是第一次来刃牙营地,在王室常备军不在的时候代管防务,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睁只眼闭只眼’要么破财消灾,要么乖乖坐牢。” “就在上个月,”坦帕摇摇头:“那个有名的百人团雇佣兵,‘鲜血鸣笛’,就被抓了不少人进去我跟那边说什么都没用,那些新来的军队一点情面也不讲。”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你还挺有面子的,能为坐牢的人说项?” “多少年了,‘我家’一直为白骨之牢提供补给,当然有些自己的门路,”坦帕高高在上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是谁把那个嘴欠的快绳从牢里捞出来的?” “然后你就把快绳介绍给了迪恩,进了‘丹特的大剑’?” “你知道,本来他们不准备收那个满嘴康玛斯口音的小子,”酒馆老板嘿嘿一笑:“但快绳似乎有个朋友认识老丹特一家……” “所以,无论快绳还是坎泽……”泰尔斯有意无意地问道:“迪恩也是你介绍进去的?” 坦帕摇摇头。 “迪恩是老丹特在荒漠里救起来的他们队伍中许多人都是这样来的,正因如此,丹特的大剑才能这么多年都不散,哪怕老丹特去世了。” 泰尔斯若有所思。 “他似乎很聪明,我是说迪恩。” 坦帕深以为然。 “说实话,像他那样的人来做雇佣兵,真是屈才了,以他的才能和见识,放在军队里,丝毫不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贵族指挥官逊色短短几年就让丹特的大剑挣了个好名声。” 泰尔斯心中一动。 “你似乎很了解这些雇佣兵?” “毕竟这儿可是‘我家’,”坦帕颇为自得:“雇佣兵们都会来这儿找生意,或者,生意都会来这儿找雇佣兵。” 泰尔斯环顾一圈,看着凶悍的客人们,寻思着什么。 就在此时,几个着甲武装的身影走进嘈杂的酒馆。 坦帕的眉毛向上一扬。 “亲爱的瑞奇!” 老板开心地对迎面的客人伸出手:“多久没来了?” “也才几个月。”名为瑞奇的雇佣兵淡淡道,伸手与坦帕握了握。 坦帕笑眯眯地看着瑞奇,又看看他身边一个背着佩剑的中年人:“新面孔?” “这是克雷,来自北边,一个使剑的好手不是一般的好,”瑞奇随手一指,中年人友好地对坦帕微微点头:“别多心,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不接私活儿。” “可惜啊,”坦帕惋惜地耸耸肩:“你知道,有几桩生意,正缺使剑的好手。” 泰尔斯把目光从中年人的身上收回,自荒石地一战后提升的地狱感官反馈给他少有的信息:中年人的体内澎湃着诡异而躁动的力量。 看着这几个新来的雇佣兵,泰尔斯突然眉心一跳。 瑞奇左侧一个蒙着脸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王子,眉宇间皱纹深锁,看上去有些岁数了。 他的眼神掠过泰尔斯身旁的时光之弩,微微眯起。 泰尔斯心中一惊。 “至于这位,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他刚来营地,但身上有前科,不干净,”瑞奇叹了一口气,向左侧的那个蒙面人晃了晃肩膀:“不方便露脸。” 最终,蒙面人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泰尔斯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刻骨铭心的寒意。 这些人…… 很危险。 泰尔斯强按着内心的不安感。 “当然,我只关心我的生意,”坦帕浑不在意地挑挑眉:“要几桌?谈生意还是找小妞?” 瑞奇摇了摇头。 “事实上,几桌都不够,”瑞奇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钱袋,先指示着其他人去占桌子,只剩下中年人和蒙面人留在他身后:“我们今晚包场,坦帕,给你两个小时,清空这儿包括你的伙计们,除了酒和吃的,啥也别留下。” 坦帕的眉头皱了起来。 “但还有三个小时就宵禁了。” 瑞奇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喝到天亮,不出去了,等第二天开禁再走。” 坦帕眯眼看着他。 “不可能,”老板果断地摇头:“你知道,我还要做生意,第二天早上还要送补给去白骨……” 瑞奇把钱袋放在了吧台上,笑容依旧。 “二十个金币,一个晚上,要知道,我们有足足几十个人。” 坦帕表情一顿。 “这儿是‘我家’,”他抬起头,严肃起来:“我们有原则……” “所以我们给了你两个小时宽限,”瑞奇依旧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却毫不退让: “三十个金币我们需要你的地方来谈点事情。” 坦帕瞥了一眼钱袋,耸了耸肩:“我们也要关门休息的,不可能为你们开到这么晚……” 瑞奇身后的中年人笑了。 “可你招牌标语上写的是‘永不关门’。” 坦帕看向他。 “你知道,古往今来,写在标语上的话如果是真的……” 酒馆老板举起手指:“那它就不会被写上标语了。” 中年人挑起眉头:“有道理。” 似乎看不下去他们的磨叽,蒙着脸的男人干净利落地一步向前,再次掏出一个钱袋,砸上吧台。 “五十个金币,不能再多。” 啪! 坦帕狠狠地打了个响指。 “成交!”他提溜一下收起钱袋。 一旁的泰尔斯叹着气,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 瑞奇晃了晃脑袋,无奈地带着他的同伴向着其中一个木桌走去。 “怎么,接了什么大生意?” 刚刚谈了个好包场价格的坦帕眉开眼笑地看着瑞奇的背影:“要狂欢一夜?” “恰恰相反,”瑞奇头也不回:“今晚过后,我们就离开刃牙营地了你也看见了,星辰人的军队像不要钱一样往荒漠里派,这儿哪还有什么生意做。” 坦帕缩回吧台后,惋惜地摇摇头:“是么,真是个坏消息,无论对你还是对我。”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背影,疑惑地问:“他们是……” “是‘鲜血鸣笛’,”不等他问完,坦帕就悠悠开口: “跟丹特的大剑一样,他们也是雇佣兵,但你最好别招惹他们那是个百人团,从上到下足足两三百人,光是能全副武装上战场的战士就有上百人,他们可不是农民兵,每个都跟丹特的大剑一样,是专业杀手。” “他们只接打仗的活计或者王室商人的特许生意,连男爵都高看他们一眼。” “鲜血鸣笛,百人团?” 泰尔斯一惊,看着鲜血鸣笛的那几人,有些理解那种惊人的杀气和威胁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从丹特的大剑到鲜血鸣笛,他们之所以都聚集在这里……”泰尔斯若有所思:“所以,荒漠周边,这地方确实是雇佣兵的天堂?” “天堂?” 坦帕微微一顿。 “曾经是。” “差不多二三十年前吧,当我还是个年轻蠢蛋,膝盖也没有中箭的时候,”老板叹气道:“那才是雇佣兵的黄金年代呢星辰的军队安分守己,荒漠部落们自有原则,络绎不绝的商人,寻找宝藏的冒险者,精明的赏金猎人,艰苦传教的祭祀,大家都在这里寻找机会。” “而现在?” 坦帕摇了摇头:“精明如丹特的大剑也损失惨重,强悍如鲜血鸣笛也另寻出路。” “时代在改变,”泰尔斯默默地道:“世界也一样。” “是啊,二三十年前,星辰的军队可没法远征荒漠深处,”坦帕的眼里露出向往和怀念:“这都是冒险者和雇佣兵的特权,他们慷慨激昂地出发,活着回来讲述传奇,或者等吟游者们谱写诗歌,传唱四方。” “我还记得,那时候,荒漠周围曾经有过一支非常厉害的雇佣兵队伍,从刃牙营地到迷海三国,从莱沃尔邦到钢之城,从龙吻地到荆棘地,无论是荒漠还是森林,内湖还是大江,他们的足迹遍布这些佣兵天堂,我也曾经想加入他们。” “是么。” 泰尔斯心不在焉:他看见丹特的大剑们从楼上下来了。 “那只雇佣兵……叫什么名字?” 坦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唏嘘不已:“说起名字么,嘿,他们最早只有九个人,于是给队伍取了个又傻又笨的名字……” “叫‘九巨头’。” 第385章 对质与对峙 随着宵禁时间的临近,酒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少,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倒是三三两两地来到“我家”,看样子今晚要大醉一场。 丹特的大剑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楼上下来,路易莎和老锤子跟泰尔斯打了个招呼后离开,西曼和麦基则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径直走出了酒馆。 而迪恩下楼的时候,他被鲜血鸣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奇打了个响指,对光头雇佣兵举起酒杯:“听说你们在外面遇到了麻烦?” 这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放在平时,我可能会说我们‘还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样子颇为凝重:“但是现在……我猜否认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他瞥了瑞奇身边两个颇为严肃的雇佣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们遇到了麻烦。” 酒馆里的雇佣兵们为之一静,他们或忧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觑。 瑞奇皱起了眉头。 “所以谣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恶犬们又出闸了……这次是什么,第二次肃清战役?北上跟埃克斯特人开打?支援自由同盟?还是星辰国王看终结之塔不顺眼了决心拔掉他们?你觉得他们有可能雇佣百人团打仗吗?或者只抓白骨之牢里的敢死队?” 泰尔斯听着瑞奇对男爵和星尘卫队的形容,不由得竖了竖眉毛。 显然,雇佣兵们对刃牙营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说的话,”迪恩摇了摇头,“他们这次是玩儿真的。” “至于雇佣……我不觉得他们缺兵少将,瑞奇。” 迪恩面带警告,环视了一圈鲜血鸣笛的同行们:“即使是‘鲜血鸣笛’,也抵挡不住区区十个武装骑兵的冲锋,而我觉得他们至少有一千骑当马速提起来的时候,他们可不在乎你们站在哪一方。” 瑞奇沉默了一阵,和他的朋友们对视了一眼。 “一千骑……” “我会记在心上的我们最近都过得很糟,”瑞奇摇了摇头,指了指吧台:“喝点什么?黑麦?老啤?血葡萄?别告诉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摆了摆手,拒绝道:“不了,我们这几天的经历够多了。” 瑞奇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觉得……”他认真地看着迪恩,翘起嘴角:“鲜血鸣笛随时欢迎你,我们要转移了,而这儿正缺个能当队长的……也许更高些?” 迪恩摊了摊手,看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话:“谢谢,但是……我有队长了。” 瑞奇扑哧一笑。 “听命于一个女人,迪恩,”鲜血鸣笛的雇佣兵笑着灌下一口酒:“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的。” 旁边的雇佣兵们接连起哄道:“也许是死在她‘上面’?” “或者‘里面’?” 整个酒馆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跟瑞奇挥手作别,来到泰尔斯面前。 “结束了吗?”泰尔斯放下酒杯,抬头问道。 迪恩叹息着点点头。 “大概吧,不是一场令人高兴的队内谈话,我们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怀亚?”雇佣兵反问道:“关于你的家人,你有线索了吗?” “大概吧,”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环境,处理一些事情,明天就出发去找他们。” “处理事情……听上去不错,”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还不知道,也许找坦帕要张床,”泰尔斯说着,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钱管够。” 坦帕开心地露出牙齿。 迪恩也笑了。 “你也听见了,鲜血鸣笛包了整间酒馆,”光头雇佣兵看了看“我家”里的人们:“跟我来吧,我们在附近租了间小房子,那里曾经是团队的临时驻地,但是……至少能让你凑活一晚。” 望着迪恩的表情,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的拳头慢慢攥紧,复而松开。 泰尔斯释放出微笑:“听上去不错,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迪恩扬扬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泰尔斯走下吧台,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尔斯向坦帕摇了摇头,回过头认真地道:“谢谢你。卡Kа酷Ku尐裞網” “为了……从荒漠到这里的一切。” 迪恩望着他,足足几秒。 “不必客气,我也是在为自己打算,”迪恩打量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是个贵族,也许还挺有钱,不是么?” 泰尔斯微笑以对。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皱起眉头,望向酒馆的另一边:“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泰尔斯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快绳东倒西歪地走来,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上,引来客人们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们遇到的太多了。”泰尔斯微微叹息。 “是啊,”迪恩的眉头越皱越紧,“对于一个第二次跟团的新手而言。” 在那群客人准备撸起袖子,给快绳一个终生难忘的夜晚时,迪恩转身向他走去。 “来吧,帮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泰尔斯耸了耸肩,跟着上前而去。 几个小时后,泰尔斯直挺挺地躺在属于丹特的大剑的小屋里,感受着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雇佣兵们的驻地确实不怎么样,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摆着四张床,粘土墙,茅草顶,沙尘蛛网处处皆有,栅栏门一推一拉之间像是要散架,连屋外的简陋厕所,都让泰尔斯回想起废屋里的时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绳的沉重呼吸声悠悠传来,时不时掺杂着一些醉话和梦呓。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间房里,老锤子去找他久未见面的老伙计们了,估计要喝到天亮,麦基历来不喜欢待在人群,营地里稀少又备受敌视的荒骨人们自有去处,至于路易莎,据迪恩所说,她回自己的母亲和继父家。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以置信,他逃出了龙霄城,穿过了大荒漠虽然只是外围的一小段历经了黑径、陨星者、亡号鸦、乃至饥饿、孤独、炎热、寒冷、兽人和雇佣兵们,最终来到了星辰王国的领土。 他回来了。 泰尔斯看着荒漠边陲上空的凄清月色,感受着刃牙营地在宵禁时间里难得的宁静。 快绳翻了个身,整个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着什么,没有醒过来。 泰尔斯长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地狱感官中,迪恩在梦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闻。 黑暗里,他看着快绳的轮廓在地板上铺出一个复杂的“k”形,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这群人呐。 雇佣兵啊。 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泰尔斯怔怔地想着。 王子缓缓呼吸了两口气,下一秒,他抓起墙边的行囊和时光弩,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他小心翼翼跨过快绳的身体,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推开门,走过可谓简陋破败的小厅,推开另一扇门。 眼前,一个壮实的光头男人抱着双臂,侧躺在床板上,胸膛均匀地起伏,鼻息带起轻微的气声。 他睡得很稳妥,丝毫不像隔壁的快绳。 泰尔斯掩上门,走到这个男人的床边。 王子无声无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开始移动了。 迪恩的呼吸依旧深沉。 最终,泰尔斯的面色慢慢变冷。 他看着迪恩宽阔的背影,缓缓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间。 拔出了jc匕首。 锋刃散发着微微的寒光,泰尔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这柄娅拉送给他的锋利匕首,已经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龙霄城、灾祸、伦巴、大荒漠…… 六年里,不论面临怎样的危险,每当泰尔斯伸出手触及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坚韧的质地,一股无来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让他重新咬紧牙关,硬起肩膀,面对眼前一切的力量。卡Kа酷Ku尐裞網 但那都是自卫,是迫不得已的反击和还手。 可是这次…… 就在今天,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当血液流过匕首的锋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仅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质一柄杀人的凶器。 每一次,当泰尔斯奋起勇气和决心,挥出匕首刺向敌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用jc第一次夺走生命时的感觉:滚烫滑腻的血液越过护手,喷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头脸。 然而,那些感觉,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实。 夺走一个生命,是多么简单啊。 我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我杀过不少人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 从下城区的废屋生涯,到国王大街上的刺杀,以及大荒漠里你死我活的血战…… 但那些杀人的感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刻意忽视的。 他没有选择,不是么? 杀人,或者被杀。 泰尔斯轻轻地举起jc,眯起眼睛,刃尖对准了迪恩的脖颈。 地狱感官中,他颈动脉里的血液奔腾是如此雄浑有力而生机勃勃。 泰尔斯继续举着匕首,瞄准着迪恩的脖颈,面无表情。 他没有选择。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简单地一捅一刺,就能从此否定对方的意义,剥除对方的存在,让对方在此世界继续存在的价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这么没了,走了,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时间里。 就像快绳所说的那样:他从此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彻底消失了,从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发展,一切未来。 泰尔斯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轻轻一捅。 对方的一切就会立刻消失。 而执刀者,他,泰尔斯,他能得到很多:复仇?利益?还是单纯的满足? 或者,是那种杀了对方之后,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伤害和痛苦,连同对方的存在一并消除,把郁闷全然发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计算着把对方消除后,自己目标达成、获利颇丰的愉悦感? 还是那种反掌间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运,决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权力感、尊严感? 操。 泰尔斯死死瞪着迪恩的脖子,微微颤抖。 他没有选择。 他第三次告诉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杀戮,仅此而已。 是么? 爽快感。 奎德狰狞可恨的面孔一闪而过。 愉悦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过脑海。 权力感? 这一次,查曼·伦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匕首移动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为了复仇的爽快,为了利益的愉悦,为了狗屁的权力也好,天杀的鬼才管那么多……只要轻轻一下,一切就了结了。 只要杀了他,就不用再担心 那个瞬间。 他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而恐惧的脸孔。 那是很久远的一张脸,久得泰尔斯都快要忘记了。 是凯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勇敢地冲出来,只为了保护那个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尔斯微微颤抖,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该死的奎德笑着割开凯利特的脖颈,那孩子的脸上满是惊惧,而杀人犯的脸上却带着荒谬的、令人恶心的满足和兴奋。 操。 对奎德而言也是这样的吧,只要轻轻一下,那种爽快感…… 操。 另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站在龙霄城的英雄大厅里,委屈巴巴地抱着双臂,脸上带着点高傲,又有些娇气,让人第一眼颇为讨厌的小女孩。 阿莱克斯·沃尔顿。 生于罪孽的无辜孩子。 她高翘的嘴巴最终被喝下毒药后,痛苦的痉挛和扭曲的脸颊取代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熟睡的迪恩,眼前却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迈尔克绝望的悲呼,尼寇莱面无表情的冷漠,小滑头惊惧交加的泣涕…… 操。 对努恩王,也是如此,仅仅是一杯酒,曾经的耻辱和仇恨就此了结,那种愉悦感…… 操。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迪恩的脖颈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龙霄城却从黑暗里显形。 破败不堪,熊熊燃烧着的盾区里,遍地横尸,哀嚎无尽。 在这样一幅画面中,那个一脸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脚下,天生之王的头颅滚落尘土,跌入盾区无数的尸体里,平民的,贵族的,工匠的,农夫的,白刃卫队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这种动物啊,对很多事情,都会慢慢习惯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们明知是不恰当的认知。】 【久闻不知其臭,一旦你放松了,习惯了,你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与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坚持住,葺仁,不要妥协,别让这个世界俘虏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这么‘吴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吗……再说这不是你们专业的强项吗?从你前所未见的角度出发,震撼你的既定认识,刷新你的世界观,打破你本来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为至高教条的错误认识和肤浅认知,去发现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现一个全新的世界,去发现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从而升华自己?】 【咦,给你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突然觉得我自己好伟大啊。】 【唉,没办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绵宝宝,也会慢慢升华的咯……是吧……】 【所以我们可以走了吗不要再摸我的头了,你的猫在你自己家里,免费摸还不用踮脚我们已经捐过款了,就没必要在这个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钟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静谧中,泰尔斯轻轻地喘息着,满头大汗,表情挣扎。 jc距离迪恩的颈部动脉,只有一掌之遥。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里,刃尖不断颤抖。 操。 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 王子疲惫地放下了匕首。 泰尔斯摸了摸满是湿润的额头,艰难而痛苦地咬紧下唇。 最终,他收起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迪恩。 王子像个历经大难的苦行信徒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朝向门口,表情苦涩。 然而,就在泰尔斯迈出离开的第一步时 “为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泰尔斯汗毛一竖! “为什么放弃了?” 泰尔斯闭上眼睛,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来,在月光下,依稀看见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着墙,冷冷地盯着他。 “背后一刀,在敌人看见你之前就解决他,这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光头的雇佣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床沿上,右手肘架上膝盖,斧头就在手边。 “又或者……” “你必须得要活捉我?” 泰尔斯艰难地看着雇佣兵。 “你醒着啊。”他苦涩地道。 “不然呢?觉得我应该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吗?”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泰尔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你……” “或者我问得直接一点,”迪恩弹了弹手边的斧头,眼神犀利:“谁派你来的?”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目光挣扎。 最终,泰尔斯缓缓呼气。 他收起复杂的脸色,恢复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对么?” “你在几年前被老丹特从荒漠里救起来,从此成了他们的一员,而在此之前……” 泰尔斯冷冷回望着迪恩。 “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却既识文断字,又见识深远,”王子轻声道:“你来自北地,把斧头挥舞得恰到好处,对上兽人的时候,那一套佯攻和虚晃的动作,总让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个大名鼎鼎的白刃卫士。” 迪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聚焦在手边的斧头上。 月光下的房屋鸦雀无声,街道上的宵禁令让周围静得简直不像是西部前线,而是乡下田园。 “不但如此,你还懂得不少兽人语,且远远不是士兵们碰见它们后才学的‘你好、该死、杀了你’的程度,”泰尔斯继续道:“那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系统学习。” “你还剃掉了自己的头发,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发色。” 迪恩面无表情,他举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颅。 泰尔斯直直地盯着他。 “你对国家大事和政治局势的见解和储备,可远远不是一个只在糊口和生意间奔波的愣头大兵能晓得的程度。” “就算是坦帕也在说,你做一个雇佣兵实在是太浪费了,乃至于鲜血鸣笛的人都想要招揽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艰难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怀疑: “迪恩,雇佣兵迪恩,你不觉得,这些特征……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都太明显了吗?” 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 迪恩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跟泰尔斯的质问眼神对峙。 “明显?” 迪恩的脸上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谁派来的?” 他直截了当地问: “里斯班?还是白刃卫队?”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还是别的什么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开口,眼神越来越严肃:“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还是杀了我?” 泰尔斯深深皱眉。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迪恩。 “即使是麦基也说了,这趟跟着汤姆丁出来是错误的,他不是个好交易对象,而星辰的封锁令更是昭示着不妥,”泰尔斯没有回答,而是轻声继续:“但你还是出来了,带着雇佣兵们,为什么?” “这不符合你一贯以来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紧了拳头。 “是因为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龙霄城正在经历的风暴,是因为你担心自己的家乡和国度,才冒险北上,只想确认一眼吗?” 迪恩没有说话。 于是泰尔斯再次开口。 “回答我,迪恩,”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你是他吗?” 这一次,迪恩慢慢抬头。 “他?” 迪恩淡淡道:“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迪恩笑了。 他缓缓举起手臂,指着泰尔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么?” “一个人自北而来,蹊跷地倒在荒漠里,”迪恩歪过脑袋,目光扫视着泰尔斯:“手里捏着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会拥有的军用弩,和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 泰尔斯觉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间都恍惚一紧。 “你的言行举止很正统,很客气,很注意细节,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也是前几天里,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说话的原因嗯,也许快绳除外,他就是个被大海吓怕了的愣头青。” “而你很聪明,至少你编造出来的身世,不得不说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还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声。 “但是让我奇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贵族都不一样。” “无论是滚烫的沙地还是冰冷的坚岩上,你都能毫无障碍地躺下,轻而易举地入眠;风干了几个月的肉干,硬得咬不开的粗面包,带着腥臭味的炖菜,烤得发糊的食物,无论多难吃的东西,你都顺畅自如地下咽,习以为常地食用。” “就像你早就习惯了一样。” “至少,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些城堡里的大人们。” “所以,要么你出身的门庭是暴发户家族,还来不及变成城堡里那些一代比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眯起眼睛,表情肃穆: “要么你的家族里肯定有着某位靠经验或学识,时间或阅历沉淀出来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选择用残酷的风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汉,而非用食物与围栏把你养成肥种猪。” 泰尔斯纹丝不动,静静聆听。 “而怀亚·卡索?” 迪恩嗤笑出声,望着泰尔斯的目光却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诉另一个北地人名字的时候,最好别跟‘星辰狡狐’基尔伯特·卡索用同样的姓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当年在断龙要塞,那个星辰男人孤身而来,顶着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愤怒目光,侃侃而谈,来回激辩,最后签订和约的时候,他可是名气不小。” 迪恩翘起嘴角。 “抱歉,”泰尔斯懊悔地摇摇头:“第一次离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紧张。” 迪恩眼神一闪。 “所以,你又是谁呢?”他悄声问道。 “区区十几岁,却具备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应我怀疑那是终结之力在初次面对恐怖的兽人时还能坚持不尿裤子的‘成年礼杀手’,赛卡?” 迪恩低下头,把表情淹没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照汤姆丁所说的,那些星辰骑兵,他们是在追捕你吗?” 泰尔斯缓缓地呼吸着。 他捏紧拳头,旋即轻轻放下。 “听着,我没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星辰王子展开手掌,用自己最冷静和严肃的口吻道:“我本来可以早早找到刃牙营地的军队,让他们动手……但我没有,我等到了现在。” 迪恩轻轻点头,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确实身份不小,跟这个官方也关系匪浅,”光头的雇佣兵嗤之以鼻:“但你隐姓埋名到现在,就只是为了我?” 泰尔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语。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饶有意趣地盯着他。 “巧了,”雇佣兵点点头:“我也是,怀亚。”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两人在昏暗密闭的房子里默默对视着。 直到泰尔斯再度开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终于严肃谨慎地问出最后的问题: “你是摩拉尔·沃尔顿吗?” “那个在六年前逃出龙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看。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泰尔斯。 “你呢,怀亚,”他缓声开口,轻轻抬头,让月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 “我该叫你泰尔斯·璨星吗?” 泰尔斯绷紧了身上的肌肉。 “让整个埃克斯特地动山摇,让龙霄城改天换地的罪魁祸首?” 第386章 王子对王子 月光穿透只有几根木条封堵的窗户,把眼前这个三十许岁的雇佣兵形象映照在泰尔斯眼前:胡子拉碴,目光淡然,姿态放松,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的皮甲紧扣在上身,入眠时也不曾卸下,上面磨痕斑驳,看样子是在随主人东奔西跑的岁月里饱经风霜,皮甲上绑着佣兵们随身携带的各色工具:小刀、剪子、绷带、止血药粉、绳索、燧石和火绒…… 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从王子,到…… 泰尔斯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看上去经历颇多,面貌硬朗的男人。 “所以确实是你?” “摩拉尔殿下?” 他淡淡问道。 沉默。 依旧是沉默。 眼前的男人未曾动弹。 仿佛这不过是个梦境。 地狱感官中,这个尘灰遍地,格局简陋的小屋显得冷清而死寂,唯有快绳在一墙之隔外传来的呼吸声,提醒着泰尔斯:眼前的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着。 “虽然我很久以前,就听佩菲特大公——应该是‘前’佩菲特大公说过,你想当个佣兵……” 泰尔斯默默开口:“但我确实没有想到……” 迪恩打断了他。 “摩拉尔·沃尔顿,”光头的雇佣兵面色不变,轻轻摇头:“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自从六年前,它的主人死于刺杀。”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一个已死之人呢?”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黑径,”王子轻声道:“那儿的滋味如何?” “什么?”迪恩的眉毛皱了起来。 泰尔斯笑了。 从盾区逃出龙霄城的特别急经历涌现在眼前。 心口不一的轮椅老兵,意味深长的老乌鸦,大大咧咧的裁缝克斯,鬼头鬼脑的车夫凯文。 让他心生感慨:“还在龙霄城的时候,我从格里沃的闲聊里听到过,六年前,他们也接了一笔带人走黑径的生意,雇主很慷慨:三百金币的酬金。” 迪恩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 “三百,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泰尔斯叹气道:“只为了出一趟龙霄城?” 迪恩没有说话。 “但问题来了,”昏暗的小屋里,泰尔斯继续道: “一个眨眼间拿出三百金币的人,想必有权、有势、有钱,龙霄城里这样的人不多,但也能数出几个:康玛斯的大商人,斧区或矛区的官僚贵族,有富庶封地的领主,甚至垄断黑市生意的前秩序官乌拉德。” “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龙霄城里惹了谁,要出城避难,想必都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最贵、最难、最远、最麻烦的那种呢?” 泰尔斯紧紧盯着迪恩,他在黑暗里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了几丝起伏。 “除非,”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除非这个人惹到的,面对的——是龙霄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势力。” 迪恩慢慢地把腿放下床板,凝重地望着他。 “面对努恩王的追索,面对全城的耳目,他的所有权势都微不足道,一切渠道都不可通行,他唯有到平民和穷人聚集的区域里,去找那个地头蛇:那个顽固而粗鲁,出了名看努恩王不顺眼的瘸子老兵,走一条常人无法可想的暗道出城。” 泰尔斯望着迪恩的双目越来越犀利:“而六年前,究竟是哪个地位不一般的人,值得整座龙霄城全力追缉?” 迪恩的嘴角曲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黑径,格里沃,”雇佣兵咀嚼着这些字眼,“原来如此。” “所以,你也是从那个老兵的渠道里逃出来的么?” 他回望着泰尔斯:“还劳动了整个西部前线的人,也许整个西荒领的兵力,进入大荒漠来配合你?”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王子此刻的表情尤为艰涩难懂。 “所以,你一直躲在这个雇佣兵队伍里?” “放下了一切,抛弃了一切,包括你的父亲,你的血脉,你的……来到这里,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 “为什么?”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迪恩的双眼,眼前出现的却是马车里的查曼王。 【一走了之不是逃离,软弱逃避也不是解脱。】 【但他会的。】 【在我们找到他之后。】 迪恩沉默了几秒。 “我做我最擅长的事情,仅此而已,”迪恩冷笑摇头:“就像你一样。” 泰尔斯重重呼出一口气,蹙眉道:“摩拉尔,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境遇吗?” “摩拉尔已经死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迪恩冷冷地回绝他:“而无论谁告诉你:他没死……” 泰尔斯提高音量打断了他。 “如果摩拉尔死了,那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王子凝重道:“但如果他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天,他就仍然是努恩王之后,是龙霄城和沃尔顿血系的第一继承人。他的存在,甚至他可能的回归,都会是对龙霄城归属的有力挑战。”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雇佣兵的胸膛开始起伏。 他低头淡淡道:“让我猜猜,有人不喜欢这个事实,也不喜欢这背后的意味,对么?” 泰尔斯轻笑一声。 迪恩抬起头,眼神清明:“那么,是新晋的龙霄城女大公?我听说你和她的关系不错。”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了。 “还是实际执政,大权独揽的里斯班?” 迪恩咬着字眼,语气冰冷:“又或许……是那位恨沃尔顿家族入骨的新国王?” 泰尔斯缓缓叹息。 “也许是他们全部,”少年认真地开口: “你的侄女,塞尔玛·阿莱克斯·沃尔顿,她的位子会因你的存在而动摇;而你的表兄,查曼·伦巴,他不希望看到一个强而有力的男性继承人入主龙霄城。” “你是个威胁。” 迪恩僵住了。 “所以,确实,有人知晓了摩拉尔还活着,”雇佣兵慢慢道:“你,泰尔斯·璨星,你不管与谁合作,都是来杀我或者抓我,来消除威胁的。”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昏暗中,只剩下两对同样犀利的眸子,一青一灰,默默对视。 迪恩的眸色比记忆中的努恩王稍浅,少了那股莫名的压力,却带着异样的意蕴,仿佛潜藏黑暗的猫头鹰,令泰尔斯不禁皱眉。 “没错,杀了你,一切隐患从此烟消云散,”泰尔斯轻声开口: “捉拿你,就能收获一个绝佳的棋子,作为日后与埃克斯特博弈的筹码。” 两人之间的气温似乎瞬间降到冰点以下。 直到迪恩慢慢出言。 “那你还在等什么,”雇佣兵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厉色,他的手掌摸上斧柄:“你有整个营地作为你的后盾。” “王子殿下。” 房间里的死寂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 就连地狱感官里,快绳在隔壁的熟睡呼吸都仿佛小了下去。 但死寂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昏暗的屋子里,泰尔斯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他缓步退后,直到靠上墙面。 连鞘的jc顶着他的后腰,让泰尔斯默默咬牙。 “不。” 他艰难地开口。 但在开口的刹那,泰尔斯感觉,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心里放下了。 “无论你为何离开,又无论你为何回来,摩拉尔。” 星辰王子默默睁开眼睛:“走吧。” 光头的雇佣兵——摩拉尔微微一愣。 “走吧,摩拉尔,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永远不要再回来。” 泰尔斯淡淡道。 摩拉尔久久注视着他,眼神凝固,不发一语。 过了好半晌,来自北地的雇佣兵才慢慢地低下头颅。 “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很嘶哑,在黑暗中响起时,不禁让泰尔斯想起曾经的黑沙大公。 那个还没有成为埃克斯特之王,却已然历尽沧桑的查曼·伦巴。 “几天前,你有机会回到忠于你的军队里,命令他们逮捕我,但你没有。 “你刚刚有机会下手,却转身离去,”摩拉尔一字一顿地道:“现在你有机会俘虏我,却放我离开?” “为什么?” 他的声音急促起来。 泰尔斯靠在墙上,慢慢退出颇为不适的地狱感官。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轻轻嗤声。 “因为……也许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泰尔斯翘起嘴角,心中有种微微的惆怅:“而我知恩图报。” 摩拉尔缓缓摇头。 “别逗我笑了,”他抬起目光,直射泰尔斯:“在权力的游戏里,救命之恩微不足道。” “你一定有别的理由。” “一定。” 泰尔斯蹙眉一怔。 “为什么?” 少年默默道:“为什么这么在乎?” 摩拉尔扬起眉毛,在月光下的表情颇为生冷。 “既然你六年前不顾一切地一走了之,丢下整座龙霄城,”泰尔斯继续道:“六年后,又为什么要在乎我的理由呢?” 摩拉尔沉默了一会儿。 “不顾一切,一走了之,是么?” 他笑得有些惘然:“知道摩拉尔还活着的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吗?” “还真是……可悲啊。” 摩拉尔喃喃道。 泰尔斯没有立即说话,他观察着对方,把曾经的埃克斯特王子的表情和反应都收入眼底。 但摩拉尔随即把目光转移回泰尔斯的身上:“但你依旧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放走我。” 泰尔斯抿起嘴巴。 这个家伙…… “六年前,我是因为你的‘死’才前往埃克斯特的,摩拉尔。” “我知道你的一切。” 他轻声叹息:“我知道你跟着尼寇莱学习武艺,在英灵宫里旁观努恩王的手腕,我知道你和曾经的康克利·佩菲特是朋友,我也知道你厌倦了政治争斗,从小就梦想着去做个雇佣兵。” 此话一出,摩拉尔面无表情。 但泰尔斯却莫名地觉得不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说下去:“我甚至知道你有个身份低微,也许是做皮肉生意的恋人,我也知道努恩王对她极不满意,而你们为此大吵一架——就在你按计划南下出使的前夕。” 摩拉尔扬起眉头。 “但我没有问你为什么抛下身为王子的身份地位,离家出走,”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你又何必要问我为什么放走你呢?” “走就是了,”泰尔斯沉声道:“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不好吗?” 摩拉尔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泰尔斯的眼神让后者颇为不适。 “我的身份暴露了,”终于,身份别有来头的光头雇佣兵缓缓启唇开口:“而有人知晓了摩拉尔还活着。” “所以我要知道,你为何要追寻我。” “如果你真的是那位女大公的朋友,那你没有理由放走我——除非这是下一个陷阱。” 他目光灼灼,警惕十足。 一丝淡淡的不安涌上心头,泰尔斯皱起眉头,又叹了一口气。 流浪了六年,独自在外的王子…… “因为伦巴。” 泰尔斯终于下定决心,他点头道:“杀了你,伦巴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他的统治。” “可我不想他过得太安稳:我们是敌人。” 泰尔斯注视着摩拉尔: “让他知道你还活着,有助于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弑亲之王收敛一些,保持忌惮和分寸。” “也有助于让他的魔爪远离龙霄城——如你所言,塞尔玛是我的朋友。” “就是这样。” “够了吗?” 摩拉尔的眼神变了。 他垂下头颅,若有所悟,缓缓地点头。 “所以,是伦巴,我们亲爱的新国王。” “知道摩拉尔还在的人,是他。” 摩拉尔似乎陷入了沉思:“而他告诉了你,希望你能帮他,帮他深入星辰的地盘,彻底清除我。” “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而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泰尔斯又蹙起眉头。 “那都不重要了。” 一丝急躁袭上心头,他咬牙道:“现在,走吧。” “消失吧。”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下一秒,摩拉尔突兀地抬起头。 “那你呢,王子殿下,”摩拉尔的表情很严肃,双目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在放走我之后?” “你会回到营地里的守备官所在地,去找到你的军队和战士,甚至找到秘科……” 他试探着问道:“然后来抓我吗?” 泰尔斯在心底里无奈叹息。 这家伙怎么这么多话。 还多心多疑。 他真不该去做个雇佣兵。 适合去做个间谍。 少年不得不正色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会放你走,那就会放你走。” “别说刃牙营地了,连秘科也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泰尔斯向前一步,走到摩拉尔跟前,用最认真的口吻道:“而我会信守我的承诺,泰尔斯·璨星的承诺,星辰第二王子的承诺。” “你是先王努恩的儿子,更是一个北地人,你知道,对于我们而言,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 摩拉尔盯了他很久。 他晃了晃脑袋,慢慢道:“所以你还是会去找他们,回到星辰的怀抱。”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感觉到一丝不妥。 摩拉尔仰起头,在月光下笑了。 “我发现你格外不同,泰尔斯。” “尤其是跟其他人比起来。” 他轻声道:“格外不同。” 泰尔斯怔住了。 摩拉尔他…… 只见摩拉尔眯起眼睛:“比如说……跟你的名声比起来,你格外地天真。” “也格外地自以为是。” 泰尔斯为之愕然。 但下一刻,摩拉尔从床板上放下双腿,站了起来。 “好吧,我走了。” “不管怎么说,殿下,”他低头俯视着泰尔斯,伸出手掌:“谢谢你。” 两位王子对视着。 很久很久。 摩拉尔的眼神带着精明与笑意,泰尔斯的目光尽是凝重和认真。 最终,泰尔斯弯起了嘴角。 少年挑着眉颔首,也伸出手掌,握住摩拉尔的手。 “不,我们扯平了,”泰尔斯接受了对方的道谢,叹气道:“你在荒漠里救了我的……” 然而下一刻—— 砰! 泰尔斯只觉手臂一痛,向床板上倒去! 狱河之罪感觉到了危险,算是“身经百战”的泰尔斯在惊愕间猛地咬牙! 他瞬间进入了地狱感官。 只觉摩拉尔脚步闪烁,早已拉住他的右臂,来到王子的身后! 看样子要彻底反剪他的手,将泰尔斯压跪下来,死死压制在床板上! 惊怒至极的泰尔斯呼唤起狱河之罪,右臂死死扛住摩拉尔的力道,甩开他的钳制。 砰! 泰尔斯的背部狠狠地撞上床板。 王子急切间伸出手,想拔出jc。 但是摩拉尔比他更快。 不知何时,一柄小刀捏在摩拉尔的左手里,抵住了泰尔斯的咽喉。 “只要动一根手指,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摩拉尔此刻的表情冷酷而可怕。 他把泰尔斯死死压在床板上,手劲加重,寒声威胁: “你的血液就会像那群兽人一样……” “浇灌大地。” ———— 【ps别听《美漫世界霸王轨迹》的作者在胡说八道,我们最近哪有玩魔兽,哪有下副本?明明是跟着《漫威世界的术士》的作者火之高兴一起组队做任务,顺便一句,他们都在三区瓦里安,而我在另一个你们找不到的服务器。】 第387章 花样真多 推开迪恩的房门前,泰尔斯设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的情况。卡Kа酷Ku尐裞網 眼前的情况就是其中一种:多疑而老辣的雇佣兵王子表现出不合作的态度,把他当作敌人,始终警惕着泰尔斯。 但对方的的反应委实太过了些。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泰尔斯盯着摩拉尔,感觉着颈间的隐隐刺痛,在惊疑间举起双手,向对手示意。 他平复着呼吸,也抑制着汹涌而起的狱河之罪,压制住拼死反击的凭空念头:“我说了我会信守承诺,放你离开,没人会盯上你,你也不会有麻烦。” “你‘说’?” 摩拉尔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异常,平静又冷漠:“这听上去,可不像什么有力的保证。” 对方并未把他完全压制住,但是手上的小刀却精准而老练地贴合在动脉处,泰尔斯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颈血的涌动。 该死的。 星辰王子竭力保持着冷静,背后的行囊顶在床板上,硌得他的背部生疼。 可眼前这位前埃克斯特王子的多疑和警醒让他极度不安:对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好像之前那个有着开朗笑容和随和性格的雇佣兵迪恩已经死去,而在他身上活过来的,是另一个冷血残酷的家伙。 泰尔斯甚至有些后悔:也许他一开始就该去找军队。 不说大荒漠里那些令人生厌的军官,至少也能去找营地里的星辰军队,然后万无一失地来到此处,面对可能的摩拉尔。 但是…… 泰尔斯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驱除出去。 不。 他不能。 “你还想要什么保证呢,摩拉尔,我的性命吗?” “如果我真的想对付你——无论是大荒漠里还是现在,我大可以去找我的军队,有他们作为底牌,杀了你或放了你,都是我一言可决的事情。” 泰尔斯试图揣摩着对方的心理和想法。 “但我没有,而我这么做的原因……”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带得颈间又一阵刺痛。 “无论我要怎么处置你,摩拉尔,一旦动用到军队,动用到王国的力量,你的身份就再也无法保密了,”星辰王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颈部往后拉: “不管我说什么,哪怕我明令放你走,秘科或者其他有心人都将注意到王子盯上的这个雇佣兵,他们会把他的来历,他的详情,他的秘密,彻彻底底地查个水落石出。” 摩拉尔继续盯着他,一对眸子反射着稀薄的月光,寒光熠熠。 从他的表情里,泰尔斯看到了一丝冰冷和……戏谑? 不安感越发严重。 “如果秘科知道了你的身份,一个本该死去的龙霄城第一继承人……” 泰尔斯咬起牙齿:“他们不会放过你。” “如果你落入了秘科的手中,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你和我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泰尔斯喘息着,想起更深,更远的事情。 如果摩拉尔落入秘科的手中…… 那个女孩。 龙霄城里的那个女孩。卡Kа酷Ku尐裞網 那她的身份,她的血脉,以及那个夜晚的真相,它们暴露在黑先知的眼前,不过是时间问题…… 泰尔斯心情苦涩地想。 届时,她的下场可能比被查曼王要挟控制,还要糟糕百倍——至少查曼还顾念着他王位的合法性,或多或少维护着女大公脆弱的地位。 而作为秘科的首脑,莫拉特·汉森不是泰尔斯,那个拄着拐杖的黑衣老人跟女大公没有什么交情。 作为“龙血”的炮制者,只要有利可图,黑先知绝对不会在意那个可怜姑娘会被大卸八块还是斩首上吊。 那个女孩。 那个藏书室里的女孩,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那个六年前,因他被带出英灵宫,又因他而重回英灵宫的女孩。 那个在听政日里,为了他而死命拦在诸侯前的女孩…… 泰尔斯仿佛感觉到,胸前的那副眼镜有着不一般的重量。 摩拉尔的瞳孔慢慢聚焦。 “你看上去并不太信任为你们服务的王国秘科?” 这话让泰尔斯想起了六年前。 想起了龙血。 不,不能。 泰尔斯捏紧拳头。 秘科不能知道摩拉尔。 他不能冒着让塞尔玛毁灭的代价,去找军队处理这件事。 那个晚上,英雄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必须是永恒的秘密,努恩王已死,尼寇莱和里斯班也必须闭嘴,至于查曼王…… 泰尔斯冷冷地想道。 不会有人再利用这个秘密,炮制出第二个“龙血”。 泰尔斯平复好呼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信任,在这个年代是件稀罕事儿。” 摩拉尔表情微动。 “但你又为什么相信我呢?” 他轻声问道,手上的小刀转了一个角度,却依旧贴紧泰尔斯的动脉。 “因为你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泰尔斯慢慢地道:“听我的,摩拉尔,现在离开,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从此隐姓埋名,远离伦巴的爪牙和秘科的视线,至少你能拥有自由。” “我相信那是你所珍视的东西。” 这一次,摩拉尔注视了他很久,手上的力道却不曾放松。 泰尔斯回望着他,希望他能恢复一些理智。 最终,摩拉尔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却寒意满满。 让泰尔斯好不容易缓和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但可怕的不是摩拉尔的笑声,而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你误会了,王子殿下。” 只见摩拉尔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道:“我刚刚问的是……” “你凭什么就相信我……” “一定是摩拉尔·沃尔顿呢?” 此话一出,泰尔斯愣了足足三秒。卡Kа酷Ku尐裞網 什么。 他说…… 刃牙营地的夜晚颇为安静,重重的堡垒房子阻挡住了风沙,也阻挡住声音的传播。 此时此刻,这个小房间里的气氛更是死寂得吓人。 泰尔斯怔怔望着对手,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他下意识地道。 摩拉尔冷哼一声。 “你当然不明白,”雇佣兵目光犀利:“就像上钩的鱼不明白:饵料里怎么会有鱼钩?” 泰尔斯的手颤抖起来。 等等。 王子瞪视着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的“摩拉尔”,心中发寒。 不。 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太明显了。” 泰尔斯喃喃道。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摩拉尔,想起一个被他长久以来忽视掉的疑点。 “太明显了,你的头发、眸色,言行举止,政治见解、兽人语、包括你的斧法,还有雇佣兵的身份……甚至北地人的来历和口音……” 摩拉尔的脸上浮现瘆人的冷笑。 星辰王子震惊地打量着这个雇佣兵。 他的大脑运转起来,考虑起平素没有在意的事情。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从那时起,这个优秀而杰出的雇佣兵就带领着丹特的大剑,在情况复杂的茫茫荒漠里交涉、战斗、生存,把雇佣兵的人生过得有声有色。 甚至……小有名气。 “太明显了。” 泰尔斯的瞳孔聚焦在对方身上,心跳加速,呼吸变急。 “你身为佣兵,常年东奔西跑,大摇大摆地来回奔波……但你却毫不遮掩,没有隐藏,甚至无所顾忌,”泰尔斯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你几乎是在告诉那些少数的、知道摩拉尔还活着的人:王子在这里。” “这可不是一个逃亡多年的人会做的事情。” 摩拉尔,不,应该是迪恩,他的笑容依旧。 “而你被识破之后的反应……也有问题。” “不,你不是他。”泰尔斯盯着眼前的男人,倏然失色。 “你不是摩拉尔·沃尔顿。”他呆呆地道。 话音落下。 小屋里静谧如故。 月光清冷,散射到迪恩的脸上,让此刻的他看上去苍白而阴森。 首先响起的是他低沉而断续的笑声。 迪恩的双肩微微抖动,持刀的手却稳定如昔。 只听光头的雇佣兵淡淡地道:“不,我不是。”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摩拉尔这么感兴趣,”迪恩稳稳地持着左手的小刀,轻声道:“在原计划里,从防卫重重的军队里把你捞出来,还得花上那么一点功夫和代价。” 泰尔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甚至顾不上太大的动作可能危及自己的颈部。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的他,早就被心中的惊诧和悔恨给填满了。 “为什么?” 泰尔斯的胸膛起伏着:“你究竟是谁!” 迪恩摇着头,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垂下身子,贴近泰尔斯的脸庞,用小刀压制住目标反抗的可能:“起初,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是信心满满的——只有最有潜力和能力的人,才能得到这个深入敌后的殊荣,接触最深刻难闻的绝密……” “找到那个本该死去多时的王子。” 泰尔斯愣住了。 执行任务…… 深入敌后…… 找到本该死去多时的……王子? 他是…… 他是来…… “但随着时间飞逝,搜寻日复一日,却毫无结果,查探年复一年,仍杳无音信。” 迪恩的声音格外阴冷: “摩拉尔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迷海三国,荆棘地,龙吻地,康玛斯,大荒漠,所有找得到雇佣兵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却从未发现他的踪迹。” “我用尽了一切方法,从所有已知的情报里,费尽心思揣摩他的心理、行为、目标,”迪恩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恨意:“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潜伏在满是秘科耳目,满布星辰势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绞尽脑汁地搜寻着摩拉尔。” “没有。” 迪恩咬牙道: “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简直要绝望了。” 泰尔斯的呼吸颤抖起来。 借着狱河之罪,王子死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当前的处境。 “所以,”泰尔斯死死皱着眉头:“所以你就干脆……” 迪恩看着难以置信的泰尔斯,面露微笑,似乎享受着这一刻的快意。 “所以,走投无路的我,把自己变成了他,变成了摩拉尔。” 雇佣兵咬住了牙齿。 “我模仿他的外貌,复制他的言行,学会他的举止,甚至他的思想和他的性格:王子?北地人?学过兽人语?陨星者的学生?雇佣兵?喜欢下层的婊子?” 他的话语越发急促,里头藏着深深的愤恨和不甘。 “我把他的愿望当成我的愿望,把他的行为当作我的行为,去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做他最可能做的事情,企盼着能用‘迪恩’这个可疑的身份找到些什么,理解些什么,或者引出那些对他感兴趣的人,看看从他们那儿能得到什么线索——甚至,引出摩拉尔本人。” 迪恩扬起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晦涩而痛苦。 “但我还是失败了。” “没有,”身份可疑的雇佣兵痛恨道:“除了几个疑似北地人的探子,仍旧,什么都没有。” “五年里,我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头盲眼的猎豹,一条僵硬的沙蛇,徒劳地在所有摩拉尔可能出现的地方,痛苦无望地扑腾。” “一天没有好消息,一天没有他的踪迹,一天没有完成任务,我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回不去,走不开,挣不脱……” 他死死盯着泰尔斯:“整整五年。” “你明白吗?” 泰尔斯慢慢冷静下来。 所以一切都很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他是…… 只见迪恩冷笑道:“我受够了,这种永无止境,毫无结果的追寻,把我本该大有作为的年岁和才华,都浪费在沙子和刀剑里。” 他的眼神变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迪恩狂热地看着泰尔斯,面部的肌肉寸寸扭曲。 “我的救星。” 泰尔斯面上愣愣地看着他,右手却悄然摸向自己的腰间。 但老辣的雇佣兵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手上的小刀轻轻一动。 泰尔斯不得不仰起头,避免它嵌入自己的动脉,同时叹息着放下右手。 “所以,你早在我们遇见的时候,就盯上我了。”王子懊恼地道。 迪恩毫不在意泰尔斯的小动作,他只是冷哼着摇头:“起初,我也不确定你是谁,尤其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星辰军队的时候,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亮出身份,就连来到刃牙营地之后,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要去找援军的迹象,这让我越发怀疑:也许你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我不得不一次次按捺住动手的冲动……我的试探必须点到即止,我潜伏在此,孤立无援,稍不小心,我就会万劫不复,淹没在闻风而来的秘科和星辰军队里。” “直到今晚。” 小屋依旧寂静,但这里的氛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面容冷漠的男人死死地压制住泰尔斯,把佣兵们归家的第一夜,变成满是阴谋和危险的冲突之夜。 “你是个间谍,探子,特工,或者别的什么,”泰尔斯不甘心地道: “你不是来找我的。” 迪恩扬起眉毛。 “不是,”他摇摇头,颇为满意: “出逃的泰尔斯,你是意外之喜——也许不是我的第一目标,不是我潜伏于此的任务,但毫无疑问,你是一张票券,是我跳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的……特许状。” 泰尔斯闭上双眼,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哈哈,现在看来,查曼王和你都知道了摩拉尔的消息,她不会满意的,”迪恩沉声道:“但我抓到了你,这至少说得过去——我终于能离开这儿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等等。 他睁开眼睛,顶着脖颈的小刀,艰难开口。 “她?” 泰尔斯诧异地问:“你说,‘她’?” “对,亲爱的泰尔斯王子。” 迪恩轻轻点头,嘴角浮现冷笑。 他的上身微微一低,摆出一个不标准的礼节: “‘暗室’向您问好。”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的叹息全部闷在胸膛里。 男人和少年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泰尔斯才出了一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把我打晕带走?” “你要从哪儿走?别忘了这儿是刃牙营地,你带着我,向西向北,去满布星辰大军的荒漠?还是向东向南,干脆进入星辰王国的内陆国土?” 迪恩摇摇头。 “这里的情况确实不好,但总会有办法的。” 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 “所以你非但不是摩拉尔,还是被派来搜寻摩拉尔的探子。” 他微微蹙眉。 “但是……亲爱的迪恩,你真的以为,我会蠢到没有丝毫把握,就以身犯险,夤夜而来,跟你对质?” 迪恩的笑容凝固住了。 “你就没仔细想过吗?” 泰尔斯轻声道:“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迪恩微微一愣。 但就在这个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打断了两个人的对峙。 啪嗒。 一声轻响。 亮堂的灯光照射进这个昏暗的小屋,把床上的两人照得一清二楚。 泰尔斯和迪恩齐齐转过视线。 只见喝醉的雇佣兵新丁,快绳提着一盏油灯,一脸迷茫地站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姿势。 两人都怔住了。 快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 “抱歉啊,迪恩,我没想吵醒你,就是半夜想上个大号,来拿点擦屁股的……”快绳喃喃道:“那几瓶酒简直要杀了我……” 一秒后,他看清了被迪恩压制在床上的泰尔斯,顿时目瞪口呆。 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快绳猛地捂住眼睛! 他结巴巴地开口,语气惊惶:“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是说,你们可以继续,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对路易莎说的……” 快绳紧捂双眼,小心翼翼地踩了进来,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他摸向床边的一个破柜子:“所以东西放哪儿了,……” 床板上,紧张对峙着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争相开口! “快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按住对方的迪恩紧皱眉头:“怀亚这个家伙很可疑,我怀疑他可能是……” “不,快绳,我是泰尔斯王子,他是个北地间谍!”被压在身下的泰尔斯艰难地道:“赶快去找营地里的……” 迪恩手上的小刀微微用力,把泰尔斯的话堵死在喉咙里。 只见快绳捂着眼,磨蹭着摸到柜子旁。 “哇哦,角色扮演?拷问王子?” 只见雇佣兵新丁尴尬地笑笑:“你们那个……花样……可真多……”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第388章 要笑 “噼啪!” 霎时间,原本稍嫌刺眼的灯光在响声里倏然熄灭! “咚!” 一声人体碰撞的钝响传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昏暗中,泰尔斯的地狱感官放大了对光的感知,但他没来得及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脖子一松迪恩的小刀离开了他的动脉和气管。 “当啷!” 小刀落地。 泰尔斯死命向后挪了一寸,像紧抓救命稻草一样,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在狱河之罪的舒缓下,竭力呼吸着。 “咚隆” 床板和衣柜的碰撞声清晰可闻,伴随着激烈的搏斗声。 “不!” 下一秒,等泰尔斯抬起头来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光头的雇佣兵早已被一对从后方伸来的手臂箍住了脖颈,向后猛拖! 迪恩死死扒住床板,蹬踏住地面来保持平衡,不让对手把他拖倒,同时震惊地向后扭着头: “快绳,你在”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不知何时,快绳的双臂早已紧紧扣在一起! 死死勒住了迪恩的脖颈! 泰尔斯吃惊地看着这无法理解的一幕:地狱感官中,快绳面色坚毅地贴在迪恩身后,用左臂弯锁住后者的颈部,顶住他的挣扎和反抗,双目爆发出少见的奕奕神采! 在迪恩不可置信的脸色下,冷静的快绳左臂扣右肘,右掌抵住雇佣兵的后脑。 “你知道,迪恩……” 快绳几乎贴在迪恩的左耳后,用一种泰尔斯从未听过的口吻冷冷开口:“外界关于摩拉尔·沃尔顿的消息,许许多多都错漏百出。” 承受着颈部的巨大压力,迪恩面色狰狞而表情痛苦,但经验丰富的他瞬间动作,松开床板的同时双腿蹬地,整个人向后掼去! “砰!” 快绳的背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柜子! 但快绳依旧死死锁着对手的脖颈,两人还是密不可分。 在床上的泰尔斯看来,快绳整个人都被迪恩顶在了柜子上,甚至双腿离地。 泰尔斯吃惊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个该有的“意外”。 不是。 “他是跟着陨星者学过一些身手,但他的成绩实在是惨不忍睹……”快绳脸容扭曲,牙齿紧闭,好像顶着千斤的重压开口。 迪恩的表情里,疑惑慢慢消失,惊讶越来越多。 不。 不…… 搏斗中,面色发红的迪恩咬牙挥肘,向后猛击! “咚!” 人体碰撞的闷响袭来。 快绳微微颤抖,但他的脸色却丝毫不动,仿佛这一击重击只是在挠痒。 迪恩的面色越发红润,双目前瞪,脸颊挣扎。 下一个刹那,快绳的双腿瞬间一夹,从后向前扣紧迪恩的腰腹! “他可能向往佣兵的生活,但他绝对不是里那种身经百战的传奇……”快绳的神情越发凝重而酷厉,扣锁迪恩脖颈的双臂略略抖动,仿佛绷紧的弓弦,依稀可见方寸间的磅礴力度。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的jc匕首早已握在手中,但斗成一团的两人和纷乱如麻的思绪让他的选择变得颇为艰难刃尖不停地在激烈晃动的两人之间摇摆。 “他也许接受过不少教育,但他的兽人语差得一塌糊涂,也不太懂勾心斗角……”快绳依旧紧咬牙齿,锁着迪恩的头颅和脖颈,右掌向前,左臂向后,一推一拉间,维持着对雇佣兵脖颈的强大压力。 而另一面,光头雇佣兵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他的手肘徒劳地向后击打和抓扒,在柜子和人体间剧烈地摩擦和碰撞,他的双腿几次发力,把背上的敌人狠狠掼在柜子上。 但这些手段丝毫不能影响快绳的坚定眼神和必杀动作。 几秒钟过去了。 迪恩眼神中的愤怒和憎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而快绳没有松手。 没有。 他仍然表情坚毅,死死扣住对手的要害。 仿佛扣着绝不放手的情人。 仿佛要扣到世界末日。 “还有,她,他所喜欢的那个女人……”快绳低下头,艰难地道。 口吻里满布痛苦。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最后时刻的迪恩恐惧地抬头,看向面前举着匕首的泰尔斯。 同一时间,光头脑后的快绳也抬起眼神,望向星辰王子。 泰尔斯接受着两对目光的注视:一对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悔恨,一对满布哀伤淡漠的毅然。 终于,在兔起鹘落的搏斗后,一声惊心动魄的闷响在房间里传开: “喀啦!” 迪恩的表情冻结在这一刻。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腿慢慢地软倒,带着背上的快绳,也慢慢地从衣柜上滑落。 胜负已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呼吸。 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劫后余生。 “那个女人……” 快绳低着头,把表情掩藏在影子里。 “她不是婊子。” 他喘息着道,语气有着微微的颤抖。 “不是。” 快绳依旧扣在迪恩的身上,整整好几秒,尽管对方睁大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直到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匕首。 “快绳,这套绞杀技……”泰尔斯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喉咙。 “你是从哪里学的?” 快绳似乎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从生死搏杀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弯起嘴角,轻嗤一声。 “看你的表情,泰尔斯,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泰尔斯怔然地看着坐在地面上的快绳,看着他慢慢放开双臂,松开双腿,从失去呼吸的迪恩身上挣脱。 一个惊人的答案浮上心头。 不。 “战争就是欺敌的艺术……” 泰尔斯喃喃自语,眼前浮现不久之前在埃克斯特的南部边境,在祈远城荒石地上,罕见、精彩、令人难忘的惊险一战。 陨星者对亡号鸦。 那个时候…… 昏暗中,快绳挤出一个无声的哑笑。 “你刚刚用的,是‘不熄之火’泰伦德最喜欢的绞杀技,”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缓缓爬起身来的快绳,看着他摇晃着扶住柜子,“只在努恩王时代的龙霄城白刃卫队里……” “传承。” 泰尔斯捏紧了手上的匕首。 他的目光锁死在快绳的身上。 那个开朗、快乐、贪财,时时不忘推广小生意的雇佣兵新丁。 “你……”泰尔斯语气苦涩。 下一刻,快绳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呼吸几口,仿佛从刚刚那种夹杂着紧张与悲戚的大战状态中解脱。 “是时候重新自我介绍了,泰尔斯。” 他挂着大荒漠里初见时的明亮笑容,对着泰尔斯伸出右手。 星辰王子迟疑着看着对方的手掌,退后了一步。 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泰尔斯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个看上去三十不到,满脸雀斑,一头红发,带着康玛斯口音,无论外貌、举止,无论从任何角度,都……的年轻男人。 只见他先是尴尬地收回了手掌,解嘲也似地在身上擦了擦,这才笑着道: “摩拉尔·伯特伦·努恩·沃尔顿。” “又名‘快绳’。” 那个瞬间,绝对的寂静统治了这个的房间。 迪恩静静地躺地下在,快绳微笑不言,泰尔斯冻结在原地。 整整好几秒钟的时间里,只有月光在乎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泰尔斯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他在大荒漠里醒来后,睁开第一眼看到的男人。 快绳。 摩拉尔。 还有暗室的迪恩。 怎么会? 他心中的疑惑和不解非但没有减少。 还越发纠结,夹杂一处,混乱不堪。 “你知道……” “当我在帮一个无良的春药老板跑货时,听他说,”快绳轻哼着,戳了戳地下的遗体:“迷海三国周边,有队厉害的雇佣兵,里头有个颇有见识而身手独特,看样子也许是贵族出身的北地人……” 快绳耸了耸肩,看着迪恩无神的双目,带着微妙的情绪轻声叹息。 “某种程度上,他的策略是对的。” “只是吃了情报的亏。” 依旧是沉默。 下一秒,快绳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跨过迪恩的躯体,笑容灿烂而愉悦,仿佛刚刚那个狠下杀手而哀戚结语的人不是他。 面对刚刚为他解围的“熟人”,泰尔斯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迪恩。 “话说,我要去上大号了,”借着月光,快绳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粗糙的麻绳和叶纸,笑容依旧,似乎并不在意泰尔斯的反应:“一起来吗?” 他开心地递出一卷麻绳:“别担心,不用排队有两个坑哦!” 但泰尔斯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并不发言。 jc仍然在他的手里。 没人知道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如何。 沉默中,快绳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气氛,他讪讪地收回麻绳。 “哈哈,开个玩笑,”快绳呼着气,无奈地把麻绳和叶纸塞回柜子里,举起熄灭多时的劣质油灯: “笑,泰尔斯,笑。” 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星辰王子终于收回目光,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 泰尔斯仿佛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因干涩而产生的摩擦:“怎么……” 但快绳打断了他。 仍然用那副乐观、开怀、简单,似乎遇到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的轻快笑声。 “为什么?因为……” 他,快绳,真正的前埃克斯特王子,努恩王之子,摩拉尔·沃尔顿,对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泰尔斯露出一口白牙。 “因为生活已经够沉重了。泰尔斯,特别对你我而言。” 快绳带着让人深思的明亮笑容。 “要笑。” “才能让它变轻一些。” (本章完) 第389章 盛极而衰 “别担心,队伍里的其他人,今晚都因为各种事情不会回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快绳大咧咧地躺在床板上,甩着刚刚因为剧烈搏斗而酸痛的手腕,道: “要我猜,是迪恩故意把他们引开的,目标就是你。” 一盏残破的动物油灯照亮了雇佣兵们的小屋,迪恩的躯体早已盖上了粗布,静静地躺在地下,而泰尔斯则盘坐在地上,靠着墙角,不失警惕地望着床上惬意的快绳。 半晌之后,好不容易理清头绪的泰尔斯才轻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 “怎么回事?”快绳把双手枕上后脑,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一直以为,除了一些龙霄城的老人,不会再有人知道我活着的消息了。” 快绳向着盖着粗布的人体努了努嘴: “直到这家伙出现。”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仿佛没有阴霾的晴天。 “暗室总是无孔不入,对么?” “父亲和苏里尔都不喜欢卡珊女士,于是我也对她敬而远之。” 泰尔斯瞥了一眼地上的迪恩。 他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我不明白,”他转向快绳,问出最大的疑惑:“你的发色,你的康玛斯口音,还有年龄……” 快绳噗嗤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康玛斯是个神奇的地方,各色不同的城邦,多种多样的族类,千奇百怪的风土,”前王子感叹道: “而在他们开辟的航路上,大陆西南方的桑特群岛,出产一种神奇的染料,当地的部族拿它来染发甚至涂妆,一个月都不会掉,我只需要烦恼发根的部分……” 泰尔斯看着快绳搓动着自己的红发,皱起眉头。 “至于口音和年龄……”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星辰王子,”快绳侧转过头,对泰尔斯微笑道:“但在我听来,在北边待了六年的你,现在可是满满的北地口音,而你看上去也远远不像一个简简单单的十四岁男孩。” 他拱了拱肩膀。 泰尔斯沉默着低头。 “都是假的吗?” 星辰王子心情难受地问道:“从大荒漠开始,那个讲笑话的快绳、跟众人打闹的快绳、为死去同伴争取权益的快绳、甚至‘不会写字’的快绳……你一直在演戏?” 快绳的脸色黯淡下来。 “不,”他面无表情地枕着双手,“不全是假的。” “你知道,当一个养尊处优、心灰意冷的王子走出城堡,他第一眼发现的是,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美好。卡Kа酷Ku尐裞網” 劣质的灯火慢慢黯淡下来,房间里重新变黑。 泰尔斯一动不动。 “以至于,在那个笨蛋王子到达康玛斯,到达‘千帆之都’瓦里尔邦的第一个下午,就被骗光了所剩不多的积蓄顺便一句,过黑径的那三百金币真是贵得离谱不得不卖身到一艘远航船上,开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处女航,翻开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篇章。” 快绳呆呆地道:“六年里,他抛弃了很多,也习得了很多。” 说到这里,快绳轻轻嗤了一声。 “当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水手长是个暴脾气,而他总是指着没系好或该松开的帆绳,冲我大喊大叫:‘快点!绳子!’” 他的语气充满感慨:“就这样,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 泰尔斯依旧凝重地靠着墙角。 直到快绳的下一句话,带着些微的低落传来: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天生之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突然想起了努恩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他跟眼前这个乐观豁达,却异样复杂的快绳联系起来。 “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绰号呢,泰尔斯,你想过没有?” 快绳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冒险王?人质王?”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叹息:“摩拉尔……” “啊,我知道了。” 黑暗中,快绳的声音略略起伏,带着些微的得意:“霉运王。” 快绳的咯咯笑声重新响起。 泰尔斯没有回应。 直至快绳的笑声慢慢低落下去。 “为什么。” “六年前,”泰尔斯嘶哑地问道:“为什么离开。” 这一次,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快绳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审判,准备面对命运的犯人 “这个问题啊,在最初的几年里,我问过自己无数遍。” 快绳的声音幽幽响起:“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但最近两三年,那个答案逐渐清楚了。” 黑暗中,他慢慢地坐起身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月光里微微闪烁: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泰尔斯的呼吸变快了。 查曼王对他说过的话,他对摩拉尔的评价,都一一浮现脑海。卡Kа酷Ku尐裞網 六年前经历的一切,也恍若昨日般闪回眼前。 “可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 泰尔斯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丢下你的国家,你的人民,你的亲人……” 快绳在月光下的剪影微微一抖。 “你知道,你的失踪让整个龙霄城遭受了多大的损失吗?你知道,你的任性差点让两国兵戈相见,死伤无数吗?你知道,你的决定让我、让伦巴、让塞尔玛、让你的父亲努恩王面对了怎样的命运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复兴宫的地下墓室,耳边响起那个沉重而威严,隐隐带着力量的嗓音。 【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过去的六年里,鲜血、死亡、背叛、谋杀、政治,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与追悔莫及,如果这就是王子的命运…… 泰尔斯的心情越来越乱。 而面对命运,眼前的这个人却…… “他怎么样?” “我父亲。”快绳嘶哑地开口,打断了泰尔斯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不甘的思绪:“六年前,他临终的时候……怎么样?” 泰尔斯微微一愣。 努恩七世。 天生之王。 那个摩挲着戒指的淡漠老人。 “这些年来,我听到的都是传言,但你在那儿,泰尔斯,”快绳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那儿。” 一时间,房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龙血。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实在过于难忘。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那时……” 终于,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突然涌起的不忿压了下去。 “他还不错,努恩依然保持着天生之王的霸气和威严。” 他向快绳讲述着过去,就像向一个常年不回家的儿子讲述他家里的故事: “那时候,他刚刚惩罚了烽照城,统合了其他大公的力量,黑沙领也不在话下。” 泰尔斯沉思道:“而他又度过了灾祸的危机,目睹了天空王后的回归,正寻思着要给打碎他玩具的灾祸一些教训。” 王子情绪失落地道:“他甚至算无遗策,规划好了沃尔顿和龙霄城的未来。” 以及……星辰王子的未来。 快绳笑了。 “呵,还是老样子啊。”他的口吻颇为怀念,却带着几乎漫溢出来的愁绪。 “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就是临终前的他,最后的努恩王,”王子艰难道:“直到……” 他没再说下去。 “是么。” 快绳接过他的话头,语气不明。 泰尔斯叹息道:“别担心,一切发生得很快,就在一刹那,他什么痛苦也没感受到,就去世了。” 两秒的沉默。 “是么。” 快绳靠上墙壁,抱紧膝盖:“那龙霄城呢?” 泰尔斯的呼吸为之一滞。 “真的吗?”王子带着淡淡的怨气,反问道:“你问我?” “灾祸降临了盾区,跟天空王后鏖战至晨,死伤枕藉……国王死后,谣言四起,秩序混乱,黑沙领的军队夤夜入城,跟里斯班刀兵相见,”泰尔斯深呼吸着开口,像是听着陌生人讲述一段陌生的故事:“白刃卫队损失惨重,尼寇莱带着最后的人手拼死反击。”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急。 “伦巴一度占据了英灵宫,五位大公在英雄大厅里捏着彼此的未来和性命,手按剑柄,生死拉锯,罗尼大公和奥勒修大公甚至已经兵刃出鞘,打算跟伦巴你死我活。” “卡斯兰、迈尔克……无数人都死在那场该死的拉锯战中。” 他每说一句话,快绳的影子就颤抖一下。 “最后,塞尔玛我是说阿莱克斯·沃尔顿顶着重重的压力,在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艰难继位。” 最终,泰尔斯瞪着双眼,死死盯住穿床板上的人影: “在无数双彼此仇恨的眼神下,查曼·伦巴戴着带血的王冠,在刀阵剑雨中,踩着无数尸骨,加冕成王,是为查曼一世。” 快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六年来,龙霄城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女大公的资格深受质疑,封臣们矛盾重重,国王不怀好意,诸侯虎视眈眈至于我,则作为人质和棋子,被死死困在那里,直到如今。”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你满意了吗?” 泰尔斯冷冷地道:“逃避责任,惹出这一切的摩拉尔·沃尔顿。” 快绳久久不言。 直到整整十几秒后。 “所以这就是答案,谢谢你。”快绳无力地回答。 “我很遗憾。” 泰尔斯紧紧蹙眉。 “你很遗憾?” 星辰王子冷笑一声:“那可是你的国度,你的城池,你的家乡。” “而你‘很遗憾’?” 快绳摇了摇头。 “泰尔斯。” 他的口吻有些低沉。 “当你对迪恩说,你不想问那么多,只想我永远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理解一些。” 快绳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他的语气无精打采,但却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哀戚。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如果六年前你还在好吧,我是说,要是你躲过了刺杀后,至少选择回到龙霄城的话……” 快绳猛地抬起头! “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冷冷地道。 泰尔斯愣住了。 “还是一样,阴谋,诡计,政治,利益……”快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说出口:“无论龙霄城还是埃克斯特,无论伦巴还是沃尔顿,什么都没有改变。”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死伤惨重,代价高昂。” 快绳难过地开口:“这就是权力的斗争。” “你指责我的逃避带来了祸患。” “可你怎么知道,我待在龙霄城大公乃至埃克斯特国王的位子上,害死的人就会比现在少?惹下的祸就会比现在小?犯下的罪就会比现在轻?龙霄城就会比现在幸运和安稳?” 泰尔斯咬紧牙齿。 “你不知道,泰尔斯。” 快绳冷厉地道: “你以为,龙霄城的灾厄和祸患,埃克斯特的动荡和剧变,就真的只是伦巴的阴谋,或者我的任性,又或者父亲的失措带来的?” 他从墙壁上直起腰板。 “我父亲,天生之王在他活着的时候威震西陆,压服诸侯,穷兵黩武,将龙霄城的威严推到三代以来的最顶端,将恐惧和服从遍植国土内外,接下来只差一统埃克斯特。” 快绳语气冰寒: “然而,这就注定了他早已成为某人的敌人各路大公的敌人,封地贵族的敌人,西陆诸国的敌人,乃至他治下小民的敌人,哪怕没有伦巴,没有暗室,没有血色之年,哪怕没有苏里尔的意外,没有……没有我的出走,终有一日,这些敌人也将以另外的面孔和角色,比如罗尼,莱科,特卢迪达,甚至他最信任的手下,由另一批对他不满的人扮演,回卷而来,直到淹没龙霄城的王座。” 努恩王的敌人…… 泰尔斯沉思着,眼前出现六年前的龙血一夜里,那些该为之负责的人们:被逼到绝境的黑沙大公,善变的康玛斯侯爵,隐藏至深的暗室,阴沟里的黑市势力,乃至……乃至星辰的至高国王。 即使格里沃这样的升斗小民,也对他的国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而努恩王的身侧……只有他的半个龙霄城。 “父亲之所以身死,并非由于某个计策的失败,某件意外的事情,或者某人愚蠢的举动,”快绳的语气里带着沉痛:“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他攀登得太高,太多的人想要他死。” 泰尔斯怔住了。 在无数个日夜里,当他回想起六年前的龙血,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努恩的失策,伦巴的狠辣,暗室的阴险,秘科的隐秘,以及大公诸侯的机关算尽。 但是…… “极盛与极衰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这是大势,泰尔斯,”快绳的语气越来越急: “出海归来,险死还生之后,我就明白了:历史并非由我们这样看上去地位高贵,权力非凡的个人所掌控,而是由世界上无数不可阻挡的浪涛,深不可测的漩涡,震动千里的海潮和信风决定的。” “若拦阻潮头,再坚固的战船也将粉身碎骨,若乘风起航,再脆弱的舢板也能远行万里在它面前,哪怕伟如英雄也无力回天,哪怕渺若草民,也能顺势登顶。” “太多的人只看到一个个阴谋诡计,明争暗斗,英雄草寇。” “但在汹汹大潮之前,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没有人能逆势而行,力挽狂澜那只是我们对那些,在浪潮之末浮出水面的人物的错觉。” “别说是我父亲,即使是复兴王和龙骑王再世,也是一样……哪怕父亲成功地把王位交到我的手里。”他的语气微微颤抖。 “我看得很清楚,无论谁坐在那个宝座上,龙霄城注定盛极而衰,无论何人领导巨龙国度,埃克斯特也必有潮起潮落。” 快绳默默地盯着泰尔斯。 “就像你身上流传的王国血脉,就像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你以为,现在龙霄城因为一位女大公而风雨飘摇,动荡不堪,就一定是坏事吗?” 快绳低下了头。 “你又怎么知道,如果此时的龙霄城,如果这个在努恩王之后,令人忌惮的势力依然由一位正统的男性后裔继承,依然高举着天生之王的权威,那新国王和旧诸侯们,就不会以比现在更可怕百倍的重压和手腕,来对付龙霄城,就像蚕食昆虫尸体的蚂蚁,把我们吃得只剩残骸?” “我不是他们,泰尔斯,我不是父亲,我不是苏里尔,我更不是我的表兄杀死亲哥哥的查曼·伦巴,”快绳抱着双臂,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做不来,在那种深渊般的绝境里,在那种充斥着阴谋诡计、毫无喘息的空气里,在那些每个人都活在地狱中的日子里,我除了把龙霄城带向毁灭之外……” “什么也做不到。” 第390章 也许有的 “你很在意他们。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情绪不稳的快绳:“你的父亲和哥哥。” 快绳愣了一瞬。 他的神色黯淡下来。 “你有家人吗?泰尔斯?” 泰尔斯抿紧了嘴唇。 家人。 一股难言的滋味浮上心头。 在那些零散细碎的记忆里,大概是有的吧。 但在这里…… 快绳挑起眉毛,想起了什么。 “抱歉,我忘了,”快绳在昏暗的灯火下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当然,这使你成为唯一继承人,身份敏感,各方瞩目。” 泰尔斯无言地点点头。 “但我有。” 快绳的笑容慢慢消失:“从懂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告知:我有一个伟大英明的的父亲,与一个堪称楷模的兄长。” “父亲很严厉,很冷淡,身为整个龙之国度的君主,他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和无法反驳的理由。” “兄长则很优秀,夺目耀眼,果敢干练,身经百战,威望深入人心。” 快绳挪了挪肩膀,脸庞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辨表情:“而我,努恩王的次子,苏里尔王子的弟弟……”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抬起头。 “泰尔斯。” “在父兄都如此出色的情况下,我整整十几年都活在他们的身影之下,追赶他们的脚步,追逐他们的世界,可无论我有多努力,无论我在课业上表现多好,在餐宴里多滔滔不绝,在狩猎中打下多少猎物……却永远触不可及。” 泰尔斯凝神听着,却听快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直到金克丝女官告诉我……” 他的眼睛反射着灯光,里面浮现难言的情绪。卡Kа酷Ku尐裞網 “我是他的弟弟,生来就要辅佐与服务他苏里尔注定成为龙霄城大公,甚至埃克斯特国王,我要从心底里敬服他、遵从他、忠诚他,成为他的助力和臂膀。” “我只能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完成自己的课业,成长,成年,做个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不突出也不差劲的北地贵族,这就够了。” 快绳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成年之后,作为未来国王的弟弟,我会有自己的一小块封地,以男爵甚至子爵的身份分封出去,拥有我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沐浴着龙枪分支的荣耀,或者作为联姻的棋子,在国王的注视下,娶妻,生子,终老,死去,等待后人把我的名字写在两个家谱之间。” “任何僭越和不敬的想法都是不对的,如果我表现得太突出,太异常,人们反倒要怀疑是不是有异心的臣子在暗中唆使我了。” 泰尔斯看着快绳,竭力想象着曾经的摩拉尔王子。 “这就是我的前半生,以及我曾经以为会拥有的,我的一生。”快绳恢复了原状,不带感情地道。 沉默。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下去,对么,”静谧中,泰尔斯轻声接过话头: “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快绳转向他,嘴角微扬。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前王子淡淡道: “十八年前,战争前夕的那个夜里,睡梦中的我被尼寇莱和他的卫队们带出城堡,从属于我的,我原以为要终老其上的偏乡封地,回到龙霄城。” 快绳的目光停滞在空中,语气空洞。 “苏里尔就躺在那儿。” 泰尔斯叹了口气,想起许许多多的人口中的那位努恩长子。 “对,那个苏里尔,我曾经景仰、敬畏,让我自惭形秽又心生怨怼的兄长,就那样静静躺在英雄大厅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金币覆盖他的双目,长剑握在他的掌中。” “我们年纪相差很大,平时也没什么话,但我觉得,那是我们之间距离最近,最没有隔阂的一次接触。” 快绳呆滞地道:“那天,曾经雄姿英发的父亲像是老了二十岁,面对他向来漠不关心、放任自流的次子,他说了很多,从国王的权力,到大公们的关系,对封臣们的态度,包括即将到来的战争……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苏里尔那苍白的脸色。” “那一夜,我成了第一继承人。” 泰尔斯轻声叹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在复兴宫里,被承认为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那天。 “在你生命的前十几年里,所有人都训斥你去做一个服服帖帖的听话少年,不得稍有逾矩,而在一夜之后,所有人又转过头,逼着你成为一个雄才伟略的英明王子。” 快绳的话死气沉沉,了无生机,带着淡淡的讽刺:“该死的命运,在我经历了疑惑、羡慕、嫉妒、怨恨、痛苦、不甘和最终的放弃与释怀之后,又一次戏剧般地降临我的身上。” 他冷笑一声。 “但你知道,我在那个座位上,在那个地狱中看到了什么吗?”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着快绳的双目。 “扭曲。”曾经的摩拉尔王子冷着脸,吐出这两个字。 “康克利佩菲特,曾经没心没肺,跟我一起长大的烽照城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心事重重,说话遮遮掩掩而虚伪客套,”快绳默默道: “我试着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但是……自从康克利的祖父和父亲过世,自从他成为年轻的烽照城大公,自从我成为了龙霄城的继承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泰尔斯皱起眉头,佩菲特大公在决斗最后的歇斯底里与痛苦自白,出现在他眼前。 “在父亲敲打他的时候,我劝止了他,我主动请缨去说服烽照城,”快绳微微颤抖: “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表达我的真诚和歉意,如何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康克利的笑容却已经没有了温度,仇恨,嫉妒,疯狂,这些就是我能从他的身上解读出来的东西,我们再也没法像过去那样,心无芥蒂地喝酒了。” 他的最后几句话满布苍凉。 “至于查曼伦巴,当我在战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 快绳轻笑着:“那个过去沉稳而温和,举止得体的查曼表哥,已经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死寂和痛苦,空洞和冷漠,他的躯壳里只剩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黑沙大公,仿佛他亲人的鬼魂依旧笼罩在他的头顶,久久不散。” “我每一次跟他说话,都不寒而栗,要么我是在跟死人说话,或者,在他的眼里我才是死人。” 泰尔斯想起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的黑沙大公,捏紧了拳头。 “扭曲,泰尔斯,扭曲。”快绳的声音回荡着。 “他们都被扭曲,被俘虏了,包括我的父亲和兄长,泰尔斯,被权力俘虏了,奴役了,迷失了。” 曾经的埃克斯特王子冷冷地道:“在那副锁链里,他们变成别的模样,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却唯独不再是他们自己。” 泰尔斯愣住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段对话,重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因为如果你要进入这个圈子,泰尔斯,乃至爬到顶端,”快绳的语气急促起来: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称臣,开放你的身心,让他们的世界和观念,统治你的全部,把你变成你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玩这个游戏,才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听说你是从民间被找回来的,泰尔斯,”快绳轻声呼唤,把泰尔斯从沉思和出神中呼唤回来: “那么回答我,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是否还能选择自己的路途?跟随自己的心意?” “在成为王子之后,”快绳的话像一把尖刀,直入泰尔斯的心口:“你还是你自己,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泰尔斯静静聆听着。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扣紧了腰后的jc匕首。 那柄从废屋带出来的匕首。 他的曾经。 他的过去。 几秒后,泰尔斯表情沉寂,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艰涩地道。 “你说呢?” 快绳笑了。 “跟你一样,”前王子敲了敲墙壁,姿态僵硬地靠上去:“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会怎么结局。” 快绳的目光汇聚起来,炯炯有神。 “我不晓得苏里尔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告诉我那场蹊跷的狩猎是怎么回事,但自从成为该死的继承人之后,我觉得我明白了:苏里尔是注定要迎来他的终结的。” “不是因为某个个人,某个阴谋,某件意外,而是因为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更因为苏里尔生就此道,身在其中,他的果决冷酷和野心勃勃都是征兆,当他习惯了在黑暗中前行,在诡计里纵横,在政治上来回,在战场上挥剑,在龙之国度的风霜里攀登雪峰……那他终有一日会死于兹,或迟,或早,不是这次,就是下次,他的生活方式终有一日会倒卷而来,吞噬他的人生。”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倒卷而来,吞噬人生。 亡号鸦评价苏里尔的话还历历在目,可快绳的话却让他有了更多的理解。 “这与你的力量无关,泰尔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权力越大,这副锁链就锁得越紧,箍得越深,越是无法挣脱。” 快绳冷冷望着他:“就像我们的父亲。” “就像现在的查曼伦巴。”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一具尸体和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就这样,在月光和灯火下相对无言。 “就是这样?” 片刻后,泰尔斯艰涩开口。 “这就是你改变的原因?” “是你出走的全部理由吗?” 泰尔斯松开腰后的匕首,叹息道:“无论是努恩王还是佩菲特,他们告诉我你的故事时,总是有个姑娘参与其中。” 快绳微微一动。 他从墙壁上离开,不知不觉地坐正。 “如果是从他们那儿听来的,”快绳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丝不带阴霾的笑容:“大概没什么好话。” 泰尔斯挑起眉毛:“所以?” 快绳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了望星辰王子,语气深邃而柔和。 “泰尔斯,你年纪不大,但是……你曾经爱上过某人,或者,被某人爱过吗?” 只听快绳淡淡道:“有时候,青涩的感情才更刻骨铭心。” 泰尔斯刚想摇头。 但就在那个刹那,他想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只出现在碎片里的,柔和好听的女声。 他的身体僵硬住了,制止了他摇头的举动。 那个每次出现,都让他不自觉地颤栗和痛苦的声音。 那个他始终无法想起主人名字的声音。 她? 泰尔斯微微一颤。 “也许,”泰尔斯下意识地道,在恍惚中点了点头:“也许有的。” 她。 月光洒落在屋里,仿佛轻轻抚摸着两个沉默的人。 快绳看了王子很久,最终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真好。” 快绳抱起双臂,把目光从泰尔斯的身上收回来,看向破窗外的月光。 “无论有人牵挂,或是被人牵挂……” 只听他幽幽地道: “都是一种幸福啊。” 第391章 终成眷属 宵禁的刃牙营地,街道上只剩若有若无的风声。卡Kа酷Ku尐裞網 小屋里的两人默默相对,各有所思。 “见过黑沙领的悲剧,以及从烽照城回来后,在最沮丧、颓废、挫败、厌烦,跟父亲冲突不断的那些日子里,我回了自己的旧封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快绳幽幽地望着飘忽的灯火。 “在一个偏远乡下的野外,我遇到了丹娜。” 听见陌生的名字,泰尔斯不由皱眉: “丹娜?” 快绳依旧神情恍惚。 “表面看去,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女。” “当那个午后,我不耐烦地说我是附近秩序官的亲戚,闯进她看守的羊圈只是意外,更不可能偷她的羊时,她马上双眼放光地向我索赔二十个银币,就为吓坏了她的一只奶羊。” 快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扑哧一笑:“丢了一头有奶的母羊,转过来敲一头有钱的肥羊,为什么不呢?”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霸气十足的牧羊女和自暴自弃的偷羊贼。” 泰尔斯观望着对方的表情,发现快绳的眼神无比温柔。 “她有什么特别的吗?”他不禁问道。 快绳抬起头,翘起嘴角。 “噢,丹娜是最特别的,”就像一个向邻居炫耀贤惠妻子的普通人一样,快绳表情有趣,语气得意:“尤其是被一个脾气粗鲁的矮人老头养大之后。” “她总是笑着,活泼而奔放,即使在养父不幸过世之后。哪怕以北地人的标准来看,她也很不矜持她的矮人养父用教挥锤的方法教她赶羊,老天,被她的牧羊手杖抽在身上可真疼。” 改名换姓的摩拉尔依然笑着,泰尔斯从他的抱怨声里读出了属于快绳的、独有的轻松。 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讨厌丹娜的手杖。 “丹娜打着两份工,一份牧羊挤奶,一份在酒馆里帮忙,却是个精明难欺的女孩儿。” 说起那个女孩儿,快绳眉飞色舞:“她曾挥舞手杖,把五六个偷羊贼赶得落荒而逃,把暗藏色心的村长打得屁滚尿流,也曾花言巧语,把寻机揩油的酒客哄得钱袋空空,她懂得用巧计捉弄克扣她工钱的酒馆老板,还有力反击欺凌她的老板女儿。” 跟随对方的讲述,泰尔斯垂下头,在脑里描绘着这个不一般的牧羊女孩儿:泼辣、开朗、挥舞手杖的样子就像一头凶狠又可爱的小狼崽,在用前肢护着自己的食物,对周围张牙舞爪。 “她经常会双眼晶晶亮地数着床底下藏着的钱币,却不是跟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只是为了攒嫁妆,然后倚靠某个肯娶她的男人凑活一生,或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着成为某个大人物的情妇。” “因为她总相信着,自己的生活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快绳的眼神黯淡下来:“跟我恰恰相反。” 他痴迷地望着灯火:“她相信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攒够钱,然后登上驶向村外的马车,到达麋鹿城的港口,买下一艘船,成为一个四处探险的女航海家,环游世界,在惊涛骇浪和海市蜃楼里散尽一生的光芒。” 女航海家。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快绳。 “但她不知道,除了乘客,航海船不收女性,他们认为海上的女人是不祥的,”快绳垂下眼神,嘴角依旧上扬:“一个老水手告诉我,据说牧海少女不喜欢同性。” 泰尔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者只是青涩的好感,但至少当我躺在丹娜的身边,闻着她身上的羊奶香味,看着她开朗活泼的笑容,甚至品尝着她嘴唇上的柔软时,我能忘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快绳呆呆地道:“在她的面前,我才是摩拉尔,而非行尸走肉的继承人,我尽可以大声说出我最真实的欲求和想法,不用把环游世界的愿望说成是当雇佣兵的梦想,来表现自己是个强硬的北地战士。” 快绳停了下来,似乎在品味那一刻的心情。 月光被云层笼罩,劣质的灯油慢慢耗尽,粘土构造的简陋房屋里越来越昏暗。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没人想要去重新拨亮灯火。 “后来呢?”泰尔斯在黑暗里出声道。 快绳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 他像是刚刚回过神,继续他的故事:“就这样,我在龙霄城和封地之间来回,一面目睹着权力的阴暗和扭曲,一面感受着丹娜的快乐和温柔。” “为了丹娜,为了她环游世界的理想,我试着违心去迎合父亲的要求,却唯独抗拒着他的催婚,我一次又一次绞尽脑汁地说服他,未来的龙霄城大公必须有一个符合政治利益的妻子,所以不能仓促。” “父亲居然很欣慰,他以为我开窍了,懂得为龙霄城权衡利弊了,尽管他不知道我突然振作起来的理由,但他不管那么多,他大概觉得管教我就跟管教苏里尔一样。” 快绳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是淡淡的悲凉。 “但是,当然,这不能长久。” “父亲还是为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人选,让我以修改《要塞和约》的名义去试试看,虽然她和她的家族都在敌国。” 《要塞和约》。 敌国。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兀抬头,难掩面上的惊讶。 “所以,你们六年前的出使……” 快绳点点头,默默叹息:“对,六年前,按照计划,在修改《和约》之后,龙霄城就要为他们的继承人,向伦巴家的世仇,帝国贵裔,亚伦德公爵的独女求亲。” 他嫌恶地摇摇头:“尽管十几年前,埃克斯特才刚刚把老亚伦德公爵吊死在寒堡。” 泰尔斯眉心一皱:“米兰达?怎么可能?” 快绳叹了口气。 “无论求亲还是《和约》都只是手段,父亲不想放任星辰王国在战后慢慢恢复,也不想由着黑沙领拿要塞当借口拥兵自重,他要试探凯瑟尔王和亚伦德家族,顺便敲打黑沙领,这三者的反应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所以这就是你出使的意义,”泰尔斯怔怔道: “为下一场战争或谈判做准备,无论是星辰,还是黑沙领。” 新星,以及龙血。 他绷紧了手臂。 快绳轻哼一声,语气透漏着讽刺:“是啊,无论是拉拢你们的北境、分化星辰内部,抑或修改《和约》获取利益、打压黑沙领,顺便为我累积未来选王的威望……父亲,他总是这么计划周全,一举多得,一件简单的事情,能被他玩得花样繁多,意义深远。” 说起努恩王,快绳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泰尔斯,因为你不知道在这局棋里,他的手段有多深沉,底牌有多少张,”快绳表情淡漠:“而那些被父亲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则无比悲哀。”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 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起和查曼王在马车里的对谈。 在说起努恩王时,无论他还是查曼,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到那一丝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心寒。 谁曾想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还能让他们如此狼狈? 快绳的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愁绪:“我猜,查曼和康克利,他们在无数次对抗国王的失败里,终于体悟了这一点:别跟努恩王玩游戏。”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的事情,大概是许多骑士和吟游诗的范本,”快绳勉强地笑着:“我父亲终于发现,他的儿子和继承人居然迷恋着一个乡下的牧羊女,为此抗拒着他的使命。” 泰尔斯扬起眉头:“我猜,天生之王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快绳冷笑一声,口吻带着淡淡的怨恨:“你的用词太礼貌了,泰尔斯。” “然后呢?”泰尔斯问道。 快绳顿了一下。 这一刻开始,他在黑暗中的剪影变得萧索而凄凉。 “父亲私下派人去了我的封地,泰尔斯。” 快绳失落地道:“他找到了丹娜。” “他找到她了。” 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地开口追问: “发生什么了?” 快绳似乎不太有说下去的动力和**,可他毕竟重新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丹娜死了。” 说话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就在我闻讯赶回封地的那一天。”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快绳干巴巴地道,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发疯似地推开白刃卫队,却只能在羊圈里发现她冰冷多时的遗体,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她是被毒死的。”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恐惧与悔恨俱备的浅浅哭腔。 “他们告诉我,她是自己服毒自杀的,但是……泰尔斯……” 毒死的。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英灵宫里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努恩王那枚精致的指环。 凯旋。 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孩,阿莱克斯。 泰尔斯顿时不寒而栗。 星辰王子忍住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快绳痛苦的喘息声。 最终,快绳的情绪平复下来。 “锁链。” 泰尔斯回过神来:“什么?” “那副权力的锁链,泰尔斯,”不知从何开始,快绳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决绝: “那天晚上,我呆呆地望着丹娜的遗体,就像当初望着苏里尔的遗体。”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从没有挣脱过它。”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但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复兴宫里的地下墓室,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瓮。 黑沙领内的莱曼隘口。 刃牙营地里的鬼王子塔。 咚。 快绳向后一仰,后脑重重地擂上墙壁。 “从出生伊始,我就在这样一副锁链之下,无论它让我克制守己,安于现状,做一个听话无害的子爵,还是催促我转向来路,去做一个野心勃勃,慑服众人的君王,从未逃脱。” 他咬牙道:“我在它一松一紧,一前一后的拉扯里,自欺欺人。” “我终于明白了。” 快绳来到床沿,他把双腿放下地面,手肘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直直盯着泰尔斯。 “我要么顺从,屈服,让它把我的身心越锁越紧,”快绳的语气让泰尔斯不由心中一紧:“要么彻底抛弃它。” “成为真正的自己。” 泰尔斯默不作声。 “摩拉尔早已经死了,泰尔斯,并非在他被星辰人刺杀,或者在他逃离英灵宫的时候,”快绳冷冷地道:“而是在他作为努恩之子,作为沃尔顿血脉开始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而直到我艰难地攀爬黑径,爬出龙霄城的那个夜晚,在那里,名为摩拉尔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过来。” “在那一天,我才看到,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在逆转命运,在狠狠打碎一切幻想和侥幸之后,”黑暗中,快绳的眸子闪闪发亮: “彻底唾弃这副名为权力,实为囚禁的锁链,向它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声说‘不’包括美其名曰‘责任’的强迫束缚,包括被人誉为‘美德’的虚伪矫饰,包括被呼作‘大义’的自欺欺人。” 快绳的话音消失,徒留决绝与毅然。 过了好久,感慨良多的泰尔斯才艰难出声。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 泰尔斯叹气道:“不管你可能背上什么样的骂名:懦夫,胆怯,或逃避。” 快绳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我……” 可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却让快绳不由微微一愣: “也许有时候,比起顺从世俗的目光,走上他人预想的道路,这需要更多的勇气吧。” 泰尔斯的口吻带着些许的感叹。 “也许。”快绳看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戏谑,而是认真与严肃。 月光重新露出云层,洒下银辉。 两位王子静静地对视着。 泰尔斯感受着对方眼中的坚定、决然,以及隐隐约约的彷徨和迷茫。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摩快绳,”泰尔斯忍不住发问:“绝不回头?” “那些……你真的能轻易放下?”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就不曾后悔过?” 这次轮到快绳停滞住了。 他沉思着。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在他的眉心里找到一丝挣扎。 但快绳最终还是舒展开了眉头。 “六年前,我从海里生还,听见埃克斯特剧变,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我也震惊过,绝望过,后悔过。” “但就像我说的那样,”快绳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 “父亲的结局是注定的,无论我在不在。” “而龙霄城和埃克斯特……我在那儿,它们有可能会变好,也有可能变坏,但我不觉得,它们会单单因为我而变好或变坏。” 那一瞬间,快绳就像一个经历了太多风雨浪涛的老水手,在最后一次航海归来的黄昏,围着火炉给大家讲着故事: “我不想也不能太贪心,去试图掌控那些超出我范围的事物如果历史有两个结果,那我是应该为龙霄城少了我就凋敝一片,而痛哭流涕,还是应该为龙霄城没了我反而幸存下来,而欢呼雀跃?” 泰尔斯愣住了。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也只能拯救自己。” “仅此而已。” 他幽幽道:“仅此足矣。” “而我在这里,在荒漠,在海上,我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小船队的运作,一间小店铺的生计,一个小队伍的生存,帮助着这些一只手就能数完的小人物……” 快绳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同样斑驳的墙面,凄清的小巷:“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并不觉得我在这里所能找到的价值,要比在龙霄城的密室里,像个不动如山的长者一样移动筹码,跟诸侯们谈笑风生,动辄涉及什么历史使命、国计民生,要来得更渺小或更卑微。” “我只是……选择了独属于我的人生。”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眼中难掩讶异。 最终,星辰王子移开目光,长出了一口气。 他仿佛刚刚打了一场大仗,颇有些疲倦。 “对不起,快绳,”泰尔斯靠住了墙壁,整个人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刚刚,我说了些不合时宜而又自以为是的话,指责你你知道,突然碰到那个害你在异国他乡为质六年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泰尔斯摊了摊手。 快绳抬起眼神,眼中含笑:“我理解。” “所以你冷静下来了?审讯到此为止了?” 两人相视一笑,曾经陌生的敌意慢慢消散。 “是的。” “我明白了,那是你的选择,”泰尔斯轻声道,放下心里的芥蒂:“而我无权置喙。” “我尊重你的选择。” 快绳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声开口,短短的两个词,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谢谢。” “别误会,我并不全然赞成你的看法,”泰尔斯扭了扭腰,舒缓着流血不畅的背部:“尤其关于历史的运作,或者你对责任的意见。” 快绳眨了眨眼:“但你说了,你尊重我的选择。” “这远远比全然赞成,更为可贵。” 快绳静静注视着泰尔斯在暗夜里的轮廓。 他笑了。 “谢谢。” 泰尔斯挑起眉毛。 “好吧,我接受。”他轻哼一声。 但快绳却摇了摇头。 “不。” “这一声谢谢,是为了阿莱克斯。” 那个瞬间,泰尔斯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快绳认真地看着泰尔斯:“在你的龙霄城故事里,你讲了那么多堪称秘辛的事情,决斗,灾祸,伦巴,加冕,仿佛亲眼目睹,却唯独没有提你自己。” “要么你纯属吹牛,就像一个道听途说的街边小贩。” 他眯起眼睛:“要么,你当时就身在其中,泰尔斯·璨星。” “所以,谢谢你,在那个听上去如此可怕的夜晚,帮助了她,现在的龙霄城女大公。” 泰尔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刚刚说,”泰尔斯皱眉道:“你的政治课成绩很差?” 快绳耸了耸肩,重新露出笑容:“当然比不上某个在国是会议上大杀四方……” “不。”泰尔斯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就自问自答。 “我在想,快绳,你也许很聪明。” “比大多数看上去老辣多智的贵族,都要聪明。” 泰尔斯感叹道: “只是你的老师没发现。” 快绳的笑容轻轻一滞。 他嗤笑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性格。” 快绳淡淡道:“阿莱克斯虽然很讨人厌除母亲的容貌之外,还继承了她父亲的自尊和高傲但她并不是什么坏女孩儿,只是没有管束的童年,让她骄纵了一些。” 泰尔斯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揪紧了。 阿莱克斯。 听着快绳说起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儿,他的心里空空的。 眼中浮现的,是她临终前的痛苦抽搐。 不。 泰尔斯像是魂魄离体,呆滞地想道。 不,摩拉尔。 他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 “有你看护着她,我很欣慰。” 快绳哼笑着:“所以,谢谢你,泰尔斯。” “谢谢你为她做了那么多,无论是我知道的,或是我不知道的。” 但是。 但是她……但是他印象里的,他说的那个女孩儿已经…… 泰尔斯咬紧牙齿。 “小心了,泰尔斯,”快绳眯眼看着他,话锋一转:“虽然我才说过,无论有人牵挂和被人牵挂……” “但你们之间的爱情,也许会比我和丹娜更坎坷。” 这个刹那,泰尔斯僵死在原地。 爱情? “快绳,你误会了……”泰尔斯叹息道。 但快绳打断了他。 “别以为这离你很远,泰尔斯,这个时代,血脉和家世是一种诅咒。” 快绳撑着膝盖,指了指泰尔斯,表情严肃:“以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会有某个人亲人,朋友,有威望的人,你信任的人他们来到你的面前,义正辞严地告诉你:为了某项更高的利益,为了某些更多的人民,为了某个更伟大的目标……” “你必须交出自己,包括你的爱情,你的人生,你的自由,向他们屈服,成为他们的俘虏,加入他们的游戏。” 泰尔斯愣住了。 “而你的选择,将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快绳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但无论你如何选择,无论你要牺牲什么,留下什么,”快绳表情不动:“都得保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泰尔斯。” “别让他人替你决定。” 埃克斯特的前王子目光一紧:“绝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他此刻百感交集,整个大脑同时被对阿莱克斯的可怜,对欺瞒摩拉尔的歉疚,对小滑头未来的担忧,对权力锁链的感慨,以及对误会的哭笑不得,挤得满满当当的。 无比复杂。 无言以对。 “至于我这边,别担心,”快绳扬扬眉毛,笑容真诚而简单:“解决了迪恩,我会走得远远的,既不回去龙霄城,也不会现身。” “不给我的侄女添堵,当然,也不给你添堵。” “这是我的承诺,北地人的承诺。” 光线太暗,他没注意到泰尔斯不太对劲的脸色,认真地道:“如果你真的爱她,泰尔斯,你和阿莱克斯……” “那你们就有了我的祝福虽然不能大肆宣扬摩拉尔·沃尔顿的祝福。” “分离只是暂时的。” “愿你们早日重见,终成眷属。” 祝我……我和阿莱克斯…… 早日重见? 在哪儿重见? 少年微微抽搐着脸庞,不知是该戳破还是该拒绝。 最终,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面对满面希冀的快绳,星辰王子挤出一个难看而尴尬的笑容。 “谢……谢谢你啊。” 第392章 技术活儿 静谧偏僻的小屋里,两人面面相觑。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步怎么办?” 泰尔斯忧心道:“我是说你。” 快绳耸了耸肩:“为这副场景找个好解释,路易莎他们明早就该回来,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个现行。” “你不马上离开?” “迪恩死了,而同一队伍的快绳失踪了,”快绳不客气地回绝他:“你觉得暗室的人都是傻瓜吗?” “我需要找个掩护,泰尔斯,找个不会让人起疑的……” “但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泰尔斯盯着地上的迪恩,沉思道:“除非我们能保证这个家伙神秘消失无人知晓,永不出现那种。” 快绳眼珠一转,露出讨好的神情。 “嗯,如果你已经不打算杀我,也不打算抓我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话,尊敬的泰尔斯王子……”快绳搓了搓手,一脸要推销保险金的样子:“是不是可以去找营地里的星辰官方,让他们秘密处理尸体?我清白了,你回家了,皆大欢喜……” “原句奉还,”泰尔斯轻哼一声:“你觉得秘科的人都是傻瓜吗?” 快绳眨了眨眼。 “但你是个王子啊。” 泰尔斯眉头一皱。 “我的意思是……”快绳伸出双手,先拍了拍自己,然后礼貌地向泰尔斯示意,尴尬笑道:“见得了光的那种。” 王子…… 见得了光? 泰尔斯叹了口气,拒绝道:“现在营地里的星辰军队成分复杂,主力部队都在荒漠里搜寻我,留下来的人中,本地贵族和王室中央的势力互不买账,他们给我很不好的感觉,还是别寄望他们为我守口如**。” 快绳眉头一挑。 “皓月在上,看到了吗,这就是权力的锁链,”他晃着手指,啧舌道:“小心,泰尔斯,你已经开始受困其中了。” 泰尔斯毫不掩饰地给他一个白眼。 “这样如何,对你们的人,你可以说一半瞒一半来掩护我,”快绳挠了挠头: “比如说这个暗室的间谍就是为了抓你而来的……” 泰尔斯摇摇头:“你在外面太久了,快绳,低估了那些人的多疑暗室派来间谍,潜伏整整五年,只要他接触过的人脉,去过的地方,日常关心的消息,特别的行为举止,有意的外貌装扮……我不觉得秘科会漏掉这些,你是要把自己的命押在黑先知的粗心大意,还是单纯善良上面?” 快绳的脸色垮了下来。 “呼,我也许就不该出现。”他痛苦地靠墙。 “确实不该。”泰尔斯喃喃道。 快绳闻言抗议:“嘿,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屁股!” 泰尔斯撇撇嘴。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遭殃?” 泰尔斯看着地上的迪恩,苦苦思索着办法,不忘反击:“我最擅长绝地反击了。” 快绳给了他一个“信你才有鬼”的表情,严肃道: “那么,我们只能自己来处理他了。” 泰尔斯无奈地叹息。 “好吧,”少年站起身来,背起行囊:“去哪儿挖坑?” “挖坑,就我们两个外行人?”快绳语重心长地拍拍泰尔斯,摇摇手指:“不,不,不,我们一定会被发现的。” “你的意思是?” 快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神秘地笑道:“这里是刃牙营地,我们照这儿的规矩来。” 泰尔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们得去找个专业人士,见钱眼开,绝不多问的那种,”快绳晃着脑袋,眼睛越来越亮:“他经验丰富,门路众多,知道怎么无声无息地处理一具尸体。” 泰尔斯心里一动:“专业人士?你说的是……” 快绳打了个响指。 “对,就是他。” 看着快绳淡淡微笑的脸,泰尔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十几分钟后。 “前面转个弯就到了……等等,先望望风……好,可以走了……诶,轻点,轻点,这家伙好重……” 昏暗的月光下,泰尔斯和快绳一前一后,费劲地扛着一个一人大小的麻袋,转过一个街角。 他们弯着腰,垫着脚,鬼头鬼脑地穿行在小巷里。 “这个点去拜访他……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泰尔斯喘息道。 他们来到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 快绳咬牙点头:“放心,坦帕肯定在家可以了,先放下来你知道,‘我家’今晚被包了。” 但快绳准备敲门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奇怪,”快绳盯着木门上的锁头:“锁头在外面……坦帕没回来?” “哈,你还真是可靠。”泰尔斯吃力地放下麻袋,捶着麻木的肩膀讽刺道。 “接下来我们只能……你在干嘛?” 他被快绳的动作惊呆了。 不知何时开始,快绳的嘴里已经咬上了三根铁钎。 他的双手还捏着两根,使劲捣鼓着门上的锁头。 “开锁。” 快绳含糊不清地道:“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猫在外面,干脆进去等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泰尔斯压着声音着急道:“你确定不会被当成小偷直接打” “淡定淡定,”快绳好整似暇:“你不懂道上的规矩,做这种生意嘛,有自己的门路,只要你的钱管够,就不要太在意其他的细节了……” 他见到手上的锁头纹丝不动,于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一根铁钎。 泰尔斯皱着眉头:“等等,你从哪儿学的开锁?” “你知道,刚到康玛斯的时候,生活不好混,”快绳低哼一声,换了第二根铁钎:“我不得不多学一门手艺。” 泰尔斯瞪圆了眼睛。 “手艺如果你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在康玛斯当小偷……”他难以置信地道。 “抱歉啊,当个小偷,给耐卡茹和萨拉丢脸了,”快绳毫无歉意地讽刺道,不耐烦地换了第三根铁钎:“但说真的该死,坦帕一定换了新锁,这玩意儿比处女还紧我说到哪儿了?” 他懊恼而笨拙地晃了晃雷打不动的锁头,最终不得不换回第一根铁钎。 “你真的会吗?”泰尔斯怀疑地看着他。 “你不懂,但我在街头上混过,”快绳满不在乎地道,手上不停,额头上却开始渗出冷汗:“要知道,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去当小偷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再也看不下去了。 下一秒,星辰王子劈手夺过快绳手里的铁钎和锁头,把他挤到一边。 “嘿!别捣乱。” 快绳瞪着眼,不满地对泰尔斯抗议:“开锁是门技术活儿,不是人人都会……” 在他说话的时间里 喀嚓。 微不可察的机括声。 快绳略微一滞。 泰尔斯惬意地呼出一口气,他回过头,把手里的东西随意一抛。 快绳手忙脚乱地接住泰尔斯扔来的东西,随即愣住了。 当啷。 他嘴里含着的铁钎掉落地面。 快绳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东西,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可能”他的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 那是一个…… 插着两根铁钎的…… 已经被打开了的…… 锁头。 三秒后。 “为什么……” 快绳捧着锁头,一脸被欺骗的悲愤,颤声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星辰王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一脸轻松地拉开木门。 “得了吧。” 泰尔斯云淡风轻地指了指锁头:“开锁这玩意儿……” “人人都会。” 快绳僵住了。 言罢,死命绷脸忍笑的王子就弯下腰,去操心那个麻袋了。 只留快绳一个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手里的锁头。 欲哭无泪,心情复杂。 他看看锁头,又看看泰尔斯的背影。 “可能……不,一定……” “一定是我先把它撬松了。”他干巴巴地道。 对,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的。 想到这里,快绳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么说的话…… 快绳露出微笑,心满意足地想:我技术进步了呢。 放在以前…… 这种锁都打不开的。 但就在两位王子俯下身子,准备扛起麻袋的时候…… 两柄轻剑,无声无息地从门里的黑暗伸出,分别搭上了泰尔斯和快绳的脖子! 两人悚然一惊。 “看看,我们来了什么客人?” 一张脸从屋子里显现,却不是坦帕。 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穿着暗红色的皮甲,头发扎成辫子,环绕在额头上。 她一左一右,同时持着两柄剑,带着些微的笑意: “两个蹩脚的小偷。” 说话间,女人手里的剑刃微微转动。 泰尔斯的脖颈一凉。 他跟快绳惊恐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 “你确定我们走对撬对门了?”泰尔斯咬牙切齿地对身边的快绳道。 快绳同样惊恐地望着这个门里的女人,会意地还嘴道: “没错啊,我上次来的时候……” “嘿,别闲聊,”女人晃了晃手里的剑,轻蔑地道:“小偷们,妈妈可没允许你们开口……” 下一秒,趁着女人的精力分散,泰尔斯和快绳默契地左右一晃,借着门口的狭小角度,向着两边闪避,躲开剑锋! “哇哦,”剑刃落空的女人微微一惊:“还是身手不错的小偷。” 但危机没有解除。 泰尔斯的地狱感官里,左右两边响起了脚步声。 他又一次僵住了。 不知何时,两个陌生的男人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 一者魁梧,一者精瘦。 但两人都举着各自的剑刃,抵住泰尔斯和快绳的后腰。 泰尔斯和快绳不得不再次举起手。 这三个人…… 泰尔斯的额头微微出汗。 地狱感官中,这三个人的身上散发出寒冷的意味,举剑的手平稳有力,肌肉紧弛有度,呼吸节奏井然,体内的终结之力奔腾不息,明显是熟练的好手。 泰尔斯不忿地瞪了快绳一眼。 搞什么? 快绳无奈地转了转眼球。 我也不知道啊。 “也就是两个小偷,”身后,其中一个陌生的剑手冷冷地道:“坦帕真会夸大其词。” 衣色黯红的女人微微一笑,举起双剑。 “那就快点了结。” 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震! “等等!” 快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们一定是坦帕雇的保镖对不对!我们,我们是来,是来……” “是来找他谈生意的!”泰尔斯紧巴巴地接过他的话。 女人的双剑停了下来。 “找坦帕谈生意?” 她皱起眉头。 “用撬锁的方式?” “见不得光的生意,嘿嘿,见谅。”快绳挤出笑脸。 红衣女人和两个剑士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剑士踹了踹地上的麻袋,随即皱眉道:“里面装着人?” “确切地说,是尸体,”泰尔斯尴尬地点头:“所以我们不得不撬锁……理解一下?” 女人狐疑地抬起头。 “你们,认识坦帕?” “对,关系很好,我是他的生意伙伴……”快绳眉飞色舞,同时不忘给泰尔斯打眼色。 “非常好!”泰尔斯像啄木鸟一样猛地点头:“今天还一起喝酒来着……” 红衣女人和剑士们再次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好吧,”年轻的女人轻哼着走出房门,“跟我们走。” “坦帕今晚不住这儿。” 泰尔斯和快绳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身后的剑手们可不客气,他们依旧用剑锋逼着两人。 “把你们的货物扛起来,”其中一个剑手冷冷道:“轻点儿,别耍花样,你们也不想惊动巡逻队吧。” 泰尔斯和快绳无奈地对视着,感受抵在后腰上的剑锋,只能乖乖照做。 在四把剑刃的监视下,两人战战兢兢地扛着麻袋,专挑僻静的小路,再次穿街走巷。 他们很快辗转来到了新地点。 “我家”酒馆。 这让泰尔斯和快绳松了一口气。 起码,这确实是坦帕的地头。 “看来他们的确是坦帕的人,”快绳不满地吱声道:“那个吝啬的家伙,真是越来越多疑了。” 红衣的女剑手在酒馆的门上敲了四下,颇有节奏。 “听着,一会儿我来交涉……”快绳低声道。 但望着头顶熟悉的招牌,星辰王子突然想到一点。 如果这些人是坦帕雇佣的保镖,在替他看家…… 那坦帕的房子…… 为何是从外面上的锁? 而且今晚,“我家”酒馆不是被…… 酒馆的门打开了。 还没来得及多想,泰尔斯和快绳两人就被身后的剑手们推进了酒馆。 在快绳和泰尔斯走进酒馆的瞬间,几十双目光齐刷刷向他们射来。 让扛着麻袋的两人愣住了。 酒馆里有着许多人,全都身负武装,严阵以待。 令人窒息的杀气扑面而来。 “他们……”快绳喃喃道。 不用他提醒,泰尔斯认出来了。 是“鲜血鸣笛”。 那个号称百人团的雇佣兵队伍。 没错,他们今晚包下了酒馆。 但却没有想象中那种酒酣胸坦,彻夜狂欢的情景。 恰恰相反,酒馆里静得可怕。 就连这些雇佣兵们的窃窃私语也低调而悄声,显得训练有素。 泰尔斯的心里弥漫着不安感。 这是……怎么回事? 酒馆到底怎么了? 坦帕呢? “往里走,”红衣女剑手扭头道:“坦帕正在里面,和我们的老大谈生意呢。” 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或坐或立,有人靠着墙,有人倚着柱,有人撑着桌子,乃至还有人坐在阶梯上,趴在二层的栏杆边,甚至猫在角落里,大部分人姿态放松,却目光灼灼。 就像护卫着碉堡的士兵不,泰尔斯在心里摇摇头从氛围上看,就像守着蚁巢的兵蚁。 看见两位王子进来,这些人的表情都变了。 眼神凶厉,不怀好意。 泰尔斯心头一慌,对同样惊疑的快绳甩去一个眼神。 那啥…… 好像不太对? 快绳惴惴地回给他一个眼色。 放心。 一切尽在掌握中。 顶着数十对冷酷而可怕的打量眼神,泰尔斯硬着头皮,扛着麻袋,无视着他左手边那个凶悍汉子不怀好意的笑容,跟着那个女剑手向前而去。 一个按着剑,背着盾牌的雇佣兵拦在他们身前,举手止住他们的步伐。 他微微眯眼,打量着泰尔斯和快绳。 “玛丽娜,”雇佣兵冷冰冰地道: “他们有武器。” 名为玛丽娜的红衣剑手回头看了看泰尔斯,看着他们身上的匕首、弯刀和臂弩,随即失声而笑:“怎么,桑尼,你觉得老大他们会怕这个?” 随着玛丽娜的笑声,不少打量着泰尔斯的雇佣兵也笑出了声。 但相比丹特的大剑,相比那种亲切而随性的气氛,泰尔斯只能在“鲜血鸣笛”的人群里感到一阵阵的杀意和寒冷。 这些人…… 泰尔斯表情难看地打量着四周,感觉自己又掉进了另一个坑里。 里面还全是泥水。 拦路的雇佣兵桑尼笑了笑,似乎也被这个笑话逗乐了,他拍拍玛丽娜的肩膀,让开道路。 怀着忐忑的心情,泰尔斯和快绳扛着麻袋走进了酒馆中央。 在这里,雇佣兵们保持着距离,散得比较稀疏。 唯有中间的一张空桌上,坐着四个人。 泰尔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脖颈上带着伤疤的男人。 “坦帕!” 快绳表情一松,麻袋从他的肩膀上滚落下来,他强忍着周围的奇怪气氛:“嘿,我说怎么找不着你……” 但泰尔斯注意到,坦帕此刻的表情极为难看,坐姿僵硬。 “快绳?还有你?”酒馆老板皱着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进来的两人。 “当然是我们!我说,你这可真是……”快绳僵着脸,音量慢慢变小:“我打扰什么了吗?” 坦帕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更难看了。 空桌边上的其他三人转过头来。 泰尔斯心中一动,认出来眼前的人。 满脸带笑的瑞奇,面色淡漠的北地中年男人,以及蒙着脸的沧桑剑手。 是他们。 “鲜血鸣笛”最早来到酒馆里订位的三个人。 “刚刚遇到的,只有这两个人,”玛丽娜把双剑插回腰间的剑鞘,对瑞奇撇了撇嘴:“明明在撬锁,却说是要来找他做生意。” 瑞奇点了点头,目光在泰尔斯和快绳的身上转了个来回。 他目光所及,让泰尔斯有一种从里到外被看穿的惊悚感。 “谢谢你,玛丽娜,”他礼貌地道:“帮了大忙。” 玛丽娜会意地点点头,退到一旁。 “我认得你们,”瑞奇打量着两人,轻声一笑:“丹特的大剑。” “而且是新手。” 泰尔斯和快绳挤出两个哭丧的笑容。 “听着,坦帕,”快绳抢先开口,一副没心没肺的愣子模样: “你嘱咐我的那单生意,我们做完了,今晚来交差……” 他踢了踢脚下的麻袋。 空桌上,坦帕脸色古怪。 瑞奇转向坦帕。 酒馆老板抽搐着脸庞,咳嗽了一声:“好了,我知道了。听着,快绳,你先回去,我明天抽时间来跟你谈生意。” “啊,我看得出来,”快绳眼珠一转:“你现在是有点忙……没事,我们可以明天再……” 一旁的玛丽娜扑哧一笑。 瑞奇若有所思。 泰尔斯轻轻捅了快绳一下,两人默契地弯腰,准备去扛起麻袋。 但泰尔斯的腰才弯到一半,一只靴子就停在麻袋上,挡在他的胸口前。 “听妈妈的话,乖乖站好,小偷们。”玛丽娜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抬着修长的大腿,笑着勾了勾泰尔斯的胸膛。 泰尔斯和快绳瞥了一眼玛丽娜腰间的双剑,余光扫了扫前后左右的雇佣兵们,只能尴尬地直起腰来。 真糟糕。 看来没那么容易脱身。 雇佣兵们的首领,瑞奇开口了。 “哦,所以,他们就是你声称的,你的‘后援’?你可靠的‘安全顾问’?” 泰尔斯皱起眉头。 只见瑞奇叹了一口气,放下手臂:“你可真幽默,坦帕。” 坦帕一副遇人不淑的样子,痛苦地捂住脸。 快绳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脸色,随后挤出笑容:“事实上……”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把他的话堵在嘴里。 “好吧,好吧。” 少年慢慢开口,他看看坦帕,又看看瑞奇,一边举着双手展示着自己的无害,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先生们,我们来的也许不是时候……但说真的,我不明白,也不想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无论你们在……” 坦帕的脸色越发萎靡,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善: “那就快滚!” 泰尔斯和快绳从善如流地第二次弯腰,去捡拾那个遥不可及的麻袋。 但他们在半途上又停住了。 玛丽娜的剑锋不知何时横在了他们的胸口前。 “啊,啊,啊。” 只见这个面容清秀的女人俏皮地张着嘴,晃着手里的剑,不怀好意地啧舌道:“不听妈妈的话,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泰尔斯和快绳再一次神情难看地直起腰。 瑞奇叹息着,抬头露出笑容:“你们确实不了解情况,但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们吧。” “情况很简单。” 瑞奇对两人露出友善的微笑,又指了指坦帕,轻声道:“我们,鲜血鸣笛……” “正在坦帕的酒馆里。” “劫持坦帕。” 第393章 来意 泰尔斯和快绳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空桌旁,满头大汗,如坐针毡的酒馆老板。卡Kа酷Ku尐裞網 晚上出门抛尸,遇到酒馆老板被打劫的概率有多大? “玛丽娜,你的教养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请我们的两位新朋友坐下呢?” 瑞奇依旧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顺便给他们来杯喝的,酒就算了,我需要他们保持清醒。”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牢牢地注视着坦帕。 来杯喝的,保持清醒。 泰尔斯和快绳惊疑地对视,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心情。 搞什么? 不知道! 周围的雇佣兵们依旧冷冷地盯着新来的两人,在私语与蔑笑中散发独有的威势。 玛丽娜扬扬眉毛,对泰尔斯和快绳努了努嘴,踢了踢身旁的一面空桌。 “你们听见了?” 泰尔斯与快绳面面相觑,犹豫着该不该坐下。 玛丽娜叹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唰”地一声抽出两把剑! 而等她再凶神恶煞地抬起头来的时候…… 泰尔斯和快绳已经出现在了空桌旁的椅子上。 仿佛瞬移一样。 他们撑着桌面,坐姿端正,双双露出洁白的门牙,顺从乖巧地微笑着。 速度之快,态度之好,笑容之甜,让准备见些血玩玩的玛丽娜略感挫败。 身后的雇佣兵从吧台端来两杯饮料,不客气地“咚”上两人的桌面。 泰尔斯和快绳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他们把双手从桌子上抽回来,尽量远离那两杯饮料。 “怎么,担心有毒?”玛丽娜轻蔑地看着他们。 “我们不渴。”这是乖巧的泰尔斯。 “真的不渴。”这是谄媚的快绳。 看着目光真诚的两人,玛丽娜又叹了一口气。 “是么,我怎么觉得……” 她举起手上的剑,身后的两个雇佣兵则默默地向前一步。 “你们宁愿把两只手空着,是为了方便随时拿武器……” 话音刚落,泰尔斯和快绳就整齐默契地射出双手,一伸一收,迅捷地端起了酒杯。 两个脑袋同时抬起,露出友善的微笑。 “不会不会……” “哪里哪里……” 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呵呵傻笑的两人,玛丽娜挑了挑眉毛,脸庞略略抽搐。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好歹将武器收了起来。 另一边,雇佣兵的首领,瑞奇看着两人的表情,微微叹息:“就这两位新客人的表情来看……我猜,你先前只是在虚张声势,坦帕?” 被劫持的主角,脸色难看的坦帕咳嗽了一声。 “听着,你们这么张扬,营地不会坐视不管的。” 饶有兴趣地注视两位新客人的瑞奇重新把目光放回老板的身上。 “他们忙着在荒漠里大杀四方呢,而这只是私人恩怨,”瑞奇笑眯眯地道:“所以,他们确实不会管的。” 坦帕的表情越来越僵硬:“你知道,你这是在自毁‘鲜血鸣笛’的名声,没有雇主和介绍人会愿意雇佣一个有前科的……” “名声……” 瑞奇毫不在意地道:“你不知道吗,这是一锤子买卖我们准备离开刃牙营地,甚至退出这一行了。” 紧紧捧着酒杯的泰尔斯环视了一圈酒馆里的雇佣兵们,他们沉默安静的作风,给这里的气氛多舔了一道莫名的紧张感。 一锤子买卖…… 这话让泰尔斯极度不安。 那意味着,这群人并不顾及可能的后果。 那么,他和快绳,他们两个无端被卷进来的人,要怎么做才能安全脱身? “我跟你们‘鲜血鸣笛’没有仇怨!” 坦帕猛拍桌面,咬牙怒指着瑞奇:“嘿,之前是你们的人自己不长眼,动了大人物们的奶酪,才被营地逮进去的,我已经很努力在帮你们说情……” 在坦帕的自辩中,瑞奇身旁,名为克雷的中年人摇头失笑,对蒙着脸的男人道:“自己不长眼?” “闭嘴。”这是蒙面人毫不客气的回答。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互动。 按照今天瑞奇的介绍,克雷是从北地来的剑手,蒙面人则身份危险,他们都刚刚加入鲜血鸣笛。 但看他们现在的表现,却一点也没有初入团队时的生疏感和距离感比如快绳之于丹特的大剑。 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这两个人初来乍到,就与团队的首领坐在一桌上,而酒馆里其他的雇佣兵们,包括看上去资历颇老的玛丽娜,居然对这个事实毫无意见? 有问题。 泰尔斯把疑点记在心里。 这个所谓的雇佣兵团队…… 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你们把这怪到我头上,或是想要临走前捞一笔,那就找错对象……”坦帕的自辩还在继续。 但瑞奇举起一根手指,让三个人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这无关生意,也无关恩怨,老朋友。” 他淡淡道。 坦帕微微一顿。 “那你们想要什么?雇佣兵?” 瑞奇弯起嘴角。 “我们想要的,可能有点多……” 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精明和慎重。 “但首先,你可以替我们解答一个疑惑。” 坦帕皱起眉头。 看见这副场景,看见瑞奇的问话丝毫不避讳他们在旁边的时候,泰尔斯登时感觉不对劲起来。 “大约二十多年前,”瑞奇的表情严肃起来: “有一个叫‘九巨头’的雇佣兵队伍,活跃在荒漠周边,你知道的吧就在今天,我还听见你跟那个年轻人在说这事儿。” 瑞奇指了指泰尔斯,众人的目光让后者的笑容麻木起来。 九巨头? 什么东西?坦帕说过这玩意儿? 坦帕狐疑地看着瑞奇:“所以?” 瑞奇点点头。 “那个队伍里,领头的是一个身手不错的年轻人现在大概四五十岁了吧,”瑞奇一手撑在桌面上,缓缓搓动着手指,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的剑术很特别,攻守自成一体,技艺杂糅百家,衔接起来却流畅自如,对敌时常常出人意料,令人措手不及……” 泰尔斯注意到,远处默不出声的雇佣兵里,有好几人都表情一紧。 “哪怕面对强敌乃至围攻,也能在劣势下抗住压力,甚至不落下风。”桌子的另一边,蒙面人突然开口,嗓音沧桑。 瑞奇微微点头,看着远方,目光深邃:“正是。” 他转向坦帕:“他是谁?” 坦帕先是愣了一下。 “就为这事儿?” “这很重要,你是这儿的主人,应该了解他。”瑞奇默默地道。 坦帕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太久远了些,二十多年前的‘九巨头’,那时候我只是个苦哈哈的笨蛋……” 他耸了耸肩:“怎么可能知道?” 瑞奇眨了眨眼,友善地点点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也许确实年龄不到,但是……” 雇佣兵的首领身体前倚,脸上浮现胸有成竹的表情。 “这里可是‘我家’啊。” 坦帕一脸莫名其妙:“那又怎么样,这是酒馆,又不是秘科。” 瑞奇冷哼一声。 “你知道,你们有个不错的招牌。” 坦帕轻轻一僵。 “两百多年前,星辰出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至高女王,以长公主身份继位加冕的艾丽嘉·璨星,一度把埃克斯特人打得落花流水,仓皇溃退,甚至不得不收缩国境,放弃寒堡。” “这就是那个笑话的由来:唯有在女人和小孩的领导下,星辰王国方能击败埃克斯特无论是十二岁夭折的苏美一世、亲身上阵的埃索拉王后,抑或是铁刺太后、艾丽嘉女王,和最近的要塞之花。” 听着瑞奇的话,蒙面人不屑地轻哼一声。 “征北者”艾丽嘉。 泰尔斯听过这段历史。 当然是以北地人“义愤填膺”的视角: 据说艾丽嘉公主生性放荡,欲望无边,加冕以前就因为糟糕的名声和生父成谜的私生子而难以婚嫁。为了权力,她甚至不惜用美貌和身体勾引她的敌人,唆使他们支持她的王冠,乃至阴险下流地诱惑熙德·休斯特尔这位英明的埃克斯特共举国王严辞拒绝了女王那“华而不实的美貌与丑陋不堪的内心”(“嘴上说着不要”泰尔斯的历史书注记4)之后,坚守北地人利益和节操的他,却被恼羞成怒的“婊子女王”设计俘虏(“从终末堡到永星城,跨省抓捕”泰尔斯的历史书注记13),不幸落入她的魔掌(“身体却很诚实”泰尔斯的历史书注记15),被关在城堡中,终年囚禁,夜夜折磨,受尽了屈辱(每每看到这里,小滑头就会好奇地问泰尔斯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古怪)。 与此同时,卑鄙无耻的星辰人则暗中聚兵,趁机偷袭。忧心国王安危(“他怎么还没死啊”泰尔斯的历史书注记24)、群龙无首、一盘散沙的埃克斯特人顽强抵抗,奋勇战斗,在寒堡前筑起不屈的防线(“然后丢了寒堡”泰尔斯的历史书注记37),最终粉碎了星辰‘婊子女王’奴役北地的阴谋。 顺便一句,那本写满了泰尔斯胡言乱语和私人注记的历史书最终被金克丝女官发现,作为大公亲卫的尼寇莱勋爵读罢后感慨不已,激赏之下,决心让它加入壁炉木柴们的行列,为英灵宫在寒冬里的温暖略尽绵薄之力。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把注意力扯回眼前。 瑞奇继续道:“但艾丽嘉的晚年并不怎么愉快:‘征北者’被她的同胞弟弟起兵夺位,无奈流亡西荒,在日复一日的围困和层出不穷的背叛中郁郁而终。” “忠于艾丽嘉女王的势力逃到刃牙沙丘,在西荒公爵的默许下,他们既不愿为残暴的‘红王’效力,加入他反反复复的征服与平叛,也不愿就此远走他乡沉寂埋没,于是他们选择了以雇佣兵的名义,继续在西部边境,为公爵和国家战斗。” 瑞奇指了指门口,笑道:“这,就是‘艾丽嘉女王最后的酒杯’。” 坦帕深吸一口气。 “这也是西荒雇佣兵们曾经的或者他们以为的光荣历史,而从那时起,这家酒馆,‘我家’,就是雇佣兵们在西荒不能明说的调度中枢。” 瑞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百多年了,政治变迁,王位轮换,可‘我家’一直是西荒雇佣兵们的中心,是许多人心中的圣地。” “而你,坦帕,就像这里的历任主人一样,你接过上一任老板的位子和情报,游离在黑白两道,在这个雇佣兵圣地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一面接触着营地里的官方势力,一面为游离在王国与法律之外的雇佣兵们提供庇护,介绍工作,权作担保。” “每个稍有资历的雇佣兵或兵团来到刃牙营地,都会来这里跟地头蛇打招呼,拉人脉,所以,你知道几乎每一个雇佣兵团的概况甚至底细只要他们光顾过这里,寻找过生意,就会留下记录。” 坦帕缓缓吐出一口气。 “在这个混乱不堪的营地里,你也许不是权力最大、力量最强的人,坦帕,但你绝对是知道得最多的人,”瑞奇的目光化出凌厉:“也许,你知道的还有点太多了。” “看,我们来找你,并不是毫无来由。” 坦帕紧紧皱起了眉头。 “现在,告诉我,坦帕。” “他是谁?” “现在在哪儿?” 瑞奇轻声道:“九巨头里,那个用剑的首领。卡Kа酷Ku尐裞網” 同一桌的克雷和蒙面人也转向坦帕,从两侧逼视着酒馆老板。 雇佣兵们的眼神越发可怕。 坦帕咬紧牙关,表情抽搐。 但他还是摇摇头:“不,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太久了,而且他们很早就解散了,我一点都想不……” 瑞奇的笑容慢慢消失。 “看来,你没有认识到我们今天来此的决心。” 他冷冷道。 言罢,瑞奇向玛丽娜微微点头。 玛丽娜露出神秘的微笑,把双手按上两位新客人的肩头。 泰尔斯和快绳两人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要干什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感觉到:玛丽娜手掌所按之处,传来一道刺骨的深寒! 直入全身! 泰尔斯生生一颤。 寒冷。 极致的寒冷。 就像有人突然把他的血液全部换成了冰水。 流遍血管。 那一瞬间,泰尔斯脸色一白。 这是…… 不仅如此,寒冷还带着难以忍受的钝痛,似是一对不顾退路,死命冲锋的兄弟,暴戾而疯狂,一寸寸地侵袭他的神经。 糟糕! 意识到不对的泰尔斯缩起身子,想要抵御这股可怕的力量。 快绳的反应比他更快。 “啊啊啊”前埃克斯特王子惨叫起来! 只见快绳瞪圆了眼睛,表情惊恐而痛苦,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狱河摆渡人。 他的脸庞在诡异的寒冷中扭曲起来。 坦帕目瞪口呆地看着受折磨的两人。 而雇佣兵们面色淡定,甚至面露微笑,仿佛司空见惯。 泰尔斯也痛苦地咬起牙齿:这道阴寒让他无比难受,却全身麻木,难以摆脱。 就在此时。 轰! 一股沉寂了好几天的力量,突然从泰尔斯的体内惊醒! 狱河之罪犹如出闸的猛兽,决堤的洪水一样,以爆炸般的速度和节奏做出反应,充盈泰尔斯的全身。 奔向那股暴动而寒冷的力量。 怎么了? 这是还来不及反应的泰尔斯。 一息之间,狱河之罪迎上了那股力量。 马上,泰尔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却不是因为寒冷和钝痛的折磨。 事实上,那股力量给他的感觉慢慢消失了,无论寒冷还是痛苦。 但另一头怪物却无所顾忌地袭来:狱河之罪沸腾起来,寸寸盈满他的全身,仿佛被激怒的野兽,起伏之剧烈,速率之频繁,仅次于他好几次生命垂危的时刻。 泰尔斯吃了一惊。 搞什么? 不止如此。 狱河之罪像蛊惑人心的魔药,悄然爬上他的心头,地狱感官无需呼唤就自行发动,他的眼球下意识地聚焦在玛丽娜的各处要害:眼睛、咽喉、心口、腋下,小腹…… 不止。 泰尔斯“看”到了很多。 对方体内的终结之力奔腾而疯狂,聚集在玛丽娜的双手和臂膀,一面延缓她肌肉和神经的疲劳,一面加强她皮肤上的感官,以便预测对手的下一步攻击,同时还带着可怕的攻击性,会为每一次的激烈碰撞而疯狂蔓延泰尔斯突然发现自己知道了这些。 泰尔斯抖动着双手,感受着腰后匕首的位置。 但是…… 只要我动作到位……就能出其不意地干掉她。 一股暴起进攻的冲动蔓延上泰尔斯的脑海,让他很想立刻出手。 很舒服。 这股冲动,让他很舒服。 很想…… 在狱河之罪的催促下,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向匕首。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从前额感觉到了一阵奇特的刺痛。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莫名的清凉,从脑海里蔓延开来。 【愿你……】 奇特而轻微的耳鸣在耳边响起。 【永……途……】 这股清凉和耳鸣似乎有某种效果,几乎是瞬间切断了狱河之罪与泰尔斯的联系! 那股暴起出手的欲望消失了。 泰尔斯这才清醒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却马上发现了不妥。 许多人酒馆里的雇佣兵们,包括瑞奇和克雷以及蒙面人在内,都皱着眉头,奇怪地盯着他。 盯着低头喘气的泰尔斯。 仿佛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而另一边。 “不不不啊啊” 快绳依旧扭曲着脸庞,惨叫不绝于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淋漓。 “啊啊啊”叫声愈发惨烈。 按着两人肩膀的玛丽娜看看痛苦不堪的快绳,又看看没事人一样的泰尔斯,越发困惑。 她发出疑惑的“咦”声,抓着泰尔斯的手掌越发用力。 “怎么……”瑞奇眯起眼睛,低声问着身边的克雷。 在快绳的惨叫中,泰尔斯瞬间反应过来! 他心中警铃大作! 糟糕。 糟糕! 我和快绳,我们不一样! 下一秒,泰尔斯竭尽全力,在心里想象着他这辈子碰到过的最惨、最痛苦、最可怕的遭遇这并不简单,因为他很难比较出哪个才能算“最”试图把自己的情绪和反应复制出来 “啊嗷啊啊啊”泰尔斯死死咬着牙,低着头,扯起声带干嚎起来:“不,不不,啊啊” 装作痛苦无比的样子,有多痛苦学多痛苦。 这也很难。 毕竟演出来的永远比不上真正的现实,泰尔斯要很用力很专注,才能堪堪憋出快绳那种像是被剥皮般的撕心裂肺和歇斯底里,还有疯狂发抖。 看着泰尔斯的痛苦情状,玛丽娜的眉头这才缓缓一松。 这才对嘛。 看来……这个娘们儿似的矮个子比较迟钝。 她满意地点点头。 雇佣兵们也慢慢收回自己的疑虑。 “够了!” 坦帕的吼声打断了玛丽娜对这两人酷刑般的折磨无论是真的还是演的让她把手松开。 快绳面目痴呆地瘫倒在桌子上,凄惨兮兮地哼着声,时不时抽搐一下。 泰尔斯有样学样地瘫倒在快绳的身上,这样他就可以随着后者的颤抖而起伏,不用自己勉强。 但他的内心却无比惊骇和疑惑。 刚刚那究竟是 “那是什么!” 坦帕怒气冲冲地看着形容凄惨的两人:“你们的毒药?挫骨技?还是传说中的魔法?” “只是一些让你认识到我们决心的小手段。”瑞奇依旧礼貌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当过兵,坦帕,可能还是个硬骨头,但是……” “如果他们真的是你的人,那就当作是对你的催促和鼓励,”雇佣兵头子轻笑着:“如果不是……” “就当作例子。” 他向玛丽娜挥了挥手:“加点力道。” 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颤。 坦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表情惊疑而犹豫。 “好了!” 在玛丽娜笑着再次按上双手之前,坦帕不甘心地呸了一口。 他不爽地看着瑞奇。 “九巨头,对,九巨头,我想起来了。” 瑞奇满意地点头。 泰尔斯和快绳则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望望酒馆老板。 “妈的……”坦帕低声咒骂着。 “请再说一遍?”瑞奇笑容如昔。 坦帕生气地嗤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十几年前,我是说血色之年,大半个西陆都在打仗:荒漠里乱成一团,南方贵族和暴民的叛乱四起,最后还有埃克斯特空前的南下大军,西荒这里不少有名的雇佣兵队伍裂魂人、双刃剑、月痕、惩恶军、长生猎手团、曦日之仆都被战乱波及,倒了大霉,不是死了就是散了,甚至就此除名,九巨头也不例外……” 名为克雷的中年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那段历史我们比你更清楚,砍掉废话。” 坦帕顿时一滞,向克雷投去不快的眼神。 “但在那个表象之下,只有少数圈里人知道,”他不忿地道:“九巨头,他们挺过了血色之年……” 瑞奇的目光聚焦起来。 “那是我听鲁尼老爹说起的事情了……战后的某个夜晚,九巨头里那个算账的异能者,他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地背着他们的首领,敲响了酒馆的门。” 坦帕咬牙道。 “当夜,鲁尼老爹给他们找了医生,还在一夜之间,帮九巨头处理掉他们遗留的所有资产,好让他们销声匿迹。” 坦帕怒哼一声。 “而你们问的那个家伙?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一些原先的老人告诉我,十几年的时间里,在星辰王国的内地和南方,某个新崛起的、势力颇大的地下黑帮把他当作神话一样信仰。” “他越来越厉害,更甚雇佣兵时期,至少,他敢与身为贵族爪牙的血瓶帮针锋相对,几乎无一败绩,”坦帕冷冷地道: “而他的每一次出现,也都像传说一样,有头无尾,有迹无踪。” 听到这里,泰尔斯轰然一震! 新崛起的、势力颇大的地下黑帮…… 与血瓶帮针锋相对…… 坦帕呼出一口气,恨恨地看着另外三人:“他还有了一个新名字……” 他没有说完。 因为另一个人帮他说出了答案。 “黑剑。” 唯一的蒙面人捏紧了拳头,声若寒冰。 坦帕怔住了。 那个瞬间,酒馆里的几乎所有雇佣兵都呼吸一滞。 他们望着彼此,仿佛找到了最大的宝藏。 “对么?” 蒙面人慢慢地,一句一顿地道:“因为他使用的,是一把黑不溜秋、极不顺手,无论劈削砍刺,格挡招架,都怪异得很的……” “古代魔剑。” 看不见的角度里,泰尔斯的瞳孔慢慢聚焦。 第394章 新客人 黑剑。 这个名字…… 真是太久没有听过了。 泰尔斯趴在桌上,怔怔地想着记忆中那个奇怪的男人。 听着蒙面人的话,瑞奇和克雷对视一眼。 这一次,却轮到坦帕愣住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黑剑,和他的黑街兄弟会?” 他疑惑地看着雇佣兵们。 “我们遇到他了。” 瑞奇平淡地道,视线却停留在同一个角度,久久不移:“还有他那把不同寻常、大有来历的古代佩剑。” “就在不久之前。” 蒙面人抱起双臂,冷哼道:“印象深刻。” 趴在桌子上喘气的泰尔斯惊疑不定。 黑剑。 他曾是个……雇佣兵? 九巨头。 而这群人鲜血鸣笛跟他又有什么瓜葛和恩怨? 以至于他们不惜以身试法,劫持坦帕,也要逼问那个男人的情报? 一脸懵懂的坦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然你们知道了,那为什么还……” 瑞奇举起手,打断了他。 “之前只是确认,确认你知道他的现状。” “而现在,我们想知道他的过去,坦帕。” 瑞奇合拢双手,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之肃穆,神态之庄重,像是在做一个神圣的仪式。 “特别是他在兄弟会之前,在雇佣兵时代的事迹:每一次任务,每一桩生意,每一个故事。” 坦帕眼里的疑问越发严重。 “他的来历,他的身份,他的底细。”一旁的克雷默默地补充道,语气如临大敌。 坦帕的眉头越来越紧。 “不止。” 蒙面人抬起头,生冷地开口: “还包括他的身手,他的剑术,他的武器,尤其是他的……” 蒙面人顿了一下。 他面罩外的深目里泛着冷光:“终结之力。” 黑剑的…… 终结之力。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而且…… 听着另外两人的话,瑞奇同意地点了点头。 “换言之,我们要一切,坦帕,”瑞奇看着酒馆老板,眯起眼睛: “关于黑剑的……一切。” 坦帕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 “你们不是为血瓶帮才做的这事儿,对么?自从紅蝮蛇被赶出男爵的卫队……”他瞪着眼睛: “可是现在看来……” 瑞奇和他的两位同伴们对视一眼,失声而笑。 “你们到底是谁?” 坦帕不解地看着他们,想要从这群刀口舔血的雇佣兵脸上找到答案。 但他失败了。 为首的三人依旧沉稳,周围的雇佣兵们则各自沉默。 坦帕只得叹息道:“黑剑他跟你们有多大的仇?值得你们摆出这么大的场面,乃至毁掉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瑞奇轻哼一声。 他缓缓摇头,目现精光。 “你想象不到。” “你想象不到,他身上有着多少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话音落下,克雷和蒙面人的眼神凌厉起来。 “你也想象不到,他所代表的是怎样的奇迹和契机。” 坦帕凝重地望着他。 瑞奇翘着嘴角,轻点桌面,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我们而言,他将会是旧时代的终结,与新世纪的开端。” 泰尔斯呆呆地听着这一切。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搅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里了。 “这是什么邪教团体吗?” 快绳在桌子上咬着耳朵悄声道: “我在瓦里尔邦见到过,一群疯子高喊着恶魔和邪神的名号,然后给祭品放血……” “不知道,”泰尔斯低声回应他:“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快绳在桌子上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瞥着周围:“我也想,但他们人太多了。” 看着杀气腾腾的数十个雇佣兵,观察着他们沉稳有序的呼吸和训练有素的动作,泰尔斯心中一紧。 对。 他们人太多了。 无论对谁而言。 正在此时,先前拦下泰尔斯等人的雇佣兵桑尼走了上来。 “瑞奇,”桑尼绷着脸,他并没有要压低声音的意思,让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的客人来了。” “一个人来的。” 那个瞬间,瑞奇的眼神无比锋利。 克雷和蒙面人也有所反应,前者轻轻按上腰间的剑柄,后者的视线停在桌面上。 “真快,比说好的时间还快上一个小时。” 克雷冷冷地道:“我猜他们的人也到位了我跟那家伙打过交道,他绝对不是一个人来的。” 泰尔斯明显感觉到:酒馆里的气氛变了。 如果说先前的鲜血鸣笛显得外松内紧,扣押坦帕和泰尔斯等人时,他们在紧张沉闷里带着游刃有余的轻松…… 那在桑尼一席话之后,这里的空气就只剩下了带着压迫力的死寂。 许多雇佣兵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脸色愤然,不少人都站了起来,甚至按上自己的武器。 “收敛一点,你们全部!” 瑞奇环视了一圈,表情不悦,仿佛呵斥着不听话的野狗:“我们的计划不会因为这点意外打断。”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 躁动的鲜血鸣笛这才安静下来,面面相觑,重新归位。 泰尔斯奇怪地看着他们。 客人? 谁来了? 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不止是绑架坦帕吗? 快绳同样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猜,我们的友好谈话要留到下一次了,老朋友。”瑞奇回过头,恢复了那个很好说话的表情。 “下一次?” 坦帕咬牙道:“你们就不打算放我走了,对么?” 瑞奇没有理会他。 玛丽娜走上前来:“我把他们带上楼去……” 泰尔斯心中一动:如果把他们隔离关押,那要面对的对手就会少一些…… 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不,他们就留在这里,在所有人的监视下。” 克雷打断了玛丽娜,看来他的地位在这里仅次于瑞奇。 “坦帕在这里经营太久了,太了解自己的酒馆,而他的角色对我们又太重要,”克雷谨慎地道:“破晓之前,我们不能冒哪怕一丁点险。” 破晓之前? 泰尔斯注意到这个细节。 破晓的时候……他们要做什么? 玛丽娜微微蹙眉,看向瑞奇。 瑞奇没有反对,他只是沉吟了片刻,然后对桑尼缓缓点头: “接他进来。” “小心些,”同一桌的蒙面人冷哼道:“那群该死的蟑螂,最擅长出其不意。” 终于,在泰尔斯的浓浓疑惑中,“我家”的门被打开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一个藏在斗篷里的男人,在身后雇佣兵们的监视下,走进这家被鲜血鸣笛所控制的酒馆。 如同泰尔斯初来时一样,雇佣兵们的凶悍目光和铁血气势,瞬间向新来的客人压迫而去。 但斗篷里的客人依旧步伐平稳,姿态淡然。 雇佣兵桑尼拦住了客人。 “搜身。”他冷冷道。 客人耸了耸肩,顺从地举起双手。 “算了,桑尼,”克雷摇了摇头,神色不善:“我敢说,如果真想藏点武器,你哪怕扒光了他,这家伙也能从**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桑尼这才让开道路,不忘丢给客人一个恶狠狠的眼刀。 客人似乎有些无奈,直到他走进酒馆中央,看见瑞奇、克雷、蒙面人以及坦帕共坐的一桌。 “我打扰了什么吗?” 客人看着表情各异的四人,又看看明显是被迫坐在这里的王子二人组,声音自信而淡定,带着点乐曲般的起伏。 泰尔斯感觉得到:他身旁的玛丽娜露出嫌恶的神色,双手按住剑柄。 “你什么也打扰不了,”雇佣兵里的那个蒙面人冷冷地道:“因为这儿没有你的座位,阴沟里的蟑螂。” 面对众人的慢慢敌意,客人轻笑出声,把双手伸出斗篷。 这个瞬间,他身后的雇佣兵都摸出了武器,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动作。 “放松,”客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只是我的兜帽。” 他说着话,慢慢放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白净而普通的脸。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泰尔斯只觉得有种熟悉感一闪而过。 奇怪。 泰尔斯暗自咬牙:他见过这个男人。 绝对见过。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作为首领,瑞奇好整似暇地看着站在原地的男人,转头向克雷问道: “是他吗?” 克雷站起身,走到客人的面前。 新来的男人露出顺服而恭谨的笑容。 克雷盯了他好一阵,面色慢慢绷紧。 “是他。” 北地的剑手点头道:“六年前,见过几次。”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六年前。 泰尔斯的心慢慢被扯紧了。 是巧合吗? 男人注意到了克雷,露出恍然的神情。 “是你啊,萨兰德·克雷,”男人显得颇为高兴:“还真是老相识……” 可相比起瑞奇的冷淡和蒙面人的敌意,克雷并没有好上多少,丝毫不给他的“老相识”任何面子。 “少套近乎,”克雷坐回座位上,不客气地回绝:“我们都知道你们是什么货色。” 男人的表情一滞,语气尴尬:“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啊。” “说话吧。” 瑞奇依旧表情平静,仿佛只是接待一个需要除草服务的农场主顾:“你的来意。” 新来的客人眨了眨眼。 泰尔斯看着这个男人,越发眼熟。 他到底是谁? “我看得出来,你们还有些事务没处理完,”白净的男人看了看面色难看的坦帕和不情不愿的泰尔斯两人,搓了搓手,就像一个销售员向酒馆老板推销着他的劣质酒水,小心翼翼: “而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又很重要,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小小的密室……” 瑞奇笑了。 “我相信我的兄弟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除非你们有?” 酒馆上下的雇佣兵们齐齐露出威吓式的冷笑。 男人的脸色微微一滞。 “请原谅,但我接下来要说的,可不是什么小事,”他环视一圈,似乎有些为难:“这不仅关系到你们今晚的行动……” 男人的表情变得阴翳:“更关系到整个刃牙营地的安稳。” 此言一出,雇佣兵们纷纷躁动起来。 克雷与蒙面人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担忧。 男人转过身,面对着全场的不善目光。 “对,我知道你们将要做什么,也请你们相信我:我的到来和我的提议,只会让你们的计划锦上添花。” 男人愉快地微笑着:“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谨慎而周密的计划您意下如何?克雷?还有这位……” “就像他们一贯的卑鄙,”泰尔斯听见,身后的玛丽娜和桑尼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里尽是咬牙启齿的恨意:“分化、挑拨,无所不用其极。” “而我们所需的,”男人表情诡异地举起手指,拇指和食指轻轻搓动:“只是一点小小的沟通与合作。” 酒馆里的骚动越来越大,矛头指向场地中央的男人。 然而瑞奇发话了。 “那更好,大庭广众地说出你的提议。” 瑞奇不动声色举起手,压下其他人的异议:“激励一下我的兄弟们为我们将要做的事情。” 男人顿住了。 他看了看周围,失望地发现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毫无异议。 “哼,好吧,既然你们都无所顾忌……” 男人叹了一口气看,似乎颇为惋惜。 他倏地一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抱歉,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拍了拍头:“如各位所见,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北地人,大家不妨叫我……” 男人鞠了一躬,微微眯眼,眼缝里露出一丝精光: “钎子。” 那个瞬间,泰尔斯微微一颤! 快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泰尔斯丝毫没有反应。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新来的男人。 那副白净的长相,鞠躬的动作,说话的口吻,还有这个奇怪的名字…… 泰尔斯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 他确实见过。 就在六年前! “钎子?” 玛丽娜冷哼着:“这算什么狗屁名字。” 钎子尴尬地摸了摸头,表情颇为抱歉。 但酒馆中央的人却发话了。 “钎子,”瑞奇左手边的蒙面人身体前倾,细细打量着身份不一般的客人:“木匠和石匠用它借力,在一次次的敲打中,凿穿哪怕最坚不可摧的实木与顽石。” 蒙面人的语气里透露出深恶痛绝的意味: “对你们这群蚕食世界的害虫而言,还真贴切。” 雇佣兵们纷纷冷笑。 钎子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别在意,”雇佣兵的首领,瑞奇平静地点点头:“塞米尔比较直率。” 钎子晃了晃肩膀,示意他毫不在意。 “那我可以问问,与我对话的先生,是哪位吗?”他笑容如故。 瑞奇跟他的同伴们对视一眼,轻笑出声。 “我现在的名字是瑞奇,至少我的兄弟们都这么叫我。” 瑞奇叹了一口气,在椅子上慢慢坐正。 “但是你,钎子先生,出于对你背后之人的尊重,以及对你所在组织的敬意……” 他似乎浑不在意眼前的人,右手轻轻弹动着桌子旁的一柄长剑。 “你不妨叫我……” 在雇佣兵们的全员静默与崇拜眼神中,瑞奇轻声开口,吐出一个泰尔斯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克拉苏。” 那一刻,钎子的脸色变了。 第395章 影与剑 泰尔斯没有听过克拉苏的名字,他也无法理解名为钎子的男人为何倏然变色。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他知道钎子是谁。 六年前的龙血之夜,就是这个男人,满面春风地站在黑沙大公的面前,与凶名赫赫的查曼·伦巴来回交涉,索要星辰王子的归属权。 他和他身后的禁忌组织,更是在那场前所未有、天翻地覆的政变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不管是泰尔斯在要塞下的惊险遇刺,还是佩菲特大公临死前的绝望自白,乃至天生之王人头落地的可怕时刻,恍惚间都有他们的身形穿梭其中。 他们鬼影重重,无所不在,却又神秘兮兮,乏迹可寻,每次惊鸿一现,都带来鲜血与死亡,让观者触目惊心,受者追悔莫及。 而这群人再次出现的时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忍住忐忑与不安,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男人,连快绳给他打的眼色也顾不上了。 场中,钎子细细观察着周围的雇佣兵们。 男人凝重地发现,虽然他们身上的杀伐与兵戈味道更重了,但从上到下,没有人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或是现出异样的神色。 他没有说谎。 钎子心中一沉:他确实是“克拉苏”。 事情有些超乎想象。 但是…… “原来您就是这一代的克拉苏。” “不得不说,我有些惊讶,”钎子转向瑞奇,语气变得小心翼翼,谨慎莫名,仿佛窗外的盗贼瞥视着窗里的财物: “高位者甚少以身犯险。” 高位者? 泰尔斯把注意力转移到瑞奇的身上,却只能见到一张风尘仆仆的粗糙脸庞,荒漠佣兵常见的轻便皮甲,以及粗鲁随性的坐姿。 无论哪个角度而言,他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头子。 王子不禁疑惑道:怎么就是高位者了? “或者说……” 钎子的目光凝结在瑞奇身上,话锋一转,试探着道:“你们今晚要做的事情委实过于重要,位高如您,也不得不亲身上阵?” 周围的雇佣兵们沉默着,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相互对视。 安静持续了几秒。 瑞奇的脸上扯起一个笑容,随即迅速隐去。 “确实,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大可不必亲冒矢石,事必躬亲,”他点着头,淡淡道:“但他永远不能缺少这么做的勇气和担当。” 钎子挑起眉头,做恍然状。 “钦佩至极。” 男人腼腆笑道:“但这就让我颇为担心,诸位明明有这么重要的行动,却缺乏必要的……” 但瑞奇没有让他说下去。 “……否则,”瑞奇的眼神虽然定格在钎子身上,却自顾自地继续开口,根本不在意对方是否说话了: “身为领导者的他,终有一日会沦落成帷幕后的废物,把自己保护在泡沫般的谎言之中,只为隐瞒自身的怯懦与无能。他只能靠虚伪的矫饰和卑鄙的手腕,赢取同伴的信任,用空洞的威吓和虚假的激励,维系属下的服从。” 瑞奇的语气很轻,却在最后突然一转: “告诉我,腾最近怎么样了?” 若有所指的话,说得钎子不禁蹙眉。 旁听着的泰尔斯一愣。 什么……什么最近怎么样了? 他没有听懂那个单音节的词。 但钎子的反应让他很快明白过来:那是一个名字。 腾。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面对瑞奇的灼灼眼神,钎子的表情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调整好自己,回复了笑容。 “影主一切安好,”钎子又是一躬,余光环视着周围的雇佣兵,脸色谦卑: “跟您一样好。” 影主。 泰尔斯皱紧了眉头。 若有所得的人不止他一个。卡Kа酷Ku尐裞網 “该死,泰尔斯,我觉得……”快绳脸色煞白,在桌子底下捅了捅他,难以置信地悄声道:“我觉得我知道这些人是谁了……” 泰尔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跟我一样好?” “我不这么看。”瑞奇轻笑着摇头,他举起一根手指,遥指对面的钎子。 “如果他跟我一样好……那腾就不会罕见地派你,一个常驻龙霄城的点子进来大荒漠,进来星辰人的刃牙营地,进来对你们而言危险重重的地盘。” “我可不记得凯瑟尔五世赦免过你们。” 跟他之前的好言相劝相比,面对钎子时的瑞奇变得凌厉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酒馆老板,坎帕不禁冷汗淋漓。 钎子眉头紧皱。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这次冒险而特殊的会面,本应由他来发起话题,由他来提出建议,由他来亮出条件。 但是…… 此时此刻,钎子不妙地发现,这场谈话的主动权,正被对方牢牢地抓在手里。 “如果他跟我一样好,”瑞奇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就像勒住脖颈的绞绳一样慢慢束紧: “那他就不会派遣你,像个愚蠢自大的勒索犯一样,明知故犯地在一个我们如此看重的时刻,一脸得意洋洋地送上门来,废话多多、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地扬言‘我知道你们将要做什么’。” 瑞奇厌恶地道:“就好像你真的拿捏住我们了似的。” 钎子的瞳孔慢慢缩紧:“诸位的意思是……” “记得吗,钎子。” 瑞奇的旁边,中年剑手克雷牢牢盯着钎子,仿佛他的脸上有污渍,嗓音粗哑:“我们有一笔账,还没算完呢。” 钎子表现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六年前的龙霄城,你们假借着我们的名义,在埃克斯特最危险的地方搞风搞雨,为所欲为,”北地的中年剑手像一头盯住猎物的豹子: “拜你们所赐,我们损失了包括我学生在内的不少人手灾祸,巨龙,造反,混乱,乃至龙霄城事后的清算。” “那段日子可真不好过。” “你觉得我们会轻轻放过?” 钎子的目光一凝。 雇佣兵们骚动起来,纷纷向钎子投去带着不满与憎恶的目光。 六年前的龙霄城…… 泰尔斯感觉得到,身侧的快绳呼吸越来越快,他甚至攥紧了拳头。 不知为何,身后的玛丽娜也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死死盯着千夫所指的钎子。 钎子叹了一口气。 “我对此深表愧疚,请接受我的歉意。” 克雷不屑地讽刺道:“歉意?” 雇佣兵里传出不屑的呸声。 但钎子完全不受影响,仿佛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伪君子们,在听闻一个远方的悲剧后,装模作样地聊表伤感,证明一下自己的人性,收获一下旁人理解的目光。 “当年的事情我们也很意外……但我今天来此,绝对是诚心诚意,想要提出一个双赢的建议……” 可是瑞奇轻轻地抬头。 “我们没有什么‘双赢’可言。” 他一口回绝了钎子的话,让后者一阵愕然。 “在你进门的时候,我们就很讨厌你那副鼻孔朝天的面孔,讨厌你出现在这里的时机,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口舌,更讨厌你们当年留下的血债。” 瑞奇冷酷地开口:“而你故作神秘的所谓建议或秘密,我们也不感兴趣。” 钎子的神色顿时僵硬起来。 “活在阴暗和腐烂里的杂种,追逐混乱与尸臭的苍蝇,”看着僵住的钎子,瑞奇不带任何积极感情地道: “现在,你明白我们的态度了吗?” 钎子握紧了拳头,满脸难以置信。 “为什么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同一桌上,蒙面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敲了敲桌面:“我们今天的行程很满。” 北地剑手克雷冷哼一声。 随着他的哼声,酒馆上下几乎所有的雇佣兵都表情冷冷地握住武器,不少人甚至进逼一步。 面对咄咄逼人的雇佣兵们,钎子怔住了,他下意识地打量着周围。 克雷冷冷道:“别看其他地方,钎子,我向你保证:一旦出事,在你人头落地之前,你那群蹲守在外面的同伴们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旁观者,泰尔斯默默地把头往回缩一点,快绳则依旧死死地盯着钎子。 酒馆里彻底安静下来,但任谁都不会觉得此刻的氛围有多舒适。 钎子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紧皱眉头。 该死。 这群没脑子的肌肉汉。 但他不能翻脸。 不能。 他还需要他们。 这群该死的…… “如果你们在这里杀了我,那星辰人马上就会知道你们在这里的密谋……” 钎子低着头,表情认真:“你们的计划不会成功。” 瑞奇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没有明白。” 下一秒,一道剑光突兀闪过! 以超越泰尔斯肉眼能见的速度,瞬间飙出克雷的手边。 让留心着对话,措手不及的泰尔斯眉心一跳! 但幸好,剑锋不是冲他而来。 突闪的剑光停在钎子的脖颈前。 一秒后,反应过来的钎子禁不住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嗖!” 剑风此刻才刚刚刮过。 只见克雷手持着一柄血槽,剑身中空的奇怪长剑,剑刃静静地停在钎子面前。 而雇佣兵们仿佛司空见惯,不以为意,纷纷笑了起来。 钎子的呼吸起伏不定,却强自镇定地道:“你们真的想这么做吗?” 克雷举着样式奇特的长剑,轻轻摇头:“这是‘黯光’,当它撕开你血管的时候……” 话语间,他的长剑微微向前,抵上对方的脖颈。 钎子的瞳孔瞬间一缩。 该死! “好吧,我明白了!” 他瞬间举高双手,喘息服软,总算让克雷停下了他的长剑:“尊敬的克拉苏,还有诸位。” “要不要听我的建议,是你们的选择……” “而我愿意……我愿意为您解答一切疑惑。” 姿态谦卑,语气恭谨。 三位领头的雇佣兵对视了一眼。 “很好,”瑞奇翘起嘴角: “跟开场时的废话连篇比起来……你总算开始说人话了。” 钎子喘出一口气,在不甘与不安中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克拉苏”。 克雷这才冷哼着,收起他快得无法看清的长剑。 瑞奇淡淡道:“说吧,你是怎么盯上我们的?” 几秒后,钎子认命也似地叹息道: “终结之塔。” 这个瞬间,泰尔斯看见:许多雇佣兵都情不自禁握住了拳头或武器,呼吸急促起来。 克雷和蒙面剑手皱眉对视。 唯有他们的首领,瑞奇表情不变。 “没错,我知道,”钎子摸着自己的脖颈,咬牙道:“我们在那儿有耳目。” 瑞奇继续问道:“你们听说什么了?” “不久前,终结之塔在一个夜晚里遭到了突袭。卡Kа酷Ku尐裞網” 钎子谨慎地环视着周围的雇佣兵们,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对手来历不明,实力强大,数量众多,防线和警戒被层层突破,入侵者们直到攻进传承之屋,”钎子用一种讲故事般的的口吻道:“才被堪堪击退。” “据我们的人说,入侵途中还出现了某些‘超自然’的,不同寻常的力量。” 泰尔斯眉心一跳。 等等。 不久前。 终结之塔。 遭到了突袭…… 超自然的…… 星辰王子眨了眨眼,惊悚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一堂“课”。 那个时候,那个即将远行的家伙对他所说的就是…… 不会吧? 是我想的那样么? “这是终结之塔史上少有的恶性事件,哪怕灰剑卫在内部严格保密,他们也很难全部遮掩住八大流派无一不是伤亡惨重,连两百年前星辰的‘红王’大军压境,围攻锋刃谷都没那么夸张。” 钎子冷笑着看向数十位雇佣兵们:“是你们干的,对么,至少你们参与其中?你们跟血瓶帮有合作,他们有不少从西荒吸收的异能战士……” 周围的雇佣兵们一阵骚动。 血瓶帮。 泰尔斯在心中暗自捂头,感觉自己的猜测距离真相越来越近。 克雷摇摇头:“与你无关。” “你们之后逃进了荒漠,退回了刃牙营地,藏身在鲜血鸣笛里我们在荒漠里的一个探子认出了你们。” 钎子继续道: “但刃牙营地要出兵荒漠,下发了封锁令后,明明没有生意了,你们的雇佣兵团却没有四散,而是继续从各地募集人手,所以我想:无论你们在终结之塔遇到了什么,你们还不打算就此放弃。” “因此我才派人给你们留言:今夜来访。” 蒙面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 瑞奇和克雷则没有作声。 “听着,我不在乎你们跟终结塔的恩怨,反正你们双方来来去去也斗了一百多年了,”钎子见状,转着眼珠继续道:“我也不在乎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突袭那里:想要出口气,搞政变,还是想要挖宝藏……” 和终结之塔,来来去去斗了一百多年…… 泰尔斯心中一动。 “但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好过:能让大名鼎鼎,在两大强国之间据险而守、屹立不倒的终结塔受损到那种地步,入侵者的代价一定更为沉重。” 钎子眼睛一亮,举着手,语气节奏高昂,仿佛忘了刚刚的尴尬和屈辱:“现在,无论你们要做什么,都肯定紧缺人手尤其是,你们还想在星辰王国的刃牙营地里,打破凶名赫赫的白骨之牢,史无前例地劫狱……” 什么?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其他人不一样。 这一刻,无论瑞奇还是克雷抑或蒙面人,都倏然抬起头来! 他们死死瞪着眼前的钎子。 仿佛不敢相信。 雇佣兵们也纷纷骚动起来,微微哗然。 “搞什么?” 难以置信的快绳悄声对泰尔斯道:“这些人他们要……要打劫白骨之牢,那个鬼地方?脑子有问题吧!” 场中,钎子兀自继续开口:“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剑光闪烁而来! 克雷的长剑又一次逼住钎子的咽喉。 “谁告诉你的!”北地的中年剑手冷冷喝问道。 “该死的蟑螂。”这是蒙面的男人。 瑞奇皱着眉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再一次陷入厄运的钎子急急喘息着,但这一次,他却不卑不亢地反驳着。 “前几天,你们刻意把一些人送进白骨之牢,作为到时候的内应,”钎子冷哼道:“今晚,你们又定在这里集合,还早早赶走、绑架了伙计们,包括这个酒馆老板……”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砰! 另一方,沉默了许久的坦帕目瞪口呆,一巴掌拍上桌面。 “操!” “这就是你们绑架我的原因?” 酒馆老板压抑着怒火,惊疑不定:“你们早就知道‘我家’是为白骨之牢提供补给的地方……” “你们是想等到破晓,然后利用我们运输补给的车队……” 雇佣兵桑尼狠狠抽击他的后脑勺,把坦帕的话压在嘴里: “闭嘴。” 为什么? 泰尔斯心中无比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劫狱? 要劫什么?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群身份神秘的雇佣兵真的要这么做。 那会怎么处理坦帕和他们两个? 混乱的场面一度持续了好几秒钟,才在瑞奇再度高举的手臂下安静了下来。 “是我们小看你了,钎子,”瑞奇若有所思,双目有神: “能成为腾的臂膀和副手,你确实有两下子。” 在他的示意下,克雷把长剑收回。 腾。 又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钎子,难以察觉地抽了抽眉心。 “看,我说得没错吧,”钎子呼出一口气,小心观察着瑞奇的反应:“你们的计划太仓促,人手也捉襟见肘……但是,如果我们能帮你呢?” 瑞奇没有说话。 雇佣兵们也没有。 “我知道你为什么特别选择了这个时刻,而不是其他时机,尊敬的克拉苏。” 钎子缓步向前,他的脸色回复了初来时的自信与淡定: “现在,星尘卫队、头骨卫队、鸦哨轻骑、黑狮步兵团,包括少数有关系的职业雇佣军这些营地里最精锐、最快速、最忠诚的军队全部因为某个原因,跟随着威廉姆斯顶在荒漠的最前线,一时半会儿无法回援。” “而留下来的,要么是次一等的驻守兵,缺乏坐骑的轻步兵,要么是西荒各地参差不齐的临时征召兵,乃至不怎么上战场的辅兵和役夫男爵不在,没有足够分量的长官压制,分属于王室和地方贵族的他们矛盾重重,冲突不断,看似兵力比平时多,实则管理混乱,指挥无序,调度低效。” “这对你们劫狱而言,简直是难得的机会,相比起面对传说之翼那严整的军容,还有比这更好的时候吗?” 钎子环顾一圈,向着周围的雇佣兵们挥了挥手,浑然不顾他们的不悦眼神。 “所以你们才能如此轻易地凑了这么多人,拿下这个酒馆我听本地的人说了,换了平时,威廉姆斯早就把任何一群无故聚集的可疑战士们,统统丢进牢里扒光,不每人赔上二十个金币根本出不来。” 钎子眉飞色舞的讲解告一段落,他自信地回过头来,望着沉吟的瑞奇。 “趁乱劫狱,你们想得没错,”钎子举起一根手指: “但还是太难了。” “对你们而言,不到一百人,哪怕你们都是打老了仗的职业佣兵,哪怕只是面对这些老弱病残,也不是易事一旦有失,伤亡在所难免,安全难以保障,我真不愿你们再经历一次终结塔的惨烈突袭。” 话到此处,雇佣兵们的神色纷纷动摇起来。 下一秒,钎子话锋一转,眼里出现了蛊惑的色彩: “可有我们在,就不一样了。” 瑞奇依旧兀自沉吟,克雷则冷冷地看着他,默不作声,蒙面男人更为夸张,他盯着钎子的目光从来没有过憎恨和厌恶以外的情绪。 “你了解我们的能耐……” 钎子竭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为诱人:“有我们在,你们不需要这个蹩脚的计划,更不需要这个嘴碎的老板。” 坦帕恶狠狠地盯着他。 钎子双目发亮:“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最准确的情报和消息,争取到最好的动手条件和时机,甚至为你们短时间内调离乃至瘫痪白骨之牢的守备,以至于配备安全逃脱的手段,你们不需要胆战心惊地假扮成运输队,混进目的地,或是拔剑强突,代价惨重地攻破那些该死的牢门。” 他轻轻握拳: “你们会更快,更好,更容易地,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 钎子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要观察一下众人的反应。 “尊敬的克拉苏,还有各位强大的战士们。” 钎子重新开口。 “你们的剑锋,是此时此刻,我们在尽是陌生与敌意的土地上所能找到的最大凭依,”他在这一刻无比卑微,合拢双手,表情恭敬顺服:“而我们,则是你们在满布军队强敌的地方,能找到的最佳耳目与帮助。” 钎子仔细地看着每一双越过他视线的眼睛: “可我们无论哪一方,在这里都是孤立无援的你们是饱受排挤的雇佣兵团,我们是人人喊打的通缉罪犯,谁都无法单独面对威廉姆斯,面对刃牙营地,面对西荒,面对他们身后的那个庞然大物和强大后援:星辰王国。” 钎子瞪大眼睛,张开双手:“因此我建议,让我们精诚合作,各取所需:我们会帮助您,轻而易举地打开白骨之牢的大门。” “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还有比这更好的组合吗?” 酒馆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战士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节奏不定。 钎子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一双眼珠来回转动。 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 最终,瑞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诡影……” “你们要什么?” 此话一出,克雷和蒙面人都猛地转过头,盯向瑞奇。 但瑞奇没有理会他们。 “你们要借我们的力量,在营地里做什么?” 这边,钎子露出了笑容。 他搓动着双手,慢慢抬起头来。 “我们有极其可靠的情报,”钎子的语气小心谨慎,不断观察着眼前人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 “一个价值连城,牵连各方的目标,在今天刚刚越过荒漠,到达刃牙营地。” 价值连城的……目标? 什么? 这一刻,玛丽娜只要低头就能注意到:坐在她面前的红发青年和黑发少年,身躯齐齐僵硬起来。 “那就是我们的任务。” 瑞奇眯起眼睛。 “目标可能随时得到超乎想象的援护成批成堆的军队与数之不尽的高手,连绵不断的后援与严密周到的看守,那可远不是偷偷摸摸或闷头强攻就能解决的。” 钎子砸了砸嘴,冷笑着点点头。 在前后无数雇佣兵的监视下,泰尔斯和快绳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凝滞。 在少年的地狱感官里,坦帕不忿的呼吸起起伏伏,玛丽娜的冷哼历历在耳,雇佣兵们的窃窃私语连绵不绝。 还有他和快绳两人的心跳。 唯有越来越快。 越来越重。 “而我们,尊敬的克拉苏,还有诸位。” 只见钎子压低头颅,好像在宝贝什么秘密似的: “我们要做的就是齐心协力,一举拿下营地里这个不易对付,却回报丰厚的目标……” 泰尔斯和快绳把目光双双按死在钎子身上。 带着忐忑而惊恐,又不敢表露半分的糟糕心情。 在不少人疑惑而犹豫的目光下,钎子仿佛一个在最后时刻揭开谜底的出题人,带着满满的恶意笑容,轻声道:“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至高国王的唯一继承人。” “泰尔斯……” “璨星。” 那一秒,星辰王子的表情僵住了。 连同他的呼吸,一起停滞在这一刻。 他的身边,快绳则露出欣慰的笑容,如释重负地…… 松了一口气。 第396章 阴暗面 “我家”酒馆里一时寂静,落针可闻。卡Kа酷Ku尐裞網 满场的雇佣兵,或者说,灾祸之剑们都睁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注视着那个口出惊人之语的白净男人。 “星辰王国的继承人……” 在无数的吸气声中,玛丽娜身后的雇佣兵桑尼哼声道: “我还以为,光是我们要劫狱就够疯的了。” 泰尔斯看见,在钎子道出那个惊人的目标之后,身为“克拉苏”的瑞奇把眉毛皱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身旁的北地人克雷不再擦拭他的剑鞘,蒙面人眼中的寒芒则越发逼人。 灾祸之剑,泰尔斯同样听过这个组织。 但他听得更多的是另一个名字:终结之塔。 终结之战后,千百年来孜孜不倦地为人类培养各种战士,传承技艺,已备战争的传奇圣地。 泰尔斯所认识的人中,无论科恩、米兰达以及怀亚等人,俱都在终结之塔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在那里习得一身技艺。多年来,这个地方实在太过有名,以至于大家习惯了将拥有终结之力,又使用着(备受贵族青睐的)代表性长剑的剑手们称为“终结剑士”,而无论在边疆的雇佣营地还是地方城防队,只要提起“在终结之塔待过”,那你很快就会成为各大雇主的抢手货色。 而灾祸之剑钎子是这么称呼他们的,而这个名字让泰尔斯极度不安据怀亚道听途说的见识来看,是终结之塔的死敌。 所以…… 泰尔斯在心中暗叹:他们能毫不犹豫地在刃牙营地里计划劫狱,乃至与禁忌的诡影之盾接触。 “完了完了,第二王子……”坦帕一脸自暴自弃的模样,“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事情,能别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说出来吗……我还想安全地回来卖酒呢……” 泰尔斯和快绳交换了一个眼神,体会着对方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而众人的焦点,钎子坦然地接受着大家的注目,似无所谓。 “贵方的纪律和组织真是超乎我想象,”他搓了搓手,面对这么多的奇异目光,反而谦和地笑道:“即使在这么多人面前,面对这么大的秘密,您却丝毫不担心……” 坦帕的悲哀抱怨被打断了。 “你们想他死。” 话语不多的蒙面男人突兀地站了起来。 他慢慢逼近钎子,满是皱纹的眼眶里,爆发出难以直视的精光:“星辰王子?”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如果可能的话,尽量活捉。”钎子笑了,一如既往地温和而谦恭。 “活捉?” 蒙面的男人走到钎子面前,俯视着他的眼睛:“你是说,我们要在星辰王国的军事驻地里,突破重围俘虏一国王子,然后冒着他们不计其数的大军追击和围堵,带着那个金贵的人质安全撤离?” 泰尔斯注意到,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愤慨和怒气。 一旁的玛丽娜忍不住道:“这根本做不到。” 钎子皱眉看着蒙面的男人,在他的咄咄逼人下缓步后退,心里猜测着他的身份。 “我没说这很简单,”诡影之盾的男人耸了耸肩,避让开蒙面人的身形,笑着扫了一眼酒馆的雇佣兵们:“但至少不比强劫白骨之牢难。” 那个瞬间,蒙面人倏然伸手! 啪。 他按住了钎子的肩膀。 钎子顿时脸色煞白,被按住的部位微微颤抖。 他猛地抖了一下,左手狠狠反扣住蒙面人的手臂,想要推开他。 但对方的手臂却如浇铸了金属一般,纹丝不动。 “因为只靠你们自己做不到,”蒙面人的手上慢慢发力,让颤抖着的钎子禁不住嘶声吸气,“所以你想让我们作为送死的诱饵和缓冲,为你们达成目标。” 钎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蒙面人,但旁观的雇佣兵们只是皱眉,没有人发言阻止。 酒馆里的气氛越发让人窒息,旁观着的泰尔斯则越发焦急。 这种情况下,怎么办? “不是诱饵,而是可靠的外援。” 钎子狠狠咬牙,忍受着蒙面人的钳制和威逼,却仍然坚持着开口:“同时还为贵方提供我们的资源……在一个完美的计划里……同时拿下白骨之牢和璨星王子……彼此掩护,一石二鸟……互相帮助。”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蒙面人冷哼一声:“就只是这样吗?” “没别的了?” 难以承受的痛苦里,钎子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也许,还为我们此后的合作关系,开个好头?” 酒馆里的雇佣兵们都静静盯着这一幕,仿佛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 啪。 一只手掌搭上了蒙面男人的肩头。 蒙面人微微蹙眉: 瑞奇站在他的身侧,摇了摇头,表情淡然。 男人看了看表情痛苦的钎子,轻嗤一声,这才松开手,向后退去。 钎子松开一口气,歪着身子,表情极不自然地揉搓着肩膀。 该死。 他知道,在这场自作主张的谈判里,他位于弱势。 但是…… “为什么?” 瑞奇取代了蒙面人,站在钎子的面前。 “十八年前,你们毁灭了璨星王室,不计代价不留余地,连旁支也受到波及。” 这话让泰尔斯倏然一惊。 只听灾祸之剑的首领淡淡道:“每个圈里人都在猜测,你们背后的主顾,那些要璨星王室灭绝的家伙,究竟是哪些人。” “现在,你们却告诉我,要活捉最后的璨星王子?” “为什么,”瑞奇站定在钎子面前,盯着他动作生硬的右臂:“腾和他背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流传至今的所谓帝室血液,真的灿烂如金,包治百病?” 他身后的克雷讽刺地笑了一声。 钎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尊敬的克拉苏,您为何要在乎这事呢?” 即使在如此的劣势里,即使经历了那样毫不客气的威胁,钎子的胆色依然让泰尔斯惊讶:“你们的目标就只是白骨之牢而已,恕我直言,这几乎注定要触怒星辰王国,为凯瑟尔王不容。” “在这种情况下,在能更好达成目标的基础上,转而帮助他们的敌人,动摇他们的政局,不正是符合利益的高明之举吗?” 瑞奇身后的蒙面人冷笑出声。 “然后,就把我们彻底推到星辰王国的对立面,不得不登上你们的贼船。” 蒙面人握紧拳头:“一如十八年前的刺客之花,萨里顿家族。” 萨里顿。 这个久未听过的名字,让泰尔斯陷入沉思。 钎子笑容依旧。 “有时候,当你想要某物,就必须得选边站:不是这一边,就是那一边。” 他依然是那副“我很抱歉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和蔼样子。 就像一个敬业勤劳,又无可奈何的家庭教师。 “况且你们已经选了:就在你们劫持这个酒馆,打算进一步劫狱的时候。” 钎子松开自己的肩膀,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就像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慷慨之士,带着点让人不禁侧目的淡然笑容:“不是么?” 雇佣兵们骚动起来。 蒙面人跟克雷对视了一眼。 瑞奇仍旧一动不动,他静静地凝视着钎子。 泰尔斯和快绳在桌子旁来回打着眼色。 首领的沉默影响了灾祸之剑们,酒馆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瑞奇。 钎子沉静地等待着,唯有一双眼神,偶尔在掠动中观察着周围的人。 半晌之后,瑞奇盯着钎子的目光动了一下。 灾祸之剑的首领笑了,轻轻摆动着下巴:“就像他一样。” “一样。” 预计好迎接对方诘问的钎子莫名一怔。 “什么?” 瑞奇轻哼一声,转过身。 “真是滑稽。” 瑞奇重新坐下,仿佛漠不关心眼前的人: “那个瞬间,你说话的方式和内容,简直就跟腾一模一样。” 钎子的瞳孔瞬间一颤。卡Kа酷Ku尐裞網 腾。 泰尔斯再次听见了这个音节短促的名字。 瑞奇仰靠在凳子上,抬起下巴,望着天花板的眼神变得缥缈:“我见过那个男人如果腾还算是个男人的话时而老谋深算阴狡诈险,时而壮怀激烈野心勃勃,他的存在就是整个世界对人类天性的无情嘲讽。” 钎子慢慢地低下脑袋。 “您跟影主是旧识?” 瑞奇翘起嘴巴:“对,腾,我见识过他的手段和行事,不得不说,让人‘难以忘怀’。” 钎子微笑着,才要回答,但仅仅下一秒,瑞奇的眼中就爆射出令人心惊的厉芒。 “所以我绝不相信。” 瑞奇猛地低头,直视钎子。 他的语气之急促和决绝,前所未有:“我绝不相信,跟他的接触和相遇会是什么‘巧合’或‘幸运’,更不相信与他的任何合作会是‘双赢’的结果即使有短暂的获利,那也无法掩盖我们将在更长周期里遭受的更大损失。” 钎子讶然。 “立刻离开,钎子,”只见瑞奇面目阴沉,口吻越发硬气,不容拒绝:“出于对你胆识的敬佩,我就不为难你那些躲在屋檐外的同伴们了。” 听到这里,泰尔斯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要不正面牵扯到他自己,那就还有机会蒙混…… 钎子怔怔地看着瑞奇,看着他冰冷的眼神。 “请原谅。” “我不太清楚您的……” 瑞奇冷哼一声,咬字短促。 “我不信任你们。” “尤其不信任腾。” 他直起腰来,整个人刹那化身坚冰,从齿缝里咬出话来:“所以,自己去操心那个狗屁王子吧,我们两不相干。” “够清楚了吗?” 钎子死死盯着对方,仿佛不相信他们会拒绝。 “但是……”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惊异和犹疑:“你们孤立无援,突进白骨之牢的过程会很辛苦,就算侥幸成功,此后星辰王国也不会有灾祸之剑的容身……” “如果我们担心你所说的这些事情,”克雷轻哼道:“那我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别叫我们灾祸之剑,没人喜欢那个称呼。” 面对着钎子的凝重脸庞,北地的中年剑手放下名为黯光的长剑,抱紧双臂: “我们是塔外传承者。” “而不是一群奉某个夙夜阉人为首的,徒有先辈虚名的阴沟臭虫。” 随着他的话,灾祸之剑们纷纷哼声赞同。 语气与表情里透露出不羁的桀骜与自许。 钎子则紧紧低着头,脸颊微微颤动。 瑞奇轻嗤一声,似乎啼笑皆非,他对钎子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几个雇佣兵们自觉地走上前来,三面围住钎子。 但下一秒,钎子就猛地抬起头! “等一等!” 钎子仿佛想通了什么,此刻的脸色带着一丝莫名的犹豫和挣扎:“我大概了解您对于影主的观感了,但是这……” 瑞奇摇了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蒙面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克雷则继续关注他的黯光去了 雇佣兵桑尼走上前来。 “你听见他的话了,虫子,”桑尼冷冷看着钎子: “你是自助呢,还是我们来帮你?” 他话虽如此,却没有丝毫让对方“自助”的意思:只见两个壮实的雇佣兵纷纷伸出手,扣住钎子的肩膀,就要把他向外拖去。 那个刹那,钎子的面上出现了一丝莫名的决意。 他猛地抬起头,越过雇佣兵们的肩头,望向不为所动的瑞奇。 “如果这跟腾无关呢?” 这话让瑞奇微微一动。 “如果这不是什么狗屁合作,而仅仅是我和你的交易,只是钎子跟克拉苏呢?” 这话让瑞奇不禁转过头来。 “什么?” 随着他的问话,雇佣兵们钳住钎子的力度也小了下来。 瑞奇眯起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钎子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钎子挣脱开雇佣兵的钳制,不顾形容狼狈,挣扎着走上前来。 “如我所言,今天的事情,无论是劫持王子还是双方合作,全都与腾无关,”钎子咬着牙,面色决然:“影主,不,腾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此言一出,克雷惊异地睁大眼睛,蒙面人甚至轻轻地“咦”了一声。 唯有瑞奇岿然不动。 但他的语气变了。 “不得不说,你抓住我的兴趣了,”灾祸之剑的首领慢慢开口: “腾怎么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钎子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容,无奈而憾恨地摇摇头。 “腾完了。” 瑞奇眼中精光一闪! 他的身躯不自觉地前倾:“再说一次?” 克雷和蒙面人惊异地交换眼神。 泰尔斯原本一直头疼着自己的出路,对这些神神鬼鬼的组织恩怨兴趣缺缺。 直到钎子的下一句话。 “六年前,那一天。” 钎子猛地回过头,略有激动地盯着克雷:“你知道的,克雷,你和我当时都在龙霄城里,在那个巨龙与灾祸双双降临的日子里,亲眼目睹那场震动西陆的剧变。” 泰尔斯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就连快绳也不再动弹。 “就在同一天,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努恩王之死和龙鳞宝冠的归属时,”钎子愤愤地道:“许多世人所不知的事情,发生在龙霄城的阴暗面。” 灯火摇曳,酒馆越来越安静。 瑞奇点了点下巴,目光聚焦:“继续。” 钎子冷哼了一声,瞥视着周围的雇佣兵们,看着他们各色各样的表情,这才冷冷道: “那一天,无论是情报截获还是正面对抗,腾都在黑先知的手上输得一败涂地。” “诡影之盾在龙霄城里的渠道尽数遭到破坏,就连刺杀努恩王这样的大事都出了纰漏;里斯班和大公们过早知晓了阴谋的存在,龙霄城的残余势力更在秘科的暗助下逃过黑沙领的重围,重新整合;在龙霄城里的我们几乎变成了盲人,连追击沃尔顿孙女和擒拿星辰王子的人手都抽不出来;伦巴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以身犯险,而我们为几位大公们留下的,迫使他们服从伦巴嫁祸星辰的后手,则一件都没能用上。” “我们藉着伦巴,在北地的布局几乎全盘失败。” 雇佣兵们开始了窃窃私语。 泰尔斯皱起眉头,无视着快绳给他传来的震惊表情,灾祸之剑们则齐齐皱眉。 什么? 照钎子的意思…… 那个夜晚。 那个凌晨。 龙血。 那天发生的事情…… 瑞奇并未有所反应,他冷冷盯着钎子,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不仅如此。” 钎子的眼里绽放出凛冽的寒霜:“那一天,秘科还找到了他。” “腾,他在龙霄城遇到了埋伏,秘科把他给堵了个正着,”钎子冷冷道,带着难言的情绪:“给了让腾重伤垂死的致命一击。” 那个瞬间,灾祸之剑的三人齐齐一颤! “那个男人的势力,包括从夙夜开始一路跟着他的远东人亲信,尽皆损失惨重。” 瑞奇转过头,看向克雷。 克雷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瑞奇皱起眉头,目光里露出怀疑。 面对他的审视,钎子不辨情绪地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对黑先知而言,埃克斯特的权力之争也许只是顺势而为。” 他惨笑着,疲惫地开口:“那一夜里,诡影之盾,特别是腾本人,才是王国秘科的第一目标。” “为了腾手里掌握的秘密。” 第397章 紧急任务 酒馆里,顶着所有人的吸气声,瑞奇缓声道: “什么秘密?” 泰尔斯死死盯着钎子,难以移开自己的眼神。 对当年那一夜的好奇与惊疑,战胜了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钎子没有马上回答。 诡影之盾的男人环顾四周,在看到所有人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之后,才满意地欠身一笑。 “那就是我今天来此的原因。” 他慢慢抬起头来,在眉毛下露出一对霎时变得锋利的眸子:“自渡海以来,腾就对璨星王室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我猜是他的过往身份使然。” “但是,血色之年里,接下那一笔不留退路的生意,连根端掉璨星王室?这实在太过了。” 瑞奇的手边,蒙面的男人冷哼一声。 血色之年。 听见关键词,泰尔斯无端地眼皮一跳。 “肯定有个理由,有个原因,让他对璨星如此着迷。” 钎子直起腰来,用淡然的目光一一回应着表情各异的诸人。 “六年前,作为我们在北地的负责人,我发出了指令:如有机会,刺杀来访的星辰第二王子。” 快绳在暗中轻捅了泰尔斯一下。 泰尔斯放下睫毛,装作没有看到对方发来的“怎么又是你?”的责备眼神。 钎子的话在继续,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但这个命令,却最终被腾阻止了。他甚至一反常态,冒险现身,就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手下人做出冲动的事情。” “他要那个王子活着,为此甚至派遣我去跟黑沙大公交涉。” 瑞奇皱起眉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动。 “从十八年前近乎疯狂地暗杀王室成员,到现在倾尽全力要保证那个王子的存活,”钎子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腾前后的态度变化,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举起一根手指,语气认真起来: “那个王子的存在,一定意味着什么。” 泰尔斯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抓紧了手心。 雇佣兵们低声骚动起来。 钎子不管不顾,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位最高的瑞奇:“拿下他,我就能找出腾的秘密,找出他为什么对璨星王室这么感兴趣的原因,找出他血色之年里,发疯似地接下那笔大生意的幕后真相。” “怎么说?要跟我们一起,发掘出这个秘密吗?” 雇佣兵们的骚动声越来越大,泰尔斯甚至能听见玛丽娜在背后咬牙的声音。 北地剑手克雷倾身在蒙面男人的耳边说着什么,但蒙面人只是轻轻摇头。 直到瑞奇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平息周围的窃窃私语。 “腾呢?” 雇佣兵的首领没有纠缠对方抛出的所谓秘密,而是轻声追问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 绕回这个话题,钎子的脸色就仿佛盖上了阴霾。 他跟瑞奇静静地对视着,但后者的淡然神色说明了他的态度与焦点何在。 钎子只能微微叹息。卡Kа酷Ku尐裞網 “生死未卜。” 灾祸之剑的为首三人同时皱眉。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情况不妙,很不妙,”钎子拢起双手,极快地接过话头,“从那之后整整六年,腾再没在组织里露过面,就连我也很少再收到他的指令,即便有……” 他凝重道:“包括我在内,组织里不止一个人开始怀疑影主的现状。” 听了钎子的话,瑞奇轻轻吸了一口气。 “所以,”灾祸之剑的“克拉苏”露出奇异的神色:“诡影之盾现在是一条无首的毒蛇。” 蒙面的剑手不爽地补充道:“这让它们更加危险:你永远不知道毒液会溅向何方。” 克雷轻哼一声,钎子只能报以尴尬的微笑。 “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瑞奇摇摇头:“发掘他的秘密,继承他未完的任务吗?” 钎子的笑容慢慢消失。 “毋庸讳言,腾失踪之后,诡影之盾正处在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钎子咳嗽了一声:“如我所言,拿下那个王子,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是对腾在这十几年里所作所为的一次总结。” 蒙面的男人轻嗤一声。 “听上去,你对你的主子很不满?” “不满?” 钎子先是脸色微妙,随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我身临此地,是为了把走投无路的诡影之盾,从绝境和困顿里拯救出来。” “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诡影之盾需要振奋,需要再起,需要新的刺激……” 蒙面人再次打断了他。 “或是新的领袖我猜你想这么说?” 钎子的话语登时噎在口中。 “腾来到西陆,已经有二十年了吧,”蒙面人一副所知颇多的口吻,冷飕飕地道:“二十年的‘影主’啊,对于诡影之盾在首领轮替一项的‘优良传统’而言,他在位的时间,确实长得有些过分了。” 钎子的脸色冷了下来。 “您大可不必这么暗示。” “我把这些秘辛公诸于各位之前,无非是为了赢取信任,”钎子冷冷道:“为了向你们证明:诡影之盾,至少我所领导的这一部分,已经不再是腾时期的旧观,而我们也不应承受那个时期的对待和污名。” 此言一出,蒙面的男人轻哼摇头,克雷则吃吃发笑。 接过钎子话语的出乎意料,是玛丽娜。 “可笑,”这个红衣的女人一副憎恨的口吻:“你觉得,我们能给一群阴沟里的臭老鼠什么样的‘污名’?” 听见这句反驳,钎子蹙眉望向瑞奇,却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对话被打断的不悦。 他只能叹了口气,转向玛丽娜。 “我并非在信口开河。” 顶着玛丽娜的仇恨眼神,钎子满怀伤感地道:“曾几何时,诡影之盾不是人人喊打的老鼠,曾经,我们也有着高贵可敬的理念。”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只见钎子深吸一口气:“千年前,最终帝国复立,各大强权初生,权力者和高位者掀起数之不尽的战乱、暴政、奴役、压迫,无助的世人们经历着一次又一次的饥荒、死亡、痛苦与折磨。” “于是,被逼到绝路之后,这么一群人应运而生:他们出身微末,名姓卑鄙,势单力孤,却挺身执刃,于弱势中以小博大,在暗影里舍命出击,用最原始最简单却也是最无力最笨拙的方式,刺杀暴君,抵抗暴政,反击强权,挡在统治者的无道与诸侯的暴戾之前,发出苦难庶民的声音。” “难得,”瑞奇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跟那些盲目动手的杀手们比起来,至少你了解你们组织的过去。” 泰尔斯眉心一动: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角度叙述出来的诡影之盾。 钎子欠了欠身,随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眼神飘忽。 “曾几何时,我们是苦命人的最后希望,是起义者的先锋使者,是反抗军的无回勇士,藉着难以想象的手段与代价,威胁、提醒、警戒那些身当高位却鱼肉百姓的暴君们:在统治者所投下的阴影里,永远有这么一块不安分的存在,时刻化身最坚贞最扎棘手的盾牌,守护着被他们踩在脚下,鄙若蝼蚁的人们。” 瑞奇一动不动,克雷和蒙面男人则用表情作出他们的回应:前者鄙夷,后者怒哼。 但钎子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你们怎么能这么无耻,把下作卑鄙的事情描述得如此伟大?” “最后希望?呸,”玛丽娜咬牙切齿地道:“渣滓们,你知道血色之年里,多少成千上万无辜的人,都因为你们而家破人亡么!” 钎子有些诧异地回望了玛丽娜一眼。 他表情复杂地道:“我不能说你是错的,姑娘。” 钎子低下头,叹息道: “事实是,千年过去,在绝望中誓死反抗的诡影之盾,已经在日复一日的随波逐流与无奈妥协里……堕落成了如今的这副污糟样子。” 他握紧拳头,似有不忿地从齿间咬出字来: “唯利是图,蝇营狗苟,浑浑噩噩,令人作呕。” 酒馆里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哇哦,一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诡影刺客,”克雷摇头讽刺道:“真少见。” 钎子依旧捏着拳头,仿佛没有看见其他人的目光,也没有听见克雷的讽刺和玛丽娜的哼声。 “尤其在腾到来之后,我们这种情况更是变本加厉,雪上加霜。” 他的面色发紧,呼吸加速: “就从十八年前,他蛊惑我们,联络各方,发起对璨星王室的行动,从那场震惊世人的大刺杀开始。” 泰尔斯的心跳越来越快:今晚的我家酒馆给了他太多情报。 钎子猛地抬头,咬牙切齿:“身为影主,他从来不曾泄露给我们那笔生意的雇主名单,却又极力蛊惑我们忽视背后的风险。” “腾说得很动听:诡影之盾已经受够了在穷街陋巷里出没,收下几个乡野村夫的臭铜子,找到有钱或没钱的男爵官吏,去为村里被偷杀的牲畜们讨回公道这种鸡厘狗剩的事情了,他还说,我们身当大任,且将直指根本。” 钎子环顾四周,眼里冒着愤怒的火焰,仿佛要找到认同。 “他告诉我们:藉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生意,星辰王国将从此坍塌。这代表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启,一个以混乱和迷茫为根的大时代,马鞭会抽响,鲜血会洒落,田地会燃烧,恐惧会发芽,一个让我们大放异彩,一改倾颓,扶摇直上的乱世,一如我们千年前的崛起在睡梦中惊醒的世界将再一次记住我们,然后再一次需要我们。” 钎子的话语绘声绘色,泰尔斯甚至能想象腾当时的口吻。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是…… 雇主名单。 泰尔斯注意到了这个词。 血色之年里,究竟是哪些人,想要看到璨星王室毁灭? 钎子吐出一口气,表情和语气同时黯淡下来。 “不得不说,他口才很好,手段高超,还挟着新上位的威势……一部分人被蛊惑了,还有一部分人,为性命所计,不得不服从他。” 克雷表现出他的轻蔑:“我猜你要说,你是那些‘不得不’里的一份子?” 钎子摇了摇头。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后果。” “看看吧,腾和他的疯狂计划,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钎子平摊双手,面色倾颓: “混乱?当然,血色之年的战乱简直是一团糟,遭殃的不只是平民,还包括我们这样的杀手刺客,乃至你们这样的雇佣兵如果每个人都有可能死在战争的兵锋下,那还要杀手做什么?烽火连绵的日子里,如果我们甚至都没法找到一块平整安静的土地休憩修整,那还谈何收买与暗杀?” “而那场大乱也没有持续多久至少持续不到我们的黄金时代到来就结束了。” 钎子表情挣扎,仿佛经历着地狱: “整整十八年,腾为我们四面树敌:诡影非但在星辰境内藏头露尾,无处容身,即使在星辰之外的世界里,也要面对秘科或者他们盟友的穷追不舍、赶尽杀绝,你无法想象我们在过去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一切都糟透了。” 钎子眼神冷酷:“那是一笔没有赢家的生意。” 泰尔斯心中一凛。 “大劫过后的星辰王国没有一败涂地,没有为我们开启刺客与诡影的黄金时代,相反,他们在废墟中爬起,新王的冷酷手段更甚以往,王座的大权独揽前所未有。我们曾经全心希冀与赖以为生的机会:无休无止的贵族恩怨和诸侯混战,竟然在新王的铁腕下慢慢消失,无处可寻,由星辰王国没落而许诺的混乱未来,非但没有到来,反而渐行渐远说来可笑,但有时候我们这些手下人甚至在猜忌:难道发起那场刺杀的腾,才是星辰王国的间谍?” 最后的叙述,钎子几乎是用一种连哭带笑的辛酸口吻说出来的。 让人不禁蹙眉。 瑞奇和其他人交换了眼神。 “您刚刚问,我对腾很‘不满’?” 钎子猛地摇头,眼里闪现忌恨:“不,您选的这个词汇太过简单,不足以形容我们对腾的感受之万一。” “二十年的时间里,腾为诡影之盾带来的。” “是灾难。” 酒馆里再次安静下来。 唯有泰尔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腾。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六年前,腾在龙霄城冒险现身,遇到了埋伏,奄奄一息?” 瑞奇的声音响起,把泰尔斯拉回现实。 钎子礼貌地点点头: “是?” 瑞奇摸着下巴,眼神清亮地轻笑道: “姑且不论你的话是否可信。” “小心如腾那样的人,又是如何在你经营以久的龙霄城里,被人发现自己行踪的呢?” 钎子面色一僵。 “所以,要么是你在信口胡诌,钎子,要么……” 瑞奇的笑容冷了下来。 “现在,跟我们打交道的这个人,是一个不甘人下,愤而弑主的……” 瑞奇的眼里呈现出死寂的冷色: “背叛者。” 酒馆里回复了窒息般吓人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钎子。 该死。 钎子搓了搓手心里的汗水。 这个所谓的克拉苏…… 瑞奇纹丝不动,等待着钎子的回应。 整整几秒钟过去了。 后者深吸了一口气。 “事实上,”终于,这一刻,钎子不再聚集笑容,而是满面冰寒,眼里露出狠色: “如果你从未忠诚于某人某物……” “又何谈背叛?” 此言一出,无论是克雷还是蒙面人,他们看着钎子的眼神更凌厉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瑞奇却笑了。 “你一定很害怕他,对么。” 灾祸之剑的首领平淡地道:“害怕腾。” 钎子的身影颤动了一下。 “无论是你下意识地模仿他的言谈举止,还是你刻意表现的愤恨与不满,都没法掩盖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畏惧。” 瑞奇仿佛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他于你而言,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一道没有边际的阴影,是么?” “你之所以这么想掌握他的秘密,是因为你迫不及待地,想要超越他,超越腾。” 钎子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嘴唇抖动着,却没有出声,似乎在挣扎。 好像他之前的所有雄辩滔滔,全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最终,瑞奇看着他的样子,啧声摇头。 “来吧,”瑞奇没有追问,而是倚着靠背打了个响指: “是时候,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钎子倏然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如此轻易地,就回到了他想要的正题。 “那么……” 只见瑞奇握紧双手,目露寒光: “为了可能的合作,你不妨告诉我一些,那个王子的事情?” 旁听着泰尔斯身躯一僵,尽力表现得自然一些。 “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几秒后,钎子做了个深呼吸,露出了笑容。 片刻后,一个衣着素朴的男人被带领着走进了酒馆。 新来的客人一身轻装,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奔波跋涉后的疲惫,但即使面对满屋子面色不善的剑手们,却仍然维持着自己的仪态乃至傲然,不卑不亢地一路走来,且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屋子里说话算数的人。 钎子满面笑容:“容我介绍,这是拉塞尔·维达男爵。” 随着他的话,新客人轻轻一躬。 泰尔斯微微一动,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见过这个男人。 但是…… 瑞奇微微蹙眉:“男爵?” 克雷脸现怀疑,轻声道:“维达,我记得这个北地人的贵族姓氏,好像是某个有封地的小封臣,小得不能再小。” 新客人抬起身子,露出一张沧桑却严肃的脸庞。 “撤掉尊称吧,”拉塞尔点头道:“我的封地早已被收回,爵位也被剥夺了。” 他板着脸色:“现在,我只是拉塞尔·维达。” “您过谦了,”另一边,钎子却扬了扬手,兴高采烈地补充道:“目前,您是我们最可靠的情报来源和合作对象,包括我们的后路……” 瑞奇的脸上现出怀疑:合作? 但新来的拉塞尔却没有任何要寒暄的意思,直接打断了钎子。 “我已经受够了巧舌如簧的外交辞令,”拉塞尔摇摇头,直直地开口: “所以我就直击主题了。” “几天前,我们收到了一则消息,”他脸色肃穆,声线低沉,让其他人不自觉地倾听:“有个线人在荒漠里秘密发现了泰尔斯·璨星的踪迹。”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声! 就连快绳也不再动弹了。 “线人已经缀上了目标,但是因为人手不足,又在敌人的地盘里,所以他不得不向我们求援,安排他们事后的撤离。” 拉塞尔皱眉道:“撤离的最后期限是昨晚,按照计划,我们的线人要带着他的王子俘虏来找我们。” 瑞奇听着对方的叙述,脸上的狐疑一直未曾消失。 泰尔斯则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但凌晨了,线人一直没有回应。” 拉塞尔吐出一口气,厉色道:“为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失败了。” “这就是我今天来此,打破惯例,紧急向你们双方求援的原因。” 拉塞尔看看堆着笑容的钎子,又看了看表情不看的瑞奇。 新客人咬牙道:“泰尔斯·璨星很有可能逃脱了我们的掌控,得到了营地的官方保护,而我们必须赶在大军回援之前,雷霆一击,夺回目标,时间紧急,越快越好。” 瑞奇和他的同伴们彼此交换了眼神。 “有任何线索吗?” 拉塞尔点点头。 “我们的线人,他是个雇佣兵,”拉塞尔环顾着周围,面色严肃:“在荒漠里用的名字是……” “大迪恩。” 第398章 背叛者的同盟 整间酒馆再次安静下来。卡Kа酷Ku尐裞網 “迪恩?” “大迪恩?光头迪恩?” 瑞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恍然道:“‘丹特的大剑’里,那个头脑灵活,身手高超,前途无量的迪恩?” 拉塞尔沉默不语,钎子则点头默认。 “你们的线人……埋得真是够深的啊。”瑞奇啧声摇头。 “嗯,丹特的大剑?”老板坦帕皱起眉头,挠了挠下巴。 瑞奇挑起眉毛。 等等。 那就是说…… 那个瞬间,包括被挟持的酒馆老板坦帕在内,许多雇佣兵们的目光都跟随着瑞奇,齐刷刷地转向另一边,汇聚在瞪大眼睛的泰尔斯,和满面呆滞的快绳身上。 搞什么? 重新成为焦点的泰尔斯愣愣地想道。 “嘿,”玛丽娜带着狐疑的眼神转向桑尼,低声道:“我记得,这两个人,是不是就在丹特的大剑……” 雇佣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瑞奇则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两人,似有所悟。 面对众人的审视,泰尔斯只能扯出微妙而尴尬的笑容。 “你真是出了个好主意啊,”承受着众人的目光,泰尔斯维持着表情,嘴唇不动地对快绳咬出不满的低音:“来找‘专业人士’处理尸体?” 他死命控制自己的目光,避免下意识地看向脚边的……那个人形麻袋。 “现在怎么办?” 泰尔斯的身旁,前埃克斯特王子也正抽搐着脸庞,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尴尬神色。 “冷静,冷静,”快绳擦了擦汗,对周围几位凶神恶煞的雇佣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总会有办法的。” 鲜血鸣笛之外的客人们注意到了这些小小的变化,但他们显然没有余力去顾及这些雇佣兵内部的小事。 只听拉塞尔咳嗽了一声: “总之那就是我们的目标,虽然最初的线索丢失了,但我们依旧有可靠的情报内线……” 但就在此时,瑞奇却把注意力从泰尔斯两人身上收回,举起了手。 “等一等,这位拉塞尔·维达先生。” 灾祸之剑的首领淡淡道。 随着他的话音,酒馆里的灯火微微晃动,带起人影沉浮。 瑞奇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我们还没答应跟你合作呢。” 拉塞尔愕然一怔。 这个带着贵族气派的男人板起脸色,看向钎子。 “当你通知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说服他们了?” 钎子摊了摊手,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好事多磨嘛。” 拉塞尔的眉头一皱一松,恰到好处地抑制住自己的不满。 “我们并未达成任何协议,这位维达先生,”瑞奇微笑道:“事实上,我们在行动前夕突然迎来了你们这群不速之客,开口就要跟我们‘合作’……直到现在,我们依旧很是‘惊喜’。” 克雷轻哼一声,迎合瑞奇的话。 周围的雇佣兵们纷纷按住兵器,脸现不悦。 钎子对拉塞尔扬了扬手:“所以必须要由您亲自到场只有我可远远不够。” 看着灾祸之剑们不善的表情,拉塞尔略有恍然。 他读懂了现场的气氛。 “好吧。” 他点点头,很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绷紧的脸庞上流露出一股干练。 这让泰尔斯莫名熟悉。 “鲜血鸣笛,或者说灾祸之剑的各位,”拉塞尔举起一根手指: “我想我们务必达成这样一个共识。” 瑞奇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们意图劫夺白骨之牢,”拉塞尔环顾一圈,举起第二根手指,表情严肃:“而我们志在俘虏星辰王子。” “在刃牙营地里,这两件事不可能分开完成。” 瑞奇微微眯眼。 “如果你们今晚就入侵了白骨之牢,”拉塞尔凝重道: “那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整个刃牙营地就会被惊醒,数以千计的正规王国武装将如潮水般漫过这里,带来警戒线,搜查队,巡逻兵,所有你想得到的麻烦。在那之后,我的人再想搞定星辰王子,就已经不可能了。” 拉塞尔向着钎子示意了一下,后者谦恭地点头认可。 泰尔斯更加疑惑他们的关系了。 拉塞尔话锋一转:“同理,如果我们今晚劫走了星辰王子,不到天亮,营地里就会警钟大作,任何可疑的势力、集会,包括雇佣兵团,都会成为星辰人首先开刀的目标,彼时你们再想对白骨之牢动手,就更是难比登天。” “结论很明白:我们像绑在一根绳索两端的两个人,如果我们不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如果我们不管不顾地各行其是,”拉塞尔转过身来,话语带着满满的力度: “那不过是两头徒劳,没人能得偿所愿。” 瑞奇和克雷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见彼此眼中的谨慎。 “所以,诸位,你们理解我们不请自来,深夜登门的原因了吗?” 拉塞尔无视着周围的兵刃,大声道: “也理解我们彼此合作的必要性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钎子在一旁用右手虚拍着自己的左手腕,微笑捧场。 瑞奇用凝重的眼神盯着新来的客人,久久不言。 直到拉塞尔不耐烦地咳嗽催促。 “你的口才很好,”瑞奇努了努下巴,淡淡道:“看着也不像是诡影之盾的人。” “维达……你究竟是谁?” 拉塞尔顿时一滞,并不作答。 但瑞奇身侧的蒙面人开口了。 “我想起来了。” 蒙面人斜眼瞥视着拉塞尔,冷哼道:“克雷,你刚刚说,这家伙的姓氏似乎出自某个龙霄城麾下的小家族?” 克雷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瑞奇转向他的同伴。 蒙面人幽幽地道:“六年前,努恩王委任了一个颇有贤名的低级贵族,作为埃克斯特的使者,出使星辰王国,进入复兴宫,去为身死异乡的摩拉尔王子讨回公道。” “那个使者的名字,跟这家伙恰好一致。” 这一刻,拉塞尔微微一震! 但他不是唯一表现失措的人。 酒馆的另一边,泰尔斯把自己的惊讶掩藏在一声低低的咳嗽里,身边的快绳则一脸“怎么又是我”的委屈样子。 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泰尔斯·璨星和拉塞尔·维达。 确实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所以说……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拉塞尔,又看看钎子。 埃克斯特,诡影之盾。 今天在这里的,都是六年前曾经的“老朋友”。 而唯一能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线索…… “努恩王和查曼王同时委以重任,但你却失败了。” “告诉我,维达男爵。” 只听蒙面人不屑地开口:“对北地人而言,一次失败透顶的耻辱出使,一定让你很困扰?” 拉塞尔·维达的脸色顿时铁青起来。 钎子咳嗽了一声,出来缓颊:“我们可不可以……” 但拉塞尔打断了他。 “我不否认我的失败。” 曾经的埃克斯特使者握拳肃声道:“那确实是我人生中的污点。” 他的声音轻轻抖动着: “而我也付出了代价:我已经不是男爵了。” 蒙面人轻嗤摇头。 “我猜,龙霄城不是无缘无故才剥夺了你的爵位?而黑沙领也没法再给你什么补偿?” 蒙面人慢慢走到拉塞尔面前,俯视着他的双眼。 “毕竟,没人喜欢一个明面上忠于龙霄城,背地里却和黑沙领狼狈为奸的背叛者。” 他冷冷道。 此话一出,拉塞尔猛地抬头! 曾经的一国使者愤然怒视着蒙面人。 但蒙面人似无所觉,继续轻笑道:“所以你也就只能来异国他乡,负责些见不得光的事务了。” 拉塞尔的拳头越握越紧。 瑞奇和克雷等人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一幕,倒是一旁的钎子皱起了眉头。 “一个背叛了影主的诡影刺客,一个背叛了先王的北地贵族,”蒙面人继续讽刺道:“背叛者加背叛者,真是好组合。” 拉塞尔重重地哼了一声。 “还轮不到你们来评价我,雇佣兵。” 他咬牙瞥视着酒馆里的鲜血鸣笛。 “按这个说法……”拉塞尔怒气冲冲地道:“今夜在此的我们,无论哪一方,都是可耻的背叛者。” “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终结之塔的叛徒罢了!” 话音未落。 “锵!铿!” 不止一道兵刃出鞘声,在这个瞬间倏然响起! 玛丽娜早已双剑在手,桑尼也咬牙掣出自己的斧头,而更多的雇佣兵则齐齐向前一步,不怀好意地逼向口出不逊的使者。 酒馆里顿时杀气弥漫。 不安感强烈的泰尔斯强行忍住向武器伸手的**。 “悠着点儿,各位!” 钎子的声音在满布杀气的雇佣兵之间响起: “我们不是来这儿打架的。” 剑拔弩张的时刻,只见瑞奇轻轻地举起右手,仿佛司空见惯。 他轻轻地摇了摇手。 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这才心有不忿,却令行禁止地收回兵刃,退回原位。 看向拉塞尔的眼神却越发不善。 “我懂了。” “一个风光不再却心存不甘,只能在边境地带做些无关紧要庶务的失势贵族,”瑞奇平淡开口:“想要靠一场难得的功绩,赢回主人的信任。” 拉塞尔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所以,拉塞尔·维达,你代表的是查曼一世。” “埃克斯特的弑亲之王。” 瑞奇的语气略见凝重。 而他话语的内容,更是让一众雇佣兵们爆发了一股不小的骚动,纷纷交头接耳,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泰尔斯感觉到,身边的快绳颤了一下。 等等。 泰尔斯下意识地感觉到疑点。 好像哪里有些对不上号? 拉塞尔是查曼王的使者,而他的线人是迪恩。 迪恩发现了泰尔斯的踪迹,所以通知了拉塞尔。 而拉塞尔从迪恩的失约里察觉了不妥,想要挽救局势?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瑞奇打量着拉塞尔,道:“你的国王,有意拉拢我们?” 拉塞尔抬起头颅,表现出一股淡淡的高傲。 “如果你们能跟我们合作,”拉塞尔轻声道:“一起带着有价值的战利品回到埃克斯特,证明自己是一支能战之师,陛下当然不会吝惜他的报酬和赏赐。” 瑞奇扬了扬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但很快,他跟克雷与蒙面人对望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雇佣兵们也发出讥笑。 在笑声中,拉塞尔的脸色越来越紧。 终于,灾祸之剑们笑够了。 “钎子啊,难怪你有底气,背着腾搞这些小动作。” “你和你的诡影之盾,”瑞奇摇头感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弑杀亲兄的冷血国王混到一起的?” 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 泰尔斯突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天,当他和塞尔玛在伦巴的马车上时所看到的,黑沙大公与钎子当面对谈的那一幕。 拉塞尔狠狠蹙眉。 但一旁的钎子却笑逐颜开,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觉悟。 “如我所言,我不仅仅能为诸位提供劫狱的手段,”钎子举起双手,转身迎向酒馆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笑容: “还能为你们带来逃离星辰威胁的办法也许还会是你们日后托身庇护的选择,从此不再有躲避和遮掩,不再有隐藏和逃命,不再有恐惧和担忧。” 雇佣兵们再次开始私语。 瑞奇喃喃着重复道:“托身,庇护?” 钎子点点头。 一边的拉塞尔肃穆地整了整衣服。 “一旦事成,”拉塞尔正色道: “我承诺,陛下的麾下肯定会有贵方的一席之地,而有了埃克斯特的庇护和支持,你们就无须畏惧星辰王国的威胁和报复无论那是多大的麻烦。” 瑞奇沉吟了片刻。 “前提是我们必须归附从属于他,成为查曼·伦巴的看门狗和牧羊犬?” 他直直望向钎子,笑容仍在,眼里却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寒意。 “告诉我,钎子,你把自己和诡影之盾,卖了怎样的一个价码?” 这话毫不客气,连厚脸皮如钎子这样的人也不由得为之一僵。 但钎子很快就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搓了搓手。 “这与价码无关,而与市场和需求有关。” 钎子像个最职业的商人那样,堆着笑容娓娓道来:“十八年前,腾声称想要创造一片适合诡影之盾生存的土壤,于是乎他主导了那场震惊世界的刺杀。” 蒙面人不屑地哼声。 泰尔斯握了握拳头。 从他踏上王子之路以来,许许多多的迹象都表明,璨星王室在血色之年的刺杀蹊跷众多,关系深远,更影响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 而那场刺杀的源头…… 就在眼前。 “但腾错了。” 钎子斩钉截铁地道。 “最适合我们刺客的时代并不是饿殍遍野的混乱之世,更不是太平无争的贤明盛世,”他提高音量,满面严肃:“而是一个和平与冲突交替,一个机遇与危险并存,雇主与目标同在的适中时代。” 瑞奇蹙起眉头。 “众所周知,我们是刺客,是行险一搏、视死如归的壮士,”钎子沉稳地道:“而你们是雇佣兵,或者是为人挥剑的剑手,或者是贩剑的不管你们想怎么叫。”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刺杀者与雇佣兵,抛开其他一切,我们都是借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过活,为人卖命的存在,这样才能维持各自的正常运转可你认为,归根结底,是什么支撑着我们两者的生存?” “金钱,**,憎恨,仇怨,理想,未来,希望,还是爱与正义?” 钎子的话让许多雇佣兵们面色古怪,但更多的人开始默默思索。 但钎子随即大步转身,断然开口: “都不是!” “真正支撑我们生存的,”他罕见地冷酷道:“是那些呼唤我们出手的需求。” 只见钎子厉色沉声: “是权力。” 他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慢慢握紧。 “权力,这才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基础,就像战争之于英雄,白骨之于名将。” 瑞奇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钎子转过一圈,似乎要说服酒馆里的每一个人: “无权者想要掌权、夺权,有权者想要扩权、集权,所以他们找到了我们,或雇佣或收买,用突破常规的手段来填补权力的真空或消耗过度的权力。” “而我们?我们就是一群以权力为食的凶兽,在反抗者或统治者的野心与宏图里寻找生机无论你们还是我们,无论刺客杀手还是雇佣兵,我们生来就活在权力的夹缝之中。”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这个诡影刺客的理念。 克雷皱了皱眉,蒙面人则更干脆地呸了一声。 “腾也许是个疯子,他的狂妄和不自量力,最终招来了自己的末日,”钎子不为所动,继续道:“但他用来说服我们的初始意图是没错的:我们,诡影之盾需要一个适合我们生存的时代,就要主动去创造它,而非等待着时代来淘汰我们。” “而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权力对我们的需求一个强大却仍然需要我们的权力,这才是保证我们生存的东西。” 钎子再度转身,面对着灾祸之剑的三人,眼里散发着不常见的狂热: “所以我们需要这么一个权力,一个同时拥有国家与军队,土地与人民的统治者,来购买雇佣我们的服务,维系我们的存在。” “但他不能太强,强得试图掌控我们,企图吞并我们,就像星辰王国掌控秘科,也不能太弱,弱得支撑不住我们,保护不了我们,就像安伦佐公国可怜的雀尾卫队。” 钎子竖起一根手指,扯着嘴角点头:“这,才是刺客和佣兵们常青不朽的秘密。” 刺客结束了自己的演讲,但雇佣兵们却相继狐疑地望着他。 “所以,这就是你为我们找来的权力?弑亲之王?”瑞奇挑了挑眉。 钎子无奈地出了一口气。 “多亏了腾,星辰王国已经是我们注定的敌人,而且星辰正在恢复,正在崛起,这对我们而言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种情况下,我猜,剩下的选择就不多了。” 钎子露出神秘的笑容,像是想起了什么: “而我不得不说,查曼陛下是位很特殊的国王。” “况且,查曼一世很符合我们的标准:他本身强大而有力,不久前刚刚完成黑沙领的整肃,一跃成为埃克斯特境内最说一不二的领主;其次,埃克斯特正在内斗,他虽然势头正盛,却也居于忧患,大公摩拳擦掌,外敌虎视眈眈,领内争议难平,而查曼王的雄心却很不巧地包容四海他会需要我们的。” 钎子说着话,与一边的拉塞尔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疑虑解决了吗?”拉塞尔淡淡问道:“顺便一句,以上所有情况的前提,都是我们今天能不负众望地完成任务,夺回目标。” 但瑞奇显然有些别的看法。 “权力,才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基础?” 他搓了搓自己的下巴:“有趣的说法。” “但你少说了一半,钎子。” 钎子扬扬手,表示洗耳恭听。 拉塞尔皱起眉头,似乎为这群人的不合作而不满。 瑞奇身体前倾,食指指向拉塞尔。 “弑亲之王,或者任何强权,在他们步步发展起来的时候,就会慢慢攫夺住我们的咽喉,而等到他彻底强大起来,就不会再给我们留下太多选择,”他的目光慢慢聚焦起来: “他会把你们变成传扬小道消息的暗室和秘科,把我们变成守门扫地的白刃卫队和王室卫队,如果你不愿意……” 蒙面的男人怒哼了一声,抱起双臂。 “再者,一旦查曼·伦巴强大起来,强大得足以保证一方稳定,一国昌盛,一世平安……”瑞奇冷笑一声:“如你所言,钎子,太平无争的贤明盛世,并不适合刺客。” 钎子笑而不语,拉塞尔则纹丝不动。 “所以,你想要的不是效忠或依附,”瑞奇的话语陡然一转,寒意阵阵: “而是寄生。” 钎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想的不是依附或归属,而是像血蛭一样寄生在查曼王的身上,在为他服务的同时,借他的力量壮大自己,借他的身影掩护自己。” 瑞奇直指人心,一针见血地道: “而等到他强得足以脱出你掌控之际,在这个世界的浑浑噩噩与死气沉沉即将被强权的壮大所打破的时候,就是时候抛弃他了,用他为你打造的利刃和指爪对付他,暗助他的对手,加入他的敌人,找到你的新寄主,始终保证自己处在权力的夹缝里。” 这下,连拉塞尔的表情也变得很难看。 “就这样,寄生,生长,搬家,再寄生,再生长,一遍遍重复你的循环,和权力共生,与冲突并立有权力的地方,就有诡影的身形。” 蒙面人轻哼一声,以示赞许。 “小心了,维达男爵,”瑞奇冷冰冰地道: “血蛭们吸了太多的血,也是会反噬的。” 他的语气让钎子和拉塞尔都面色凝重。 瑞奇注视着拉塞尔,后者背着双手,拧紧了眉毛。 几秒种后,瑞奇才再度开口。 “然而……” “今夜,我们可以合作,无论目标是白骨之牢,还是那个王子。” 第399章 内线 那一刻,钎子和拉塞尔齐齐挑眉,对视一眼,难以掩盖心中的讶然。 这家伙,刚刚不是还…… 可瑞奇又举起一根手指: “但你要明白,这只是出于现实的考虑无论哪一边先完成目标,另一方都会陷入困境,所以我们唯有合作一途。” 他静静地望着钎子,又看看拉塞尔。 “在此之外,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上了你们的贼船。无论我还是我的兄弟们,塔外传承者自有信条和宗旨,更自有方法生存,也不承认什么依赖权力之类的狗屁理论,如果伦巴或是你们以为能借着我们和星辰的恩怨来要挟我们站队……” 瑞奇语气一寒: “那你们就犯错了。” 蒙面人哼声道:“大错。” 酒馆里的灯光再度齐齐摇晃了一下。 映照得瑞奇的表情格外严肃。 钎子深吸了一口气,笑容灿烂:“我猜,这算是‘合作愉快’?” 瑞奇盯了他半晌,这才弯起嘴角: “就是这样。” 下一秒,雇佣兵们齐齐出了口气,回复了活力。 仿佛首领的话盘活了气氛。 “那就动手吧,”钎子眉飞色舞地道:“从那个王子开始。” 这个刹那,泰尔斯心中叫糟。 诡影之盾,灾祸之剑,查曼王三方人马形成了同盟。 目标是……他自己。 这可真不妙。 尤其是,某人就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叫天不应,叩地不灵。 酒馆里,本来矛盾重重的三方重新坐下来商讨计划。 “所以,你们想要找到一个本来握在手中,却又再次脱出掌控的王子,”瑞奇叹了口气:“有那么难吗?” 拉塞尔怒哼一声。 “有那么难么?”埃克斯特的前男爵讽刺地重复了一句。 “三个多月来……” 拉塞尔不忿地捏紧拳头: “为了那个破王子,暗室与秘科在边境火拼连场,死伤枕藉。” “查曼陛下的人马在国境内外损兵折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从龙霄城、祈远城到大荒漠,处处乱成一团,兵荒马乱。” “就连诡影之盾的人手也损失惨重,他们甚至有一个荒漠里的安全据点,是被莫名其妙出现的兽人毁掉的。” 钎子闻言露出苦笑。 泰尔斯则心中一凛。 三个多月来…… 拉塞尔抱着双臂,不怀好意地反问道:“现在,你们仍然觉得‘有那么难’么?” 瑞奇轻哼出声,看向克雷和蒙面人。 “我们要的是白骨之牢,或者说,要的是在那下面关押的人,”蒙面人沉稳地道:“时间上,预计破晓就发动,我们的人会随着‘我家’补给车进入牢里。” 酒馆老板坦帕哭丧着脸,趴伏在桌子上。 “很好,看看我们能做什么……”钎子挠着下巴道。 “不,”另一边,拉塞尔断然回绝了这个计划: “那个王子,泰尔斯·璨星还没有找到,而一旦你们攻入了白骨之牢,就会惊动营地。” 泰尔斯心中叫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仔细听着他们的商议,试图从中找到机会。 “你们必须推迟行动,一天或两天,”拉塞尔咬牙道: “直到我们找到王子的下落,周密计划,最好彼此配合,先后行动。” 但灾祸之剑一方,克雷却摇了摇头。 “不可能,”克雷不容拒绝地道:“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破晓就必须出发除非我们还能逼着这个老板,像没事人一样再经营一天?” 坦帕一个激灵,连忙开口:“插句嘴,我是没有问题的,肯定能好好演戏,只要你们事后放……” 但是拉塞尔打断了他。 “泰尔斯王子必须被送到黑沙领,否则一切免谈。”面对这一点,他十分强硬。 克雷想要再度开口,可是钎子发声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诸位……” “如果要合作,那我们就必须相互体谅,”诡影之盾的代表人好声好气地劝着两边的人:“尤其是现在到破晓,还有好一段时间,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有那个王子的消息的。” 瑞奇神色一凛。 “怎么说?” 钎子露出狡猾的笑容:“我们有内线,如果刃牙营地知晓了王子的下落,我们也马上就能知道。” “内线?”瑞奇皱起眉头: “你最好说得再详细一点,我们不想把这么大的行动押在不清不楚的承诺上。” 钎子吐出一口气,看了看酒馆周围的雇佣兵们。 但瑞奇完全没有要把他的属下撤离的意思。 最终,钎子只得扬扬眉毛,目光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出秘辛: “我们有耳目在里面威廉姆斯的‘怪胎小队’。”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们齐齐一怔。 就连泰尔斯也悚然一惊。 “白骨之牢里出来的,那群异能者‘怪胎’?” 蒙面人的语气里满是怀疑:“那些渣滓……可靠吗?” 钎子耸了耸肩。 “当然可靠,我们的内线是威廉姆斯最信任的队长之一,消息渠道没有问题。” 瑞奇抬起眉毛:“威廉姆斯的人……能确保他的忠诚?” 钎子走了两步,露出阴冷的笑容。 “事实上,我们不需要他的忠诚,因为他还要依靠着我们才能搞来横财,去给他的妻女治疗遗传的绝症我们只需要他对家人的忠诚就够了。” “你们就靠着这个来要挟他?” 拉塞尔蹙眉道:“一旦他脱出掌控……” 钎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摆了摆。 “当然不止这个,”钎子冷冷道:“要知道,我们要暗中定期给他的妻女下毒,也是很耗钱的啊。” 这话里蕴藏的意思,让所有人心中一寒。 “卑劣。卡Kа酷Ku尐裞網”蒙面人不屑地评价道。 钎子欠了欠身。 “谢谢,”他毫不羞惭地道:“这对于我们是夸奖。” 泰尔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计划到行动的细节,他们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这意思就是…… 不准备放他们这群无辜群众离开了啊。 泰尔斯瞥了身旁一脸无辜样的快绳一眼,摇了摇头。 也许,也不是那么无辜。 瑞奇咳嗽了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 “所以,你们就靠着这个来等待王子的消息?” 钎子眨了眨眼。 瑞奇看着他,笑了。 “这样吧,我们有另一条内线。” 钎子眼前一亮:“哦?” “比你的更可靠,”瑞奇看向身侧的蒙面人: “一个星辰贵族,翼堡伯爵麾下的新秀,擅长作战,独自领兵,深得信任。” 钎子的脸色变了。 “哇哦,一位新贵族,”他深吸一口气,难掩兴奋:“在血色之年后……那还真是我们搞不到的。” 但钎子随即谨慎地追问:“恕我冒犯,如果他是星辰人,那他的可靠和忠诚……” 这一次,玛丽娜站了出来。 她用一贯以来的鄙视眼神瞥着钎子。 “不需要怀疑他的忠诚。” “这可不一定,”钎子冷哼道:“我刚刚道出了我们的秘密,而贵方是否也需要……” 可不等他说完,玛丽娜就怒而打断:“不需要!” 只见用双剑的红衣女郎咬牙道: “他是我的未婚夫……至少曾是。” 钎子的眼眶倏然睁大。 就连泰尔斯也吃了一惊。 等等。 未婚夫。 如果玛丽娜是某位星辰贵族的未婚妻,那就是说…… 但不等他思考仔细,蒙面人就寒声发话了:“这样够了吗?” “爱与婚约这个远比你们用来控制人心的卑劣手段,可靠得多。” 钎子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我能冒昧问问你的姓名吗?” 玛丽娜微微一顿。 她看向瑞奇。 “对于过去,你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好姑娘,”瑞奇朝着他点点头,释放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你已经获得了新生,只为自己而活。” 玛丽娜像是从对方的话中获得了什么力量似的,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昂首挺胸…… “我是玛丽娜,”这一刻,红衣姑娘的浑身散发出一股陌生的严肃感:“玛丽娜·诺福克。” 泰尔斯皱起眉头,对这个姓氏感到陌生。 但其他人可不一样。 “等等,诺福克,这个姓氏……”钎子皱起眉头,想起了什么。 他不用迷惑太久。 “十八年前,你们在索达拉城卑鄙刺杀了星湖公爵,约翰·璨星,”玛丽娜浑身颤抖,抓紧自己的双剑,盯着眼前的诡影刺客,冷冷地道出真相:“然后嫁祸给了他的亲卫,我的叔叔,塞伯·诺福克。” 约翰·璨星! 泰尔斯微微一颤。 那是…… 星辉战神。 与之有关的人要塞之花和老兵杰纳德的形象在他眼前出现。 钎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红衣姑娘。 “因为这桩大逆的罪名,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几乎是诺福克家族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年里,被新加冕的凯瑟尔五世,处以极刑。” 玛丽娜声音颤抖。 但她马上咬紧了牙齿,用难以想象的坚韧,咬出下面的话:“除了我。” “最后的诺福克。” 酒馆里安静了一瞬。 钎子带着难言的表情,点了点头: “现在,我知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愤慨了。” 桑尼拍了拍玛丽娜的肩膀,把浑身发抖的她拉到一边。 钎子沉默下来,拉塞尔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默然无语。 酒馆里,一时间只剩下雇佣兵们的呼吸声。 瑞奇叹了口气。 “很好,所以,现在我们有两条内线,我马上就吩咐下去。”他挥了挥手,蒙面人随即点头。 “但在那之前……” 瑞奇话锋一转。 跟随着他语气变动的,还有他的目光。 “说起来还真巧……” 下一秒,瑞奇的眼神幽幽转动。 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两位久未发言的客人身上。 “那边的两位‘丹特的大剑’,旁听了这么久,也该有些反应了吧?” 那个瞬间,泰尔斯轰然一震! 快绳也浑身一僵。 丹特的大剑。 完了。 他还记得! 酒馆里,钎子用暗中瞥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拉塞尔皱着眉毫不留情地审视两人,克雷的观察显得细致而谨慎,蒙面人则从眸子里发出幽幽冷光,让泰尔斯不寒而栗。 两位王子知道,他们的好运过去了。 从这一刻起,两人再也不能装死了。 于是他们僵硬地直起腰来,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慢腾腾地转向瑞奇。 就像身体里装了生锈的老齿轮一样。 “别紧张,我只是问问,但是……” 瑞奇挑起两根手指,指着两人,淡淡地道:“你们不是凑巧才出现在这里的吧?” 第400章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面对无可逃避的质问,泰尔斯和快绳带着无比悲怆的心情,木木地对视了一眼。卡Kа酷Ku尐裞網 怎么办? 这是他们唯一能从对方眼中看出的意思。 却无从解答。 “嗯?” 瑞奇催促道:“难道说,你们还需要像刚刚一样,来点‘动力’?” 想起刚刚的感觉,快绳顿时颤抖起来。 怎么办? 面对着众人怀疑加深的目光,看着快绳恐惧的眼神,泰尔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我们……” 怎么办? 他捅了捅快绳的腹部,希望对方能有主意 快绳抖了两下,尴尬地接过话:“那个……” 他只蹦出一个词,就使劲踩了踩泰尔斯的脚面,紧急求助。 瑞奇好笑地看着他们的表演。 泰尔斯不忿地回瞪了快绳一眼,用拖音接过话:“其实啊……” 他的大腿狠狠地撞了撞快绳,表示赶紧接下去。 快绳难以置信地剜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是这样子的……” 瑞奇笑了。 笑得很开心。 “算了……” 瑞奇摆摆手,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幽默地摇摇头,眼里却冒出一丝精光:“你们为什么不原原本本地,把到达这里之前的事情,都给我们说一遍呢?” “尤其是……迪恩的下落?” 此言一出,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凛! 糟糕。 “你们似乎是,要来找坦帕做生意来着?”瑞奇搓了搓手指,回忆着什么:“好像是帮他杀个人?” 两位王子望向坦帕。 酒馆老板坦帕挑了挑眉毛,面对两人求助的眼神,干笑两声:“那个,我也不晓得啊……” 泰尔斯和快绳又是齐齐一僵。 然而,不少人的眼神都慢慢转向了他们脚底的那个麻袋。 那个…… 人形的麻袋,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冒出了冷汗。 怎么办? 很快,瑞奇的狐疑视线也慢慢地转动了。 转向那个麻袋。 糟糕。 这一瞬,泰尔斯的思维仿佛冻结住了。 瑞奇的眼神锁死在麻袋上,慢慢开口:“所以,你们要杀的究竟……” 就在此时 “你说对了!” 泰尔斯倏然提高音量,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挺胸抬头! 从瑞奇到钎子,再到拉塞尔和克雷、蒙面人,都皱起眉头,不解而怀疑地看向这个表现异常的少年。 唯有旁边的快绳,还愣愣地看着站着的泰尔斯:啊?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咚。 剧痛之下,快绳表情一肃。 下一秒,快绳蹦了起来! 他绷直身体,在微微颤抖中,面色苍白地道:“我们的确不是凑巧才出现在这里的!” 众人被突然爆发的快绳吓了一跳,越发疑惑。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不断想象着印象里一切有着嚣张样子的人,带着只有自己能发现的喉部抖音道:“切,我们是带着使命而来的……” 他直视着瑞奇仿佛能看透秘密的双眼,对自己不断重复:不能示弱不能示弱不能示弱…… 缺口。 从刚刚听到现在。 他需要找到一个缺口。 保证自己的安全,逃离这个必死之局! “使命?” 瑞奇品味着这个词语,眯起眼睛: “是么?” 这一次,不等泰尔斯提醒,快绳就无师自通地抱紧双臂。 他冷笑一声,用一股贵族特有的高傲感,睥睨着酒馆里的众人。 “当然,”前埃克斯特王子浑不在意地努努下巴:“怎么,那位故事无比悲情的玛丽娜小姐,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就真的只是两个深夜撬锁的小贼头吧?” 玛丽娜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想象,刚刚怂成一团的小贼,现在居然是这副模样。 缺口。 泰尔斯对自己道。 缺口! “拉塞尔·维达。”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位狐疑的使者。 显然,六年后,加上他的变装,无论是钎子还是拉塞尔,都已经认不出当初的星辰王子了。 这让泰尔斯心安许多。 他用想象中某个死人脸的口吻,傲然开口:“你是查曼王的人,但你真的确定,在荒漠里,是迪恩主动联络了你?” “只为把王子俘虏回黑沙领?” 拉塞尔微微蹙眉,看向两人的目光微微一凝。卡Kа酷Ku尐裞網 快绳用余光扫了泰尔斯一眼,后者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拜托别捅娄子! 泰尔斯轻咳一声。 “迪恩的任务,原本就不是去搜索泰尔斯王子的。” “据我所知,不久前,迪恩自己还不敢确定,目标究竟是否泰尔斯·璨星呢。” 拉塞尔微微一动。 这让钎子和瑞奇都忍不住扫了前男爵一眼。 “你根本就不是跟迪恩一伙儿的人,”只听泰尔斯自得地道:“说吧,你是截获了迪恩的情报?还是收买了他的联络人?” 拉塞尔狠狠皱起了眉头。 他的反应,让钎子和瑞奇看向拉塞尔的目光带上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 他这是在赌。 在赌两则分别从查曼·伦巴和迪恩本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是否对得上号。 如果不对……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 拉塞尔蹙眉盯着泰尔斯,目光沉重,带着深深的疑虑。 泰尔斯只觉心跳加速。 终于,数秒后,拉塞尔轻哼了一声。 “你们两个,”只见拉塞尔阴沉着脸色,冷冷问道: “究竟是谁?” 很好。 赌对了! 泰尔斯在心里翻了个跟头! “回答他的问题,”瑞奇似乎决定不再猜疑自己的同伴,他把矛头重新指向泰尔斯两人,寒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随着他的话语,雇佣兵们纷纷上前一步,神色不善。 周遭顿时敌意满满。 就连钎子也把手按在了怀里,淡淡地瞥视着他们。 快绳一个激灵。 但泰尔斯按住了他。 “唉,”泰尔斯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也许是时候了,快绳。” 快绳竭尽全力,才把突兀而出的惊疑给掩盖下去。 重新换成淡淡的、满不在乎的回应: “你确定?” “嗯,”泰尔斯扫了一眼周围,叹息道:“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呢。卡Kа酷Ku尐裞網” 快绳眉心一跳:啥? 什么选择? 但他压住了自己的疑问,耸了耸肩,很配合地、把话题轻描淡写地抛回给泰尔斯:“那就干吧。” 在众人警惕而怀疑的目光下,泰尔斯吹了声口哨。 他在灯光的照耀下,露出一个阴冷而不怀好意的笑容:“星辰闪耀,黯淡处漆黑一片……” 此话一出,包括快绳在内,酒馆里的诸人齐齐一愣! 但几乎同时,闻者的脸色顿时一片凝重:瑞奇咬住了牙齿,钎子后退了半步,拉塞尔难掩惊讶,但无一例外,所有人全都按住了自己的兵器! “锵!唰!” 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拉出了锋刃! 诶? 不太对…… 泰尔斯一个激灵,连忙捅了捅快绳! 几乎被唬住的快绳灵机一动,接下泰尔斯的下半句话:“巨……巨龙凌空,龙翼下阴影无穷!” 这话让所有人又是一怔! 许多人硬生生地停下了拔剑冲锋的动作。 泰尔斯这才舒出一口气。 好险,幸亏,早知道…… “你们……”瑞奇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人。 放松下来的泰尔斯抬起拳头,轻咳了一声,轻笑道:“没错,我们就是秘科……” 所有人的眼神又是一跳! 这一次,轮到快绳狠狠地杵了泰尔斯的肚子一肘! 砰。 泰尔斯一个颤抖,意识到自己失言的他吓得连忙扭转话锋:“……的死敌!” 差点没把舌头咬住。 快绳暗暗呼出一口气,发誓再也不能跟这个大舌头一块行动。 寂静。 绝对的寂静。 眼前,几乎所有人,都瞪着仿佛死人一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诧异,惊奇,不可思议。 酒馆里的灯火不断摇曳,映衬得里面的气氛也变换不停。 让人窒息。 “我的名字是‘赛卡’,如你们所见,”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在快绳身侧抱起双臂,冷冷地道:“我们是‘暗室’的人。” 快绳很知机地冷哼一声,带着可恨的笑容,对着周围伸手欠身: “我是快绳。” “尊敬的卡珊女士,托我向各位问好。” 时间仿佛静止了刹那。 那一刻,无论是瑞奇、钎子还是拉塞尔,他们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好几秒钟过去了。 “不可能。” “以你的年纪,”瑞奇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调整着大起大落的心理,对泰尔斯道:“来做密探,是不是太早了点?” “嗬,”泰尔斯轻笑一声,胸有成竹:“太早?” “您也许不知道卡珊女士八岁起就开始接下任务,跟王国秘科生死周旋了呢。” 瑞奇紧紧皱眉,打量着泰尔斯的眼神一刻也未曾放松。 “暗室?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钎子带着低沉的嗓音,默默地问道。 快绳冷笑一声,看上去就像是嘲笑对方的无知。 “没人告诉你们吗,诡影之盾的朋友们?” 泰尔斯,哦,不,是暗室的新任探子,少年人‘赛卡’扬了扬手,对着脸色铁青的拉塞尔笑道:“迪恩不是查曼王的探子和线人,他是我们暗室的人,你们的情报是从他那里‘偷’来的。” “这位拉塞尔先生的话,并不全是真相呢。” 拉塞尔做了个深呼吸,脸颊抽搐,面色不渝。 这让泰尔斯更为放心。 过了。 泰尔斯在心里拍拍自己。 他赌对了。 “至于查曼王在暗室里布置间谍这种事情……不必担心,这是埃克斯特内部,查曼王和卡珊女士之间的小小误会,”快绳识趣地补充道,不忘记向拉塞尔甩去一个威胁的手势: “女士很快就会找陛下解决的。” 瑞奇皱起眉头,看向拉塞尔的目光不再与以往一样,就连钎子也皱起了眉头。 “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钎子阴仄仄地道。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泰尔斯吹了一口气。 “我们失去迪恩的联络也有一阵子了,”他拍了拍桌子,满不在乎:“所以我们不得不亲自来看看。” 快绳拱了拱肩膀,翘起一边的嘴唇。 “但既然我们已经听到了你们密谋的消息……” 那个瞬间,酒馆里的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们。 只见快绳举起手指竖在嘴唇前,狡黠地笑道:“不知道啊,红女巫麾下的‘暗室’,是否有这个荣幸参加你们的行动呢?” “或者,你们能试着把我们灭口?” 泰尔斯笑着补充道:“毕竟,暗室布置在这里的人手,可能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嘛!” 这一刻,瑞奇等人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了。 “暗室,”钎子的呼吸慢慢加速,他转向拉塞尔,低声咒骂道:“你该从一开始就告诉我!” 拉塞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紧牙齿。 泰尔斯和快绳并排站着,笑容如故。 没人知道,他们两人的背后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但就在这时。 “扑通。” 轻轻的一道响声传进耳边。 泰尔斯微微一顿。 所有人也齐齐一怔。 “扑通!” 又是一阵响声,比方才更大! 但落在泰尔斯的心里,却如晴空霹雳! 无他。 因为这道响声…… 是从他和快绳的脚边传来的。 循着响声,泰尔斯和快绳像冻僵的冰雕一样,僵硬地低下头,然后齐齐一颤! 不……不会吧? 这是惊呆了的泰尔斯。 “噗通。” 又是一声。 但声音的来源已经很清楚了。 是那个人形麻袋。 不。 确切地说,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本该死去的男人,正痛苦地捂着喉咙,趴在地上。 他一寸一寸地,从被挣脱的麻袋里爬了出来。 这个男人表情疲惫,目光涣散。 但他却在抬头看到泰尔斯和快绳之后,狠狠一拳,捶在地面上! 咚! 带着不甘与怨毒,死而复生的光头雇佣兵大迪恩狠狠地骂道:“操!”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无论是泰尔斯还是快绳,两人都硬生生地僵在了原地。 这一刻,他们的脸色要多难看…… 就有多难看。 第128章 友爱团结 在迪恩从地爬起来的十几秒里,泰尔斯的表情都是僵硬的。卡Kа酷Ku尐裞網手机端 m.. 什,么,鬼? 在仿佛冻结住的时间里,他的眼球缓缓地转过一圈,望向身旁的快绳。 快绳也呆呆回望着泰尔斯。 酒馆的另一边,钎子轻轻地眯起眼睛,审视着麻袋里爬出来的男人:“那是……” “迪恩!”一声惊呼,解答了钎子的疑问,也打破了泰尔斯最后的侥幸。 许多人转过头,看见了一脸震惊的坦帕。 只见“我家”酒馆的老板指着迪恩,又指指尬笑着的泰尔斯和快绳,语气起伏不定: “你怎么会在那里……” 迪恩没有回答。 他摇摇晃晃地扒住座椅,靠吧台,不住喘息,伴随小小的咳嗽声。 “操。”迪恩又咒骂了一声。 雇佣兵们显然有不少认识迪恩的人,顿时,一阵低调的哗然与骚动在酒馆里爆发。 三方人马的领头人则迅速交换着眼神,确认这一刻的怪事不是对方搞的鬼。 在短暂的混乱里,泰尔斯和快绳默契地弯腰低头,向彼此靠拢。 两人大眼瞪小眼,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泰尔斯把嘴唇启开一线,对迪恩努了努嘴,低声道: “嘿,我以为你干掉他了?” 快绳同样像木偶一样,僵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悄声回答: “第一次嘛,也许有些不熟练……” 泰尔斯为之气结: “你管这叫‘不熟练’?” 周围的骚动仍在持续。 快绳弱弱地试图争辩着什么: “尼寇莱跟我说只要绞三秒……” 泰尔斯难以置信,质问道: “事后你没检查?” 快绳一挑眉头: “可你才是那个把他装进去的人吧……” 泰尔斯气势一滞,脸色赧然: “他明明没有呼吸了……” 快绳一改颓势,顿时满脸凶相: “没有呼吸又不代表……” 但两人低声争辩的时候,却齐齐一阵心悸! 他们双双抬头。卡Kа酷Ku尐裞網 两人不出意外地,在身侧看见了刚刚恢复过来的迪恩。 只见暗室的密探喘着气,冷冷地瞪着已经石化的两人。 目光令人心寒。 泰尔斯和快绳又是一阵僵硬。 难言的气氛,快绳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舞动着双手,语气尴尬: “嘿,迪恩,很高兴看到你还……我是说,你也来了……额,我的意思是,那个……晚好,喝一杯?” 迪恩紧紧盯着他,目色复杂,把快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迪恩看向泰尔斯,表情清冷。 “你们撬锁的时候。”他寒声道。 泰尔斯两人又是一僵,只能再次尬笑以对。 但这还不算最难堪的。 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酒馆里的窃窃私语。 “好了。” 只见鲜血鸣笛的首领,瑞轻轻举起了手,指向泰尔斯和快绳。 两人背后一寒。 “我们的两位客人,你们刚刚说,”瑞若有所思,好笑地看着泰尔斯两人: “身为暗室的人,你们跟迪恩才是一伙儿的?”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一滞。 迪恩适时地冷哼一声。 瑞身旁的蒙面人轻哼道:“那个麻袋,跟你们大概也是‘一伙儿’的吧。” “嘿嘿嘿……”快绳一脚踢开那个该死的麻袋,看了看四周,心酸地干笑着。 钎子轻轻挑眉,拉塞尔则目光凝重。 “即使你们是为了活命,但是……” 瑞叹息道:“不得不说,即便在我这么多年的人生里。” “也从未见过如此蹩脚的骗子。” 那个瞬间,无论是瑞、克雷、蒙面人,还是钎子、拉塞尔,包括酒馆里的各色雇佣兵,他们在无惊异地打量完一身狼狈的迪恩之后,重新把眼神投射在了两位王子的身。 那里面充满了惊讶、不解、怀疑、警惕,以及—— 深深的鄙夷。 “哼,”玛丽娜在他们身后轻嗤一声:“还有失败的小偷。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抽了抽脸色,尴尬地朝瑞扯出一个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的天。 地有没有洞?能装下一个人的那种?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 快绳双眼望天,好像这样能装做自己不存在。 “这么说,拉塞尔,”钎子炯炯有神地看着迪恩:“他是你声称的‘线人’?” 拉塞尔远远望着迪恩,点了点头。 瑞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迪恩的身。 “哇喔,”瑞啧声摇头:“你倒是出乎意料,大迪恩。” 迪恩抬起冰冷的眼神,心有忌惮地扫了瑞一眼,又打量起周围的雇佣兵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一位女士才一直拒绝我们的邀请,”瑞笑道:“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是为了另一位女士。” 迪恩冷哼一声,搓了搓发红的脖颈。 “你们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他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钎子、瑞和拉塞尔:“诡影之盾,灾祸之剑……” 迪恩的视线在最后一个人的身停留了特别久的时间: “还有查曼王。” 拉塞尔神色紧绷地咳嗽了一声:“这都是为了埃克斯特。” 迪恩轻嗤一声。 酒馆里为之一静。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下焦急。 真糟糕。 他和快绳临时编出的谎言,被正主的现身戳穿,而现在,只要迪恩指出来……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 “啪,啪,啪。” 瑞拍了拍手。 “很好,迪恩,我相信你已经了解现在的情况了,而不管你是怎么着了两个小贼的道……” 他看着泰尔斯和快绳两人,表情冷了下来。 “清理掉这两个唬人的杂碎,”瑞轻轻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令人心寒的意味: “我们回正题。” 清理? 泰尔斯和快绳心齐齐咯噔一声。 他们惊恐地转头,看向周围的雇佣兵们——他们的脸色慢慢由惊讶转为狠厉。 下一秒,玛丽娜和桑尼双双冷哼一声,和周围的五六个雇佣兵一齐拔出武器! 见鬼。 泰尔斯和快绳左右张望,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部紧靠在一起。 “演够戏了吧,小子,”玛丽娜面容清冷,手的双剑转过一圈: “该谢幕了。” 雇佣兵们杀气腾腾地逼了来。 下一刻,泰尔斯和快绳只觉得肩膀一沉! “啪!” “等等。”一道低沉却稳定的声音,打断了雇佣兵们咄咄逼人的步伐。 这次轮到泰尔斯两人愣住了。 他们双双转过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插进两人之间的男人。 “不想落到他们手,”只见刚刚逃脱了死亡的光头迪恩,正牢牢按住他们的两侧肩膀,神色凝重地把两人推开,从牙缝里咬出微不可察的低声: “那听我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没有掩饰音量,其饱含恨意与怒火: “你们两个该死的混蛋!” 泰尔斯和快绳倏然一怔,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尴尬低头。 没错。 泰尔斯心跳渐稳,念头突然透亮:这依然是他之前所下的赌注。 这个酒馆里的人们,他们并不是一伙儿的! 连埃克斯特一方,查曼王的人与暗室的人也从来不咬弦,彼此提防,互不信任。 六年前,暗室没有站在努恩王一边。 六年后,暗室更不可能为查曼王尽愚忠。 而这是他的机会! 卡珊女士,谢天谢地!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无怀念那位口吻和蔼,笑容亲切,声称不忠于任何家族或国王,只忠于埃克斯特的红女巫,并真诚地感激着她的坚持与独立。 他甚至这么希望:这一刻,暗室的力量,如果能再大一点点,像秘科那样好了。 酒馆里,雇佣兵们齐齐蹙眉。 克雷也站了起来,把手按他的长剑“黯光”。 “怎么了,迪恩?”瑞观察着场的变化,冷冷地道:“有问题?” 迪恩转过身,把两人拖到自己身后,面对着瑞。 “他们是我的人,”迪恩用一副拒人千里的口吻寒声道: “轮不到你们动手。” 瑞的眉毛又是一颤。 包括钎子和拉塞尔等人在内,许多人再次表现出惊讶。 而泰尔斯和快绳则强忍着任何颤抖、对视、激动等可能暴露自己的反应,微微低头,一脸颓丧。 “你的人?” 瑞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来来回回把泰尔斯和快绳又打量了三遍,失笑道:“怎么,这两个小丑还真是暗室的人?” 迪恩伸出手,把泰尔斯和快绳按坐在椅子,自己也在另一张椅子坐下。 “如你所见。” “所以,这是暗室的内务。”他冷冷道。 钎子眯起眼睛,细细扫视着这三个人。 拉塞尔皱起眉头: “怎么,现在暗室都流行把同伴装进麻袋里?” 迪恩猛地抬头! “而查曼王和他的黑沙领,”他看着拉塞尔,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显然,正流行往埃克斯特的情报机关里放内应?” 拉塞尔和迪恩的目光在空相遇,仿佛刀锋交击。 钎子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拍了拍拉塞尔。 “所以迪恩,”瑞的话语依旧紧绷,满布怀疑:“你被你的人,背后捅了刀子?” 所有人都看见,迪恩在那一刻猛地一颤! 泰尔斯和快绳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摸了摸他的光头,慢慢地回转过身来。 “显然,”迪恩满怀恨意地看着两个噤若寒蝉的王子:“他们不满意现在的职位,不想屈居我之下,于是当机会到来时,想抢功劳。” 泰尔斯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呸!” 迪恩狠狠啐了一口,脸的怒意有增无减:“只是他们没想到,我对‘迷药’有相当的抗性,还有脱身的手段——不是么,赛卡,还有你,快绳?” 泰尔斯发誓,迪恩这句话绝对是真心实意——地痛恨他们。 但他很感激这一刻。 “哈哈,事已至此,迪恩,”泰尔斯想象着当初北境公爵在复兴宫里的表情,装出一副秘密被识破的样子,大咧咧地道,“我并不后悔,要杀要剐,随便你。” 迪恩猛地伸手! 攥住泰尔斯的衣领! 泰尔斯心一凛,身旁的快绳下意识地想要出手阻拦,却被迪恩一个反手击开,扼住了脖子! 雇佣兵们被这突然的一幕逼得神经紧张。 桑尼扯开盾牌踏一步,玛丽娜也下意识要向前,却被瑞倏然伸手,严令停留在原地。 酒馆里的掌权人们,此刻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只见迪恩一手扯着泰尔斯的领子,一手扼住快绳的脖颈,眼冒火。 泰尔斯表情淡然,仿佛视死如归。 反正…… 刚刚勒你脖子的不是我。 心有鬼的快绳则惊疑不定地望着迪恩,心如有万千蚁噬。 迪恩表情可怕,脸容扭曲,像眼前的两个人是他的生死大敌。 “你们以为死是最糟的事情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尤其把目光定死在快绳身:“你们不知道,这世界有着死还可怕的事情。” 快绳眉心一跳。 “这都是他的主意,迪恩,我是被迫的,”快绳颤抖着,指了指一脸无所谓的泰尔斯,表现得像无辜路过战场的农夫:“你知道,迪恩,你把他逼得太狠了……而我是被迫的……” 众人皱着眉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快绳。 “闭嘴,快绳。” 心情复杂的迪恩忍着满心的愤懑和痛恨,意有所指地道:“你这个见风转舵的懦夫,女士把你留在暗室的唯一原因,是你有个不错的出身——但她肯定也没想到,一个纨绔废物也能这么有‘志气’。” 快绳脸色一僵。 他半是假意半是真心地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片刻后,表情可怕的迪恩仿佛终于压制住了复仇的怒火和欲望,恨恨地松开两人。 “没那么简单,你们两个,叛徒的命运……”他冷冷地道: “会交由卡珊女士,由她亲自决定。” 泰尔斯和快绳不用表演,已经是一身冷汗。 但他们此刻害怕的,早不是迪恩了。 酒馆里鸦雀无声,只余下迪恩和两人的激烈喘息。 无数目光依然锁定在他们身。 “哈啊,”远处,代表查曼王的拉塞尔一声冷笑: “暗室,还真是友爱团结啊。” 迪恩冷哼一声,浑不在意。 听见这话,泰尔斯莫名地心情一松。 幸好。 至少…… 他们信了。 2016 xiaoshuo2016.s.首k发更s新更 快** 第129章 草你 “够了!” 瑞提高音量,叱令雇佣兵们收起兵刃,回归原位。 br />只见他不耐烦地看着三人:“我不在乎你们的内部恩怨,无论是暗室还是埃克斯特。” 拉塞尔和迪恩对视一眼,双双移开视线。 “你们三个,告诉我,”瑞的耐性似乎到了极限,“星辰王子……他到底在哪?” 泰尔斯的神经又是一紧! 倒是身边,刚刚摆脱迪恩视线的快绳叹息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迪恩冷哼着回过头来: “他关你们什么事?” 此言一出,无论是钎子还是拉塞尔,抑或是灾祸之剑们都齐齐蹙眉。 瑞轻轻地倾斜视线,眼冒出冷光。 “没错,那个狗屁王子本来不关我们的事。” “但是他关系到我们能否从盟友那里取得援助,”瑞说着这话,对面的钎子适时地微笑鞠躬:“所以关我们的事了。” 瑞的语气越来越冷,让人有股忍不住后退的冲动:“你向来很聪明,迪恩,所以你最好明白一点:现在,是我们掌控着这里,包括谁能进来,谁能出去。” “谁能走着出去,谁必须躺着出去。” “明白吗?” 随着他的话,灾祸之剑们齐齐把兵器拉出一截:“唰!” 迪恩神色一凛。 他表情凝重地看了看四周,观察着铜墙铁壁般的酒馆,感受着雇佣兵们不怀好意的眼神。 不。 泰尔斯心暗叹:他们的人还是太多了点。 终于,迪恩呼出一口气,语气松动了。 “好吧。” “你们的计划,那个王子,”迪恩不情不愿地道:“暗室必须参与其——哪怕把他交给查曼王,也必须经过我们的手……” 拉塞尔脸色一紧:“如果暗室还是埃克斯特的,那你们不应……” “砰!” 一道重掌拍桌的巨响。 让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震。 “那是你们的问题,”瑞一字一顿地回绝道,他此刻的语气犹如冬日寒霜: “我特么根本不在乎。卡Kа酷Ku尐裞網” 酒馆里的气氛像是被人拉扯的细绳,瞬间紧绷起来。 “我不在乎你们谁抓到那个王子,不在乎你们拿他去烧烤还是生吞,剥皮还是拆骨,是杀了他还是了他,但你们知道吗……谁阻止我们完成自己的目标,那是我们的敌人。” “死敌。” “而你们如果成了塔外传承者的死敌……” “相信我,你们不会想要那样的。” 瑞扫视了一眼拉塞尔和迪恩,目光里充满了死寂,让后两者心一悸。 “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迪恩。” 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身边,蒙面人和克雷对视一眼,后者把手伸向“黯光”。 “那个叫泰尔斯的王子,到底在哪里?” 迪恩捏紧了拳头。 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 “诸位……” 熟悉的劝架声再次响起。 “王子最终属于谁,这都是操作方式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商量,”钎子笑着走到瑞和迪恩之间,“当务之急是确定那位泰尔斯王子的下落。” “没吃到嘴里的时候,永远别讨论蜂蜜有多甜。” 钎子看看迪恩,又看看拉塞尔,笑容依旧温和:“我们同意吗?” 迪恩仅仅抿住双唇,拉塞尔则全身紧绷。 另一边,瑞冷眼看着他们,身旁的克雷慢慢摸剑柄。 时间仿佛停滞住了。 连声音,也像是被谁关闭了。 泰尔斯只听得见无数的心跳声,随着这道死寂的持续,越发急促。 包括他自己。 终于,在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之后,迪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我在荒漠里遇到了他,那个叫泰尔斯的王子,”他的声音听去有些疲惫,还有些沙哑:“因为变数太多,又孤立无援,所以没敢动手。” 这下轮到泰尔斯紧张了。 克雷轻哼一声,放下了武器。 “然后呢?”瑞淡淡道:“王子?” 迪恩蹙起眉头。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轻轻咬唇。 “他很狡猾,那个王子,”迪恩捏紧拳头,回忆着什么,脸部肌肉越绷越紧:“很谨慎,很恶毒,善于演戏,还富有心计,他在荒漠里跟一个叫赛普·汤姆丁的商人攀了交情,跟着他的商队进了刃牙营地。” 他抬起头:“在昨天。” 泰尔斯暗松了一口气。 “汤姆丁?” 瑞眼神一动:“那个一天到晚把贵族光荣挂在嘴边的破落户?” 迪恩点点头:“他还欠我一笔雇佣费——别忘了一起拿回来。” 可显然,他的谎言没有那么容易过关。 “但你的情报不是这么说的,”拉塞尔远远地望着迪恩,望着这位身存隐秘的同胞,轻声道:“你说,‘星辰王子到手,今晚撤离’。” 这一刻,迪恩浑身一紧。 连带着泰尔斯也呼吸微抖。 迪恩轻轻地抬起头来,满眼愤怒。 “我事后再找你算账,拉塞尔,”迪恩冷冷道:“无论你和你的主子是怎么把老鼠塞进暗室,再截获我们情报的。” “至于你在这里的擅做主张,无论是女士还是国王,他们的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擅做主张?” 拉塞尔轻哼着还击:“哼,你才是那个在昨天报,说发现了星辰王子踪迹的人,不是么?” “诸位!”眼看又要变成埃克斯特人的内讧,钎子不得不再次举起双手,维持会议的秩序:“我们能聚焦一下话题吗?” 迪恩和拉塞尔这才错开视线。 “迪恩,”瑞若有所思:“告诉我,你抓到他了,是么?‘星辰王子到手’?” 迪恩歪了歪嘴,看去很不甘心。 “几乎,几乎到手,”他咬牙道:“我计划好了今晚去拿下他,已经计划好了什么时候动手。” 言罢,他转过头,死死盯住泰尔斯:“直到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坏了我的好事,在我动身之前。” 泰尔斯轻咳一声,扯着嘴角。 “如果你乖乖待在麻袋里,迪恩,”王子瞥着对方,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没准这时候,我们已经抓到那个狡猾的小王子了——跟各位一起。” 瑞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排出心底的不满与愤懑。卡Kа酷Ku尐裞網 钎子看看迪恩,又看看泰尔斯,眼珠来回旋转。 “很好,那去找那个叫汤姆丁的商人,”拉塞尔抱起双臂,沉吟道:“让他交出王子。” “或付出代价。” 他眼寒光一闪。 “准备一下,所有人,我们这开始计划,”瑞敲了敲桌子,哼声:“汤姆丁的家和白骨之牢,我们必须同时突袭两个地方,两者也必须在同步完成,钎子,我需要你负责……” 随着他的命令,灾祸之剑们纷纷行动起来 这一刻,泰尔斯和迪恩都偷偷松了一口气。 “在那之前,我需要联络暗室的人,”迪恩一副很不忿的样子,看着快绳两人:“这两个叛徒休想再……” 在这个时候。 “等一等!” 一只手指在空举起。 泰尔斯和迪恩齐齐一愣。 是钎子。 只见这位诡影之盾的代言人,此刻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酒馆里顿时为之一静,正在制定计划的瑞等人纷纷抬起头来。 “这位叫迪恩的暗室贵宾,”钎子和蔼地向迪恩示意,又指指泰尔斯:“你说,他们动手对付你,是为了顶替或者独吞你的功劳?” 迪恩心下一凛。 泰尔斯也咬住了牙齿。 “跟你一样,不是吗,”他不动声色地道: “诡影之盾的钎子,背叛影主的人。” 可钎子没有理会他的讽刺,而是自顾自地追问道:“而你在荒漠里遇到了王子,因为没有把握,又孤立无援,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迪恩轻哼一声:“我不想重复。” 这下,瑞感觉到了不对,他看看钎子,又望望迪恩:“怎么了?” 钎子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是看看你们,迪恩,你们看着可不像孤立无援的样子,”钎子表情丰富,目光一直在迪恩、泰尔斯、快绳三人之间切换:“虽然,你的两位属下看去不怎么靠谱。” “不但迷晕的人半途醒来,连毁尸灭迹都要找到这里求人帮忙。” “啧啧,”钎子轻笑道:“真可怜,做密探的,再业余也得有个限度吧。” 泰尔斯和快绳的脸色很难看。 “你尽情笑吧,”迪恩沉稳地反驳道:“我不否认暗室良莠不齐,我们不像秘科那样有一个固定的富庶王室,提供数百年源源不绝的支持。” “然而,这世嘲笑卡珊女士和暗室的人太多了,你不过是那些无知之众里其之一而已。” 钎子轻呼一声,满怀歉意地摇摇头。 “不不不,请别误会,我从来不曾对大名鼎鼎的红女巫有过怀疑。” “只是,这让我对你的两位属下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钎子似乎真的很抱歉,他瑟缩着肩膀,含着下巴,轻笑着向泰尔斯示意:“尤其是,其那位反对你的主谋,仅仅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听着这话,泰尔斯的手臂肌肉越绷越紧。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只听钎子像一个吟游者一样,声情并茂地道: “也许,这位十余岁开始暗室生涯,前途无量的少年,他还狡猾,恶毒,谨慎,善于演戏,乃至富有心计?”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下一寒,与钎子对视的瞳孔倏然一缩! 糟糕。 糟糕! 听见这几个形容词后,迪恩捏紧了拳头,其他人的反应没有那么快,但也很快在疑惑与不解想起了什么。 迪恩的脸色变得很糟糕。 但他很快发现,这场会面的主动权,早不在他手里了。 “对了。” “我想起来了,”只听拉塞尔的声音缓缓响起:“六年前,我出使星辰,带着摩拉尔王子的遗体回途的时候……耳朵里听见的,尽是第二王子的消息。” “关于他如何少年老成,如何机敏聪慧,如何年仅七八岁,把一众德高望重的王公贵族们,驳斥得下不来台。” 拉塞尔眼神凛冽:“迪恩,差点被你耍了啊。” 灾祸之剑的首领沉默着,但他轻轻对克雷做了个手势。 “你到底在暗示……”迪恩抬起头,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要举步前。 下一秒,只见剑光一闪! “动一下,迪恩,”北地的剑手克雷举着黯光剑,声音缥缈:“你死了。” 迪恩讶异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剑锋:“你……” 可他发现,不知何时开始,瑞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冷漠,他身边的蒙面人则在淡淡冷笑。 钎子啧啧有声。 “不得不说。” 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幅小小的卷轴,把它慢慢展开:“当您剪乱了头发,替换了装束,不再是形容整齐,而是衣衫褴褛的时候……” 钎子叹了口气,轻轻地扔下手的卷轴。 “……还挺难认出来的。” 泰尔斯表情僵硬地低下头,看向那个卷轴。 那是一副素描画像。 画是一个单薄、整洁的十余岁少年,面目清秀,表情淡然。 仿佛成竹在胸。 “请原谅我的失礼,”钎子弹了弹身的灰尘,庄重而温和地转向泰尔斯,深深一躬: “鄙人钎子,来自诡影之盾,能亲眼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语气恭谨,身姿卑微。 那个瞬间,酒馆里传来一片吸气声。 灾祸之剑的首领,瑞如临大敌地从椅子起身,目光牢牢锁在泰尔斯身。 克雷皱着难以置信的眉头,看看地的画像,又看看此刻面色灰败的少年。 蒙面人双目如刀,锋刃凌厉,仿佛要割开泰尔斯的面庞。 玛丽娜难以掩饰眼的讶异,浑不敢相信刚刚撬锁的小贼会是一国王子。 拉塞尔表情复杂地看着王子,看着当年让埃克斯特使团一败涂地的罪魁祸首。 迪恩死死咬牙,表情激愤地看着胸前的剑锋。 快绳痛苦地叹息,捂住脸蛋。 泰尔斯慢慢地闭眼,把所有人的反应,全部关在眼皮之外,久久未动。 好几秒过去了,他才缓缓睁眼。 王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向后靠椅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终于至此的解脱感,对钎子无力地竖起一根指: “草你。” ———— 这几天又心生痒痒,想把前面的章节修改一下,圆一下几个bug。 2016 xiaoshuo2016.s.首k发更s新更 快** 第130章 H·N·璨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墙面上的一盏油灯开始闪烁,酒馆里让人窒息的寂静才稍稍散去。卡Kа酷Ku尐裞網 “真他妈的,王子……”坦帕痛苦地叹息道:“这……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糟糕,额,这可不是个好迹象……”快绳低头嘀咕着什么。 “你……”这是睁着大眼盯着泰尔斯,手掌紧按在剑柄上的玛丽娜。 雇佣兵们也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安静。” 克雷淡淡地下令道,他的目光不离泰尔斯,长剑却依旧顶在迪恩胸前。 泰尔斯放下了所有的顾忌,如释重负地靠在椅子上,坦然地面对着众人的目光。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倒不如来想一想,接下来…… “你真的以为你能在我们鼻子底下把战利品偷运出去,迪恩?” 埃克斯特人的前特使,已经不是男爵的拉塞尔维达从鼻子里哼声,看了泰尔斯一眼,冷冷地对迪恩道:“尤其是这么大一份?” 迪恩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只是运气好而已,国王的走狗。” 拉塞尔回给他一个轻蔑的笑容。 瑞奇缓缓地走上前来,站定在泰尔斯面前,直直望进泰尔斯的眼睛。 “泰尔斯璨星?” 瑞奇翘起嘴角,打量着泰尔斯的眼神略有发散:“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那个瞬间,他的目光变得凛冽起来: “就像其他璨星一样。” 泰尔斯有些错愕。 无论是尼寇莱还是蒙蒂,或是迪恩,抑或是刚刚的钎子和拉塞尔,他们在打量泰尔斯的时候,很多时候就像在打量一头猎物,或是有价值的财宝。 但奇怪的是,瑞奇看着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这种意味,反而带着微微的迷惘。 就像透过泰尔斯,看到了另一个人。 但身陷险境的泰尔斯没法想那么多了,他细细思索着自己的机会。 泰尔斯先是咳嗽一声,随后深吸一口气:“你们也一样,灾祸之剑。” “选择最难走的路,真是超乎我的意料。” 瑞奇收起目光,抿嘴一笑,转过身去,投在墙上的身影在灯火里摇曳。 “看来你们的任务提前完成了,钎子,”瑞奇斜眼瞥着远处的钎子:“比想象中容易也许太容易了?” 钎子远远一礼,满脸堆笑。 “托各位的福。” “别再浪费时间了,”拉塞尔果断地打断了他们:“这是敌人的地盘,我们还要安排撤离。” “你们这是在截暗室的……”迪恩想要说点什么,但克雷微微侧过手腕,逼人的剑锋把暗室密探的话全部堵死在嗓子里。 往回走的瑞奇挥了挥手,克雷和蒙面人对他点了点头。 泰尔斯观察着他们的互动,看见瑞奇的手势,心知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我不明白,瑞奇,”泰尔斯清了清嗓子,对瑞奇的背影大声道:“我从一位侍从那里听说过你们,一群志在推翻终结塔的剑士,对么?” 瑞奇脚步一顿。 “当然,你听说过,”灾祸之剑的“克拉苏”传来冷笑声: “但你并不知道。” 泰尔斯轻哼一声。 “值得吗?” 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身侧的雇佣兵们不自觉地换到作战姿态,直到瑞奇挥退他们。 “白骨之牢……值得你们舍弃一切,跟整个星辰王国作对?甚至沦落到要跟这些人合作的地步,来绑架我,让自己彻底成为星辰的死敌?”泰尔斯沉声道。 拉塞尔在远处皱起眉头。 “别再跟他废话了,这个王子惯会煽动……” 可瑞奇却举起一只手,把埃克斯特人的话压住。 灾祸之剑的首领重新回过身来,一步一步走近泰尔斯。 相比其他人或杀气腾腾或生人勿近的锋利气势,灾祸之剑的首领眼神缓和,举止淡定,并不十分咄咄逼人,但不知为何,他身周仿佛带着一股缓慢累积的漩涡,随着步伐慢慢累积,脚步所至,让泰尔斯的呼吸不自觉地凝滞起来。 “如我所言,你不知道。” 他弯下腰,直视着泰尔斯的双眼:“你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泰尔斯咬紧牙齿,举起手指。 “听着,无论你们想要什么,还是想要救走白骨之牢里的谁,我都能满足,只要一个小小的命令……” 王子踏前一步,坚定地道:“别忘了,我是星辰的王子,是王国的继承人,这才是你们最好最安全的机会,只要……” 但瑞奇只是神秘地笑笑,摇了摇头。 倒是他身后的蒙面人低低地开口:“你不能。” 他语气冷冽: “除非你是国王。” 蒙面人的口吻里带着难以消却的负面情绪,就好像泰尔斯是他的仇人一样,这让王子愣了一下。 “但我终究会是的,”泰尔斯回过神来,竭力争取着机会: “而你们正在毁掉这个机会……” 瑞奇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我会成为国王这样的话语我听另一个璨星说过,”瑞奇淡淡道:“猜猜他下场如何?” 泰尔斯为这话错愕了一秒。 “即使你真有成为国王的时候,泰尔斯璨星,”瑞奇直起腰来,俯视着泰尔斯:“到那时,一切就事过境迁了,无论是我们……” 他的眼神微微暗淡: “还是你。”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选择当下。” 语气间的惆怅让泰尔斯不由深思。 瑞奇摇了摇头。 “绑起来,打包带走。”灾祸之剑的首领回复了之前的冷静和无情。 这让泰尔斯一阵紧张! 糟糕。 怎么办? 瑞奇扫了泰尔斯身边的快绳,皱起眉头,“至于另一个人……” 快绳立刻坐直了身体,一脸惶恐而无辜地指着泰尔斯:“不不不……” “我发誓,这都是他给钱收买我做的,我跟这个人真的没有任何” 什么?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只见瑞奇轻哼一声:“很好,那就宰了他。” 什么?快绳的嗓子像是被人瞬间掐住了,跟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一起,冻结在原地。 快绳身后的两个雇佣兵抽出兵刃,准备上前。 迪恩不由得皱眉。 “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快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硬生生地把“关系”一词咬死在嘴里,震惊而机械地重复着:“没,没,没有任何……” 下一秒,呆滞的快绳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恨恨咬牙,猛提音量,把还在断续吞吐着的话瞬间喊完:“真的没有任何可能分开!” 在众人奇怪的眼神里,快绳甩开手臂,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怀亚卡索,必须陪在泰尔斯殿下的身边!”他拦在泰尔斯身前,在后者目瞪口呆的眼神下斩钉截铁地吼道。 快绳勇敢地举着手臂,指向周围的人们,语气英勇无畏,视死如归: “以我父亲基尔伯特卡索的名义起誓,你们休想把我从王子的身边拆开!” 迪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小队里的新人。 泰尔斯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卡索?” 拉塞尔的表情动了一下,狐疑地道: “你是星辰狡狐的儿子?” 本来尚有恐慌的快绳,闻言心花怒放。 但他还是板着脸,浑然不顾泰尔斯和迪恩的古怪眼神,顶着所有人的疑问,把话说完: “正是!” 快绳一脸正气地凛然道:“你们想他了吗,还是想了?不长记性的北地人?” 一旁的泰尔斯只能捂紧了额头,深深地叹气。 拉塞尔盯了快绳很久的时间,这才咧出一道笑容。 “很好。” “那就把这位卡索少爷一起绑起来吧,”埃克斯特的前外交特使冷笑道: “会很有用的。” 泰尔斯发觉,身边的快绳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 “干得漂亮,亲爱的怀亚卡索,我都忍不住要为你鼓掌,”泰尔斯嘴唇不动地讥讽道:“下一步呢?” 玛丽娜和桑尼示意了一下,周围立刻有几个雇佣兵跟了上来,克雷收剑后退,让这些人靠近泰尔斯三人。 “下一步?” 快绳挑了挑眉:“我们……迪恩,你还有什么秘密武器吗?” “无论我有什么武器,”迪恩忍着怒意,看着身边的敌人们越来越近,低声讽刺道:“在被人勒过一次脖子还装进了麻袋之后,都没用了。” 快绳表情严肃地弯了弯嘴角,以示理解。 泰尔斯听着他们的问答,叹了一口气。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等一下。” 泰尔斯举起手掌,拦在雇佣兵们眼前。 “如果我真的那么重要,瑞奇,”星辰王子抬起头来,踏前一步,对瑞奇大声道:“那你们是准备把我交给诡影之盾,还是查曼王?” 泰尔斯看了一眼钎子,又看看拉塞尔: “为了你们接下来的行动顺利,也许,你们眼下该讨好诡影之盾,对么?” “防止他们给你使绊子?” 瑞奇皱眉看着他。 拉塞尔怒哼一声,但他身侧的钎子却笑着摇头,按下前者的话语。 “尊敬的殿下,无须担心,我们早有协议,”钎子远远地摊了摊手,仿佛看穿了泰尔斯的险恶用心:“你会在我们的精心照护下,先到我们的分部作客一段时间,等我们澄清一些误会之后,再把您安全地送回到埃克斯特……” 泰尔斯的神经慢慢绷紧。 但就在此时。 “不,”瑞奇抬起眼神,打断了钎子,冷冷地道:“这位王子,他会由我们来看守。” 这句话仿佛冻住了全场的气氛。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达成了目的。 钎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什么?” 瑞奇表情不动,淡定地面对着钎子的反问,仿佛对方没有说话。 钎子展现出一个困惑的笑容:“我不,我不明白?” 拉塞尔也面露惊疑。 “他说的够明白了,”只听瑞奇身后的蒙面人毫不客气地对他们道:“在完成目标之前,王子必须留在我们手里。” 钎子挑起了眉毛,似乎有些讶异。 “但是,这位王子就是我们的目标啊。”他指了指泰尔斯,依然面带笑容。 瑞奇摇摇头:“却不是我们的。” 钎子和拉塞尔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 “那个王子是我们谈好的条件,雇佣兵。”拉塞尔保持着自己的涵养,但连快绳都听得出他在竭力抑制情绪:“我们得到他,就帮你们闯进白骨之牢。” 瑞奇跟克雷和蒙面人交换了个眼神,齐齐笑了。 “但他现在已经在这里了。” “你们的目标近在咫尺,可我们的任务还待完成,”瑞奇稳稳地开口,眼里闪过凝重:“我怎么知道,你们和你们布置在外面的人会信守诺言,履行协议?” 他扫视着钎子和拉塞尔: “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不会过河拆桥,翻脸无情,出去之后就把我们当作引开敌人逃跑脱身的诱饵,出卖给整整一个营地的星辰人?” 拉塞尔不再顾忌自己的形象,他大步向前,怒视着瑞奇。 “你不该怀疑埃克斯特的承诺。”埃克斯特人冷冷地道。 但就像是为他准备的一样,蒙面人适时地向前一步,紧紧拦在拉塞尔跟前。 雇佣兵们再次紧张起来,他们暗暗移动身形,堵死两位客人的道路。 “就凭弑亲之王的品行?”蒙面的男人敌意满满地回答:“别太高估你们自己了,埃克斯特人。” 拉塞尔环顾周围,眼神一寒:“啊哈,我闻到了星辰人的臭味。” 瑞奇轻轻拍了拍手,阻止这场小小的冲突。 “我不怀疑你的承诺,维达男爵,”瑞奇淡淡地道,却直视着表情复杂的钎子:“但我不相信他。” “不相信腾的副手,腾的学生。” “更不相信连腾都敢背叛的人。” 钎子的表情微微一滞。 “所以这个王子留在我们手里,由我们看守,直到你们完成合作里说好的那部分。” “直到我们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拉塞尔回过头,皱眉望了沉默着的钎子一眼。 钎子吸了一口气,扯开嘴角。 “您知道……” “今夜,我临时召集这么多人手,冒险回到营地里,不惜代价地与您会面,提出合作,可不是为了来坏事,或者跟你们两败俱伤的。” 钎子摊开手,笑容可掬却不无深意地地道:“我来到此处,就是为了防止你们的计划与我们的目标冲突……导致两相冲突下的,两败亏输。” 瑞奇轻嗤一声。 “所以?” “所以,尊敬的克拉苏,”钎子低下头,语气慢慢收紧,眼神也渐渐变冷:“当你拿捏着我们的目标,却贪恋不放手的时候,你就在浪费我今天的努力,摧毁我们合作的桥梁。” “以及带来我们彼此的目标冲突。” “要知道,我们还掌握着许多资源,能够帮到你们呢比如白骨之牢的守备?” 瑞奇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威胁?”一边的克雷冷笑一声,亮出自己的剑柄:“很好,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样子,诡影。” 场中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真的?你们?”看着局势慢慢不对劲的拉塞尔咬着牙,心有不甘地一拍大腿:“哦,拜托!” 泰尔斯咬牙观察着情况,心里想着如何再加一把火。 诡影之盾和灾祸之剑的联盟并不是那么稳固,如钎子所言,他们各有所欲,又彼此忌惮,才会暂时握手言和。 事实上,前者计算着利用后者的势力,后者时刻警惕着前者的反噬。 只要拆掉他们合作的基础…… 瑞奇摇摇头。 “合作的桥梁?” “恰恰相反,钎子,我这是在加固它,”瑞奇定定地看着他: “只等你的下一块砖。” “以确保我们的合作,不会因为桥梁的一侧过重而倒塌。” 他拍了拍桌子。 下一秒,周围包括二楼围栏旁的雇佣兵们齐齐站了起来,眼神冰冷地望着钎子。 钎子紧蹙眉头。 他的手伸进衣袍里,握紧了一个暗号哨。 他知道,只要吹响它,诡影之盾的刺客伏兵就会从酒馆四周的薄弱处入侵。 但是…… 钎子看着周围站得满满当当的雇佣兵们,脸色越来越差。 该死。 空气越来越压抑,诡影之盾和灾祸之剑的两位主事人不知进行了多少次眼神的交锋。 终于,在难言的紧张里,钎子吐出了一口气。 “您总是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是么?”他重新换上友善的笑容,面对着瑞奇。 瑞奇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钎子眨了眨眼,貌似无奈地扬扬手。 “我明白了,尊敬的克拉苏,如果是这样……” 他低下头,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秒。 下一秒,在所有人或担忧或警惕,或疑问或戒惧的目光里,钎子抬起头来,笑容阳光。 “我可以给您担保。” 瑞奇眯起眼:“担保?” 钎子笑眯眯地点头,把手伸向胸膛:“担保我的人在有幸请到泰尔斯王子之后,不会坏你的事。” 他摸出了一把短刀! 见到钎子的动作,雇佣兵们齐齐紧张地按住兵刃,以防突袭。 那一刻,本来以为尚有转机的泰尔斯心中一沉。 不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但瑞奇却轻轻地举起手,按捺住紧张的属下。 “我说什么来着,”克雷黯光在手,冷冷地道:“他们哪怕在**里,都能藏把武器。” 只见钎子笑了笑,反手一晃,刀刃向内,在衣袍上割开了一道缝隙。 泰尔斯微微蹙眉:夹层? 也许是为了防止误会,钎子用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从衣袍的夹层里,勾出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颜色泛黄的页纸。 众目睽睽之下,他挂着笑容,缓步向前,一手把小刀放回衣袍,一手轻轻送出,把捏着的纸张递到瑞奇面前。 瑞奇凝重地看着钎子的动作,同样用几位缓慢的动作接过了钎子手上的纸张。 “这是什么?”他皱眉道。 钎子笑了。 “一封旧信。” “写给心上人的信,倾诉衷情,真诚动人,”钎子的眼里泛起少有的光芒:“可惜,它永远到达不了收信人的手上了。” 几乎所有人都怔然错愕。 什么? 瑞奇抿起嘴唇,把注意力转换到信纸上。 “小心,”蒙面人冷冷提示道:“他们还擅长用毒。” 瑞奇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抓着信纸的一角,抖开信件。 从泰尔斯的角度能看到,那是一张颇旧的动物皮制纸张,显然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至于信件的内容,因为距离太远,泰尔斯进入地狱感官,才能堪堪从侧面看出,那是一行行整齐而漂亮的黑色花体字,哪怕只从篇章大略上,都依稀可见主人写就时的用心与认真。 信? 泰尔斯疑惑起来。 瑞奇粗粗扫视一遍,旋即抬头皱眉:“为什么?” 钎子像是预料到了对方的反应,笑容依旧,耐心常在地鞠了一躬: “看看落款。” 瑞奇深深地看了钎子一眼,显然不太满意对方的故弄玄虚。 但他还是瞄向信件: “hn.……” 瑞奇的脸色变了。 他抬起头,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就着对方的疑问,钎子泛起自得而神秘的笑容。 “没错。” “hn璨星。”他一个一个字母地重复道,语气缥缈,仿佛呼唤起了一道久远的回忆。 钎子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那是这封信的执笔人。” “海曼奈特璨星。” “星辰王国的前第四王子。” 那个瞬间,只有两个人反应了过来:泰尔斯猛吸一口气,蒙面人瞪大了眼睛。 但几秒后,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只听钎子阴仄仄地道:“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从他的身上得到了这封尚未寄出的遗笔信。” 诡影之盾的刺客眯起眼,仿佛品味着一道久久未曾回味的美食: “就在我把那位海曼王子,从刃牙营地里最高的塔楼上……” “亲手推落之前。” 第131章 愚蠢的主意 那一刻,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十八年前…… 海曼奈特璨星…… 刃牙营地…… 瑞奇的瞳孔猛地缩紧! “你?” 他震惊而凝重地看着眼前的钎子,下意识地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鬼王子……” “是你?” 钎子整了整衣袍,露出完美的笑容,点了点头: “我。” 很快,所有人看钎子的眼神都变了,就连拉塞尔也不例外。 从警惕与厌恶……变成了戒惧和震惊。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钎子。 这么说。 他就是…… “看,所有人都有过去。” “而腾之所以把我提拔成他的副手之一,派遣为诡影之盾在龙霄城的负责人,”钎子笑道,摊开双手,咧开一道诡异的笑容: “是有原因的。” 他转向泰尔斯,依旧笑容可掬。 但王子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容,突然变得令人心寒起来。 很久以前开始,血色之年只是泰尔斯脑海里的一个标签,一个布景。 只有在跟旁人谈起的时候,才会在带着历史感的沧桑谈话里,偶然带起那个时代的背景。 他因基尔伯特的讲述而心惊,在璨星墓室里感慨,为威罗的命运叹息,路过莱曼隘口时惊讶,听着努恩王的故事而愤怒,听着老乌鸦的讨论而疑惑,经过鬼王子塔时惆怅。 但泰尔斯从来没有近距离地,直面接触过那个时代的血色,这甚至让他有了一种错觉: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战争、刺杀、阴谋、死亡、血腥,所有这些发生于终结历660到661年的事情,都像隔开一层幕布发生的一样。 像历史,像传说,像故事。 直到此刻,当泰尔斯他看着钎子,看着这个当年的真凶从嘴唇弯出的弧度和从眼里散发的狂热,才突然明白过来: 他一直活在那道血色的阴影之下。 “他妈的……”拉塞尔再也不能保持自己的贵族风度,把拳头捏紧在胸口,惊愕万分地看着自己的同行者。卡Kа酷Ku尐裞網 蒙面人眼珠凸出,满带血丝地瞪视着钎子,微微颤抖。 雇佣兵们更是哗然一片。 但钎子没有去管他们。 “这个担保足够了吗?”钎子紧紧地盯着瑞奇,望着后者凝重的神情。 “依然认为我会把你们出卖给刃牙营地,或是怀疑我与星辰对抗到底的立场,还是质疑我的诚信?” “如果上诉情况发生了,”钎子冷笑一声,指了指瑞奇手上的信: “使用它吧。” “把我送上凯瑟尔和黑先知漏掉的名单,送进秘科无休无止的搜索和追杀里。” 整个酒馆都安静下来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瑞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刚刚的心情。 “不错。” 他艰难地点点头,脖颈间仿佛挂着千钧重物:“确实是有份量的担保。” “让你们的人进来吧,”瑞奇似乎有些触动,他把信件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声音有些低落:“带走王子之后,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泰尔斯心头一凉。 钎子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恭谨地鞠了一躬: “乐意效劳。” 那一刻,泰尔斯怔然地看着瑞奇向他的属下挥手,看着钎子自得地掏出一个哨子,无声地吹起来。 在瑞奇的命令下,玛丽娜和桑尼皱着眉头,向他们三人走来。 而王子内心的震惊和惶恐依旧萦绕不去。 海曼。 第四王子。 鬼王子…… 他突然想起老锤子的叹息声:“……是脸先着地的……” 但很快,狱河之罪涌上他的全身,一个激灵之下,心神不属的泰尔斯顿时回过神来。 不。 他茫然地抬起头。 瑞奇的严肃,钎子的笑容,拉塞尔的凝重,在这一刻尽收眼底。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喘息着,看着灾祸之剑的人跟诡影之盾交接着他的归属,心中一紧。 不。 还没结束。 诡影之盾…… 自己绝不能跟着他们走! 泰尔斯这么想着,咬紧了牙齿。 他撇过头,观察了一遍周围。 随即,泰尔斯神色坚定地对身后的迪恩和快绳低声道: “掩护我。” 也在慌乱中的快绳眉头一皱: “什么?” 倒是迪恩看着泰尔斯的眼神,猜到了他的意图,不由失色道:“你疯了吗?” 泰尔斯猛地捏拳! 他远远地望着钎子满意的表情。 “相信我!”泰尔斯咬牙道。 他们的秘密谈话到此为止了,因为玛丽娜已经来到了泰尔斯的身后。 王子推开迪恩和快绳,一马当先地迎上玛丽娜和她身后的雇佣兵们。 “乖乖背起手来,殿下,就不会那么疼。” 玛丽娜冷冷地对泰尔斯道,眼神里不怀好意。 但泰尔斯轻嗤了一声,慢慢走近玛丽娜。 “玛丽娜,对么?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愤怒……” 王子叹息道:“你全家都蒙受冤屈,戴着不该有的罪名而死,而今天,你的行为将坐实那个罪名……” 玛丽娜微微一颤。 她捏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璨星?” 玛丽娜轻哼着上前,近距离对视着泰尔斯,不屑地道:“你看上去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不是么?” 她的眼神慢慢变冷: “是什么让你们这么重要,以至于流了哪怕一滴血,就要无数的无辜者陪葬?” 泰尔斯靠近一步,俏皮地眨了眨眼:“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血液会发光?” 感受到对方话里的挑衅意味,玛丽娜眉头一皱。 “锵!” 泰尔斯心中一凉。 只见眼前的红衣女剑手抽出右手的剑刃,从身侧缓缓举起,靠近王子的脸庞。 玛丽娜冷笑着:“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 “对不起!”泰尔斯板起脸,突兀地跟了一句。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投降得真么快,玛丽娜微微错愕: “什么?” 只见泰尔斯叹息道: “去怪克兹吧,是她教我的。” 玛丽娜疑惑地皱起眉头: “克兹?” 然而下一刻,玛丽娜就感觉到,王子扣住了她执剑的手腕! 经年训练的战斗本能,让玛丽娜下意识就要反手削出,可泰尔斯的手上爆发出一股不弱的力量,将她向前一拉! 瞬间失去平衡的玛丽娜心中一凛:这股力量,可远远不像是眼前的这个瘦弱少年所能发出来的。 玛丽娜正准备抬肘还击,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远超乎了她的预计! 只见泰尔斯像跳舞一样,上前一步,把红衣女剑手拉进了自己怀里。 那一秒里,玛丽娜只觉得王子炯炯有神的双目倏然放大,连睫毛都清晰可见。 近得能看清瞳仁。 而她的嘴唇却在微微一颤间,触到了另一片柔软。 有些干涩,有些粗糙,还有些……温热? 玛丽娜微微愣神。 下一刻,那片柔软也轻轻一动,整个覆上她的下唇。 带来更奇怪的触感。 柔滑,湿润,以及……更加温热? 这是…… 灰色。 他的眼睛。 那个瞬间,玛丽娜近距离看着王子的双目,冒出了这个念头。 是灰色的。 真少见呢。 那个瞬间,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但仅仅在零点零一秒后,可怜的玛丽娜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不。 不! 刹那间,又惊又怒的玛丽娜一掌顶住泰尔斯的胸口,把王子的脸孔死命推离自己的面前! “啪!” 在旁人惊讶的眼神中,气急攻心的玛丽娜一个反手,狠狠地赏了泰尔斯一巴掌! 可怜的王子踉跄着后退,还不忘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就跑。 “谢” 玛丽娜感受着嘴唇上遗留的感觉,也感受着周围的目光,耻辱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她被…… 她被…… 她居然被…… 她扭曲了脸孔,抬起右手的剑锋,厉色怒道:“你这个混……” 咦? 就要对方背上来一下的玛丽娜,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愕然一怔。 我的…… 我的剑呢? “谢你!”王子的话语,这才随着他转身的风声传来。 那个瞬间,玛丽娜身后的桑尼大惊失色:“小心!” 玛丽娜这才惊醒过来:不知何时,她的双剑之一已经出现在了泰尔斯的手上。 正随着王子心无旁骛的冲锋,爆发出难以言喻的速度,向着酒馆中央的瑞奇刺去! 远处的雇佣兵们还没反应过来,最早目睹了事态的桑尼等人在惊怒之间拔剑上前,却被早有准备的迪恩和快绳齐齐拦住,堵住了去路! 糟糕。 玛丽娜只来得及冒出这个念头。 而另一边。 “呼呼” 泰尔斯死死咬住牙,平举长剑,甩动脚步,感受着冲锋中狱河之罪的增幅带来的烈烈风声,眼里只有那一个人。 瑞奇皱眉抬头,看向突然来袭的泰尔斯。 急转直下的情势让所有人都猝然一惊,但身经百战的战士们反应极快,只见克雷一翻手腕,黯光以更快的速度,侧面刺向来袭的泰尔斯! 轰! 狱河之罪犹如大河灌溉而下,充盈泰尔斯的双腿。 从命运之折模仿而得的终结之力倾泻而出,在关节的剧烈摩擦中,生生将泰尔斯的轨迹拨开! 绕开克雷的拦截! 克雷惊呼一声,却只能任由他的剑锋划过泰尔斯的腿侧。 “啊” 泰尔斯感受着膝盖和脚踝的剧痛,不惜代价地,怒吼着突破这道不可能突破的拦截,一剑斩向手无寸铁的瑞奇。 他们人太多了。 太多了。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必须把握住。 必须! 他的前方,瑞奇的眼中现出一丝惊奇。 “漂亮的动作……”瑞奇只来得及蹦出两个词。 泰尔斯的剑锋就遽然杀到眼前! 他的剑刺进瑞奇的胸口。 “蓬!”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只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大漩涡里。 汹涌的力道四面八方而来,挤压着他执剑的手臂,带得王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再也无法控制手上的剑势。 糟了。 他只来得及这么想。 “砰!”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花,只觉得膝盖和手肘齐齐一痛,他整个人就猛地掼倒在地上! 泰尔斯闷哼一声,按地起身,却觉得脖颈一凉。 他震惊地抬起目光。 不知何时起,他从玛丽娜手里夺来的剑,已经抓在了瑞奇的手里。 泰尔斯愣住了。 怎么会? 只见灾祸之剑的首领表情淡然,单膝跪地,居高临下地用剑锋抵住泰尔斯的脖颈。 另一边,被雇佣兵们制服的快绳和迪恩齐齐叹息。 “漂亮的动作,”一招之间击败泰尔斯的瑞奇冷笑一声,把后半句话说完: “……愚蠢的主意。” 只留下泰尔斯一个人,趴在地上,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剑锋,恍然地呼吸着。 第132章 罪人 玛丽娜的剑刃很冷,在它顶住自己的咽喉时尤其如此。 从那场被迫夹在陨星者与亡号鸦之间,最后三方都底牌尽出的血战后,泰尔斯能感觉到自己的提升:他面对实战时的反应更好,动作更快,终结之力更加流转自如了。 但是…… 泰尔斯不甘地看着瑞奇淡漠的表情和他游刃有余的态度,脖子不得不跟着对方的剑刃移动。 可恶。 从王子的突然暴起到瑞奇的成功反制,双方的交手不过一个照面,兔起鹘落的惊变也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为泰尔斯打掩护的快绳和迪恩被复数的对手牢牢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面色痛苦,许多雇佣兵们还保持着准备战斗的姿态,惊讶地看着瞬间倒转的形势。 “显然,有人得教教我们的王子,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事。”在一旁的克雷不屑地冷哼一声,将快若闪电的黯光收回剑鞘。 “告诉过你们的,”在一惊一乍中冷静下来的拉塞尔前男爵不满地看着周围的灾祸之剑们:“这个王子很棘手……” 而钎子则皱眉望着反击失败的泰尔斯:“不安分的小家伙,不是么?” “混蛋……”咬牙切齿,满面通红的玛丽娜手执单剑,向前走去,准备拿下胆大妄为的王子,顺便给他一点教训。 但就在此时。 啪! 只见王子不管不顾地翻过身来,右臂一舒,牢牢握住敌人的用剑手。 瑞奇脸色一动,不无讶异地看着泰尔斯。 就连玛丽娜的脚步也为之一顿。 “嘿,灾祸之剑们。” 泰尔斯的手臂肌肉绷紧,死命将剑锋推离自己的咽喉,嗓音在角力中微微颤抖:“还没……结束呢……” 然而那一刻,王子却觉得对方的手腕犹如生根的千年老树,又像是陷地的万斤巨石。 推之不动,撼之不摇。 “听说你们对黑剑很感兴趣,对么,”泰尔斯竭力不去想脖子上的寒冷剑锋,勉强挤出笑容:“真不巧,我对他也很感兴趣……” 瑞奇看着对方最后的困兽之斗,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 “聪明人应当晓得何时放弃……” 随着瑞奇的话语,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对方的手腕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泰尔斯倏然变色! 那一刻,瑞奇的终结之力,通过泰尔斯的手掌流进他的全身。 泰尔斯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口大锅里,盖上盖子,架上火焰。 滚烫。 刺痛。 厚重。 恍惚中,他的血液发出不安的闷响,皮肤上传来点点刺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动弹不得,仿佛被人紧紧箍死,承受重压。 在地狱感官中,瑞奇体内的终结之力就像无数深沉的漩涡,在万年不息的滚滚潜流中吞噬着一切。 一旦陷入其中,就无法逃脱,无力离开。 这到底是——泰尔斯痛苦地想着——什么? 此时,瑞奇的冰冷嗓音才缓缓传入泰尔斯的耳朵: “……比如你。” 瑞奇满意地看着泰尔斯的脸色由红转白,呼吸凝滞,看着对方在自己可怕的力量下双目失神,微微哆嗦,手掌松脱。 每一次。 瑞奇撇起嘴角,无趣而淡漠地想道。 每一次都是这样。 当他们的终结之力涌入对手的体内…… 他不屑地摇了摇头,但就在瑞奇准备推开无力反抗的泰尔斯时,剑锋下的猎物忽然轻轻一颤。 咚!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已是强弩之末的王子突然猛吸一口气,伸出左手,死死扣住了瑞奇的衣领! 瑞奇的瞳孔瞬间缩小。 泰尔斯咬紧牙齿,手上发力,拉近两人的距离。 瑞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泰尔斯,略带疑问:“你,你还能动?” “身为首领,你果然很特殊,瑞奇,”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急,额头上渗出汗水,却脸色红润,话语流畅:“他们都是冰冷而狂暴的,而你……” 瑞奇猛地一颤:“什么?” “你的则是灼热,压抑,沉重,遮天蔽日,犹如无法逃脱的恐怖漩涡,”泰尔斯满头大汗地微笑着,感受着体内的终结之力寸寸涌上,仿佛有自觉一样驱逐、清理那些入侵体内的异种力量: “但是那股不祥的劲头,还是如出一辙呢。” “灾祸之剑们。” 终结之力开始漫上泰尔斯的大脑,沸腾而兴奋。 听了泰尔斯的话,瑞奇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怎么……” 泰尔斯死死捏住对方的手腕和衣领,强忍着终结之力对自己的影响,压下那股立时反击的冲动和欲望。 可恶。 不够,还不够。 他还……没有相信! 还需要……更多! 思虑间,泰尔斯满头大汗地闷哼一声。 他观察着瑞奇的终结之力特点,像不久以前模仿命运之折一样,催促着体内的力量发生改变。 灼热。 泰尔斯这么想着,体内的狱河之罪自觉奔淌起来,在他的知觉里散发出可怕的高温。 压抑。 终结之力咆哮着,覆盖上血管、肌肉、骨头,几乎所有的人体组织,如乌云蔽日,不留一丝缝隙。 沉重。 莫名的压力降临到泰尔斯的体内,随着力量的转变而越发明显,如有实质。 遮天蔽日。 很快,狱河之罪围绕着一个中心旋动起来,仿佛要撕裂开来,又仿佛要吞噬一切——那个瞬间,泰尔斯有种错觉:无论是什么样的进攻,只要他依旧沉浸在这个终结之力组成的漩涡中,那都能轻易接下。 泰尔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气:他依稀听见,他的身体仿佛一具不堪重负的机械,在令人心寒的摩擦声中抗议连连。 没人知道,在前后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从峰顶到深谷,又从地底到云端的恐怖起伏。 相比起近似“驾轻就熟”的命运之折,这一次,狱河之罪的转变,给了他比想象中更巨大的负荷和代价。 但是…… 泰尔斯竭力打起精神,望着眼前的敌人。 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笑容如释重负: “就像这样?” 很快,在恍惚中完成转变的新生狱河之罪,向着瑞奇的体内倒灌而去。 瑞奇起初脸现迷惑,但是随着那股异常熟悉的力量渐渐传来,这个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 “这是……” 灼热。 压抑。 沉重。 遮天蔽日。 就像…… 就像…… 看着泰尔斯的笑容,感受着对方体内传来的感觉,没有什么词语能用来描述瑞奇现在的脸色。 “不……” 他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着头,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可能……” 泰尔斯痛苦地咳嗽一声,稚嫩的终结之力随即散去。 他的手离开了瑞奇的领子,无力地垂下。 旁观着的人们不明真相,听着两人的对话,面露惊疑。 焦急的桑尼想要走上前来,却被瑞奇一手挥退。 “怎么了,瑞奇?”克雷试探着问道。 但灾祸之剑的首领只是微微摇头,并不答话,尤自沉浸在难以置信的讶异里。 “我知道。” 泰尔斯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意味,他神色迷离,强撑着精神咬牙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黑剑。” 瑞奇的震惊慢慢消失,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开始正视眼前的事实。 “你到底是谁?”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沉声问道。 但泰尔斯只是大力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相信我,瑞奇,你不想要黑剑,”王子满面疲惫: “你想要我。” “你们真正需要的人。” 少年定定地看着对方: “我。” 酒馆里的灯火比先前黯淡了许多,显得瑞奇的脸色无比凝重。 另一边,诡影之盾的钎子咳嗽了一声,提醒着灾祸之剑的人们。 “他们在做什么?”拉塞尔不耐烦地催促道:“聊天么?” 蒙面人担心地望着瑞奇,看着他压制着王子,却一动不动的身形:“瑞奇,我们应该行动了……” 他向桑尼和玛丽娜挥了挥手,后两人或谨慎小心,或咬牙切齿地走上前去。 但瑞奇却猛地抬起头! “退后!” 灾祸之剑的首领从没有如此严肃过。 他冷冷地看着周围准备上来擒拿王子的属下们,寒声道:“你们全部。” 雇佣兵们齐齐一怔。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瑞奇就撤开右手的剑锋,有力的左手扯起泰尔斯的衣领,将他从地上一把提起,狠狠摔上身边的桌面!砰! 在巨响中,泰尔斯痛苦地仰躺在桌上呻吟着。 但他还来不及反应,瑞奇就倒转剑锋,破开空气,向着他的脑袋凭空刺下! 咻! 泰尔斯大脑一空。 咚! 一声闷响,剑尖堪堪掠过泰尔斯的头皮,深深地钉进了桌子里。 距离泰尔斯的额头只有一寸。 王子的余光瞥过剑锋的冷光,在扑通扑通的心跳中,震惊地看着瑞奇的双目。 “嘿,小心!” 钎子瞪大眼睛,伸手失声道:“我们可不想拿到一具尸体……” 但瑞奇没有理会他,蒙面人更是冷冷拦在钎子的面前,不让他前进一步。 灾祸之剑的首领慢慢地弯下腰,靠近惊魂甫定的泰尔斯。 “告诉我。” 他的手依旧握着剑柄,扭动着剑刃,在被刺破的木头里发出吓人的摩擦声:“狂妄的王子殿下。” 瑞奇一字一顿地道:“你……尝过死亡的滋味吗?” 他双目如冰,就连瞳孔里映射出的灯光都寒意满满。 那个瞬间,蒙面人和克雷齐齐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像是知道了什么。 泰尔斯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神,消化着对方的话语。 死亡的滋味。 对方听懂了。 泰尔斯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显然,其他人并没有听懂。 “尊敬的克拉苏,恕我直言,也许他触怒了你,但是您手上的这位王子极有价值……”钎子似乎很担心瑞奇的语气里蕴藏的意味,只见他满面焦急地举着双手:“如果您对他有不满……” 瑞奇突然回过头,怒目圆睁,凶厉冷喝: “闭嘴!” 钎子为之一哑,剩下的话被堵死在嘴里。 下一秒,瑞奇扭回头,继续盯着桌子上的泰尔斯,厉色道:“回答我,王子。” 他呼吸急促:“你,见过死亡吗?” 此刻的瑞奇就像一只爪牙锋利,须发怒张的凶兽,再也没有初见时的恬淡与漠然。 死亡。 泰尔斯皱起眉头,思绪飘远。 咀嚼着曾经的一幕幕过去,王子一边恢复着方才的消耗,一边捏紧拳头。 而瑞奇依旧挟持着他,半点不见放松。 酒馆里的窃窃私语慢慢消失,雇佣兵们虽有不解,却依旧固守原位,等待着首领的决断。 几秒钟过去了。 “当然,”只见王子咬着牙齿,气息紊乱:“我见过。” “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瑞奇的眉头慢慢松开。 “但你活着。”他缓声道,盛怒和震惊慢慢消失。 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的。” 泰尔斯重复着他的话语,笑容勉强。 “虽然记不清了,但是……”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不去看就停在他额头边上的剑锋:“是的,我回来了,每一次都回来了。” 他颤巍巍地举起右手,点了点胸口: “跟它一起。” 瑞奇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不再扭动桌上的剑刃。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 “关于我们,关于……” 瑞奇的目光随着泰尔斯的手指移动着,凝重而严肃地说出下一个词:“它?” 泰尔斯辛苦地呼出一口气。 “别忘了,我是璨星,”王子气息虚弱地笑道:“我们什么都知道。” 瑞奇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璨星……” “贺拉斯·璨星?” 瑞奇深吸一口气,语气随着他的头颅一齐低落下去:“是他吗?” “他从终结之塔里……知道的这一切?” 泰尔斯微微一愣。 什么? “不管是不是他……”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决心先渡过眼前的危机:“但你想要我。” 他直勾勾地盯着略带迷茫的瑞奇:“你想要我,更甚其他一切。” “因为我代表的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奇迹与契机,”泰尔斯低声复述着他们曾经的话语: “是旧时代的终结,与新世纪的开端。” 随着泰尔斯的话,瑞奇的表情慢慢褪去迷惑。 他抬起头来。 “对,”瑞奇看着眼前的王子,叹出一口气,释然道: “我想要你。” 他的话语颇有深意。 下一秒,瑞奇右手用力,将剑刃从桌上拔出,转向其他人。 留下泰尔斯一个人,仰躺在桌面上,惊魂不定地喘息。 “拿下他——客气点。”瑞奇甩了个剑花,远远地把剑抛回给心有不甘、目不转睛地盯着泰尔斯的玛丽娜。 桑尼点着头走上前来。 “准备好,”那个瞬间,仿佛瑞奇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处变不惊,漠然冷淡的首领:“我们开始下一步行动。” 克雷和蒙面人对视一眼,不安地瞥了泰尔斯一下,齐齐点头。 雇佣兵们纷纷行动起来。 “既然制服了这个淘气的王子,”钎子咳嗽了一声,提示着自己的存在:“那就让我们把他带走吧,至少到安全的地方……” 但瑞奇却突然抬头出声,打断了他。 “王子必须留在我们手里,作为抵押。” 他斩钉截铁的话让钎子不由一愣。 “直到我们完成目标,撤出营地,”瑞奇轻飘飘地道:“才能交给你们。” 此话一出,无论是钎子还是拉塞尔,都瞪圆了眼睛。 泰尔斯呼出了一口气,心下稍安。 终于…… 被制服在地上的快绳和迪恩则越发迷惑,跟雇佣兵们一样,不明所以。 “等等!” 钎子远远望着瑞奇,语气难以置信:“我给了你们这么大的担保,而你们却依旧坚持原状?” 他指着被桑尼粗暴地从桌子上拖下来的泰尔斯。 但瑞奇只是轻哼一声。 “你什么都没有给我,钎子,诡影之盾本来就是星辰的敌人,”灾祸之剑的首领冷冷道:“那封信就算暴露出去,也不过是让你在秘科的敌人名单上提前个几位而已。” 钎子面色一寒。 他的手上的血管若隐若现。 “所以,我给你的那封信,就等于打水漂了?” 钎子的语气跟随他的表情一起,慢慢收紧:“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方式。” 他把手拢在衣袍里,慢慢踱步向前。 蒙面人自觉地挡在他身前。 雇佣兵们感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无需提醒,就自觉进入了战前准备,纷纷站好阵型,警惕着屋檐外隐藏的敌人。 “我们——雇佣兵们自有我们做生意的方式。” 瑞奇毫不在意地道:“接受它,或者搞砸它,这是你的选择。” 钎子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凉。 “搞砸它?”诡影之盾的客人咬着牙齿,字字生寒。 “诸位,”拉塞尔看着局势又要僵持下来,连忙开口:“这个营地里到处都是星辰人的军队,如果我们互相拖后腿,那没有一个人能安全走出这里,毋论达成目标。” 瑞奇微笑以对。 “我们答应你们的协议做到了,王子就在这里。” “我想你们应该不介意我们暂押一下货物,”瑞奇扬声道,却有意无意地朝着酒馆顶部的几个角落瞥了几眼:“直到你们付清尾款?” 钎子僵硬起来。 他知道,瑞奇刚刚看向的地方,全部都是诡影之盾的刺客们在屋外潜藏已久,随时准备突击的位置。 但是…… 钎子不甘心地捏紧拳头。 “你不会以为我是瞎子吧?” 钎子咬牙道:“刚刚,你和那个王子在那边耳语了这么久……” 泰尔斯正被桑尼粗暴地绑好,注意着他把自己的行囊背在身上,闻言一怔。 钎子怒视着眼前好整以暇的瑞奇:“你不会真的被这个王子说动心了,跟他达成了某种交易吧?” “比如……某些你们跟星辰王国之间的交易,比如白骨之牢?” 瑞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拉塞尔也不说话了,他看着其他人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不信任。 蒙面人皱起眉头。 “那就很难看了,”钎子冷冷道:“你认为,诡影之盾会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如此轻易地夺走我们的目标?” 瑞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跟蒙面人对视一眼。 他笑了。 “哈哈哈哈……” 蒙面人也笑了。 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我能理解,你给出了那封信,所以很不甘心,感觉就像是被人吃了白食……”瑞奇笑得很开心,他挥了挥手:“你还担忧我们会审时度势,转而跟星辰狼狈为奸?” “让你们功亏一篑?” 钎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瑞奇走上前来,越过蒙面人,来到钎子的面前。 “但我要说的是,钎子,跟你一样,很久以前我们就注定与星辰为敌。” 钎子微微一愣。 瑞奇盯着他,淡淡道:“作为对你的那封信,作为对你‘诚意’的回报……” 他表情平静地向着身后勾了勾手指: “塞米尔?” 在钎子和拉塞尔,也在泰尔斯等人的疑惑中,蒙面人冷哼一声,走上前来。 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罩。 灯火闪烁,映得蒙面人的脸影影绰绰。 那是一张历经沧桑的脸庞,这个男人越有四五十岁,颧骨高耸,依稀可见两鬓斑白。 钎子端详着他,脸色疑惑,似乎一时不知所以。 “你是……” 蒙面人不屑地摇了摇头。 但钎子身旁的拉塞尔却面色一变! “那是……”埃克斯特的前男爵盯着对方,微微一颤。 包括快绳在内,不少雇佣兵都疑惑地彼此相望,不解至极。 泰尔斯竭力伸长脖子,却只能看见蒙面人的侧脸。 可恶…… 那家伙到底是…… 但泰尔斯也随即愣住了。 侧脸。 没错,他确实只能看见蒙面人的侧脸。 但这就足够了。 只见对方的半边侧脸上,从下巴到颧骨的位置,留着一个明显而狰狞的烙印。 皮肉外翻,血色纵横。 就像……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对方脸上的烙印。 就像六年前,来自秘科的拉斐尔·林德伯格手腕上的那两个烙印,写着亚伦德家族的…… 但王子紧接着又是一震! 他认出来了。 蒙面人脸上的烙印,那是有规则的,有形状的…… 那是…… 泰尔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蒙面人很快发话,结束了泰尔斯的疑问。 “这是古帝国字母‘S’,代表璨星王室,很久以前烙上去的。”他轻轻触碰了一下脸上丑陋而可怕的经年烙印,冷冷地道。 钎子猛地一颤! 蒙面人寒声道:“被烙上这个烙印的人,是被星辰至高国王亲令惩罚的罪人,背负永世不赦,终身不赎的耻辱与罪恶。” 钎子倒退一步,表情惊诧。 瑞奇抱起双臂,微微冷笑,克雷一副知情已久的样子,毫不惊讶。 玛丽娜则面色复杂地看着蒙面人的自白。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名为塞米尔的人。 钎子想起了什么,不敢确定地问道:“你说,你叫塞米尔?你是……” 不再蒙面的塞米尔轻哼一声。 “如你所言,所有人都有过去。” 塞尔米转过身,面对着整个酒馆的人们。 “十八年前的大战后,在你们这些罪该万死的刺客之外……永星城里,同样有一批人,被新加冕的凯瑟尔王问罪下狱。” 塞米尔缓缓地踱起步,语气生冷。 “他们无一不是身怀绝技,经验丰富,实力高强,出身贵胄的勇士,曾经立下光荣的誓言,保卫这个王国最尊贵的血裔。” 塞米尔猛地转头,看向泰尔斯,让后者心中一惊。 灯光的映照下,对方脸上的烙印越发明显,也越发可怕。 塞米尔缓缓开口:“但他们,却因为那次举世皆知的失败与耻辱,在新王的愤怒里蒙受不白之冤,背负深重罪名,从此只能将生命浪费在凄苦的地底。” “永世不得自由,永生不见天日。” 塞尔米抬起头,语气半是骄傲,半是痛苦。 “我是科林·塞米尔,来自永星城,是卢卡·塞米尔子爵的幼子。” 他沉痛地道。 “我曾是星辰王室卫队的次席掌旗官,是先王艾迪二世陛下的亲卫,是光荣的‘帝之禁卫’。” 他盯着泰尔斯的目色无比复杂:“更是血色之年里,守御复兴宫的王室卫队一员。” 泰尔斯怔然回望着他,心情紊乱。 王室卫队? 那不就是…… 只见塞米尔咬紧了牙齿,握紧拳头,在近乎窒息的气氛里愤然道:“也是在不公平的审判后,四十六位因拒不认罪,而被判终身幽禁白骨之牢的王室卫队成员里,唯一在途中逃脱的幸运儿。” “是在整个星辰王国都无处容身的——罪人。” 钎子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塞米尔。 酒馆里鸦雀无声。 直到瑞奇再次开口:“跟你那封噱头大于实际的书信比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担保,钎子。” “我们不可能跟星辰王国合作。” “所以王子会留在我们手里,乃至随着我们一块行动,”瑞奇冷冷道:“他的安全,以及他是否能顺利地交接到你们手里……完全取决于我们接下来行动的顺利与否。” “而我在这里,提前感谢两位的慷慨帮忙?” 瑞奇充满暗示地道。 钎子和拉塞尔蹙起眉头。 瑞奇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理会他们。 “现在。” 灾祸之剑的首领扫视了一圈严肃的雇佣兵们,目光尤其在心情复杂的泰尔斯脸上划过一圈: “我们出发。” “目标——白骨之牢。” 第133章 入侵者 西斜的皓月隐隐照耀着一处小巷,泰尔斯就靠在巷内的墙边,望着前后左右熟练地潜伏在小巷里,无声无息却高度警惕的鲜血鸣笛雇佣兵或者说灾祸之剑们,心中惴惴。卡Kа酷Ku尐裞網 该死。 出了酒馆之后,他们的人确实分散了,但警觉却更高了。 这样可找不到机会,。 从定计到行动,灾祸之剑不可不谓雷厉风行,无论星辰王子还是快绳等人,在几分钟后就被押送出了酒馆,高效而低调地向白骨之牢靠近。 诡影之盾和灾祸之剑,再加上拉塞尔,三者合作的效率不容小觑,从“我家”酒馆到这里的路线上,除了他们刻意分批行动,掩藏行踪之外,竟是一个人也没有惊动,连本该遇到的巡逻队也消失在了视线中。 但此时此刻,泰尔斯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其中一位看守他的人某位满面愤然的女剑手。 “**年前,我回到老家的时候,也有个地痞流氓想非礼我。” 玛丽娜一手轻搓自己的嘴唇,一手虚按剑柄。 她靠近泰尔斯的耳边,低声开口,字句里却包藏着不容忽视的恨意: “想知道他下场如何吗?” 不想。 一点都不想。 但面对咬牙切齿的玛丽娜,泰尔斯只能还以一个愧疚而无奈的尴尬笑容。 “嘿,那个,刚刚的事我非常抱歉,但你的身手太厉害了,我只有那么做才能……” 话还未说完,玛丽娜目中就是寒芒一闪! 让本就理亏的泰尔斯生生一滞。 天可怜见,无论这辈子,还是记忆模糊的上辈子,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做过“性骚扰”这种他自己都鄙夷不齿的事啊。 然而,就在刚刚…… 泰尔斯不无悲怆地低下头,避开玛丽娜凶厉的目光。 两世英名,毁于一夜。 玛丽娜冷哼一声,轻轻拉出剑刃。 “那个时候,我就像这样,把剑放到那个混蛋的两腿之间,”在泰尔斯满身的鸡皮疙瘩中,满面寒光的玛丽娜轻轻放低她的武器:“然后手腕一转……” 幸好,在泰尔斯胯下一凉,忍不住要开口呼救之前,一个稳重柔和的声音阻止了她。 “玛丽娜。” “我让你看着他,可不是让你伺机干掉他,”瑞奇的身形在警戒严密的巷口出现,他对小巷里的下属们略一点头,表情凝重:“收敛一点。” 玛丽娜皱起眉头,还是在泰尔斯希冀的目光中把剑收了起来。 “当然。”她收起脸上的不甘,淡淡道。 但玛丽娜的下一句话再次让泰尔斯心中一苦: “我们该把他的嘴堵起来,最好再卸了他一只手臂或一条腿,万一他在我们行动的途中……” 可瑞奇摇了摇头。 “我们尊贵的客人不是什么愚笨角色,”灾祸之剑的克拉苏眯眼注视着强自镇定的王子:“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谈判,什么时候该反抗,也知道谁才是他此刻最大的倚仗。” 泰尔斯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他知道,诡影之盾的人手暗中隐藏在外围,相比起那些人,落到灾祸之剑的手中算是不那么糟的选择了。 “不是么?” 瑞奇向后侧了侧头。 那里,从快绳、迪恩到坦帕,可怜的三位人质被五花大绑,封住嘴巴,由十几位凶悍的灾祸剑手毫不客气地押送着,不时向这边投来或可怜或不忿的眼神。 看到他们,王子只能悲哀地叹息。 “当然。” 相比之下,泰尔斯只被收走了武器和行囊,算是幸运非常了他瞥了一眼玛丽娜身后背着的时光弩和腰间绑着的jc匕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举止让玛丽娜的眼神更显嫌恶。 在瑞奇的示意下,包括玛丽娜在内的雇佣兵们顺从地离远了一些。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站在王子的身前,眼神灼灼,让泰尔斯一阵不安。 “所以,你们想做的就是在白骨之牢里……” 王子咳嗽着开口,想套问一些情报,不想却被瑞奇半途打断了。 “不够。”灾祸之剑的首领轻声道。 泰尔斯愕然:“什么?” “狱河之罪,”瑞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经历得不够多,融合得不够深,连门槛都摸不到。” 狱河之罪。 这个突兀的话题让泰尔斯紧张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连门槛都摸不到…… 王子僵硬着身体:“所以,你们需要的是像黑剑那样的人?” 但瑞奇依旧摇头否认。 “他也不够。” 他望着王子的目光既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又含着令人不安的狂热,这两种自相矛盾的意蕴让泰尔斯越发难受: “所以你需要更多磨炼,在鲜血与危险之中,尽早让它成熟起来,强大起来,释放出来,最终超越极境,达到传说中的‘真界’。” 泰尔斯眉头一皱,越发困惑:“超越……什么界?” “你在说什么?” “那是唯一的方法,”瑞奇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兀自专注地看着泰尔斯:“我们相信,你被狱河选中,从死亡中归来,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泰尔斯眼皮一跳。 “事实上,远至铁血王,吉尔库斯,黑骑士,近到第九人,梭伦谭恩,丘克拉苏,”瑞奇念着一个个泰尔斯或陌生或略有耳闻的名字:“甚至是你,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陷入了迷惑。 这些名字…… 铁血王,好像是领兵反抗古兽人的古代北地国王…… 吉尔库斯,他听都没听过…… 黑骑士,嗯,他似乎在小滑头床头的那一堆苦情骑士还是吟游诗里瞥到过…… 第九人,这什么鬼啊,是个外号吧…… 梭伦谭恩,谭恩,好熟悉的姓氏…… 丘克拉苏,奇怪,克拉苏不是对灾祸之剑首领的尊称吗…… 至于泰尔斯璨星……不对,我又怎么了? 可恶,要是他有塞尔玛那样,喜欢没事翻杂书还过目不忘…… 瑞奇继续道:“我们相信,数千年的历史里,每一位在狱河边缘挣扎回来的人,都有他们在那个时代的使命。” 什么? 泰尔斯不由得追问道:“什么使命?” 但瑞奇没有回答他,而是露出一个让人不安的笑容。 “你获得了一把钥匙,王子,能为我们打开一扇苦等了一百多年的大门,”灾祸之剑的首领笑道:“别浪费了它。” 一头雾水的王子正待开口,却被小巷外传来的阵阵马车声打断了。 周围,安静潜伏的雇佣兵们如同领地被入侵的野兽一般,齐齐警觉起来。 瑞奇抬起头,看向一个巷子外的身影。 “他们的信号来了,”灾祸之剑的克拉苏皱眉道:“走。” 泰尔斯脸色一变,还不等反应,就被身后不耐烦的玛丽娜粗暴地押送出了巷外。 空旷漆黑的街道上,一个拖得颇长的车队向他们驶来,既有载着不知名货物的人力板车,也有驮马拉动的马车。 身后的坦帕发出不安的“呜呜”声,在桑尼毫不留情的动作“提醒”下,才安静下来。 看着车队旗帜上的那个酒杯,泰尔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我家酒馆的补给车队。 运送车队的人大概有二十几个,都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裳,寒酸而轻便,像极了刃牙营地的本地人,他们马蹄不停,对瑞奇这群从小巷里冒出来的的人熟视无睹。卡Kа酷Ku尐裞網 离他们最近的马车上,一位车夫对瑞奇抬了抬兜帽,礼貌地点点头。 泰尔斯认出了那个车夫:是钎子。 “不必担心,离我们最近的巡逻队已经离开了。” 钎子坐在驾驶位上,自得地向着走近身旁的瑞奇笑了笑:“还有三个想趁着夜色入室盗窃的小贼,也已经解决了。” “所有可能暴露我们此行的因素……” 但瑞奇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坐在钎子身旁的另一个人。 钎子的身边,身为前星辰王室卫队的塞米尔轻哼着。 “这一路上……不得不说,他们还真有一套,”只见塞米尔毫不掩饰厌恶之色,却仍然点了点头:“诡影之盾。” 钎子不无自得地抬了抬兜帽: “如我们承诺的一样。” 他的目光越过瑞奇,望向玛丽娜身前的泰尔斯,同样露出笑容。 泰尔斯挑了挑眉。 打量着车队前后,瑞奇注意到钎子的目光,冷哼一声。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登上了马车后的货架,挥了挥手。 灾祸之剑的一行人跟上车队,轻车熟路地走进马车之间的间隙里,跟车队融为一体,泰尔斯则被玛丽娜不客气地推上了其中一架马车。 摇曳着不同的车轮,车队继续前行。 车队很安静,无论是藏头露尾的诡影之盾还是杀气腾腾的灾祸之剑,此刻都不发一言,默默无语,赶车的赶车,走路的走路,耳边一时只有马蹄与车轮声,气氛压抑。 终于,在泰尔斯惴惴不安的思绪中,一座似曾相识的建筑出现在摇摇晃晃的视线里:一座碗状巨型堡垒,仅留一个凸出的拱门通道的。 白骨之牢。 随着补给车队的靠近,守卫着拱门的一队士兵举着火把,走上前来。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不禁皱眉。 “你们来得也太早了吧,”一个队长模样的守卫在几个同袍的陪伴下走近了第一架马车,看着满面笑容的车夫,他皱起眉头: “现在离破晓还有……” 前头的几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指挥着“伙计们”搬运货物,一边陪着笑道:“特殊时期,体谅一下……” 但队长的目光转移到了车队后方。 “等等。” “你们的车队有些长啊,”守卫队长看着源源不断的后续车队,脸上涌现怀疑:“怎么有些还带着武器?” 但车夫不慌不忙,只是摊开手,谄笑解释道:“我们是新来的,您也知道,最近营地里不太平……” 队长的目光凝固住了。 他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把手按上腰间。 队长身后的七八位守卫们也警觉起来。 旁观着的泰尔斯捏紧了拳头:他看见,队长的衣甲上有着星尘卫队的标志。 唰! “不太平个屁,”察觉不妥的守卫队长毫不犹豫地拉出武器,警惕地道:“运送补给可用不上这么多人!” 他身后的守卫们脸色一变。 车夫脸色一白,连忙摆手辩解:“不不不,那是因为,因为我们是狱河的” 武器在手的队长闻言略略一顿:“狱河的什么?” 下一秒,队长身后的一名守卫突然跨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他! 嗤! “的摆渡人。”队长身后的内奸淡淡地接过车夫的话。 守卫队长的嘴巴被死死捂住,他抽搐着,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看着从胸前投出的染血剑刃。 泰尔斯呼吸一紧,却被身边的玛丽娜牢牢按住了嘴。 突如其来的惊变下,其余的守卫们还没反应过来,车夫就身形暴起! 他越过死不瞑目的队长,来到第二名守卫的面前,在后者震惊的眼神中,将一柄匕首捅进他的喉咙,把他的叫喊钉死在颤抖的牙齿之间。 与此同时,六七个诡秘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一个大惊失色的守卫抽出武器,刚要大喊出声,就被一个绕到身后的“伙计”按住下巴,熟练地割开了气管。 绝望的他求助地望向身边的同僚,却发现后者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刺客用一手铁丝勒住了脖子,面色痛苦地回望着他,双手在脖颈上徒然扒拉着。 另一名守卫下意识就要向拱门求援,可是在转身之前,随着一道可怕的断裂声,他的头颅就已经被一名刺客扭转了方向。 甚至还有刺客掏出手弩,准确无误地射穿一名转身奔逃的守卫后颈,将他的脚步和他的惨叫,一同截断在脊髓中。 在心惊肉跳的泰尔斯眼中,这些突然出现的诡秘身影或刺或捅,或勒或绞,悄无声息却又效率惊人地了结了九名守卫的性命。 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泰尔斯连呼吸都快要忘记了。 这就是…… 诡影? 随着车队前来的雇佣兵们无不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月光下的这一幕。 等同样惊讶的玛丽娜放开呼吸急促的泰尔斯时,眼前的刺客们已经小心翼翼地扶着不再动弹的守卫们,熟练地接住他们落下的火把和武器,把尸体拖到暗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外。 很快,白骨之牢前就变得空空荡荡,星辰士兵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在街道上。 唯有地上若有若无的血迹,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瑞奇的眉头锁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威廉姆斯的手下果然警觉,”钎子啧啧有声地看着眼前种种,浑不在意:“跟那群征召兵大不一样,要不是我们准备周全,只有你们的话……” 瑞奇微微颔首,走下马车。 他不动声色,心知这是钎子在向他示威。 为了被他们扣押的“货物”。 “该死的,”不知何时走到瑞奇身边的北地剑手克雷脸色难看,为这场悄无声息的血腥杀戮下达评语:“我也算杀过不少人了,但是这也太……” 他看着街道上的血迹,说不下去了。 但泰尔斯懂他的意思。 瑞奇拍了拍克雷的肩膀,打了个手势。 被刚刚那一幕镇住的雇佣兵们这才回过神来。 乔装的车队继续前行,迈过拱门,进入通向白骨之牢的幽深通道。 泰尔斯也在其中,表情凝重。 “如你所见,白骨之牢外的地上守卫已经被安静地处理了,我们安排好了人手顶替他们的哨岗,”越过一个个火把和地上的一摊摊血迹,马车上的钎子像是没事人一样,对瑞奇笑道: “宵禁时的巡逻队十五分钟后会经过,但他们都是各大家族派来填补空缺的征召兵,抱怨连天,士气不佳,效率低下,跟威廉姆斯的常备军没法比他们识破不了。” “一直到白骨之牢轮岗,可以给我们至少四个小时。” 听着他们对话的泰尔斯心中一凛。 瑞奇点点头:“还有其他我该知道的事情吗?” “即使中途出了紧急情况,”钎子笑眯眯地道:“负责附近两个片区的巡逻队士兵分属英魂堡和新献地,从属的两个家族也素有嫌隙,我们可以设法拖延他们前来察看,留出足够的撤离时间。” 埃克斯特的前使者,拉塞尔维达出现在队伍中,他皱起眉头: “据我所知,‘奔马’弗兰克还留在营地里,这是个狠角色,他所统帅的少数星尘卫队是威廉姆斯麾下的常备军精锐,反应快速,战力惊人,对营地也了如指掌。” 钎子笑着点点头。 “没错,但此时此刻的刃牙营地,比弗兰克这个泥腿子身份高贵的贵族大有人在可别指望一群伯爵和子爵们听他的命令,能不拖他后腿就算不错了。” 钎子狡黠地笑道:“加上我们的一些小小努力征召兵和常备军,地方贵族和王室,指挥不齐的刃牙营地里,他们从意识到问题,到聚集兵力,匆匆来援,会比平常慢上不止一点。” 拉塞尔明白过来,随后赞许地点头:“星辰人征集兵力大举西进,看似扬威荒漠,却是在营地里自缚手脚你们还真幸运。” 塞米尔搓了搓脸上的烙印,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进来,北地人?” 钎子见着互相不对付的两人又要顶起来,连忙引开话题。 “而哪怕到了最后一步,”钎子咳嗽道:“我们也能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克雷一阵疑惑:“什么?” 钎子得意地笑笑:“这是腾老家的说法,意思是分散注意力想想看,白骨之牢出了意外、远道而来的贵族遇刺、军需仓库失火,面对同时发生的这三件事,如果你是弗兰克,作为威廉姆斯留下的看门狗,首先要去处理哪一件?” 灾祸之剑的三人明白了钎子话语里的意思,他们交换过眼神,神情凝重。 “你们似乎忘记了王国秘科,和他们在营地里的耳目,”瑞奇默默开口:“他们会毫无所觉?” 钎子眼前一亮。 “他们也许看出了蛛丝马迹,但他们反应不过来:我们很早就放出了诱饵,一名酷似星辰王子的少年,最近在终结之塔露面了相信我,为这个消息,刃牙营地的秘科密探们都忙着出差北上呢。” 听到这里,在后方马车上的泰尔斯失望地吐出一口气。 瑞奇沉默了一阵。 “你们不是偶然兴起,或者事出突然,才来到这里的,”瑞奇想通了什么,抬起警惕的目光:“你们早有预谋。” 钎子无所谓地笑笑。 “也许你们更擅长正面厮杀搏斗,可是要论起这个来……” 钎子向周围看了一眼:“我们才是专业的。” 塞米尔怒哼一声: “就像十八年前?” 钎子笑了笑,明智地没有接话。 他们终于走完了这段不长不短的通道,走进白骨之牢的主体建筑中。 一扇足足有三四人高的木制大门出现在眼前。 大门后,隐约传来囚犯们嘈杂的呼喊声。 克雷走上前去,敲响大门。 “我家酒馆,送补给。”他冷冷道。 木门上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疑惑地看着车队:“补给?” “你们来早了,而且……你们不是该由守卫们陪同着过来吗?” 这是他最后的话。 下一秒,克雷腰间的长剑就如惊雷般刺出,直入窗口后守卫的脸庞。 大门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 “入侵者!” 显然,门后的守卫们意识到了外面的事态,只听一个声音焦急地响起:“快,拉响警呃!”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其他的慌乱声一起消失。 几秒后,在突如其来的、令人心寒的寂静里,几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 在钎子丝毫未变的笑容中,马车上的瑞奇松开了腰间的剑柄。 泰尔斯的呼吸越发快速,手臂上的肌肉越来越紧。 很快,随着金属的脆响,大门在厚重的吱呀声里打开。 两个身穿守卫服饰的刺客从门后的黑暗里走出,面无表情地对着钎子点了点头。 在泰尔斯的叹息声中,灾祸之剑纷纷从车队里跃下,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黑暗中,激烈的搏斗声相继响起。 很快,短暂的搏斗就结束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在玛丽娜的催促下,进入白骨之牢。 离开了月光的照耀,仅剩火光的昏暗中传来牢房特有的嘈杂声敲击、呻吟、哭喊、喝骂,以及囚犯们的鼓噪。 “哟嗬快来看,有好戏!” “哈哈哈谁那么有胆子!” “怎么了怎么了?” “卧槽,我好像看到青皮们倒了一地!” “喂,住在外面的说一声,门口到底怎么了?” “似乎是青皮们在打架?” “我押十个金币,李尔块头大,一定能打赢!” “二十个金币,倾家荡产押墨菲斯啊!他在终结塔训练过!” “你们两个走私犯,有个屁的金币!” 泰尔斯把目光从地上死去的守卫身上移开,打量起眼前的地方。 虽然白骨之牢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圆形的粗犷斗兽场,但里面的建筑分布却颇为复杂,显然,他们进入的只是其中一层。 首先映入泰尔斯眼帘的是硬石砌就的地面,坚硬而粗糙,巨岩垒成的墙面上插着少数火把以供照明,无论是低矮的天花板,还是两侧通道里的漆黑,抑或是耳边嗡嗡不停的囚犯呼喊,都让泰尔斯倍感压抑,心情难受。 而混乱的嘈杂声,就从左右两侧火把照不到的弧形通道里传来,依稀可见不少手臂伸出栅栏之外,死命摇晃。 “可恶,看不清啊!” “劫狱!一定是有人劫狱!” “得了吧,每周都有人喊劫狱,能不能换个故事?” “那啥……劫狱的,帮帮忙,顺便给大爷开个牢锁呗?” 灾祸之剑们丝毫不理会这些声音,他们在指挥下训练有素地散开,进入两侧的黑暗中。 钎子停下了脚步,转向瑞奇。 “我们进来了,当然,不免有漏网之鱼,毕竟守卫们也要巡逻,但对外的出口就这么一个。” “按照情报,每一层都关押着不少人,”钎子摘下一个火把,向着左右两边示意:“我们见到的第一层是最多的,再往上一层……” 但瑞奇却轻轻举手,打断了他。 “那就是我们的事了。” 吃了软钉子的钎子也不恼,而是在笑容一滞后,仍然友善地地鞠了一躬。 几分钟过去,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的搏斗声,以及囚犯们狂热的呼喊。 片刻后,在越来越大的鼓噪声中,不少灾祸之剑带着战斗的痕迹,陆陆续续地从右侧的通道里回来了,眼尖的泰尔斯注意到,他们之中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新人,似乎是白骨之牢的囚犯。 其中,一个身形强壮的囚犯来到奇面前,神色自若地接过桑尼抛给他的武器和衣服。 “看来你还挺习惯牢饭的嘛,”克雷冷笑着:“约什。” “埃克斯特,安伦佐,艾伦比亚,星辰,地方不同,但是牢房都长得一个样,”这个叫约什的囚犯换上衣服,左右看看,轻笑道:“真快,我还以为你们动静会很大呢。” “很幸运,我们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瑞奇微笑回答。 钎子友善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拉塞尔观察着这些被放出来的囚犯,皱起眉头。 “你们劫狱,就是想放走这些人?” 拉塞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说实话,只要使点钱……” 瑞奇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第一次来白骨之牢吧,拉塞尔男爵?” 拉塞尔微微一怔。 他眯起眼睛,看向身旁的钎子,后者只是无奈地笑笑。 “事实上,白骨之牢有两个部分,”瑞奇拍了拍脱离了牢狱之灾的约什,转头对拉塞尔道:“男爵阁下,你所见的,只是其中之一所谓的白牢。” “而我们要去的……” 他看向约什:“告诉我,你们找到它了。” 约什耸了耸肩,他收好刚刚到手的武器,接过一支火把,向前走进黑暗:“当然。” “跟我来,我们得往下走。” 第134章 通向全知 昏暗的环境中,灾祸之剑们跟在约什的身后,向前步去,依稀可听见脚步的回声。卡Kа酷Ku尐裞網 但钎子却穿过人群,来到瑞奇面前。 “等等,”钎子疑惑地看着被玛丽娜挟持在身旁的泰尔斯:“你要带他下去吗?” “你知道,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的吧?”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注意到:不少雇佣兵隐隐地围了上来。 瑞奇转过头,瞥了一眼钎子。 “你们做得很好,省了我们很多事,钎子。” 他按住钎子的肩膀:“但我也知道,你们之所以如此配合又不遗余力,全是因为在我们手里的这位人质,” 钎子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换了个场合,就不一定了。” “现在,你可以选择跟我们走下去,或者留在这里等我。” 瑞奇没有再理会脸色难看的钎子,他挥了挥手,继续向前。 塞米尔经过钎子的身旁,不屑地哼声。 旁观着的泰尔斯盼望着钎子能硬气一些。 但可惜,钎子还是没说什么,他只是做了个手势,就和几个打扮低调的诡影刺客们一起跟了下去。 就这样,泰尔斯被成群的灾祸之剑们押解着,继续前行。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灾祸之剑越散越开,不少囚犯发现了这群入侵者。 也不时有巡逻着的守卫遇到入侵的灾祸之剑,他们往往在一阵激励的搏斗后,寡不敌众地战死。 白骨之牢渐渐躁动起来,混乱之处简直超乎泰尔斯的想象: “那边过来的守卫小哥……对,就是你,我跟你讲,我这几年倒卖武器赚了好多钱,大部分都是他们没搜到的,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保证给你……诶,你们,你们不是守卫?” “该死的……又在闹什么!” “哇哦哦哦真的有人劫狱啊啊啊太棒了……上次那帮混进来劫狱的,没坚持上五分钟就被怪胎们赶来包圆了,威廉姆斯把他们当柴火劈了,这次你们要给力点啊,一定要坚持到十分钟!” “放我出去吧!我是虔诚的冥夜神殿祭祀!他们不能因为我创作的艺术剧目就把我关在这里……跟这群,这群……” “喂,好朋友,打个商量吧,我关在这里已经四年了,快憋疯了……我不求你把我放出去……只要,只要把我转移去女牢我就心满意足了……好不好?” “杀人啦啦啦啦!太棒啦啦啦!” “草你爸爸……妈的,街上那么多拉客的,为什么单单把我关进来!女装?女装怎么了,老子就喜欢穿着女装拉客,怎么了?不信你们来摸摸我的胸……” “草,臭小子,回来!劫狱关你什么事,信不信我再揍你!给我好好含住了,不要扭头乱动……对,唉哟,乖,用力,啊,这才像话……放心,只要我满意了,明天就不揍你。” “求求你,大麻……再给我一点大麻,求求你了啊啊啊啊你他妈不给我大麻,我就撞死在这里我撞了啊,我要撞了啊,你看,我真的要撞了啊他妈的,你们倒是看我一眼啊!要是我真撞死了怎么办!” “草他的男爵!草他的星尘卫队!草他的刃牙营地!你们信不信,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把威廉姆斯那个娘货绑起来,逼他穿上女装,找一百个大汉,三天三夜,轮流接力,就像这样把他摁在床上嗯嗯啊啊唉唉哟哟嗷嗷哦哦呜呜……哎呀,糟糕,太用力了,出血了……” “喂,那边的,帮我带个口信给我老婆,她三年前就写信说要来保我出狱的,结果现在都没来……我会给你报酬的……” 卧槽,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王子跟在瑞奇的身边,担心地瞥了一眼身后:快绳依旧被绑缚着,对这里有阴影的他,一脸惊恐地望着这座臭名昭著的牢房。 终于,在约什的带领下,他们在走下好几层楼梯之后,来到了一个没有牢房的空旷房间。 这个房间很大,大得足以容纳下一百人,几乎比得上贵族的宴会厅,就连囚犯们的嘈杂声,一时也似乎被关在了身后,不再得闻。 但泰尔斯同时敏锐地意识到,这里的地面是用精心烧制的岩砖铺就的,墙面也颇有年头,跟外面几层粗糙而肮脏的牢房对比鲜明。 房间的设计也很特异,居然有着整整八面墙壁,就像一个正八边形。 更奇怪的是,地面上有着四个类似水井的狭窄洞口,里面幽黑一片。 不知为何,泰尔斯望着那些幽深的井口,突然感觉到一股心惊肉跳,寒意激涌。 奇怪。 那是…… 那是…… 钎子和拉塞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颇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就连克雷和塞米尔在内的灾祸之剑们,似乎也是第一次来。 瑞奇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环境,站定在其中一面斑驳而破旧的墙前。 “就是这里?” 约什点点头,严肃地指着类似井口的东西道:“对,我们观察过,守卫们会定期把多余的补给带来这里,他们一定是在这里投放补给的。” 瑞奇蹲了下来,敲了敲“井口”,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进去,然后侧耳聆听。 整整数十秒,井口深处什么声音也没有。 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没错,”瑞奇拍掉手上的灰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就是这里。” “至于入口……” 他抬起头,望向约什。 但约什只是为难地摇摇头。 瑞奇轻嗤一声,似乎有些无奈。 “如果我是威廉姆斯那样的性子,肯定不会自找麻烦。”瑞奇踱起步,低头打量着地面,喃喃自语:“这儿没有梯子,表示一定在站着就能触碰到的地方……” 钎子的脸色变了。 “等等,尊敬的克拉苏,”钎子皱眉道: “他的意思是,你们想进去黑牢,却连入口都没有找到?” 瑞奇没有理会他,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克雷手里接过一支火把,走到墙边上,继续打量着这个空旷的房间。 “黑牢毕竟是个传说,”克雷冷冷道:“除了进去的人,没人知道怎么进去,而进去了的人……” “没人出来过。”塞米尔轻哼道。 拉塞尔走上前来。 “你们知道我们时间有限,没空慢慢玩寻宝游戏吧?” 只见拉塞尔不满地道:“一旦营地反应过来……” “闭嘴。” 塞米尔打断了他,他脸上的烙印在火光下更显狰狞:“北地人。” 但拉塞尔不但没有收敛,似乎还被前星辰卫队激起了火气:“你知道我们冒着怎样的风险……” 就在此时。 “啊哈。” 瑞奇突然出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泰尔斯好奇地望向灾祸之剑的首领。 只见后者举着火把,面对着一面墙壁,伸出左手,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和蛛网。 “以前的人大概没想着隐藏,”瑞奇笑着道:“至于星辰人,他们大概没想到,会有人能混进这里来。” 众人惊疑地看向这面墙壁。 随着灰尘洒落,一个奇怪而残缺的图案出现在了斑驳的墙壁上。 在瑞奇的拂拭下,首先出现的是一个三角形,其中一角指向左边,它对应的那条边,却向着三角形的中心内凹。 很快,这个三角的右边,一个圆圈被瑞奇拂拭出来。 圆的中心,是一个凹向墙内的圆孔。 瑞奇笑了,他继续拂拭着。 圆圈的右边,一个与刚刚的三角对称的新三角形浮现出来,不过这个三角形却一角向右,凹边在左。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向后一站,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图案:两个不规则的对称三角,将一个圆圈夹在中间。 “我们找到了。” 但包括拉塞尔在内的许多人都露出疑惑:“这是什么?一个眼睛?” 瑞奇抿起了嘴。 在满心不解的人群中,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个图案。 没人知道,在这个图案被擦拭出来的瞬间,泰尔斯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那是…… 那是…… 钎子也不明所以地盯着这个图案,但眼力出众的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这下面,”钎子走上前来,伸出手,拂开圆圈底下的一行尘土: “好像是一句话?” 果然,在他的手掌下,一行镌刻在墙壁里的奇怪文字显现了出来。 但无论是钎子还是拉塞尔,抑或是克雷和约什,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行文字。 “我看不懂这句话。” 拉塞尔皱起眉头: “这个徽记就够奇怪了,我熟读过星辰的各大贵族纹章,但是无一符合……而下面这些文字,这些甚至连通用语都不是,也不像我所认识的帝国语……” 感觉不安的拉塞尔看向瑞奇,脸色凝重:“克拉苏,这里白骨之牢究竟是什么地方?” 瑞奇没有回答。 另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古帝国文。”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塞米尔。 只见这个留着烙印的男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图案下的文字: “这是最纯正的古帝国字母,是从沙文古国传下来的文字,而非参杂了通用语的近代帝国语,据说是第一批古代人类在上古精灵的教导下创立的,语法复杂,晦涩难懂。” 塞米尔缓步向前,身侧的灾祸之剑们纷纷为他让出通道。 “现在已经没人使用它了,就连星辰王国的贵族们,也少有通晓它的人。” 拉塞尔和钎子惊异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那行陌生的文字。 塞米尔神色迷离地伸出手,仿佛在怀念什么:“除了各脉精灵,大概就只有少数龙吻学院里的考古学家和史学家们才懂吧。” “我不认识这些词,但我记得这个词根。” 他的手指触摸上其中的一个词语。 “少年时,为了争取进复兴宫,入选王室卫队的资格,父亲请的那位老学士带我认识过一些。”塞米尔的表情黯淡下来: “这个词根,大概是‘总共’或者‘全部’……” 每个人都静静地听着前王室卫队掌旗官的话语。 除了一个人。 “全知。” 人群中,一个少年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钎子惊奇地转过头,和脸色不渝的拉塞尔一起,看向那个最出人意料的家伙。 克雷和约什向首领投去询问的眼神,可瑞奇也挑起了眉毛。 就连被五花大绑的快绳都瞪直了眼睛。 “全知,或者无所不知,”泰尔斯叹息着,越过皱眉盯着他的玛丽娜,缓步上前,怔怔地看着那行文字: “这才是那个词的意思。” 那一刻,塞米尔看着泰尔斯的目光无比复杂。 一秒后,塞米尔叹了口气,低头道:“当然,身为帝室后裔,古帝国文是璨星王室必学的……” 泰尔斯摇了摇头。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学得不怎么好,除了最早的几个月,其他基本都是自学,”星辰王子神色凝重地看着那行文字:“但是只看单词的话,我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 泰尔斯轻声道:“通向全知。”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通向全知。 泰尔斯在寂静的环境里缓缓抬起头,凝视着那个眼睛也似的图案。 感觉,就像在跟另一个人对视一样。 这让他很是不安。 但泰尔斯没有想到,他真的没有想到,曾经在书本上苦寻多年而不得的东西……会在这里。 白骨之牢。 这个“眼睛”。 这是…… “很好,既然如此,”瑞奇笑眯眯地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那就让我们通向全知吧。” 他说着话,从怀里抽出一块长条形的、有棱有角的暗绿色石头。 “这是什么?”钎子眯眼打量着那块只有手掌长,二指粗细的石块,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妥。 而这次,瑞奇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打开黑牢,需要一把能开锁的钥匙,”瑞奇定定地注视着手里的东西,眼神复杂:“而营地里唯一的一把钥匙,常年挂在刃牙营地男爵的身上。” 瑞奇轻轻地举起手上的暗绿色长条:“直到我们发现了营地外的第二把。” 拉塞尔不解地道:“钥匙?” 瑞奇不再说话,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将手上的“钥匙”按进了“眼睛”中央,那个类似瞳孔的小圆里。 咯噔! 一声闷响。 泰尔斯吓了一跳。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那个“瞳孔”连带着中间的“钥匙”,突然向外突起了一截圆柱。 “嗒哒,”瑞奇勾起微笑:“正中靶心。” 他面向所有人:“黑牢一定在地下……也许,你们会想要后退一点,留出空位?” 空旷的房间里,众人连忙向后退,直到靠上身后的墙壁。 下一秒,只见瑞奇试探着握住那个突出的圆柱,缓缓地扭动。 直到听见一声“啪嗒”的机括响。 所有人屏住呼吸,好奇地四处打量。 第一个感觉不对劲的人是泰尔斯。 他从地狱感官里看见,地上的那四个“井口”,居然在抽取着空气。 不,是空气在向里面蹿! 这是…… 泰尔斯还在惊疑的时候,地下就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响动。 轰隆隆…… 带着微微的颤动。 众人齐齐一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房间里的地砖。 轰隆隆…… 但他们错了。 变化的不是地面。 而是墙壁。 轰隆隆…… “不对!”塞米尔转身怒喝道:“墙!” “墙在后退!” 泰尔斯下意识地跨前一步,跟其他人一起焦急地望向身后。 轰隆隆…… 果然。 是墙壁。 八面墙壁,正在同时平行后退! 看上去,就像地面在扩大一样。 轰隆隆…… 在一众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这个房间的几面墙壁同时在后退,不同的墙体之间暴露出缝隙,且在不断增大! 幸好,异动仅仅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墙壁不再后退了。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莫名后移的墙面,看着它们移开的地面上,所出现的长达数米的中空缝隙。 从上面俯视,就像八边形的房间,突然被人向外拉大了一圈一样。 而被拉开的那一部分…… 泰尔斯看出来了。 那些不是缝隙,而是一层层的旋转石梯,以房间中央为中心,层层向下。 不知通向何处。 想到这里,泰尔斯下意识地又望了一眼那个图案下的那句话。 “我的天……” 拉塞尔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脚下的旋梯:“我虽听过星辰王国与钢之城交好,锻造技艺高超,但这也……” 钎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突兀的变化,警惕地打量着变大一圈的房间:“这里到底是……” 瑞奇笑了。 “你知道,白骨之牢明明是重犯监狱,却为何只有这么一点维持基本运作的守卫?” 瑞奇换了一支火把,淡淡道:“那是因为真正守卫这座牢狱的,并不是活人。” “而是数百上千年前的逝者们。” 他当先一步,跨进那道缝隙里,走下石质旋梯。 “白骨之牢不仅仅是一座牢房,它要关押的也不只是罪犯。” 随着他的前进,瑞奇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它真正要关押的,是过去。” 他迈开步伐,走下不知通向何处的旋梯,身后的灾祸之剑们齐齐跟上。 拉塞尔愣住了。 “逝者?” 埃克斯特的前男爵登时蹙眉,转向钎子:“关押过去……他是什么意思?” 但诡影之盾的刺客却神情凝重。 “在我这么久的职业经历里,见过不少怪事,”钎子盯着这个怪异的房间,吐出一口气:“但其中最让人不安的,是见闻广博的腾,在一个夜里所讲述的传说。” 拉塞尔愕然:“腾?传说?” 钎子点点头,越发不安:“传说,在终结之战以前,甚至在帝国时代之前,世界上就存在着这样一批人。” “他们藐视禁忌,蔑视权威,偏偏知识广博,手段高超,不可思议。” 钎子咬起牙,抬头看向墙面上那个奇怪的徽记: “他们曾经是世界上最耀眼的存在。” “直到无情的历史,把他们统统化作尘土,只言不见,片纸不存。” 拉塞尔的眉毛起伏不定。 最耀眼的存在? “你说的是……” 钎子摇了摇头,他看见泰尔斯也被押送下去,于是快步跟上。 泰尔斯跟在塞米尔的身后,提心吊胆地走在向下的阶梯上,这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以至于每走一步,都会带起大量的尘土,以至于身量不高的王子殿下不得不捂住口鼻,才不至于连连咳嗽。 这个地方给他很不好的感觉。 黑漆漆一片的视野里,就连地狱感官也没法帮上他的忙。 只有火把,照耀着脚下的石梯。 越来越深。 越来越下。 越来越黑。 不知道走过多少阶梯之后,终于,泰尔斯踩到了地面,心下一松。 “第一层,”瑞奇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们到了。” 星辰的王子深吸一口气,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激动和莫名其妙的不安与恐惧,抬头看向周围。 灾祸之剑们纷纷举起火把,惊奇地打量四周。 这依然是一个八边形,足以容纳数十人的空旷房间。 但与地面那个房间不同的是,这里的暗色砖石工艺精细,不知是何质料,而房间最中央的地方矗着一根粗壮的立柱,立柱边上摆放着一圈弧形石桌。 但瑞奇没有关注那个石柱,而是转向八面墙壁。 跟着他的火把,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八面墙壁并不是“墙壁”。 而是一根根从上到下的金属细柱组成的栅栏,每一根栅栏上都铺着灰蒙蒙的尘土。 就像…… 泰尔斯看着这些栅栏,透过它们隐约看到后面隔出的空间。 就像…… 泰尔斯惴惴想道:就像一个牢房。 瑞奇举着火把,靠近其中一面金属栅栏,照亮了栏杆后的情景。 泰尔斯浑身一颤,倒退一步! 骨头。 确切地说。 是骸骨。 人类的骸骨。 瑞奇举着火把转了一圈,照亮了八个宽阔的牢房。 每一个“牢房”后的地面上,都铺满了厚厚一层风干的人类骸骨,有肋骨,有手臂,有腿骨,有头骨,不少骨头上还覆盖着同样积满灰尘的褪色衣物。 不知何年,不知何月。 塞米尔站在泰尔斯身前,他看着这些年代久远的骸骨,心情激荡,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看来,第一层已经没有活人了,”瑞奇无奈地摇摇头:“很不幸,我们还得向下走。” 拉塞尔和钎子紧随在后,来到了这个“第一层”的牢房。 “这是……” 拉塞尔看清了周遭,瞪大了眼睛:“这才是白骨之牢?” 钎子紧皱眉头,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瑞奇轻哼一声,向着周围同样惊奇的同伴们挥了挥火把。 “当然。” “欢迎来到‘黑牢’白骨之牢的真正主体。” 瑞奇走到房间中央的立柱边上,举起火把,照亮了立柱上的图案。 那是另一个“眼睛”。 与地上的房间相同的徽记。 以及眼睛下的那句古帝国文。 “千年之前,这地方有着另一个称呼。” 灾祸之剑的首领看着这个徽记,叹息道:“炼金之塔的第四分部禁锢实验室。” 那一刻,泰尔斯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 瑞奇转过身,神色凝重地看着八个牢房里的骸骨。 “也是不为人知的历史里……” 他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第一批反魔武装……” “诞生的地方。” 第135章 黑牢 炼金之塔。 王子默念着这个名字。 望着眼前这一片古老而神秘的建筑,望着石柱上那个残缺破旧却依稀可辨的“眼睛”徽记,感受着无处不在的阴冷,泰尔斯一阵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六年前,回到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在黑沙大公杀气腾腾的军营里,那个神经兮兮的大鼻子医生于篝火旁画出那三个陌生图案的一刻。 三大魔法塔。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代表炼金之塔的徽记,轻轻叹出一口气,旧日的回忆慢慢涌上心头。 自从六年前的龙血之夜,曾经的兄弟会黑医,拉蒙惨死在血之魔能师的手中,泰尔斯就失去了探究传说中魔法与法师的重要渠道,艾希达也许是另一个消息来源,但无论是他长期的行踪不定还是他在教导时的有所保留,都不能让求知若渴的王子满意。 六年来,泰尔斯唯有尽可能多地待在耐卡茹的藏书室里,在塞尔玛的帮助下,从书本上追寻失落已久的禁忌,同时还要千方百计地避免尼寇莱和里斯班等人的刺探和监视,以免引来祸患按照拉蒙生前所说,既然魔法和灾祸都是这个世界数百年来竭力忘却的禁忌,那诸如“星辰王子醉心神秘学识”、“泰尔斯殿下沉迷灾祸传说”之类的新闻,还是少出现在各大情报机关的桌上为妙。 “炼金之塔?” 就在泰尔斯怔怔地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时,另一边的拉塞尔却忍不住出声了:“炼金?什么东西?跟炼金球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人理会他,当然,也许是因为没人知道答案。 塞米尔踢了踢脚下的一堆碎石,皱起眉头:“你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炼金之塔?” “那些炼金球,反魔武装,和秘科的各色小玩意儿的来源?” 瑞奇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本部,”瑞奇举着火把环顾一圈,看着这一层的荒芜,似有感慨:“传说里,炼金之塔的本部足足有一百多座魔法高塔,占地广阔,无比壮观,怎么是这个简陋的地下建筑能比的。” 一百多座高塔…… 泰尔斯望着四周,若有所思。 “简陋,”塞米尔轻哼一声,用火把照亮了他们身后的石梯,望着底下深不见底的前路:“你把这叫‘简陋’?” 瑞奇古怪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他回过身来,走向往下的旋梯:“走吧,我们去下一层。” 沉浸在震惊中的雇佣兵们这才回过神来。 “是真的。” 经过钎子的身边时,泰尔斯注意到,这个诡影之盾的刺客诡影之盾的刺客难掩惊奇地打量着四周,他的手轻轻抚上尘封已久的石柱,喃喃自语。 “法师,魔法,那些传说和故事,”钎子低下头,看向瑞奇: “原来都是真的。” 钎子眼珠一动:“也许我们能找到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炼金球,反魔武装,甚至……” “别妄想了。”塞米尔走过他的身旁,打断了他。 “不知道多久以前,星辰王国就把这里变成了白骨之牢的‘黑牢’,专用于关押他们的重犯,”前王室卫队的掌旗官冷冷地道:“无论是改建还是拆除,你觉得,王国秘科会给像你这样的人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钎子默然住口。 一行人继续向下而行。 面对着陌生的未知,众人的窃窃私语在黑暗里悄然响起。 “我想起来了,法师,”拉塞尔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后传来:“有些杂书里稍有提及,但是我一直以为……” “以为那只是无稽之谈?”钎子轻笑着接话。 拉塞尔不再说话了。 泰尔斯听着他们的对话,却心不在焉。 哪怕身为人质,六年的搜寻下来,王子也并非一无所获,然而“魔法”和“法师”留给泰尔斯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显然,凡是终结之战前存在的书籍,或多或少都会提及魔法和法师,例如: 诸王纪时期的提到,睿智的里汶拦住了六位骑士的路,阻止他们强劫法场的不智行为,在一个谷仓里为他们出谋划策; 有载“面对严峻的局势,顾问们建议且做撤退,但安塞特王严词拒绝,他决心率部留在第六哨望地,借地形阻击烬骨氏族的主力”; 写到圣殿卫士、明神祭祀们和代表们尽力斡旋,让暴躁的纳基王和高傲的斐伦王两位素有世仇的国王坐在相距最远的座位上,促成了会议的召开; 长篇吟游诗则提及“面对公主的病症,宫廷们也束手无策”。 事实上,诸王纪时期的英雄传记和吟游史诗里,无论是抗击兽人还是精灵,在这些与异族作战的背景里,法师作为智者的形象时有出现,甚至有不少是王公贵族身边的重要谋士。 但到了帝国时代,关于法师与魔法的记载就开始减少,且形象越来越神秘、邪恶和可怕,倒是不少宗教相关的书籍提及一些“无信之人”,也通常是负面的形容: 远古帝国时期的里则述及,圣徒洛索拿在的土地上遭到了可怕的对待,他的双目失去光明,手足颤抖难行,尽管这些无信之人背弃明神的教诲,嘲笑他的信仰,但坚定的洛索拿依然故我,虔诚依旧; 提到了一次非法的探险,亚伦德公爵去信给这个探险队的背后之人,严正斥责他们侵入禁地的行为是“违反的”,会给人类带来祸患; 作为骑士圣殿古籍之一的描述了一次骑士们同邪神教徒的大战,其中一位骑士曾经感叹他们的敌人“简直比法师们还要古怪,还要邪恶”,里面的通史叙述则提到“北方圣殿分部不得不自降身段向帝国求援,以遏制法师们的贪得无厌”; 甚至写道:“可怕的女巫们警告了城主,声称他对的轻视会让他付出代价,但位高权重的城主一笑置之,当夜,城主的女儿就发起了高烧”。 再近一些,远古帝国灭亡之后,最终帝国时期的书籍里,法师的身影更是只在极少数的记载中现身。 泰尔斯的努力成果到此为止了:关于法师的魔法的消息,就只有这些只言片语。 按理说,这些只言片语应该说明了法师这个群体是存在的,但即便是在终结之战后,贵为埃克斯特国王的耐卡茹为搏天空王后一笑,集全国之力搜寻的大量典籍中,泰尔斯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魔法与法师的正面记载。 从对法师形容和描述的改变,到他们身影的逐步减少,再到他们的彻底消失,乃至全无影踪…… 这感觉,就好比……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摩挲着满布尘土的墙面,跟着前方的人走下一阶一阶的石梯。卡Kа酷Ku尐裞網 就好比有某个人,你在生活里处处可见他留下的足迹,用过的东西,写下的记录,存下的信息,照下的照片,但等到你要真正回头去找这个人的时候,身边的所有人都口径一致地告诉你:不,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他不存在。 就连合照里,也只有一个人形的空白。 这就是法师。 这不能不给泰尔斯一种诡异的惊悚感,即使是他独自一人安坐在藏书室里时,也禁不住背后那股油然而生的寒意。 而就在今天…… 泰尔斯忍不住抬起头,越过前方诸人的肩膀,望向瑞奇的身影。 今天,他真真切切地踏入了传说中的魔法塔尽管只是分部而据他所言,也许还是反魔武装的诞生地。 此时,钎子再度发声,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你是怎么找到那把钥匙的,克拉苏?” “我不认为星辰人会留着一个有两把钥匙能打开的锁,还把它作为重犯监狱。” 这个问题引起了泰尔斯的兴趣。 走在前方的瑞奇的脚步一顿。 “星辰人以为他们掌控了这里,就像他们以为自己掩盖了历史,把魔法和法师送进了坟墓,”瑞奇的笑声慢慢响起。“一个只有掘墓人知道的坟墓。” “问题是,他们并不是唯一的掘墓人。” “终结之塔里的记载,可不比他们少。” “这么说,”钎子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然提高:“你曾经是终结之塔的人?” 瑞奇没有说话,像是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失言。 泰尔斯则神色一凛。 “嗯,这就解释了,”钎子的笑声传来,泰尔斯能想象出他在黑暗里翘起嘴角的样子:“为什么不久前,你们能势如破竹地攻进终结之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周的阴冷越发难忍,火把照耀的视野里,依旧只有一层一层的阶梯。 泰尔斯的脚下再次踩到了平地。 他们来到了下一层。 瑞奇踢开一块挡路的废木,举起了火把。 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带着炼金之塔徽记的中央石柱,似曾相识的建筑格局,以及九个只剩可怜骸骨的牢房。 等等,九个? 但泰尔斯发现了,这个房间比上一层的那个更大一些。 “还是没有人。” 瑞奇收回火把,失望地摇摇头: “继续向下。” 泰尔斯收起好奇的目光,收起恨不得仔仔细细把这个地方端详一遍的心情,被身后的玛丽娜再次推搡前行。 第三层,依旧是空无一人,唯剩骸骨。 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 每向下一层,对应的牢房就越来越多,房间也越来越大。卡Kа酷Ku尐裞網 黑牢泰尔斯对自己道:这就像一个埋在地下的圆锥一样。 随着一次次的扑空,一次次的失望,以及千篇一律的昏暗景象,就像泰尔斯在荒漠中跋涉一样,他发现,队伍里的人们也渐渐受到了影响。 无边的黑暗里,众人的话语声慢慢变少,只有脚步声历历在耳,气氛越发压抑。 他们又来到了一层牢房。 “这是第十层了。”克雷吐出一口气:“如果再找不到,也许,我们该考虑考虑后路了。” 此言一出,灾祸之剑们的表情齐齐一沉。 “嗯,”拉塞尔看了看身侧的钎子:“有点道理。” 钎子没有回答,只是瞥向瑞奇。 瑞奇眉头轻蹙,对塞米尔道: “或许还在更下面,或许你确定他还活着?” 塞米尔走到一个个牢房前,举着火把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些尸骨。 “我确信,”他的声音略显僵硬:“确信。” “他一定活着。” 他? 泰尔斯看到,克雷耸了耸肩,对约什打了个不以为然的眼色。 约什领会了他的意思。 “你知道,监禁能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损伤么?” 约什抱起双臂,对塞米尔道:“尤其是在黑牢里,你只能孤寂度日,浑浑噩噩,凄惨而终,从上锁到死亡,你将被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没人听得见你的哀哭嚎泣。” “相信我,我蹲过不少牢房很少人能坚持那么久。” 塞米尔微微一顿,站起身来。 但几秒过去了,这位前王室卫队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能撑过去,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害。” 泰尔斯心头一跳。 他? 约什笑了。 “你知道,对一个人而言,最可怕的惩罚是什么吗?” “不是死亡,不是伤害,不是折磨,”约什轻声叹息,似乎有所感慨: “而是孤立。” 塞米尔站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泰尔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在轻轻颤动。 约什慢慢踱步。 “当你失去一切和外界沟通的渠道,被彻底封闭隔绝,没人听你说话或跟你说话,没人对你反应或等你反应,没人与你互动或带你互动,你看不到新的东西,听不见新的声音,感觉不到新的事物,你周围的一切包括你自己在内,就这样千篇一律日复一日,来回往复不断循环,直到永远……” 约什的声音在黑暗里扩大,带着些微的痛恨和低沉,让人颇为不适。 泰尔斯看见,塞米尔的拳头慢慢收紧。 “第一天,你还能对付过去。” “第三天,你就浑身难受,烦躁不已,上蹿下跳,擂墙捶地。” “一周后,你会开始自言自语,神情呆滞,像个疯子一样我行我素。” “两周,你迎来最后的绝望和疯狂,做出一切你打娘胎后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约什轻轻一笑,眼神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 “而等到一个月过去,绝大多数人都变得口齿不清,知觉混乱。” “他们往往感情匮乏,智力退化,整个人崩溃成一头野兽,即使你把他们放出来,也没有用了。” 约什声音低落,像是在讲述一个坏结局的故事: “他们永远迷失在孤独的虚空里,再也回不来了。” 约什的声音慢慢消失。 众人间的气氛也压抑到了顶点。 塞米尔沉默了很久。 瑞奇没有催他,只是默默注视。 几秒后,塞米尔深吸一口气。 “他一定还在。” 塞米尔猛地转过身来:“他教导我如何战斗,如何坚持,如何……” “他一定可以。” 他的眼里迸发出火焰。 “再者,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 约什向克雷耸了耸肩,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王子皱起眉头:他们要找的人是谁?那个人知道些什么? 有此一问的不只有他。 “你们到底在找谁?” 拉塞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悦地问道:“要知道,我们在赶时间。” “是么。”塞米尔指了指阶梯,冷哼道: “如果你要先走,没人会拦着。” 拉塞尔一时语塞。 瑞奇叹了口气:“继续吧。”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向下前进的循环。 一步一步,一层一层。 终于,在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个空无一人的牢房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层足足有十几个牢房的房间不,这个房间之大,已经可以称为“大厅”了。 瑞奇站定在这个大厅里。 “怎么了?” 克雷嫌恶地走上前来,举起火把照了照四周,同样照出许多牢房,一片骸骨。 “还是一样,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 但泰尔斯注意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在十几个用金属栅栏隔开的牢房里,却有一个牢房特别奇怪。 它是全黑的。 看不见栅栏,看不见骸骨,看不见后方的一切。 只有一片漆黑。 就像……就像在外面盖上了一层黑漆漆的幕布一样 很快,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瑞奇眯起眼睛。 “其他牢房都只有栅栏,”他缓步上前,踩在废砾里,举着火把慢慢靠近那个被‘幕布’覆盖的房间:“但是这个……” “小心。” 塞米尔从另一侧靠近,皱着眉头道:“你不知道星辰人继承了多少炼金之塔的东西。” 瑞奇点点头,他站在那个古怪的牢房前,伸出火把,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层厚厚的“幕布”。 砰,砰。 沉闷而厚重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黑牢里。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按住了武器,警惕着可能的意外。 但几秒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那个牢房沉默依旧。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铁制的,从栅栏外的地缝里升起,或降下,”瑞奇半蹲着,仔细观察那层铁幕和地面的接触点:“至少是某种金属,我想,这玩意儿隔开了这个牢房和外面的大厅。” 他抬起头,询问另一边的塞米尔: “是这个吗?” 塞米尔正站在铁幕边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块不知用什么质料做的铁牌。 “不是,”塞米尔端详着上面的文字,沉稳地道: “这个牌子上写了,关在这里的,这是个二十多年前,纵横王国南方的独行大盗。” 拉塞尔眯起眼睛:“大盗?” 然而,那层铁幕却突然一颤! “咚!咚!咚!” 所有人猛地一震,齐齐后退一步! 无比压抑的黑暗中,吓人的沉闷响声突兀地传来:“咚!咚!咚!” “冷静”瑞奇瞬间抽剑在手,警惕地望着随着闷响不断颤动的铁幕。 克雷脸色一白:“这是……” 提心吊胆的众人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 “呜呜啊啊” 一声幽幽的惨呼,仿佛从隔了数十米远的地方传来。 在黑暗中回荡。 第136章 铁幕之后 “啊啊啊——” 诡异的凄嚎持续了整整五六秒,才在众人苍白的脸色下慢慢减弱。 唯剩回音,飘荡在昏暗空旷的大厅里,若隐若现,叫人心寒。 “怎么了?” 瑞奇皱眉轻喝道:“回报!” 灾祸之剑们齐齐转头,神经紧绷地寻找着惨叫的来源。 十几个火把被高举起来,照亮四周,一行人就像开拓荒地的冒险者,紧张兮兮地警惕陌生的未知。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退出地狱感官:除了黑暗中的尘灰,废旧的石桌,满布骸骨的牢房,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命令层层传递,从大厅里传达到被严密把守的石阶旁。 “没有,”半晌之后,雇佣兵桑尼的声音呼哧呼哧地从后方传来: “不是我们的人,后面的回报一切正常。” 瑞奇脸上的疑虑更深了。 另一边,钎子与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属下耳语了几句,看着后者再次后退回黑暗中,才凝重地抬起头来: “也不是我们。” “而是别的东西。” 瑞奇转向塞米尔,向曾经的星辰贵族投去询问的目光。 塞米尔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略带惊讶地观察着铁幕旁的那块铁牌,又看了看铁牌旁的一个吊环:“所以这是……” 然而就在此时。 “呜呜啊——” 那阵鬼哭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再次从黑暗中幽幽而来! 众人的内心又是一紧! 这一次,恐怖的“鬼叫”还伴随着刺耳难忍的抓挠声:“唏哩——唏——”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狠狠皱眉,有人甚至捂住了耳朵。 “见鬼!” 拉塞尔扭曲了脸庞:“搞什么!” 难听的噪音里,瑞奇紧握剑柄,强忍着情绪问塞米尔:“你觉得这与炼金之塔有关吗?” “呜呜啊啊——唏哩——” 泰尔斯死死咬着牙,只觉得这阵声音让他的神经无比紧张。 就像,就像前世的记忆里,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愣。 刮黑板? 此时,苦苦思索的塞米尔突然发话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塞米尔回过头,脸色一喜,像是荒漠的迷途者找到了水源: “这是,这是指甲在粗糙金属上的抓挠声!” 只见塞米尔摸上那层金属的铁幕,激动地道:“是从这后面传来的!” 众人齐齐一震! 无数对目光望向那重怪异的铁幕。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望向铁幕旁的那个铁牌,进入地狱感官: 653年入监…… 泰尔斯微微蹙眉。 铁牌上还有另一个名字: 瑞奇想通了什么,他看着铁幕,又看看旁边的铁牌,脸上现出惊讶:“所以,牌子上说的那个囚犯,那个独行大盗,他,他还活着?” 痛苦的惨嚎和抓挠声渐渐减弱,化为低低的拖音。 “呜呜——” 这一次,泰尔斯辨认出来了:那是某个人的啜泣声,在穿过厚厚的铁板后变了音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面铁幕,以及它后面的东西。 “我懂了,”塞米尔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铁幕中央,在火光上下打量着这个被铁幕笼罩的特殊房间,“这就是黑牢的机关,不知道是炼金之塔原本就有的,还是被后来的星辰人改造的。” “我们先前见到的牢房满是尸骨,但那些其实全是空牢房,而这个,这些带着铁幕的,才是有‘住客’的牢房,”塞米尔细细地盯着墙面上的吊环,他的声音略带沉重:“这个吊环,就是控制这面铁幕的开关。” 铁幕后,变形的啜泣声幽幽持续。 听着塞米尔的话,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环视着这个大厅里的一切,目光掠过厚厚的尘土,掠过那些也许是千年前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堪称独一无二的工艺。 “贝莱蒂——王室卫队里的老资格,是萨克埃尔升职后继任的首席刑罚官,负责押送王室钦犯前来白骨之牢——他很多年前告诉过我,黑牢里的罪犯,承受着死亡与生存两种痛苦,我一直不懂,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塞米尔的手轻轻抚过那个吊环,衬下一层尘土,语气飘忽:“活着的囚犯被关进去,铁幕就随之升起,把他们隔绝在光线和大厅之外;而从地面上的洞口投下的补给,只会落到铁幕后,落到这些还有活人的囚牢里。” 他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的其他空牢房,目光掠过栅栏后的干枯骸骨。 “一面渲染隔离于世的绝望,另一面,则给予苟活续命的希望。” “两种痛苦。” 塞米尔呆呆地道,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众人沉默了下来。 一边的前男爵拉塞尔神情凝重:“这个铁幕后的囚犯,他为什么不说话和呼救,只是鬼叫和抓挠?” 钎子拱了拱肩膀,并不说话。 回答他的是被灾祸之剑解救出来的约什。 “因为他做不到。” 约什摇了摇头,让拉塞尔略略一怔。 “就跟练剑一样,一天不练,就会手生。” “我说过的,当你在与世隔绝,别无他人的孤独牢房里待得太久,久得超乎预计……”这位刚刚从白骨之牢里放出来的灾祸之剑看向每一个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觉得心中一寒: “相信我,你失去的绝不仅仅是时间和自由。” 泰尔斯盯着那个铁幕后的牢房,只觉得这里的空气又冷了不少。 “见了鬼了,”克雷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铁幕,留心它后面的动静,“白骨之牢,这地方究竟……到底是要人死,还是要人活?” 没有人回答。卡Kа酷Ku尐裞網 只有幽幽的啜泣声。 要人死,还是要人活? 泰尔斯盯着那重铁幕,心事重重。 几秒后,钎子叹了口气:“或者两者皆非。” 瑞奇扯了扯嘴角,打断这场压抑的谈话。:“我想我们走对路了。” 他转过身。 “继续前进。” 灾祸之剑们随着他的身形,纷纷行动起来。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管这后面的那个囚犯了?”拉塞尔皱眉看着那重铁幕。 钎子摇摇头,不屑地一笑: “为什么要管呢?” 带着难言的心情,所有人齐齐转身。 泰尔斯最后瞥了一眼那重铁幕,心情沉重。 火光在黑暗中远离了这个大厅。 留下背后的铁幕,以及越发痛苦凄清的啜泣。 他们的路途仍在继续,但显然,刚刚的发现让早有目标的灾祸之剑们振奋了不少。 很快,他们步步向下,经过的大厅越来越大,每个大厅里容纳的牢房也越来越多,从九个、十个,一直到十几个,二十几个…… 而让泰尔斯惴惴不安的是,这些牢房里,不止一处有铁幕笼罩。 也就是说…… “我们找到门路了,”不知道多少层,塞米尔皱眉看着眼前的又一道铁幕,看着上面的牌子,道:“真正的黑牢,全在十层以下。” 克雷点点头,无视着黑幕后疯狂的拍击声。 “看来是这样没错。” 瑞奇从另一面写着囚犯概况的铁牌上直起腰来。 泰尔斯心情压抑地看着这些铁牌。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独行大盗,他们层层向下,一路上,真正关押着活人的牢房随处可见。 这些牢房无一例外,都笼罩在重重铁幕之后——有的徒留痛苦的呼号,有的难得辨认出一两声人类的呼救…… 有的,唯有一片死寂。 在这些囚牢里,根据语焉不详的铁牌以及塞米尔所言,既有谋杀丈夫与亲子的女子爵,也有未经许可,私掠商船的大海盗,还有私自起义的失意贵族,以及一夜连杀三十四人的血亲复仇者。 但瑞奇对这些囚犯不管不顾,只是一路继续。 而他们越是向下,重犯们的罪责就越是深重可怕,越是复杂难明,诡谲难断。 泰尔斯走过一层又一层,走过一座又一座牢房,一重又一重铁幕,在囚犯里看见在血色之年的战争里,劫夺军资,救助百姓的绿林好汉,也看见在战争里弑杀了无能的上官,然后带兵杀敌,最终取胜的将领。 甚至有慷慨善良,品性高洁,无偿帮助苦难者,声望颇高的大贵族。 “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北地剑手克雷站在关押着那位贵族及其下属的牢房,皱眉看着铁幕和铁牌:“照你所说,慷慨善良,乐善好施,还声望卓著——这也有错?” “当然有错,”拉塞尔站在一旁,冷冷地道:“因为他的祖上是由某位王子分封成家,继承璨星血脉的王室近亲。” “在当代国王眼里,这叫做‘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我是否告诉过你,从铁刺太后到苏美一世,从艾丽嘉到红王,星辰的历史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血腥的权力斗争?” 泰尔斯心中一动,余光瞥向远在另一边的快绳。 一旁的塞米尔略略一顿,他轻哼一声,继续向前。 一路上,他们看见了对王国同时立有大功和大过的巨额贪污犯;宣扬众神一体论和凡世天命论的神殿祭祀;坚持要回溯红王时代,重翻禁忌旧案的史学家。 “还有这个,我记得他,这是个写了几本书就被扔进来的学者,”钎子看着一个牢房,笑道:“似乎跟一个挑起的私战贵族关在一起,好像关了有三十年了……” 听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发声: “学者?为什么?” 塞米尔从后面走来,冷冷道:“因为他写了一本书。” “坚称民权高于王权,民授高于神授。” 泰尔斯略略一怔,顿时无言。 “你祖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只把他投进这里,算是很仁慈的了,王子殿下。” 塞米尔的眼神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这些人,每个人的故事都无比复杂、神秘、传奇,足以让吟游者在欣喜若狂之余不眠不休地写上三天三夜,”塞米尔眼神有异地看着眼前的几个铁幕牢房,话中有话: “很多时候,王国无法单凭现有的律法和罪责,断定他们的生死。” 泰尔斯默默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白骨之牢是……” 但塞米尔只是打断了他,默默地道: “现在,他们就封闭在这些铁幕之后,等待着时间来杀死自己。” 塞米尔依旧紧紧盯着泰尔斯,双目凌厉有神,充斥着难言的情绪。 让忐忑的泰尔斯不得不侧目避视。 “我在想,如果把这些多多少少有些蹊跷的重犯放出来,掌握在手里,是否能对星辰王国……”拉塞尔搓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不是我们的目标,”瑞奇生冷地打断他: “作为我们的客人,你不必多此一举。” 拉塞尔不满地嗤声。 黑暗中,钎子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钎子眯眼道:“最上面几层,空牢房里都是干枯的骸骨。” “而现在,”他转过身,望着几个空牢房后的情景: “我们眼前的空牢房里,都是干尸,有些还有轻微的气味。” 瑞奇神色一动。 “你的意思是……” “要么,这些是死了没几年的囚犯,”钎子神色凛然:“要么,我们已经在极深的地底,在这里,连尸体的腐化都慢了许多。” 极深的地底。 泰尔斯的心情沉落谷底。 钎子慢慢地道出自己的意图:“尊敬的克拉苏,如果继续这么漫无目的地搜下去,你确定我们还能在限定时间里,回到地面安全撤离?” 瑞奇表情不动,举起火把: “我们走了多久?” 一旁的克雷默默地回答:“超过半个小时了,下了足足十八层。” 瑞奇默然不语,看向塞米尔。 塞米尔摇了摇头,目中的坚定依旧:“应该快了。” “我们必须找到他,才能有答案。” 瑞奇沉默了一阵,而后肃然点头。 于是众人再度转身,寻找未知的目标。 钎子无奈地笑了笑,发现自己的提醒没有奏效。 “这里太大了,他们找不到的。”拉塞尔冷哼一声,跟上前去。 “对,太大了,但最让我惊讶的是,虽然空气沉闷一些,气味难闻一些,”钎子对身旁的拉塞尔道:“却不觉得呼吸困难。” “看看这座建筑,禁锢研究院,对么?” 钎子看着周围,对渐渐不耐烦的拉塞尔感叹道:“那时的人们,所谓的法师,他们一定很厉害。”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看见走在前方的瑞奇正和塞米尔商量着什么。 “是啊,”泰尔斯若无其事地走到钎子身边,诚心诚意地感叹一声:“我也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建筑深埋地底,无论是保存、格局、通风,都做得一丝不苟。” 钎子颇为意外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这是王子殿下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泰尔斯微笑道:“父亲跟我提过白骨之牢,据他所言,法师们真是神奇的存在,无时无刻都能给你惊喜。” 惊喜。 果然,下一秒,泰尔斯看到,钎子的脸色变了。 他们的搜寻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再下一层,他们来到一间前所未有的大厅。 同样的尘灰遍地,同样的一地废墟,同样的粗大石柱,泰尔斯环视一圈,却看到了将近三十个牢房。 其中整整五个,包裹着厚厚的铁幕,不见栅栏,不见其后的囚犯。 塞米尔站定在其中一个牢房前面,举起火把。 那一秒,泰尔斯清楚地听见,塞米尔的吸气声在静谧的黑暗里倏然一抖。 他手上的火把闪烁起来。 “没错,”只听塞米尔的声音微微发抖: “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本来精神疲乏的众人顿时一个激灵,瑞奇更是快步上前,神色严肃地看过一个个铁牌。 泰尔斯进入地狱感官,竭力看清那面铁牌。 小奎尔·巴尼。 这是谁? 看见这个铁牌,看见入监的时间,看见上面不同寻常的定案人和监押者的名字,泰尔斯的疑惑越发浓重。 还有。 罪名是…… 通敌? “哇哦,”钎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似乎有所明白:“这是,那位小巴尼……”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他敲了敲其中一面铁幕,在最后一面铁牌前回过头来: “有办法打开铁幕吗?” “五个牢房……全部!” 瑞奇笑了。 他重新摸出那根长条状的“钥匙”,走到大厅中央的石柱前。 灰尘被吹开,在火光下露出炼金之塔的徽记图案。 瑞奇跟之前一样把钥匙放进中央的圆孔,等它凸起之后,顺势一转。 “喀拉。” 一道难听的机括声响起。 下一秒。 轰隆隆…… 随着摩擦声响起,大厅里的火把齐齐一阵摇曳! 只见五面铁幕与天花板的结合处,突然落下了不少尘土。 轰隆隆…… 摩擦声传来。 很快,泰尔斯注意到,铁幕与天花板之间出现了一丝缝隙,缝隙里露出一道道金属栅栏。 也露出了其后的黑暗。 下降。 泰尔斯心道:铁幕在下降。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轰隆隆…… 渐渐地,铁幕下降的幅度越来越大,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火光照耀在铁幕下落后露出的金属栏杆上。 跟空牢房相比,这些栅栏显然未经尘土侵袭,反射出顺滑的金属光泽。 轰隆隆…… 但火光仅仅照亮了牢房里的一小部分,栏杆后依旧是一片黑暗, 一阵难闻的异味从铁幕后传出。 但众人没有在意,他们聚精会神,全神贯注而不无期待地盯着那五个铁幕降下的牢房。 轰隆隆…… 终于,铁幕越来越低,最后完全降入地面,几不可见。 咚。 随着一声闷响,泰尔斯知道:铁幕完全打开了。 露出一片黑暗。 第137章 幻觉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五个黑漆漆的牢房,与其他空牢房别无二致,唯有栅栏崭新一片,衬托出其后的黑暗。 臭味浓重。 没有声音。 没有动静。 没有……人? 众人们面面相觑,目光里透出疑惑。 瑞奇拍了拍神思不属的塞米尔肩膀,后者像是进入了梦中一般,慢慢地才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 “啊” 一声厚重而悠长的叹息,从其中一道牢房的黑暗里传出,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 “布里,又是你在打鼾吗?”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咀嚼了几下,像是刚刚睡醒:“他妈的比打雷还大声……” 听见这个声音,塞米尔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黑暗里传来一道人体翻身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屏住了呼吸。 是人。 活人。 塞米尔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似乎在前进和驻足之间犹豫了许久。 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的那道黑暗,手上的火把微微晃动。 看见塞米尔的异状,瑞奇和克雷对视一眼。 钎子紧紧蹙眉,拉塞尔则迷惑不解。 很快,另一个牢房里传出一道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捶了墙壁一下。 众人不由得转过视线,望向另一个牢房里的黑暗。 只听一个苍凉的男性嗓音响了起来:“哈哈哈哈,说得好像这儿听得见打雷似的……” 听见这把有些漫不经心的嗓音,塞米尔又是一震,浑身都开始颤抖。 黑暗与恶臭里的囚徒们沉默了一阵。 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说,打雷的声音是怎么样的,你们谁还记得?” 那个苍凉的嗓音哼了一句,拖出长长的鼻音,似乎在沉吟。 “当然,听好了,纳基,打雷的声音是这样的,”苍凉的嗓音开始吞声吐气,绘声绘色地模仿起来:“啪!啪!啪!啪叽!啪叽!噗……” 两个牢房之外,其他三个牢房的黑暗里也传来了好几道不同的笑声。 泰尔斯感觉得到,那里大概有五到六个人。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些笑声里,有的凄清,有的沉闷,有的厚重,但无一例外,都让人觉得心情压抑。 “去你的,塔尔丁,”懒洋洋的声音笑了起来,这个名为纳基的囚犯讽刺道: “这明明是你跟布里在晚上偷偷摸摸操墙的声音……” 苍凉的声音似乎也被自己逗乐了,狂笑出声:“操墙,哈哈哈,操墙,哈哈哈哈哈哈啊啊” 塔尔丁的笑声很长,很怪,但泰尔斯却从里面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狂躁。 和凄凉。 就在此时,第三个声音,从第三个牢房里响了起来。 “啊啊啊……你们很得意是么,纳基,塔尔丁?” 泰尔斯眉头一皱:这像是野兽不满的低鸣。 纳基和塔尔丁的笑声慢慢消失。 相比起第一个声音的懒惰,第二个声音的苍凉,这第三个嗓音尖利而刻薄,颇有些阴森。 让人想起潜伏暗处、磨牙擦爪的捕猎者。 “但我知道,你们瞒不过我的,我知道……”说话的人咬牙切齿,像是瞧见了难以忍受的事情。 沉默。 “啊,”刚刚狂笑不已的塔尔丁轻哼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噢,又来了,奈,我们的后勤官。” 下一秒,那个阴森的声音突然爆发高音:“对!我知道的,纳基,塔尔丁,你们两个话痨,天天说些无聊的对白,其实都是暗号,对不对?” “你们在阴谋计划着什么!” 咚! 黑暗里传来拳头捶墙的声音。 只听这个名唤“奈”的男人一边捶着墙壁,一边歇斯底里地道: “你们一定在暗中计划,你们想杀了我……对,一定是这样,你们,你们,对,你们隔着牢房,想用无穷无尽的垃圾话来烦死我,然后你们就能独占补给,你们就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咚,咚,咚! 奈捶墙的声音越来越大,颇有些不惜一切的势头。 “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妄想!谁都不能剥夺我的权利,谁都不能!妄想啊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在你们动手之前杀了你们啊啊啊” 奈疯狂的吼声回荡在大厅里,充斥着悲苦和痛恨。 牢房外,克雷尴尬地挠挠耳朵。 众人紧张地彼此对视,但瑞奇举手遏止了他们的行动,注视着塞米尔的背影。 而塞米尔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来来回回的咒骂声中,那个懒洋洋的纳基笑了起来,吹起一阵颇有韵律的口哨。 奈的咒骂微微一滞。 紧接着,一段悠扬的歌声在黑暗里响起: “少年骑马,姑娘提篮,路边偶遇,一见萌情~” “彼时夜星璀璨,彼时微风轻鸣,少年低声呓语:待我富有四海,应汝一往深情~” 不知不觉地,咒骂声小了下去。 纳基的节奏感很好,这段小曲在昏暗的牢房里幽幽传出,混杂在奈的咒骂里,声音清脆,堪称清流。 “国王年老,妇人携杖,他年再见,岁月无情~” “彼时枯叶纷落,彼时夕阳已临,老妇一声叹息:汝今富有四海,何容一往深情?” 慢慢地,随着纳基的歌声渐弱,奈的咒骂声也消失了。 只余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奈怒哼一声,随后传来重物顿地的声音。 五个牢房里的黑暗再次回归了寂静。 但塞米尔依旧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唯有手上的火光轻轻颤动。 很快,另一个怯生生的嗓音,在空中瑟瑟发抖地响起: “纳基,不是……” 这个人要么天生声线细密,要么实在是有些胆小,只听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颤巍巍地道:“不是,不是……” 纳基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懒洋洋地道:“怎么了,坎农?” “那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 只听坎农颤抖道:“那不是打雷的声音,更不是布里的呼噜声,我知道的,那不是……” 他听上去极为惧怕: “那是……那是铁幕打开的声音……” 包括泰尔斯在内的人齐齐一凛:牢房里的人注意到他们了。 坎农的声音在继续,却渐渐变了味道: “他们,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要来把我们拖出去斩首了,为了我们的罪过,为了我们的失职,为了我们的不知悔改,为了我们的自私自利……啊!他们来了,来了……我知道的……” 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像是嗓音的主人趴到了地面,蜷缩起来,恐慌地呜声哀嚎: “他们来了啊啊啊” “啊,坎农又在说胡话了,”嗓音苍凉的塔尔丁幽幽开口:“跟上次一样,记得吗,纳基?他说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孩……你跟坎农是一个房间的,帮帮忙,打晕他……” 就在此时。 “纳基,坎农,塔尔丁。” 一个沉稳的嗓音慢慢地响起,似乎在黑暗里也带着莫名的力量: “你们三个,安静。” 说话的人节奏很慢,但他话一出口,就让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好像确实看见了什么。” 听见这道稳重的嗓音,大厅里的塞米尔轻轻地低下头,似乎陷入了迷惘。 克雷就要伸手提醒他,却被瑞奇按住了肩膀,后者对他摇了摇头。 一直关注着牢房的瑞奇神色一凛:一个脚步声,慢慢地从第四个牢房后响起。 一众紧张的目光转向那个牢房。 一个漆黑的、看不真切的清瘦身影,出现在金属栅栏之后。 泰尔斯隐约看见,这个身影披着乱蓬蓬的长发,遮挡住了样貌,身上的衣物一块黑一块灰,依稀可见狼狈的形容和脏污的外貌。 “光。” “我看到了光。” 那个沉稳的嗓音平静地道。 一直在冷嘲热讽的塔尔丁不屑轻哼: “幻觉罢了,就像奈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坎农总是看见女鬼,实话跟你说,有时候我也会梦见艾迪陛下……” “安静。”沉稳的嗓音再次开口。 这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泰尔斯注意到,其他牢房都没有出声,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判断。 清瘦的身影慢慢地靠近栅栏。 牢房外,塞米尔深吸一口气,举起火把,照向这个人。 下一秒,明亮的火光中,那个清瘦的身形猛地举起双臂挡在眼前,跌跌撞撞地退后好几步:“啊,太刺眼了!” “这道光……光……到底怎么回事!” 塞米尔略一犹豫,火把后撤了一些。 这一次,泰尔斯看清楚了:牢房的栅栏后,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顶着披头长发,胡子长到胸口的落魄男人,站在栅栏之前,慢慢地放下自己的双臂。 塞米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的面黄肌瘦,双目无神,看着他显得苍老而颓废的脸单从外貌上看,足足有五六十岁。 塞米尔的内心一阵闷痛:他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曾是那样的英姿勃发,体格健壮。 但现在…… 泰尔斯则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王子注视着这个人拨开长发,露出消瘦的、满布皱纹的面孔,以及从右脸到下巴的烙印。 泰尔斯怔住了。 那个跟塞米尔一样的,镌刻着古帝国字母“s”的…… 罪人烙印。 塞米尔的嘴唇动了动,颤声道:“小巴尼?” 牢里的囚犯生生一震! “首席先锋官,”塞米尔看着眼前的狼狈囚犯,艰难地道: “小奎尔巴尼? 他的对面,小巴尼瞪着通红的双目,牢牢注视着一门之隔、牢外的塞米尔。 一动不动,就像石化了一样。 牢房里的其他声音也沉默了下来,唯有喘气声慢慢加剧。 另一边的黑暗里,那个名叫坎农的,颤巍巍的嗓音再度开口:“等等,这声音,像是,倒像是……” 一阵从地上爬起来的杂音之后,第二个身影出现在了另一个牢房里。 塞米尔轻轻地转向,照亮了另一个人: “坎农?” 泰尔斯看见了这个囚犯:他佝偻着身子,斜倚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向栅栏挪过来,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像是生怕被什么东西伤害了似的。 很快,坎农慢慢放下双手,露出污秽不堪的脸庞。 “你,你是……不,不……”这个囚犯呆呆地看着外面的火光,满面惊恐,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而他的脸上,在右边脸颊的部位,同样烙着一个古帝国文的“s”。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塞米尔看着眼前的人,话语里蕴藏不为人知的苦涩。 约拿坎农,他曾经是,曾经是最勇敢的人,敢与野兽力敌…… 但是。 “有些不对头……” 同一间牢房里,懒洋洋的嗓音从坎农的背后响起:“我好像……我好像也出现幻觉了,我居然……居然看到铁幕真的开了,还,还看到了塞米尔?” 摇曳的火光里,一个同样一身污垢的人出现在坎农身边。 他头发不齐,胡子邋遢,双眼无神,面貌苍老,还带着难闻的恶臭,就像个毛发旺盛的野人。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难掩苦涩地转过目光:“纳基。” “确实是我。” 纳基污秽的脸颊僵住了。 另外三个牢房也骚动起来,好几个身影,先后从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出现。 塞米尔缓缓地转身,看向第三个间牢房的另外两人,慢慢叫出他们的名字。 “古蒂塔尔丁。”这个囚犯歪着头盯着塞米尔,瞪圆了眼睛,嘴角慢慢地咧开,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 “索尔布里。”这个男人颇为健壮,沉默不语。 而剩下的两人待在单独的牢房里,塞米尔叫他们的名字时,格外不同。 “次席后勤官,萨斯奈。”这是一个浑身紧绷的‘野人’,用满是怀疑的眼神盯着栅栏外的火把。 “还有你,首席刑罚官,卢顿贝莱蒂。” 塞米尔看向最后一个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 而对方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这几个形容邋遢,脸色不佳,年纪不轻,一看就受苦多时的囚犯,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在脸上的不同部位留有“s”的烙印。 这么说,他们都是…… 然而,五个牢房里的人们却做出了让人意外的反应。 “搞什么?” 最后的贝莱蒂无所谓地低下头,自顾自地念念有词:“这次是谁疯了?也许是补给不够?或者真的见鬼了?” “什么都不是。” 小巴尼冷冷地打断了他,目光穿过塞米尔,像是看到了一团空气。 “他不可能是真的。” 他污秽不堪的脸上露出嫌恶,背过身子:“所有人回去睡觉,睡醒就好了” “不过是……又一次幻觉罢了。” 小巴尼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 第138章 七个 随着小巴尼冷冷的话语,纳基嘟囔了一声,就地躺倒,坎农蜷缩起来,缩了回去。 而其他人也各顾各地回到牢房后的黑暗里。 塞米尔惊讶地看着他们,难以理解他们的无动于衷。 怎么…… “小巴尼,是我啊!” 塞米尔向前一步,火光追上小巴尼的背影。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焦急地放声大吼:“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纳基?坎农?贝莱蒂?” 但没有人理会他。 塞米尔呆呆地看着五个冰冷的牢房,看着几个身影消失在眼前。 瑞奇咳嗽了一声。 “塞米尔,我们的任务……” 但塞米尔显然不信邪,他突然咬紧牙关,两步冲到小巴尼的牢房前,握住金属栅栏:“嘿!小巴尼,你这个——” 然而,塞米尔的话戛然而止! 啪! 一声爆响,一阵肉眼可见的火光从他的手掌与栅栏之间迸发出来! 塞米尔痛呼一声,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记,向后飞出,摔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他的火把摔落地面,扬起无数尘土。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所有人一跳。 克雷三两步赶上,跟桑尼一起扶起脸色铁青的塞米尔,后者颤抖着伸出手掌,上面有着烧灼的痕迹。 “小心!” 瑞奇神情凝重地看着那道金属栅栏,看着塞米尔在上面留下的清晰手印:“这是法师们的把戏,这些栅栏有古怪,任何人都不要接触。” 泰尔斯心有余悸地看向那些栅栏,心想着那是什么东西。 塞米尔喘着粗气,在克雷的搀扶下,咬着牙看向前方那道牢房里的黑暗。 “小巴尼!”他怒喝道。 但牢房里依旧一片黑暗,毫无回应。 钎子在人群里皱起眉头:“他们是怎么回事?” 约什摇摇头,眼神犀利: “这就是监狱。” “能让你发疯的地方。”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 瑞奇向塞米尔投去询问的眼神,但后者只是低头不语,脸色挣扎。 克雷试探着开口:“我们……” 就在这个时候,塞米尔挣开克雷的搀扶,突然开口了。 “以至高明神洛索菲亚之名,以科莫拉大帝之名,以宏伟众神、亘古诸王、骑士先灵之名……” 塞米尔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无比清晰,仿佛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大厅里。 泰尔斯怔住了。 至高明神…… 科莫拉大帝…… 塞米尔喘息着,抬头望向眼前的五个牢房。 黑暗里,响起了几个慢慢加快的喘息声。 很快,牢房里传来小巴尼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与迷茫: “你,你说什么……”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 泰尔斯看见,塞米尔此刻的表情前所未有:火光掠过他面上的烙印,与他脸上的决绝交相辉映。 只听塞米尔开口道: “我誓言,此生尽献御座,永奉皇权,别无二主。” 他咬住了牙齿,不再说下去,回音传扬在大厅里。 前掌旗官依旧望着牢房里的黑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秒,两秒…… 他没有失望。 一个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突兀传来: “我誓言,此剑只为帝令挥舞,只为帝敕断折,别无他用。” 随着声音,人影出现在栅栏前:泰尔斯认出来了,这是那个懒洋洋的纳基。 但他的嗓音却不再懒惰。 塞米尔的脸上泛出复杂的痛苦之色。 第三个声音淡淡响起,接过他们的话: “我誓言,此身或葬于御座息处,或埋骨皇命半途,别无所终。” 牢房里,塔尔丁迷茫的表情离开黑暗,进入火光的照耀。 不用提醒,第四个、第五个嗓音跟着响起,接续这段誓词: “我誓言,此魂不下地狱,不入天国,不眷人世,唯熔铸巍巍帝国,别无归属。” 塞米尔的眼中闪过精光,他轻轻张口,和囚犯们共同念颂这段不同寻常的话: “敕令所至,骑士聚满。” 先前消失的囚犯们纷纷出现在火光下,隔着栅栏,共同加入这段念颂。 “铁蹄所向,宵小尽亡。” 苦涩、激动、呆滞、迷茫、恍惚——泰尔斯在囚犯们的脸上读出许许多多不同的情绪。 “剑锋所指,乱世必终。” 终于,一脸严肃的小巴尼走出黑暗,站定在栅栏后。 “传承不灭,”他与塞米尔对视着,共同念出最后一句话: “帝国永恒。” 沉默。 帝国永恒。 泰尔斯手上的肌肉微微一紧。 那一刻,无论是钎子、拉塞尔,还是灾祸之剑们,抑或是身为俘虏的快绳、迪恩、坦帕,无不惊讶地看着这些特殊的囚犯们,盯着他们与塞米尔的互动。 火光摇曳中,塞米尔轻声叹息。 “我还记得,那天,你的父亲,大奎尔·巴尼在领誓之前专门提过,”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说这段誓言的原文是古帝国语,代表往昔的荣耀,他还说……” 囚牢里的小巴尼摇了摇头,接过他的话。 “他说,他觉得我们这群废物没资格进王室卫队,没资格成为光耀千古的‘帝之禁卫’,”小巴尼面色平淡:“连跟我们共处一室都是耻辱。” “直到那一天,他战死在宫门前。” 塞米尔脸色一黯,低下头去。 “我的天……你是,你真的是……”另一边,贝莱蒂的目光锁死在塞米尔身上,久久不动。 小巴尼没有沉默太久,他转向另一个牢房。 “纳基,坎农。” “点灯。” 他的话语凄清,简洁,依旧不容置疑。 纳基搓了搓自己本就脏污不堪的脸蛋:“你是认真的吗,先锋官阁下?这是我们从那头沙鼠身上榨出来的油,哪怕加上这些干料也烧不来多久……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抓得到下一头……” 只听囚牢里的小巴尼怒喝道: “点灯!” 纳基没再多话,很快,他的牢房里燃起了火光,照亮外面的人影。 “塞米尔,”看着对方被照亮的脸庞,小巴尼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唏嘘和复杂的情绪: “真的是你。” “次席掌旗官。” 塞米尔没有说话。 其余的囚犯都倒吸一口凉气,靠近栅栏,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纳基死命地搓着自己的眼睛,他身边的坎农不断地深呼吸,尤自颤抖不已。 “布里!” 刚刚在模仿打雷声的塔尔丁转过头,对他的室友怒吼道:“布里!” “啊啊啊!” 牢房外的众人略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塔尔丁那个体格颇大的室友怒吼着回应:“呜呜啊啊啊!” 紧接着,他就像一头巨熊一样扑向了塔尔丁! 咚! 一声闷响。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名叫布里的囚犯吼叫着一拳砸出,正中塔尔丁的脸庞! 力道惊人,毫不留情。 他们在……干什么? 塔尔丁撞上身后的墙,痛苦地呻吟一声。 但他却在布里凶悍的第二拳即将来临之际,从墙上不可思议地蹿起,横摆一肘,狠狠掼上布里的下巴! 砰! 布里摇晃着脑袋后退一步,痛呼着呜呜大喊,然后目露凶光,再度袭向塔尔丁! 咚! 就这样,众人震惊地看着牢房里的两个囚犯你来我往地激斗在一起。 拳拳到肉,招招凶悍。 但无论是小巴尼还是奈,抑或是纳基、坎农和贝莱蒂,都熟视无睹。 塞米尔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激斗,不知所措。 终于,在塔尔丁狠狠一脚踹中布里的胸口,把凶熊似的对手踹开之后,他大喝一声:“够了!” 布里放下要进攻的双臂,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他。 很快,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的塔尔丁爬了起来,看向塞米尔,口齿不清地道: “抱歉,这素唯一的荒法,呵呵。” 塞米尔愕然一怔。 只见塔尔丁搓着自己红肿的下巴,跟布里两人相互搀扶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怪异地笑道:“呵呵呵,确认里的人素真的,不素我们的晃觉。” 半晌后,塞米尔无言地低下头。 “我是真的,塔尔丁,”他难过地道: “不是幻觉。” “不是。” 泰尔斯从他的话里体会到了不少情绪。 另一边,奈紧紧地望着塞米尔:“怎么,塞米尔,他们还是把你抓回来了?对不对?他们又有什么阴谋?这次要害死谁?” 塞米尔摇了摇头。 坎农微微发抖,躲在纳基身后神经兮兮地:“怎么,要斩首?还是绞死?我们也在里面吗?” 塞米尔用难言的目光盯着他们,依旧摇了摇头。 “你瘦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牢里的纳基冷笑着:“当然,至少你不用石刀来刮胡子。” “不太对,”长发垂脸,胡子及胸的贝莱蒂抱着双臂,警惕而不怀好意地问: “你这个懦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外面是些什么人?” 塞米尔沉默不语,任由他们打量着自己,听着他们稀奇古怪的发问。 直到小巴尼发问。 “现在,塞米尔,”小巴尼深吸一口气,问出一个出乎意料却又让人深思的问题: “现在是哪一年?” 此话一出,牢房里的囚犯们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静静地望着塞米尔。 半晌后,塞米尔才吐出一口气:“终结历,679年。” 小巴尼略略一愣,然后脸色一白,倒退了好几步。 囚犯们也怔住了。 “我脑子不太清醒,帮我做个算数,”纳基捅了捅坎农,他焦急地扭头四顾,抓着头发苦恼道:“679,679,所以,六百七十九减去六百七……不,六百五,不,六百六……我们是啥时候进到这儿的来着?” 坎农没有回答他,只是蜷缩着坐下,脸上写满了恐惧。 “怎么会……” “十八年。” 小巴尼恍惚地看着四周,莫名地笑了起来:“十八年了啊。” 塞米尔没有说话。 十八年。 泰尔斯怀着难言的心情,默默看着这一场特殊的久别重逢。 “坎农说,大概有三十年了,纳基说顶多五年……” 小巴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目痛苦,脸上的烙印微微颤抖:“但他们两个我都不信,我,我一直在计算补给的投放次数,我自己数,我以为只有七、八年……”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表情抽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苦,沙哑难听。 很快,纳基、塔尔丁也加入了笑声,其他囚犯们或失魂落魄,或面目呆滞,不发一语。 塞米尔闭上了眼睛,久久方才睁开。 “你们在这里……其他人呢?” 他艰难地询问道。 大厅里的笑声停了。 小巴尼抬起头,目光清冷。 “你们不是带火把了吗?” 他摊开双手,冷冷道:“自己看啊。” 塞米尔眉心一动。 他快步上前,顾不上刺眼的火光让囚犯们痛苦地捂眼后退,隔着栅栏照亮了每一个囚牢。 几秒后,塞米尔身形晃动了好几下,虚弱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怎么会……”他喃喃地道。 囚犯们都沉默了。 牢房里,坎农捂住脸,靠着墙滑落,痛苦地啜泣出声。 那一刻,泰尔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将近七八个牢房,每一个都布满了人类的骸骨和干尸。 但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大部分尸骨都是被齐齐码好,头颅在上,身体在下,工整地摆放在地上,一个连着一个。 小巴尼的身后,就成列摆放着整整五具整齐的尸骨,其中一具还带着干枯的皮肤和肌肉。 就像…… 就像墓地,泰尔斯在心里小声道。 塞米尔扭曲着脸孔,看向小巴尼。 “艾伦和沃克他们的牢房内讧了,挂了八九个,”小巴尼淡淡开口,却双眼无神:“莫利安是高烧不退,托比是受伤感染,罗斯是叫不出名字的怪病,‘臭虫’是自己想不开,好几个人跟他一样……” “喀迈拉疯了,有一天突然就不吃不喝……” “博比想要撬开栅栏,直到他发现长时间接触它们,是致命的。” “迈罗莫明其妙地就醒不过来了,”小巴尼神色一紧,痛苦地握住拳头:“至于大个儿拉雷,嗯,他变得不太正常,在他杀死第三个人前,他们牢房里的人必须做点什么,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把情绪逼回体内。 “金跟‘骷髅’一起走了,他们是同一间房里的最后两人,约好割开彼此的手腕……” “罗戈有天突然发了疯地大喊,又哭又笑了一天一夜,然后就没声了。” 塞米尔静静地听着,每听见一个新名字,手上的火把就略略一颤。 “考克斯走得倒是安详,还有空留遗言。” “柯来门只是普通感冒,但我们没有药,只见看着他一天一天……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是我动的手。” 小巴尼干笑了几声。 “同一个牢房里,死得早的人还能有个体面的葬礼,”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扫视了一眼身后的五具尸骨,目中闪过一道不可言说的情绪:“至于最后剩下的人,就自己躺下,然后等着吧。”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这个形容邋遢的囚犯。 他看着幽深的牢房,看着散发光泽的栅栏,想起上面几层的枯骨和干尸,心中滋味难言。 咚。 塞米尔单膝跪地,脸色惨白:“这么说,这么说……” 小巴尼抬起头,对牢房外的他冷哼一声。 “对,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阁下。” “十八年了……当初,风华正茂,年华大好的四十五个人,四十五条汉子,四十五名高贵的骑士……” 小巴尼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直到拉出一个饱含痛恨、苦涩、讽刺、尖酸的笑容: “入监白骨之牢的四十五名王室卫队。”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周遭的尸骨,跟其余的六名囚犯默默对视。 “大概……” “只剩下我们七个了。” 第139章 被历史遗忘的人 黑暗的大厅里,塞米尔怔怔地听着小巴尼的话,他的目光扫过监牢里的每一具尸骨,眼中却只余空洞和迷茫,就像一个出走多年的浪子回到他早已一无所有的家。 “七个……”他喃喃道。 不知为何,泰尔斯听着他们的对话,却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难受非常。 人群里,钎子轻轻咳嗽了一声,快步走到瑞奇身边,指了指头顶: “上面,我的人没法控制太长时间,还要防止可能的意外……” 瑞奇没有理会他,但钎子却吸引了囚犯们的注意。 “塞米尔,那些跟你一起来的人,他们是谁?” 小巴尼贴近了栅栏,收起哀戚的表情,眯眼注视着远处的灾祸之剑们,警惕道: “看着不像是官方的人,没有一个像是管事的贵族,也没有一个像是刃牙营地里的大兵,倒像是……雇佣兵?” 瑞奇皱起眉头,伸手挥退了钎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另一件牢房里的贝莱蒂也警觉起来:“也不像是押送你下来,捉拿逃犯归案的人。” 贝莱蒂想起了什么,板起脸色: “你是怎么下来的,塞米尔。” 塞米尔微微蹙眉,犹豫着怎么回答。 另一个牢房里,一直抱头瑟缩的坎农看着牢房外的这么多人,突然一抖,靠着墙发出痛呼的呻吟。 “他们是帮手,”塞米尔最终还是开口了,他平静地面对曾经的同僚们审视的目光: “在我当年走投无路时,唯一愿意伸出援手的人。” 塞米尔看了一眼灾祸之剑们,表情淡然。 “与我们一样,他们也是一群各有所求,各有所需的可怜人。” 克雷轻哼一声,拍了拍身边的约什。 “也是一群不愿被无情的历史无情地遗忘的人。” 瑞奇则一动不动。 “命运把我们带到了一起,”塞米尔回过头,注视着身陷囹圄的小巴尼,话语略带深意: “我们才得以反抗它。” 但显然,也许是经受了太多折磨的缘故,他昔日的同伴们却没有积极地回应他。 只见小巴尼侧起下巴,斜着眼睛,用一个颇为不善的姿态看着塞米尔: “你为什么在这里,塞米尔?” “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回来,怎么进来白骨之牢的呢?” “流亡犯?劫狱者?解救者?” 小巴尼一边说着,目光却转移到了塞米尔身后的人们身上,开始打量起这群不速之客。 “我不常见光,视力也退化了不少,但我至少能看出……一群拿着各色武器的凶神恶煞,看上去不像是拿着请柬来的。” “至于少数几个没有拿武器的……是被他们绑架的人,对么?” 趁着塞米尔一时语塞的时间,小巴尼淡淡开口,语气越越发怀疑: “而且,那个少年是谁?为什么你们要放那么多人围护着他而无论是那个兜帽还是那个礼服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地去看他?” 小巴尼突然努了努下巴,淡漠地看向泰尔斯,让王子浑身一紧。 被他提到的钎子和拉塞尔则微微一愣,不得不在瑞奇的目光下,让手下们离泰尔斯远了一些。 但就在泰尔斯想到什么的时候,他的肩膀却突然一重,腿下一凉。 “敢说一句多余的话,小子,”玛丽娜按住他的后肩,剑刃在泰尔斯的裤子上摩擦着,冷冷道: “你下面就没了。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寒气侵袭上脊髓,再也不敢开口。 “不,看着不像是保护,”另一边,牢房里的贝莱蒂也注视着泰尔斯,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我看出来了,那个少年人,他也是被绑架的人。” 瑞奇脸色一肃:这群王室卫队的残兵败将们超乎了他的预计,明明在囚禁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却在重见光明的时刻,一眼就看出了局势的关键。 塞米尔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把目光从泰尔斯的身上收回: “小巴尼,贝莱蒂,不愧是先锋官和刑罚官,观察力依旧惊人。” 小巴尼冷哼了一声,紧紧盯着泰尔斯: “他究竟是……” “对了!” 就在这时,钎子突然插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尊敬的克拉苏,你们的计划,就是帮这个前王室卫队叙旧?” 瑞奇的眉头略略一动。 钎子和他的两位手下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阻断前王室卫队们关于泰尔斯的对话,同时慢慢地靠近王子。 “出于很多原因,我不认为您的手下跟这些先生们掏心掏肺是个好主意,”钎子对瑞奇眨了眨眼,“也许我可以先护送着我们身份敏感的货物回去……” 泰尔斯看着钎子伸来的手,心中警惕。 直到一柄中空的长剑,闪电似地拦在钎子面前。 “碰他一下,钎子,”克雷抓着黯光剑,拦住钎子不让他们靠近泰尔斯,语气不善: “你那只手就别想要了。” 钎子的笑容凝固住了。 拉塞尔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诸位,我想钎子的建议是:我们是时候要加快进度了,”北地来人一边默不作声地把钎子向后推,示意钎子身边的两位刺客收起他们不知何时摸出的武器,一边凝重地提醒: “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别忘了我们的处境。” 瑞奇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转过,哼了一声。 “当然。” “塞米尔,”灾祸之剑的首领轻声发话: “专注任务。” 塞米尔点了点头。 “至于你,”瑞奇看向钎子,不满道:“我们需要时间。” 钎子轻抬眉头,像是在考虑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扬起微笑,缓步后退:“很好,当然。” “那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好了,反正我也很在意上面的局势,需要确认一下。” 钎子举起双手,倒退两步,这才在虎视眈眈的灾祸之剑中,跟自己的手下一起走出大厅。 拉塞尔送给瑞奇一个歉意的笑容: “他们有时候会心急。” 不知不觉围住了诡影之盾的雇佣兵们这才松开手上的剑柄,收起饱含杀意的眼神。 大厅的另一边,囚犯们和塞米尔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这场小小的冲突。 塞米尔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小巴尼,我很高兴能见到……” 但小巴尼却转了转眼珠。 “那是谁?” 牢房里的囚犯远远望着钎子的背影:“那个戴着兜帽的人?他给我的感觉不怎么妙。” “还有那个礼服,”另一个牢房,奈直勾勾地盯着拉塞尔,咬牙切齿: “该死的北地口音绝对不是寒堡那一带的,而是更北:从埃克斯特来的。” 拉塞尔顿时一凛。 看着两位怀疑的同僚,塞米尔叹了口气: “这不重要……” 但一声恐慌的大喊,倏然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不!” 众人神经一紧,第一反应是握住了武器,紧接着才回过神来:那是囚牢里的人在大叫。 “不不不!小巴尼!” 小巴尼皱眉转头。 只见在另一间牢房里,先前提醒囚犯们铁幕打开的坎农依旧抱头瑟缩在地上,却止不住地发抖,一面抽搐,一面痛苦地大喊: “小巴尼,我可以,我可以听见,就像我每天都在梦里见到的一样……” 他的室友,先前懒洋洋的纳基极有经验地快步上前,揽住坎农的肩膀,低声安慰道: “没事的,坎农,都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会好,那些可怕的过去都不存在,我们没事了,就是这样……”纳基说着说着,自己也出了神,神情茫然地看着地面。 但坎农依旧死命地挣扎着,双目紧闭,疯狂呼喊: “他们的步伐,压着前脚掌,虚踮脚跟,就像猫一样……那些脚步,那些声音,那些只在黑暗里出没的人……就像,就像那些……人!那些人!” 塞米尔神情怅然地看着坎农发作的样子,小巴尼则眉头深锁。 “他们来了,小巴尼,他们来了!”坎农痛苦地大喊着,污糟的头发四处乱甩: “他们要来杀他们了!” “就像他们过去……” 坎农的痛呼持续了近一分钟,直到纳基又开始像先前安慰奈一样,轻声哼起一支小曲,坎农才终于安静下来。 塞米尔默默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双目圆睁,惊魂未定,胸膛起伏的坎农,痛惜道: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小巴尼讽刺也似地摇了摇头,目中却满布疑虑: “不知道。” 塞米尔沉默了一阵。 “听着,小巴尼,你们不应该在这里,”塞米尔咬了咬牙,目光坚定: “你们都是可敬的战士,强悍的斗士,无畏的勇者,锋利的尖刀,你们不该沉寂在此,郁郁而终……” 小巴尼慢慢地抬起眼睛,让原本略微激动的塞米尔顿时一滞。 “跟我走,加入我们,我可以还给你们自由,也许还有足够的力量,”但塞米尔还是坚持着说出他的提议,并希冀地望着其他人: “来弥补曾经的错误。” “乃至改变这个操蛋的世界。” 塞米尔的语气包含力度: “怎么样?” 此话一出,囚犯们沉默了一瞬。 小巴尼淡淡地望着塞米尔,塔尔丁和布里都皱起眉头,纳基还在安慰着发抖的坎农,贝莱蒂跟奈则毫无反应。 “自由,自由?” 塔尔丁甩了甩头,让他看上去就像在马戏团里的小丑,只见他戏剧性地扬起双手,在空中挥了挥,嘴角弯出夸张的弧度,哈哈大笑:“大家伙儿,他说,他要给我们自由!”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夸张,甚至有些假。卡Kа酷Ku尐裞網 塞米尔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昔日同僚们。 “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只有小巴尼摇着头,微微吐气。 “你知道,塞米尔。” “当年,我们每个人都坚持自己是无罪的,”小巴尼低着头,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道:“拒不认罪,所以,我们被送到了这里。” 塞米尔呼吸微变。 “不公的对待和审判,”他点点头,浮现不甘心的神色:“这是那一天,他们强加在我们身上的……” 但小巴尼猛地抬头! “不,你听我说,塞米尔!” “我们有过错,我们失职了,陛下和王储殿下,他们在我们的看护下丧命……但我们没有通敌,我们不是叛徒,王室卫队没有背叛先王……我一直认为,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无罪的。” 小巴尼贴着栅栏,几乎要触碰到那危险的魔法造物。 但他依旧瞪着眼睛,颇为神经质地对望着牢房外的塞米尔:“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坚信这一点,所以我们咬紧牙根,再怎么经受折磨也不松口。” “所以我们铁骨铮铮,扛着指责和污蔑,却依然挺着背脊走入监牢,就像一个硬汉。” “因为我们没做就是没做,无罪就是无罪。” 塞米尔愣愣地回望着他,心中疑惑。 直到小巴尼的下一句话。 “直到你,塞米尔,”小巴尼的脸色突然扭曲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恨恨咬牙:“直到你逃脱了押送的队伍,消失在我们的‘坚信’之外。” 塞米尔眉头起伏,捏紧了拳头: “小巴尼……” 小巴尼突然一个前扑,双手抓住了栅栏! 包括塞米尔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塞米尔更是下意识地向后一步。 “巴尼,你……” “告诉我,塞米尔,”只见小巴尼死死抓着栅栏,手指不住颤抖,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似的,却依旧愤恨地盯着塞米尔:“当年,你为什么要逃跑?” “抛下你的所有同袍,所有弟兄?” 啪! 随着栅栏的一道闪光,小巴尼痛呼一声,向后坐倒在地上。 但他不管不顾,只是举起冒烟的双手,冷冷地盯着塞米尔:“为什么要用懦夫的举动,加深我们的罪烙?” “坐实我们的罪名?” 塞米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巴尼的举动,转头看向其他囚犯,却发现他们都用一种陌生的表情看着自己。 坐实罪名…… 塞米尔看着无数的尸骨,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 他吞吐了一下,欲言又止,在踌躇与犹豫中咬字道:“对不起。” “你知道,小巴尼,你知道的。” 塞米尔颤抖着低头。 “十八年前……我能为那场悲剧承受所有代价,无论降职、刑罚、折磨、流放,甚至是死亡。” “但是这个?” 塞米尔猛地睁眼,举起火把,照亮了四周。 尸骨,牢房,尘灰。 “在深不见底的地牢里发臭,腐烂,遗忘,然后永远沉默在此,连水花也不曾溅起?” “让我们的耻辱和污名永远深埋在地底,永不得弥补?” 塞米尔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似乎在水中挣扎的溺者,好半晌,才从抽搐不已的牙齿间咬出下一个词: “不。” “我拒绝。” 他斩钉截铁地道,直直地盯着小巴尼,眼里尽是痛苦和愤恨。 “像你所说的,我们没做就是没做,不应该背负这样的折磨这就是理由。” 出乎意料,小巴尼笑了。 笑得很开心。 “是么,你只是一句‘我拒绝’,就干干脆脆地逃了,倒是现在还跑回来劫狱。” “所以你作为王室卫队的骄傲呢,尊严呢,荣誉呢,”小巴尼举起手,晃了晃肩膀,讽刺道: “你曾经倾注在上古禁卫誓言里的热血呢?” 塞米尔再次沉默了一瞬。 好半晌,他才缓声开口。 “我很早以前就不是王室卫队了,”这一次,塞米尔声音低沉,语气黯然,像是在诉说一件耻辱: “在我们的尊严和荣誉,都在那一天里,被高高在上的新王和贵族,践踏得一文不值之后。” 塞米尔捏起拳头,臂肌绷紧。 “凯瑟尔,他在登上王座前不过是个花花公子,他不能仅凭一场草草的审判就把整个王室卫队全部推入深渊,他不能只靠所谓的‘通敌’就把曾经忠心耿耿的大家打成叛徒,他更没有资格剥夺我们亲手洗雪冤屈的权利。” 泰尔斯听见熟悉的名字,心中黯淡。 塞米尔呼吸急促: “他没有。” 塞米尔抬起头,望着眼前面目全非,面黄肌瘦的同僚们,面露不忿: “他更没有资格,把我们……把你们,变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灾祸之剑们面面相觑,克雷就要出声打断,却再一次被瑞奇拦了下来。 牢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直到小巴尼轻笑出声。 “这个样子?” 小巴尼站起身来,带着惨笑退后了几步,摊开双手,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家。 “哈哈哈,你知道个屁。” 他带着让人心寒的笑,慢慢地道:“屁。” 塞米尔一怔:“什么?” 只见小巴尼寒哼一声: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小巴尼上前一步,带着恨意开口:“你没忍受过无边的死寂与黑暗,没听过大家绝望的哀嚎和哭泣,没见过同伴们一个个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没吃过钻出死人尸体的腐臭蟑螂,没尝过带着大粪臭味儿的食水。” 他每说一句话,囚犯们都有不同的反,或者咬牙,或者握拳,或者抽搐,或者痛苦捶墙。 小巴尼愤恨地盯着塞米尔,指着几个牢房里堆得整整齐齐的尸骸:“你没试过作为先锋官,作为牢里身份最高的卫队成员,站在这里,隔着栅栏,一个接一个给死去的同袍们致悼别辞。” 小巴尼几乎要把牙齿咬崩: “整整三十七次。” 囚犯们用毫无波澜的死寂眼神,齐齐望着塞米尔。 让他脸色苍白。 “到了最后,送走最近几个人的时候,我已经无话可说,”小巴尼侧过身,让几个只剩尸骨的“墓”暴露在塞米尔眼前: “不只是因为词穷,更是因为我已经麻木了,他们往昔的、还在阳光底下的音容笑貌渐渐模糊和淡去,留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他们临终的悲泣和失神的哭嚎。” “我已经不能,不能再看到下一个人,在这个无边的地狱里,沉没。” 小巴尼失神地站在原地。 泰尔斯低下头,无声地叹息。 “而你,”小巴尼茫然地抬头,眼神里的恍惚慢慢转化为恨意: “你?你这个半途逃跑,让我们更加百口莫辩的懦夫。” “你又有什么资格,以救世主的姿态,来这里‘拯救’我们?” 塞米尔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拳,脸色恍惚地后退了一步。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小巴尼,我只能说,很对不起。” “而我现在还能弥补……” 可是小巴尼却突然怒吼道:“不!” “不,塞米尔,”看着愣神的塞米尔,小巴尼收起嗓子,缓缓地摇头道: “十几年了,我想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想通了一些事,而在刚刚,你又提醒了我一些事情。” 他说着话,失神地走到墙边。 “十八年前,那场审判也许对某些人不公平,但是它不是毫无来由的……” 塞米尔微微蹙眉: “什么意思,巴尼?” 小巴尼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脸上满布了无生趣的淡漠。 “坎农也许疯了,变得敏感,多疑,癫狂,躁郁,一天到晚吵得我们睡不好觉,操蛋得很。” 小巴尼对着坎农和纳基的牢房,随手一指。 “但这不怪他,十八年了,他几乎每次做梦,都能梦见那一天……刺客们撕掉伪装,从人群中跃出,杀手们侵入宫殿,露出凶刃,和我们交战在一起……” 小巴尼淡淡道:“就像影子一样。” “影子。” 随着他的话,坎农重新瑟缩起来,奈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布里则发出不忿的“呜呜”声,被塔尔丁死死拦住,唯有纳基和贝莱蒂两人沉默着,静静聆听。 “小巴尼,你……” 小巴尼轻轻摇头,打断了不解的塞米尔。 “在无边的黑暗里,坎农梦了足足十八年,”小巴尼靠在墙上,无神地叹息道:“他本就是个侦骑,耳聪目明,十八年身处黑暗,视力也许退化了,精神也敏感得一碰就就炸,但听觉却未必。” 小巴尼说着突然转过头来,双目放射厉芒:“而我相信,他做梦都能认得出那些凶手的步伐。” 坎农躲在自己的手掌里,发出号泣也似的呼叫。 塞米尔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呆呆地看着小巴尼。 “现在,你告诉我,塞米尔,”小巴尼撑住墙壁,重新站直身体: “你为什么会跟那个戴兜帽的家伙……” 他冷冷抬头,走到前方,在与塞米尔只有一栏之隔的时候,慢慢地伸出手,指向远处的灾祸之剑们。 “……跟一个诡影之盾的卑劣刺客,混在一起?” 第140章 卫队之哀 小巴尼此言一出,塞米尔脸现惊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看见他的反应,小巴尼冷哼一声。 灾祸之剑们则齐齐一怔。 兜帽。 克雷惊讶地看着瑟缩在地上的坎农,又看看戴兜帽的钎子离开的方向:“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通过微不可闻的脚步,就辨认出身份?” 只见瑞奇也一脸惊异地看着坎农。 “我想,如果你足够在意某事,到了能倾注足足十八年的心力在上面的程度……” 他摇头感叹道: “那大概,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吧。” 大厅的另一边,囚犯们大多站了起来,冷冷地靠近栅栏。 “这是真的吗,塞米尔,”贝莱蒂沉稳地看着塞米尔,又看看灾祸之剑,目色严肃: “你现在是诡影之盾的人了?” 他隔壁的奈讽刺道: “哇哦,这还真是好迹象,掌旗官阁下,至少你不用内疚了。” 塞米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呼吸紊乱,却最终转向了表情最可怕的小巴尼。 “这只是一次临时合作,我也很讨厌那只蟑螂,但现在,为了能来到这里……” 但小巴尼打断了他。 “你不明白,塞米尔,”小巴尼冷笑道: “我没有在说你现在混得怎么样——谁特么在乎。” 小巴尼呼出一口气,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我说的是,洛尔丹·萨里顿,那个‘血色咏叹’身手很好,事实上,非常好,好得过分了……”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心中一动。 洛尔丹·萨里顿…… 血色咏叹? 泰尔斯的呼吸慢慢放缓,他的眼前浮现另一个名字,一个从天空之崖跃下的瘦长灰影。 巴安奈特·萨里顿。 飞蝗刀锋。 塞米尔显然也微微一惊:“萨里顿?洛尔丹·萨里顿?” 但小巴尼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道: “……但他却远远没有好到能够单枪匹马悄无声息地杀入复兴宫,随心所欲地行刺陛下然后飘然远走的程度——至少在十八年前,我们拦截他的短暂交手中,他没那么强。” 泰尔斯倏然一惊。 他醒悟过来,小巴尼诉说的,正是血色之年中,在复兴宫里那举世震惊的血腥一幕。 艾迪二世之死。 塞米尔皱起眉头: “你在说什么,小巴尼?” 小巴尼出神地笑了一声,这才放下自己的手掌,自顾自地道: “事发之后,我们,王室卫队的所有人,无论自由时还是坐牢时,都在猜想那群可能的敌人:诡影之盾,刺客之花,暗室,北地人,西南叛军,荒漠势力,也许还有康玛斯人或者其他嫉恨星辰的人,甚至那些在战前跟陛下势成水火的国内大贵族们……却唯独,唯独不愿意承认,不愿承认……” 他的话语渐渐停滞,在几个词语间回转,似乎不愿意说下去。 泰尔斯的呼吸不自觉地加速了:可能的敌人。 他没有忘记,六年前,还在英灵宫里时,努恩王所交给他的那一份地图。 那份贺拉斯·璨星的地图。 那份复兴宫的地图。 它就静静地躺在行囊里,包裹在一包不起眼的食袋中,停留在身后玛丽娜的肩上。 大厅里,塞米尔的脸色从没有如此严肃过。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踏前一步: “你是什么意思?” 小巴尼又笑了。 “我的意思是,”小巴尼抬起复杂的目光,露出半边烙着罪印的狰狞面孔,寒声道: “也许我们罪有应得。” 贝莱蒂痛苦地沉下头颅,纳基沉默不语。 小巴尼说完后面的话:“也许当年凯瑟尔王子,不,新国王,他在事后把我们投入白骨之牢的行为,是最正确的。” 塞米尔的瞳孔微微扩大:“巴尼,为什么你要说这些……” 小巴尼轻嗤一声,并不理会,只是眼神缥缈地望向远方:“也许当年,光荣耀眼的王室卫队里,确确实实地——出了个叛徒。” 他淡淡地道。 塞米尔怔住了。 五个牢房里,每一个囚犯的呼吸都慢慢束紧。 下一秒,只见小巴尼回过头来望着塞米尔,双目含冰:“而他,他出卖了陛下,出卖了王储,出卖了整个卫队……把我们大家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那一刻,塞米尔猛地喘了两口气,斜跨一步: “不……” 但小巴尼的控诉还没有结束: “而那个叛徒!” 神情激愤的小巴尼再次伸出双手,不顾一切地握住眼前的金属栏杆,只为更靠近对方。 “他一定对米迪尔殿下的手令和笔迹了如指掌,才能假传王储的求援令,夸大宫门处的暴乱,利用先王的爱子之心,把我们调离群星厅,去宫门护卫米迪尔殿下,等我们陷入与暴民和有心人的混战,拖住王室卫队的大部。” 塞米尔仿佛冻结在原地,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大萨里顿就在诡影之盾的配合下,在群星厅里对陛下动手了——维塔诺大师随约翰公爵远赴战场,埃达教导官身在圣树王国,面对‘血色咏叹’和一众刺客,库伦老队长哪怕拼上了性命,也没能保护住陛下……” 小巴尼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难听,仿佛织机上的缫丝被寸寸割开。 那一刻,无论是灾祸之剑还是他们的人质们,或者塞米尔,抑或是泰尔斯自己,都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随着小巴尼的讲述,星辰王子仿佛回到了半小时之前:白骨之牢的大门处,当钎子微微抬手,鬼祟蒙面的刺客们就从阴影中闪现,出乎意料地撕开守卫的脖颈,刺破心脏,截断生机,再悄无声息地隐没黑暗。 数秒钟的时间里,一切都发生得突如其来,平息得似无所觉。 让王子不禁遍体生寒。 小巴尼握住栏杆的手掌开始冒烟。 他扭曲着脸孔,看得出来十分难受,却依旧在苦忍痛楚: “当宫门暴动渐平,群星厅遭遇入侵的消息也随之传来,王储殿下急令我们回援……” “而疲惫不堪心急如焚的我们,就按照那个叛徒的预想再次折回,只留下我父亲等少数人……” 泰尔斯呆呆地听着这一切,这本该由那位父亲告诉他的事情。 只见小巴尼嘶声道: “任由他们跟米迪尔殿下一起,在以为已经安全的宫门处……” “落入诡影之盾的陷阱。” 这一次,泰尔斯清楚地看见,小巴尼的手和栏杆之间,发出了不祥的光芒。 想到米迪尔之死,泰尔斯突然回忆起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个背着黑色怪剑的男人。 以及他的自白。 泰尔斯怔住了。 黑剑的话,小巴尼的话…… 当年,在群星之厅,在复兴宫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的旅途里,他越走越远,眼前的迷雾越来越少。卡Kа酷Ku尐裞網 疑点却越来越多。 “当这一切完成,无论是先王还是王储俱遭不幸,死无对证,加上局势混乱,战事未息,那个该死的叛徒就这样逃脱了惩罚,装出一副哀悼和痛苦的忠诚样子,仍然活在我们之中,活在本该以性命护卫王室的帝之禁卫之中……逍遥法外。” 小巴尼的脸色越来越痛苦,但泰尔斯知道,这远远不是因为他正手握着那诡异的栅栏。 塞米尔手臂上的肌肉越来越紧。 没人有打断这一幕,也许小巴尼所说的秘辛实在过于重要,没人想要错过。 “巴尼,”一边的贝莱蒂冷冷地看着塞米尔,咬牙道:“你想说什么,不妨直接一点。” “我想说的是……” “塞米尔,当年,”牢房里,小巴尼握着金属栏杆的手掌开始在烟雾中颤抖,但他依旧咬着牙齿,执着不放,好像抓住的是最不能放弃的珍宝,最不可侵犯的信念,最无法忽视的真相: “当我们咬着牙含着泪吞着血,承受着污名,硬着脖子被押送到这里的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半途逃跑?”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害怕什么?” 塞米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巴尼。 小巴尼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死死摇晃着纹丝不动的金属栏杆。 “而这么多年了,你再次以逃犯的身份回来的时候……” “你又为什么,会跟诡影之盾的人混在一起?” 塞米尔闭上眼睛,吃力地道:“小巴尼……” “告诉我!” 啪! 一声巨响,金属栏杆爆发出了从刚刚到现在最为刺目的光芒! 再也握不住栏杆的小巴尼,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浑身抽搐,双手冒烟,痛苦不堪地嘶吼着。 但泰尔斯却再也分不清,他是因为肉体上的折磨而痛苦,还是因为精神上的绝望而悲戚。 就连一旁的纳基也不忍地开口道:“巴尼,注意点,那玩意儿很危……” “不,巴尼,”塞米尔上前一步,颤抖着道:“你怎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但小巴尼却怒嚎一声,硬撑着从地上挣起,恨声道: “为什么当年凯瑟尔殿下会坚持要把我们投入监牢?” “因为他早就知道,王室卫队出了问题!” 他怒视着塞米尔: “因为他知道,从复兴宫出事,从陛下遇刺,王储遇难之后,那支从各大贵族的优秀后代中选出,发下誓言保卫御座的帝之禁卫,已经不再可信。”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听着这些当年惨案亲历者们的话语,却觉得身周无比寒冷。 小巴尼的控诉,慢慢由愤怒不甘的指责变成痛苦绝望的哀号: “这么多年了,卫队里一定也有很多人想明白了……所以他们,包括我们在内,都寝食不安,深受折磨,乃至精神错乱,自我了结……因为王室卫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的泪水慢慢从眼中激涌而出,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吞吐不清:“至于为什么是白骨之牢……也许,也许凯瑟尔王子只是不能肯定,也许他只是,只是想看看那个叛徒会不会自己跳出来……” 小巴尼紧闭双眼,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沾湿了那个罪人的烙印。 “而结果……” 扑通! 小巴尼双膝跪地。 “结果……” “不……” 他怨毒地嘶嚎道:“你逃了,塞米尔……” “你。” “你!” 其余的牢房里,曾经的卫队成员们都脸色惨白地看着塞米尔和小巴尼的对质。 只见塞米尔猛地吸了一口气,满面通红地看着小巴尼,一拳擂响自己的胸膛:“对!我逃了!” “但不是我!” 他几近疯狂地大喝,语无伦次: “不是我!不是!” 面对塞米尔的争辩,小巴尼丝毫没有聆听的兴趣。 “不止如此。” “塞米尔,我记得,你在文字上的基础不浅,对贵族通信的写法、用辞、体裁,甚至古帝国文都颇有了解。” “想必,你无论模仿笔迹还是伪造书信,比如王储殿下的手令,都不在话下?” 塞米尔辩解的话语顿时一滞。 他转向其他囚犯,似乎想要获得他们的谅解,但他们都默然不语。 只是冷冷旁观。 小巴尼趴在地上,含泪咬牙:“这也是为什么,你被提拔为了掌旗官……” 望着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小巴尼寒声道: “我们,王室卫队是帝之禁卫的重生,足足六百余年的历史里,指挥官统揽全队,刑罚官主管惩戒,先锋官专心战斗,护卫官司职近卫,后勤官保障供给,教导官训练新人,守望人守护传承……” 小巴尼突然抬起头,双目通红地瞪着塞米尔:“而掌旗官!” 出神的塞米尔轰然一震! “而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阁下,”小巴尼冷冷地道: “你们掌旗官负责卫队里的内部监督,情报来往,甚至秘密调查,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你们,仅次于不喜欢刑罚官……可是,如果有谁能及早发现叛徒,那一定是你们。” “只能是你们。” 小巴尼的瞳孔缩紧了: “反过来,如果有谁能包庇叛徒,忽视叛徒,甚至……” 他没有说下去。 这一刻,塞米尔的身体微微一晃,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他呆呆地看着地面,仿佛回不过神来。 小巴尼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脸上泪痕犹在。 “告诉我,十八年前逃脱监押的塞米尔,”小巴尼收束起自己的愤怒,沉声质问道: “你是那个叛徒吗?” “那个害死了陛下和王储殿下的人?” “那个毁掉王室卫队数百年荣誉的人?” “那个十恶不赦的……” “背叛者?”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 小巴尼和他的同伴们一切,死死地盯着塞米尔,想要从他那里获取回答。 灾祸之剑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也许只是好奇当年的真相,也许想要了解同伴的过去。 其中,也许还包括了泰尔斯。 但没人敢于打破这道沉寂。 直到塞米尔。 曾经的次席掌旗官似乎失去了一切力量,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磕到了他方才掉落的火把,才回过神来。 火光自下而上地照耀着塞米尔,映衬得他的脸庞一片黯淡。 唯有脸侧的罪烙,通红而鲜明。 就像在地狱中灼烧。 小巴尼依旧冷冷注视着他。 塞米尔落寞地望着拿到火光,木然地俯下身去,将火把拾起。 身形佝偻,动作缓慢。 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对么。” 好半晌,塞米尔才艰难地开口,仿佛这一句话用尽了他一生的力量。 咚! 一旁的刑罚官贝莱蒂一拳砸上墙壁,愤而开口: “那你在逃避什么呢!” “来啊,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你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站在当年王室卫队仅剩的七位同僚面前!” “告诉我们,你将以你的荣誉,以你的尊严,以你的剑刃,以你的祖上,以扎根王都数百年的名门、塞米尔家族之名庄严立誓——你终此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璨星王室、对不起王室卫队的事情,更无愧于往昔的禁卫誓言!” 塞米尔的身形微微一晃。 贝莱蒂整个人贴上栅栏,怒吼道: “告诉我!” 啪! 一声爆响,贝莱蒂在栅栏的力量下痛苦倒地,咬牙呻吟。 塞米尔下意识想要上前,却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另一个牢房里,塔尔丁用他那特有的苍凉嗓音,慢慢地发声:“对啊,告诉我们,塞米尔。” “反正……你和我们,都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 他的声音有股死寂的气息,愈见悲凉。 塔尔丁的室友,一直没有说话的布里也缓步上前,用阴冷的眼神表达他的意见。 塞米尔咬住了下唇,双目无神。 “该死的懦夫,半途逃跑丢下同伴的事情你都敢做,发个誓有那么难吗?”这是另一边的萨斯·奈,他磨着牙齿,用盯着杀人犯的眼神盯着塞米尔。 另一边,原本在地上发抖的坎农已经不再瑟缩,只是呆呆地看着被质问的塞米尔,他的身后,纳基一言不发地看着次席掌旗官,微微叹息,眼中只有悲哀。 “以首席刑罚官之名,卢顿·贝莱蒂在此命令你,科林·塞米尔,”贝莱蒂重新站了起来,一边喘气,一边肃然道: “告诉我们。” 听着这个头衔,塞米尔望着七位昔日同僚的眼神,看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烙印,恍惚了一下。 他默默地举着火把回身,咬紧牙关,脸现不甘。 “好……好……很好……” 最终,塞米尔像是想通了什么,只见他猛吸一口气,举头愤然道:“我!我,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我以我的荣誉,以我的尊严,以我的剑刃,以我的祖上,以塞米尔家族之名立誓……” 塞米尔每说一句,就踏前一步,双目冒火。 “我终此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璨星王……” 说到这里,塞米尔突然话语一顿! 他像是风车卡壳了一样,硬生生地停在这个字眼上。 那一刻,塞米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次席掌旗官低下头,颤巍巍地转过眼神。 瞥向后方。 不知用什么心情旁观着这一幕的泰尔斯突然心中一凉。 他很快意识到,塞米尔正在看向自己。 看着星辰的王子,泰尔斯·璨星。 望着塞米尔惊讶、痛苦而犹豫的眼神,泰尔斯突然明白了塞米尔那一刻的犹豫。 他,塞米尔不能发下这个誓言。 因为…… 泰尔斯想要开口,但玛丽娜的剑锋再次抵住他的大腿,后者愤恨的眼神清晰地表达了她对于王子插手的态度。 糟糕。 星辰王子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把玛丽娜得罪得太狠了,以至于…… “从来没有,没有……” 塞米尔艰难地回过头,表情无比挣扎,只是下意识地复述道: “没有做过对不起璨星……” “从来没有……” “对不起……” “璨星……” 他的话语一直在舌头处打转,似乎再也连不出一句有条理的句子。 最终,塞米尔闭上眼睛,痛苦地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仿佛认命一般。 “哈哈哈哈哈……” 囚牢里传来了一阵长长的笑声,释然、悲凉、绝望而痛苦。 是小巴尼。 他看着无法立誓的塞米尔,早已泪流满面。 塞米尔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僵硬地抬起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巴尼,”他艰难地道:“但是我,我无法发下这个誓言,因为,因为我确实做过对不起璨星王室的事情……但当年,当年不是我,不是我!” 他恐慌地道。 但塞米尔却只能看着囚牢里的七人,全部用最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仿佛看着族群里的异类。 “不是我……” 塞米尔意识到了什么,他呆滞地重复着。 “塞米尔,我父亲……” 小巴尼抽泣了一下,惨笑摇头。 “你知道……” “他和首席护卫官托尼,还有几个我记不清名字的卫队新人,他们在宫门前守护着身中剧毒的米迪尔殿下,以一敌百,死战不退。” 小巴尼一边流着泪,一边痛苦地笑道: “你知道,我把他从尸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身上中了多少刀吗?” “我父亲……王室卫队的副指挥官,我们当初的领誓人,大奎尔·巴尼!” 塞米尔深深地闭上眼睛,五官扭曲。 “还有艾迪陛下!” 小巴尼提高了音量。 “你知道,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群星之厅,却只能见到他死不瞑目的遗体时……”小巴尼的话让其余的囚犯全部低下了头颅,仿佛回到了那个最可怕的过去: “不止这些……还有三位王子妃,还有她们的孩子,以及美丽的康斯坦丝公主……” “不!” 塞米尔猛地开口,打断了他。 “不,巴尼,不,求求你,别,那不是我……” 他的表情已经麻木,语气近乎哀求: “不是我!” 但一切已成定局。 “呸!” 塞米尔的左手边,牢房里的贝莱蒂狠狠地啐出一口唾沫。 刑罚官看着塞米尔脸上那个刺眼丑陋的烙印,深恶痛绝地咬出那个最可怕的词: “背叛者。” 第141章 他在哪里? 黑牢里,面对小巴尼和贝莱蒂的质问,塞米尔脸色灰败,如遭重创。 泰尔斯看着这副手足反目的场景,对王室卫队,对血色之年突然有了更多、更深的感悟。 无论是谁背叛,无论真相如何,看来当年在复兴宫里,面对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星辰王室卫队本身的问题已经确凿无疑。 但这不是关键。 背叛,这远远不只是一个同道相悖,挚友离心的过程,在最浅显、最表面的导火索之下,往往隐藏着更加深刻的真相。 在北地,伦巴的反叛源于天生之王威临埃克斯特之后的凶猛反噬,暗室的摇摆事实上是在埃克斯特王权衰微后的理智选择,亡号鸦的背叛更是扎根于昔年努恩王纵横捭阖的手段遗毒。 在星辰,北境公爵的篡位阴谋始终围绕着璨星王室与亚伦德家族对断龙要塞和星辰北境的博弈,凯文迪尔、南垂斯特等‘新星’贵族一派的集体共谋反映出他们对这个国家权力分配的期望和野心。 即使在泰尔斯眼前,这个混乱不堪、乃至于方便了外敌渗透、让他自己沦落困境的刃牙营地,不也是刃牙男爵与西荒公爵、常备军与征召兵、璨星王室与西荒贵族、永星城与荒墟、王国中央与西部边疆之间,在面对荒漠大敌时复杂多变、隐隐敌对、偏偏又相互依存的竞合舞台么? 那么,血色之年呢。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明悟:王室卫队在表面上的分裂不是个例,更不是主因,它只是一个倒影,折射出那个时代最大的矛盾。 在那个时代的狂澜巨浪里,这些可怜的人们哪怕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本心,也只能随波浮沉,无力回天。 哪怕是绝世高手。 哪怕是一国国王。 哪怕是……魔能师。 囚牢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瑞奇的冷笑淡淡响起。 “就跟我想的一样。” 沉浸在愤恨不甘里的小巴尼和迷失在悲哀绝望中的塞米尔齐齐转过视线。 只见灾祸之剑的首领慢慢地步上前来,与塞米尔并肩而立。 “现在你明白了吗,塞米尔?” 瑞奇说着突然举起火把,照亮后者脸上的烙印。 一脸落寞的塞米尔受火光刺激,下意识地举手遮挡,倒退几步。 “无论你有多想回到原点,多想挽回往昔的遗憾,弥合过去的伤痕。” 瑞奇面无表情地道:“无论你有多想把脸上那个难看的烙印去掉.” 塞米尔狼狈地放下手掌,重新直起腰,脸色挣扎,低头喘息。 瑞奇冷笑一声,倏然抽回火把,转身照亮了另一侧的牢房。 “然而这就是答案。” 栅栏后的囚犯们同样狼狈地躲避着瑞奇刻意靠近的火光,唯有呼吸急促的小巴尼站在原地,仅仅侧过脸庞,脚下分毫不退。 看着几个衣衫褴褛,形容凄凉的囚徒,瑞奇啧声摇头:“这就是往昔和昨日,对你的回答。” 塞米尔没有说话,他只是神情飘忽地看着囚牢里曾经意气风发,现在却肮脏狼狈的同僚们。 往昔和昨日。 他在心中默念道。 “你又是谁?” 小巴尼不屑地看着瑞奇: “也是诡影之盾,那些恶心渣滓的一员?” 瑞奇紧紧盯着小巴尼,好像要从他身上打量出什么似的,但几秒钟后,他却只是微笑摇头。 “他不能发下那个誓言,”瑞奇慢慢收回火把,让他看上去像是历经沧桑的脸庞越发光亮,只见他对着塞米尔努了努下巴: “因为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才跟我们一起,绑架了凯瑟尔王的独子。” “璨星的最后血脉。” 此言一出,泰尔斯的呼吸生生一顿! 果然,王室卫队的囚犯们的眼神齐齐一变。 “什——什么?” 小巴尼慢慢开口,语气中透露出他的疑惑。 “璨星?” 泰尔斯立刻感觉到,好几道目光从囚牢后的黑暗里透出,不约而同地降临他的身上。 负责看护王子的玛丽娜感觉到莫名的压力,让周围的灾祸之剑们把泰尔斯围得更紧了一些。 “你们说……绑架?”贝莱蒂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什么时候,”先前哼着小曲的纳基早已从地上爬了起来,难以置信: “新国王又有了儿子,有了新继承人?” 牢房外,塞米尔仍旧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沉痛。 “绑架王子?你?塞米尔,他说的是真的?”奈睁着大大的眼睛,脸颊抽动,颇有些神经质地望着牢外:“那个一脸衰样的少年,就是现在的璨星?” “哈哈哈哈,真有趣,”先前跟室友打得鼻青脸肿的塔尔丁看了看眼前的塞米尔,又看看远处的泰尔斯,笑声苍凉,讽刺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越来越有趣了哈哈哈……” 牢房外,塞米尔失落地垂着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看着他们各自不同的反应,承受着他们从黑暗里投出的视线,泰尔斯愣住了。 小巴尼、贝莱蒂、奈、塔尔丁、布里、纳基、坎农。 前王室卫队们的眼神很复杂,王子无法确切分辨出他们此刻的感情。 是怔然、叹恨、惋惜还是激动、黯然? 泰尔斯不知道。 他们明明看着现在的自己。 却像是在看着过去。 刚刚道出真相的瑞奇打量着身侧的塞米尔,见到他依旧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微微蹙眉。 牢房内外,沉默和讶然都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所以你的确不能发下誓言,对么。” 纳基坐回了地上,面色平淡,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释然:“塞米尔,我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真的。” 塞米尔神情一动,他带着微微的希冀抬起头来,似乎想要找到一丝慰藉和谅解: “纳基……” 但纳基却摇了摇头: “别跟我说话,找巴尼去吧,职位最高的人说了算。” 塞米尔话语一滞,他失望地闭上嘴,看向前先锋官,小奎尔·巴尼。 小巴尼眼里的惊愕慢慢被恍然和冷漠取代。 “所以这就是答案,”先锋官神情复杂地盯着颓然的塞米尔“不管你当年有没有背叛……这么多年后的今天,你终究还是做了个叛徒。” 那一刻,塞米尔神色一僵。 “所以这算什么?”小巴尼冷笑着靠上墙壁,不再看向旧日的同伴: “自暴自弃?”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他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冷眼旁观这一幕的瑞奇轻轻笑了。 “怎么样,塞米尔?” “把这一点告诉他们,”瑞奇轻轻地丢下火把,任由它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滚动:“然后再为自己辩解一二,告诉他们你不是叛徒,告诉他们,你依旧是当年的那个好兄弟。”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讽刺。 “这会让你觉得好受吗?” 塞米尔静静地盯着脚下的火把,看着在地上颤动的火焰。 “我已经实现了我的诺言,让你有机会直面昔日的阴影,”瑞奇重新看向眼前的五个牢房,冷冷地看着曾经的七位王室卫队:“但问题是,塞米尔,这真的是你预想中的‘重逢’吗?” 塞米尔的胸口开始起伏。 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微弱而阑珊,如同黑暗里最后的光点。 他的漆黑背影经由地上的火把投射在墙上,来回舞动,飘忽不定。 瑞奇上前一步,冷哼一声:“怎么样,是不是充满了鲜花和激动,美好和希望,原谅和理解?” 听着瑞奇语似刀锋的逼问,泰尔斯只觉得颇不是滋味。 “现在,塞米尔,”瑞奇冷冷地道出刚刚的问句: “你明白了吗?” 塞米尔恍惚地看着火光摇曳,似若不觉。 “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诡影之盾,伙计,”牢里的塔尔丁冷笑一声,“听着倒像个洗脑的邪教徒。” 邪教徒? 瑞奇先是一愣,随后出乎意料地笑了笑。 他没有回应塔尔丁的讽刺,而是继续看着塞米尔。卡Kа酷Ku尐裞網 “往昔已逝,昨日难补,‘一切如昨’只是一场幻梦,一种逃避,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回到曾经的过去了,无论是曾经的人,还是曾经的事。” 瑞奇似有深意地道:“很多时候,回到原点是找不到答案的。” “或者,找到的答案只会让你更加绝望。” 地上的那只火把依旧在挣扎,却越来越暗,连带着塞米尔的脸庞也越来越模糊。 包括那个难看的烙印。 “我们唯有开创新的道路,新的未来,”瑞奇叹息道: “才能超越那个糟糕的过去。” 塞米尔怔怔地听着瑞奇的话,瞳孔中的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暗。 “但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只见瑞奇抬起头,看向大厅中央的石柱,望着那个眼睛也似的的徽记,眼神微茫。 “除了自己,你什么都拯救不了。” “除了未来,你什么都把握不住。” 下一秒,塞米尔脚下的火把终于熄灭。 把塞米尔一动不动的脸庞和瞳孔,把他迷惘而沉痛的表情,一同留在幽深的黑暗里。 不复得见。 “你们穿得像雇佣兵,”纳基叹了一口气,把他们牢里的一盏简陋灯火挑明了些,“但没有雇佣兵有这样的胆子和手段,能一路突进到黑牢——刃牙营地出大事了吗,才松懈到让你们这群怪人混了进来?” 瑞奇轻嗤一声,并不答话。 敏锐的小巴尼很快反应过来: “怎么,上面又打仗了,所以主力都不在?这次是谁,兽人的八大部落还是荒骨的三大部族?抑或是北地人,甚至是内战?” 没有人回答他们。 几秒后,属于塞米尔的身影在昏暗中慢慢伏低,空中响起火把被捡起的声音。 噗地一声,熄灭的火把重新被点亮,刺得囚犯们又是一缩。 塞米尔的身形重新出现在火光中。 像是从黑暗的地狱重回亮堂的人间。 “小巴尼,”塞米尔的声音淡淡响起: “你知道,当你进入王室卫队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说,你不过是承了父亲的关系才混进来的。” 这句话随着空气飘出,让大厅里微微一寂。 小巴尼先是一怔,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你……” 但塞米尔突然抬头,有力短促地道:“而我就是那些人之一。” 小巴尼愣住了。 他突然注意到,此时此刻的塞米尔已经不再是那副痛苦而悔恨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和坚决。 就连脸上的烙印,似乎也凌厉了许多。 “今天看来,他们当年说得没错,巴尼,”塞米尔举着火把,啧声摇头,目光冷漠: “你根本没继承大巴尼的任何一项优点。” “老队长放弃你,而选择了贝莱蒂来继承刑罚官的位置,真是无比睿智。” 小巴尼微微蹙眉,他对面的贝莱蒂则侧过头。 “因为在多年监禁之后,你依然是个蠢货,”塞米尔轻声吐字,褪去了迷茫和沉痛的他犹如一道冷硬的磐石,让人倍感压力:“视事不清,观人不明。” “一个失了心的疯子。” 囚牢里的卫队囚犯们纷纷一怔。 瑞奇看着这个样子的塞米尔,无声地笑了。 “可笑,”小巴尼深吸一口气,愤恨和怒火重新积累起来: “这话居然是从叛徒嘴里说出来的。”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场谈话的主题已经变了。 一秒后,只听塞米尔冷若寒冰地吐出一个数字:“三十七。” 小巴尼一个晃神: “什么?” 塞米尔挥了挥火把,让火焰燃烧得更加充分,照亮牢房里整整齐齐的的骸骨:“你说,十八年里,你为三十七名卫队弟兄的死做了致辞。” 囚犯们纷纷皱眉。 塞米尔面无表情:“当年,被判监禁白骨之牢的人有四十六个。” 小巴尼的脸色倏然一紧! “这些年里,三十七人不幸丧命,你们七个人幸存至今,再加上我,也只有四十五,”塞米尔的不带任何感情,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还少了一个人。” 他的身后,克雷和瑞奇都笑了。 泰尔斯眉心一跳。 塞米尔向前一步,离小巴尼越来越近。 “是他,对么?” “他不在这儿。” 塞米尔冷冷逼视着巴尼:“我没在牌子上看到他的姓名。” “你们是和他一起进来的,他在哪儿?” 他? 泰尔斯的心慢慢地提起。 还有一个人……是谁? 大厅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囚犯们的呼吸越来越急。 “我懂了。” 小巴尼不善地盯着塞米尔。 “你不是来解救我们的,也不是来看老朋友,是么,懦夫,叛徒,”他咬牙切齿地道:“至于在外面的那些人……” 但塞米尔手臂一伸,火把穿过栅栏的空隙,直指小巴尼! “他在哪?”塞米尔冷酷地问道。 “呸。”小巴尼看着几乎烧到眼前的火焰,愤恨地呸声。 塞米尔冷哼一声,转向另一边。 “贝莱蒂,你是从他手里接任刑罚官的,你应该清楚。” 贝莱蒂只是紧紧闭眼,摇了摇头。 塞米尔神色不渝,再次转头。 “他在哪?” 他寒声道:“布里,告诉我……” 但牢房里的健壮布里只是不断摇头,脸色狰狞,喉咙里发出闷声:“呜呜——” “别看他了,”跟布里同一个牢房的塔尔丁抱着双臂,讽刺嗤声道: “布里没法告诉你。” “在亲手扭断了拉雷的脖子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什么? 塞米尔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曾经的话痨布里…… 他远远盯着神色愤恨的布里好几秒,终于撇开视线,不再问他。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 塞米尔转过身,扬声开口: “自从库伦队长和你父亲死在血色之年后,他就是仅存的王室卫队里,份量最重的人。” “在我们这些人里,谁都可能死,唯独他不可能!” 塞米尔语气冷酷,似乎不再对同袍之义有任何幻想。 小巴尼发出疑惑: “血色之年?” 塞米尔怒哼一声,不屑地看着他: “对,那一年,血色之年——上至陛下、王储、诸王子,下至贵族,平民……那生灵涂炭,唯剩血色的一年。” “他们就是这么称呼那一年的。” 囚犯们微微一滞,神情各有变化。 这一幕看在泰尔斯眼里,略有怅惘。 这群人。 他们亲历了血色之年的恐怖,却整整十八年,都不知道历史和外界对这一年的称呼。 塞米尔的声音起初还带着微微的怅然,但很快便回复了冷漠: “现在告诉我,” “昔年王室卫队的第一高手,前任的卫队刑罚官,以及现任卫队守望人,”塞米尔毫不妥协地看着仅剩的七位囚犯,厉声道: “‘刑罚骑士’萨克埃尔。” “他在哪里?” 下一章还在改,白天发。 第142章 决裂 清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泰尔斯喘着粗气,穿过一道小巷,来到一处较大的驰道上。卡Kа酷Ku尐裞網 埃达…… 埃达她……应该没问题的,尽管看着不靠谱,但在桦树林里,她不就独自擒获了一个极境的血族么。 我不能分心,多想无益,而且也帮不上忙——泰尔斯死命甩掉心里的担忧。 他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泰尔斯抓起一捧雪,按照从前乞儿们街头过冬的习惯,搓了搓就塞进自己的嘴里。 被冻得龇牙咧嘴的王子痛苦地抖动着下巴,抬起头问小滑头:“这里是……是西驰大道了吗?” 然而后者只是闷闷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泰尔斯好容易才把那口雪化成水咽下去。 他看着神色呆滞的小滑头,心里无比担忧。 从宫廷里的惨剧,到灾祸们的劫难,以及国王遇刺和近在咫尺的鲜血,这个可怖的夜晚,已经把这可怜的孩子吓坏了。 对于她而言,这太…… 别说是小滑头了——就算是自己,不也濒临崩溃了吗。 这一切,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伦巴,他从派兵护送自己北上龙霄城开始,就计划好一切了么,目的就是要刺杀国王,发动政变? 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整整两千人的部队,如果是以护送自己的名义出发,所以没有被注意到的话……那到他带着军队入城的时候,难道城里城外的封臣贵族,平民百姓,士兵官僚,都一无所觉吗? 努恩王看着是位很精明的国王,那个让人不安的卡珊老婆婆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怎么会容许他们的王都出现这样致命的安全纰漏。 除非…… 泰尔斯想起那个可怕的答案。 不会吧。 他缓缓咽了一下喉咙,拉着小滑头继续走,同时决定换个角度思考。 我引来了魔能师,不是么。 吉萨和艾希达引发的意外,直接葬送了整个盾区,牵扯了龙霄城的大部分精力。 对,所以努恩王才会离开英灵宫,来到盾区里——因此,国王遇刺,要背锅的人是我? 泰尔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真的是因为我和吉萨他们的话——那伦巴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第二王子看看自己狼狈逃命的模样,叹息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 泰尔斯狠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即使平素还算好用的“超功率”大脑,此刻也有些难受。 他叹出一口气,只得暂时放下这些事情,在极度的疲惫和困顿中强打精神,摸索着前进的道路。 这里应该是西驰大道——没记错的话,这七弯八绕又空无一人的街道,是铠区。 埃达说,只要穿过它,就到为灾祸而设的封锁线了,那里应该能遇到王都的人。 泰尔斯想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但她也说了,那些巡逻队,或者穿着巡逻队服饰的家伙,都很可疑,不知道有多少是忠于伦巴的人。 最好不要相信。 就算是忠于沃尔顿的人,也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信息给伦巴那边。 而曾经威风凛凛的努恩王,也再也不能保护他们了。 唉。 真是讽刺,他带着埃克斯特国王的孙女,却在北地的王都里艰难逃生,连可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可信的人,寻求帮助,回到英灵宫,回到普提莱的身边,通知龙霄城里依然忠于沃尔顿的人们。 泰尔斯脚步一顿。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街角边上的一个招牌,脸色一变,想起了什么。 当努恩王,再也不能保护我们…… 只见前方的那个招牌上,画着一把黑色的短柄匕首,招牌下是一扇关得紧紧的巨大木窗,一边有一道极其狭小的门。 泰尔斯眯起眼睛,一段曾经的对话飘过他的脑海。 泰尔斯眼前一亮。 是这里。 下一刻,他拉着小滑头向着那块招牌走去。 “砰!砰!砰!” 泰尔斯使劲敲了敲匕首招牌下的那扇大木窗。 虽然在戒严令下,居民都被疏散了,但如果这里的主人真的像他听闻的那样,“时常做些违反法令的事情”…… 没有回应。 “砰!砰!砰!” 泰尔斯又敲了三下。 还是没有人回应。 王子皱起眉头,再次伸出手。 “砰!砰!砰!” 在越来越大的敲窗声中,小滑头似乎回过神来,只见她有些迷糊地问:“啊……我们在哪里?” “西驰大道上的一间肉铺,”泰尔斯简短地道:“有人吗?我们需要帮助!” “砰!砰!砰!” 他又敲了好几次窗。 然而依然没有回应。 泰尔斯心里原本的期望慢慢落下。 唉。 他看着那块招牌,叹出一口气。 大概也被疏散走了吧。 在小滑头奇怪的眼神下,泰尔斯失望地拉起她,转身离开这件肉铺。 但他才踏出一步,就微微一愣,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滑头木然地问。 泰尔斯猛地转过身,对画着匕首的招牌大喊道: “六块半!” 没有回应。 泰尔斯咬着牙齿,再次大喊道: “六块半啊喂!六块半!” 大概是喊得有些大声,泰尔斯喘着气,拍着自己的胸膛。 但是依然没有回应。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 泰尔斯失望地低下头。 算了。 大概他…… 就在此时。 一道木板摩擦的声音传来,然后是门栓打开的声音。 “啪嗒。” 小滑头下意识地躲到他身后,泰尔斯则吃惊地抬起头。 木窗打开了。 有…… 有人在? 窗户里,一个黑发黑眼,面部平缓的男人神色不善地盯着他们。卡Kа酷Ku尐裞網 让泰尔斯心里发毛。 等等。 这是一个…… 远东人? “你们是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远东男人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北地口音,语气有些不耐烦,就像他面对的是很大的麻烦一样:“六块半?” 泰尔斯微微一愣。 有人…… 有人! 他呆呆地看着这个远东男人,直到对方作势欲关窗时,泰尔斯才反应过来,激动地道:“等等……那个……我们是,我们是卡斯兰的朋友!” “这个词,是卡斯兰告诉我们的!他说当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来这里,说这个暗号……” 远东男人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仿佛要细细打量他们。 “您是,是那个……”泰尔斯挠着脑袋,死命回想英雄酒馆里的相遇,几秒后,才好不容易从脑海里抠出那几句话:“是顾先生,对么!” “我们需要帮助!” 远东男人——顾一声不吭,依然待在窗后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拜托了!”泰尔斯有些焦急。 片刻后,顾咧开了嘴角。 “卡斯兰的朋友,是么?”远东的男人轻哼一声,缓缓道: “进来吧。” ———— 铠区与盾区的交界处,一场极境之间的战斗已经拉开了惊险的大幕。 “呼——” 刀风凌厉。 埃达腾起在半空,向着卡斯兰扑去。 她的弯刀划出弧线,掠过后者的鼻尖。 白刃卫队的前指挥官沉稳地后仰,面无表情的卡斯兰淡定地闪过横削他头部的一刀。 尽管刀锋距离他的鼻子只有一寸。 “战斗中跃起,这是自杀。” 卡斯兰淡淡地道,他瞬间舞动起两米的戮魂枪,却丝毫没有笨重和迟滞感。 长枪甚至被他甩动得弯曲起来! 风声呼啸。 枪尖如有生命一样,横着甩向精灵。 如同许多极境高手对决一样,不过几秒,攻守瞬间易位。 “那是对人类而言。”埃达在空中不屑地道。 下一秒,她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单手攀上戮魂枪的前段,手上微微发力。 戮魂枪那黑沉的枪尖,从她的耳边险而又险地划过。 埃达将全身挂在长枪上,如同一件飘忽的衣物,随着卡斯兰的舞动,迎风而起。 卡斯兰的双臂涌起不可思议的巨力,长枪一振! 埃达像是遭了狠狠一击,从长枪上被震飞。 卡斯兰的长枪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再次发起攻击的毒蛇一样,刺破空气,向着空中的埃达腰部袭去! 但埃达再次展现出仿佛蝙蝠般的灵巧,只见她在空中上身后仰,腿部后拉,弯曲成一个“C”字型。 “蓬!” 枪头突破空气,发出爆响。 然而卡斯兰的夺命长枪,却恰好刺向了埃达“C”字姿势的中空地带,掠过她的背部。 巧而又巧地刺空。 卡斯兰皱起眉头,长枪又是一振! 埃达再次左手后伸,搭上戮魂枪的枪柄,顺着卡斯兰振枪的方向,柔顺的身躯如弹弓一样一甩! 以左手为圆心,她仿佛荡了个秋千般,在戮魂枪上荡过一圈,才借着离心的惯性向后飘飞。 如果泰尔斯在这里,大概会目瞪口呆地大喊:“你会玩单杠!” 精灵在空中翻过一个跟斗,稳稳落地。 “砰!” 卡斯兰的长枪枪头这才落地,狠狠扎进石砖里。 这个惊险的回合至此结束。 埃达举着她的弯刀站起,斗篷已经在刚刚的剧烈腾挪中落到后颈,露出扎成辫子的柔顺亮白色头发。 卡斯兰则转动着他的长枪,面色不变,好整以暇。 “我跟白山的敌人交过手,也见过深暮王国的来使,”酒馆的老头缓缓地道,“但你的肤色……既不是白精灵,也不是魇精灵。” 埃达抬起头,露出她精致的少女面庞,和一双弧度优美的尖耳。 “你是圣精灵,对么,”卡斯兰轻轻呼出一口气,调整着持枪的姿势:“当然,我没见过东陆的高精灵和灰精灵,但我想,你只有可能是来自圣树王国,才会随身保护星辰的王子。” “猜得不错,”埃达嗤笑一声,看着戮魂枪的双眼里充满忌惮,“北地的小屁孩。” 卡斯兰点了点头,露出笑容。 “圣树王国,不愧是星辰王国的世代盟友与王室姻亲,”老头唏嘘道:“居然还为他们提供了极境护卫?” 埃达脸色一变。 “呸呸呸,”精灵一脸不爽地晃了晃弯刀:“什么护卫!我是他们——那群屁孩们求爷爷、告奶奶、找爸爸、请妈妈,重金礼聘才请来的极境高手!” 卡斯兰眉头一动。 “星辰王室卫队的终身荣誉教官!”精灵把弯刀指向自己,高傲地大声道:“埃达·罗拉卡特·吉赛·杜力多斯……” 但埃达的话像是卡壳了一样,停在一半。 她的一双银瞳转了转,最终还是丧气地甩向地下。 “哎呀名字记不清啦……随便称呼吧。” 但卡斯兰的表情却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是王室卫队的教官,”老头拉起枪头,看着埃达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我们白刃卫队以前常说,除了冰川哨望,如果世界上有哪一只部队足以和精锐的白刃卫队,和‘龙之近卫’正面相敌……” 卡斯兰叹了一口气,眼里尽是怀念: “那就只有俗称‘帝之禁卫’的你们——星辰王室卫队了。” “啊呀呀,”埃达甩了甩手,似乎有些不屑:“原来你还记得你是白刃卫队的人啊……刚刚你们的人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你看见了吗?” 卡斯兰闻言现出痛苦之色,眉头紧蹙。 “他们都是称职的战士,是好孩子,”老头悲伤地道:“他们只是遇到了最差的时代,最差的命运。” 埃达冷哼一声:“你还真敢这么说啊——大名鼎鼎的‘撼地’,看来也就是一个叛徒罢了。” 卡斯兰紧紧闭上双眼。 “让我们完成这一战吧……拖得太久的话,我们的人就会赶到,那时候就不会有公平战斗的机会了。”他的声音无比疲惫。 埃达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龙卫’与‘帝卫’在历史上相遇的次数不多——我在年轻时和你们的萨克埃尔交过一次手,因此我非常荣幸,”卡斯兰睁开眼,严肃地道,满头的白发在黎明的微光下闪动光泽:“埃达教官。” “萨克埃尔?”埃达脸色一变,似乎在回忆:“是不是一个流鼻涕的驴脸屁孩,天天在训练场上偷懒那个……话说我以前经常体罚他来着……” “他是星辰著名的‘刑罚骑士’,”卡斯兰露出缅怀的微笑:“从十二年前起,我就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埃达的脸色一黯。 “那家伙,在西荒的白骨之牢里呢,”精灵叹气道:“估计这辈子是出不来了……那傻孩子……” 卡斯兰微微一怔。 “是么……”老头喃喃地道。 “可惜了。”卡斯兰惋惜地闭眼:“他真是一个好对手。” 下一刻,战斗再启。 卡斯兰的长枪毫无预兆地发动,瞬间刺出三枪! 都瞄准了埃达的腿部。 “蓬!蓬!蓬!” 枪尖三次点地,激起无数碎石。 但埃达如同跳着奇异而优雅的舞步一样,连踩六步,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避过了戮魂枪的刺击。 碎石飞溅中,埃达没有后退,反而踩着闪避的步伐,迫近卡斯兰的身边! 攻守再换。 “唰!” 趁着长枪不及回收,埃达用天马行空的一刀,斩向卡斯兰的头颅。 白刃卫队的传奇指挥官冷静地转身闪避。 经验丰富的他双目从未离开埃达的双肩。 果然,随着埃达的动作,刀光在空中连折三次! 每一次都折向卡斯兰准备闪避的方向。 但卡斯兰依旧凭借着高超的眼力和直觉,闪过了这三次转向的危险刀光。 刀风掠过老头的脸庞。 带走了他的一撮白发。 卡斯兰的长枪终于回收,老头高举双臂,长枪在他的身周划开一个大圆! “撕拉!”枪尖拖动在地面的摩擦声,刺耳地传来。 但埃达早已两个后空翻,跃离戮魂枪的攻击范围。 紧张的一轮攻守交换结束了,两位极境再次停顿下来。 “良好的柔韧度和敏捷度,”卡斯兰叹息道:“不错的战斗意识,挥刀很稳,落足很轻。” “真是将精灵和女性的双重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埃达轻笑一声,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脸孔。 “小看女人的话,可是会吃亏的哦。” 两人站在街道的两旁,静静对视着彼此,将心中的忌惮提到最高,都在心中估算着接下来的战斗。 “岂敢,”卡斯兰恭敬地道:“我毕竟也是和‘雨中之心’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 “但这都是精灵应该具备的素质,不足为奇。”老头淡淡道。 埃达的瞳孔微微一缩。 “最让我惊讶的,”卡斯兰观察着地面,目光聚焦在刚刚扎出的三个洞上:“是你居然对我的每一次进攻和防守,都应对地恰到好处,毫不拖沓,近乎完美。” “啊,”埃达耸了耸肩,一对尖耳微微摇动:“我很厉害的。” “哈哈,是么。”卡斯兰表情一变,露出爽朗的笑容。 “攻击你的腿部,是为了压制你的敏捷。” “激起碎石,是为了阻碍你的灵巧。” “最后的长枪环扫,则是意图抓住你接近的机会,展开杀着。” 老头赞许也似地点点头:“但你巧妙地避开了腿部的刺击,还倒冲过来,巧妙闪过后方碎石的同时,发起反攻,甚至连最后的环扫都恰到好处地躲开。” 卡斯兰抬起头,直视着埃达。 “我的三项目标,环环相套,却一个也没有达成。” “这已经不能用反应或是经验来解释了,”他缓缓摇头:“就算是邵和‘雨中之心’,面对我的进攻,也不可能如此轻松。” “那只剩下一个答案。” 埃达表情不变,手上的弯刀却缓缓捏紧。 刚刚的三套连招,确实无比老辣。 但是…… 只听卡斯兰感慨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唏嘘般的起伏:“你事先就知道了我接下来的招式和打算,才顺势做出完美的应对,是么?” 埃达的脸色一变。 不会吧。 这个老头…… 我们才交手多久? 卡斯兰发声轻笑。 这一秒,仿佛传奇的‘撼地’回到了他年轻时候的战场。 “我听闻,异能在精灵里出现的几率,要远远高于人类——真是有趣的现象,不是么,”老头重新甩动戮魂枪,眼里燃烧着多年不曾有过的战意,“其种类也花样繁多,各色奇特的能力不一而足。” 埃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之前只是把焦点都放在凶名赫赫的戮魂枪上。 但现在看来,跟戮魂比起来…… 她低估这个“撼地”了。 以前只是听闻他离开终结之塔之后,率领白刃卫队,在战场上未逢一败的传奇名声。 可是…… 只听卡斯兰双目闪光,却语气平静地道: “但我确实没想到,还会有如此神奇的异能。” 埃达叹出了一口气。 “埃达教官,你是个异能者——不,你是极境,所以必须称呼你为异能战士,”卡斯兰看着埃达的银色双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笃定地道: “你会读心。 ———— 埃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之前只是把焦点都放在凶名赫赫的戮魂枪上。 但现在看来,跟戮魂比起来…… 她低估这个“撼地”了。 以前只是听闻他离开终结之塔之后,率领白刃卫队,在战场上未逢一败的传奇名声。 可是…… 只听卡斯兰双目闪光,却语气平静地道: “但我确实没想到,还会有如此神奇的异能。” 埃达叹出了一口气。 “埃达教官,你是个异能者——不,你是极境,所以必须称呼你为异能战士,”卡斯兰看着埃达的银色双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笃定地道: “你会读心。 第143章 灾祸之剑的战斗 泰尔斯经历过断龙要塞前两军对垒的血腥沉重,感受过龙霄城里白刃卫队与黑沙领死斗的慷慨激烈,也体会过荒漠中兽人重兵与骑兵集群对冲的恐怖力度,但在黑牢里的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绝对是他所见到过的最诡异的战斗场面。 因为这是一场发生在黑暗里的,没有视觉的战斗。 “呼——”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泰尔斯刚刚进入地狱感官,就听到风声呼啸! “低头!” 不知道哪来的一声暴喝,紧接着,泰尔斯就在黑白分明的地狱感官里,看见他身侧三步开外的一名灾祸之剑痛苦地摔倒,胸口突兀出现了一支短箭。 他身边的雇佣兵们警惕举剑,但睁眼抹黑的他们,却看不到威胁在何方。 地狱感官给了泰尔斯不少的优势,却也让看清黑暗的他,比不能视物的雇佣兵们更多了一层胆战心惊。 就像分别在白天和黑夜,于险峻的悬崖边驾车而行的人。 “三点钟!弩!” 耳边传来雇佣兵桑尼的怒喝。 泰尔斯看见桑尼的人影疾速地转身,一柄手斧脱掌而出。 “外围压制!” 灾祸之剑里同时飞出几柄飞斧和飞刀,随着桑尼的号令投向右侧的黑暗! “咚!” 低低的闷哼声顿时传来,预示着这一波还击的战果。 然而灾祸之剑的反击只是暂时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混战声从黑茫茫的四周传来。 “上面!” 泰尔斯只听见左上方一阵衣袍破空,他堪堪转头,就震惊地看见天花板上落下一个诡异的黑影,直扑左侧外围的一个雇佣兵! “扑通!” 两人倒在地上,雇佣兵挣扎了几下,眼见不动了,而刺客则灵活地向后翻滚,避开围上来的敌人们。 “看稳人质!”混战中,瑞奇的声音远远传来。 来不及惊讶的泰尔斯马上肩膀一重,在黑暗里被玛丽娜一把压倒在地! “老实待着!你要是敢耍小动作……”红衣女剑士不客气地咬牙道,把整个人的重量毫不客气地压在泰尔斯的身上。 公报私仇。 泰尔斯还在激起的尘土里咳嗽不已,痛苦地想道。 他好不容易理顺一口气,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六年前,在北地桦树林里对阵血族精锐的那一幕。 那时的场面也是这样…… “铛!” 兵刃格斗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不!” 不远处的一个雇佣兵凭借着意识挥剑,格开了暗处袭来的一记刺击,但他随即惊呼一声,脚下一滑,似乎是被不知何时缠上的绳子拖倒,随即被拖入无边的黑暗里,仅余惨叫。 “该死!” 更远处,一名经验丰富的剑手痛骂着,砍倒了一名想要绕后偷袭的刺客,但他随即受到了七八柄暗器的破空招呼,哼了一声就倒地而亡。 比他人多了一层视觉的泰尔斯汗涔涔地看着这一切。 钎子说得没错。 黑暗是刺客们的主场。 而且他们有备而来,毫不留手,第一轮的突袭里,无法适应黑暗的灾祸之剑们唯有被动防御,被诡影之盾层出不穷的刺杀手段,打得措手不及! “来了!” “用盾牌!” “有一个朝你右边去了!” “啊!顶上去,我中招了!” 弩箭,飞刀,破空,惨叫,声声连动,回荡耳边。 一个个刺客的身影灵活地掠过阵型外围,或寻机进攻,或发声刺探,令人神经紧张。卡Kа酷Ku尐裞網 就连勉强能看清的泰尔斯都觉得惶恐难抑。 然而,灾祸之剑们不愧是声名不小的“鲜血鸣笛”,这些雇佣兵面对紧张困难又不能视物的可怕局势,却表现出了不亚于军队的卓然素质: 没有人慌乱,没有人逃跑,甚至没有人后退。 黑暗里的所有人都像最合格的士兵一样,坚守原位。 “别慌,守住前排,别让他们渗透!把所有移动脚步的全砍了!” 克雷不耐烦的号令声响起: “掩护,照明!” 很快,一支火把被重新点起,在数十名灾祸之剑的阵型中央点燃! 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所有人在下意识地闭目的时候,也不禁心中一振。 有光了。 然而那个刹那,火把的亮光就像是吸引海鲨的血腥,引来刺客的无数攻击! 从弩箭、飞刀、匕首到不知名的武器。 “咚!” “砰!” 泰尔斯只听见耳边一阵乱响:早有预备的灾祸之剑们举起三面盾牌,挡住四面八方飞来的暗器,甚至有不少人用身体保护着火光。 桑尼举着盾牌龇牙道:“休想!快——传火!” 有了火光的照明,灾祸之剑们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只见外围的黑暗里掠过一个又一个刺客的身影,或者踏步飞掠,或者伏地待机,更有甚者,居然诡异地挂在墙上。 他们无一不黑衣蒙面,仅露出一对寒光熠熠的眸子。 不少刺客下意识微微侧头,似乎也对突兀的火光颇为不适应。 “照明,反击!”克雷怒喝出声。 旋即,在燃起了第二个火源后,第一支点起的火把被毫不犹豫地投出,狠狠砸在一个角落里的某位刺客身上! 刺客措手不及,沾染了一身的火星,无比亮堂。 这是他最后的身影——桑尼的第二柄手斧后发而至,扎进他的胸膛。 投出的火把尤自燃烧着,照亮了那个方向的另外一名刺客,两位雇佣兵随即赶上。 “啊啊啊!” 两名灾祸之剑怒吼着突击,一人把刺客砍得身形歪斜。 “去死啊啊啊!” 后来的一人挥动一把双手斧,毫不留力地斩出锋利的弧线! “砰!” 斧刃破开刺客脖颈的同时,挥洒出漫天血雨,颇具震慑力。 斧手兀自怒吼,像是发泄着刚刚的愤懑。 “咚隆。” 头颅撞上墙壁,反弹回来,几滴血液喷溅到泰尔斯的嘴里,让王子厌恶地扭头呸血。 可恶。 他讨厌血腥味。 无论哪一种。 狂热的吼声依然在耳,混战声更加频繁。 形势的倒转似乎就出现在这一刻——度过了第一波的慌乱,灾祸之剑的反击很快到来。 “九点钟,后面!” “正前,一波压制!” 有条不紊的号令声声响起,越来越多的火把被投出,或者砸中掩身黑暗里的刺客,或者照出他们影影绰绰的身形。 灾祸之剑们配合默契地赶上,或者联合压制,或者一击必杀。 他们大多眼神激愤,态度狂热,把先前灵活飞舞的黑夜刺客们一个个砍倒! 显然,诡影之盾更擅长出其不意的狙击和偷袭,但是一到正面作战,这些习惯在黑暗里生活的刺客们就立刻展现出无法忽视的弱点。卡Kа酷Ku尐裞網 “砰!” “来啊,蟑螂们!”约什怒笑着,不顾沾染到身上的火焰,撞中一个被火把不慎砸中的刺客,将对手掼到墙上。 接触约什的刹那,刺客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在后者恐惧的眼神中,约什一剑刺进对方的腹部,然后大笑着横拖剑柄。 剑锋拉出一串鲜红的流体,在刺客痛苦的惨叫中洒落一地。 既可怖又恶心。 不止这样。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侧面一个想要重新隐入黑暗的刺客被一件套马绳也似的绳索挂住脖颈,倒拖回雇佣兵的阵型里。 一个身形高大的剑手冷漠地倒转剑柄,将剑尖刻意而残忍地对着刺客的嘴巴,在发出一声快意的感叹后,怒吼着发力刺下! “呀呀啊啊啊!” “嗤!” 口舌到后脑都被扎穿的可怜刺客,发出欲呼而不得的闷哼,四肢在地上猛烈拍打,却只能伴随着剑刃入肉声,划出死亡的旋律。 泰尔斯又是一阵蹙眉。 现出身形的刺客们完全不是打老了仗的雇佣兵们的对手,加上之前泰尔斯领教过的那种诡异终结之力,许多刺客往往一个照面就被打得东倒西歪,动弹不得,然后在第二或第三击里落入悲惨死亡的残酷命运。 但这都不是最让泰尔斯最在意的。 “哈哈!”桑尼正面一记盾顶,把一个刺客撞得无力动弹,用光了手斧的他扔掉盾牌,架住刺客的半身,舔了舔嘴角,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你们喜欢这样杀人吗?” 桑尼快意地大喊着,架着刺客前踏三步,右手的匕首却像打桩一样,连续在刺客的胸口刺了十几下! 每一次都在刺客的呆滞眼神中,带出无数温热的鲜血,飞溅上桑尼的脸庞。 将他衬托得更加狰狞。 “喜欢吗?阴沟的老鼠!” 直到满脸血红的桑尼把无意识抽搐的刺客一把推开,笑着回头。 然后,他再度舔了舔嘴角。 像是刚刚吃完晚餐一样。 “哼,”玛丽娜冷笑道:“嘴巴都没擦干净。” 泰尔斯却看得寒意上涌。 不对。 王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灾祸之剑。 看着这些身手老练,却下手狠辣的人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肚,给对手最惨烈的死法。 看着几乎每一个与敌人交战的剑手,都顶着一身的鲜血或磨损回来,还带着或快意、或满足的表情。 不对! 泰尔斯看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剑手们,心中突然产生了久违的恐慌。 不是这样的。 六年多来,王子不可不谓见多识广。 无论是吸血鬼姐妹反目为仇时的无匹力道,还是王国之怒破开军阵的无前冲锋,抑或是埃达穿梭重围的精准出手,乃至尼寇莱和蒙蒂在荒野上的决死血战,每一场对抗都异常精彩,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旁观其中之一。 但是……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群沐浴着鲜血为战的雇佣兵。 但是那些人,无论血族、阿拉卡、精灵还是陨星者与亡号鸦,在身手之外,他们都是最出色、最高效、最纯粹的战士,不动则已,一旦出手,就只为胜利,只为前进,只为目标。 杀戮也好,血腥也罢,都只是这个过程中最片面和最边缘的附带产品。 但是…… 眼前这些人……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战斗,看着狂笑的约什,舔血的桑尼,看着无数下手残忍还回味无穷的剑手。卡Kа酷Ku尐裞網 不是某位战士的个人风格,不是某项武艺的特殊动作,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 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战斗中沉浸狂热之中,享受敌人的惨嚎与悲呼,痛苦与流血。 好像忘记了自己。 泰尔斯看得越发心惊。 不对,这群人,一定有哪里不对…… 战斗,普通的战斗,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突然注意到,灾祸之剑里唯有瑞奇和克雷等少数领导者才岿然不动,表情如故。 仿佛一个旁观者。 就在此时。 “哔——” 一声飘忽而悠长的诡异呼哨突然响起。 灾祸之剑们齐齐一凛! 但做出反应的不是他们。 而是敌人。 只见诡影之盾的刺客们在这声呼哨之下放弃了战斗,不再进攻,纷纷回身转向,或者拖着同伴的尸体,或者只身奔走,夺命而逃。 再次隐入更远的黑暗里。 战斗来得急,去得也快,短时间内,刺客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只留下几具来不及带走的尸体。 “他们撤退了,”克雷抓起一支火把,皱眉看着最后一个刺客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模糊视野中:“钻进了转角,楼梯,岔路……有能藏蟑螂的地方。” 瑞奇点了点头,神色却未见舒缓。 “清点,回报!” 经历了这场糟糕的遭遇战后,灾祸之剑虽然逐退了对手,却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许多人在第一轮的突袭中倒下,更多的人挂彩带伤,坐地包扎,甚至有中了毒药的人,或在原地接受治疗,或咬牙苦忍。 泰尔斯被粗暴地从地上拖起来,痛苦地搓了搓满是灰尘的下巴,尽力不去看满地的血腥狼藉。 “你们的人,每场战斗都这么疯狂和……享受吗?” 王子看着一个与刺客两败俱伤,躺在地上痛苦地等同伴包扎胸口的灾祸之剑,有意道:“就跟,就跟野兽一样。” “怎么,血腥场面吓坏我们的殿下了吗,”玛丽娜毫不给面子地讽刺他,一边把王子拽到身边,不怀好意道: “别着急,你会看到更多的。” 泰尔斯在心中暗暗叹息,把注意力转移到领导者当中。 “他们撤退了,却没有放弃,”塞米尔收起剑锋,神情凝重:“这里的环境太黑也太杂了,很适合他们藏身,或狙击骚扰,或零星抓单。”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但瑞奇看着狼藉的现场,却摇了摇头。 “不,你永远没法把蟑螂赶尽杀绝。” “唯有顾好我们自己。” 塞米尔若有所思的时刻,瑞奇看向刚刚清点完毕,走上前来的克雷。 “伤亡如何?谁是第一个倒下的?”瑞奇很冷静,问题却问得很奇怪。 “一轮下来,我们倒了八个人,伤了十几个,”克雷难抑怒气: “对面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稍多或稍少,分辨不清了。” “而那个埃克斯特来的男爵失踪了,我怀疑他可能跟那些刺客在一起。” 瑞奇沉吟着,点了点头。 但他随即抬起目光,扫视全场。 “有些不对劲。”瑞奇淡淡道。 塞米尔皱眉: “怎么了?” 瑞奇转过身,细细打量着刺客消失的地方: “钎子不值得相信,但他绝不愚蠢。” “为了星辰王国的继承人,他在这种情况下威胁我们是很正常的,但是,掀翻棋盘一拍两散?这不符合他的利益。” 这句话让克雷和塞米尔齐齐一怔。 可瑞奇没有给他们更多思考的时间,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果断地转身下令。 “执行战时守备,标准就按照肃清战役来。” 相比起之前,瑞奇的话语带上了一股行军作战般的酷厉和威严:“克雷、约什、桑尼,你们跟在我后面,把守好后方,从这里开始分派人手,定时联络,上下五层都必须严防死守,尤其是角落和头顶,那群刺客可不仅仅会走地面——我不需要绝对的安全,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围剿他们,但我要确保哪里遇袭的时候,消息能第一时间传过来。” 灾祸之剑们在首领的命令下,纷纷动作起来,高效而利落。 “警惕,诸位,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不是终结之塔,”瑞奇冷冷道: “而是名震西陆的可怕刺客,他们永远不会正面强袭,只会暗中出手。” “塞米尔,你跟我一起来,这次我们直奔目标,速战速决。” 塞米尔一言不发地跟上,来到瑞奇的身旁。 经历了血腥的灾祸之剑们仿佛醒过来的狼群,他们原先就毫不掩饰的铁血气息此刻更是满布霜寒,这些见了血的雇佣兵们跟随着瑞奇他们继续向下,警觉地打量着周围的黑暗,每到一处拐角和岔路都布置岗哨,守住后路,保证他们的克拉苏后顾无忧。 很快,在火把的照明下,他们来到了一个特殊的石厅前。 “应该就是这里了,最后一层,石阶到此为止。”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漆黑冰冷的空旷大厅,令人心中惴惴,但奇怪的是,这个石厅并不像之前几层那样清楚明晰,而是分出三条岔路,通向三个幽深的通道。 “这里的结构要复杂得多。”塞米尔皱起眉头。 “根据我从神谕所里得到的情报,”瑞奇举起火把,细细观察着三个通道,“这里是禁锢研究院研制反魔武装的地方,虽说后来的星辰秘科把它改建成监狱,但大体的格局没法更动太多。” 克拉苏很快找到了一个眼睛的徽记。 “这里,”瑞奇指着其中的一条通道:“通向原本的贮藏室,我猜……”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 “那是什么声音……” 这句话让大家都紧张起来,虽然之前做过不少防范,但不少人依然转过身,警惕地留意着来时的路。 但泰尔斯也皱起了眉头:他听见了瑞奇所说的声音。 似乎是从通道的另一侧传来的…… 嗡嗡声? 地狱感官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也让泰尔斯越来越疑惑。 瑞奇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面露疑问:“听着像是……有人在祈祷?” 灾祸之剑们屏息聆听,果然,幽黑的通道一侧,传来微微的人声。 “不。” 塞米尔发话了,他微微动容,凝视着通道的另一头:“不是祈祷,而是……” “没有疑问了,”塞米尔咬紧牙关,火把照亮了那个传来神秘人声的通道前半部: “我们的目标就在这里,在那一头。” 灾祸之剑们齐齐精神一振。 “你先带着人去确保出口,如果我记得没错,就是另外两条路,”瑞奇对着克雷点点头,“别让蟑螂老鼠们堵住了。” “一旦我们完事儿了……” 克雷微微一笑,带着人走向另外的通道。 “其他人守在外面,尤其注意后方,”瑞奇凝重地对桑尼和约什道:“塞米尔跟我们进去就可以了。” 就在泰尔斯以为瑞奇就要前往寻找他的“目标”时,出乎他意料的是,瑞奇居然走了过来,望着王子的双目奕奕有神。 “你可以休息了,玛丽娜。” “现在开始,我们的客人由我亲自看管。” 泰尔斯还在讶然的时候,瑞奇就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从疑惑的玛丽娜手里扯走了泰尔斯。 王子跌跌撞撞地跟着瑞奇穿过人群,塞米尔跟在他们身后,三人步步前行,进入那个幽深的通道。 “为什么是我?”泰尔斯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跟随着瑞奇的火把,在这个只有两人高的通道里摸索前进。 瑞奇轻笑一声。 “我们潜伏暗处的朋友太过令人忧心,我宁愿自己看着你……仔细听。” 瑞奇脸色一动。 果然,泰尔斯进入地狱感官的刹那,就听见了不同寻常的人声。 那是一道枯燥而冰冷的男声,带着淡淡的拖沓感,念念有词。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清楚……有东西来了……” 这道声音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堆满灰尘的古董,经由狭窄的石壁回荡而来,幽幽传扬。 似乎在喃喃自语。 通道里的三人同时动容。 “是他,”塞米尔难掩激动地看向幽深的另一头,“没错,就是他!” “他还活着!” 瑞奇依旧冷静:“继续。” 但相比起两人,泰尔斯有着地狱感官的帮助,却听见了更多的东西。 只听通道尽头的那个声音默默地继续: “我知道,你的出现不是毫无来由的,你一定预示着什么,想要提醒我……” 泰尔斯深深皱眉: 听上去,那个枯燥的男声在跟人……对话? 但他没有时间提出自己的疑问,就被两位灾祸之剑的步伐逼着向前而去。 越来越接近声音的源头。 “可你想让我做什么?再一次的付出?再一次的拯救?再一次的悔恨?” 这个声音带着疑惑和渴望,似乎在征求意见,又像在乞求原谅,但里头蕴藏的、快要漫溢出来的情绪,却让泰尔斯隐隐不安。 通道尽头的那个人。 他在……做什么? 很快,随着火把的微微一颤,他们走出了这个令人不安的通道。 火光闪烁,照亮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石厅。 眼前依旧是灰败的废墟场景,不同的是,这个石厅里只有一个牢房,由厚厚的铁幕包裹,位于大厅的另一侧。 而萦绕已久的枯燥男声,就从那道铁幕后传来。 “不,我知道你在考验我……但请相信,我从未因牺牲而踟蹰,我深知这是我必要付出的,无论它带来的是功绩还是罪孽,善举抑或恶果,而我将坦然受之,绝不逃避……” 声音时高时低,起伏不定,却节奏井然。 瑞奇和塞米尔对视了一眼,一者蹙眉,一者点头。 他们慢慢靠近那个牢房。 “是的,我预见到了我的使命,我的救赎,但它什么时候会来呢?”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泰尔斯看着那道铁幕,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这么说,那个牢房里关着的是…… “啪嗒。” 不等他的思绪完成,瑞奇已经走到墙边,把手里那把暗绿色长条状的“钥匙”塞进一个炼金塔徽记的正中心。 很快,铁幕在隆隆的机括声响中,慢慢降下。 遮蔽打开,牢房见光。 现出灾祸之剑此行的最终目标。 白骨之牢里最底层的囚犯。 第144章 刑罚骑士 “啊啊啊——” 诡异的凄嚎持续了整整五六秒,才在众人苍白的脸色下慢慢减弱。卡Kа酷Ku尐裞網 唯剩回音,飘荡在昏暗空旷的大厅里,若隐若现,叫人心寒。 “怎么了?” 瑞奇皱眉轻喝道:“回报!” 灾祸之剑们齐齐转头,神经紧绷地寻找着惨叫的来源。 十几个火把被高举起来,照亮四周,一行人就像开拓荒地的冒险者,紧张兮兮地警惕陌生的未知。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退出地狱感官:除了黑暗中的尘灰,废旧的石桌,满布骸骨的牢房,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命令层层传递,从大厅里传达到被严密把守的石阶旁。 “没有,”半晌之后,雇佣兵桑尼的声音呼哧呼哧地从后方传来: “不是我们的人,后面的回报一切正常。” 瑞奇脸上的疑虑更深了。 另一边,钎子与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属下耳语了几句,看着后者再次后退回黑暗中,才凝重地抬起头来: “也不是我们。” “而是别的东西。” 瑞奇转向塞米尔,向曾经的星辰贵族投去询问的目光。 塞米尔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略带惊讶地观察着铁幕旁的那块铁牌,又看了看铁牌旁的一个吊环:“所以这是……” 然而就在此时。 “呜呜啊——” 那阵鬼哭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再次从黑暗中幽幽而来! 众人的内心又是一紧! 这一次,恐怖的“鬼叫”还伴随着刺耳难忍的抓挠声:“唏哩——唏——”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狠狠皱眉,有人甚至捂住了耳朵。 “见鬼!” 拉塞尔扭曲了脸庞:“搞什么!” 难听的噪音里,瑞奇紧握剑柄,强忍着情绪问塞米尔:“你觉得这与炼金之塔有关吗?” “呜呜啊啊——唏哩——” 泰尔斯死死咬着牙,只觉得这阵声音让他的神经无比紧张。 就像,就像前世的记忆里,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愣。 刮黑板? 此时,苦苦思索的塞米尔突然发话了: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塞米尔回过头,脸色一喜,像是荒漠的迷途者找到了水源: “这是,这是指甲在粗糙金属上的抓挠声!” 只见塞米尔摸上那层金属的铁幕,激动地道:“是从这后面传来的!” 众人齐齐一震! 无数对目光望向那重怪异的铁幕。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望向铁幕旁的那个铁牌,进入地狱感官: 653年入监…… 泰尔斯微微蹙眉。 铁牌上还有另一个名字: 瑞奇想通了什么,他看着铁幕,又看看旁边的铁牌,脸上现出惊讶:“所以,牌子上说的那个囚犯,那个独行大盗,他,他还活着?” 痛苦的惨嚎和抓挠声渐渐减弱,化为低低的拖音。 “呜呜——” 这一次,泰尔斯辨认出来了:那是某个人的啜泣声,在穿过厚厚的铁板后变了音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面铁幕,以及它后面的东西。 “我懂了,”塞米尔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铁幕中央,在火光上下打量着这个被铁幕笼罩的特殊房间: “这就是黑牢的机关,不知道是炼金之塔原本就有的,还是被后来的星辰人改造的。” “我们先前见到的牢房满是尸骨,但那些其实全是空牢房,而这个,这些带着铁幕的,才是有‘住客’的牢房,”塞米尔细细地盯着墙面上的吊环,他的声音略带沉重: “这个吊环,就是控制这面铁幕的开关。” 铁幕后,变形的啜泣声幽幽持续。 听着塞米尔的话,泰尔斯带着复杂的感情,环视着这个大厅里的一切,目光掠过厚厚的尘土,掠过那些也许是千年前的、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堪称独一无二的工艺。 “贝莱蒂——王室卫队里的老资格,是萨克埃尔升职后继任的首席刑罚官,负责押送王室钦犯前来白骨之牢——他很多年前告诉过我,黑牢里的罪犯,承受着死亡与生存两种痛苦,我一直不懂,到今天才明白过来。” 塞米尔的手轻轻抚过那个吊环,衬下一层尘土,语气飘忽: “活着的囚犯被关进去,铁幕就随之升起,把他们隔绝在光线和大厅之外;而从地面上的洞口投下的补给,只会落到铁幕后,落到这些还有活人的囚牢里。” 他难以置信地环顾着周围的其他空牢房,目光掠过栅栏后的干枯骸骨。 “一面渲染隔离于世的绝望,另一面,则给予苟活续命的希望。” “两种痛苦。” 塞米尔呆呆地道,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众人沉默了下来。 一边的前男爵拉塞尔神情凝重:“这个铁幕后的囚犯,他为什么不说话和呼救,只是鬼叫和抓挠?” 钎子拱了拱肩膀,并不说话。 回答他的是被灾祸之剑解救出来的约什。 “因为他做不到。” 约什摇了摇头,让拉塞尔略略一怔。 “就跟练剑一样,一天不练,就会手生。” “我说过的,当你在与世隔绝,别无他人的孤独牢房里待得太久,久得超乎预计……”这位刚刚从白骨之牢里放出来的灾祸之剑看向每一个人,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觉得心中一寒: “相信我,你失去的绝不仅仅是时间和自由。” 泰尔斯盯着那个铁幕后的牢房,只觉得这里的空气又冷了不少。 “见了鬼了,”克雷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铁幕,留心它后面的动静,“白骨之牢,这地方究竟……到底是要人死,还是要人活?” 没有人回答。 只有幽幽的啜泣声。 要人死,还是要人活? 泰尔斯盯着那重铁幕,心事重重。 几秒后,钎子叹了口气:“或者两者皆非。” 瑞奇扯了扯嘴角,打断这场压抑的谈话: “我想我们走对路了。” 他转过身。 “继续前进。” 灾祸之剑们随着他的身形,纷纷行动起来。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管这后面的那个囚犯了?”拉塞尔皱眉看着那重铁幕。 钎子摇摇头,不屑地一笑: “为什么要管呢?” 带着难言的心情,所有人齐齐转身。 泰尔斯最后瞥了一眼那重铁幕,心情沉重。 火光在黑暗中远离了这个大厅。 留下背后的铁幕,以及越发痛苦凄清的啜泣。 他们的路途仍在继续,但显然,刚刚的发现让早有目标的灾祸之剑们振奋了不少。 很快,他们步步向下,经过的大厅越来越大,每个大厅里容纳的牢房也越来越多,从九个、十个,一直到十几个,二十几个…… 而让泰尔斯惴惴不安的是,这些牢房里,不止一处有铁幕笼罩。 也就是说…… “我们找到门路了,”不知道多少层,塞米尔皱眉看着眼前的又一道铁幕,看着上面的牌子,道: “真正的黑牢,全在十层以下。” 克雷点点头,无视着黑幕后疯狂的拍击声。 “看来是这样没错。” 瑞奇从另一面写着囚犯概况的铁牌上直起腰来。 泰尔斯心情压抑地看着这些铁牌。 除了最开始的那个独行大盗,他们层层向下,一路上,真正关押着活人的牢房随处可见。 这些牢房无一例外,都笼罩在重重铁幕之后——有的徒留痛苦的呼号,有的难得辨认出一两声人类的呼救…… 有的,唯有一片死寂。 在这些囚牢里,根据语焉不详的铁牌以及塞米尔所言,既有谋杀丈夫与亲子的女子爵,也有未经许可,私掠商船的大海盗,还有私自起义的失意贵族,以及一夜连杀三十四人的血亲复仇者。 但瑞奇对这些囚犯不管不顾,只是一路继续。 而他们越是向下,重犯们的罪责就越是深重可怕,越是复杂难明,诡谲难断。 泰尔斯走过一层又一层,走过一座又一座牢房,一重又一重铁幕,在囚犯里看见在血色之年的战争里,劫夺军资,救助百姓的绿林好汉,也看见在战争里弑杀了无能的上官,然后带兵杀敌,最终取胜的将领。 甚至有慷慨善良,品性高洁,无偿帮助苦难者,声望颇高的大贵族。 “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北地剑手克雷站在关押着那位贵族及其下属的牢房,皱眉看着铁幕和铁牌:“照你所说,慷慨善良,乐善好施,还声望卓著——这也有错?” “当然有错,”拉塞尔站在一旁,冷冷地道: “因为他的祖上是由某位王子分封成家,继承璨星血脉的王室近亲。” “在当代国王眼里,这叫做‘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我是否告诉过你,从铁刺太后到苏美一世,从艾丽嘉到红王,星辰的历史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血腥的权力斗争?” 泰尔斯心中一动,余光瞥向远在另一边的快绳。 一旁的塞米尔略略一顿,他轻哼一声,继续向前。 一路上,他们路过无数铁幕后的囚牢,遇见了对王国同时立有大功和大过的巨额贪污犯;宣扬众神一体论和凡世天命论的神殿祭祀;坚持要回溯红王时代,重翻禁忌旧案的史学家。 “还有这个人,我记得他,这是个写了几本书就被扔进来的学者,”钎子看着一个牢房,笑道: “似乎跟一个挑起私战的贵族关在一起,好像关了有三十年了……” 听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发声: “学者?为什么?” 塞米尔从后面走来,冷冷道:“因为他写了一本书。” “坚称民权高于王权,民授高于神授。” 泰尔斯略略一怔,顿时无言。 “你祖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只把他投进这里,算是很仁慈的了,王子殿下。” 塞米尔的眼神让泰尔斯颇为不安。 “这些人,每个人的故事都无比复杂、神秘、传奇,足以让吟游者在欣喜若狂之余不眠不休地写上三天三夜,”塞米尔眼神有异地看着眼前的几个铁幕牢房,话中有话: “很多时候,王国无法单凭现有的律法和罪责,断定他们的生死。” 泰尔斯默默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白骨之牢是……” 但塞米尔只是打断了他,默默地道: “现在,他们就封闭在这些铁幕之后,等待着时间来杀死自己。” 塞米尔依旧紧紧盯着泰尔斯,双目凌厉有神,充斥着难言的情绪。 让忐忑的泰尔斯不得不侧目避视。 “我在想,如果把这些多多少少有些蹊跷的重犯放出来,掌握在手里,是否能对星辰王国……”拉塞尔搓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不是我们的目标,”瑞奇生冷地打断他: “作为我们的客人,你不必多此一举。” 拉塞尔不满地嗤声。 黑暗中,钎子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钎子眯眼道: “最上面几层,空牢房里都是干枯的骸骨。” “而现在,”他转过身,望着几个空牢房后的情景: “我们眼前的空牢房里,都是干尸,有些还有轻微的气味。” 瑞奇神色一动。 “你的意思是……” “要么,这些是死了没几年的囚犯,”钎子神色凛然: “要么,我们已经在极深的地底,在这里,连尸体的腐化都慢了许多。” 极深的地底。 泰尔斯的心情沉落谷底。 钎子慢慢地道出自己的意图:“尊敬的克拉苏,如果继续这么漫无目的地搜下去,你确定我们还能在限定时间里,回到地面安全撤离?” 瑞奇表情不动,举起火把: “我们走了多久?” 一旁的克雷默默地回答:“超过半个小时了,下了足足十八层。” 瑞奇默然不语,看向塞米尔。 塞米尔摇了摇头,目中的坚定依旧:“应该快了。” “我们必须找到他,才能有答案。” 瑞奇沉默了一阵,而后肃然点头。 于是众人再度转身,寻找未知的目标。 钎子无奈地笑了笑,发现自己的提醒没有奏效。 “这里太大了,他们找不到的。”拉塞尔冷哼一声,跟上前去。 “对,太大了,但最让我惊讶的是,虽然空气沉闷一些,气味难闻一些,”钎子对身旁的拉塞尔道: “却不觉得呼吸困难。” “看看这座建筑,禁锢研究院,对么?” 钎子看着周围,对渐渐不耐烦的拉塞尔感叹道:“那时的人们,所谓的法师,他们一定很厉害。”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看见走在前方的瑞奇正和塞米尔商量着什么。 “是啊,”泰尔斯若无其事地走到钎子身边,诚心诚意地感叹一声: “我也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建筑深埋地底,无论是保存、格局、通风,都做得一丝不苟。” 钎子颇为意外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这是王子殿下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泰尔斯微笑道:“父亲跟我提过白骨之牢,据他所言,法师们真是神奇的存在,无时无刻都能给你惊喜。” 惊喜。 果然,下一秒,泰尔斯看到,钎子的脸色变了。 他们的搜寻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再下一层,他们来到一间前所未有的大厅。 同样的尘灰遍地,同样的一地废墟,同样的粗大石柱,泰尔斯环视一圈,却看到了将近三十个牢房。 第145章 不一样的世界 泰尔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刻,沙蝎就发现:原来巢穴被毁还不算最倒霉的事情。 它的上方,泰尔斯脸色狰狞,举着手杖,狠狠压着这只蝎子,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泰尔斯痛苦地咽了一下干涸的喉咙,下定决心。 他掏出JC,先切掉蝎子的尾刺,在它疯狂的挣扎中,一刀了结它的性命。 “漠神无灾,漠神无赦,”他揪起那只英勇就义的沙蝎,面色难看地把它举到自己眼前,自我安慰似地自言自语道: “感谢你的牺牲。” 拯救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国的英雄之蝎——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很奇怪,说出这番话之后,泰尔斯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交流了,他看着这只无意识抽搐的蝎子,居然有种感觉:他们在交流。 念及此处,泰尔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不敢再想,紧紧闭上眼睛,痛苦而艰难地把沙蝎咬进嘴里。 “嘎嘣——” 卧槽! 第一口,泰尔斯就痛苦地扭曲了脸孔。 “神奇”的味道和香气通过舌头的味蕾和牙齿的摩擦,进入他的知觉神经。 “嘎嘣——” 第二口。 肥美,多汁,清脆,有嚼劲,还能救命——泰尔斯死命地想着这些词汇,忘记口腔里奇特的口感,把露在外面的两只蝎钳咬进嘴里。 “嘎嘣——” 这感觉,就像满布臭腥味的果壳。 嗯,随着咀嚼,从里面炸开一片又一片的咸湿汁水。 流满口腔,渗进喉咙。 “哗啦——” 以及……同样味道奇怪的软肉。 嗯,他是不是该先清理它的内脏? 终于,忍着腹部翻江倒海的冲动,泰尔斯抽搐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肚子。 感受着腹部若有若无的异样感,泰尔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重新看向无情而无感的荒漠。 呵呵。 现在……他也是荒漠食物链的一份子了。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想到。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泰尔斯翻沙找石,把一只瑟瑟发抖的浅色蜘蛛先生赶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依旧残忍地切掉它的头部,整只送进口腔,嚼动起来。 “滋啦……” 嗯——这个口感和味道,好像还行? 如果把它的肚子咬破的话…… “噗——” …… 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想。 我真的错了。 泰尔斯流着泪,把它吞了下去。 几个小时后,稍微清凉的傍晚,泰尔斯再度出发。 这一次,他的脚步轻快许多。 直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在一个掩饰得不怎么样的洞口,抓到了一只大腹便便的无辜蜥蜴。 这次,他兴高采烈地去除了它的内脏,因为是晚上,所以必须生火,让泰尔斯享受了一把烤蜥蜴肉。 饭后,他的腹饿慢慢消退了。 事实上,泰尔斯还有些怀念起生吃的口感了。 吃下蝎子的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到:他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他瞬间被这个地方接纳了。 可惜啊…… 泰尔斯摸了摸肚子,遗憾地摇摇头。 几天前的那条响尾蛇…… 怎么就让它跑了呢?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只要你不在乎享受和味道,人类的韧性要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带着稍好一些的心情和同样的孤独,在第四天的夜晚合上眼睛。 但很快,第五天的早上,泰尔斯又要面临新的问题。 他的水不够了。 使劲抖着再也倒不出一滴水的皮质水囊,泰尔斯心中焦急。 怎么办? 用石头在夜晚收集露水的办法不能顶事儿——至少不能支撑他走过一个白天。 而水源……泰尔斯昨天试着朝一株植物的根部向下挖去,但哪怕他挖了有两米,足够把自己活埋的深度,却依然只有沙子,顶多凉了一些。 反倒是出了不少汗。 真讽刺。 说实话,泰尔斯为进入沙漠后可能的高温做足了准备,但事实是,在日光下暴晒的王子没有为炎热发愁,没有被中暑击倒,而是为食水担忧。 泰尔斯摸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开始皱眉。 水源。 他必须找到新水源……带着这样的沉重心情,泰尔斯顶着朝阳继续上路。 很快,缺水的症状在他的身上体现出来。 泰尔斯的口腔越来越干燥,感觉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他坚持着用鼻子呼吸——格里沃临行前告诉过他,这能为他留存必要的水分。 他的情绪越来越平,越来越呆滞。 好渴啊。 泰尔斯迷茫地想。 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议着主人的剥削。 好渴啊。 想…… 喝水。 水。 但没过多久,当太阳再次升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时,泰尔斯手上一软,一个没扶住,半跪在了地上! 他开始感到眩晕。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的心中立刻响起警讯。 糟糕。 脱水? 还是中暑? 泰尔斯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总之,他需要休息。 不能再在太阳下逡巡,浪费体能和水分。 他抬起头,眯眼看了毒辣的太阳一眼。 泰尔斯又困又渴。 但他知道,此时的他不能就此坐下休息,太阳底下的沙砾无比滚烫,增加与沙子的接触面积只会让他更快地流失水分。 需要……找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有些迷糊地想着,迈开下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每个一步伐,都有如千钧。 他的喉咙在发烧。 口腔在摩擦。 浑身都在发软。 但他不能停。 不能停。 泰尔斯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下一个休憩点——一片旱柳下的树荫,避开阳光的灼烤。 他稍作休息,在阴凉处回复着体力。 泰尔斯甚至开始严肃地考虑:是不是该靠自己的尿液活下去。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抬起了头。 他正在一片高坡上,俯瞰下方的平野。 他愣住了。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视野的远处,出现了一丝光芒。 那是…… 王子怔怔看着远处,看着反射到视野里的波光,心中止不住地发颤。 那是…… 湖泊? 泰尔斯猛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忍不住进入地狱感官,确认了视觉里的远方。 没错。 是湖面的反光! 前面,有湖泊! 有水源! 绝处逢生的王子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但他甚至等不到太阳完全下落,就急不可待地出发了。 按照他这几天的经验,虽然在视野里,但那么远的距离,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只要一个小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甩动手杖,走向他的希望。 一步,两步…… 五十步,一百步…… 一千步,一千五百步…… 翻过一个沙丘,再一个沙丘。 一棵灌木,再一棵灌木! 很快,很快! 眼看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泰尔斯心中越发激动。 水,水,水! 我的天,哈哈。 他得救了。 泰尔斯心中发笑,心情波动。 漠神无灾。 漠神无灾! 他想道:没错,荒漠从不会无故降灾。 拉斐尔说得也没错,软弱者畏灾,在荒漠里,只有抛弃软弱,才能,才能…… 才能…… 才能? 但泰尔斯的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但他对自己走出的步数有所了解。 好像……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吧? 泰尔斯咬起牙齿,舔着干枯嘴唇上的血腥味,坚持着继续向前。 他浑身开始发酸,发痛。 甚至发麻。 但他不能停。 泰尔斯盯着眼前的水源,死命向前。 不能停。 怎么还没到? 终于,太阳慢慢下沉,黄昏到了。 周围变得阴凉起来。 泰尔斯使劲地喘息着,在一阵阵眩晕中撑住身体。 但他的心情也凉透了。 无他。 他的视野里…… 他眼前的水源,眼前的湖泊,眼前的希望…… 消失了。 沙子。 只有沙子。 泰尔斯发着抖,看着眼前地平线上,空无一物的场景。 他哆嗦着,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开始迷蒙。 呆滞的王子,瞬间反应过来。 他白天所见的,心心念念的,竭力赶路只为到达的…… 不是湖泊。 那不是湖泊。 是幻景。 或称:海市蜃楼。 下一刻,王子眼前一黑,栽倒在沙漠里。 失去了意识。 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感觉像是一生。 又或者……一瞬间? 下一秒,泰尔斯猛地一震! “啊!” 他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大喊出声,从无边的黑暗里清醒过来! 心中惊悸。 “喔噢,喔噢!” “悠着点儿,小子,你严重脱水,”一个大惊小怪的男性嗓音传入耳边:“迪恩,迪恩,快来!” “他醒来了!” 泰尔斯颤巍巍地睁开眼,入目所见,是一个刺目的火堆。 以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在是……晚上? 虚弱不堪的泰尔斯迷迷糊糊地想着。 随着他的醒来,周围的熙攘声越来越大:调笑,吵闹,交谈。 吵得他头疼。 视野里挤进来一张狭长的面孔。 那是一个穿着皮甲,满面雀斑的红发男人,看上去二三十岁,整个人有些脏兮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灵动乱转,颇为滑稽:“我的天!我就知道你会活过来的……” 这个红发男人兴高采烈,使劲搓了搓泰尔斯的脸,让后者又是一阵眩晕:“迪恩,我们能来跟他谈谈救人的报酬了……” “让开,快绳,别再摇他了!”一个老成的男性嗓音远远传来,语气多有不满。 “你这可不是在帮忙。” 这个嗓音的主人似乎颇有威严,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嘈杂慢慢小了。 那个名为快绳的男人也不再动他了。 那个老成的嗓音再次传来:“这儿,喝吧。” 泰尔斯感觉到,他的头被托了起来,口腔被塞进了一个硬物。 嘴里的湿润让他微微迷惑。 等等。 水。 泰尔斯心中一动。 是水!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双手抢过水袋,拼命吮吸着里面的液体。 咕噜,咕噜,咕噜…… 泰尔斯像是疯子一样,死死抓着手里的水袋。 天啊。 水,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水是上天的恩赐。 “慢点儿,一口一口来,”那个威严老成的嗓音很温和,一边托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扶住水袋,控制着泰尔斯喝水的速度: “你刚刚恢复,不能喝太快。” 终于,几分钟后,泰尔斯松开了水袋,精疲力竭地靠回去。 他看清了那个老成嗓音的主人:一个面目粗犷的光头男人,三十许岁,留着细密的胡茬,跟“快绳”一样一身皮甲,正眼神幽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谢,谢谢。”泰尔斯虚弱而艰难地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获救了。 他没有死在荒漠里。 夜幕下,他的拯救者,那个名为迪恩的光头男人在火光下露出笑容:“很好。” “你看起来好多了。” 就在此时。 “喂喂,大迪恩!”一道尖刻的嗓音凭空撕裂了空气,犹如洁癖者看到了蟑螂。 周围再度骚动起来。 这第三个嗓音听上去颇为油滑老气,老远就传来,语气里带着略略的不满:“我听说你又在路上管闲事捡了个垃圾——我严正抗议你,虽然我尊敬你,但你要明白这趟旅途的风险,并优先考虑我们的安全……”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看见:第一个进入泰尔斯视野,名为快绳的红发男子叹了一口气。 他对光头的迪恩苦着脸道:“哦,我的天,是赛普——那个奸商,他又来了。” 光头迪恩抬起头来,略一皱眉。 “我去跟他交涉。” “而你看好他,快绳,”迪恩淡淡地道,老成的嗓音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等路易莎和老锤子他们回来换班。” 迪恩站了起来,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个壮年男人身材魁梧,身上的斜皮带上别满了工具,从刀具到绳索不等。 他的背影离开火光的范围,朝那个尖刻的嗓音去了。 泰尔斯用力地挣起身子,靠上背后的行囊。 他环顾一圈,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火堆不是唯一,周围还有好几个篝火,各自围着不少人,他们装束不一,有的头巾蒙面,有的皮甲护身,有的满身小玩意儿,有的坐在一堆杂物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许多人都好奇地向着他这边看来。 而更外围,二十几匹骆驼跪地休憩,愉快地嚼着嘴巴。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营地。 这……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红发雀斑,名叫“快绳”的年轻男人——对方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我在哪儿?”泰尔斯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口舌沉重。 快绳微微一愣。 “在哪儿?” 他挠了挠自己满布雀斑的鼻子,随即眼珠一转,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从手里摩挲开去:“你当然在大荒漠里啊!” “你不是睡昏头了吧?” 看着快绳手里的沙子,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还在荒漠里。 可是…… “所以,”泰尔斯盯着快绳,喃喃地道: “你们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快绳眼前一亮,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瞬间换了好几个脸色。 “我们是谁?” 他似乎在犹豫。 泰尔斯狐疑地看着他,用眼神催促对方。 半晌之后,只见快绳终于下定了决心,收起犹疑的脸色,开心而果断地回答:“我们……” 只见毛躁的快绳眉飞色舞,说出一句让泰尔斯愕然的话: “我们是‘贩剑’的!” 第146章 王后的嫁妆 塞尔玛看着他,眼神略有迷蒙、 “但他们没做错,不是么,”她哼笑着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拇指上面的‘凯旋’指环:“我根本……” “小滑头!” 泰尔斯再次用那个很久以前的名字,狠狠地打断了她。卡Kа酷Ku尐裞網 少女怔怔地抬起头来。 “别,塞尔玛。” “哪怕你不能选择自己的要成为的人……” “但至少,别成为他们要你成为的人。”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她:“请你,别变成那样。” 但塞尔玛只是微微错愕,就讽刺地摇了摇头:“没用的,身为北地的女大公,我未来的路已经注定了……即使不是这次。” 她失望地道:“我想过了:嫁给本地的贵族,生下男性继承人,然后被礼貌地送到某个隐居地,一直到老……” “啪!” 一声脆响。 塞尔玛呆呆地望着第二王子。 看着他抓住了自己的右手。 “小滑头!” 泰尔斯认真地看着她,把“凯旋”移到两人视线的中心。 “哪怕是女人,你也可以活得很精彩!我就知道一个这样的女人。” “啊,那位教导你剑术和礼仪的姬妮巴克维女官,”塞尔玛摇头失笑道:“听你说过上千次了摆脱家族束缚,独身立足王都,餐刀与长剑俱佳的传奇女性?但她是特殊的,而且她又不是领主……” “不,不是她。” 泰尔斯果断地开口,止住塞尔玛的话。 “我说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女孩。” 塞尔玛微微一怔。 她被泰尔斯握住的手腕微微一颤: “你说……年轻的女孩儿?” “对,”泰尔斯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同样是伟大家族的最后遗孤,在战乱与暴动中生还,三岁时就继承爵位,统领一方。” 塞尔玛没有再反驳他,而是带着疑惑和询问的目光,看向王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六年前的秋冬之际:“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年纪跟你现在差不多,十五六岁,青涩、年少、甚至还有些稚嫩。” “但那时的她,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我还记得她跨越整个群星之厅,面对一个国家的君臣黎民,用铿锵有力的语句震慑全场的那一幕。” 泰尔斯出神地道:“而当她穿着那身随性的紫黑色猎装,英姿飒爽地走进大厅的刹那,满厅的人潮都自觉退开,为她让开道路。” “当时,也有人嘲笑她,不屑她,鄙夷她,看不起她,‘星辰怎么能由无知的妇孺来统治?’” “而那个女孩,她就那样缓缓走来,冷着小脸,迈着碎步,优雅而孤高,毫不在意地说出想说的话,无论讥讽还是谴责,无论支持还是反对。” “两位分量十足的敕封伯爵也只能走在她的身后,一人杀气腾腾,一人满面贵气但他们都不能掩盖她的光彩,反而被她身上的气势压得几不可察。” “当她长袖挥出,寒声开口的那一瞬间,好像全场的人们都变成了她的陪衬无论国王还是公爵,无论贵族还是平民。” 塞尔玛听着他的叙述,略有惊讶:“你说的是……” 泰尔斯咬起牙齿,点点头。 “星辰王国,刀锋领守护。” “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 王子眯起眼睛:“据我所知,她到现在仍以未婚女子之姿,在血月之徽下,独力支撑着六大豪门中的特巴克家族,守护、统治着刀锋领。” 泰尔斯猛地转过头,看着发怔的塞尔玛: “她能做到的,你也能。” “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独自站在龙霄城的顶端,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少女的脸庞:“总有一天,你能堂而皇之地告诉龙霄城的封臣们:那个统治他们的人……” “是位女大公。” 塞尔玛看着泰尔斯的样子,怔然之后无奈一笑。 “太难了,”少女喟叹道:“我做不来……” 泰尔斯摇摇头,坚毅地道:“这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你自己以为你做不来所以你的封臣们才会觉得:你统治下的龙霄城不稳妥。” 塞尔玛眨了眨眼睛,看着王子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也明亮了一些。 “我还记得那个奋不顾身,把我从灾祸手里拖出来的小滑头……” “我也记得那个从壁炉里钻出来,紧张兮兮地背着台词替我解围的小滑头……” “那时候,那个女孩可没犹豫地说:太难了。” 塞尔玛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泰尔斯握住自己的手。 “塞尔玛,记得吗:选择你想要成为的人。” “如果你不想当一个任人摆布,随手交易的花瓶……” 王子捏紧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那就别表现得像个花瓶!” 塞尔玛呆呆地看着王子。 几秒后,她原本迷蒙而离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如果你不想草草地嫁给一个足够当你父亲的男人,靠着自己的肚皮生存……” 泰尔斯眼神一厉:“那就拒绝他们!” “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当然,我想里斯班也会帮你的。” “只要你说:你不想。” “那你就不用嫁给他们。” 两人对视着彼此,沉默了好久。 泰尔斯一直没有转开目光。 塞尔玛则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感动,又有些惊惶。 最终,塞尔玛看着表情坚决的王子,深吸一口气。 “泰尔斯。”塞尔玛清了清嗓子。 “我……” 她似乎有些犹豫。 泰尔斯报以鼓励的眼神。 但犹豫只持续了三秒钟,少女就咬起牙齿,绷紧脸色。 “泰尔斯,”塞尔玛抬起头来,眼神认真:“我不想……” “不想嫁给赫斯特伯爵。”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重重点头:“嗯!” “我也不想嫁给纳吉尔伯爵的儿子。” “嗯!” “我不喜欢他们,”塞尔玛的话语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流畅:“我也不想嫁给别人。”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她。 “很好,”王子挑了挑眉毛:“你不会嫁给他们的。” 泰尔斯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 两人对视着,几秒后,他们一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呼。 泰尔斯在心底微微感慨:这下,普提莱又要用“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来唠叨我了吧。 得想一个理由,说服他,如果女大公不嫁人,对我们的益处更大…… 而且…… 这几天得抽空跟里斯班谈谈。 关于龙霄城。 以及女大公。 一边笑着,泰尔斯一边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松开对方的手。 藏书室里,一位女仆皱起眉头。 “恕我直言,金克丝女官,我知道最近女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但他们的举止还是过分亲密了些。” “为了女大公阁下,我们应该介入,”女仆转向金克丝女官,委婉地道:“她现在需要我们。” 金克丝女官依然是那副古板的面孔,她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少年王子和少女大公嘻哈地笑着。 “相信我,为了女大公阁下,”金克丝女官转过严厉的眼神,摇了摇头:“她现在最需要的……” “不是我们。” 突然间,塞尔玛再次开口。 “泰尔斯。” 但这一次,她微微侧着脑袋,表情让人觉得有些狡黠:“如果我愿意嫁给他们,嫁给龙霄城的封臣们……你还会说这些话吗?” “你还会阻止我嫁给他们吗?” 泰尔斯听出了些什么,顿时为之一愣。 他抖了抖肩头:“当然。” 少女微微一笑。 “听政日上,你不是挺身而出为我说话了嘛,”泰尔斯又挠了挠头:“朋友的情谊是相互的,千金难换。” 塞尔玛的眼神微微下垂。 泰尔斯一边挠头,一边尴尬地找着理由:“你知道,你凭空多了一位龙霄城本地的丈夫,那也许我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当然要尽力阻止。” “哦,这样啊。”少女的声音重新低落下来。 “对了,泰尔斯。”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疑惑。 塞尔玛抬起头。 女大公耐人寻味地眯起眼睛,问道:“莱安娜,她漂亮吗?” 泰尔斯眼皮又是一跳。 “不太记得了。” 王子吐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当时的气氛太紧张,我只记得我的双腿在不断发抖。” 塞尔玛扑哧一笑。 泰尔斯也跟着笑了几声。 “但是……” 他的记忆随即回到六年前。 莱安娜。 六年前,她是十五岁。 现在,她应该正当妙龄,如鲜花绽放的年纪吧。 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儿。 “在莱安娜开口说话的瞬间,在她释放那种刀锋般的眼神,毫不示弱地跟几位公爵分庭抗礼的时候……”泰尔斯想出了神,在脑海里勾勒着那位英姿勃勃的少女公爵:“甚至在她面对埃克斯特的使节,强硬地反讽伦巴的时候……” 塞尔玛睁大眼睛,看着王子的回应。 “我就发现,‘漂亮’‘美丽’‘可人’‘绝色’等等这些形容美人的词汇,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她了。” “那一刻的莱安娜。”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就像反射着阳光的瑰丽钻石一样,”王子一边回忆着复兴宫里的往事,一边由衷地赞叹着那位英姿过人的刀锋领女公爵,吐气出声:“夺目,耀眼,熠熠生辉。” “让人一见之下,永世难忘。” 就在此时。 咚! 随着一声闷响,泰尔斯胸口一痛,他扭曲着脸孔睁开眼睛,看着被扔到自己胸前的一本书。 “今天新到的书籍,”塞尔玛手上也拿了一本书,冷冷地道: “我翻了一下,找到了一些你也许会感兴趣的地方。” “快看吧,浪费太多时间了。” “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泰尔斯痛苦地揉着胸口,刚刚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的他兀自不甘心,正准备辩驳两句:“可是你也不能……” “闭嘴,快看书!” 女大公板起脸,凶巴巴地道: “别浪费时间,我一会儿还要上课呢!”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趁着塞尔玛低下头的瞬间翻了个白眼。 凶女人。 王子苦着脸低下头,摆正坐姿,翻开怀里那本夹着书签的。 这是什么书? “对龙语的评价?” 泰尔斯翻开书签那一页,马上被章名吸引了注意力。 王子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按照习惯,小声地研读起来。 “‘巨龙的咽喉构造极为特殊,因此龙语的发音也极其复杂,甚至到了不用乐器就记录不下来的地步……” “记录成文的龙语只能表现一部分音节,在巨龙的嘴里,这些龙语词汇大多有着另一种我们无法可想的读法和发音……” 龙语。 泰尔斯六年里的藏书室生涯,当然不只是为了找清净。 更重要的是…… 王子想起那一夜,火光中腾空而起的那个巨大身影,想起自身的种种谜团,心情越发沉重。 六年了,他在旁敲侧击中,跟塞尔玛两人找了许多文献,至少得知了历史上十五头巨龙的名字。 然而,十五个特征各异名字里,唯独没有他想要找的那一个…… “除了少数几个种族,比如歌喉堪比百灵鸟的精灵之外,大部分种族都无法依靠声音,与巨龙直接面对面交流、对话’,”泰尔斯念着画出来的段落,皱起眉头:“难怪天空王后要那样跟我们沟通,原来我们说不出龙语……” 可恶。 所以…… 只要是龙语发音的名字,就不是通用语,甚至不是人类能读得出来的么? 这样的话…… “不是那里!” 塞尔玛的声音传来,似乎颇为不耐:“翻翻第二个书签!” 心中复杂的泰尔斯没好气地抬起头:“你不说我又怎么知……” 然而在看见对方凶巴巴眼神的刹那,他又哧溜一下缩了回去。 王子乖乖地翻开第二个书签的位置,: “‘古精灵是历史上少数能与巨龙对敌而不落下风的种族,在屠龙战争中,古精灵王国至少猎杀过六头有名有姓的巨龙,因此,他们也是对巨龙了解最多的种族,甚至笔者的不少资料都来源于白山一位友人的慷慨提供……’” 泰尔斯眯起眼睛。 六头? 难道塞尔玛要给自己看的,是这六头阵亡巨龙的名单? 塞尔玛知道自己一直对巨龙很感兴趣,也经常翻查巨龙们的名字…… 但她也许不知道,自己要找的那头巨龙,可是一直活到了现在,至少活到了十四年前,活到了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而它,不,她的名字叫做…… “……屠龙的战士们通常分成几组,分工合作。” “诱杀者,一般正面对敌,装备齐全,惯常有一把与精灵近卫队规格相近的、利可断金的大砍刀,以及熔点高得连龙炎也难烧穿的秘银甲盾,攻守兼备笔者怀疑这是人类剑术的起源,至少北地军用剑术在精神和装备上,应该有所借鉴诱杀者部队的战术,苦修者之塔里的北方古代史专家、的撰写者,j.l.闵迪思法师抱有相同的观点,但炼金之塔的武器工艺史专家莱默大师则认为北地军用剑术主要受了战场上对敌的古兽人格斗术的反向影响;” “狙杀者,这支部队负责远程打击和牵制,配备能影响巨龙的多种特制箭头,手执可折叠的强臂远狙弓,迅速打击和压制快速移动的空中目标,从龙眸到龙腋等弱点不等时至今日,帝国绿心行省境内的‘飘荡者’精灵聚落还留存有这种制弓技术,连带着影响了绿心行省也成为帝国中首屈一指的弓箭手出产地,‘北地悍,西涛狠,绿丘出强弓’的说法流传甚广,罗密特家族世传的灰蓬箭手部队更是数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可怕存在,相信这与古精灵王国猎龙时的狙杀技术不无关系……’” 泰尔斯带着疑惑,越读越不知所措。 这些是什么? 如何猎杀巨龙? “抹杀者,这些人数最少的精灵承担的任务也最为危险,他们要在战斗中接近巨龙的致命弱点,争取一击创敌甚至毙敌。抹杀者一般都由最出色的斥候和尖兵担任,他们轻装上阵,潜行近身,手边只有一把最不起眼,却最为昂贵,可谓价值连城的短剑。这种短剑据说用特殊而秘密的材料和手段锻造,能毫无阻碍地洞穿龙鳞,但令笔者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即使锋利如斯,但这种长度短小的随身武器,是如何对体格庞大的巨龙产生致命威胁的呢……” “经笔者考证,这种传奇的随身武器名为‘断龙者’,历史上数量稀少,只有最强悍的抹杀者有资格装备,据闻它是有魔力的武器,每伤害甚至杀死一头巨龙,剑身就能积累被猎杀者的力量,从而变得‘更为强大、锋利、诡异、致命、生机勃勃’这是古精灵文文献中的原话,但笔者对最后一个词的翻译尚且存疑……” 泰尔斯看到这里,不时抬起头看着塞尔玛,但对方气鼓鼓的眼神让他不得不一次次低下头。 王子只能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 他翻过一页。 下一秒,泰尔斯生生一震! “看到了吧?”塞尔玛叹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很惊讶。” 泰尔斯呆呆地抬起头来,那本大书张开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一张武器草图。 他摸着那张图,瞬间知道塞尔玛要他看的是什么了。 “这是……”泰尔斯愣愣地道。 “嗯,”塞尔玛不无凝重地点了点头:“根据上面的记载,是古精灵的抹杀者部队才拥有的,专门猎杀巨龙的精英武器。” “‘断龙者’。” “三百多年前,守誓之王米迪尔四世,在两国边境建起的那座坚固要塞,就以之为名。” 泰尔斯怔然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书上绘制的武器示意图。 那是一把有着奇怪配重球,剑格中央镶嵌着宝石的的短剑,护手向着剑锋呈反弧形弯曲。 尽管没有上色,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断……断龙者? 在泰尔斯将近十四年的此世生命里,他见过一次这种样式的短剑。 不,他不仅仅见过。 六年前,泰尔斯曾经亲手握住过一把同样规格的短剑。 那把鲜红如血的短剑。 它像一个沉睡多时的战士般醒来,在自己的手里发出光芒。 那把像是有意识的短剑。 它传递着隐约的音节和单词,称呼自己为…… 血脉兄弟。 六年前,泰尔斯曾经亲手握住过一把同样规格的短剑。 那把鲜红如血的短剑。 它像一个沉睡多时的战士般醒来,在自己的手里发出光芒。 那把像是有意识的短剑。 它传递着隐约的音节和单词,称呼自己为…… 血脉兄弟。 第147章 最伟大的君王 净世之锋。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个久未出现过的名字重新回响在泰尔斯的脑海里。 怎么会…… 他盯着那张纸上的“断龙者”,疑问无数,心绪纷乱。 先前在英灵宫时,泰尔斯从塞尔玛那里得到了那本珍贵的,里面描述了与净世之锋样式一模一样的“断龙者”,可泰尔斯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样式奇特的武器,居然与他的姓氏和血脉如此之近。 断龙者。 净世之锋。 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就是那把将吉萨给封印的…… “所以这是……就只是埃索拉王后的陪嫁?” 塞米尔满面不解地看着萨克埃尔,把泰尔斯从回忆里唤醒。 刑罚骑士一提起过去,似乎就再次进入了那种恍惚的状态。 “不止如此,它还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宝库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意义非凡。” 塞米尔和瑞奇蹙眉对视。 萨克埃尔轻轻地摸上黑牢的栅栏,旋即在它起效之前迅速离手,轻巧熟练。 “那大概是星辰王国和埃克斯特关系最紧张的岁月之一,”曾经的守望人眼神迷茫: “夜翼君王的入侵和第三次大陆战争的灾难打破了政治平衡,让无数中小势力灭亡,度过一劫的大国也不好受,西陆迎来又一轮洗牌。” “于是乎,西陆的霸权争夺,帝国后裔与龙之儿女的矛盾,再次来到了顶峰。” “黎明三英杰中的两人俱登高位——英雄萨拉成为龙霄城摄政和埃克斯特王国的实际掌权人,米迪尔·璨星加冕为星辰史上的第四位米迪尔国王——但却在国仇家恨之下,反目为敌。” 塞米尔跟瑞奇对视一眼,似乎对囚犯信马由缰、没有主题的话感到不满。 泰尔斯静静聆听着对方近乎梦游般的讲述,想起六年前的黑沙军营里,普提莱所吟唱的那一曲诗歌。 。 他到现在还记得普提莱的曲调,以及歌中的三位主角,事实上,星辰王子“不务正业”地学着弹奏鲁特琴,学唱吟游诗,是娱乐缺缺的北地贵族王宫里少数的乐趣之一。 萨克埃尔的话还在继续: “两国在政治棋局上的纵横捭阖再次开始,更胜往昔。” “这种情况下,出于政治需求,圣树王国与星辰王国实现了哪怕精灵和人类两族历史上也相当罕见的王室联姻。” 萨克埃尔拿起手中的纸,望着上面那把奇特短剑的轮廓,神色凄清,似乎在缅怀往昔的年月。 “于是乎,这把放了不知多少岁月,在巨龙销声匿迹后已经是珍藏大于战斗,纪念多于实用的武器,就作为有意送出的、饱含政治意义的礼物,随着埃索拉王后来到了星辰王国,进入王室宝库。” 萨克埃尔望着手中素描,轻声吐字: “断龙者。” “几年后,在黑沙领与北境之间,在寒堡之侧建成的那座大型要塞,就以之为名。” “从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间,借着那座要塞,星辰与巨龙攻守易势,直到艾丽嘉女王在著名的“三面口袋”战役里六度击破埃克斯特联军,最终夺下寒堡,逼得北方佬们退守北方平原,使得星辰王国的威势达到顶峰。” 于昏暗火光的衬托下,刑罚骑士的话飘荡在荒废已久,尘灰遍地的黑牢里,依稀可闻那个时代的激荡与峥嵘。 萨克埃尔轻轻松开手指,任由那张纸飘落地面。 他慢慢从虚空里收回眼神,目光回复清澈。 “当然,也许当年的星辰先辈引入这把武器的原因之一,是他们确实担心那位传说中的天空王后,担心它会在埃克斯特黯弱之际插手政局,这样,他们至少有一件理论上能制约它的武器————尽管它从未现身。” 萨克埃尔淡淡地道。 “它现身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塞米尔轻声开口:“那头传说中的龙,就在六年前的龙霄城。” 这句话让萨克埃尔微微一震,也让泰尔斯陷入了沉思。 “在那个努恩王薨逝的晚上。” 塞米尔叹息道:“那头我们都以为是故事角色的龙从天而降,在龙霄城化为废墟之前,毁灭了一个灾祸。” 牢房内外沉默了很久。 直到萨克埃尔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看来,这些年里,我的确错过了很多。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似乎听不下去萨克埃尔漫无边际、主题飘忽的叙述,他跨前一步,直来直往地问道: “但我不明白的是……” “复兴宫里的王室秘宝,是如何流落到终结之塔的?” 萨克埃尔轻哼着摇头。 “鬼知道,”面对陌生人,刑罚骑士的态度就没那么好了,只见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十几年前,为了国王的婚礼,宝库里的很多东西都被征调了,也许这东西也在名单上,谁记得。” 等等。 泰尔斯耳朵一动。 国王的婚礼? 哪个国王? 说的是凯瑟尔五世吗?他还是王子时的婚礼? 跟那位……柯雅王后? 泰尔斯眼前浮现一个抱着人偶娃娃的清丽身影,心下黯然。 “所以我们可以确认了?” 看着飘落地面的纸张,塞米尔脸色转头看向瑞奇,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十几年前,在国王的命令下,断龙者被移出了宝库?” 但萨克埃尔只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随意地靠着墙壁: “是或不是,这重要么?” 塞米尔正要反驳,但瑞奇比他更快。 “很好,那让我换个问题。” 灾祸之剑的首领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似笑非笑的样子,但泰尔斯却隐隐感觉到,他语气里所潜藏的认真之意:“断龙者究竟有什么特殊?它就没有其他秘密了?” 萨克埃尔换了个姿势,火光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你想知道什么呢?”他的话语渐渐透露出不耐烦。 “在记载里,这把上古武器在圣树王国的时候就蒙尘已久,就连圣精灵们自己都对它知之寥寥,才会把它当政治嫁妆送来,何况寿命有尽的我们。” 刑罚骑士冷冷地道。 瑞奇细细地盯着他,表情却渐渐变了。 好像连着周围的空气也开始压抑起来。 “萨克埃尔。” 瑞奇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你是确实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萨克埃尔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回望着栅栏外的陌生人。 “我累了,你们赶紧走吧,”刑罚骑士丝毫没有配合对方的意思,而是同样生冷地开口: “在守卫们出现之前。” 塞米尔略显焦急,他看着老同僚不为所动的样子,正准备说话缓颊的时候,瑞奇嗤笑出声。 但泰尔斯却感觉到他笑声中的寒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也要到这里来问你这些问题吗,刑罚骑士?” 灾祸之剑的首领带着冷笑慢慢开口: “因为我们真正想知道的是……” 萨克埃尔依旧纹丝不动地靠在墙上,走神一样,重新开始观察自己的指甲。 好像对万事都漠不关心。 直到瑞奇问出他的问题。 “十八年前,这件塞米尔所见过的,你亲自看护过的,所谓的断龙者,”只听瑞奇轻声道: “是传奇反魔武装吗?” 瑞奇的轻语回荡在大厅里。 那一秒,火光微微一闪,牢房内外却陷入绝对的死寂。 很快,泰尔斯的呼吸就不自觉地紊乱起来,要靠狱河之罪才能堪堪稳定住。 他说什么? 他说——传奇反魔武装? 泰尔斯死死盯着脚下的那张纸,慢慢地把它捡起来。 那就是说,那就是说—— 六年前封印吉萨的净世之锋…… 塞尔玛那本书里的断龙者…… 酒馆里雇佣兵们所感兴趣的黑剑…… 萨克埃尔口中的断龙者…… 灾祸之剑们在不久前遇到的黑剑,所看到的“断龙者”…… 盯着纸上熟悉而陌生的图案,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一个个事件,一样样元素,一条条线索,在泰尔斯的大脑里拼凑成型。 但那一瞬间,却有人比泰尔斯更为失态! 啪! 咚。 一声爆响,连着一道闷响,把泰尔斯拉回现实。 他转过头,惊讶地看见不知何时靠上栅栏的萨克埃尔,在轻烟中重重摔落地面。 可刑罚骑士完全没有顾忌自己所受的痛苦,他只是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是泰尔斯自看到这个男人以来,从未见过的震惊与恐惧。 “你说什么?” 萨克埃尔咬着牙齿站直身体,死死望着牢房外面色清冷的瑞奇,声音带着难得的颤抖: “什么武装?” 仿佛看见了世界末日。 看着这样的萨克埃尔,原本应该最为惊讶的泰尔斯却冷静了下来。 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而眼前的几人,就是知情者。 “啊哈。” 牢外,瑞奇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自得和略微的惊讶: “你的神情……我懂了。” 瑞奇和失态的萨克埃尔默默对视着,脸上的清冷慢慢替换成凝重。 “原来如此……看来你确实不知道。” 另一边的塞米尔显然在状况外,他开口看看萨克埃尔,又看看瑞奇,带着跟泰尔斯一样的疑问开口道:“怎么了?” 但无论是萨克埃尔还是瑞奇,似乎都没有理会他的闲情。 前者的呼吸越来越急,后者暗自沉吟,喃喃自语。 萨克埃尔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无比急促,但这都比不上他一反常态的惶急态度: “告诉我。” 刑罚骑士咬牙切齿,额头上的烙印无比明显:“你刚刚说的……什么传奇反魔武装?” “告诉我!” 瑞奇肃立原地,眉头轻蹙。 几秒后,面对对方急求答案的的眼神,他对一边的塞米尔点了点头: “告诉他。” 萨克埃尔立刻看向塞米尔,目光锋利,咄咄逼人,隐隐有狰狞之势。 塞米尔奇怪地瞥了一眼瑞奇,但还是默默开口了。 “根据我们从终结塔里获取的情报,萨克埃尔,这把……所谓的断龙者,”塞米尔似乎有些犹豫,也似乎不太理解,“是一件传奇反魔武装。” 那一秒,萨克埃尔满是胡茬的脸色苍白无比。 “不……”他盯着前方的虚空,陷入自语。 塞米尔正色道:“我们的情报确凿无疑——据说,这件传奇反魔武装已经经过了验证,可以封印灾祸。”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他想起六年前的那一幕,那把散发着红光的短剑仿佛呼应着他体内的血液,似有生命。 牢房里,萨克埃尔的视线来回转移,仿佛看见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不,不可能……” 他喃喃道,最终瞪直了双目,泄了气似地滑坐到地上。 呆若木鸡。 塞米尔微微叹息: “是啊,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王室还隐藏着这样一件传奇反……” 但他还没说完,栅栏后的萨克埃尔就倏然抬头! “不!” 脸色突变的囚犯暴喝出声,突兀地打断了塞米尔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敲打地面。 咚!咚!咚! 刑罚骑士突然的爆发让塞米尔措手不及,他惊讶地看着呼吸粗重,身躯颤抖的萨克埃尔,不明所以。 他是……又发疯了吗? 牢房外,瑞奇默默看着重新变得不正常的囚犯,一语不发。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则跟塞米尔一样不明就里,疑惑重重。 “不……” 终于,萨克埃尔好不容易停止了捶地的动作,恍惚地撑住地板。 “断龙者……断龙者?” 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头颅,像是要想着虚空里的人求助。 火光微黯,空气里遍布着牢外几人的惊讶之情。 瑞奇微微叹息,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看来,你也明白了,是么。” 萨克埃尔的表情来回变化了数次,各色情绪激荡其中。 几秒后,牢里的囚犯像是想通了什么,他惊愕的脸色慢慢淡去。 他的双肩开始抖动。 下一刻,长脸的男人仰起头,脸上化出一片凄惶和无助,神经质般地放声大笑: “哈,哈,原来如此!” 整整十几秒,萨克埃尔的笑声回荡在大厅里。 “哈哈哈哈……” 笑声充满了释然后的悲哀,似乎还蕴藏着解不开的痛苦,让疑惑重重的泰尔斯颇感不适。 “哈哈哈……” 在最后,萨克埃尔的惨笑慢慢消失。 他跪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句满布悔恨与伤痛的呼唤: “陛下……陛下啊!” 泰尔斯狠狠皱眉。 他不理解。 萨克埃尔的笑声消失了,但另一个笑声却随之而起。 “哈哈哈哈,艾迪二世,好一个常治之王!” 跟刑罚骑士的痛苦和凄惶比起来,这个笑声充满了豪迈与壮阔,像是看透真相后的激动与渴望。 “好一位有种的国王!” 王子和塞米尔都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的瑞奇,看着他面上罕见的兴奋与狂喜。 艾迪二世? 国王? 泰尔斯的疑惑越发复杂。 “瑞奇?”塞米尔试探着询问道。 但灾祸之剑的首领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沉浸在难得的欣喜和快意里,笑声雄浑: “无论是复兴王,龙骑王,锋王,还是大卡迪勒,这些人类历史上所谓的盖世英主,他们的千秋功绩,胆魄豪情,当真不及你万分之一!” 瑞奇笑到极处,快意地狠拍大腿,跟牢里萨克埃尔那痛苦的呻吟和颤抖恰成鲜明的对比。 “十八年前,十八年前!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的眼里释放出难得的激动之情,扬声道:“为什么当年的我就不在西陆,没有见证这波澜壮阔,令人心潮澎湃的疯狂一幕呢!” 瑞奇转过身,兴奋地看着蒙在鼓里的泰尔斯,手臂一舒,重重按住王子的肩膀! 泰尔斯闷哼一声,他感觉到对方没有丝毫留力,仿佛真的快活得忘记了一切。 火把在瑞奇的手上猛烈摇晃,洒出点点火星。 “孩子,你应当以之为荣!” 瑞奇呼吸急促,仿佛一个感情充沛,看着千古历史兴衰的吟游者,长声感叹道:“你的祖父,简直是终结之战以来,人类史上最伟大、最无畏的无上君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感受着他话语里不同寻常的激情,忍不住要开口询问。 但塞米尔比他更快,这位前王室卫队的掌旗官严正地问道: “萨克埃尔?瑞奇?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瑞奇的笑声慢慢消失。 他松开了泰尔斯的肩膀,接过王子手上的纸张,却没有回答塞米尔的疑问。 “刑罚骑士,我最后确认一遍,”瑞奇回复了正常表情,肃穆地看着牢里失魂落魄的萨克埃尔:“这件东西,所谓的断龙者,在十八年前,从你手上,从宝库里流出去的时候,就只是断龙者吗?” 萨克埃尔微微一颤,像是才从噩梦中醒来。 他神经质般地扑哧一笑。 “哈哈哈哈哈,”萨克埃尔粗粗的笑声从他的胸膛里荡出,充满了空洞:“看看现在,想想当年……” 刑罚骑士垂着头,低低地道: “你还需要确认吗?” 瑞奇笑了。 他转过身。 “塞米尔,走吧。” 瑞奇轻描淡写地道,眼里的神采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们这趟不算白来了。” 他举步前行,把萨克埃尔留在身后。 留在无边的漆黑里。 但塞米尔却低低地出声了。 “瑞奇。” 掌旗官冷冷地抬起头,举起火把,语气里充斥着不满: “我需要一个解释。” 瑞奇的脚步停了下来。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的互动。 瑞奇叹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 “塞米尔,作为出身王都贵族的你,告诉我……” “我们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 他表情淡然,嘴角微翘,似乎这不过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朋友谈话。 塞米尔先是略略一怔,随后下意识地开口: “传奇反魔武装。” 瑞奇打了个响指,足见他此刻心中的轻松。 他转过身,走近塞米尔,丝毫不理牢里低头发颤的萨克埃尔,似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 “对,六百多年来,作为它们最大的克星,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能封印灾祸。” 瑞奇轻声道: “但讽刺的是,每一件可以封印灾祸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是在终结之战期间,由两位最强大灾祸的力量,连同人类法师的智识,以及无数的其他成本作为铺垫,所共同铸造。” 那个瞬间,泰尔斯一个激灵! 等等! 他们说的是…… 一个好听的男性嗓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唤醒不久前的回忆。 黑牢里,瑞奇面对塞米尔的灼灼眼神,继续开口: “直到战争胜利,法师灭绝殆尽,两大魔法女皇分道扬镳,人类联盟瓦解,名震一时的‘灾祸猎手团’亦就此解散,数量有限的传奇反魔武装随着他们散佚各地。” “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人,”瑞奇冷笑道:“血棘与黑兰,那两位曾经与我们同一战线的、最强大的灾祸,作为传奇反魔武装的铸造者……” “在她们的作品里,偷偷动了手脚。” 塞米尔微微一怔:“动了手脚?”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身体。 曾经的回忆再度俘获他的大脑: 那一刻,泰尔斯眼前浮现的,是那个蓝衣男子优雅的笑容,以及他泛着蓝光的幽幽眼神。 泰尔斯怔住了。 他明白了什么。 直到瑞奇的话幽幽传来: “战后的人类英雄们用惨烈的事实证明:所有现存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无法封印血棘和黑兰。” 黑牢里的塞米尔轻挑眉毛。 只见瑞奇笑着投下了火把:“没错,终结之战里最强的武器可以封印几乎每一个魔能师,终结它们带来的灾难,却唯独无法伤及它们的铸造者,哪怕一分,一毫。” 火把摔落在地上,溅起火星,却在滚动中渐渐黯淡。 不再发光发热。 “是啊,想想也是,如果我是她们,为什么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瑞奇抬起头,在昏暗了不少的黑牢里轻声叹息: “所以,血棘与黑兰,两位魔法女皇作为世上最强大的魔能师,作为无法封印的例外,如两道不可打破的禁忌,横在整个世界的头上。” “她们多年以来无人能制,凌驾万物,超然至上,铸就了埃罗尔世界长达七个世纪的恐怖平衡,诸国与各族皆如寒蝉噤声,怒不敢言。” 听着瑞奇的话,带着淡淡的惊愕和些许的明悟,泰尔斯的思绪转动得越发灵活。 他某位神秘老师的话再度响起: 那个瞬间,他感觉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很多迷雾都遽然一清,许多谜团迎刃而解。 有此一念的人不止他一个。 塞米尔的脸颊微微一动。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兀地抬起头来: “等等,断龙者在十八年前还不是传奇反魔……那就是说……” 塞米尔的话停滞在嘴边,随着他的脸色一齐冻结。 瑞奇仰头而笑,笑声传扬在大厅里。 “对,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 瑞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塞米尔的火把,瞬息锐利起来,仿佛捕猎的猛兽。 瑞奇轻轻松手,手上绘着断龙者的纸张悠悠滑落: “十八年前,史上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并非出自魔法女皇之手的传奇反魔武装……” “在星辰王国,在这件断龙者的胚基之上,堪堪铸就。” 他的声音仿佛黑夜里靠坐炉边的吟游者,节奏井然而声调神秘. 塞米尔整个人都冻结住了。 随着瑞奇的话语渐渐散开,黑牢里的气氛从没有一刻如此可怕,仿佛他们在说的,是世界上最难以承受的秘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在空中飘荡了两下,落到地上顽强燃烧的火把上。 “十八年前,那位常治之王,艾迪·璨星二世,他和他麾下的星辰王国,重现了终结之战的先人奇迹,造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禁忌武器。” 瑞奇的声音变得凌厉而凝重,带着直上泰尔斯背脊的淡淡寒意: “一件没有丝毫双皇痕迹的传奇反魔武装。” 火舌舔上纸面的断龙者,将尚算明晰的素描染成令人不安的焦灼漆黑。 比黑牢里的色调还要浓重,还要幽深。 “一件能够完全封印血棘与黑兰的秘密武器……” 瑞奇的声音冷冷传出,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画纸的烧灼轻响: “一件能够彻底终结她们七个世纪以来恐怖阴霾的……” “完美反魔武装。” 啪嗒。 火苗微颤,火星爆裂。 泰尔斯的思维已经近乎冻结,他只觉呼吸停滞,手足发凉。 黑先知的莫名态度。 艾希达的狂热。 北境公爵下狱前的歇斯底里。 努恩王告知真相时的耐人寻味。 小滑头临别时的欲言又止。 还有……血色之年的秘密。 无数可怕的答案和疑问爬上心头。 “当然,”瑞奇冷笑道: “它也是血色之年里,璨星王室集体去往狱河前的……” “摆渡铃。” 黑暗里,刑罚骑士那带着颤抖的声音慢慢响起:“不……” 泰尔斯突然觉得,周围的环境是如此黑暗,如此死寂,如此——寒冷。 瑞奇吃吃发笑,映衬着萨克埃尔的淡淡啜泣: “难以想象啊,艾迪二世,那样一位世人看来无功无过,近乎碌碌无为的平庸国王。” 瑞奇的脸庞在黑暗里现出层层阴影,伴随着他的带着无尽慨叹和嘲讽的语音,渐渐扩散: “他大概是终结之战以来,第一位胆敢向灾祸的权威和力量伸手,将双皇的强大与骄傲,同时踩在脚底的……” “人类君王。” 噗。 一声轻响,地上的火把爆出最后一个火星。 画纸上那把不同寻常的奇特短剑,尽数化为灰烬。 寸寸碎裂。 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第148章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黑牢里,满布不祥与惊悚意味的气氛久久不散。 即使在瑞奇的笑声与萨克埃尔的泣声双双隐没之后,泰尔斯依旧能体会到空气里所弥漫的那种阴森,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颤栗。 血色之年。 艾迪二世。 璨星王室。 以及,唯一威胁魔法女皇的…… 完美反魔武装。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手足在微微发颤。 刚刚的秘辛给了王子太大的震惊。 泰尔斯怔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还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六年前,他就是用这只手,握着那把禁忌的武器……封印了吉萨? 那把,极有可能是害死璨星王室罪魁祸首的…… 净世之锋? 想到它那应该不是巧合的名字和如有生命的蹊跷呼唤,泰尔斯不由得握起拳头,心口一紧。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数的疑问和鸡皮疙瘩一起涌来,将他吞没。 “我们该走了。” 另一边,瑞奇收起了回味和愉悦的表情,回复了淡然: “今天到此为止。” 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 “等等,瑞奇。” 同样发怔的塞米尔叹了口气,看向牢里的萨克埃尔:“最后一个问题。” 昏暗的光线下,刑罚骑士的身影似乎颓然坐地,满布忧伤。 瑞奇微微蹙眉,但终究没说什么。 塞米尔一步一步走向栅栏,火光把栅栏的影子逼到跟前,继续逼近萨克埃尔藏身的角落。 “就在刚刚,萨克埃尔。” “小巴尼告诉我,”塞米尔吸了口气,略有犹豫:“当年的王室卫队里出了叛徒,出卖了陛下和殿下。” 牢房里的萨克埃尔一颤,呆滞地抬起头来。 神情飘忽。 泰尔斯强行收起心中纷乱不已的思绪,看向场中。 “巴尼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想起刚刚的情景,举着火把的塞米尔脸现痛苦:“什么里应外合,什么假传王储殿下的命令,什么故意带我们绕圈子,什么事后还潜伏在我们的队伍里……诸如此类的废话。” 坐地靠墙的萨克埃尔依旧默默地看着他,脸庞却微微一低,沉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塞米尔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地轻笑一声。 “好像叛徒真的存在,”塞米尔的语气里透露着难言的哀伤: “好像只要找到了他,小巴尼他们就能解脱,至少为自己赎罪似的。” 牢里的萨克埃尔轻呼一口气,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但至少他开口了,口吻随意,似在梦游: “是么。” 塞米尔面色一紧。 “所以,萨克埃尔,”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牙强硬道:“我必须问这一句:是你吗?” “当年的所谓叛徒……” “是你吗?” 这个问题让泰尔斯和瑞奇都各有异色,前者默然,后者漠然。 萨克埃尔就像一个迟钝的老头,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他缓缓抬起头,在光线也难以企及的黑暗角落里,迷茫地看着塞米尔。 “当年情况紧急、四面遇敌的时候。” 塞米尔一边呼气,一边咬牙,略显艰难地道: “无论在宫门还是群星厅,无论是库伦队长还是大巴尼、托尼,他们都放心地把卫队的精锐主力后来判刑的四十六人尽在其中交到你的手里,或目送着你的离开,或指望着你的驰援……” 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 “因为他们都知道且相信,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如果有刑罚骑士领衔,有他们看好的下一任卫队队长在场,那就能逢凶化吉,万事无虞。” 塞米尔别着头,像是极度不忍伤害眼前深受打击、遍体鳞伤的男人:“除非……除非他是叛徒。” 掌旗官轻轻地闭上眼睛。 “是你吗,萨克埃尔?” 无论泰尔斯还是瑞奇都静静地听着。 牢房里,萨克埃尔做了几次呼吸,慢慢地抬起视线。 “是我吗?”他呆呆地复述道,眼中迷惘。 塞米尔轻轻睁眼,尽管稍有不忍,却依旧语气强硬: “萨克埃尔,你也许不擅长伪造或间谍,但你是王储的卫队心腹,还是首屈一指的战力,更别提你还兼任了首席掌旗官。” 萨克埃尔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光线所限,泰尔斯看不清他嘴角以上的确切神态。 “是我……吗?” 他再次幽幽地重复道。 塞米尔叹了口气,似乎对对方的状态不报信心。 但他停了几秒,还是果断开口。 “萨克埃尔,我知道你脑子不清醒,”掌旗官咬牙发狠道:“但是没关系,我相信,跟很多人一样,跟我一样,你的记忆里,唯有一样东西永不褪色。” 咚! 塞米尔举起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前! 让在场的三人不由侧目。 “发誓吧,萨克埃尔,在我的面前,在璨星血脉的面前发誓。” 塞米尔坚决地道,眼中闪过寒光: “以你的荣誉,你的尊严,你的剑刃,你的祖上,以传承久远,自帝国时代起就效忠御座麾下的路多尔人贵胄,萨克埃尔家族之名,庄严立誓!” 终于,听见这段话的萨克埃尔浑身一抖! 刑罚骑士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昏暗的火光里露出带着烙印的脸庞,眼中慢慢有了焦点。 瑞奇若有所思。 只听塞米尔呼吸急促,满面痛苦地继续道:“庄严立誓,萨克埃尔……穷此一生,你从未背叛璨星王室,背叛王室卫队,背叛禁卫誓言!” 萨克埃尔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呼吸幅度渐渐变小。 “告诉我,亲口告诉我,你不是叛徒。” 塞米尔低低地道,语气中似有无助: “告诉我。” 但萨克埃尔没有回答,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塞米尔,目光微凉。 一时间,空气中只听见四人的呼吸声。 但就在下一秒 踏! 只见塞米尔狠狠地上前一步,抓住萨克埃尔的牢房栅栏! 瑞奇脸色微变。 “求你了!” 塞米尔背对着泰尔斯,神情不明,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但萨克埃尔依旧不作声,只是凝视他。 “求你了,回答我,刑罚官阁下,”再一次,塞米尔的话已经带上了些哀求的意味: “这太重要了。” 他抓着栅栏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终于,萨克埃尔轻嗤了一声,刚刚涣散的眼神重又回复清明。 “太重要了?” “他们小巴尼为什么要质问你呢,塞米尔?” 他弯起嘴角,默默摇头: “质问你到底是不是叛徒?” 塞米尔脸色一白,不知道是受不住痛楚还是别的缘故,他下意识地松开栅栏,退后一步。 他的手掌微抖。 “而你,你到底是希望我是叛徒呢,”刑罚骑士笑了:“抑或希望我不是?” 空气里沉默了很久。 塞米尔深深地低下头。 然而,不久之后,黑暗里就传来一声默默的叹息。 出乎意料,萨克埃尔的嗓音渐渐响起,由低到高,由轻变重。 “我发誓,”他淡淡道: “伊曼努萨克埃尔,在此以我的荣誉,我的尊严,我的剑刃,我的祖上,以自帝国时代起就效忠御座麾下的萨克埃尔家族之名庄严立誓。” 塞米尔像是受到了什么鼓舞,神情复杂地抬起头来。 “穷此一生,终此一世,”随着话语的递进,萨克埃尔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庄重: “我从未背叛璨星王室,从未背叛禁卫誓言。” 泰尔斯眉心一跳。 他好像漏掉了什么。 果然,萨克埃尔的叹息再度传来: “我唯一对不起的,是你们。” 塞米尔的呼吸像是被人掐断了。 只听刑罚骑士那颓废而凄伤的嗓音继续响起: “是库伦队长,是托尼,是莫利安,是贝莱蒂,是喀迈拉,是罗戈,是塔尔丁,是布里,是奈,还有你,塞米尔……” “是所有王室卫队的弟兄们。” 他听上去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心如死灰地忏悔着年少时的罪责。 塞米尔一动不动。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人,在那样的风暴里,我既无能,也无力去保护你们,帮助你们,带领你们,跟你们一同穿越碍难,度过险关,”萨克埃尔望着塞米尔,看着他脸上的烙印,呆呆地道: “我只能坐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你们沉沦至此,受尽折磨。” 泰尔斯转过头,想起上面死在白骨之牢里的三十七个帝之禁卫,想起他们或呆滞,或凄凉,或解脱,或疯癫的眼神,又看看此时胡子拉碴的萨克埃尔,一时间颇不是滋味。 萨克埃尔轻轻闭眼,挤出一个不知道压在心口多少年的词语: “对不起。” 又是一次沉默。 塞米尔的表情久久不变,但他却缓缓地别过头去。 “所以,叛徒不是你,”掌旗官轻轻颤抖着:“或者,叛徒已经死在监禁中了。”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叛徒?没有人出卖了陛下一家?” 塞米尔猛地回过头了,语气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恳求之意: “一切,一切只是小巴尼那个阴谋家的臆想?” 萨克埃尔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默默地踱着步,再次坐回他那个满布凄凉气氛的原位。 半晌后,空气里传来淡淡的叹气声。 “也许有的吧。” 塞米尔微微一惊:“什么?” 只见萨克埃尔把头颅向后抵在墙壁上,眼中似乎重新失落了焦距: “我想,叛徒,应该是有的吧。” 此言一出,无论塞米尔还是泰尔斯,就连瑞奇也表情一变。 直到他的话继续。 “但他们不仅仅是某个人,也不是某张脸,某个名字。” 塞米尔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萨克埃尔带着无奈而空洞的笑容摇了摇头。 “王室卫队的弟兄们,都出自王都的各大贵族门庭,”他望着头顶,似乎在那里看见了曾经的过往,语气节奏也变得有起有落,节奏井然: “巴尼,贝莱蒂,塞米尔,塔尔丁,萨克埃尔……老队长更是出身六大豪门里的太阳剑盾,是东海守护公爵的幼弟。” “他们都有着极高的荣誉感与责任感,甚至使命感,以身为星辰人为荣,以身为帝国后裔为傲,视王国为永恒的故乡和归属。” 听着刑罚骑士的话,塞米尔默默出神。 “但是……” 萨克埃尔话锋一转。 “你刚刚也听见那个男人的话了,关于断龙者的秘密,”他的表情变得哀伤而痛苦:“关于……当年。” 其他三人齐齐一怔。 萨克埃尔的呼吸紊乱了一瞬,脸上苦色闪过,随即转为抽搐式的轻笑: “哈哈哈哈哈……” 没人说话。 “其实一切很早就有迹象了,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从那道发给大贵族们的限权令,从商贸法令,从陛下的婚礼,从频繁进出宫门的顾问,从不时召集的会议,从臣属们越发激烈的觐见开始,我就应该看见,无论弟兄们还是其他人,他们眼中的疑虑早已植下,慢慢发芽。” 塞米尔没有说话。 “看看陛下的所作所为,看看陛下所踏上的道路,看看他所立足的战场,再看看他所选择的敌人,”囚犯依旧神情复杂看着天花板,笑声里饱含苦涩与悔恨: “看看他为星辰的千万子民,一意孤行选取的未来。” 泰尔斯默默听着他的话,想象着曾经的艾迪二世在那个时代要面对的一切。 萨克埃尔嘶哑地呼出一口气。 想起净世之锋和刚刚获悉的秘闻,泰尔斯不禁蹙眉。 塞米尔狠狠扭头,似乎不忍再听。 “你和小巴尼,你们是如此渴望着找到那个背叛者,可是……” “我在想……如果你口中的所谓叛徒,如果那些对着星辰王国的未来有着期望与憧憬的人,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了什么比如断龙者,所以才为此行动,甘愿承受良心的谴责,哪怕那与国王的意志相悖……” 萨克埃尔呆怔地望着虚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越发语无伦次: “如果他们再也分不清什么是背叛,什么是忠诚……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对么?” 塞米尔愣住了。 然而萨克埃尔却出神地继续道: “问题是,塞米尔,我们究竟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才能义无反顾地苛责他们呢?忠诚者对背叛者的鄙夷吗?专一者对贰心者的责难吗?” 牢房内外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囚犯和劫狱者们在其中品味着不同的苦涩。 最终,塞米尔恍如隔世的表情动了一下。 “我不明白。”他幽幽地道。 萨克埃尔笑了。 “呵,我也不明白。” 刑罚骑士像是缓缓回过神来,他抱紧双臂,把自己的脸沉进黑暗中。 “走吧,你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必在这里,你不是那个该受谴责的人。” 萨克埃尔缓缓地伸出手,再次指向牢房外那个空空如也的角落,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人似的: “更不是那个该在这里面对他的人。” 仿佛过了很久,塞米尔才像冬眠的动物遽然苏醒一样,艰难地转过身。 不再看向刑罚骑士。 塞米尔大力猛吸一口气,仿佛要把一切无法抒发的愤懑和委屈都吞进胸口。 “告诉过你了,”瑞奇在另一边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剑柄,似不在意: “面朝过去的人,找不到答案。” 最终,在瑞奇的目光下,塞米尔迈动步子,带着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心情,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把萨克埃尔的牢房留在身后。 泰尔斯盯着他的背影,紧紧皱眉。 “你还在等什么呢,殿下?” 瑞奇轻笑着,像在呼喊小孩儿吃饭一样: “演出结束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泰尔斯并没有举步跟上,而是抬起一对不知何时变得警觉起来的眸子,看着瑞奇。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目标了?” “这个秘密?” 泰尔斯俯下身子,捡起地上那支灭掉的火把,看着上面残留温度的物质,依稀可辨认出轻薄的片状灰烬。 瑞奇微不可察地蹙眉。 只见王子慢慢地抬起头来,在塞米尔越走越远的火光下轻声吐气:“然后呢?” 塞米尔的脚步声停了,他也注意到泰尔斯的表现了。 “然后,我们就回家。”瑞奇冷冷地打量着泰尔斯,不太满意后者这么不合作的样子。 “除非,你还想跟那位杀了你叔叔的钎子把酒言欢?” 泰尔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 眼前就是这帮人的最后一步了。 也许真像猜想的那样,白骨之牢里有另一个出口,可以完全避开营地的耳目监察。 在这之后,除了他们的魔爪,自己无路可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轻声对自己道:“我准备好了。” 我准备好了。 下一秒,王子殿下笑容灿烂地抬起头来: “嘿,能打个商量吗?” 泰尔斯看着手上仅余木棍的火把,貌似懊恼地挠挠头:“我的意思是,看,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了你们想要的,而我作为一个羸弱少年……” 瑞奇微微摇头,不容置疑地接过他的话: “也是我们想要的。” 泰尔斯话语一滞。 只见瑞奇缓步上前,隐隐有威胁之意: “甚至更甚于我们的本来目标。” 泰尔斯不由得竖了竖眉。 他不得不叹息道:“但是,你们知道,无论是王国还是秘科,他们都不会轻易让你们出营地的。” 塞米尔走了回来,跟瑞奇一起看着看上去意图谈判的泰尔斯。 “他们是不会,”瑞奇冷哼道: “但他们不知道。” 泰尔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摊了摊手:“可是……” “如果他们知道呢?” 在塞米尔的火光照耀下,瑞奇轻轻蹙眉: “什么意思?” 泰尔斯露出一口大白牙,腼腆地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如果王国秘科从头到尾,由始至终,都对你们这次的行动,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瑞奇先是轻轻一怔,随后面色一沉: “你……” 可就在瑞奇第一个音节出口的刹那,异变陡生! 149章 无名者 娅拉像情人一样紧握着科恩的手,左手的狼腿刀居高临下,冷厉的刀锋劈斩而下! 红黑剑手的脸上爆发出震惊。卡Kа酷Ku尐裞網 她的目的——原来如此,是为了获取青皮的配合,合两人之力,瞬间攻向我没有防守的一侧。 他淡然地抿唇:想法很好,不过终归是凡级,太小看超阶剑手的能耐了。 他手臂上的终结之力迅速发酵,青色长剑速度猛增,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摆向右侧。 我能在你来袭之前,就一剑……嗯? 古拉顿的眼神瞬间一凛。 只见身前的科恩咬着牙冲来。 用身躯堵住了古拉顿的剑! 电光火石。 “克啦——噗嗤!”这是古拉顿的肩骨被斩裂,继而胸腹被斩开的声音。 狼腿刀锋从古拉顿的右肩往下,生生撕开他的右胸。 “咯啦——嗤啦!”这是科恩的右臂脱臼,以及右肋被划伤的声音。 大量的鲜血,从古拉顿的右肩处冲天而起! 喷了娅拉一脸! 此时,罗尔夫的风声才袭到科恩的身侧。 古拉顿张开嘴,不可思议地吐出一口血。 然后他解脱一般地笑了一下,瞬间倒下。 好刀。 好配合。 古拉顿轻轻地闭上眼。 兔起鹘落间,红黑色的可怕剑手,被科恩和娅拉陌生又默契的合作,生生斩杀! 随风之鬼见到了古拉顿的下场。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气之魔能师身边的那个可怕的超阶剑手,前一刻还占尽上风,下一刻就被轻易斩杀!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震惊了。 因为科恩怒吼着,脚底一踩,左手拔出地上的佩剑,不顾脱臼的右手,转身向他冲来! 剑光闪烁。 罗尔夫轻笑一声,这种速度,怎么可能拦截得到随风之鬼。 即使在高速对冲中,我也是能随时变向——什么? 罗尔夫惊奇地看到,科恩身侧的娅拉,单膝跪下,狠狠地撞进科恩的怀里! 警戒官在痛苦的闷哼声中实现了转身,但他向罗尔夫冲来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倍不止! 可恶! 这种速度,我根本就不可能—— 罗尔夫怒号着,全力发动异能! 狂风呼啸间,罗尔夫袖剑齐出,堪堪架住了警戒官的致命一剑。 但是,警戒官的长剑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绞一刺,死死压制住罗尔夫。 剑锁。 终结剑士的招牌剑式之一,专用于锁敌兵刃。 罗尔夫随即绝望地看见,科恩怀里的娅拉,脸色冷峻地露出头来。 不。 在他无法挣脱科恩长剑的时刻,女酒保伸出右手。 轻松愉快地捏碎了他的喉咙。 两人一尸,同时倒在地上。 幸好——警戒官想道:这个异能者,终究没上过战场。 如果他第一时间不是退后,而是进击……那我们就完蛋了。 科恩狼狈地吐着血,胸腹的剧痛和右臂的脱臼,让他无力起身。 “你——你是谁?” 警戒官有气无力地问着怀里的女孩。 强弩之末的娅拉,则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躺在警戒官宽厚的怀里,扭着脸,在后者的制服上擦着满脸的鲜血。 女酒保微微颤抖,但仍露出解脱的笑容。卡Kа酷Ku尐裞網 “关你屁事。” 年轻的女酒保笑着回答,只觉眼睛有些酸楚。 小鬼,你应该能跑掉吧。 轰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 ——————————————————— “葺仁,做研究都需要热情,不能怠惰,学术是一辈子的兴趣和用心。” “到最后,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自己变得跟人群格格不入,变得孤僻、冷漠、难以动心。你就会发现,真正支撑你走到最后的,不是虚荣,不是成绩,不是满足,而是早初时,最纯粹的那一点执着。” “所以你要理解陈教授的偏执和疯狂——那大概,是他一辈子仅剩的执着了。” 泰尔斯摇摇头,把又一片记忆收回脑中,将自己从废墟里拔出来。 当男孩从废墟中,满身是血地爬出来的时候,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神色复杂的艾希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气之魔能师的衣物和长发依旧亮丽如新,就像从来没有经受过爆炸一样。 疯子,偏执狂。 泰尔斯腹诽了一句,疲惫至极的他已经无力再反抗。 他干脆一个翻身躺在废墟里。 他有点厌倦了这个毫无法度,力量为尊的世界。 “你——魔能师,爱怎样,就怎样吧。” 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 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疯子。 难怪魔能师输掉了战争。 艾希达默默地看着地上的泰尔斯,眼神古怪。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诡异地轻笑起来:“哈哈哈,这也是偶然么。” 只见这个诡异的魔能师轻轻一挥右手,泰尔斯便被空气托举起来。 但艾希达没有再下杀手。 他再一挥手,泰尔斯身周的气压同时开始流动,瞬间止住了男孩所有的伤口流血。 泰尔斯被魔能师托立起来,双足落地。 但男孩依然面色不善地望着蓝衣的魔能师——他已经不再对与艾希达理性沟通,抱持任何的希望。 “孩子,你刚刚用某种力量,打破了我的魔能屏障——那些你们称之为‘空气墙‘的东西。”艾希达轻声说道,语气里蕴藏着某种兴奋感。 “只有同为‘极境’的高手才能做到这一点,而你却——还有,你体内的那股力量,能干扰并影响我的魔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连什么是‘极境’都不知道,”泰尔斯有气无力地答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想跟一个刚刚准备杀掉我的疯子说。” 艾希达收起笑容,眼神深邃地望向他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的本质,孩子。” “不过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失控,我们都是从懵懂之中起步的。” 谁来把这个疯子——嗯? 泰尔斯平复了一下情绪,思索了一下艾希达话里的意义。 随即,他惊疑地抬头,望向刚刚还要杀他的魔能师。 “第一次失控?” “我们?” 艾希达看着这个孩子,眼中放射出狂热。 “对,我们——魔能师们。” 看着魔能师眼中的热切,泰尔斯突然开始无来由地恐惧。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惊惧地摇摇头。 但魔能师紧逼着踏前一步,语气里布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热切和疯狂: “对,孩子。” “你刚刚说得对,你未来的价值,绝对值得我放过——不,值得我竭尽全力来引导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自从被那两个biao子背叛,输了终结之战后,我们就越来越少了!” “你会成为我们扭转局势的一子,她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艾希达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好像生怕一松手,泰尔斯就会跑掉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我……我不知道你在……”泰尔斯喃喃道,后退一步,但是艾希达的手依然死死抓着他不放。 艾希达脸上的笑容有些病态。 那感觉,就像一个多年没有笑过,已经忘记如何笑的人,突然间把嘴唇咧开到了两颊。 “今天就是你命运转折的日子,”艾希达狂喜地道:“跟我来吧……” 泰尔斯无来由地想起棋牌室地下的那三个“人球”,又想起对方试图将自己杀死在地下室里的那一幕。 他看看艾希达的病态笑容,在恐慌之外,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老天。 泰尔斯想起艾希达的那种力量,不禁喉咙一动。 魔能师…… 可是…… 这个…… 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跟他走? 泰尔斯艰难地开口:“可是……” 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兄弟会的掌控,摆脱了乞儿的身份…… 可是…… 下一秒,埃罗尔世界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他不用再犹豫了。 “你可以说‘不’,但你无法拒绝,这只是第一次失控,而每一个——呃!”兀自言语不休的艾希达,突然神色一滞。 只见艾希达的胸口处,突然戳出了一截光滑的剑刃。 艾希达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他看着胸前的剑刃,放开了泰尔斯。 泰尔斯也吓了一跳,他往后连退几步,绊到了一处木板,摔在地上。 但泰尔斯没有从魔能师的眼中看见恐惧、惊惶、慌乱等情绪。 仿佛他刚刚不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而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在惊疑着“怎么会有蚊子”。 那个样子,就好像他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一样。 明明是被戳穿了心脏啊——泰尔斯惊恐地想道。 艾希达奇怪地盯着胸前的剑刃。 “不可能。”艾希达皱着眉头,抬起头仔细地思索着,对着他身后的人道: “就算你是极境高手,也不可能不呼吸,移动时不可能不带动空气,体内不可能没有气压,只要有呼吸,有空气流动,有气压变化,就不可能逃脱我的监控!” “你来了红坊街多久了?你是怎么瞒过气之魔能的?” “不,你也无法突破空气墙,否则刚刚在屋里你就会出手,对不对?” “告诉我。” 没有回答。 艾希达神情阴戾地转过身,不顾剑刃还插在他的后背,对着他身后的偷袭者冷冷道: “告诉我。” 这一次,泰尔斯看清楚了,艾希达背后的那个偷袭者。 偷袭者静静地站着,穿着一袭连帽黑衣,从手套到靴子都是黑色的。 更诡异的是,偷袭者脸上带着一个暗紫色的面具,而这个面具只有眼睛的部位装着两块暗色的镜片。 他一动不动。 仿佛一个鬼魂。 那一瞬间,愤怒掠过艾希达由魔能组成的思绪。 愤怒,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毕竟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所以他体内的魔能涌动,很快帮助他回复了冷静和理性。 “我想你肯定很耐心。”艾希达低声道。 “才等到我魔能不稳,感知下降的机会,来偷袭我?” “很好,你做到了,偷袭一个魔能师。”艾希达毫不在意胸口的剑刃,而是死死盯着戴着奇怪面具的偷袭者。 “所以,你是谁?” “是注意到了红坊街的骚动,所以无意中发现我的?” “有这种身手——哪一个家族的人?” 连续好几个问题,戴面具的怪人还是一动不动。 艾希达皱了皱眉头,问出那几个问题之后,他完全居然感知不到怪人体内的气压流动,难道他既不惊讶,也不得意,对这些问题什么反应都没有? 过去百试不爽,如读心术般的气之感知,居然失效了? 只能来硬的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艾希达走近了一步,轻轻举起左手,眼中仿佛没有感情和思绪。 随着他手指一动,空气也开始流动,面具怪人周围的空间开始被空气所挤压。 不能波及出红坊街以外——艾希达心想,否则,王国之怒和黑剑提前发现并赶来,今天的行动就失去意义了。 先调动一小部分魔能好了,只需要把眼前这个面具解决。 这一次,戴面具的怪人开口了: “不,魔能师无法被杀死。” 他的声音穿透了面具,隐隐传来。 “原来你不是哑巴或聋子。”艾希达看着面具上的两个镜片,但他除了镜片后复杂的机械齿轮,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的心中升起疑惑:“对我们似乎也不是一无所知……” 泰尔斯却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这个怪人的声音,是一把嘶哑难辨的嗓音。 是在娅拉和罗尔夫大战时,那把让他“低头”的嗓音。 想到这个事实,泰尔斯颤抖的手就渐渐平稳下来。 面具怪人轻轻迈步,越过艾希达。 仿佛身周可怕的气压都无法阻挡他半步! 在气之魔能师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面具怪人瞬间伸手一摆,只见短剑已经从艾希达的背部消失,出现在他的手上! 那是一把交叉剑镡的光滑短剑,色调偏暗。 艾希达眉头阴沉不定,他却出奇地没有反抗的举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不速之客,计较考量着眼前的局势。 他在倚仗什么?根据昨天更新的情报,裁决枪在西部前线,不动弓在郊外,星辰之杖在复兴宫里,至于神秘的无上剑盾,听闻一半仍处于冷却中,一半则在断龙要塞,而其他永星城现有的普通反魔武装,都不足以封印一个极境之上的魔能师。 这个面具,他为何如此平静?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具把艾希达背后的短剑抽走——艾希达的胸膛,本应流出鲜血的伤口里,竟然放射出微微的蓝光。 然后蓝光化为他的衣服,亮丽如新,就像他从来没有被一把短剑刺穿过胸口一样。 魔能师——泰尔斯开始相信艾希达之前的疯言疯语了——魔能师到底是什么怪物? 可泰尔斯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就被一个身影笼罩住了。 面具怪人走到泰尔斯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瘦小的男孩抱进怀里。 泰尔斯正要挣扎,却被面具怪人轻轻地按住了后颈,男孩只觉得浑身的力气慢慢消失,软倒在他怀里。 恍惚中,泰尔斯的余光瞅见艾希达的双手举起。 “喂,小心他的——”男孩想要说话,却被面具怪人一把捂住了嘴。 艾希达站在他们的身后,他已经不准备再观察了。 这个男孩太重要。 “你既然知道魔能师杀不死,为何还要出手?”艾希达魔能涌动,将周围五十米的空气全部调动起来。 “你不可能是‘真界’级别,但至少也应该是‘极境’里最巅峰的高手。” “甚至有着能瞒过魔能的手段?” 艾希达眼神不善地挥动了一下双手,泰尔斯顿时感到周围的气压不一样了。 气之魔能师要动手了。 “但无论你是谁——” 然而,艾希达的话,被他自己惶恐的发现打断了。 “这!这是什么!” 随之打断的,还有周围的气压。 泰尔斯抬起头,越过面具怪人的肩膀,看见艾希达的眼中都是惊恐。 魔能师颤抖着退后一步,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面具怪人戳破的位置,此刻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那是泰尔斯第一次,在魔能师眼中看见惊恐。 面具怪人低头靠近泰尔斯,嘶哑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魔能师无法被杀死,但魔能师并非无敌。”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安下心来。 他潜意识里觉得,眼前这个怪人,要比背后那个疯子,安全得多。 艾希达惊慌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满面惶恐! 仿佛那股紫色的光芒,就要从他胸口爆炸。 “不,不……”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具怪人,语气里恐惧和恨意俱存! “这是……皇国的……传奇反魔武装!” 面具怪人伸手捂住了泰尔斯的双眼。 “这件武装……我没有见过……不,不……” “那两个婊//子……” 泰尔斯没能听见气急败坏的艾希达剩下的话。 因为在艾希达不忿地咬着牙,化成上百束光芒,爆射出无限能量的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切声音和光线都消失在他的感官里。 泰尔斯知道,他已经远离了红坊街。 这一夜,终于要结束了。 —————————————————— 娅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扛在一个敦实的肩膀上。 两侧的街道在缓缓后退。 她醒悟到自己的处境后,便急急地拍打着这个熟悉的人: “喂喂!艾德蒙!放我下来!我还要回去——” 胖胖的厨子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放你回去找那个小白脸情人?还是个青皮?大姐要是知道了——嘿嘿——” 娅拉脸上一红:“那个青皮不是我的情人!” “我明明看到你躺在他怀里,那一脸的幸福啊——” “你就没注意我们周围的环境吗,喂!” “有啊!夜黑风高,夜深人静,花前月下,无人知晓,幽会——” “你重点搞错了啊胖子!” “错没错,以后就知道了——” “欸,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还要去找个人——” “都这幅样子了,不用指望我放你回去,“ “死胖子!破厨子!放我下来,我要挑战你!” “就凭你?你也就是在‘凡级’里比较出色而已,到了‘超阶’再来跟我说这话吧。” “欸,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人要去找啊——” “别说是一个青皮,就算你要找的是王子也没用!” “死胖子,又拿这件事刺我!哎呦喂,你就放我下来嘛,好不好嘛,艾德蒙舅舅——” “都二十多岁了还撒娇?还以为自己是少女?羞不羞啊。” “哪里,舅舅你都四十多岁了,不也是年轻得跟三岁小孩一样嘛?” “哼,我心态年轻——咦?这句话哪里不太对头啊?” —————————————————— 于此同时,远处街道的另一边,科恩被人用巴掌拍醒过来。 懵懂中的他,发现眼前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洛比克·迪拉警戒厅长! 只是厅长此刻正脸色不渝地,给他严重的伤口上着疗药,见他醒过来,便怒气满满地开口道: “英雄,醒了?逛了一晚上,除掉兄弟会和血瓶帮没有啊?” “我——”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公然违令,孤胆英雄!是不是很得意啊?” “但——” “但是什么!要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毙了!还会在看到剑芒之后,好心过来找你?” “可——” “可是什么!有你这样的下属我真是倒了天大的霉了!你以为自己是冥夜神殿的话剧男主角呢,然后刚刚那个是女主角是吧?” “她——” “别提那个女孩!要是你老爹知道你半夜三更来红坊街找女人——” “不——” “你还有脸说!连莱雅会所的红牌,莉莉安小姐都来报案,说你半夜去拜访她的卧室啊喂!” “这——” “治安队长、二级警戒官,公然违令,半夜寻欢!我告诉你,回去你就准备停职吧!” “唉——” 就在此时,红坊街的中心,再次传来第二声巨响! “轰!!!” 整个永星城都听见了这声可怕的爆炸! “轰隆!” 这一次,空气爆炸的冲击波直冲云霄! 被爆炸弹起的高温尘土,猛地从远处袭来! 洛比克厅长和垂头丧气的科恩都震惊地看着红坊街中心的方向! “这——糟糕,”厅长喃喃道,“刚刚批下来的城建经费啊——” “厅长你搞错重点了吧!” “不管钱不当家的人,你闭嘴!” 街道的另一边,厨子艾德蒙和他肩膀上的娅拉都吃惊地看着爆炸的余波。 “小娅拉啊,”艾德蒙喃喃道:“幸好咱们跑得快,离得远。” “这是重点吗?” “大姐不是说了嘛,安全第一啊。” “你——果然是我三岁的舅舅啊!” “诶诶怎么说话呢你!” ——————————————————— 当泰尔斯的双腿再次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他忍不住趴在地上咳了起来。 浑身上下的伤口,似乎此刻才开始疼痛起来。 面具怪人则静立在一旁,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艾希达——那个魔能师死了吗?” “没有,武装并不完整,无法永久封印他,”嘶哑的嗓音回答:“但至少十几年内,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泰尔斯起初心中一紧,随即放下心来。 魔能师的疯狂、异常以及诡异,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十几年,足够自己想出对策了。 泰尔斯突然抬起头,想起了什么: “我还有个同伴,她保护我时——” “她没事,”嘶哑的嗓音像是知道他的心意,立刻回答:“正在回下城区的路上。”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但他随即想起极为关键的一点。 “你——这位先生,”有了先前接触魔能师的不良案底,泰尔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谁?” 泰尔斯本来并不奢求一个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人会友好地回答他。 但下一幕,差点让他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只见这个戴着面具,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怪人,突然间工整地退后一步,右手抚上左胸,左臂摆到腰后,单膝下跪低头,恭敬而严肃地回答道: “吾名,约德尔·加图,为您效劳。” 第150章 苏醒 埃达,挥舞你的刀。 像个圣精灵那样战斗。 我们是最强的种族,连巨龙也能战胜。 埃达倏然睁眼,脸色一寒。 无数的招式动作,在一个呼吸间进入她的脑海。 从极静到极动,她学着记忆中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身影,瞬间欺入卡斯兰身前三步的范围内。 风声呼啸,弯刀也如狂风般刮出。 这一秒,她靠着对方戮魂枪太长无法回收的优势,斩出雷霆般的一刀! 面无表情、心中只有杀意的卡斯兰,下意识地就要跟之前一样展开对攻。 但他却从颈部感到一股寒意。 危险。 意识模糊的他,本能地作出了应对。 只见酒馆老板的左手一抽,戮魂枪迅速滑回! 一个瞬间,他的右手已经握住枪头后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将长枪变成了短枪。 卡斯兰在顷刻之间完成了防守,黑漆漆的枪刃迎向弯刀。 埃达心中一凛。 她在刚刚的雷霆突击留下了一分力,能够随时二度爆发。 如果对方仍然像之前一样,用对攻来化解攻势的话…… 她就能拼在被戮魂枪刺中之前,斩下卡斯兰的头颅。 可惜啊。 算了。 精灵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找出一个鬼魅的身影,找出那道独特的攻势。 埃达眼前一亮,她的刀在半途中变向。 “唰唰!唰!”刀锋在空气中划出三响! 刀锋连续三折,带出三次佯攻。 卡斯兰从小腹、左臂、胸膛上先后感到了三股寒意。 但出乎埃达预料的是,面对眼花缭乱的攻势,卡斯兰却纹丝不动地立足原地,双目赤红,长枪枪头停在原处。 每一刀都能在瞬间化为杀招,但他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还是因为他抛弃了意识,纯粹用本能来战斗的缘故? 埃达轻轻咬牙,最后一记佯攻顷刻化为杀招。 刀锋最终奇异地滑向卡斯兰的右肩,眼见就要从上至下,砍落对方的右臂! 而在这一刻,卡斯兰又出奇地突然动弹起来。 他的脚步和双手迅速移转,枪头的位置变换到刀锋之前。 枪刃再次迎向弯刀! 埃达狠狠地皱起眉头,弯刀回收。 对戮魂枪的忌惮,让她不得不避开枪刃。 埃达在心中叹出一口气。 这一轮攻势已经被他彻底破解了,只能另找机会。 这个老头,居然敏锐而精准地把握住了她的攻势所在。 最早的突袭没有奏效,隐藏杀招的三次佯攻也没有奏效。 反而被他硬生生地靠着身位和枪刃,化解了她的进攻。 第四次。 这是她的杀招第四次被破解。 她在漫长生命里见过无数的战斗,见过无数的极境战士,尽管极境级别的战斗大多数在顷刻间便结束,但在埃达的记忆里,仍然有数位极境高手留下了让她印象深刻的剪影: 长姐战斗时的可怕气场和压迫力,简直能把对手逼疯;笑容永恒的萨拉,是一位动作精细得能用大斧雕花的神奇存在;沉默寡言的米迪尔,则以他连绵不绝不计牺牲的可怕杀招著称。 老疤背喜欢用若有若无的潜伏跟踪折磨敌人的精神;花心浪荡的凯拉,最擅长在生死一线的刹那机变,彻底扭转胜负。 迂腐的斯托克贵在始终稳重的节奏和屹立不倒的铁壁防守;不怀好意的洛桑骑士长于那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降世的爆发式突击;吸血鬼帕瑞莱则习惯虚实难分、飘忽难辨、隐藏杀着的无限佯攻。 雨中之心的双剑,能在电光火石间展开超越声音的极速攻势;懒鬼萨克埃尔则是一位全能的天才骑士,擅长在试探与观察中抓住敌人的每一个破绽。 可眼前这位“撼地”卡斯兰,却每次都在最后一刻破解掉她的攻势,每一次都像绝地逃生般的奇迹。 她那些完美模仿自以上传奇高手的进攻,无论是洛桑的雷霆突袭,还是帕瑞莱的无限佯攻,在这个老头面前似乎都被瞬间看破。 而这还是在他封闭了自己的意识,纯粹用战场本能的情况下。 不败的战场传奇——屡攻不效的埃达沉下一口气:当年,萨克埃尔是怎么面对这个怪物的?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 正准备借着兵刃的灵活优势继续抢攻的埃达,惊讶地发现敌人的反击来得比想象更早! “锵!”枪头急转。 卡斯兰双目血红,戮魂枪在他的手中再次送出,又诡异地弯折旋转,绕开埃达先前的格挡,直刺对方的胸口。 埃达的脑海里,浮现出斯托克那滴水不漏的铁壁防守。 下一秒,面对致命的突刺,长于灵巧的埃达不闪不避,反而出人意表地一刀迎上! 精灵弯刀砍中戮魂枪的狰狞枪头。 “铛!” 刺耳的金属锐响传来。 开战后的第一次,埃达的精巧弯刀与卡斯兰的长枪狠狠撞在一起,对冲的力度之大,毫无花巧。 卡斯兰近乎本能般地发力横扫! 埃达浑身微微一颤,无边的力道从枪身上汹涌而来。 那个瞬间,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震颤,手臂关节甚至发出呻吟,随之而来的还有麻木和剧痛。 精灵心中一惊。 这种劲力…… 他真的有六十多岁了吗? 她脚下一晃,眼见就要被扫倒。 极境级别的战斗,胜负往往顷刻即决,而在这种战斗中倒地,就意味着死亡。 埃达双眼一黯。 到此为止了啊。 小时候,长姐的教导重新出现在眼前。 是啊,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又回来了。 那些在觉醒“识念”异能之前,用汗水和辛苦累积出来的战斗技艺。 那些曾经美好,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学过如何对抗表里不一、老奸巨猾的武装矮人,学过如何收拾那些虚伪至极、品行不端的荒漠兽人,学过怎么应付来自深暮王国,同样灵巧却狠毒狭隘的精灵远亲,学过怎么应对盛宴领那些自命不凡、实则粗野不堪的吸血鬼,学过如何对阵拥有终结之力的,愚蠢不堪而驽钝可笑的人类——以上形容词,均来自她又敬又怕又爱又崇拜的长姐。 而眼前的敌人…… 毫无破绽的战士——我真的见到了啊。 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男孩形象。 是他啊。 那个小子。 埃达露出苦笑,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看着他一年年成长为潇洒的翩翩少年,看着他变成爽朗英俊的青年,看着他被洗炼为最可怕的战士,看着他在一切唾手可及的时刻,飘然离去。 还有他那独特的战斗身姿。 等等。 他的战斗! 不过零点零几秒,埃达目光便重新聚焦起来。 下一秒,就要倒地的刹那,只见埃达的手腕突兀一转。 埃达的刀巧妙地黏住戮魂枪的枪杆,她没有发力抵抗,反而双腿离地,任由那股力道推动自己,在半空中重新平衡住身姿。 她顺着枪身横向飘起。 下一秒,她的双腿交替点地,但每一次都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起,身影却在朝着卡斯兰不断突进! 沉浸在战斗本能中的卡斯兰,面无表情地一抖长枪,想要将埃达抖开。 但精灵就像甩不脱的蜘蛛一样,牢牢黏在枪身上,高速逼近卡斯兰。 卡斯兰再度从本能中感受到了危险。 “嘶——” 埃达目光坚定,她的刀锋摩擦在枪杆上,随着她的突进,斩向卡斯兰执枪的手。 她压在枪身上的刀则牢牢控制住戮魂枪的方向,不让敌人有任何机会格挡或反击的机会。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在刀锋即将沾上双手的那一刻,卡斯兰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开了戮魂枪! 卡斯兰的左腿瞬间一退,腰部一转,左肩后拉,右肩拱出,右手早已捏拳在手。 埃达的弯刀砍到了他的胸前。 但卡斯兰却比埃达更快。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的右拳如落雷般轰出! “咚!” 震人心魄的闷响。 卡斯兰的重拳狠狠擂上了埃达的右肩。 “喀拉——” 令人心寒的骨裂声,从埃达的肩部寸寸传来。 埃达的脸容瞬间被剧痛扭曲,她咬着牙齿,痛苦呻吟。 那个瞬间,精灵失去了所有的平衡,不支倒地,弯刀离手。 但卡斯兰心中的危机感有增无减,他如同受惊的野兽一样抬起头,寻找威胁。 仅仅下一秒,卡斯兰便觉心口一凉。 卡斯兰下意识地低头,左手猛地伸向左胸! “铛!” 又是一道清脆的金属响声。 不知何时,埃达本该随着主人一同跌落的弯刀,出现在了卡斯兰的胸前。 刀刃扎进了酒馆老板的左胸。 鲜血淌出。 埃达无力地跌落地面。 “当啷!” 此刻,戮魂枪才摔落地面,当啷作响。 埃达也重重地摔落,右手瘫痪般地软在地上。 她的左手还颤抖着抬在空中,维持着投刀的姿势。 刀锋在卡斯兰的胸前颤抖。 卡斯兰终于回过了神,从那种只知道战斗的本能状态中退出。 寒风刮过。 这场极境之间的战斗,已经毫无预兆地结束了。 埃达躺倒在地上,右肩骨骼尽碎,面容扭曲,不住颤抖。 卡斯兰则痛苦地喘息着,高大的身躯却依旧屹立不倒。 胜负已分: 只见传奇的“撼地”,卡斯兰·伦巴的左手,正鲜血淋漓地停在胸膛前,死死地捏住埃达的弯刀。 不让它再前进一寸。 承受着肩部重伤的埃达呆住了。 冷汗淋漓的她,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停在对手胸前的刀,又看看捏住刀锋的卡斯兰。 “怎么会?” 她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就在刚刚,卡斯兰攻出必杀一拳的时刻,埃达便右手一抖,在空中松开了弯刀,刀柄换到左手。 也在在卡斯兰一拳击碎她右肩,无暇防守的时刻,埃达送出了左手的刀。 直取卡斯兰的心口。 那是分出胜负,也是决出生死的最后一击。 惊愕的表情停留在埃达的脸上:她本该在最后一刻,以伤换命地刺破卡斯兰的心脏。 但是…… 埃达看着卡在敌人胸前,进退不得的刀锋,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不可能。 不可能! 我明明,明明…… 卡斯兰看清了眼前的局势,痛苦地喘了一口气。 他忍痛拔出入胸一寸的弯刀,抛在身侧。 鲜血从他的胸口流出。 弯刀摔落,发出金属特有的当啷脆响。 但卡斯兰心中透亮:他并没有及时捏住这把瞄准他心脏的刀。 他之所以还活着,是别有缘故。 在右肩的剧痛和右臂的麻木中,倒地的埃达浑身一颤,随即凄然地垂下已然无力的左手。 她输了。 “不可能……”无力再作反抗的精灵,震惊地喃喃道。 “你没有着甲,也没有抵挡。” 埃达脸色晦暗,她虚弱地躺在地上,忍受着右肩的剧痛艰难地道: “我应该在你伸手之前,就刺中了你的心脏……但是……” 卡斯兰目光微凝,在埃达的瞪视下,缓缓叹出一口气。 “为什么,”埃达满脸冷汗,看着不住喘息的卡斯兰,挣扎着嘶声道: “为什么我杀不死你?” 卡斯兰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气喘吁吁,却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阳光洒落在街道上,北风呼啸而来,刮过两个一躺一坐的对手。 “埃达教官……咳咳……您啊……”只见卡斯兰猛烈地咳嗽着,艰难咬字道: “运气真差。” ———— 埃达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卡斯兰,仿佛要找到答案。 她不明白。 卡斯兰没有让她等太久。 “好多年前,我在三十八哨望地干掉了悉拉·暗雷……”白发老头缓缓地开口,解答了埃达的疑惑。 “他临死前在胸口上给了我一斧子,”卡斯兰抚摸着自己的左胸,眼神复杂地看着身侧那把弯刀,又看看戮魂枪,叹息道:“不知道碎了多少根肋骨……当时我已经在等死了。” 埃达脸色一变。 “那天,一个叫拉蒙的疯军医,跟一个名字特别长的矮人工匠……” “靠着一点运气,一些手段还有一些不知道是天才还是疯子的创意,他们把我从狱河摆渡人的手里抢了回来。”卡斯兰苦笑了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胸部。 铛!铛! 奇特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传来,听上去竟然不像人体的组织。 这声音…… 埃达愣住了,她的眼睛慢慢睁大。 卡斯兰叹了口气,道出真相:“那两个家伙,用特制的金属,替换、修补了我可怜的肋骨……老天,那种剧痛,折磨了我整整一年。”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埃达在震惊之后,找回了遗忘已久的呼吸。 只见精灵的惊诧在了脸上,她的瞳孔缓缓缩小:“金属制的……肋骨?怎么做到的?” 不可能。 人类那脆弱的身体,无论是控制出血还是处理碎骨,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 卡斯兰痛苦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肺部犹如一个破损的风箱,发出阵阵可怕的风声。 “不知道……咳咳……,”卡斯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血:“听那个疯军医说,他们用了些不被允许的禁忌手段……” “反正在那之后,他们就被暗室的人带走了,从此消失无踪。” 埃达闭上了眼睛,狠狠皱眉。 “所以,”她在冷汗中懊悔地摇头:“我的刀明明砍进了你的胸膛,却卡在了那些金属里。“ “所以我刚刚才会杀不死你。” 卡斯兰发出凄凉的笑声: “是的。” “如果你换把窄一些的匕首或短剑,只需要捅破血管,我也就死了。” “但你偏偏用的是弧度那么夸张的弯刀。”老头摇摇头,眼里充满了微妙的情绪。 埃达没有说话,躺在地上无力动弹的她,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也因为那次‘事故’,我的肺受了严重的伤,至今还在折磨我的呼吸——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卡斯兰痛苦地呼吸着,咳出血沫:“再打上几分钟,我也就坚持不住了。” 埃达的脸色又是一动,嘴巴张成“O”型。 “什么?”她忍着剧痛,死命地直起身子,夸张地瞪着眼睛,“早知道……” 卡斯兰对她露出一个苦笑,点点头。 埃达似乎毫无战败者的自觉,她懊悔地吐出一口气,“啪”地倒回地面,表情委屈。 他。 妈。 的。 早知道就继续拖下去了。 干嘛要孤注一掷呢? “而您的异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卡斯兰拍了拍胸口,一阵咳嗽后嗤笑了一声:“幸好,在刚刚碰面的时候,我脑子里没有想这件往事,否则您定然有所准备……” 埃达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无意识地摇摇头。 “你也很聪明,小屁孩,”她无精打采地道:“在脑里只留下‘活下去’和‘杀死他’这两种念头,然后把一切交给自己的本能……让我的‘识念’什么都读取不到。” 卡斯兰的笑容僵住了。 他垂下头,白发在脑后飘动。 “那不是什么聪明。”他淡淡地道,眼神黯淡,语气低落。 “在最残酷的战场上,”卡斯兰闭上眼睛,缓缓道:“你只会有这两个念头。” 埃达一挑眉毛。 “是么,”精灵似乎要找些事情来忽视掉肩部的剧痛,只见她鼓起一边的腮帮,无聊地从嘴角吐出一口气,然后默默道:“尽管年纪不大,才六十多岁,但是……似乎你有很丰富的战场经历啊。” “战场?” 这一次,卡斯兰的声音很坚决:“那是地狱。” “是把正常人变成怪物的无边地狱。” “在那里,只有两种人。” “死人,还有快死的人。” 地上的埃达翻了个白眼。 “感谢您,尽管记得不太清楚,”卡斯兰似乎好转了很多,只听他低沉地道:“但是,刚刚那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那些地狱一样,瞬间面对四五个不同而可怕的对手。” “将我的所有潜能再度逼迫出来。” 埃达轻哼了一声。 四五个对手? 他连这些都感觉出来了啊。 埃达望着天空,无力地问道:“怒海惊涛,是吧?” 卡斯兰的眉间一动,似乎有些惊讶。 “您发现了啊,”几秒后,老头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我的终结之力很隐蔽呢——服役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冰川之融。” 埃达了无生趣地点点头:“怒海惊涛,罕见的终结之力,对力量和速度的增幅都很小,却能赋予你超绝的本能反应,在瞬间应对一切变故。” “就如同大海一样,”卡斯兰感叹着肯定道:“无论惊涛骇浪如何可怕,大海却始终如一,万年不摇。” 埃达耸了耸肩,但这个动作带动了右肩的沉重伤势,让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尽管有些不同,但凯拉那小子也有相同的终结之力,”埃达一边嘶声喘气,一边咬着牙道:“你横扫那一枪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卡斯兰的表情又是一动。 “凯拉王子?”卡斯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激动和兴奋:“居然能跟传奇的‘狼敌’相提并论,真是荣幸之至。” 但埃达只是耷拉着脸,像不肯认输的小孩一样,躺在地上死命甩着头。 “可恶啊,如果我没认出来,那也不会决定冒险砍那一刀了,”她停下了甩头,带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凄然道:“以伤换命,向死破局——这是面对凯拉,面对怒海惊涛最好的方法。” 卡斯兰微微一笑,缓缓点头。 “果然啊,靠战争杀戮起家的圣精灵,跟因循守旧的白精灵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使舍弃了异能,您依然是可怕的战士,”卡斯兰看了埃达一眼,叹息道:“你们毕竟不是那群只懂射箭的家伙。” “你的夸奖,我就收下了,小屁孩。”埃达无聊地吐气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 “而您居然还认识百年前的‘狼敌’……所谓永生者,数百上千年的经历确实不是开玩笑,”卡斯兰缓缓道:“埃达教官,可以冒昧地问您的年龄吗?” “年龄?”埃达眼眶睁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等等,我换算一下啊……” 那个瞬间,埃达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年龄。”她淡淡地道。 “我出生在屠龙战争后的第九个世纪,生存之战后的第四个世纪,永生树枯萎的前夕。”埃达的语气变得很低沉,偏偏自带一股稳重。 “与帝国同龄。” 她的目光里多了一点什么东西,静静地沉淀下来。 卡斯兰一怔,精灵在那个刹那给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纯真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成熟的大人。 “屠龙战争?”卡斯兰试探地问道。 “精灵与龙的最后一场大规模战争,”埃达淡淡道:“人类也曾作为精灵的仆从军参战。” “而战争的尾声,你们自己抵御古兽人的部分,被称为逐圣之役。” 卡斯兰恍然一震。 逐圣之役,那岂不是…… 但下一秒,埃达就甩了甩头。 “但我成年倒是很晚啦,”她的语气随即变软,回复了之前的满不在乎:“足足用了一千八百年,到第三次大陆战争前夕才成年呢。” 埃达在心底哀嚎着,叹气道: 不像长姐——那个出生三小时就成年的变态。 嗯,这段腹诽可不能让她知道。 忘掉忘掉,赶快忘掉。 卡斯兰皱起眉头。 与……远古帝国同龄? 所以,两千多岁的精灵? 即使从成年开始算起,也有三百多岁了啊。 卡斯兰静静注视着躺在地上的精灵,叹了口气:“精灵中的极境,用时间和经历堆出来的怪物啊。” “输了就是输了,”埃达无所谓地哼了一声,“再说了,在那些经验不足,只能靠反应和机智弥补劣势的人类里,你也算是很出色的了。” “只是您运气差罢了。”卡斯兰和蔼地微微一笑,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是啊,运气真差,” “先是遇到了能封闭自己意识和思想的战士,克制住我的最大优势,”埃达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道:“然后,他居然还有一副钢肋骨。” 卡斯兰哈哈大笑,笑声带动了他的肺部旧伤,老头旋即猛烈地咳嗽起来。 “与您战斗……咳咳……是我晚年的荣幸,”卡斯兰脸色痛苦,他在撕心裂肺的咳嗽中,抓起自己的戮魂枪,勉力道:“在退役之后,能与萨克埃尔的教官一战……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啊。” 埃达扯扯嘴角。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 只见卡斯兰伸出手,拾起了戮魂枪。 埃达心头一黯。 老头一声长叹,转动着手上威名赫赫的传奇反魔武装。 枪头慢慢对准了地上的精灵。 看着那漆黑狰狞的枪刃,埃达心里咯噔一声。 精灵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说啊,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懊丧,只见埃达哭丧着脸,对着戮魂枪的主人低声道:“传奇反魔武装可不能滥用对吧……” 但下一刻,卡斯兰的举动让她愣住了。 只见老头微微一笑,把枪头拄在地上,缓缓站起。 卡斯兰靠着长枪的支撑,转身踏过埃达的身边。 “我走了,埃达教官。” 他一瘸一拐地离去,回头笑眯眯地道:“您可要保重。” 埃达的表情僵住了。 “诶?”埃达捂着右肩,在痛苦的表情中露出疑惑:“你不准备杀我?” “也不准备俘虏我?” 卡斯兰呼出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 “我已经达成了目的,‘解决那个极境高手’,”酒馆老板感慨道:“而您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无法给局势带来影响,这就够了。” 埃达睁大了眼睛,然后松了一口气。 她抿了抿嘴唇,眼珠一转。 下一刻,只见这个精灵咧开嘴: “这样啊……那你的老大会同意吗?” 卡斯兰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什么? 他旋即露出笑容,无奈地道:“也是呢,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毕竟不好交差……” 卡斯兰拔出拄在地上的戮魂枪:“那我就按照您的意思……” 埃达瞬间变色。 “诶诶诶,我就随口一说……”埃达的脸在一秒内换回了哭丧模式:“你看我都这副模样了……” 卡斯兰哈哈大笑。 但几秒钟后,卡斯兰就收敛的笑容。 他的表情慢慢阴沉下来,眉毛扭曲,显得有些沉痛。 “我正在做的,本来就是不赦之事。” 卡斯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那把弯刀,眼里尽是复杂深邃的情绪,语调沉重,话语苍凉。 埃达的眼神微微一凝。 “但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见卡斯兰目光恍惚,下意识地低声道:“至少,在最后时刻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稍作弥补,安慰自己吧。” 第424章 忠心 复兴宫之前,第一道厚重斑驳的闸门处,在神经紧张的卫兵的严格检查下,一个个地将有资格与会者放行入内。 “我是埃洛斯·卡塔,是王室特许的织物专营商!我可以进去的!看!这是当年先王艾迪的签名状,下面还有米迪尔殿下的签字!” 【这、是、防、盗、章、节、、虽、然、我、知、道、防、不、住、、但、我、就、是、要、让、某、些、读、者、知、道,、你、看、的、是、盗、版,、做、的、是、小、偷、、前、面、的、章、节、、无、论、剧、情、细、节、伏、笔、、我、经、常、在、修、改、、一、直、在、改、进、、但、是、盗、版、是、永、远、看、不、到、的、哼】 “我这里也有当年闵迪思三世发送给我们家的邀请!虽然历史悠久了一点,但也就是一百五十年前哎,别动手,我自己走!自己走!” “哎!朋克!还记得我吗?我是中央警戒厅的验尸官拉赞,我们同事过半年!现在群星之厅还有位置吗?” “我在这里当值,不知道。但做宫内卫兵的表哥告诉我,巨厅已经坐满了一半了!如果你不是子爵以上的贵族,根本进不去!” “那我们只能去星聚广场挤着,听那些卫兵一层一层地传话,把大人物的决议传下来?” “得了吧,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进了群星之厅,也是坐在最底和最外一层,安安静静听那些最上面和最里面一层的大人物们讲话根本不可能插话!” “老天那是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旗!克洛玛跟卡拉比扬家的车队!快让开!得罪了他们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贵族怎么了?贵族也要遵守基本法啊不是,是遵守星辰约法啊!”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不是普通的贵族,那可都是王室敕封,私兵过千,领地辽阔,臣属无数的高等封臣……你做验尸官的,还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势水平啊,十三望族你知道吗?他们跟王室还有六豪门,那是谈笑风生……” “你怎么这么清楚?” “惭愧惭愧,我以前在东城区基森家族的庄园里,教导他们的家族三子格斗术启蒙……” 不顾周围人潮的推挤,德勒·克洛玛伯爵的骑队和图拉米·卡拉比扬伯爵的马车,堪堪在钟响第二声的半小时后,在人潮里穿梭而出,赶到复兴宫。 作为在国内仅次于王室与六大豪门,通称十三望族的十三位高等封臣之二,德勒·克洛玛与老卡拉比扬两位伯爵,仅凭单翅乌鸦和双塔长剑的纹章与旗帜,就毫不费力地穿过人群,并在人群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与守卫与宫门官恭敬的眼神中,一路驶过第一道宫墙与宫门。 “国是会议之前可没这么多人,”马车里的洛比克厅长轻轻叹息: “荒漠战争的那场国是会议,来的只有各行的行首,豪富的商人,和那些臭酸的名望学者,六大豪门在场的只有两家,十三望族只有五家。” “但足以为陛下赢得他想要的战争支持,十九家贵族不得不遵从国是会议的决议,”卡拉比扬凝重地看着车窗外,越聚越多的人群: “拒绝履行决议的几家贵族,一度被愤怒的民众围困,甚至在各行各业中吃到苦头虽然他们只是大家族的附庸,但这可不是好现象。” 泰尔斯缓缓起立,看向镜子里,那个衣饰华贵,一脸冷峻的少年贵族。 他的头发不再是乱草窝,而被整齐地修剪、梳理成朴素但顺眼的样式,显得精神而英俊。 姬妮甚至不顾他的脸色,在他的左耳别了一个会微微反光的晶石耳环。 加厚过的黑蓝色闪晶长袖外套,配着白色的里衬,用沥晶扣扣好的褶袖,以及专门加工过的流苏衬肩,让他原本瘦弱的身材显得挺拔。 他举起双手,纯白色的皮手套紧致而有光泽,举手投足间似乎更有说服力。 黑色的贵族修身长裤,配着星芒样式的皮带扣,以及将他生生垫高两寸的名贵皮靴,使得他迈起步来颇有贵族的优雅。 泰尔斯的后背绣着代表璨星家族的九芒星纹章,胸前也别着金银九芒星的别针,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女仆们为他洒了些微的男用香水,几乎微不可察,却让他的气息更加贴近上层社会。 唉,泰尔斯苦笑一声,叹出一口气:时尚的装饰,风雅的举止,既成的礼仪,限定的知识,这些都是用来隔离、分类出不同阶层身份的最佳工具这就是贵族圈了。 这该死的,万恶的文化资本。 连一旁看着的姬妮和基尔伯特,也不禁微微点头。 “差不多了。”姬妮叹出一口气,语气苦涩:“凯瑟尔陛下他希望你早点进去。” 泰尔斯知道他们的情绪有些不妥,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清空掉脑里所有的思维,跟着基尔伯特跟姬妮缓缓离开。 “我需要跟您最后确认一些事情。”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基尔伯特。 “您的姓名我是说,陛下原本计划给你改个更符合‘璨星传统’的名字,比如约翰和米迪尔,或者凯瑟尔及托蒙德毕竟泰尔斯这个名字,是下民所用的,它第一次出现在王室的家谱上……还会让有心人查到您的过往……” 泰尔斯把头转回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一边面不改色地道:“泰尔斯。” “什么?” “就叫泰尔斯。” 我不会改名。 那些过去。 我一点也不会忘记,一点也不能放弃。 泰尔斯看着一望无际的长廊,捏紧拳头,没有理会基尔伯特犹欲言又止的眼神。 “唉谨遵您的意志。”在姬妮杀人的目光下,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泰尔斯不动声色,往前走了几十步,然后停住。 他的眼前是一扇黑色的大门。 “前方就是群星之厅,您会到最里层的一个暗厢。不必紧张,到时间后,我会打开厢门,您按照先前的嘱咐做就是。”基尔伯特低着头道,但他随即看向门的一边。 中年贵族露出疑惑之色。 “埃达?这个时候你该护卫在陛下身边!” 泰尔斯向前望去,只见大门的一侧,靠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是她。 泰尔斯认出来,是昨晚那个,领着王室卫队,将他从詹恩手里救出来的斗篷女子,只见她依然斗篷罩脸,在阴沉的灯光下,不辨面目。 抱着臂的斗篷女子,离开半倚靠着的墙面。 “嘿,小子,那个戴面具的家伙,托我给你送份礼物。” 年轻好听而活泼的声音传来,那个斗篷女子的手里递出一件东西。 泰尔斯怔住了。 他接过那件东西,连对方手上过分白皙、光滑和紧致的肌肤都没有在意。 这是一个黑色的匕首鞘套,连着扣式的皮带。 它的一面刻着一行字:王者不以血脉为尊。 泰尔斯忍住下意识摸向胸口的想法,他心情复杂地,从腰带上抽出j,插入鞘套尺寸正好。 “谢谢约德尔,他还好吗?”泰尔斯平复着呼吸,把连鞘的匕首,扣上自己的腰间。 “放心,那种家伙嘛暂时死不了。”斗篷女子轻笑一声:“我很了解他。” 泰尔斯点点头,越过她,站定在大门前。 男孩看着眼前的黑色石质大门,咬紧后牙。 只要再一步。 他的身后,基尔伯特的眉头越来越紧,姬妮紧紧咬着下唇,斗篷女子则毫不在意地扭扭脖子。 泰尔斯没有回身,只是看着眼前的石灰色的地面,幽幽道: “基尔伯特,我踏出这一步,是否就不能再回头了?” 基尔伯特一怔。 但泰尔斯没打算让他回答。 男孩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不,也许,当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回头了。” “只能一直往前走下去。” 听到这里,姬妮的目光晦涩而犹豫,她伸出手,却被一边摇头着的基尔伯特拉住。 “别担心,高兴点,这可是好事呢,基尔伯特先生,姬妮女士,还有这位斗篷女士,某个好人跟我说过,” 两边的不灭灯,以及走廊两侧窗户外的阳光照耀下,泰尔斯转过头。 他伸出大拇指,灿烂地咧嘴一笑: “当成另一场游戏就好。” 三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泰尔斯就一推大门,跨了进去。 石质的大门中灌进一股冷风,前方灯光不足,似乎是无尽的黑暗。 泰尔斯的身影消失在那股黑暗中。 基尔伯特叹息着低下头,姬妮则转过头,不言不语。 只有斗篷中的女子,快乐地打了个响指:“啊哈,我喜欢这小子。” “是啊,这小子,”姬妮抬起头,苦涩而无奈地轻笑一声,脸上却满是哀伤和怜悯:“只不过是个孩子。” “怎么能承载那样的重担和……未来。” 一阵沉默。 直到一声嘶哑的嗓音突然出现:“他可以的。” 斗篷中的女子撇了撇下巴:“恢复得真快啊。” 基尔伯特和姬妮都惊讶看向身后那里,面具护卫的身影在虚空中显现。 但很奇怪的是,约德尔的身形却飘忽不定,无比模糊,像是被一层空气所制的纱巾罩住了。 “他能够承担那种责任。”身形模糊的约德尔坚定地道: “我了解他。” “他有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神,所有恶魔,乃至所有魔能师都没有的特质。” 又是一阵沉默。 基尔伯特摇摇头,轻哼一声,轻轻抬帽致敬:“恕我失陪,国是会议还有两小时该去见陛下了,姬妮女士。” 姬妮点点头,跟基尔伯特一起离开。 随着脚步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远处。 只剩面具护卫与斗篷女子。 “三根蔓蓝草剧毒的弩箭穿胸,才一个晚上,你不可能站得起来。”斗篷女子看着身形模糊的约德尔,深深叹出一口气:“你又跟那个面具交易了?” “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了!古精灵王国的崩溃,跟那个面具不无关系!而你……” “你这次又付出了什么?” 约德尔没有搭话,他只是沉默着,摸了摸脸上的紫色面具。 “无论我付出什么,”约德尔的身影渐渐消失,只余嘶哑的嗓音:“也及不上那个孩子将要付出的,万分之一。” 第425章 同行 这是一条漆黑的下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数百年前,立国未久,当“智相”哈尔瓦·卡拉比扬提出,要仿照两代帝国的首都凯旋之都的样式,越早越好地,在刚刚建都,城建未固的永星城下,开凿下水网道的时候,年老的托蒙德一世考虑了整整一天,便开始了这项当时让六大豪门叫苦连天,后世臣民则交口称颂的伟大工程。 托蒙德只有一个条件:正在修建的复兴宫地下,是下水网道的禁区。 【这、是、防、盗、章、节、、虽、然、我、知、道、防、不、住、、但、我、就、是、要、让、某、些、读、者、知、道,、你、看、的、是、盗、版,、做、的、是、小、偷、、前、面、的、章、节、、无、论、剧、情、细、节、伏、笔、、我、经、常、在、修、改、、一、直、在、改、进、、但、是、盗、版、是、永、远、看、不、到、的、哼】 也许之后很多代国王,都会欣慰于托蒙德的这个条件,因为仅仅在约翰一世时代,王都地下交错纵横的下水道,就成为了王国的非法地下世界里,最方便快捷的通勤与掩藏手段每一任王都守备官和警戒厅总长都对此无能为力。 黑暗中,两个穿着紧身衣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翻落这条下水道。 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两人缓缓起立,所站的位置和视野,刚好能掩护住彼此的死角。 问题是,在暗无天日的漆黑里,他们真的能看得清吗? “啪!啪!啪!” 鼓掌声从下水道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转向掌声传来的那个方向。 “真是艺高人胆大!” 带着远东口音的通用语,从深处的黑暗传来:“不愧是最富盛名的萨里顿兄弟!潜行到了铁蝠会最中心的区域,而他们到现在都一无所觉!” 第三个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他穿着西陆少见的东方袍服,掌声似乎颇有韵律,嗓音尖细,柔和好听。 三人对峙了几秒。 “我见过你的画像。”其中一个男人冷漠地道: “你是腾,夙夜王廷的掌印宦官。” “是前任掌印宦官。”腾发出诡异尖利的笑声,修正男人的说法: “我三年前就失业了。” 腾在心底暗暗提高警惕:在黑暗中,自己靠着“心眼”的能力才能行动自如,而对方居然如视白昼,看清了他的样貌。 “我听说,新登基的瑶王,”黑暗中看不见男人的表情,但他的声音特别凄清,令人不寒而栗:“为你开出了天价的赏格,而你只能逃来西陆,托庇在诡影之盾里。” 他身边的兄弟,惜字如金地,重复了一遍前者的重点:“天价!” 腾瞳孔一缩。卡Kа酷Ku尐裞網 该死的刺客。 “牝鸡司晨,哀哉,”腾先是露出哀伤的表情,说了句萨里顿兄弟听不懂的话,然后即刻转换成笑颜:“夙夜让一个女子来统治此乃亡国之兆啊,若你们拿了我的人头,漂洋过海,却发现夙夜已是一片火海,又找谁拿赏金呢?” “少说废话,”先开口的男人冷漠地道:“诡影之盾点亮圣约,约我们来此,影主本人呢?” 腾绽出特别友好的笑容。 他双手交握,在胸前提起,向着两人微微点头,行了一个远东的揖礼。 “区区不才,”腾抬起头,用带着远东特色的修辞,一字一顿地道:“正是诡影之盾,当代影主。” 他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深深皱眉。 沉默。 两个男人迅速而无声地交换着震惊与凝重的眼神。 一会儿之后,先开口的男人冷冷地道:“诡影之盾又换了主人,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腾很有耐心地回答。 萨里顿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自终结之战以来最可怕的杀手组织,正掌握在这个初来乍到的远东人手里? “乌衣卫把你的必杀级别提高到‘子’,”先开口的男人缓缓道:“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乌衣卫”三个字,腾小心翼翼地掩盖住眼里的仇恨和怒火。 “唉,蔺指挥使真是看得起我可惜,他永远也娶不到心爱的女人了,”腾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也要相应地,在诡影之盾,把瑶王的必杀级别提高到‘s’才行。” 腾毫不在意地议论着夙夜王朝当权的大人物,但眼前的两个男人似乎连一点兴趣也不看。 “为什么选在永星城?”先开口的男人问:“星辰跟夙夜是盟友。瑶王登基未久,艾迪二世还有莫拉特,都会很乐意逮住你,作为她的登基礼物。” 真敏锐,直接问到了事情的关键。 腾轻嗤一声: “相信我,星辰王国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腾阴险地笑着,道:“当然,莫拉特的走狗们鼻子很灵,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而且,因为某个原因,血瓶帮跟我们的关系很差……” “所以只好委屈二位,在地下与我见面了。” 两个男人听出了腾话里的意思,对视一眼,瞬间交换了无数讯息。 “果然,你到哪里都不会安分,”先开口的男人轻哼一声:“在东陆祸国害民,来了西陆也想煽风点火。卡Kа酷Ku尐裞網” “过誉了,”腾轻笑一声: “请问您是大萨里顿,还是小萨里顿?” “巴安奈特。”先开口的男人道。 腾又是一声长笑:“喔,原来您就是声名在外的‘飞蝗刀锋’!那另一位一定是大萨里顿,‘血色咏叹’洛尔丹了?您之前在诺顿公国的出手……” “你知道吗,废话连篇的阴阳人,”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真的很想砍下你的头,去换赏金。” 腾顿时一滞。 惜字如金的大萨里顿,洛尔丹,冷冷接过他弟弟的话:“说正题。” 腾的表情先是微不可察地一冷,然后马上换回笑脸:“诡影之盾,想和贵家族合作一笔大生意。” 小萨里顿直接摇头否决: “你们占有绝大部分的市场与客源,而我们专接冷清艰难的大生意这是在两败俱伤之后,第二十八代萨里顿与第三代影主,在冥夜神像前,定下的《刺客圣约》,不容违悖。” 大萨里顿沉默地补充道:“刀与影,莫相侵(shad _ and _ bde,_ nne _ sses _ the _ bunday .)。” 腾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们远东人不信神,何况是那个消失了无数年的冥夜!” 他低下头,狡黠地道:“而时至今日,既然第七十三代影主是位远东人,那刺客圣约也不妨变通一二。” “远东人?”小萨里顿不屑地轻嗤一声:“在远古帝国的时代,你们只是奴隶。” 而腾眼色一冷,低沉地道:“但帝国从未征服过远东,无论经历多少次围攻,麒麟圣城至今矗立远古帝国能贬作奴隶的只有战俘而已。” “够了。”大萨里顿打断了两人:“若无他事,后会有期。” “等等!”腾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兄弟两人。 腾深深叹了口气。 “萨里顿家族,源自帝国时代之前,炼金之塔里,战斗法师的‘破法者’一脉。” 他的声音悠扬地传布在下水道,仿佛在给学生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萨里顿兄弟同时变色! 用心眼感受着兄弟俩剧变的脸色,腾轻笑起来: “千多年前,远东虽然屡受远古帝国的侵攻蹂躏,苦不堪言,但若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远东虽然王朝轮换,但文明从未间断。光是夙夜王朝里,辰氏王族的兴亡阁,古史记录就汗牛充栋……比如萨里顿家族的详略。” “所以呢?”小萨里顿冷冷地道:“你打算用书本来压死我们吗?” 腾在心底轻轻点头:看来抓到了重点。 他缓步上前: “在帝国时代,你们以‘法师噩梦’、‘不畏魔法的刺杀者’而闻名,是少数能突破宫廷法师们层层防卫,直击目标的刺客家族,所以才有‘刺客之花’的凶名。” 腾又走了两步,“啧啧”两声,似乎在赞叹:“你们曾经那样威名远播,闻者不寒而栗,听者动魄惊心,你们甚至接过横跨大陆的生意:晨曦王朝著名的‘哀君’便是死在你们的刀下。” “你们的族语是什么来着?”腾挠了挠脑袋,随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哦,对了!” “魔若破,命即殁。( death _ alls _ hen _ agi _ falls .)” 但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摇晃着脑袋,深深蹙眉,脸露痛苦,话锋也随之一转: “可惜啊……灾祸出世了。” 小萨里顿轻轻捏拳。 “三大魔法塔相继毁灭,法师们零落一片,传承断绝。” 腾摇头晃脑地,一边漫步一边道: “而终结之战后,魔法更是被严令禁止,区区数十年,当最后一个法师,在严密的看护下死去,魔法便彻底灭绝。” 大萨里顿的瞳孔开始慢慢缩进。 腾继续叹息道:“从此啊,贵族的座上宾里不再有法师,王族的基本课程中也不再有魔法,军队里的法师编制消失无影,大人物们,也不再有以魔法为前提的,有效的反刺杀和反潜藏手段。” “于是刺杀的难度大大下降,刺客的条件大幅放低,连不谙魔法者,若出其不意,也能做到成功的暗杀。” 大萨里顿微微皱眉。 “所以终结之战以来,各色不同的刺客杀手层出不穷,连最业余者的人,只须不要命,兼且手里有把刀,都敢去做杀手,喔我们诡影之盾也由此崛起,囊括了大部分的刺杀生意。” 小萨里顿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的哥哥,然而大萨里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腾。 “可怜的萨里顿家啊,多了我们,多了其他形形色色的刺客杀手,能接的生意越来越少反正法师都没了,既然能以低廉的成本刺杀对象,还为何要高价雇用刺客之花呢?” 腾转过身,嬉笑着: “也是,当龙群消失之后,屠龙之术又有什么用呢?” 萨里顿兄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惜啊,数百年的时间里,萨里顿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人数越来越少,技艺也越来越荒。” 腾长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悲天悯人的神色:“也难怪,没有生意,就没有钱……而没有钱,就没有传承嘛。” “于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刺客之花,到了这一代,还能执刀的刺客,”腾抬起眼,看向洛尔丹和巴安奈特: “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腾轻笑一声,摇摇头:“两个人的家族,啧啧。” 萨里顿兄弟久久没有反应。 但腾知道,他已经达到了目标。 “不知道以贤昆仲的年纪,还能执刀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腾用着远东特色的称谓,啧啧摇头:“当我回顾史书,看完一世王朝,一代家族的兴盛与消亡,总是感慨不已。” 腾的眼里露出神秘的色彩:“好戏连台,却到了落幕时分,风景无限,可偏偏夕阳已至,这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久久的沉默。 “萨里顿家的传承,不必你多嘴。” 小萨里顿,巴安奈特按捺不住,果断出言,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怒意:“我们每一代都有最出色的刺客种子,都能在未来,绽放为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巴安奈特紧紧捏拳,眼中如有火焰燃烧。 萨里顿,不会亡在我们这一代。 绝对不会。 绝对。 看着弟弟的模样,洛尔丹轻轻眯起眼睛。 “当然,以贤昆仲如此出色,我相信你们的下一代,也必是最耀眼的刺客之花。” 腾微笑着点头:“你们的‘破法者’技艺用不上了,但论起刺杀所用的刀法,依旧是举世最强,所以我们的《刺客圣约》,才会让你们负责最高端的大生意。” “但是啊,”腾的话随之转折,语气古怪: “如果买家们不像我这么喜欢读史书,不知道萨里顿的威名,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腾晃晃脑袋,惋惜也似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还记得萨里顿,有多少人在有需要的时候,还会想起最可靠的刺客之花,将买命钱交到你们的手里呢?” 小萨里顿轻轻呼出一口气,大萨里顿依旧一动不动。 腾一拍脑袋,转身道: “所以,我在想啊。“ “一次举世闻名的刺杀……” “一次亘古未有的出手……” “一次震惊世界的行动……” 小萨里顿的呼吸渐渐加重,大萨里顿的眉头越皱越紧。 腾缓缓走近,话语里充满了蛊惑: “会否为萨里顿的不世名声,锦上添花……” “使刺客之花的赫赫声威,重震于世呢?” 腾哈哈一笑: “是时候该提醒一下,世上那些因为魔法灭绝,而安份得太久,以至于不长眼的买家了。” 刺客兄弟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身上。 腾轻轻拍了一下手,眼中深邃无比:“究竟谁,才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刺客?最可怕的杀手?” “最重要的是,提醒他们,”腾眼中精光暴闪,语气幽然,给眼前的刺客兄弟,加上最后一剂猛药: “历史最久远,传承最精深,世上最可怕的刺客家族……” “不但仍未灭绝。” “且必将再起。” “兴盛如昔。” 萨里顿兄弟的呼吸紊乱起来。 腾松下严肃的神情,开眼一笑: “想必到了那时,萨里顿家族的生意,也会门庭若市,顾客盈栏吧?” 他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兄弟 沉默。 比任何时候更久的沉默。 在这段长久的沉默里,洛尔丹与巴安奈特对视了无数眼,交换了无数的信息。 直到最后,兄弟二人终于错开了眼神。 小萨里顿转向一脸期待的腾。 带着萨里顿千年的尊严,和再起的希望,“飞蝗刀锋”向前一步。 “最好是门不错的生意。” 巴安奈特冷冷地道。 腾从鼻子里舒爽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刚刚吸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香气。 他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掌声不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保证,绝对是门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萨里顿兄弟的眼中,只见笑够了的腾,慢慢摊开双手,目露凶光: “大得你们不敢想象。”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保证,绝对是门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萨里顿兄弟的眼中,只见笑够了的腾,慢慢摊开双手,目露凶光: “大得你们不敢想象。” 第426章 老了 泰尔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卡Kа酷Ku尐裞網 永远隐藏暗中,出手必杀的约德尔…… 被俘虏了? 钎子身后的诡影之盾们燃起两只火把,把这个小小走廊照得亮堂起来。 尽管无法透过面具看见表情,但约德尔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承受着四肢四个方向的拉力,他的身影几度变淡,试图进入阴影之径,但在锁链的力度下,他的意图屡次失败,被迫显形。 “潜伏,挑拨,渔利,你在这下面还真是度过了一段开心时光,亲爱的同行。” 钎子似乎松了一口气,他露出略有狰狞的笑容,看着用锁链邀请来的面具客人:“也许你还挺惋惜,我们没遂了你的愿,在蹊跷的挑拨下,跟灾祸之剑厮杀至死?” 阴暗沉闷的黑牢里,约德尔没有回答,他的暗紫色面具正对着至少五步之外的钎子。 他的沉默让钎子也微微蹙眉。 糟糕。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咬紧牙齿,膝盖微弯,手上的银钻长剑抬高到与视线平齐。 北地军用剑术里的双手剑式不多,大部分是在盾牌破碎之后,迫不得已的绝地反击。 但是现在…… 他双手执剑,看向最近的锁链驭使者。 只要逼退其中一个。 泰尔斯呼唤着漫上双足的狱河之罪,准备发力。 “啊,不不不。” 眼尖的钎子没有放过这一幕,他挑起眉毛,和蔼可亲地对泰尔斯举起食指,左右微晃。 “如果是我就不会那么做,”钎子摇摇头,笑容依旧礼貌有度: “尊敬的殿下。” 说话间,他手上的锥子轻轻推出,虚指面前的约德尔咽喉。 这个动作让心内焦急的泰尔斯生生止步! “毕竟,你可是贵重之躯。” 钎子摇了摇手上的武器,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些,言语间意有所指。 “万一有所损伤,我可负担不起。” 可恶。 看着钎子志得意满而成竹在胸的笑容,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放下半空中的长剑,不得已放弃了突击解围的意图。 他尽力摒除不冷静的想法,死命想着为约德尔解困的办法。 约德尔再次挣扎了一下右臂,无上之剑的剑尖刺入锁链上的其中一个链环,但执链的刺客立刻反向用力,角度刁钻,粉碎面具护卫的意图。 “你说了那么多废话,”泰尔斯看着与四个人抗争着的约德尔,深感棘手: “就是为了引他出来?” 钎子啧声摇头。 “不全是废话,殿下,”刺客首领鞠了一躬,礼貌如初,但泰尔斯已经感觉不到他刚刚话语里的恭谨: “请相信我的诚意。” 仿佛这一刻起,他已经掌握了棋盘上将军的最后一步。 冷静,泰尔斯。 冷静。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在地狱感官里死命聆听着钎子的方向。 四个与约德尔角力的人,呼吸不稳,持续消耗。 两个在钎子身后的刺客,默默修整,正在回复。 钎子本人的左臂依旧在微微颤抖,看来他与约德尔短兵相接后并非毫无损伤。 但是…… 泰尔斯忧心地看着钎子身后的黑暗:那里还有复数的呼吸传来。 最大的倚仗突然失去,而自己又做不到以一敌多,拯救人质。 怎么办? 怎么才能…… 他看着艰难受困的约德尔,摩挲着瑞奇的银钻长剑,感受着它几乎完美的平衡手感,却心知自己正处在最不平衡的局势里。 钎子似乎完全从突然的袭击中恢复过来了,他向旁边跨了几步,打量着被死死束缚的约德尔,啧啧有声。 “六年前,我的两组人手接受了瓦尔·亚伦德的委托,南下多年未敢踏足的星辰内陆。” 他轻叹一声,望着约德尔的眼睛微微眯起。 “最终,在一场失败的马车刺杀,以及随之而来的秘科围剿后,只有两个放哨的活着回来。” 听见这句话,泰尔斯微微一愣。 六年前。 瓦尔·亚伦德。卡Kа酷Ku尐裞網 马车刺杀…… 那岂不是…… 只见钎子冷哼一声,手上的锥子虚划过约德尔的面具: “真巧啊,在他们的描述里,也出现一个类似的面具呢。” “那么……你是谁?” 约德尔依旧不言不语,但泰尔斯却看见,扣住约德尔手臂的锁链刺钩已经渗出点点鲜血,后者的挣扎也越来越小。 但面具护卫却对他微微摇头。 “嗯,”半天没有得到目标回应的钎子翘了翘嘴角: “看得出来,你不是雄辩家。” 可恶! 泰尔斯的呼吸越来越急,手中长剑几度抬起。 约德尔依旧不言不语,仿佛有某人用铁烙住了他的嘴。 昏暗的火光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暗紫色面具显得朴素而单调。 刺客首领终于放弃了跟面具怪客沟通的努力。 也许……是个哑巴也说不定呢。 “现在,影响我们交流的不定因素已经解决了,”钎子缓缓扭头,突然看向泰尔斯: “您能跟我们来了吗,殿下?” 他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笑容,站在斗篷覆面的刺客群中,站在无法穿透的黑暗前,对着泰尔斯远远伸出手。 但王子只感到一阵脊背冰寒。 “我们能合得来,且会合作得很好。” 望着他的手掌,泰尔斯的眉毛紧得不能再紧,一口牙齿都快要咬碎了。 他双手一摆,长剑划出一个弧度,习惯着这把武器的特性。 “埋伏我的护卫,这可不是合作的好兆头。” 钎子放下手掌,笑道:“我想也是,毕竟,他对我挥剑时可是毫不犹豫。” 泰尔斯一时语塞。 他转换了一下态度,冷冷地道:“听着,钎子,如果你还想活着出去……” 王子说到这里,却生硬地住口,把剩下的“秘科已经包围了这里”死死掐断在嘴边。 不。 在钎子面前确认这个消息,只会让他更加孤注一掷,更在意手中的人质和筹码。 怎么办? 泰尔斯看向约德尔,却只能在他的镜孔中看见一片倒影。 “关于你说的事,我们可以讨论,”泰尔斯硬着头皮道:“但作为谈判的第一步,我更愿意看到我的护卫健康安全。” 钎子又细细地盯了他半天,随即笑了,笑得很开心。 随着他的笑容,手执锁链的刺客们把约德尔束缚得更紧。 面具护卫颤抖了一下,再次对泰尔斯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方法能保证他的安全,殿下。” 也许厌倦了泰尔斯的话,钎子的笑容有些寒冷。 钎子把眼睛眯成细缝,微微侧头: “而您已经知道了。” 泰尔斯攥紧了手上的剑柄。 该死! 油盐不进,滑不溜手的家伙,合作、谈判、利益,没一样东西能稍微吸引他的注意。 他只想要我! 我! 钎子牢牢盯了泰尔斯很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事实上,我从拉塞尔男爵那儿,而他从查曼王那儿听说了你的很多事情,包括您的性格。” 再次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突然心生不妙之感。 钎子笑着向前一步,看了看约德尔,又看了看泰尔斯。 “比如您既宅心仁厚,又果决勇毅。” 钎子脸色微动,轻轻地举起锥子:“但我一直很奇怪,这两种特点,要怎么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那么,我们今天有机会来验证一下了。” 在泰尔斯难看的脸色前,钎子轻轻地把锥子的尖端扣上面具护卫的颈间,咧嘴而笑。 约德尔依旧一动不动,两只手臂鲜血淋漓。 拉紧他四肢的刺客们越发用力。 “这是什么意思?”泰尔斯脸色苍白,语速加快 “如我所言,我是个生意人。卡Kа酷Ku尐裞網” 钎子貌似无奈地摊了摊左手,右手上的锥子却倏然扣紧约德尔的咽喉! 让泰尔斯不禁握拳。 “交易从来都是两厢情愿,因此,我希望看到你安安静静、心甘情愿地跟我们走不惹麻烦,不捅漏子,不耍花样,要知道,我们对您的棘手程度可是深有感触。” 钎子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对着不言不语的约德尔示意了一下。 “选择吧,殿下,”钎子笑脸盈盈,目中却寒光闪现: “您是要王者的仁厚,还是王者的果决?” 仁厚…… 泰尔斯脸色发白地望了无力动弹的约德尔一眼。 还是果决? 他的目光掠过钎子逼在面具护卫咽喉上的锥子。 该死! 在昏暗的火光里,约德尔再次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苦涩地看着他。 可恶。 不。 泰尔斯轻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愤懑。 冷静。 冷静,泰尔斯。 冷静!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目光相继掠过每一个诡影刺客。 他们想要我。 泰尔斯下意识地在心底里重复着。 想要我。 我! 几分钟后,星辰王子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笑得格外自信。 钎子看着这个模样的王子,寻思着要不要动动手上的锥子,再催促一下他。 “跟你走,这当然没问题,但我有个问题。” 钎子扬扬眉毛,表示乐意倾听。 只见泰尔斯沉声道:“你们并不在乎我,对么?” 什么? 钎子略略愕然。 “无论你们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财富,秘密,筹码,权力,人质还是护身符……都别忘了,我首先是星辰王国的继承人。” 泰尔斯撇过眼神,用他能想到的最冷漠与疏离的态度发声: “诡影之盾,你们不妨把国王的态度与观感考虑进去假设你今天之后依然在那个位置上,对着你的手下发号施令,钎子,那来猜猜看,今天过后,相比起伦巴,相比起我的父亲,未来的泰尔斯一世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钎子的表情微微一变,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呼。 王子冷冷地举起长剑,直指钎子! “我今后在位的数十年里,整个星辰王国又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你们真的看重我,那就不会用一个护卫的性命来威胁我,”态度强硬的泰尔斯寒声道:“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也许因为你不在乎。” 钎子微微眯眼:“殿下,我们……” 但泰尔斯极快地出言,打断了他。 只听王子冷静而稳重地道: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也许你们根本不怕杀了他,不怕惹怒我,不怕可能带来的后果。”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钎子的眉头越发紧皱。 泰尔斯远远地看着狼狈至极的约德尔。 脑海中却浮现出小的时候,他抱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自己,在永星城的屋顶街巷、哨塔城墙上穿梭而过的情景。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也许,为我效忠,跟我合作本就是谎言,”泰尔斯冷笑着道:“因为你们一开始打着好听的旗号来找我的时候,就根本不打算让我上位,不想让我加冕,成为国王来找你们麻烦,对么?” “也许,你们在带走我,利用完我之后,原本就打算杀了我。” 听着泰尔斯的话,钎子的脸色越发难看。 那个瞬间,约德尔的面具微微一动,镜孔上闪过反射的火光。 “这样看来,我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泰尔斯咬牙举起长剑: “一旦你们杀了他,就证明了你们的态度。” “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我的王位,我唯有誓死一战,血尽方休。” 他坚毅而冷酷地望着每一个刺客: “对么?” 黑牢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打斗声。卡Kа酷Ku尐裞網 约德尔再次挣扎了一下,但钎子的锥子上抵,让他无法再动。 钎子死死盯着泰尔斯。 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几秒钟过去了,钎子最终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殿下,我们本不必闹得如此僵……” 可泰尔斯又打断了他。 “但你们有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前一刻还满面视死如归的星辰王子,现在却露出了笑容:“刚刚只是一种假设,钎子,一种一旦你杀了他的假设。” 钎子再度蹙眉。 “可我猜你不是那种甘心在腾的老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钎子,所以,要证明你们的诚意,证明你们对我有用,而我也不必背水一战的话,那不妨从现在开始。” 钎子死死盯着他,表情凝固。 泰尔斯收敛了方才咄咄逼人的神情,认真地举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方法能确保你们的未来。” 泰尔斯垂下剑锋,对着约德尔伸出手掌,目光不离钎子: “而你已经知道了,钎子。” 听着王子回敬给他的台词,钎子也不得不皱起眉头。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他。 约德尔的面具依旧灰暗沉重,仅有的镜孔反射着微弱的火光。 钎子的脸容扭曲起来。 “选择吧,钎子。” 此时的泰尔斯双目炯炯有神,刻意沉声道:“你的面前也有两条路。” 他弯起嘴角,左手轻轻拂过银钻长剑的剑脊,下巴对被束缚的约德尔努了努。 “你是要王者的宽容……” 泰尔斯束起手指,云淡风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还是要王者的性命?” 那一刻,钎子脸色铁青。 黑牢里沉寂得可怕,似乎远处的人们都被隔开了。 连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的战斗声也久未传来。 星辰王子与刺客首领的目光在火光里数次交汇。 面具护卫缓缓低下头,纹丝不动。 终于,钎子的脸色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彻彻底底地松了下来。 他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甘的笑容。 “您名不虚传,殿下。” 钎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撤下了顶在约德尔咽喉上的尖锥,离开了面具护卫的身旁。 那一刻,死死抓着长剑的泰尔斯终于在心底里舒出一口气。 只听钎子收起武器,搓着下巴,语带深意地道:“把我们双方同时逼到绝境,把选择的困境丢回给我,逼得我不得不束手后退。” “谁教你的你这些?热血无脑的北地人?” 泰尔斯轻笑了一下。 “我父亲。” 他垂下长剑,略略走神,思绪回到曾经的过往: “六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手段,消弭了一场星辰与龙的血仇战争。” 钎子点了点头。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汗毛一竖! 他的地狱感官瞬间感到了异样。 有人! 那个瞬间,算是身经百险的王子下意识地扭身回头,挥动长剑! 狱河之罪激涌而来,漫上大脑,仿佛顷刻间放慢了时间。 “呼!” 衣袖破空的风声中,泰尔斯又惊又怒地看清了偷袭者的身形。 刺客。 那被拉长的一秒里,泰尔斯震惊地看清了局势: 足足三个诡影之盾装束的刺客,在他的左后、右后两个方向,或手戴拳套,或手持钝器,急袭而来! 而另一边,钎子带着满意的笑容,从嘴边把一枚样式奇特的无声骨哨收回怀中。 这是…… 声东击西。 他们要活捉我根本就没准备…… 跟我谈判。 泰尔斯心中下意识地道。 糟糕。 狱河之罪极速涌上,充盈他的双手双腿,带着他的长剑突破平素的速度,劈向左后方的偷袭者。 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泰尔斯根本无力顾及另外两人。 不。 不! 糟糕。 来不及了。 那一秒里,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又学了一课。 别跟刺客…… 讲道理。 他的狱河之罪到达极限,从大脑回退,时间仿佛恢复了正常。 但泰尔斯预想中的昏昏倒地却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 “嗤!” 一道单调干脆的金属入肉声,突兀响起! 泰尔斯一惊。 只见一柄兵刃破空而来,飞向他没防住的那两名刺客! 两名刺客如同被高速飞驰的战马正面撞中一般,在空中浑身一颤,生生一顿! “砰!” 两人反向飞出,一前一后叠着撞上墙壁。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两名刺客:他们像肉串一样,被破空而来的武器一柄穿胸而过的普通长剑,一前一后,钉死在墙壁上。 唯余抽搐。 钎子和他的同伴们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怔着看着这柄如同从天而降,标枪般电射而来的长剑,在墙壁上兀自抖动不休。 “踏!踏!踏!” 泰尔斯来不及多想,一个陌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王子堪堪回过头,只能看见陌生的身影猿臂一舒,准确无误地扼住了第三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似乎不敢相信,还挣扎着想要反击,但他的对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斜对着旁边的墙壁就是一掼!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陌生的身影收回手臂,紧紧扼住刺客,对着墙壁又是一撞! “咚!” 第二声闷响。 刺客的对手第二度拉回手臂上的刺客,对着墙壁最后一次撞击! “喀拉!” 只听一声奇怪的、不祥的脆响传来。 下一秒,那个刺客软软地从对手的臂膀上滑落,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空气恢复了平静。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周围:两名刺客被钉在墙壁上,痛苦呻吟,眼见不治,还有一人软倒在地,无声无息。 从长剑电射而来,到最后一名刺客倒地,不过一秒多一些的时间。 准备偷袭他的三名刺客已经齐齐殒命。 这是…… “真的……生疏了啊。”新来的人影走到泰尔斯身边,死命甩着左手,口齿不清地抱怨道。 王子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个人。 钎子和诡影刺客们同样难掩惊怒地看着他。 这位不速之客。 幽幽的火光下,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一个很特别的男人。 他的身上套着雇佣兵特有的、微有磨破的轻便皮甲,却装备着足足八九把武器: 右手抓着一长一重两把十字剑,背后绑挂着略见陈旧的单手斧和一袋弩箭,左腿挂着一柄上好弦的步兵弩,右腿束着一把无鞘马刀,腰后别着一柄带着血迹的榔头锤,腰侧绑着磕破了一角的直刃军刀。 就连嘴里,也咬着一把小臂长的短剑。 就像个……人形武器库。 泰尔斯呆呆地想。 穿着像雇佣兵,是灾祸之剑的人? 不。 不太像。 这个男人年纪不小,也并不整洁。 事实上,他一头乱发过耳,仅用一根肮脏的细绳绑在脑后,整个人形容邋遢,鼻青脸肿,右额少了一块头皮,左眼还带着黑框似的淤血,浑身上下除了那副皮甲尚算崭新之外,都是破破烂烂的衣物,有些地方还可见到清楚的血迹和伤口,从划伤到淤青,门门总总,类别不一。 乍一眼看去,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就像刚刚从被绑在马后,在沙地里拖了一圈回来似的。 但特别的,是他的下巴。 尽管他显得肮脏邋遢,还有些毛发旺盛,但这个男人却把下巴的胡子剃得干干净净,仅留下一片青色,跟上半张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等,胡子? 泰尔斯突然一个激灵。 他看向这个男人的额头,顿时生生一震! 果不其然。 那里是一个狰狞而可怕的血色烙印。 一个古帝国字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身侧的这个男人,看着他从嘴里取下短剑,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拱了拱背部,摆了摆上臂。 就像久未出闸的战马,活动着关节。 是他。 泰尔斯呆呆地想。 虽然剃了胡子一时认不出来,但是…… 是他。 “动作很漂亮。” 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表情平淡地站在泰尔斯的身侧。 他带着黑眼眶的左眼微微眯起,扫视着眼前的诡影刺客们,用特有的枯燥嗓音,冷冷地对王子道: “走神很愚蠢。” 周围又沉默了一阵。 那一刻,泰尔斯瞠目结舌地看着换了一套形容和装备的萨克埃尔。 另一边,钎子也难以置信地望着倒毙的手下。 就连被死死困住的约德尔也微微一颤。 “你又是什么来头?” 钎子收起震惊,打起万分警惕,浑身绷紧地望着萨克埃尔,示意刺客们把约德尔困得更紧一些。 这个男人……给他很不好的感觉。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似乎没兴趣理他,只是盯着被俘虏的约德尔,缓缓摇头。 “我们的哨戒呢?”钎子审视着这位新来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萨克埃尔轻轻蹙眉。 哨戒? “没遇到。”萨克埃尔摇头喃喃道。 嗯,来的路上,除了一些躲在黑暗里的瞎子萨克埃尔想了想似乎没遇到过正常的哨戒。 比如…… 冰川哨望那种难缠的角色。 想起不愉快的过去,萨克埃尔就狠狠皱起眉头。 他的身边,泰尔斯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你,你还活着?” 泰尔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下打量着萨克埃尔,僵硬而笨拙地问道。 “嗯。” 萨克埃尔依旧眼神缥缈,似乎注意力不看,像一个困顿的病人一样哼了一声,以示回答。 泰尔斯讶异地眨了眨眼:“那些敌人呢?” 那些……围攻你的人呢? 萨克埃尔搓了搓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光源。 “跑了。”他沉闷地回答。 星辰王子不解地转转眼珠:“跑了?” “他们就这么跑了?” 怎么可能? 整整十八名灾祸之剑就这么……放过你了? 泰尔斯无法理解。 萨克埃尔拉了拉自己的雇佣兵皮甲,极度不适地晃了晃肩膀。 没错,跑了。 出狱的刑罚骑士默默回想着刚刚的战斗: 那些贩剑的,他们跑了跑了多少个来着? 萨克埃尔挠了挠头。 两个,还是三个?也许是四个? 唉,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萨克埃尔不爽地吐了一口气,痛苦地捶了捶额头,悲哀地觉得: 他大概是……老了吧。 第427章 僵局 萨克埃尔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场中的局势,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钎子眉头深锁,刺客们目光不定,约德尔依旧沉默以对。 但对于泰尔斯而言,这不吝于今天遇到的最大惊喜。 “萨克埃尔,额,先生,”泰尔斯忍受着萨克埃尔身上传来的阵阵血腥和异味,顾不上对方现在是什么状态:“你明白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吗?他们是……” “啊。” 萨克埃尔轻哼一声,晃了晃脑袋,把注意力从自己被磕痛的左手转移到眼前的人身上。 “诡影之盾,”刑罚骑士一字一顿地道,语气阴沉: “真是难忘啊。” 在萨克埃尔晃头的瞬间,他的额发散到两边,钎子终于看清了对方额头上的烙印。 那一刻,钎子的表情变得无比难看。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了。 “糟糕。” 刺客首领喃喃道,示意着属下们缓缓后退,连带着约德尔也被他们的锁链束缚着移步。 想起对方曾经的身份与盛名,钎子越发紧张警惕。 运气真不好。 他暗暗瞥了泰尔斯一眼。 而相比之下,泰尔斯却精神一振,庆幸着这一刻的好运:“那你……” 可是萨克埃尔却紧接着狠狠抖了一下! 他像是经受折磨一样,猛地低头,表情痛苦地捂住脸,浑身颤抖。 “啊啊够了!” 只见萨克埃尔狰狞地看着身侧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语气不佳:“我知道该怎么做!” 泰尔斯吓了一跳。 刑罚骑士急急喘息着,煞有介事地看着那个角落。 好像那里真的有某个人。 在跟他对话。 “我会试着……小心一些,珍惜我有限的出狱时间……他妈的真饿。”萨克埃尔捂着额头的手背青筋隐现,他咬牙切齿,跟不存在的人沟通着。 看着突然表现异常的萨克埃尔,泰尔斯心底一沉,下意识地退开一小步,但又生生站住。 不。 他不能退后。 约德尔还身处险境。 泰尔斯又望了望远处的约德尔,他依然把无上之剑抓在手里,四肢挣扎,未曾屈服。 奇怪的是,他却对着泰尔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观察着这一切的钎子眉心一颤,若有所思。 “你还好吗?又是另一个世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身边的长脸男人。 萨克埃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脸色由青转红,恢复正常。 “不碍事,”刑罚骑士紧闭双目,用手掌狠狠推着自己的脑门,每说一句话,就重重抽搐一下: “就像过去的训练一样,当你努力抵挡着托尼的进攻,可恶的教官还在你耳边大喊大叫,好像你还不够手忙脚乱似的……” 不碍事? 泰尔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把心底里的话语压下。 他这个状态…… 能行吗? 但他又看了约德尔一眼,努力甩掉犹豫与恐惧。卡Kа酷Ku尐裞網 他没有选择。 “那好,你能否……” 泰尔斯再次进入地狱感官,试图从对方的阵型里找出破绽。 王子定定地看着约德尔: “救他?” 萨克埃尔的呼吸渐渐平稳,他睁开眼,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伤口看向前方。 他的目光掠过刺客们,掠过被俘的约德尔。 “杀人很简单。但救人?这是另一件事情了。”刑罚骑士似乎刚刚从不清醒的状态中恢复,话语带着断续的喘息。 泰尔斯眼神一黯。 钎子重新掣出手上的锥子和匕首,目中精光闪现,未知所思所想。 “而且他们人很多,小子。”萨克埃尔皱眉。 他低头看向泰尔斯,冷冷道: “一旦打起来,我没法保护你。” 锁链中的约德尔猛地一颤,坚决地摇了摇头。 泰尔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容。 “不必顾忌我,萨克埃尔先生,”泰尔斯目光坚毅,对着刺客们举起武器,“你只需救下他就好。” “我能保护自己。”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手里的剑不再那么沉重。 萨克埃尔微微眯眼。 “殿下!” 另一边的钎子突然高声开口: “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他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我相信,我们可以谈判解决。” 泰尔斯轻嗤一声。 “难道我们不是正在谈判么,”王子后撤一步,甩开瑞奇的长剑,拉好铁躯式,冷冷道: “用剑,而非用嘴。” 钎子面色一沉。 萨克埃尔沉默着,看了看泰尔斯,又看了看约德尔。 “他对你有多重要?” 刑罚骑士淡淡问道:“值得你丢掉自己的性命?” 泰尔斯勾起嘴角。 “萨克埃尔。” “你的卫队兄弟,对你有多重要?”王子笑道。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瞬。 他脸上的烙印在阑珊火光中微微一颤。 “别死了,”刑罚骑士望着眼前的敌人,冷冷地把左手的短剑重新咬在嘴里,含混道: “不知姓名的殿下。” 那个瞬间,钎子脸色大变! 他的“不”字刚刚出口,萨克埃尔就人影一闪,欺身而上! 烈烈风声中,他直取束缚着约德尔的四人! 挂着满身武器的萨克埃尔速度不快,但那一刻的气势和迅捷依然不容小觑。 早有准备的诡影刺客们反应极快,黑暗中立刻跃出四五道身影,截向长脸的男人。 那一刻,泰尔斯在地狱感官里清楚地看见,萨克埃尔的体内散发出零零散散的橙红色光芒。 相比起阿拉卡、索尼娅和尼寇莱那连成一片,覆盖全身的澎湃力量,眼前这个男人的终结之力居然显得断断续续,东西零落,就像沙漠里吝啬的雨水一样,这里一点,那里一滴。卡Kа酷Ku尐裞網 毫无章法。 但泰尔斯随即念头一变。 不。 并不是毫无章法。 泰尔斯看着那些橙红色的光芒改变了轨迹,心中一动 首先,聚集在腰部和左手。 “嗤!” 一道风声破空而来! 只见萨克埃尔刚刚踏出一步,就未卜先知一般侧过身,险险避开一道掠过鼻子的弩箭。 他左手一扬,背上的飞斧脱手而出,射向左上方的天花板。 “唰!” 一声闷哼,一个抓着弩弓的刺客从黑暗中扑通倒地。 第一个。 准头差的废物。 萨克埃尔默默数着。 刑罚骑士去势一阻,三名刺客已经赶上前来,他们欺到萨克埃尔身侧,左一右二,兵刃出手! 第四名刺客则迎头而上,右手夹着四把无柄匕首! 看见萨克埃尔被四人围攻,旁观着的泰尔斯呼吸一紧。 视野里,橙红光芒时明时暗,断断续续地漫上刑罚骑士的小腿、右手、背脊…… 那个瞬间,萨克埃尔不慌不忙地脚步一顿,重重踏地! 只见他一个灵活的旋身,与左右两侧的敌人交错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以为自己看见了只身撞入敌阵的王国之怒。 但刑罚骑士既没有怒火满溢地冲锋,也没有不惜一切地突破。 更没有拼着流血,以伤换命。 中年的男人猛地一晃肩膀,背上的箭袋和右手的两把剑瞬间飞出! 箭袋飞向正面而来的敌人,长剑射向右侧的两名刺客! “嗤!” 一声轻响,箭袋撞上飞来的匕首,撕裂破碎,一捆弩箭在空中散开。 “咚!叮!” 两把剑刃刺入地面,恰到好处地拦在右侧两名刺客的突进路径上,逼得他们不得不调整身姿,或跨步跃过。 三名刺客稍顿的瞬间,萨克埃尔对仅剩的人出手了。 只见刑罚骑士一个奇异的旋身,角度刁钻地欺进左侧刺客的怀里,准确地把住对方握着匕首的手臂! 萨克埃尔犹如拥抱情人一样,头颅靠向对方的颈部,嘴里咬着的短剑微微一颤。 “噗!” 刺客痛苦地呻吟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嘴里的短剑划开了自己的咽喉。 第二个。 慢半拍的蠢材。 萨克埃尔淡淡地想。 他松开嘴里的短剑,舔着被划伤的嘴角,抓住刺客执着匕首的手,回身一送! “嗤!” 右侧,一名被地上的长剑逼得跃起的刺客避无可避,难以置信地看着同伴的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腹。 第三个。 不长眼的瞎子。 没有时间休息,默默评价敌人的萨克埃尔右臂一伸,借势顶上这个被扎破胸腹的可怜虫,将他当作盾牌一样猛推向前! 右侧的第二个刺客咬着牙齿,正准备推开同伴的尸体,但出乎意料的是,一柄血淋淋的直刃军刀从尸体的后背穿刺而出,避无可避地直入他的喉咙! 第四个。 没脑子的笨蛋。 萨克埃尔依旧表情冷静。 他右手松开扎穿两人的军刀,摸向腰后,左手则在空中捞住一支掉落的弩箭,徒手投向正前方的刺客! “铛!” 一声轻响,刺客挡开飞箭,却无比震惊地发现,在这一息间,一柄榔头锤已经来到他的眼前。 “啪!” 清脆的响声,就像鸡蛋被砸碎。 连泰尔斯也不由得一颤。 第五个。 会犹豫的懦夫。 在剩余刺客们无比惊恐的目光中,萨克埃尔收回锤子,拔出手臂上的一只匕首他此役的唯一损伤默默完成自己的评价。 “滴答。” 箭袋里的最后一支弩箭掉落地面,见证这一瞬电光火石的交手。 泰尔斯看得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这家伙…… 飞斧击敌,长剑拦截,短剑破喉,匕首刺心,军刀欺敌,到最后的锤头破颅,这一切几乎发生在同时。 泰尔斯突然有种感觉:面对五个刺客的瞬间,当他体内终结之力如散沙般涌起的刹那,萨克埃尔不是以一敌多,以寡击众。 而是他分成了五个人,面对五个对手。 无论哪一边都游刃有余地以一对一。 他的手掌,他的臂膀,他的腰肩,他的腿部,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乃至他全身上下那看上去颇为累赘的武器,都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似的,在终结之力爆发的那一瞬间,分别苏醒,无师自通地舞动起来,迎向不同方向的敌人: 有的阻击敌路,有的诱敌深入,有的抵挡伤害,有的适时反击,有的抵定胜局。 更有甚者,看着刺客那刺进同伴怀里的匕首,穿透尸体的军刀,散落一地的弩箭,泰尔斯感觉到:战场上每时每刻发生的一切,意外也好,偶然也罢,都能马上变成萨克埃尔的武器和筹码,化作他奠定胜利的棋子。 这个男人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萨克埃尔他不只是一个人。 他简直……一个人就是一座威势凛然的军营,一个配合无间的军阵,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无论面对多少人,他都胜券在握,无畏无惧,沉着应敌。 萨克埃尔没有停顿,他迈开步伐,冲向约德尔。 不。 钎子的眉心颤抖着,简直无法相信世上居然真有这样,一个照面解决五人的存在。 那可是自孤儿时代就严格训练,出手狠绝精准的诡影之盾啊! 这怎么…… 同样被眼前一幕震惊的钎子狠咬牙关,对远处嘶声喊道: “快!” “那个男孩!” 随着他的号令,两名绕开战斗的刺客趁着萨克埃尔无暇分身的时机,飞掠而来,直取王子! 来了。 泰尔斯头皮一紧,他看着一左一右的敌人,长剑出手。 狱河之罪如潮水涌来,时间再次放慢速度。 “铛!” 泰尔斯堪堪拦住当先第一个敌人侵略性极强的刀锋,正准备避开锋芒,第二个敌人手上的锁链就已经甩动着风声,来到他耳侧。 该死! 泰尔斯左支右绌,先避开刀锋,又痛苦地抵挡下铁链,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组织不出来,手中长剑更是差点没脱手而出。 就像……在荒漠里面对兽人一样,进攻四面八方而来,挡得住一个,防不住两个…… 可恶,刚刚看萨克埃尔以一敌多时,如此轻松自在,游刃有余,把敌人的进攻当作自己的优势…… 但是真正等到自己面对这一刻的时候……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却突然心灵一动。 等等。 以一敌多。 萨克埃尔。 把敌人的进攻当作自己的优势? 放慢的时间给了泰尔斯思考的余地: 左侧的敌人手持短刃,显然是要近身格斗,把手持长剑的他逼得进退失措,迫不得已拉开距离。 右侧的敌人铁链在手,应该是准备等他手忙脚乱一味后退的时刻,活捉王子。 一长,一短。 那么…… 另一边,被锁链锁住的约德尔一改之前的沉默,焦急地对越来越近的刑罚骑士吼道: “萨克埃尔!” 但他们距离太远,无论做什么都晚了。 可泰尔斯却在此时动了。 狱河之罪涌上王子的双臂和腰部,让他福至心灵地矮下身姿,一记“冷攻式”里的侧斩,迎向敌人的刀锋。 “铛!” 手持短刃的敌人眼神一动,顺势进击! 但他却惊讶地发现,泰尔斯的剑上软绵绵的,毫不着力。 这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泰尔斯下一秒就顺势一退,带动着对手,一起迎向另一道凌厉的铁链! 眼见同伴与目标同时进入范围,手执铁链的刺客顿时攻势一滞。 泰尔斯耳边的呼啸不再凌厉。 现在! 没有了铁链的威胁,泰尔斯咬紧牙关,狱河之罪顷刻间消失无踪,六年里模仿得最熟练的命运之折则从骨头里发源而出! “嗤!” 王子后退的长剑不可思议地逆势刺出,避开眼前的刀锋,在刺客惊讶的眼神中,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该死! 泰尔斯死咬着牙齿,感觉到敌人的短刃扎在自己的肩膀上,疼痛不已。 刺客的颤抖着眼神,与泰尔斯四目相对。 最终无力地软倒。 一边看着的钎子眉心一跳。 不对。 奇特的终结之力,还有这种战斗中的决断…… 这个王子的战斗力…… 与北地人给他的情报,那个“有点小聪明的瘦弱男孩”严重不符! 钎子狠狠咬牙:该死的无脑北地人! 铁链的风声再度响起。 泰尔斯来不及休息,沾满鲜血的双手就扶住敌人的尸体,奋力一转一推! “啪!” 第二个敌人的铁链猛击在泰尔斯推出的挡箭牌身上,缠绕了几圈后无功而返。 泰尔斯则趁机扶着肩膀,滚出危险范围,忍着伤痛再度咬牙举剑。 敌人对同伴突然的死亡惊讶非常,惊怒之下再度甩开武器。 但他没有机会了。 “噌!” 一声脆响。 手执铁链的敌人轻轻一颤:一支弩箭生生穿透了他的脖子。 满面血污的泰尔斯惊讶地回头。 另一边,再度击倒一人的萨克埃尔松开手,丢下一柄击发完毕的弩弓。 他的脚边,刚刚最后一根掉落地上的弩箭,已经不见了。 刑罚骑士冷冷地对王子道:“打得不错。” 泰尔斯顿时一怔。 第七个。 萨克埃尔瞥了一眼手持铁链的刺客,默默地道: 粗神经的白痴。 废物、蠢材、瞎子、笨蛋、懦夫、白痴…… 萨克埃尔继续冲向敌人,却忍不住思维发散地鄙夷道:在那个远东人的手下,诡影之盾的刺客明明那么可怕…… 但在我坐牢的这些年里…… 他们已经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思绪电转,萨克埃尔一路无阻,眼前只剩下束缚着约德尔的四人。 眼见成功在即,自己也安然无恙,泰尔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直到近乎底牌尽出的钎子怒吼一声,越过所有的属下,冲上前来! 而就在那一刻,被束缚住的约德尔却竭力挣扎,失声道: “不!” 出乎意料的是。 之前势不可挡的萨克埃尔,看上去奋不顾身的钎子,却在相距一尺的时候,齐齐停下了脚步。 局势恢复了平静。 萨克埃尔与钎子默默对视着,一方表情沉重,一方面色凶狠。 嗯? “萨克埃尔?” 泰尔斯拄着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忍着痛走上前来:“怎么……” 但下一秒,泰尔斯也愣住了。 只见萨克埃尔站在钎子的面前,浑身绷紧,双眉深蹙。 而钎子则颇有些狼狈,他满面狰狞,高举右手。 那是…… 泰尔斯看清了钎子手上的东西:一个刻着繁复花纹的金属球体。 王子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看周围不大的空间,顿时不寒而栗。 “炼金球。” 萨克埃尔缓缓放下左手的马刀,嫌恶地道: “这就是我为什么最讨厌法师和他们那些永不安分的遗产。” 他的面前,钎子笑了笑。 “是啊。” 刺客的首领耸了耸肩: “六年前,腾看到它的时候。” “也是这么说的。” 第428章 黄昏 东大陆,一处不知名的海边渔村。卡Kа酷Ku尐裞網 冬日正悬挂中天,在少数海鸥的嘶叫声中,一群因常年出海而晒得皮肤黝黑的渔民,坐着近海捕鱼的专用小型帆船归来,在简陋的海边码头靠岸。 【防那个盗那个章哦】 他们带着可怜的渔获上了岸,相互嗟叹着又一个难过的冬天。 同样靠海吃饭,但跟不远处的镇上甚至几十里外的城里,那些有资格和资本驭使远洋大帆船捕捞珍稀鱼种,甚至参与猎鲸生意的贵人们,或者和管理着晒盐场与海底晦铜开采的官僚相比,他们的冬天是难过的。 冬春季节,连大部分品种的海鸥都要飞往暖海处过冬,近海渔获更是少得过分,根本不足以维持渔民家庭的生计。 是以,许多男人在捕捞归岸后,还要继续出发前往别处讨生活在浅海滩上收集海螺和贝壳,去晒盐场帮工,到镇上的鲸油码头干苦力,乃至回家腌制鱼干等等以养家糊口,而女人则留在家中带着孩子,靠着修补缝纫,艰难地补贴一点生活。 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坐在码头边的一张小破椅上,一边灵活熟练地用粗绳和亚麻绞着手上的渔网,一边与过往的渔民亲热地打着招呼。 “谢谢你,也愿你一天顺遂,”斗笠底下传出一把沉稳朴实的女声,听得出已经很有些年纪,却让人莫名地安心:“对,我得在春天前把这几张渔网补好安德烈他们可是等着用呢。” 她熟练地与渔民们拉着家长里短: “是呢,我们可以拉到市集上去卖……噢,在这里修网?这个啊,你知道我喜欢晒太阳。” 等渔民们离开后,带着斗笠的妇人重新低下头来,将有些垂下的麻布衣袖向上捋了一些,露出不知道是日晒还是天生的棕色皮肤,在太阳底下专心修补她膝盖间的渔网。 直到斗笠妇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海边。 一个小浪打来,在硬木构筑的码头上碎成洁白的浪花。 但她仅仅抬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便自若地低下头,继续修补着手上的渔网。 然而,她那朴实沉稳的嗓音再一次从斗笠下传出,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响起。 “我不记得有请你来。” 如果有旁人在场,大概还以为斗笠妇人是在自言自语。 但接下来的事情,打破了这一推断。 在空无一人的虚空中,诡异地传来一道干巴巴的嗓音:“确切而言,我没有来只是我的声音来了而已。” “你就当我派了只信鸦过来吧。” 斗笠妇人头也不抬,专注地束紧一处网线。 “贸易联邦驯养的白信鸦叫声很好听,”她的语调平稳而淡泊,毫无起伏,却自带一股静谧的力道:“嘹亮清脆,可不是这副缺水过多的公鸭嗓。” 她熟练地将手上的渔网换了一处,继续修补。 “温柔的挖苦,”干巴巴的嗓音再次传来,似乎习惯了这番景象:“你还是老样子。” “直奔主题吧,”斗笠妇人毫不在意地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晒网。” 她的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一时间,码头上只有浪潮和海鸥的声音。 直到那个干巴巴的声音,再次空洞地响起:“刚刚那个叩门的家伙,你也感应到了吧……新的魔能师诞生了。” 斗笠妇人轻哼一声,试了试一处编好的渔网。 虚空中的声音无比缥缈:“我们有必要去找他” “不,”斗笠妇人兴趣不看,直截了当地封住他的话:“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一个新人!” 干巴巴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和起伏,听上去特别没劲也特别无聊:“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双皇不会放过他或者她的,”干巴巴的嗓音似乎说着一件他毫不在乎事情:“一个未知的魔能师,对她们的威胁太大了,而且他没有经历过终结之战,双皇完全可以将他纳入麾下,变成自己的人。” “去找l或者吉萨吧,”戴斗笠的妇人放下手中的渔网,伸手取起另一张渔网,开始拉线,“哪怕是艾希达和索洛夫斯基,甚至苏拉,他们都会感兴趣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话,”虚空中的声音空洞地响起,“一个新生的魔能师,他将要面对的同伴,不是双皇就是这些人你愿意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吗?” 妇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手上的网线。 虚空里的声音继续道: “l或者吉萨b手下的人,只会把他拉进他们那个可笑的疯狗马戏团,重演六百多年前的悲剧。” “温和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我对艾希达和索洛夫斯基的了解,他们从第二次内战后就蛰伏到现在,绝非是因为爱好和平……” 妇人抬起头,往虚空中望了一眼,她的嗓音第一次变得生冷起来:“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沉默。 “你不同,芙莱兰。” “大家都说你也是温和者的一员,”片刻后,虚空中的不速之客淡淡道,“但我知道,你不一样。” 名为芙莱兰的斗笠妇人没有说话。 “十二年前,激进者与温和者那次史无前例的合作,就是你从中促成的。” 不速之客的声音回荡在码头上:“你看到了更高,更远,更有意义的东西。” “而非仅仅是反抗双皇,或者再现所谓的魔能师荣光你知道,那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们无法切割自己的过去,魔能师也并非更高等的生命,”虚空里的人平淡地道: “相比起其他人的愤怒和不甘,你却甘愿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渔村里静静地编网。” “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 然而,斗笠妇人只是缓缓摇头:“那你也应该去找汲徕,他才是跟你一伙儿的至少,你们曾经并肩作战。” 空洞的嗓音再次顿了一下。 “别把我和那个变态扯在一起,”第一次,虚空中的拜访者带了点淡淡的情绪:“与你并肩作战的,并非就是你的朋友。” 戴斗笠的妇人微微翘起嘴角。 “你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她将自己的斗笠压低,挡住越来越高的太阳:“我们都知道,成为一个魔能师,从‘物’到‘粹’,是一个多繁复的过程。” 虚空里的嗓音一言不发。 斗笠妇人继续用她那平稳的声音道:“他那个新人肯定有一个引导者,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在魔法绝迹的六百多年里寻找到这样一个人,为他准备一切条件,筹集所有资源,最终帮助他成为魔能师,就像麦金塔之于你一样。” 妇人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哪个派别恐怕他早就身有所属了。” 她换了一只手持网,甩了甩另一只手,似乎有些疲累。 但妇人的话却很快被反驳了。 “不。” “在他叩门的时候,我遇到了他。” 干巴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当时的他慌乱而惶恐,似乎对叩门完全没有准备,对双皇的威胁也预估不足哪一个引导者会犯这样的错误?” 妇人微微一顿,她缓缓抬起头:“魔法女皇……” “他不可能是双皇的学生你也看到她们瞬间双双叩门,在本态不顾一切大打出手的样子,”虚空里的陌生人似乎知道妇人要问什么,只听他继续道:“自b和埃罗尔在凯旋之都同归寂静之后,她们多少年没有这样失态和狼狈过了?” 戴斗笠的妇人沉默了很久。 “我明白了,”几分钟后,她淡淡地道:“你在怀疑,那个新人也许根本就没有引导者?” “毕竟,仍然有地方留存着三大魔法塔的残篇能帮助他成为魔能师,是么?” 对她的猜测,虚空里的拜访者予以肯定的回应: “当然。” “直到三塔的高层,联合了帝国和教会出面干涉之前……” “当年‘天才双子星’在万法之座的演讲足足有三十六场,作为演讲集的《魔能引论》不知道被再版了多少次,还不算那些没法统计的手抄本和笔记。” “即便净世计划那样的灾难,也没法把它们全部毁灭。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新人,他很有可能是匹‘独狼’,就像汲徕那样。” “我相信,激进者、温和者,血棘,黑兰,甚至汲徕,现在都已经蠢蠢欲动特别是像l那样的人,哪怕掀翻整个世界,也要找到他。” “一旦他们表现出异常,很快,落日、曦日、皓月、冥夜,乃至世界诸国和地狱七君都会发现不对头。” “如果他们永远找不到他,或者其中一方找到他,那也罢了……” “但如果有两方或者两方以上,同时发现了他……” 戴斗笠的妇人看着海天之交的那一线,轻轻抓紧手上的渔网。 “我需要你的帮助,芙莱兰,我需要你来锁定他的位置,”虚空来客认真地道:“如果你真的如我所想,不愿看到这个世界变得更糟。” 海浪和鸥鸟的声音交替着传来。 戴斗笠的妇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最终,妇人长叹一口气,淡淡道:“我找不到他。” “什么意思?”干巴巴的嗓音怀疑地道:“以你的能力,任何人叩门的一瞬间都会被锁定,不是么。” 妇人缓缓点点头:“对,当他叩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在夙夜。” 虚空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微的雀跃: “这是个好消息,夙夜有三件武装,但都集中在麒麟圣都……坏消息是,离血棘也很近……” 可就在此时,妇人说出第二个地名: “还有终结海。” 干巴巴的嗓音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顿了一下,发出疑问: “什么?” “他叩门的时候,也在终结海。”妇人平稳地解释道。 “怎么可能?”虚空里的拜访者有些不敢相信:“从夙夜到终结海……” 然而斗笠妇人并没有理会他,而是低下头自顾自地道: “大荒漠。” “深暮幽林。” 海与天的背景下,她在码头上一边修渔网,一边继续开口,一个个地名从嘴里蹦出来:“还有魁古尔冰川,鸦啼城,星辰泽地,北里草原,跃马平原,英魂堡,魔鬼海、龙霄城……” 戴斗笠的妇人手上微微一颤,不经意间编坏了一处网结。 她的话语里透露出一股稳重的严肃意味: “我感觉到的还不止这些地方!” “他在叩门的那个瞬间,就像是站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进入本态。” “所以,我找不到他。” 她伸出手,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恐怕双皇也是一样。” 又一次,虚空中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妇人重新看着自己手上的渔网,缓缓摇头:“我们没法锁定他的位置。” 又一个浪花打来,码头上的妇人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虚空里的声音颇有些空洞。 妇人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斗笠。 “不一定,”她缓缓开口:“他能叩门,说明他已经是一个成型的魔能师了。” “他可能没有引导者,也对自己的力量欠缺了解,”妇人淡淡地道:“从怪谈到传说留意各地不同寻常的消息吧,欠缺经验的他终有一天会暴露的。” “这么说,”干巴巴的嗓音传来:“我们只能依靠这些来寻找他?” 戴斗笠的妇人没有说话。 一个稍大的浪头打来,浪花溅上她的麻布衣裙。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卡Kа酷Ku尐裞網” 虚空里的声音似乎有些沮丧,只听他试探着问道:“托罗斯他对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 带斗笠的妇人手上微微一顿。 一只海鸥飞过一个浪头,无功而返的它只能继续飞回自己的巢穴。 “我怎么知道。” 妇人慢慢地说。 “但他毕竟是你的引导者,”虚空来客继续道:“就像麦金塔是我的引导者。” “那你就应该跟我一样清楚,撒格尔,”戴斗笠的妇人缓缓地道,话语里显示出一股轻蔑: “从第二次内战开始……” “他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事情?” 一头巨龙,该是什么样子的? 泰尔斯呆呆地仰着头,望着这个青色火光中,他感觉高达数十甚至上百米的巨大身影。 反射火光的黯红色鳞片,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它身上,一对宽阔的龙翼则优雅地收在巨爪之后,使得它看上去就像一位风姿绰约,披着华贵衣裙与披风围脖的高贵女士。 还有它特殊但流畅的面部曲线,加上对方不需要刻意为之就显得修长挺拔的脖颈,以及头上向后规则延伸的黑色双角,更为这头龙在神秘中增添了一股让人赞叹的华美。 如果你忽略它身上那些狰狞而可怕的尖刺的话。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有些明悟:吉萨的那些黑色小怪物,是否就是仿照巨龙的形状而来的? 黯红巨龙的目光盯着在地上痛苦嘶嚎的多头蛇,身躯却一动不动,似乎毫不在意。 基利卡最后的触手,一边燃烧着青焰,一边颤抖着向它伸来。 黯红的巨龙扭过脖颈,眼里透露出泰尔斯可以辨认的情绪:不屑。 基利卡的触手最终在半途上就燃烧殆尽,无力地化作灰烬落下。 随着血肉被燃尽,青焰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不再继续延烧,而是缓缓熄灭。 泰尔斯屏住呼吸,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的天。 巨龙。 是存在的。 “哗啦啦……” 下一刻,巨龙毫无征兆地转过庞然身躯,带动盾区的一大片废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泰尔斯吓得向后缩了一下。 巨龙双爪落地,转动身躯和脖颈,同样曲线优美的长尾甩动着保持平衡。 “轰隆隆……” 巨大的土石轰鸣声见证着这位巨型存在的份量。 然后,黯红色的巨龙微微低头,转向了地面上。 转向两个微不足道的身影。 泰尔斯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不会吧? 它怎么…… 巨龙看向的是两个孩子。 两个形容脏乱,狼狈不堪的孩子。 泰尔斯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死命仰着脖子,看着对方的眼眸。 那对明黄琥珀般的透亮眼眸一动不动,如有魔力一样,将他死死锁在视野里。 小滑头同样颤抖着,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到达北地之前,泰尔斯设想过所有可能面对的情况:国王、大公、贵族、士兵、平民……甚至魔能师和血族,乃至于像埃达一样的所谓精灵,思考过在各种场合下,要如何做出相应的反应。 当他唯独没有想到过眼前的境况。 一头巨龙? 开什么玩笑! 泰尔斯盯着巨龙似乎带着深意的目光,不禁头皮发麻。 您这是什么意思? 好歹给点反应啊。 光看着,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也就在此时,小滑头带着颤音的话,幽幽传来: “赤翼……苍焰……” 小滑头猛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颤巍巍地道: “那是……” “克若蕾希丝陛下!” 泰尔斯猛地一颤! 他的嘴巴张开到最大,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天……”泰尔斯结结巴巴地道:“天空王后?” 小滑头抖得像筛子一样,却带着莫名的兴奋,拉着他肯定地道:“对……对……” “埃克斯特的……” “第一王后陛下!” 泰尔斯只觉得有些发晕。 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重新转过头,仰起到最高。 他看向那对明黄色的巨大眼眸里面的纯黑瞳仁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 看向那位失踪长达六百多年的传奇巨龙。 泰尔斯的目光忍不住偏移了些许,望向远处的天空之崖,望向上面的耐卡茹雕像。 那个瞬间,泰尔斯望着巨龙的庞大身躯,又看看天空之崖。 他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她天空王后为何要离开埃克斯特,不再回来了: 如果天空之崖真的是天空王后的行宫…… 泰尔斯在心底里怒吼道: 那以她的体积,根本就住不下嘛! 这帮耐卡茹的不肖子孙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对不对? 就在此时,巨龙从鼻子里粗粗地呼出一口气。 “轰!” 巨大的气流掠过小小的地面,将泰尔斯和小滑头刮得东倒西歪! 泰尔斯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 只见巨龙的头颅略略偏转,眼眸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那个瞬间,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玩味,又似乎有些不耐烦。 泰尔斯不由得心中一惊。 他想到一件事情,捅了捅身后的小滑头。 “喂,”泰尔斯一边望着巨龙似乎越来越不友善的目光,一边惴惴不安地低声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 “觐见天空王后,有一套专门的礼仪?” 小滑头一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对,我刚刚忘记了,”小女孩脸带惊慌,一点也不敢抬头看向那头巨龙,只听她怯怯地道:“巨龙厌恶无礼与不敬!” 泰尔斯心中了然,他猛地扯了扯小滑头的衣袖。 “怎么做?”他咬着牙问道:“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小滑头回过神来,连忙开口。 于是乎,在巨龙的注视下,两个小孩滑稽地随着小滑头的教诲,开始行礼。 “首先,我,我们要单,单膝跪下……” 小滑头结结巴巴地道,但随着话越来越多,她的叙述也越来越顺遂。 他们跪在地上。 “要跪右膝!”小滑头严厉地纠正道:“跪左膝是古代北地婚礼时,新婚丈夫和妻子结誓的时候用的!” 第二王子连忙乖乖换腿,动作有些笨拙和拖沓。 “然后,像古帝国军仪和骑士册封礼一样,右手捏拳抵胸,”小滑头的话语越来越流畅,似乎忘记了对巨龙的恐惧:“左手要自然垂落。” 泰尔斯干脆不听小滑头的话了,他看着对方的动作,也连忙照做。 “恭敬地低下头……至少三秒……” 巨龙依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只有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带起阵阵微风,提醒他们眼前的存在。 “然后,我们一个一个,恭谨地报上全名……” 小滑头颤巍巍地道:“伟大的天空王后,克若蕾希丝陛下……” “我是……” “我是……” 泰尔斯皱着眉头:他发现,小滑头突然卡住了。 小滑头似乎有些慌乱,她语无伦次地道:“我是……那个……那个……”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连忙用手肘捅了女孩一下,低声道:“塞尔玛!” 小滑头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开口道:“我是塞尔玛……” 小滑头微微一颤,似乎不习惯这个名字。 不。 泰尔斯默默地道:她是想到了什么。 果然,等她说到下一个名字时,甚至开始带上了哭腔。 “塞尔玛·阿莱克斯……”只听小滑头地声音开始变调。 她低垂的脸上开始落下泪水。 “阿莱克斯……”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话语一顿,泫然欲泣。 巨龙的眼皮微微收紧。 她盯着小滑头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 泰尔斯咬了咬牙。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上小滑头的左手手腕。 小滑头微微一颤。 她转过头,看了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微微点头,回了一个坚定的鼓励眼神。 小滑头咽了一下喉咙,似乎找回了一点勇气,她重新摆好姿势,用依然结巴颤抖,却好歹不再卡壳的话道: “我是塞尔玛·阿莱克斯……苏里尔……沃尔顿……” “来自龙霄城……” “有幸……有幸获得……获得觐见您的殊荣。” 小滑头终于说完了话,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头上冒着冷汗,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然后,第二王子深吸了一口气,有样学样地低下头颅,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平稳最恭敬的语气,平静地道: “伟大的天空王后,克若蕾希丝陛下。” “我是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来自永星城。” “有幸获得觐见您的殊荣。” 说完话,泰尔斯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他低着头,又捅了捅身边的女孩。 这次,小滑头的回答很简单:“等。” 于是他们静静地跪地等待。 不敢出声,不敢抬头,不敢动弹。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 耳边只有寒风呼啸与火焰爆响。 终于,泰尔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微微地抬起头。 小滑头看见了他的动作,吓得小脸煞白。 第429章 临界之人 周围很黑,也很白,既黯淡无光,也刺眼耀目,像是空无一物,又像是容纳万千。 星空下的青草,礁石前的海浪,宫墙上的纹刻,深海里的废墟……无数景象闪过眼前。 他的思维略略停滞,随后缓慢转动。 他来过这里。 就像以往一样,他忘记了一些东西,却也记得一些东西。 忘掉那些次要的、无伤大雅的累赘之物。 记住那些神奇的、真实不虚的重要存在。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在这里。 他。 随着他思绪轻转,世界的尽头,自然的伟力,太阳的炽热,地下的潜流,生命的活跃,死亡的沉寂,一切的一切都展现在他眼前,毫无保留。 很舒爽,很自由。 就像放开了一切束缚,摆脱了一切枷锁,卸下了一切沉重。 没有重力,没有时间,没有其他。 再没有什么能限制他的思绪。 只有他存于此间,如自在疾驰的脱缰野马,任由翱翔的苍穹飞鸟,肆意畅游的深海孤鱼。 徜徉在世界上。 无所不在。 无所顾忌。 直到他自己变成整个世界。 【世……界……】 一股略微的不适闪过他的心头。 但那不重要,就像面对所有其他不重要的事情一样,他没有在意。 只有一种感受,还顽强地陪伴着他。 冲动。 不够。 这股冲动突兀而起,一发不可收。 还不够。 他的感受里升起淡淡的急躁。 远远不够! 他想要更多。 想要知道更多,了解更多,得到更多!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他开始上升。 真是神奇。 他犹如初升的旭日,带着无限的光与热,升向没有尽头的天际。 越来越高。 越来越快。 而所见,所闻,所看,所感……则越来越多。 越来越快! 直到他的感官边缘,出现了那片无尽的深空。 黑暗,寂静,凄清。 如此美丽、神奇、不可言状,仿佛在万物的中心。 让他沉醉。 但那不是最吸引他的。 那个瞬间,他看见了深空里的一处迷雾,雾中灰暗迷蒙,遮蔽重重,却渗透出无数耀眼白光,光芒如水流动,微微闪烁。 那是什么? 他刚刚冒出这个念头,渗透着白光的迷雾就微微一动! 它们如有生命,向他蔓延而来。 奇怪。 他看着那片黑暗深空里的迷雾,感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 为什么……如此亲切? 就像——他看着流动着向他靠近的迷雾,突然有种淡淡的激动——就像它们在呼唤我。 他想要。 想要穿越那层白光,进入那层迷雾,去发现里面的东西。 这个念头生出,他的心里顿时如万蚁挠心,忍不住要接近那里,投入那片黑暗中,进入那股迷雾,那阵白光。 仿佛那里有着最大的战利品。 神奇的感觉再度出现:随着与迷雾距离的接近,他对世界的感受越发清晰,对自己的心意越发坚定。 他垂下视野,发现眼前万物,已经从大海沉降到水滴,从森林深入到叶脉,从大地转移到土壤,从生命透视到存在。 他正勒令着这个世界以新的方式,再度展现在自己面前。 深空越来越近,迷雾也越来越近。 而他……越来越……完美? 他想大笑,却发现笑已经远远不能概括他的感受,他也想叹息,可是自己早已不在感情的窠臼里,他还想张开双臂,但在这里,连躯体都不再重要了。 他想要。 想要! 几道目光从黑暗的深空后睁开,远远投射到焦急赶路的他身上。 但那不重要,不是么? 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那片深空里的迷雾! 只想要拨开它,进入它! 至于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离得越来越近。 深空越来越真实,迷雾越来越亲切。 他相信,他们之间只有咫尺之遥! 得到它,发现它,自己就能变得更加……完美。 咫尺之遥,快了。 哈哈。 他早该来的,不是么? 为什么等了这么久? 他应该早早就在这里,进入那道黑暗深空,拨开那片光中迷雾,面对一个更好的自己。 一个更强、更高、更万能、更完美的自己! 他就要到达那片深空了,黑暗里的目光越发凌厉,但他不在乎! 那个瞬间,久违的疯狂和喜悦,冲动与快感同时涌起。 仿佛曾经散漫迷茫的思维找到了中心,他接近那片深空的速度不断加快。 仿佛愿望不断被满足,一步步逼近他所期望的终极一步。 仿佛他之所以出现于此,蹉跎至此,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感受过这种神奇,不是么? 就在不久以前。 那让人欲罢不能的状态,那凌驾一切的权能,就像他是大千世界的神灵,宇宙万物的主宰,至高无上的—— 【神灵……】 突然间,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从心底里响起。 优雅、自得而轻松。 却恰似一盆寒意逼人的冷水,扑头盖脸地浇遍他的全身! 他前进的速度略略一滞。 本已志在必得,如在掌中的深空与迷雾,似乎瞬间游离出去,从咫尺之遥,再度变成天涯之远。 不,别。 他的心底发出一道失望的哀叹。 别停。 别停。 他真的……还想要…… 如果他有手臂,那他一定竭力延伸,伸向那片深空里的迷雾。 【神灵是什么……】 那个男声再度响起。 仿佛幽灵的耳语,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正在竭力“伸手”的他微微一愣。 什……什么? 他突然很恐慌。卡Kа酷Ku尐裞網 而这种恐慌不知从何而来的事实,则更让他不知所措。 【世界……】 再一次,那个优雅的男性嗓音幽幽响起,犹如喃喃自语。 【世界又是什么……】 那个瞬间,他像是被人重重一击! 他的视野猛烈颤抖,感官齐齐破碎,曾经飞速闪过眼前的画面,知晓一切的万能,顿时从知觉中消失! 就连远在天边的黑暗深空,也变得模糊了。 随着他的异状,从那片深空中射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们透露出一股疑惑。 正如他的疑惑。 那是什么? 疑问,不解,惘然,似曾相识的不谐与不妥,失去所有物的迷茫与恐惧,瞬间袭上心头。 神灵。 主宰。 世界。 万物。 越来越多的词汇侵入他的思维里,来回闪现。 这是什么…… 他很苦恼,很难受。 是不是有点耳熟? 直到—— 【当你想起神灵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是那个男声,它再度无比清晰地响起,在他听来,不啻于静夜惊雷! 那一瞬间,他奔腾倾泻无所拘束的思绪顿时重重一挫! 啊啊啊! 如果他有声音,他一定在惨叫。 神灵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心底里已经有另一个声音,默默替他回答了。 【与我们格格不入,又遥遥相对的存在。】 那个声音微粗,干燥,如鸭子发声,带着淡淡的不耐,像是未成熟的少年。 莫名响起的一问一答之间,他突然很心慌。 不,不是这样的! 神灵,他所预想的神灵,这个状态所告诉他的神灵,明明是……明明是…… 【仁慈的造物主?额,或者全知全能的冷酷者?呵呵,没啥,我就是觉得……那个,落日女神像看着挺冷酷的,皓月倒是……】 【木偶的操控者,在暗中默默观察?对了,我想问,魔能师是不是都向你一样喜欢偷窥……咳咳,我是说暗中观察……】 【也许它们是另一个世界的高级生物?那个,艾希达,你确定你是本地人类生的?我的意思是你妈妈也许有一天出外散步时遇到了飞碟,然后飞碟上有个像你一样英俊潇洒的……啊啊啊,老师我错了啊……额,空,空气,我需要,空气……】 【皓月祭祀的意思好像是,女神有时会回应凡人的祈祷,有时不会,所以我在想,神灵是不是一群实验者?就是穿着白大褂,在盒子里培育像我们这样的样本,然后他们在盒子外商量着诸如“今天中午吃什么”之类的恐怖阴谋……】 那个讨厌、无知、又自以为是的公鸭嗓响得越来越频繁。 神灵…… 是什么? 他微微一颤,突然恐惧地发现: 他不知道。 这个发现如坐骑失蹄,让他从悬崖边缘,跌落万丈深渊。 问答还没有结束。 【世界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那个优雅男声与讨嫌公鸭嗓的一来一往越发频繁。 但他却很不妙。 那一刻,他就像突然登上了速度剧增的马车,爬上失控散逸的云彩,坐上随洪流浮沉的扁舟! 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控制前进的方向,感受掌控万物与世界的成就。 眼前的黑暗深空越来越远,迷雾消失不见。 他在下坠。 他惊惶地发现这一点。 就像他之前如旭日直升一样,现在的他,如滚滚雪崩,随着不可逆转的大势直落千里! 他无力阻止,也无法可想。 只能绝望抬目。 看着那离他咫尺之遥,充满无尽秘密的黑暗深空,看着那曾触手可及的诱人迷雾与美妙白光…… 消逝不再。 可恶,那个该死的公鸭嗓还在喋喋不休…… 【世界?呵呵,也许世界万物真的自有冥冥之力,但它们一定无知无觉,不冷不热……天地不仁,物质归物质,客观归客观……】 【但我突然又意识到……】 【我们身处的世界,理解的世界……它并不是冷酷的物质,也不是灰暗的客观,它是我们的认知与外界的反射交织出的一副画……在这个角度,它必须有颜色,有温度。】 【它对我们,才会有意义。】 啊啊,好难受…… 那个公鸭嗓……他怎么不早点去死! 【我看到了世界,但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和“事实上”的相差有多远——如果那里真的存在一个客观的世界的话……】 【或者说,我看到的世界是因我而存在的……嘿,艾希达?萨克恩先生?你怎么了?你可是老师诶,魔能师也会走神的吗?下雨了吃饭了美女路过了……回神了喂!啊,别,别,我不是故意……那个,呼吸……给我……空气……】 随着他的下坠,那几道原本锁定在他身上的目光慢慢变了。 不再凌厉,也不再疑惑。 而是散发出勃勃怒意。 似对某事极度不满。 他继续在下降,如高空直坠。 失重,眩晕,恐慌,窒息,瞬间袭来。 就像他曾经跟黑剑,从龙霄城的天空之崖上高高跌落一样。 等等? 他心中一惊。 黑剑是谁? 龙霄城又是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 我…… 我又是谁? 我…… 我是……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猛地从蹊跷的世界里惊醒过来! 仿佛从深寒的冰面下,凿穿了一个可供呼吸的小孔。 让他大口喘息。 但是…… 泰尔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我在哪儿? 可他目中所见,上下左右,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仿佛藏在重重厚厚的水幕之后。 余光所瞥,似有光华流动,秘密深藏,但举目望去,却又不见一物,万千俱寂。 我本来……在哪儿? 他迷惑地自问。 可他想不起来。 但泰尔斯还在下降——这是他唯一的感觉。 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办…… 他的心跳速率剧增,曾经淡化的恐惧感和迷惑感相继袭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 泰尔斯越来越恐慌。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就像一个失忆的病人,浑身伤痛地在医院陌生的床上醒来。 可恶……医院又是什么? 周围的景象依旧一片模糊。 他很迷茫。 就像曾经的艰辛旅途里,他孤身行走大漠时的感受。 等等。 泰尔斯死命晃了晃头。 大漠? 那又是……哪里? 正在此时,泰尔斯只觉得额头一凉! 寸寸银色流辉,如荧光微烁,从他的身上溢出。 他的耳边响起微微耳鸣,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轻声呓语,几不可闻。 【永……】 【永不迷途。】 泰尔斯一个激灵! 这是…… 在听见这声奇异呓语的刹那,他下降的势头就随之一止! 仿佛悬停半空。 泰尔斯惊得思维都冻结了一刹。 但很快,那股银色流辉就如星光般散开,在模模糊糊的半空中闪烁出一道光华,通向远方。 就像一条道路。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条光组成的路,尽管依旧迷惑重重,乃至记忆缺失,但他却冥冥中知道: 这就是正确的路。 我要怎么过去?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泰尔斯就浑身一震! 那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阴影之径,眼前本就模糊不清的视野慢慢虚化(可恶,阴影之径是什么?为什么想到它的时候,我会这么熟悉,还这么……心急?),变白。 不,不是外界变白了。 而是一道白光,占据了他的视野! 泰尔斯呆呆地想。 这股奇异的白色光芒从他的体内渗透而出,托着泰尔斯飞向银辉组成的道路,在模糊的空中穿梭。 泰尔斯睁大着眼睛——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感觉他的大脑已经无法负荷当前的奇异景象。 随着被奇异白光托住,顺着银辉缓缓前进,他的头颅有些隐隐作痛。 直到银辉和白光齐齐消失,泰尔斯终于停在一片同样模糊、静谧的无色虚空中,不上不下,不前不后。 泰尔斯心中苦涩。 这里到底是…… “此乃第一阈值的临界,”一个淡漠的声音突兀地出现:“一步向前即是叩门,进入本态。” “向后一步,则落回实体。”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他连忙转着视线,发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个人影。 一个同样模糊不清,无光无色,只有边缘处能与这片奇怪的空间相区分的奇怪人影。 他犹如一尊塑像,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纹丝不动。 就像…… 就像打了马赛克? 泰尔斯的大脑又是一痛! 马赛克又是什么?可恶…… 但那个声音淡漠的人影再度开口: “从古至今,甚少魔能师能驻留此间,”他淡淡道: “到此处者,如逆水行舟,或遵循魔能追寻阈名,直上本态叩门,或急急降阈离开临界,回归实体。” 泰尔斯怔住了。 魔能师…… 这些…… 说到这里,模糊的人影带上了一丝严肃,泰尔斯莫名地觉得他似乎在朦胧的幕后默默观察着自己: “直到你的出现,孩子。” 泰尔斯迷茫地注视着他,不明所以。 “什么?” 他就像一个蠢笨痴傻的孩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人影顿了一下,似乎在细细观察他。 “看得出来,艾希达把你教得不错,”他还是那道淡漠的声音: “他给你的东西点到为止,恰到好处地保护了你,把你从仓促叩门的边缘拉了回来,不至于迷失自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艾希达? 泰尔斯感到一股悸动,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茧慢慢破碎。 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慢慢回来了。 “你是谁?” 泰尔斯看了看周围不辨一物,像是静止不动,又像是流光溢彩的模糊虚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是魔能师?” “你的阈名是什么?” “属于哪个派别?激进者?温和者?混淆者?双皇?” 人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顿。 仿佛在思考什么。 “很好,艾希达教你的很多,也很现实。”半晌之后,人影才默默出言: “尽管是第一次,但就引导者而言。” “他还算称职。” 引导者。 泰尔斯的注意力渐渐集中,找回的记忆越来越多。 我刚刚是在……在一个黑暗的地下……一个牢房…… 一股焦急感慢慢升起。 “你,你认识艾希达?”泰尔斯强忍着头疼,咬牙道。 人影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似有所感。 “他原本能成为一个好老师的,艾希达本来就是最有前途和天赋的法师学徒,又跟着最负盛名的葛戈里大师学习,”人影缓缓摇头,话语不快不慢,不高不低: “他已有的成绩比起许多正式法师都毫不逊色,如果艾希达继续下去,也许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师……灵魂之塔也会以他为傲。” “但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 泰尔斯狠狠皱眉,什么都听不进去,那股莫名的焦躁感一直折磨着他。 就好像……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去做一样。 但那到底是什么? “所以你到底是谁?我这又是怎么了?”泰尔斯强行压下那股焦灼,语气却渐渐不客气起来。 就在此时。 咚。 沉闷的声音。 泰尔斯似有所觉,匆匆抬头,却依旧只能望见一片模糊虚空。 巧合的是,那个奇怪的人影也在此时抬起头。 “你也感觉到了?” 人影望着远方:“你在叩门的刹那回落,消失不见,让她们愿望落空。” 他顿了一秒,视线从天边垂落,仿佛在无奈叹气: “女孩儿们……很生气。” 第430章 魔能次约 叩门。 女孩儿们? 泰尔斯皱起眉头,只觉得越来越多的记忆回到脑海,仿佛大海上的迷雾渐渐消失,露出清澈的水面。 “女孩儿?”他疑惑地问道。 但陌生的人影似乎不再有耐心了。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隐藏在蹊跷幕布后的陌生人轻声道: “第一阈值的临界点离叩门仅一步之遥,只要她们回过神来,稍稍低头,依旧可以侦知你的存在。” 泰尔斯内心一动,他突然知道“女孩儿们”的身份了。 为什么。 其他人,无论吉萨或是艾希达,谈起她们时无不色变,戒惧甚深。 但是这个人…… 居然称呼她们为…… “而你……” 陌生人影对着泰尔斯缓缓抬起手,手指泛起一股无色的波澜。 一阵轻微的耳鸣响起,淡淡的威胁感油然而生! 泰尔斯不由得五官一紧,下意识想要留神戒备。 但他却尴尬地发现,在这个一切都诡异无比的空间里,自己连手臂在哪里都找不到。 然而最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一道银辉和一道白光,同时在他的眼前出现,如同受到了刺激的小兽。 它们似有意识地拦阻在泰尔斯和陌生人之前,形成一道屏障。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泰尔斯呆怔当场。 “是么,老朋友……”陌生人的话里透出淡淡的疲惫和沧桑。 幸好,模糊的陌生人似乎没有进一步探索的欲望,他放下了手指,只是默默地看着泰尔斯身上的银辉与白光出现,又默默地看着它们消逝。 似有所思。 只留下泰尔斯一个人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异状。 “你实在幸运,孩子,”陌生人观察了他一会儿之后,终于缓缓摇头: “不止一个老朋友关照着你——你能瞒过女孩儿们的耳目,甚至罕见地停留在临界,不至迷失受害,皆托他们之福。” 泰尔斯越发疑惑: “老朋友?” 关照着我。 停留在临界。 不至迷失。 他若有所悟。 “你是说……这个?” 泰尔斯举起右手——他突然发现,自己消失了的肢体相继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点了点银色辉光所在的额头。卡Kа酷Ku尐裞網 是“永不迷途”? 陌生人没有否认,他低下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泰尔斯正惊愕地观察着自己突然出现的右手,闻言抬起头来: “所以,你跟龙霄城下面那个……是朋友?那你到底是……” 陌生人影抬起视线,却丝毫没有要跟泰尔斯一问一答的意思。 “过去六年,艾希达向我发来的联络比之前六百年加起来都多。” 他的话让泰尔斯微微一怔: “内容也从千篇一律的煽动宣言,变成了关于魔能师的纯粹学术探讨,他几乎变回了一个学者——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你。” 陌生人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兴趣。 “但直到亲眼见过你,孩子,我才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被对方盯得心里发毛,尽管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眼睛在何处。 “你是不同的,”陌生人不容置疑地道: “无论是你上一次为了逃生而完成的不合格叩门,还是这次差之毫厘的任性升阈。” 上次的叩门? 泰尔斯内心一惊。 等等。 上次叩门,是为了逃命…… 龙霄城、血之魔能师、天空王后……越来越多的词汇随着记忆涌来。 而这次呢? 泰尔斯呆住了。 这次的“任性升阈”……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内心越发焦躁。 他到底忘了什么? “但与众不同并非好事。” 面目不清的陌生人站在他面前,似有感慨: “须知,成为魔能师非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陌生人轻轻分开双手,无色的涟漪从他双手之间的空气里泛出,涌现出手掌大小的四扇透明大门,一扇更比一扇精细、威严。 “物、观、沌、粹——这个四个阶段是无数前辈们总结过的,由凡人之躯成为魔能师的必经之路,不同的魔能师在每个阶段里的进度、体验、反应和结果略有不同,甚至天差地远,但魔能师的四阶段大体如此。” 从左至右,透明的四扇大门相继破碎,回归成无色的涟漪。 四个阶段? 物、观、沌、粹? 泰尔斯神经一紧:渐次恢复的记忆里,艾希达似乎从来未跟他解释过这些——或者说他其实解释过,不过自己没记起来? 那么…… 他斜眼瞥着眼前的陌生人。 这个人到底…… 陌生人的话慢慢严肃起来: “然而,从体验魔能失控的‘物’阶段起步,直到在‘粹’的最后一步成功叩门,获取阈名,蜕变为真正的魔能师,这个过程却并非一帆风顺,顺理成章。” “而是每一步都满布艰辛险阻。”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好奇心被完全挑动了起来。 “历史上,无论三大魔法塔抑或塔外法师传承,太多太多的人在最终成为魔能师之前,都倒在了这四步路途上,从此迷失,”陌生人似乎颇有感叹: “永无归途。” “而哪怕是跨过最后一步,成功找到阈名的人……”陌生人影微微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泰尔斯眼皮微跳。 他已经抓住了不少关键词。 三大魔法塔…… 太多人……成为魔能师…… 陌生人的话语恢复了淡漠: “但这些困难和风险绝非毫无意义:循序渐进度过这些险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锻炼,是我们成为魔能师的基石。” 陌生人娓娓道来,条理流畅,清楚明晰。 跟某位经常玩消失,还喜欢吊胃口,看着风度翩翩实则脾气奇差,除了脸长得帅之外一无是处的无良老师比起来…… 泰尔斯甩甩头,甩掉那个蓝衣的形象。 “但如我所言,你是不同的。” “从古至今,从未有人如你一般,在‘失控’时就能跨越前三步的藩篱,一步登天,直上‘粹’的阶段,突兀地升阈叩门,进入本态——那都是魔能师最后的考验。” 模糊的陌生人脸庞轻动,像是在空气后振动起来,在同样无法目视的背景里,泛出点点波澜: “这是你的优势,却也是你的弱点,事实上,这极度危险。”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是说……双皇?我听艾希达说过,好像她们可以在我叩门的时候找到我?但是抛开这个,你能先解释……” “那只是外界的威胁,”陌生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对我们而言,最大的危险永远来自内部。” 泰尔斯一愣。 对方继续开口,语句遽然紧张起来: “比如,随着次数增多,当你‘失控’的时候,是否总会不可抑止地滑向叩门边缘?” 不可抑止? 泰尔斯悚然一惊,他猛地抬头,望向对方缥缈不清的面孔。 陌生人冷冷地追问道: “比如,你‘失控’时的状态,是否有如醉酒,记忆断裂,突然间忘记了一切?” “甚至……忘却自己?” 记忆断裂。 忘记了一切。 忘却自己? 泰尔斯短暂失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慢慢填补着之前的空白。 忘却? 他的内心越来越惶恐,身躯也微微颤抖。 我一定忘记了什么。 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尤其是我,我为什么……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之前在做什么? 泰尔斯只觉得冷汗淋漓,不寒而栗。 心慌意乱的他抬起头来,看向陌生人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你是……你怎么知道……” 但人影冷漠依旧,似乎就连与泰尔斯说话,都仅仅只是一个枯燥乏味公事公办的任务: “因为你走得太快了。” “你没有经历‘物’到‘观’的重要一步,没有迈过每一个新人们‘失控’后必经的那一道坎……” “也就没有机会领会何以为外物,何以为自身,如何接触,如何观察,以及最终如何领悟魔能……” 他的话语越发严肃,犹如阐述着一个价值千金的研究问题: “所以当你接触魔能的时候,才会克制不住升阈的冲动和快感,意识模糊到连自己与外在都难以区分,只能下意识地靠着阈名尚且不明的魔能,乱冲乱撞。” “直至仓促叩门,进入危险重重的本态。” 心中惴惴的泰尔斯张口欲言,却片语难出。 陌生人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在老朋友们的看顾下,一次两次,你也许还能幸运归来,不至迷途……”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可怕: “但是三次,五次,十次,二十次……”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所以我才会记不起…… 他咬起牙齿。 记不起在这之前的…… 泰尔斯的心里像是有一个小人,不断地催促他: 快,快,你还有事情没做呢。 快! 陌生人点了点头:“你很幸运,但你还没‘那’么幸运。” “更不可能永远幸运下去。” 泰尔斯猛地抬起头! 少年强压下心底的焦躁,眼神坚毅地望着对方: “那就教我。” 陌生人定定地盯着他,并不回话。 “我知道,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有办法。” 泰尔斯咬牙道:“教我怎么克服这一点,我需要……我不能,我不能再陷入这种状态了。” 可恶。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冒险,主动使用魔能的? 想起来啊! 想起……我本该在意的事情。 回到……我本该在的地方去。 然而对方却缓缓摇头,乃至侧过身躯,看向远方。 “引导你是艾希达的责任,我不便插手。” 陌生人淡淡地道: “魔能师的群体中,引导者与被引导者间有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关系。比如你和艾希达,你们有着特殊而密切的联结,对于彼此而言,是特别而重要的存在。” 什么? 引导者? 泰尔斯眉头微蹙。 我和艾希达?对彼此? 特殊而密切的联结,特别而重要的存在。 神圣不可侵犯的关系…… 想到这里,泰尔斯顿时一阵恶寒。 开什么玩笑? 泰尔斯不忿地抬起头:“可是……” 然而,陌生人此时话锋一转。 “但看在老朋友们的面上,我还是能给你一点启示,让你再次面对这样的窘境时,多多少少有些准备,”陌生人影认真地道: “至少不至于在失控和升阈时,彻底忘却意识,迷失自我。” 正准备说服对方的泰尔斯略有惊讶,没想到陌生人这么快就松口了。 “听着。” “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也为了保护他人,”陌生人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少数先行的魔能师们,总结出了三条约定俗成的规则,你不妨理解为忠告。”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是说……魔能师的三大定约?” 陌生人点点头: “艾希达跟你说过?” 泰尔斯皱起眉头,努力从朦胧的记忆里提取出想要的东西。 “只有一条:魔能初约,互不深究。” 泰尔斯咀嚼着这段话,抬起头来,满怀希冀地看向对方。 但他却要失望了。 这一次,陌生人影沉默了很久。 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恍若无物的虚空中,纹丝不动。 终于,在泰尔斯感觉自己快把他的模糊面庞盯穿的时候,对方淡淡开口。 “就这样?魔能初约?” 陌生人微微一动: “他先告诉你的,是这一条?” “初约,‘互不深究’?” 从对方的语气里,泰尔斯感到些微的不妥。 在周围有如雾气般神秘,又有如云彩般诡谲的流光溢彩下,陌生的人影居然给了泰尔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但心底里的焦灼和压力让泰尔斯不得不压下疑惑,催促对方。 “他只告诉我这一条,”少年皱眉: “怎么了吗?” 半晌后,陌生人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 但他的语气却让泰尔斯莫名不安。 可很快,泰尔斯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吸引了。 “听好了,孩子,既然艾希达已经教给了你初约,那么……” 只见陌生人抬起头,无比凝重地道: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就是魔能三约里的第二条。” 魔能三约。 第二条。 泰尔斯顿时神情肃穆,侧耳聆听。 “魔能次约,”只听模糊帷幕后的陌生人轻声开口,语气厚重: “‘谨守自我’。” 第431章 锚点 “谨守自我?” 泰尔斯满面疑惑地复述了一遍。 却无比迷茫,如坠雾中。 魔能次约。 谨守自我。 跟神神秘秘的互不深究比起来,这条规则显得普通而寻常,似乎不用更多的解释。 “一个魔能师,任何时刻都要谨守自我。” “就是这样,”陌生人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剩下的,自己领悟吧。” 嗯,自己领—— 啊? 反应过来的泰尔斯轰然一震!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 自己……领悟? 卧槽。 这丢下一句话,立刻甩手走人的课堂风格…… 怎么这么眼熟? “等等等等!你……就这样?”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看着似乎随时就要跑路的陌生人,死命多说一些话,试图把他留下来: “谨守自我,这到底是什么?我是说,‘互不深究’起码还像个实际的守则……” 但就在泰尔斯准备连珠发问的时候,陌生人却轻轻抬起头,看向远方。 “你该走了,”他背着手,冷冷道: “她们注意到了。” 泰尔斯眼皮一跳。 她们。 女孩儿们 “这么快?” 少年学着对方的样子,看了看在他看来空无一物的模糊天空。 果然,依旧什么都没有。 但是…… 泰尔斯头疼而懊恼地道: “为什么她们对我……这么感兴趣?” 这个问题让气氛沉默了一瞬。 半晌后,陌生人才背过双手,默默开口。 “别怪她们,”陌生的话语里充满了淡然的凄伤: “她们与你们一样,也是可怜的孩子。” “只是迫不得已。” 泰尔斯闻言,不由得狠狠蹙眉。 什么? 可怜的孩子?迫不得已? 泰尔斯依旧一脸懵懂。 “毕竟,她们已经为这个世界……” 泰尔斯清晰地听见,陌生人在模糊的虚幕后叹了一口气,听上去感性十足: “牺牲了太多。” 牺牲了太多…… 就在泰尔斯再度为这句话蹙眉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顿时一个激灵! 一片久违的记忆出现在脑海里。 那是一个朴素神殿里,他与一位女神主祭的对话。 【他相信你是不一样的……他相信你会做得更好。】 【他牺牲了太多。】 泰尔斯迷惑地眯起眼,觉得莫名耳熟。 他牺牲了太多…… 牺牲…… 等等,牺牲! 泰尔斯猛地回过神来! 他想起来了。 他的呼吸遽然加速! 王子,荒漠,地牢,刺客,袭击,俘虏,人质,炼金球…… 一个个场景,一片片的记忆涌入脑海,越来越多,补满他刚刚缺失的部分。 “哈——啊,哈——啊……” 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缥缈,连陌生人的注视都没有在意。 糟糕…… 糟糕! 那里…… 泰尔斯恐慌地回想起不久前的最后一幕…… 他不是偶然才失控,才升阈,才叩门的…… 那里…… 约德尔……钎子的匕首和炼金球…… 少年内心的焦灼和紧张瞬间来到顶峰。 陌生人的话还在继续:“我会助你脱离失控状态,然后把你送到安全的……” “不行!” 泰尔斯猛然抬头! 他扭曲着面孔,大声脱口而出: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不能脱离……所谓的‘失控’!” 陌生人止住话头,静静地望着他。 “我想起来了,我感觉到了,”泰尔斯的拳头越握越紧,心情难以平抑: “那一边,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人,有什么事情依然等着我。” 想到这里,他就激动地跨前一步: “告诉我,告诉我更多!” 泰尔斯咬牙看着对方,坚定地道:“你不用教我什么是魔能……” “但你可以教我诀窍,教我方法,教我怎么‘谨守自我’,怎么在……那种失控状态下保持理智。” 我必须清醒地,带着魔能师的力量…… “他们。” “他们在等我。” 泰尔斯神色焦急,目光紧张。 但对方只是远远凝视,并不动作,仿佛没有听见。 泰尔斯心中一沉。 “这不是临阵磨枪,就能一次成功的东西,”几秒后,陌生人幽幽道:“你需要练习,鲁莽的行动会……” “但我没有时间练习了。” 在紧张和惶急之下,第二王子的语气越发激动:“请你教我……求你了!” “无论看在艾希达还是‘老朋友’的份上!” 这一次,对方盯了他格外久的时间。 一秒,两秒,五秒…… 但仅仅在下一刻,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陌生人全身上下的虚幻景象就齐齐一震,气势肃杀起来! 对方跨前一步,隐藏在虚幕后的眼睛亮起两道强光,如有实质般穿透阻碍。 直入泰尔斯的双眸,让少年眼前一黯! 名为‘临界’的空间里,周围的模糊虚幕层叠破碎,化为立体的浓雾。 它们如有生命般从四周压迫而来,把这一方天地压得狭窄闭塞,把眼前一切都染成漆黑一片,如墨海巨浪,汹涌澎湃! 泰尔斯惊得退了一步,却觉得眼前的陌生人越发威势凌人。 “女孩儿们很厉害,我掩饰不住太久的时间。” 陌生人生硬地道: “你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 泰尔斯还没来得及表达感激,对方就果断开口,毫不拖泥带水。 “首先,锚点。” 浓墨笼罩的虚空中,陌生人绕着泰尔斯慢慢踱步,散发着强光的神秘双眸从不同的角度打量着他。 “你得给自己找好锚点,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的‘谨守自我’的方法。” 尚未从眼前的惊变里回过神来,泰尔斯略显疑惑: “锚点?” 陌生人的脚步停在泰尔斯的身后。 “我不喜欢用比喻,但是哪怕作为后辈,你也差得太多了,所以我只能以这种不平等也不严谨的方法说明。”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的身后,虚空里的神秘魔能师冷冷道: “当你游荡在魔能的大海中,时刻感受着阈值升降,受到影响的可远远不止你的肉体。” “你需要一个船锚,时时刻刻锁定着你,甚至在危险之际,把你从升阈的路上拉回最基本的实体态,这就是锚点。” 周围诡异浓密的大雾跟着陌生人的话语而流动,既散发微光,又遮挡一切,正让泰尔斯恍觉自己处在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海里。 无所适从。 陌生人没有浪费时间,继续道: “准确有效的锚点,不但能帮你克制可怕的冲动与欲望,在接触魔能时保持自我和理智,甚至能在叩门后依旧生效,把你从无可抵抗的本态中拉回实体态,回归自我。” 泰尔斯略略沉吟:“所以我需要一个锚点。” “怎么做?” 陌生人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无色的涟漪再次从他的指尖萦绕而出,于他模糊不清的面目前组合出一个个幻景。 “具体而言,锚点可以是任何东西——一段记忆,一样物品,一个特征,一个事件。” 记忆,物品,特征,事件…… 认清自我。 克制冲动。 保持理智。 回归自我。 泰尔斯突然想起六年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叩门”。 那个时候,把自己从所谓的本态里唤回龙霄城的…… “但最重要的是……” 陌生人继续道: “锚点必须直指你的自我。” 泰尔斯突然一愣,随即泛起疑问: “自我?” 他的思绪回到陌生人之前的话。 谨守自我。 但是…… “自我,”陌生人点点头,流光在他的头颅边上闪烁,带出一圈圈模糊的无色波纹: “你身上少数无法受他者混淆之物。” 陌生人发着强光的双眸在模糊的脸庞后一闪。 “现在,回答我:”他的声音变得极度寒冷而刚硬,让泰尔斯不得不注意他: “你是谁?” 泰尔斯微微一震。 “我?” 少年下意识答道: “额,泰,泰尔斯?” 但陌生人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泰尔斯?哼!” “你怎么知道世上只有一个泰尔斯?” 他语速加快,冷冷追问: “如果我告诉你,一百二十三年前的星辰南岸,某个港口的糟烂酒吧里,也有一个倒霉的水手叫泰尔斯呢?” “锚点要直指的究竟是你,还是他?” 泰尔斯被他变得紧凑起来的话惊得一愣。 陌生人寒声道: “如我所言,自我,是你身上无法受他者混淆之物。” “泰尔斯,这个你用了十几年的名字,究竟是你真正的‘自我’,还是别人给予的、你以为是‘自我’的标签?”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所以再来一次,你是谁?”陌生人厉声重复。 周围的诡异浓雾久久不散。 阴沉黯淡。 泰尔斯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 “嗯,那就……我是出生于终结历665年,出身永星下城区,前半生倒霉透顶的泰尔斯·璨星?” 他抬起头,试探地望向陌生人。 “哼,增加了内容,缩小了标签的指代范围,方便锚点指向,看似很有效,但问题是,如果这样有效……” 陌生人起初还略略沉吟,似有所感,最后却话锋一转,连讽带刺: “你为什么不干脆扔一卷三尺厚的人物传记上去呢?” 泰尔斯眉心一动。 陌生人的语气颇有些不屑: “风筝的线越长,它就越难控制,你给了锚点如此之重的负荷,也许它刚刚定位到‘665年’,就在风暴中断线了。” 泰尔斯头疼地皱起眉毛。 陌生人让人颇觉冷酷地道: “自我!你需要的是精准的定义,不是冗余的描述和多个标签的夹逼——你就像烂俗骑士里的主角,面对敌人掏出了一大堆看似强大的宝物和头衔,但却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他的。” 陌生人弯下腰,模糊的面容几乎要靠上泰尔斯的鼻尖。 他的双目强光依旧,让人睁不开眼: “再来一次……你……是……谁?” 少年紧张地望着他。 周遭的浓雾与巨浪连连翻滚,似乎昭示着对方此刻的情绪。 也让泰尔斯压力巨大。 泰尔斯把心一横,咬牙道:“好吧,我是——魔能师泰尔斯王子?” “没法混淆了吧?” 听见那个词,陌生人沉默了一瞬,缓缓直起腰。 “很好,这个‘自我’似乎很有唯一性,可是啊,”只听陌生人冷哼一声: “它真的精确吗?” 泰尔斯又是一怔。 “三个部分如此难分难解,那你的锚点所导向的自我,到底是‘魔能师’,还是‘泰尔斯’,还是‘王子’?” 对方摇头道: “其次,你真正的自我,用这三个词就可以概括了吗?魔能师泰尔斯王子?” 陌生人冷哼一声,继续问道: “那么,最后一次,你是谁?” 什么? 一直被打击的泰尔斯心中郁闷。 焦急惶然的紧张心情,接二连三的压迫讯问,以及随之而来的重重驳斥,让泰尔斯丝毫没有喘息细思的机会,唯有一头雾水。 他再也顾不上对方身周的汹涌浓雾,也无暇顾及临界里的诡异景象。 “我不明白。” “锚点究竟要怎么确定,才算是指向‘自我’?” 珍惜最后的机会,泰尔斯凝重而认真地反问陌生人: “而‘自我’又是什么?” 少年诚实地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 陌生人似乎对他的提问早有预料,轻哼一声。 “因为这比想象中更难。” 神秘的魔能师举起双手,扬声道: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难以认清自己。” 随着他的话语,临界里的浓雾与墨浪听话地让开空间,无色的波澜在虚空里化出一幕幕的迷你场景。 那是无数没有面貌的个人。 从出生,成长,劳作,成就到死亡。 是他们的生老病死。 “他们依靠着琳琅满目的标签活在世上——名字、职业、外貌、成就、身份、地位、血缘、关系、头衔、权力、财富、物品……”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演。 陌生人移动着双手,幻景随之变化: “有的标签是他人直接给予的,有的标签则是自己后来选择的。” “但无论因他人指代而自我肯认,靠既定习惯而自我说服,凭身处位置而自我定义,他们往往陷入外在的陷阱里,认为标签所代表之物就是自己,却从不知真正的自我为何物。” 标签…… 自我…… 泰尔斯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把锚点导向没有意义的标签,认为那就是自我,指望这些东西带你回家……” 对方手指一颤,无色波澜里的画面轰然破碎! 把泰尔斯震了一下。 陌生人的话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历史上,不少人曾经迷失在这一步,消失在虚无中,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称之为‘错锚’。” “意志再强的人,一旦走错了路,也不过是南辕北辙,一错再错。” 错锚…… 迷失…… 那一刻,泰尔斯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但回头细想,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痛苦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自我不是标签?锚点不能定在标签上?” “那我该定在哪里?” 陌生人轻哼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不知道,”对方冷冷地盯着他,模糊的面容上仿佛传来一道寒光: “你告诉我?” 好吧。 望着对方的样子,泰尔斯头疼地甩了甩脑袋。 他显然不是那种喜欢把答案亮给学生的人。 神秘的临界里,陌生人深深看了泰尔斯一眼,转过身去。 “‘谨守自我’就到此为止,”他留给少年一个孤寂的背影: “至于能体会多少……” 泰尔斯一惊! “等等……” 但对方却头也不回,眼见就要没入浓雾中。 与此同时,泰尔斯也感觉到,周围的一切正在消散。 仿佛他很快就要离开。 泰尔斯心中焦急。 该死! 锚点,自我……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盯着陌生人缓缓消失的背影,死命思考着,至少也要找到把他留下来的办法…… 为了不忘记,为了保持理智。 在失控或升阈的时候要找到锚点。 锚点直指自我,可以把我拉回去…… 所以…… 从锚点到自我,打个比方,就好比是我在大海里航行的时候,投下了…… 等等。 打个比方? 说到这里,少年忽然一怔。 他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临界中逐渐消散的浓雾。 “引导者!” 泰尔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一刻,周身的墨色浓雾仿佛有意识一样,倏然一颤! 陌生人回过头来,浓雾不再消散。 他定定地望着泰尔斯。 只见后者喘着气问道: “你——你是艾希达的引导者,对么?” 很好…… 至少……我把他留下来了。 泰尔斯心有惴惴。 面对泰尔斯突如其来的问话,陌生人似乎欠缺准备。 他微微一动,模糊的面庞随之轻颤。 几秒后,陌生人这才幽幽地问道: “为什么?” 泰尔斯缓缓吐出一口气,感受着慢慢恢复的记忆。 “艾希达说过,他讨厌比喻,”泰尔斯一字一句地试探道: “你似乎也不喜欢。” 陌生人没有说话。 但泰尔斯觉得这就是默认。 “为什么,为什么是比喻,为什么讨厌比喻?”泰尔斯突兀地追问了一句,随后才意识到不妥。 他看不起陌生人的确切表情,只能感觉到对方虚幕后的目光突然一动,带起几道涟漪。 但他看上去没有被冒犯的样子。 “因为,”陌生人用奇怪的语气道: “在最严肃最平等的讨论里,使用比喻,是一种偷懒和取巧。” 泰尔斯心中一动,感觉触碰到了什么。 只听陌生人继续道: “它依靠片面的共通点连接起本体和喻体,却容易模糊事物的本质与情境,纵容讲者,误导听者,将理解放逐到比喻的表象,不知不觉间扭曲事物的本来面貌。” “它是诡辩与空谈的斥候兵,偏差与误解的先锋军。” 陌生人淡漠地道: “纵有相似,喻体与本体却未必共通;即便易懂,通过比喻获得的理解却未必符合原意。” 那个瞬间,泰尔斯微微一颤! 他明白了什么。 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一字一句地学着对方的句式,不过换了对象: “纵有相似,标签与自我却未必共通;即使易懂,通过标签获得的自我却未必是真正的自我。” 泰尔斯呆呆地道。 陌生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凝视。 随着慢慢述出的话语,少年的思路越来越畅通。 他略带着急切和激动,看向对方:“所以,要定锚自我,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褪去一切外在的标签。” “褪去你说的‘受他者混淆之物’。” “因为那些标签也模糊了事物的本质,模糊了什么是自我,对么?” 陌生人依旧不语。 泰尔斯却眼神一亮,连连追问:“它们就像从其他类同物里抓来的喻体,所包含的内容不是太多就是太少,情境左右偏差,无法代表自我?” 泰尔斯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他一拳砸在手掌心: “所以,我不能倚靠外界之物来定下锚点找回自我,这会‘错锚’。” “就像在最严肃的讨论里,你们不喜欢讨巧地用比喻来传达观点,那会罔顾情境,扭曲本质。” 陌生人静静地看着他。 魔能组成的万千思绪里,浮起几个特殊念头。 也许你是对的,艾希达。 他确实不一样。 不是他的血脉,不是他的出身,不是他的资质。 而是…… 想到这里,陌生人轻哼一声: “讽刺的是,这也是一种比喻。” 似乎很不屑。 但他至少没有否认——泰尔斯默默道。 这就表示…… 那个瞬间,泰尔斯紧紧蹙眉。 “谨守自我。” 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无法受他者混淆之物’,”王子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所以是这个意思。” 陌生人抱起双臂,脸庞微漾,让泰尔斯觉得他像是在微笑。 我要找到,在这个世界上…… 原原本本,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只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他者即地狱。” 泰尔斯呆愣着道。 陌生人的声音泛出疑惑: “什么?” 泰尔斯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叫萨特的老头的疯言疯语。” 陌生人点了点头,他周围的浓雾重新开始消散。 “那就去吧,”神秘的魔能师淡淡道:“回到最剧烈的失控状态。” “测试你的锚点。” “如果你成功了,在失控状态里保持住理智和自我,不至迷失,那你就正式在‘物’的阶段稳定下来,成为‘接触者’——尽管我认为魔能阶段论对你而言没有什么适用性。” 泰尔斯表情一紧,他想起还在另一边,身处困境的同伴们,最终没说什么。 但事到临头,他却微微犹豫。 “如果我失败了?” 陌生人冷笑一声: “如果你的锚点失败了……那你就会重蹈覆辙,疯狂升阈,直到叩门,等着摩拳擦掌的两个女孩儿发现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 “更有甚者,因为你是从临界出发,所以下次的意外叩门只会更加剧烈,我想你大有可能在本态彻底迷失,变成一个断线的风筝。”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艰难理解着对方的话:“断线的风筝?” “所以我会去哪儿?” 陌生人却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周围的气势一变,话语随之一肃: “因为没人回来过。” —— 艾,妈蛋,忘记防盗了! 第432章 托罗斯·密尔 听着对方的话,泰尔斯顿时一凛。 “准备好。” 陌生人来到泰尔斯面前,缓缓伸出右手。 泰尔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咬牙站定。 我不能害怕。 我必须…… 必须…… 临界里的浓雾越来越稀薄,一扫之前的漆黑昏暗。 陌生人的手触摸上泰尔斯的脸庞,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小心。” “即使你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它……”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首先体会到失重。 就像地面突然消失。 随后,他重新感觉到:自己开始下坠。 来了。 泰尔斯强压住紧张,控制着微微颤抖的四肢,默默地道。 “即使你觉得自己是在做对的事情……” “即使你觉得,魔能师的力量在你的手里,就会是正义的宝剑……” 陌生人依旧神秘地静止在他面前,抚摸着他的脸庞,一动不动。 仿佛没有实体。 而周围的光线开始流动起来,景象从隐隐约约的模糊画面,变成急速变动的失焦场景。 “也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有时候,你为了高尚的目的而诉诸的手段,会不知不觉地反客为主。” 陌生人的话似乎藏着无尽深意,亮着微光的神秘双眸仿佛夜路孤灯,是泰尔斯在这方天地里唯一可见的东西: “比如辩论是为了溯明道理,但太多人的人沉浸在胜负虚荣的快感中;比如暴力是为了维护生存,但太多人也由此迷失在纯粹的暴戾冲动里。” 下坠感越来越强,周围的画面也越来越糊,仿佛颜色和形状都失去了意义。 陌生人的话语轻轻一顿: “比如魔法,魔法是为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泰尔斯看着他这副样子,内心有股莫名的怅然。 “我知道。”王子安慰性地回答。 陌生人轻哼一声,无所谓也似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 他收回手掌,竖起手指,轻轻点上泰尔斯的额头。 只听陌生人平淡地道: “你‘以为’你知道。” 银色的流辉从王子的额心闪烁而出,似乎在与陌生人的手指呼应。 泰尔斯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陌生人轻轻吐出接下来的话,每一句话的字里行间似皆深有所感,引起泰尔斯无限长思。 “就像英雄以为,他从未更永不向邪恶妥协。” “就像明主以为,拥有睿智与权力就能纠正错误。” “就像强者以为,自己才是力量的主宰者,武器的驭使者。” “就像名将以为,只要不断胜利,就能带来和平。” “就像法师们以为,只要知识扩增,技艺进步,那世上的一切问题,就皆有法可解。” “就像变革者以为,只要立意高尚、目标伟大、行动无私,就可以也终将把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泰尔斯怔住了。 英雄……明主……强者……名将……法师……变革者…… 泰尔斯竭力凝望对方,想要从陌生人模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以失败告终。 他们下坠得越来越快。 陌生人停下他的话,双眸里的神秘微光渐渐黯淡。 “谨记,孩子,”他的话里带上了一股少见的情绪: “谨守自我。” “别让它们轻易地浸染你,侵占你,俘虏你,”他就像一个见证万千沧桑,世事无常的智者,缓声吐露着自己的心声: “哪怕它们听上去多么道理明晰,振振有辞。” 两人周身的流光溢彩一阵闪烁,脱去所有光芒。 仿佛他们进入了山腹中的隧道,阴沉昏暗。卡Kа酷Ku尐裞網 终于,思绪难平的泰尔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想法,冲动地脱口而出: “你到底是谁?” 这个在临界里突然出现的“人”。 这个……魔能师。 他是艾希达的引导者,他称双皇为“女孩儿”,还能瞒过她们的耳目。 他强大得能在‘临界’来去自如,他认识龙霄城下的银影人,他看似不属于任何一派…… 陌生人沉默了一瞬。 随即,他在越发急速的坠落中,喟叹着开口: “吾乃托罗斯·密尔。” 泰尔斯怔住了。 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 名为托罗斯的神秘人继续道:“魔法塔的光辉与耻辱,帝国的救星与灾难,世界的真相与终结……” “吾是幸运,亦是罪孽。” 他的话语藏着一股无从解脱的悲哀。 让泰尔斯也感受到那片难言的沉重。 光辉与耻辱,救星与灾难,真相与终结,幸运与罪孽…… 只听托罗斯轻声道: “我是你们最早的前辈。” “最糟的榜样。” 他按在泰尔斯额头上的食指轻轻用力,向前一推。 “以及……最坏的未来。” 下一瞬,于再度亮起的光芒和升起的高热里,泰尔斯眼前一黯,呼吸一滞。 他知道,自己脱离了临界。 随即沉入幽深无际的大海。 一去不返。 ———— 又来了。 在快速闪过的画面中,他愉悦地伸出双手——不,是思维的触手,触及一切。 单薄的肉体,在这里已经不够用了。 他感受着再度降临的全知感,成就感,满足感。 万里高空的空旷静远,绝顶雪峰的茫茫孤寥,广阔草原的心胸无际,苍莽大漠的麻木死寂,幽深海底的潜流暗藏,千古雄城的史诗壮丽,以及…… 他缓缓抬起视线,感受着远方的闪烁。 那是苍空之上,不尽星辰的幽幽神秘。 他轻吸一口气,感觉到了一切。 整个世界。 都在我眼前。 为我展现。 嗯,世界? 【当你想起这个世界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又是什么?】 好听又讨厌的男性嗓音恍惚响起。 又来了。 他摇了摇思绪,把无聊的话语甩出去,继续感受着这一刻神奇的状态。 当然,这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多,需要达到那梦中曾经的至高之地…… 于是他开始上升——就像以往一样。 而这一次。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触碰到那终极一步。 心念一动,他轻轻抬头。 啊。 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对,还是那片黑暗寂静的虚空。 它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得很清楚,虚空之中向他展现的,依然是那一片神秘的灰蒙迷雾,它们远远地流动着,在无尽的白光里,向着他涌动而来。 就像那片灰雾有意识般,向着他张开双臂。 如同最正式的邀请。 呼唤。 他继续升高,一边感受着越来越美妙的万能与全知,一边看着那片持续向他蔓延的灰雾,心下了然。 那是呼唤。 那片灰雾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渴望他的到来。卡Kа酷Ku尐裞網 “来……” 恍惚中,他甚至感觉到那片迷雾传出了幽幽的呼唤声。 “一起……” 是啊。 一股熟悉的渴望和冲动渲染开来。 他感觉到了:那片灰雾里,有他最想要,最亲切,最贴近的东西。 来啊。 他升得越来越快,离那道诡异的黑暗虚空越来越近,也离那些沾染着白光,流动不休的灰雾越来越近。 来啊! 他几乎忍不住要咆哮了。 快点,快点让我进入那道虚空…… 碰到那片灰雾……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 我才能更加完美。 才能真正拥有这个世界。 世界? 他上升的势头突然一顿。 【世界?大概全是人吧,艾希达,你的时代,帝国和魔法塔还在的时代……世界是怎样的呢?】昔日的回音,仿佛耳语般传来。 啊啊啊啊! 又是那个该死的公鸭嗓! 不! 滚开…… 滚开! 【要我猜,其实分别不大,对么,毕竟对我们而言,世界都只是认知里的一小块……大概就是我们身处的地方,以及我们认识的所有人,以及他们口中、眼中、身周的世界……我们以为看到了世界,其实,我们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视网膜。】 他不再上升了。 不不不! 他痛苦地咆哮着,头颅开始生疼。 又是这个! 公鸭嗓! 又是它!阻碍着他继续…… 他发誓,等他升到顶点,等他臻至完美,等他全知全能…… 他一定要把那个公鸭嗓的主人撕碎!碾破!炸裂! 把他砸成最细小最渺茫的微尘…… 要让这个阻挡自己伟大前进步伐的渺小存在…… 承受世间最可怕、最痛苦、最无法想象的终极刑罚! 哪怕要把世界毁灭,哪怕这意味着自己的灭亡,哪怕万物终结在即,他也要那个万死莫赎的公鸭嗓——付出最最沉重难负的代价! 啊啊啊! 【你走了吗,艾希达?下课了?艾希达?先生?艾希达小……咳咳,小,小狗狗?小笨笨?】 【呼,看来是真走了,他妈的又是这样……你怎么不改名,叫布鲁斯·韦恩算了……】 【哼,世界是什么?你也许不知道……但在那些陌生的记忆里,我曾经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这个世界……去发现我们从来不曾发现的问题,去怀疑那些默认正确的原则,去打破身处其中而不自知的外在枷锁……】 【这不是轻松的事情,就像柏拉图说的,一旦你走出洞窟,见到太阳……呼,哼……】 【我们过去在笑,笑那些动漫里的中二病……但有时候,当你一次次地从其他人觉察不到的角度,观察审视世界的时候,才会发现……】 【也许,也许错的真的不是我……】 【而是这个世界。】 【对吧……哼,老马,你说呢?】 他的头越来越痛。 呐啊啊啊! 该死的,别,你他妈的别挡着我! 我需要它…… 我需要那片虚空,那片灰雾…… 我需要上升! 我需要拥有! 我需要这个世界!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像是溺水恢复的人一样,痛苦地清醒过来! “轰!” 一声奇怪而巨大的雷响。 啊啊啊! 怎么…… 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喘气,举目四望…… 他迷茫了几秒,感觉自己好像又忘记了什么的时候—— 就突然觉得自己瞬间下坠! 然后倏然急刹,毫无预兆地停下! 几乎把他甩得头晕目眩。卡Kа酷Ku尐裞網 但这还没结束…… 他像是被一阵狂风抓着,向上一抛,重新回升! 怎么…… “砰!轰!” 回升到顶点的刹那,泰尔斯竭力睁开眼睛,随即浑身一震! 他发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片肉眼可见的风暴。 风暴! “哗啦……” 下一瞬,他马上被一阵怪风刮得斜向下倒去! 刚刚的感觉,正是他在这片奇幻而恐怖的无尽风暴里,不受控制地沉浮起伏! 搞什么—— “轰隆!” 这里的风是有颜色的。 它们在空中刮出沉沉漆黑,如墨水组成的流畅刀刃,万千墨刃,时而分散四溅,时而聚为巨浪,如龙卷横扫,扯着惊惶失措的泰尔斯来回翻滚! 就像……放风筝。 无光的空中时不时闪过同样幽黑的电光,伴随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大雷鸣。 “轰!” 每一次雷鸣,都让墨黑色的风暴更加疯狂! 泰尔斯在不知是真是幻的半空中,承受着风刀的刮骨剧痛,感觉着失重的惶然恐慌…… 糟糕,糟糕…… 泰尔斯颤抖着,试图抓住一片墨色,却在惊惶中发现自己没有躯体! 这里到底是…… “轰隆!” 他挥舞着想象中的双手,却根本抓不住着力点。 他的视线随风暴起降翻腾,肆意转向,整个人——如果他还算是个人的话——在空中被风暴来回扯动,无所停息! 目中所见,尽是不祥的漆黑墨色。 耳边所闻,皆乃可怕的诡雷异闪。 险恶更甚大海孤舟。 “哗啦——轰隆!” 该死! 他被又一阵风暴刮得倒立过来。 泰尔斯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他没有望见地面,也没有看见天空,只能感觉到上下两端,左右前后,全是无边无际,无情冷酷的墨色风暴! “轰隆隆——” 他试着放声大喊,却毫无回应,甚至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见。 这是从他第一次失控,乃至第一次叩门过后,从未遇到过的景象! 这就是……失控魔能的真相? 魔能的……大海? 他颤抖地想道。 【当你游荡在魔能大海中,时刻感受着阈值升降,受到影响的可远远不止你的肉体……】托罗斯的话响起在耳边。 “轰!” 疯狂、恐怖、剧烈,没有节制,不见尽头,不受控制的风暴,不断折磨着泰尔斯的感官。 跟最先的那种美妙感比起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而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泰尔斯只觉得眼前一阵烟气朦胧。 他像是瞬间进入醉酒状态,又感觉到那个犹如全知全能的神奇状态…… 啊…… 真奇妙…… 我又见到了世界…… 而我想要更多…… 泰尔斯这么想着,下意识地露出笑容。 不! 但下一刻,泰尔斯死命摇了摇头,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轰隆!” 一道诡雷打响! 眼前的幻景一黯,短暂清醒的他,再次回到漆黑的恐怖风暴里。 随波沉浮。 该……死! 耳目和感知的折磨,让他竭力聚集起仅剩的意志。 他知道,艾希达的那些课堂训练让他短暂摆脱了迷幻的状态,避免继续升阈,但显然,他现在的状态离托罗斯所说的“物”阶段还远得很! 不能! 像神秘的托罗斯所说的,他不能迷失在那里,迷失在欲望和冲动中! 他必须跨过去! 啊啊!操! 泰尔斯在心中咆哮着,集中精力,努力不去想刚刚的幻景。 “轰隆隆隆!” 墨色的风暴再度咆哮起来,把他拉回可怕的半空。 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 泰尔斯竭力摆脱着那些舒适而美丽的幻景,那种感受一切的力量感…… 但是,但是他越是想摆脱,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想起那种感觉。 越努力不去想,就越忍不住想起。 想起那种升阈时的快感,那种即将叩门的激动…… 想起那种想要进入黑暗虚空里的本态,去触碰那片灰蒙迷雾的渴望…… 那种全知,那种全能,那种他就是整个世界,就是一切,就是万物,就是巍巍真理所在的宏伟感!到那时,他就能不受束缚,不见限制,没有不谐地直达——该死! 风暴沉浮中的泰尔斯死命甩动思绪,痛骂着挣扎出这个诱人的想法。 不,不,不,不! 别想! 保持理智……保持……自我…… 这一刻,他的大脑像是被活生生掰成了两半。 一半在仿佛仙境的完美世界里,感受着那种能力充盈的满足与美妙,感受着世界的真相与秘密,无限渴望着——操!又来了! 大脑的另一半,则在恐怖、暴虐的黑色风暴里,承受着似乎要被撕裂的痛苦,来回翻转,漂泊不定! 等等! 这不是办法,不能这么下去! “哗啦啦——” 一阵疾风,伴随着黑色风暴里的嘶鸣,把他再度抛上半空! 对了,办法! 泰尔斯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好歹想起了托罗斯的话。 魔能次约。 谨守自我。 之前的幻景和风暴满满占据他的身心,让他无暇回忆,待到要回忆的时刻,又发现他在失控状态里失去了太多的记忆。 自我。 快…… 泰尔斯触摸着似有褪色的记忆,朦朦胧胧地想着。 锚点! 对,找到锚点…… 锚点,指向自我…… 把我拉回去…… 从这个该死的,可怕的风暴里摆脱。 从这个虚假的、诱人的,舒服的,惬意的,满心期望的,无限美妙的升阈梦境……啊,叩门,为了它,他完全可以放弃一切,只为了投入其怀抱,然后成为至高——尼玛!又来? 滚! 我连自己的思维都不能控制了么! 泰尔斯感觉自己像是熬了一天工作,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还要挣扎着起来码字的苦闷写手…… 强自撑着精神,但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甜美的梦乡,一去不复返…… 带着空无一字的屏幕,在第二天醒来…… “轰隆!” 在心里狠狠诅咒着一切的泰尔斯,再次被一个急急的气旋,刮得连翻了六个跟斗。 头晕目眩之际,再被三道墨刃刮得剧痛难忍。 可恶! 锚点呢! 泰尔斯苦苦支撑,努力搜索着再次受损记忆,想找到那个答案…… 真是,之前准备完全,但事到临头,才发现之前所做的准备,根本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比论文答辩还糟! 我所定下的锚点,我所理解的自我……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 【你是否曾经思考过,你自己究竟是什么?】 他的眼前再次一阵迷幻。 但跟之前不一样。 这一次,在泰尔斯眼前出现的,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在北方,在某个飘雪宫殿里的某个房间中…… 一个举止优雅的年轻男人面对着另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孩,步步紧逼,修长的手指慢慢竖起,仿佛直指男孩的本心: 【当你被剥去他人所下的一切定义,离开一切你藉以存在的情境,你自己还剩下什么?】 景象泛起涟漪,如水波散去。 泰尔斯怔住了。 他人所下的定义…… 藉以存在的情境…… 锚点…… 锚点! “轰隆——” 在无边无际的风暴和雷鸣里,他慢慢回想起适才与托罗斯的对话。 “所以,要定锚自我,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褪去一切外在的标签……” “褪去你所说的,‘受他者混淆之物’。” 泰尔斯出神了。 什么是“受他者混淆之物”? 什么又是“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什么是……真正指向自我的锚点? “哗啦——砰!轰!”身周雷鸣电闪,从未止息。 他迷茫着,疑惑着。 仿佛忘却自己还在可怕的风暴里来回折腾,经受折磨。 指向自我的锚点,要现实一些。 是他独特的……魔能吗? 是狱河之罪? 是数次救他于危难的jc匕首? 还是他所谓的王国血脉? 或者是……他所谓的智慧? “轰隆隆!” 不,都不是。 这些锚点的指向,他觉得不对。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或者,锚点得聚焦一些,集中一些,简短一些? 比如他自己。 比如泰尔斯? 璨星? 第二王子? 魔能师? 还是——他想到这个名字时顿了一下——吴葺仁? 干脆……穿越者? “砰!哗哗——”风暴依旧,他如雨中飘萍,再次被刮开。 不不,锚点同样不是这些……不受他者混淆之物……得抽象一点。 这么说,锚点是他的意志?在这个世界绝不认输的精神? 是他从另一个生命里,获得的记忆和知识? 是我出生到现在,感知、认识的一切? 有点近了,但是,真的吗? 锚点…… 锚点真的能从这些事物里,指向他和托罗斯说了那么多的……自我吗?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就在此时。 “噼啪——轰!” 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雷鸣,伴随着又一束怪异的黑色闪电,直落泰尔斯的身上! 把他打得浑身一震,如破麻袋一样,在空中不断翻滚! 剧痛。 连意识也为之颤栗。 但那一瞬,泰尔斯突然看见了。 他的答案。 第433章 选择 在那遥远的彼方。 那个狭窄,简陋却温暖而明亮的酒吧地窖里…… 【我大概是逃不掉了,但他们可以活下来……】 一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男孩强自捏紧拳头。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腿插双刀、英姿飒爽而略显惊讶的红发姑娘,挤出一个逞强的笑容: 【我该出发了。】 【去红坊街。】 那是…… 他意识模糊地想着。 “轰……轰!” 巨雷中,他的思绪为之一清,随后再次看见另一个场景。 那是一个壮阔宏伟的半圆大厅,在满厅衣着华贵,表情肃穆,举止稳重的权贵重臣们面前…… 同样,是那个看似华服美饰,实则内里依旧伤痕累累的男孩,站在石阶之上…… 【是啊,凯文迪尔公爵大……是我救了你一命……】 他倔强而释然地咬起嘴唇,面对着另一个脸色不渝的年轻圆脸男人轻声道: 【所以,是你欠我一句感谢。】 这是…… 泰尔斯的呼吸加紧了,他心里仿佛有某股情绪,正在酝酿。 他只觉意识一颤,曾经迷惑过的那些幻景再次出现,那个只要轻轻探出手,就能触碰到的境界。 至高。 万能。 完美。 那个诱人的呼唤。 但那些诱惑,已经无法动摇他眼前的所见了。 泰尔斯只是微微模糊了一秒视线,就坚定地摇摇头,甩开它们。 【等一下!】 依旧是那个男孩的声音。 这一次,他灰头土脸,被绑缚着双手,却依旧强颜欢笑地坐在一面黑色大棺材上,笑着看向一个妩媚妖艳,却无比危险的女人。 【听说,这里有一个魔能师?还是能被放出来的那一种?】 男孩一脸高傲地踢了踢棺材板: 【想不想见见他?】 那个危险的女人冻结了笑容,露出狰狞的獠牙。 是她。 在风暴里沉浮的泰尔斯笑了。 是我。 是我们。 下一刻,风雷的轰鸣再度响起,但它们旋即被另一种相近却不同的声音无缝接替了。 是喊杀声。 漫天的喊杀声,在血腥,在死亡,在搏斗中此起彼伏,盖过天际。 【索尼娅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是困局……】 在无数人舍生忘死,眼红失智的厮杀中,那个男孩站在众人的围护中,急急喘息,紧张难抑。 【只能由我们,来替萨瑟雷勋爵选择。】 【来消除她的犹豫与迟疑。】 在旁人的惊讶中,男孩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个浑身铁血杀机,满布苍莽气息,如火山般呼吸着的恐怖男人。 他盯着对方背后的银黑色大弓,指向北方的漫天旌旗,咬牙道: 【准备,突围吧。】 “砰碰!” 感受着躯体剧痛与思绪漫溢的折磨,泰尔斯在黑色风暴里死死咬紧牙根,却露出了笑容。 原来…… 如此。 【够了!】 一声果断而决然的怒吼,在记忆中打破黑暗与沉默。 在燃烧着熊熊火盆的粗犷大厅里,那个男孩的表情稳重了不少,此刻的他脚步坚定,一步不停地走上前去,走过那个一脸冰寒,背负刀锋的苍白男人,走过那个头戴王冠,威势凛然的沉默老人。 走向那个跪在地面,对着手掌中的那枚指环痛苦哭泣,满面惊惶的眼镜女孩,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臂。 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后。 【到此为止……今夜,她得跟我待在一块儿!】 【一群疯子!】 看着这些往昔,泰尔斯的笑容越来越大。卡Kа酷Ku尐裞網 心里的火焰也燃烧得越来越旺。 【这把剑的名字,叫净世之锋……】 一片满目凄然的废墟中,那个男孩站在那个手执黑剑的男人面前,看着红色短剑,轻轻叹息,抬起头时却释然一笑: 【我们走吧,去看看那位可爱的大姐姐。】 【碰碰运气。】 画面一闪。 肃穆庄重的神殿里,男孩苦涩而果决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小滑头……】 【如果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一切都抛在身后,那种重负,会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 【我们不能走,我们不能逃避……】 记忆里的涟漪再度泛起:无比艰难的局势里,简陋粗犷的马车上,男孩摇摇晃晃地,对抽着烟斗的中年大叔欣然一笑。 【不管你信不信,普提莱……】 【我想通了,在那个独一无二的战场上,只有我能抗衡他……】 【把我送到英灵宫,送回伦巴的手上。】 “轰隆隆!” 黑色的风暴里,快要坚持不住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了。 他理解了。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原来……如此! 【够了吗!】 兵刃交击与喊杀推搡中,依然是那个该死的大厅,在几对忘我厮杀的华服男人面前,男孩攀上桌面,甩着小小的拳头怒吼: 【你们这些北方佬……都给我仔仔细细地听好了!】 【我有个主意,比起两败俱伤的结局……要好上不少!】 随着一幅幅画面闪过眼前,泰尔斯的意识越来越清晰,精神越来越旺盛。 “噼啪……隆!” 雷霆巨响! 那个瞬间,在墨色风暴里默默承受,无力反抗的泰尔斯轻咬牙根。 “呼!” 狂风来袭,将他吹上不知何处的高空。 风暴依旧呼啸怒吼,墨刃仍然痛若刮骨。 但在那一刻,泰尔斯牢牢静止在了风暴深处的中心。 不再随风来回,痛苦沉浮。 仿佛这阵可怕的风暴,再也不能动他分毫。 但泰尔斯却缓缓地抬起视线,淡然而释然地轻笑一声。 他低下视线,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躯壳,在意识中伸出左手。 “轰隆!”黑色的电闪再度出现。 击打在他的身侧。 随着这道激烈的电闪,墨色的风线如有生命般汇聚起来,涌到泰尔斯的左侧。 它们分解成无数颗粒,重新聚齐。 组成手臂的形状。 风暴仿佛得到了命令,咆哮凄嚎,刮动得越发剧烈! 泰尔斯纹丝不动,看也不看新出现的左臂。 “轰隆!” 又一声突破鼓膜的可怕雷鸣! 风暴随之怒潮涌动,黑风笼罩住泰尔斯,来回卷动。 泰尔斯心中澄澈,意识清明。 他知道自己的锚点了。 不受他者混淆之物。 他者! “砰!”黑色的风暴怒吼,风眼中的泰尔斯却轻轻地闭眼。 作为锚点,泰尔斯这个姓名不过是后天取得,依赖着情境的标签。 璨星姓氏,王子身份,也不过是一时起,一时无,他人给予,他人收回,经不起时间摧残的东西。 狱河之罪,魔能? 这些看似独特而强大的力量,实则狗屁不是——按黑剑的说法,连强弱都未定,何况这些被众生所盲目追求的所谓力量? 它们不过是人生里锦上添花的装饰,既然能被获得,被使用,也就随时能被战胜,被抛弃。 更毋论外物——jc、净世之锋、甚至小滑头的眼镜。 这些都不是他的。 而他的思想?他的知识?他的智慧? 那些同样不是他的,同样是后天灌输来的东西。 至于吴葺仁,穿越者的身份?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所思所想所得?不,同理,即使在另一个世界,那也不是他的。 这些都不是他的锚点。 无一物指向他的自我。 泰尔斯的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话语。 【有朝一日,你会再次面临重要的选择。】 依旧是那个古朴肃穆的神殿,那个围着面纱的女主祭声线悠然: 【到了那时,当你站在任何存在都无法想象的角度和高度,用超越凡人的思维思考时……】 【你也许会回想起,我今天的话。】 泰尔斯记得她的眼神。 皓月神殿的主祭,朱厄尔·霍姆。 重要的选择。 想到这里,泰尔斯畅快地笑了起来,目中神色无比坚定。 毫不动摇。 原来如此。 就是这个。 穿过他的整个人生,所有一切…… 到头来,真正属于泰尔斯·璨星本人…… 真正不受他者混淆,能作为他的锚点,直指自我的…… 只有这个! “砰澎!轰!” 泰尔斯脑海里几乎漫溢出来的记忆轰然一颤! 散出无数画面。 茫茫大漠,唯剩月光的静夜里,一个成熟了不少的少年满身疲倦地站在房门口,看着床上熟睡的光头男人,看着对方的咽喉要害,咬牙举起手中的匕首。 几秒后,神色挣扎的少年终究还是呼出一口气,解脱而果断地…… 放下了匕首。 这个刹那,身处失控状态的泰尔斯倏然睁眼! 锚点…… 他紧绷脸庞,在震耳欲聋的风暴里怒吼出声,喊出那个独属于他的答案—— “选择——” 那个瞬间,仿佛一切暴虐的声音随之一静! 唯有泰尔斯的吼声,突破天际,响彻在这一方天地! “……选择!” 几乎同时,不受控制的风暴凄厉咆哮,与好几道黑光电闪同时袭来! “轰隆!” 随着黑风刮骨,一只完好的左手,从泰尔斯刚刚现形的左臂上出现,就像是被风沙垒砌起来的实体。 泰尔斯的吼声渐渐消失,他举起新出现的左手,淡淡一笑。 选择。 没错。 在他到这个世界之后,短暂而精彩的岁月里…… 真正属于他的…… 是独属于泰尔斯·璨星,是唯有他才会做出的…… 选择。 是他十四年来,面对每一个情景,每一个岔路,每一个困境时…… 不受任何干扰,不受他者影响,自主做出,竭力为之,且内心澄明,愿意全权承担后果的…… 每一个选择! “轰!”电闪不断。 左手,左肩、右手,身躯,左腿,右腿…… 在神秘的风暴里,泰尔斯的躯体按部就班地出现,仿佛刚刚在虚空中组装出来。 每一次黑风怒嚎,黑光雷击,都给泰尔斯带来一部分实体。 好像他刚刚从水面浮出。 刚刚清醒了意识。 泰尔斯淡定地盯着前方的无尽深空,心中漠然。 生前死后,皆乃虚妄。 他低下头,默默看着左手心那几道熟悉而陌生的划痕,慢慢收紧拳头。 所得所获,尽是他者。 “轰隆隆!” 泰尔斯冷冷地看着周围的墨黑色风暴,看着它们一次又一次地穿过自己,汇聚成自己的一部分。 意识却无比清晰。 毫无含糊。 唯有选择,得以自由。 不受束缚,尽归自我! 这才是他身上,从始至终,指向自我,无法受他者混淆之物! 泰尔斯的选择! “轰隆!” 在最后一声雷鸣爆响里,当泰尔斯的身躯终于完整而稳重地出现在风暴中心时…… “呼——” 最后一道狂风刮来,渐远,渐弱。 化为令人惬意舒适的微风。 风暴消失了。 雷鸣无影无踪。 所有的喧嚣和暴戾,同时戛然而止。 半空中,泰尔斯缓缓抬起头来,伸出双手,感受着自己的变化。 所以…… 这就是“失控”? 少年笑了。 这一刻,他无比清醒。 目中所见,唯有一片晴空。 明朗,干净,澄澈。 原来。 下一个瞬间,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如此。 而当他重新睁眼…… “稳住!” “把守好人质!” 昏暗的地牢里,钎子失态地用匕首抵住玛丽娜的咽喉,狰狞而疯狂地对面前的人大吼: “退后,刑罚骑士!” “人质在我手里!无论你和那个消失的小崽子准备玩什么把戏……” 另一边,面具护卫依旧被四个诡影刺客竭力控制着,快绳和坦帕也被刺客们威胁着,瑟瑟发抖。 他明白了。 混乱的局势中,站在另一方的萨克埃尔难掩怒容地举起左手的马刀,扫过眼前的一个个刺客: “王子已经不在这里了,你觉得我会在意?” 混乱的局势里,刺客的呼吸,人质的痛呼,锁链的挣扎,兵刃在手的摩擦,以及双方的争吵混杂在一起! 钎子咬牙怒道: “那就试试——” 但就在这个瞬间,钎子的话语突然一顿。 不止是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 “踏,踏,踏……”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人们的目光聚焦一处。 尽皆投射到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 地牢里一时回归死寂,旋又被人打破沉默。 “你……王子……你是怎么……你刚刚消失……你现在……” 钎子震惊地看着泰尔斯,吞吞吐吐,连话噎说不完整。 他的目光不断在泰尔斯和那柄插在地上的银刃剑间徘徊。 那表情,就好像泰尔斯刚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 所以…… 我刚刚是消失了?王子淡淡地想。 把他们吓得够呛? “你是怎么做到的,孩子?”身后的萨克埃尔同样难以置信,目瞪口呆。 是……炼金之塔的魔法吗? 远处,玛丽娜依旧奋力挣扎,快绳好奇地眨着眼睛,精神萎靡的坦帕像是丝毫没有注意。 而被牢牢束缚的约德尔则一动不动,面具后的情绪未曾泄露分毫。 泰尔斯对他微微点头,笑了。 他突然想起两人曾经的对话。 【不。】 【你会比他更好。】 【我知道,你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东西。】 泰尔斯喟叹着伸出右手,一把将从瑞奇那取得的长剑从地上抽出,甩开一个剑花。 银刃流光,剑锋森然。 但王子的目光已经不在剑上了。 他觉得很神奇。 现在的他,感觉到了很多。 地牢里的灰尘、泥土、废木、通道…… 敌我双方的位置、呼吸,秘密…… 但此刻的泰尔斯,却完全不同于龙霄城对抗吉萨时,那样疲惫,那样惶然,那样内心不稳。 而是绝对的淡然与冷静。 像是褪去了一切冲动和鲁莽。 只余理性。 不止如此。 泰尔斯轻轻望向眼前的每一个人。 他不同了。 他感觉到了。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 有很多。 但最重要的是…… 他现在很清醒。 “放开他们,钎子。” 在吗,满场震惊的目光中,泰尔斯漠然地望着举着匕首的钎子: “我只说一遍。” 钎子恍惚地吸了一口气,才茫然接受了王子再次出现的事实。 不是现在。 现在,他必须解决目前的局势。 他还占着优势,不是么?有了这个优柔寡断的王子在场,一切只会更顺利…… 想到这里,钎子冷笑一声。 “看好了,殿下,”钎子再次把匕首抵上玛丽娜的咽喉,目带威胁: “我也只做一遍……” 泰尔斯也轻笑一声,感受着自己少见的状态。 “那就继续啊。” 钎子眉头一蹙。 怎么回事? 这个小子…… 不。 必须让他认识到事态…… “您变得自信了,殿下,” 钎子看着泰尔斯的笑容,咬紧牙关,手上一推:“但有时候这不是好……” 下一秒,准备下手的钎子突然一愣! 什么? 他意识到了不妥。 诡影刺客们的首领猛地低下头。 看清眼前的一瞬,他的瞳孔倏然扩大! “在找这个吗?” 泰尔斯好整似暇地一笑,左手轻轻地举起一把钎子似曾相识的匕首: “看来你手滑了呢,钎子。” 当啷! 泰尔斯松开手,任由钎子的匕首跌落地面,露出温暖的笑容。 他很喜欢这种状态。 这种掌控着一切的感觉。 那一瞬间,萨克埃尔皱起眉头,钎子则冻结了表情。 刺客首领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泰尔斯脚下的匕首。 那是…… 那把匕首…… 怎么——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火光一晃,空气里响起不少的吸气声,诡影之盾的刺客们看着地上的那柄匕首,泛起淡淡的疑惑。 连萨克埃尔也紧蹙眉头。 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左手微不可察地颤抖。 刺客首领猛地抬头,咬牙开口: “那是什么?什么戏法?异能,魔法?” 他死死瞪着王子。 昏暗的地牢里,火光照耀着王子的脸庞,凸显他的淡然神色。 “我说了,”泰尔斯眨眨眼,摇了摇头,真诚地道: “是你手滑了。” 钎子倏然回头,果决地对着另一个手下下令: “动手!杀了那个叫怀亚……” 当啷! 钎子的话再度冻结在半空。 他愣愣地看着泰尔斯。 只见王子笑容如故,轻轻松开左手。 当啷! 至少三把匕首从他的手中滑落,落地有声。 而快绳的身后,那个刺客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留寸铁的双手。 “我想,他们都手滑了。”泰尔斯笑着扬了扬左手,把最后一把匕首丢下地面。 钎子瞪圆了眼睛。 不。 不…… 这不可能…… 那一刻,无论是快绳还是坦帕身后的挟持者,抑或他们身周的刺客们,突然变得手无寸铁! 失去武器的感觉总是不妙的。 短暂的一秒里,在不解与恐慌中,刺客们纷纷哗然,下意识就要退步! 观察着局势的萨克埃尔讶异地扬眉,本能地亮起马刀,面对弱势的敌人:“这是什么……” “稳住!” 钎子在遽然失控的局势里咬牙怒吼,他一把将玛丽娜向后推去! 刺客的首领果断地举起左手的炼金球,试图逼退咄咄逼人的刑罚骑士:“该死,你胆敢上前一步的话,我就把它——” 但下一刻,泰尔斯的笑声就盖过了他。 “你是说这个小玩意儿?”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秒,两秒。 一片吸气声响起。 在绝对死寂的里,王子持剑跨步,轻松地走上前去。 他于所有人的目光下,淡然地举起左手。 不。 钎子呆呆地看着王子的左手,木然收回手臂。 不。 果然。 他自己的手掌里…… 什么也没有。 “我不喜欢它,曾有个臭婆娘借它绑架过我……” 泰尔斯抿着嘴角,细细观察着手里的圆球,看着它金属外壳上镌刻的奇怪铭文,突然感觉到一股亲切感。 钎子怔怔地看着眼前。 看着手持炼金球的王子。 看着眯眼举刀的刑罚骑士。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匕首们。 不。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臂开始颤抖。 “但是嘛,看着它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星辰王子抬起头,咧开嘴角。 他看着面如土色的刺客们,久违地露齿一笑: “还是挺不错的?” 不。 那个瞬间,看着泰尔斯的微笑,钎子神情恍惚。 只觉浑身冰冷。 ———— 不为人知的奇异空间里,一个纳身重重浓雾,面目模糊的人微微一动。 他看了看别处。 “那个小子……用那个方法,居然做到了?” 他自言自语道。 嗯,看来…… 锚点。 这个只存在于理论中,没有前人成功过的危险办法…… 还是有那么一丝…… 可行性的嘛。 他欣慰一笑,摇了摇头,紧接着转过身,消失在这片模糊不清的天地里。 只留下两道警惕而凌厉的目光,从远处而逡巡来。 徒劳地扫荡着这片空间。 第434章 纠正错误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回到在龙霄城的盾区里,在多头蛇基利卡的身躯中,与吉萨最后对峙的那一幕。 一样的冷静理智,隔绝感情。 一样的身觉奇妙,思维缥缈。 狱河之罪无比静默。 另一种力量则冥冥中涌起。 星辰王子凝望着手中的炼金球,感受着此时的神奇。 他看得见这个炼金球的内部构造:一股奇特的能量,正在无数金属圆片的包裹下,温驯而恒定地旋转着,如同沉睡的动物。 他甚至知道,只要轻轻掏出其中的一个机关锁片,温驯的能量就会变化为汹涌的浪涛,夺路而出,释放凶性,吞噬周围的一切。 如此明了。 如此简单。 泰尔斯满意地抬起头,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的刺客们。 少年王子愉快地迈起步伐,向前走去。 他目光所及,炼金球所向,敌人们纷纷仓皇后退。 萨克埃尔皱着眉头看着泰尔斯步步向前:“嘿,你……” “别担心,”泰尔斯淡淡地道: “很快就结束。” “你负责捡漏就行。” 萨克埃尔话语一滞。 捡漏? 什么意思? 他懵懂地挠了挠头。 王国这些年的新词汇? “退后,殿下!” 钎子强压紧张,嘶声道: “如果你试图用炼金球来威胁我们……” 但泰尔斯却轻笑着把炼金球塞进怀里,转而举起长剑。 “炼金球?” “我看着像那么没品的人吗?” 钎子一愣。 下一秒,王子伸出左手,面色变冷。 “首先……” 只见泰尔斯的手掌一放一收,犹如在空中捞了个来回。 “小心脚下。” 他神情冷漠,眼前的刺客们顿时严阵以待! 出乎意料的是,泰尔斯眼前的敌人们什么事也没有,出事的是另一边。 扑通! 一声闷响,一个手持锁链,紧紧锁住约德尔右腿的刺客脚下一个踉跄,仰面摔倒! “小心!”钎子眼神一凛,断喝出声。 “那个面具!” 但太迟了。 紧锁着约德尔的刺客们失去其中一角,平衡打破。 面具护卫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一秒的时间里,只见他右腿一振! 原本绑着他的锁链如灵蛇般弹起,牢牢地拴上倒地刺客的脖颈,然后瞬息扯紧! 泰尔斯咧起嘴角冷笑。 他再度伸手,对准控制着约德尔右臂的锁链。 但下一刻,泰尔斯却狠狠皱眉,脸上泛出疑惑。 他的左手在空中连续收紧两次。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约德尔依然与剩余的三名刺客周旋着,钎子还在步步后退。 看来……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这能力还需要练习。 “萨克埃尔,”王子冷静下来,对着约德尔的方向挥挥手,重新握紧长剑: “帮他一把。” 萨克埃尔不满地哼声: “你说的好像是‘捡漏’?” 泰尔斯轻哼一声: “正是。” 下一秒,萨克埃尔如猛兽般撞进约德尔身侧,马刀砸中一名刺客! “砰!” 一个照面,那个躲避不及的刺客就捂着脖子,倒在刑罚骑士的刀下。 他手上的武器,只能在萨克埃尔的马刀上留下一道轻微的划痕。 泰尔斯不甘示弱,冷酷地执剑冲锋! 冲向钎子。 局势瞬间混乱起来! “等等!” 钎子惊怒着抢上一步,扼住快绳的咽喉,让他痛苦呻吟: “他们,您的侍从还在我手里,殿下!” “只要您放我们——” 然而,下一秒,数步开外的泰尔斯就突然出现在钎子的眼前! 像是瞬间跨越了好几步。 把钎子惊出一身冷汗! “唰——” 只见泰尔斯面不改色,双手挥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直取快绳和钎子两人的头颅! 挟持着快绳的刺客首领惊怒交加,来不及闪避的他,不得已一把将快绳向前推去,送上泰尔斯的剑锋! 快绳顿时亡魂大冒! “不,不,不,等等啊,好殿下,乖殿下,”看着越发接近的剑风,快绳语无伦次,疯狂大吼道: “我是你忠心又亲爱的——” 但泰尔斯不管不顾。 只是冷着脸继续挥剑! “呼!” 剑风无情来袭! 钎子狼狈地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剑锋。卡Kа酷Ku尐裞網 眼见无法避开夺命一剑的快绳心中一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兀自不忘大吼: “——的怀亚·卡索啊啊啊啊!” 呼! 剑锋斩过快绳的脖颈! “嗤!” 鲜血飙射。 一个头颅飞上半空。 “泰尔斯!” 快绳绝望地痛呼着,满面泪花地感受着脖颈被破开的剧痛: “我恨你一辈——” 就在此时。 “啪!” 一声脆响。 快绳的话被堵死在嘴边,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嗯? “醒醒!”泰尔斯嗓音冷清地传来。 “啪!” 又一记耳光下,快绳终于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惊诧地望着举高手掌的泰尔斯。 快绳愣住了。 “你不是把我斩首……” 他冷汗淋漓地扭了扭头,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头还在肩膀上! 天啊! 他还活着! 快绳的脸色由哭丧转成狂喜。 好棒啊! 诶?那刚刚…… “啪!” 又是一记耳光,泰尔斯皱眉道:“醒醒!” “掉头的不是你。” 快绳下意识地低头:他的身边,在血泊里滚着另一个人头。 之前挟持着他的,那个刺客的头颅。 快绳呆住了。 奇怪? 刚刚的剑不是已经斩过我的…… 另一边,狼狈起身的钎子扶住一个属下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被斩杀的刺客。 不可能。 他亲眼看见的…… 那个小子的剑已经斩过去了…… 为什么人头落地的,是另一个目标? 明明还离得那么远…… 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好好待着,”泰尔斯不耐烦地把快绳推到一边,重新举起剑: “就砍不到你!” 还在懵懂的快绳摔了个狗吃屎,惨叫出声。 “不帮忙松绑就算了……” “好歹温柔点啊!” 另一边,萨克埃尔已经迅速解决了困锁约德尔的两人,面具护卫终于恢复自由,正在解开身上的锁链。 该死! 钎子心中急怒。 而等他转过头,泰尔斯已经再次冲锋而来! “拦住他!” 钎子嘶声下令。 “咻!” 他的身后,立刻有一名刺客从手中投出一柄手斧! 直指近在眼前的泰尔斯。 泰尔斯扯了扯嘴角,却只吐出一个词: “偏了。” 他们不知道——泰尔斯心想。 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到什么。 在这个神奇的状态里,他无比冷静,无比理智,似乎从不会有慌乱和冲动。 他甚至可以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中,如在咫尺,触手可及。 比如……敌人的武器。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空中飞向他的手斧。 下一秒,那柄手斧就诡异地消失在空中! 在泰尔斯的身侧,手斧再次凭空出现,飞向远方。 “当啷……” 手斧无力地落地,摔出无助的当啷声响。 正如泰尔斯所言——偏了。 钎子的瞳孔又是一颤。 不。 出手的刹那,他看得很清楚,手斧根本不可能偏。 所以这次又是…… 看清了眼前的诡异,刺客们再度哗然! “不错的戏法。” 萨克埃尔手上一滞,若有所思地看着泰尔斯的表演: “多年前,永星城来了个马戏团,里面有个外号‘飞刀小丑’的异能者,他能凭空变出飞刀,甚至隔空取物,连康斯坦丝公主都被他逗乐过……直到那个马戏团惹了大人物,被血瓶帮砸了个干净……” “铛!” 泰尔斯果断转动长剑,与眼前的另一名刺客对上,格住他手里的武器。 不。 不一样。 他知道,这可不是什么‘飞刀小丑’。卡Kа酷Ku尐裞網 也不是简单的移形换位。 下一秒,泰尔斯的长剑倏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刺客的胸前! “嗤!” 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下,泰尔斯连终结之力都用不上,只是轻轻一推,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真方便。 泰尔斯咧开嘴角。 这种攻击永远不会落空的战斗…… 真是太方便了。 “咻!咻!”破空声袭来。 泰尔斯轻轻挥手,三枚指向他的飞镖消失在眼前,撞上另一边的墙壁。 他左手再扬,两柄匕首歪歪扭扭地射出,“回敬”那个射飞镖的刺客。 王子脚下不停,三两步赶到坦帕的身前。 酒馆老板身后的一个刺客还在惊讶地找着自己凭空消失的匕首,就被泰尔斯轻松地一剑穿喉——而那个刺客死前发誓,自己理应避开了那一剑的轨迹才对。 出乎泰尔斯意料的时候,原先一直萎靡不振的坦帕突然眼神一厉,趁着另一名刺客手忙脚乱的时刻,发狠地一个后脑勺,撞中他的鼻子! 坦帕咬着牙,一个后仰摔,后背结结实实地砸上那个刺客的胸膛! “上一次这么对我的是一个兽人……” “它的头骨,现在还挂在我的卧室里!” 前一刻还是人质的坦帕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一脸凶相,照着那个刺客的颈骨就是一脚! 喀拉! 惊心动魄的断折声中,泰尔斯看得眉头微蹙。 坦帕吐出一口血,对着他晃了晃脑袋:“别发愣,做你该做的事。” 泰尔斯这才扬眉转身。 另一边,萨克埃尔正面突破,无论多少人拦在他面前,都不是他一合之敌,约德尔解开锁链后就消失在空气中,只有时不时蹊跷倒下的刺客尸体,证实着阴影里的面具护卫存在着。 钎子看着场中彻底扭转的局势,觉得心里越来越凉。 泰尔斯稳步向前,看似人单力孤,却势如破竹。 射向他的暗器无一得中,斩向他的刀锋会诡异地偏折,刺入他躯体的剑刃空不着力。 甚至有刺客来到泰尔斯面前,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武器蹊跷消失。 相比之下,泰尔斯的长剑像是无从抵挡的命运,每次挥出,就必然突破格挡、无视闪避、正中目标。 他身上表现出的诡异,让刺客们心惊胆战。 片刻之间,刺客已经剩下不到十人。 钎子挣扎着咬住牙齿。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 泰尔斯没有看到钎子越发难看的脸色,也没管萨克埃尔复杂的眼神,只是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自己的新能力。 他能轻而易举地取走眼前敌人手中的匕首,就像端起书桌上的茶杯。 好像距离对他不复存在。 他甚至能变换自己以及长剑的位置。 让它出现在该在的地方。 他还能让远处劲射而来的暗器——比如刚刚的手斧——转移位置。 就像扯动钓竿上的鱼线。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泰尔斯慢慢有了明悟。 隔空取物,移形换影,这些于他而言,都不在话下。 不过,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限制的。 静止的匕首相比空中的飞斧…… 手中的长剑相比自己的整个人…… 目标越小越轻,距离越近越短,速度越低越慢……他的能力,就越容易发挥作用。 很好。 “撤!” 突如其来的暴喝,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钎子满面狰狞地扼住奋力挣扎的玛丽娜,把她挟持在身前,连连退步。 他看向泰尔斯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戒惧。 如果这个王子有这种力量…… 那他在酒馆里的表现…… 难道是为了引我们上钩吗。 “撤退!”钎子怒吼道。 泰尔斯眯起眼,看着刺客们如释重负,训练有素地后退。 眼见就要隐入黑暗。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猎狐游戏,”另一边的萨克埃尔几乎成了人形禁区,所到之处,刺客无不夺路而逃: “他们会跑。” 但他们跑不掉。 泰尔斯心道。 他们无论逃去哪里,都在我的掌中。 下一秒,挟持着玛丽娜的钎子又惊讶地发现:五步之外的泰尔斯,转眼间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怎么又…… 来不及想太多,钎子故技重施,推着玛丽娜作为挡箭牌! “唰!” 泰尔斯依旧眼神凌厉,长剑拦腰斩过视死如归的玛丽娜! 钎子痛呼一声,带着鲜血滚出一米开外。 自忖必死无疑的玛丽娜颤然睁眼,却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甚至手上的绳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切开。 “你没事,女士。” 泰尔斯向她伸出手,冷笑道:“看上去,你需要帮忙?” 玛丽娜打开他的手臂,自己爬起来,咬牙怒哼: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好吧。卡Kа酷Ku尐裞網 脾气真差。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顺便一句,关于刚刚在酒馆里的事情……” 然而,玛丽娜听见这句话之后的第一反应—— “啪!” 泰尔斯脸上一痛! “色狼!” 玛丽娜咬牙切齿地收回巴掌,一肘把他撞开,冲去找自己的武器: “混蛋!” 看着她的背影,泰尔斯脸色难看地转过身,自嘲道:“啊……” “……不用谢。” 他强忍着,装作没看到身后快绳“哇哦”的口型。 萨克埃尔和约德尔两人高效地收割着刺客们的性命,泰尔斯耽搁的几秒里,刺客们几乎被清除完毕,只剩下满身鲜血、夺路而逃的钎子。 他逃不掉的。 泰尔斯这么想着,打算把刚刚的委屈都发泄在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他瞬间出现在钎子的身前! “铛!” 泰尔斯的长剑格住钎子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短刀,把满面血迹,狼狈不堪的钎子逼得倒退一步! “你可以放我走……你知道的!”钎子手臂颤抖,狰狞地道。 “十八年前,”泰尔斯冷冷地回敬他:“你也可以放海曼·璨星走。” 钎子先是一愣,随后脸色越发凶狠。 泰尔斯轻笑一声,继续感受着“失控”的魔能,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只要把剑锋的位置转移到……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猛地一颤! 痛。 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从肋骨内部传来! 啊啊啊! 泰尔斯疼得动作变形,浑身颤抖,单膝跪地。 他猛吸一口气! 不,不,不! 他熟悉这种疼痛。 永星城里面对刺杀,断龙要塞下抵挡魔能枪,龙霄城里面对血之魔能师……都曾遇到过。 尽管这次没那么严重。 但毫无疑问,这是……使用魔能的代价。 那个瞬间,泰尔斯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从那种神奇的状态里脱出。 我这是…… 感受着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泰尔斯倚靠在满布鲜血的长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全身上下。 我这是……我刚刚真的…… 就像一息之间,慌乱、恐惧、犹豫,这些感性的情绪重新回到他的大脑里。 与此同时的是,冷静、无畏、果决,这些理性的状态不再是理所当然。 伴随着疼痛,尘土气、血腥味、交战声、嘈杂声,昏暗的通道,种种景象瞬间进入他的眼耳喉鼻,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 他抹了一把脸庞上的血水,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满布血污,黏糊湿漉。 不远处,被他斩下的头颅、砍倒的敌人,破开的断肢遍地都是。 将近八九个人。 泰尔斯突然颤栗了一下。 这是……我做的? 没错。 他的记忆依然清晰。 只是……看着刚刚的那些战斗经历,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另一个冷静版的泰尔斯。 “泰尔斯!”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喊。 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 “呼!” 风声袭来! 泰尔斯下意识就要使用魔能,但胸部加深的疼痛让他表情一阵瑟缩,整个人无力地倒下。 糟糕。 糟糕! “砰!” 千钧一发之际,快绳从另一边撞来,把泰尔斯撞离钎子的刀锋! 快绳抱着他滚开几步,起身就给了泰尔斯一巴掌! “你是怎么了?” 快绳看着神情恍惚的泰尔斯,咬牙道:“刚刚是面瘫,现在是发呆……” “你是嗑药了吗?” 在疼痛的提醒下,泰尔斯惊魂未定地看着坐在他身上的快绳,回忆着从进入“失控”到现在的经历。 魔能。 叩门。 托罗斯。 女孩儿。 锚点。 选择。 如在梦中一般。 “我……我不知道。”泰尔斯恍惚地道。 也许吧。 另一边,钎子忍着痛楚爬起,扑入黑暗。 临走时还不忘记投来一把暗器,直射两人! “咻!” 泰尔斯一惊,他推开快绳,下意识就要去摸长剑! 但半秒之后,那个戴面具的身影就倏然出现在身前! “叮!叮!” 灰色的短剑在空中疾舞,在几道金属声中,拦下所有的暗器。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堪堪握住长剑的手不再紧绷。 但钎子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无影无踪。 另一边,随着萨克埃尔解决最后一个刺客,后者的火把摔落地面。 周遭顿时一黯! 泰尔斯这才发觉,战斗已经结束了。 而胸口因为魔能引发的疼痛,也慢慢消解。 他这才悻悻地回过神。 走廊里一片寂静。 “哇哦,”快绳呼出一口气,痛苦地靠上墙壁: “总算……” 另一边,玛丽娜怔怔地看着一地的尸体,坦帕则坐在墙角,咬牙撕开衣服,熟练地包扎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昏暗的视线里,泰尔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约德尔,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腥,突觉尴尬。 “我……我刚刚……” 但他甫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面具护卫淡淡地道,把泰尔斯从地上扶起来: “我知道。” 不知为何,泰尔斯心情一松。 他悻悻地看着地面,擦拭着脸上的鲜血,依旧难以相信刚刚的回忆。 为什么…… 刚刚在厮杀的时候…… 他就能那么适应呢? “快乐的一天,不是么。” “这是最后一个了……如果不算跑掉的那个。” 另一边,萨克埃尔捡起火把,清一边点着战果,一边对约德尔道: “我建议你现在追上去,永绝后患……面对诡影之盾,只有你的能力最适合。” 约德尔回过头去,向通道的深处看了一眼: “放心,他跑不掉。” 面具护卫冷冷地道。 “那就去吧,”萨克埃尔对他努了努嘴: “这里有我呢。” 约德尔微一颔首,转过身,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 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去吧,做你该做的事。” 约德尔点点头,下一秒就消失在空气中。 看得一边的快绳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手捂着嘴,一脸惊恐地指指约德尔消失的地方,视线来回转动:“他他他……人……鬼……” 泰尔斯没有理他,只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去找点别的事儿干,快绳,拜托了。” “笑话是我们现在最不需要的东西。” 快绳的惊恐冻结在脸上,讪讪地回头。 另一边,坦帕和玛丽娜都满怀敌意地看着彼此。 但泰尔斯已经没空管这些了。 也许玛丽娜身份尴尬,也许坦帕情报通达,留着他们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现在,泰尔斯只想好好睡一觉。 灾祸之剑没了首领,死伤惨重,诡影之盾的余部覆灭在这里,而北地人人手不足掀不起什么大浪,遑论秘科还在地面布下了埋伏。 唯一麻烦的,大概只有快绳…… 他拄着长剑,靠上身后的墙壁,重重叹出一口气。 天啊。 魔能。 今天,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使用魔能。 但是…… 即便是比以前动不动就吐血的程度好,这个状态也是好得有限,时间和能力都有很大的限制。 呵。 泰尔斯轻嗤一声,突然觉得很累。 不仅仅是身体。 还有精神。 萨克埃尔缓缓走来,一身狼狈的他皱着眉头: “嘿,小家伙。” 泰尔斯疲惫地抬起头,看着对方额头上的罪烙,对他勉强一笑:“胡子剃得不错。” “还有,谢谢你。” 但萨克埃尔却皱着眉头。 “你的那种异能,不是万能的,对么。” 刑罚骑士将火把插在一具尸体上,权当照明,自己则用袖子擦拭着那柄多处卷口的马刀: “否则,你早在被挟持的时候就用了。” 泰尔斯深深蹙眉。 果然。 还要跟他解释……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额头抵上剑柄。 “让我猜猜,有时间限制,还是对身体损伤巨大?”萨克埃尔靠上他身侧的墙壁,淡淡道。 泰尔斯轻嗤一声,心想自己的样子大概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算是吧。” 但萨克埃尔的下一个问题,却让泰尔斯微微一愣: “为什么不救他?” 嗯? “什么?”泰尔斯讶然抬头。 “一开始,你可以救下小约德的,”萨克埃尔轻笑道: “但你却放弃了,反而让我去帮他。” 刑罚骑士转过头:“为什么?” 救下……约德尔? 泰尔斯努力回忆着那层像是隔开一个世纪的神奇经历,想象着那个状态下的自己在想什么。 那时,好像自己是想搅乱锁住约德尔的敌人的阵脚,然后…… 那个理智的,冷静的,果断的自己…… “额,也许你更适合?毕竟,他们有三四个人……” 可是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不,我看得出来,你很看重他,他对你也很忠心,”萨克埃尔叹息道,敲了敲身后的墙壁: “如果能救他,你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等等。 “你不是不想救他,”萨克埃尔看着火光,深邃地道: “而是你没法救他。” 泰尔斯眼皮一跳: “什么意思?” 没法救他? 等等。 刚刚,似乎自己试过对付第二个手持锁链的敌人,不过…… 萨克埃尔转过头,对着王子露齿一笑,狼狈的样貌和邋遢的外形下,显得颇为难看。 “那把剑。” 萨克埃尔淡淡道:“他一直抓在右手上。” 泰尔斯微微一动。 那把剑? 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手里瑞奇的剑。 但下一秒,泰尔斯就明白过来了。 想通了什么的他脸色一白,汗毛一竖。 那把剑。 只听刑罚骑士叹了一口气:“正因为那把无上之剑,那把传奇反魔武装……” 无上之剑。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呼吸恍惚起来。 他说什么…… “所以你的能力,对他右臂上的锁链不起作用。”萨克埃尔淡淡道。 泰尔斯艰难地张开嘴: “萨克埃尔,你……” 刑罚骑士靠墙低下头,轻笑一声:“不奇怪,我以前见过类似的……泰尔斯殿下,我没叫错名字吧?” 泰尔斯像一个生锈的钟表一样,磕磕巴巴地扭过头,跟他惴惴对视。 他知道了…… 只见萨克埃尔笑容真诚,饱含歉意: “请你理解,孩子。” “这不是私人恩怨。” 那一刻,看着对方的笑容,泰尔斯突觉汗毛倒竖! 他体内的狱河之罪瞬间增幅! 像是遇到最可怕的威胁。 危险,危险——似乎一个声音这样警示着他。 下一秒。 泰尔斯神色一凛,无师自通地自发反应,腿部和腰部的肌肉紧绷而起! 他以离弦之势,扑出这个墙角! “呼!” 刀风刮面,刺刺生疼! 霎时雪崩般的刀锋刮过泰尔斯的头发,带走几跟发丝。 “铛!” 马刀撞上墙壁。 石屑四溅! 泰尔斯浑身颤抖,难以置信。 他狼狈而痛苦地挣起身,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执刀而起,杀气腾腾的萨克埃尔,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对方的马刀,正砍在自己刚刚的位置上。 只差毫厘。 “躲得很漂亮。” “锵。” 刑罚骑士蹙起眉头,抽出刀锋,似乎对这一刀砍空的结果不甚满意。 他们的动静甚至吸引了在另一边警惕彼此的三人。 “萨克埃尔……” 泰尔斯无比震惊,他死死握着长剑,连呼吸都在颤抖: “你,你在做什么?” 也许…… 也许他是为了试自己的身手? 看看自己的武艺? 一定是……这样的? 泰尔斯这么想着,感觉自己的思想在颤栗。 直到萨克埃尔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回答他: “纠正……错误。” 一秒。 两秒。 “为什么?” 泰尔斯呆怔地看着他。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眼神悲悯,却隐藏着无穷杀机。 “你知道为什么,孩子。” “如我所言,这不是私人恩怨。” 刑罚骑士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举刀,胸中同时涌起激动和怅惘。 请放心,艾迪陛下,米迪尔殿下。 无论过了多少年。 错误都会被纠正。 我会誓死保卫我们的王国。 一如当年。 第435章 恶花恶果 刑罚骑士的进攻毫无预兆地发动,他的身形连同刀风一齐压上! 泰尔斯本能地举剑格挡,在钢铁撞击声中,扛住敌人的马刀。卡Kа酷Ku尐裞網 “铛!” 萨克埃尔的斩击角度刁钻,极其老辣,泰尔斯吃力不已,只觉手中一滑。 幸好,从瑞奇那里收缴来的银刃长剑立了大功,它出色的手感和平衡,让泰尔斯不至于第一击就武器脱手。 但对方没有给王子喘息的机会,萨克埃尔立刻松开马刀,欺身向前。 他右掌并指成刀,直刺泰尔斯的咽喉! 泰尔斯抬腿后撤,试图用剑锋逼退对方。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刑罚骑士的进攻远不止如此。 “咚!” 后撤中的泰尔斯只觉前脚一震,整个人已经被对方绊中,长剑的轨迹也为之一歪! 该死! 失去平衡的泰尔斯使出浑身解数,在对方的掌风中竭力扭头! 萨克埃尔的指甲堪堪擦过王子的脖颈,带来一丝惊魂刺痛。 但还没有结束。 “唰!” 刑罚骑士的左手接上马刀,反手震开泰尔斯歪歪扭扭的剑锋,拖出一串火花,直取王子的额头! 正摔向地面的泰尔斯无暇闪避,眼睁睁地看着刀锋来袭! 刀风刺骨的瞬息,狱河之罪不要命地涌上他的手臂。 下一刻,半空中的王子咬牙抬肘,拉出一个不标准的怪异‘铁躯式’,左手肘顶上对方的右臂,借着对方的力度把自己反向推开! “嗤!” 刀锋带出烈烈风响,擦过泰尔斯的头皮,带走一小块皮肤。 扑通! 泰尔斯痛苦地摔倒在地上。 他无暇多想,收臂侧身,在地上迎来对方的重重一腿! “咚!” 乞儿时代的挨打经历和陨星者在龙霄城的公报私仇救了他一命:泰尔斯把手肘拦在胸腹要害之前,轰然一震,顺势滚出。 直到他撞上墙面。 第一个回合的交手就此告终。 萨克埃尔皱眉丢掉那柄缺口满满的马刀,转身寻找新的武器。 泰尔斯借着长剑,颤巍巍地撑起身子。 少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淋漓,面色苍白。 该死! 他龇牙咧嘴,左臂骨疼得一时麻木,颤抖不已,昭示着王子方才的损伤。 不止如此。 泰尔斯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血痕和脑门上少掉的头皮,一阵生疼。 喉咙,脑门,腰腹。 刚才,整整三次,他差点就…… 泰尔斯看着对方,恨恨咬牙,后怕不已。 刚刚一秒多的时间里,对方施展了正砍,直戳,绊腿,反削,踢击。 马刀,手掌,腿。 前,后,上,下。 那一刻,泰尔斯甚至有种感觉:自己被好几个人袭击了。 这不是尼寇莱那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奇招,也不是王国之怒那不可抵挡的无前冲击,不是火炙骑士那硬碰硬的强强对撞,更不是约德尔死寂极静中的惊鸿一击。 而是电光火石间,同时发动,处处杀机,不留死角的致命围攻。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却连连哆嗦,只觉得入肺生疼,不知道是刚刚的内伤,还是魔能的后遗症。 王子扭曲着脸庞,难以置信地看着刑罚骑士。 在那样的攻击里,别说利用命运之折反击了,他连一个回合都防守不住! 要不是自己多年来在陨星者的压迫式进攻下,练就了出色的抗压能力…… 要不是在荒漠里,体验过兽人们无可匹敌的力量和不要命的进攻…… 要不是他旁观过无数场瞬息决胜的极境之战…… “北地军用剑术,是么。” 泰尔斯微微一怔。 萨克埃尔从地上捡起一把格斗斧,回头咧嘴道: “我记得王室宝库里保存有一套,是帝国流传下来的‘七三’版本——七套攻式,三套守式。” 而非终结塔里,那套继承自骑士圣殿的‘九一’版本。 萨克埃尔的心里涌起淡淡的怀念: “我还是刑罚官的时候,托尼偶尔会从里面拿出几招,来给心思不安分的菜鸟们磨性子,很管用。” 泰尔斯凝重地望着反目的骑士,急急思考着脱身自保的方法。 萨克埃尔观察着泰尔斯,他发现少年的眼里只有忌惮和凝重,却没有害怕与畏缩。 他的目光掠过泰尔斯脖颈和头皮上的伤口,目露赞许。 虽然只有一个照面,但刑罚骑士知道,自己的攻击几乎没有留手。 四次进攻,三记杀招,无不致命。 可是,这个无论体型还是力量,经验还是技艺,都与自己差了不止一筹的孩子…… 萨克埃尔注视着泰尔斯的双目。 虽然无比仓促,狼狈不堪…… 但这孩子还是找到方法,硬生生接住了进攻,奇迹般地生还。 而且,再一次站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幸运这么简单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刑罚骑士试了试手上的格斗斧,暗自想道。 看他的动作和反应,就像…… 就像他早已习惯了强大的敌人,习惯在劣势下夺命激斗。 习惯了在必败的对决里寻找一线生机。 习惯了扛着巨大的压力举剑作战。 习惯了逆流挣扎,拼死存活。 另一边,泰尔斯手沾鲜血,悲哀地发现他再次进入“失控”的意图总会伴随胸口的剧痛。 魔能……看来指望不上了。 得想其他办法——泰尔斯忖道,艰难地站起身来,重新拉开架势。 萨克埃尔微微挑眉。 又是北地军用剑术。 好像他不会别的剑术了…… 等等。 这让萨克埃尔想起了什么,不禁眉心一动。 他重新打量起泰尔斯。 “你的动作……” 萨克埃尔眯眼道。 身为星辰王国的王子,他的身上却没有丝毫星辰传统的战斗风格。 相反,这孩子的动作朴实粗犷,目的直接明确,既没有拘泥于精细成型的招数,也没有着迷于花俏刁钻的架式,更没有信条式的习惯和窠臼。 他的每一剑,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更像是对战斗——或者说挨揍——的经验积累和本能领悟。 加上那种逆势而为的战斗习惯…… 想到这里,萨克埃尔突然明悟。 原来如此。 “埃克斯特。”骑士淡淡道。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刑罚骑士露出复杂的表情: “你的战斗,是北方佬的风格。” 那群奉实战为信条,鄙夷训练和招式,认为“好战士都是揍出来的”粗鲁莽汉。 所以,这孩子在战斗中如此出色的抗压力和存活反应,是源自这里的。 不知道萨克埃尔想到了什么,他轻笑一声: “难怪这么扛揍。” 泰尔斯脸色一黑。 北方佬…… 扛揍。 他想起陨星者。 那个该死的、讨厌的、一副“你欠我一个女朋友”样的死人脸。 扛揍? 想起对方以训练为名所展开的无休无止的欺压虐待,泰尔斯心中冷哼一声。 算了吧。 在训练场上,那个死人脸只会一次一次地揍他,从不指正,极少讲解——如果嘲笑和讽刺也算讲解——毋论传授。 泰尔斯据理力争地质问他时,陨星者永远只会一脸“你这个弱鸡懂个屁”的臭样。 然后继续公报私仇。 揍得比上次更狠。 可惜。 短短数秒里转过无数思绪,刑罚骑士看着少年,微微摇头。 他已经入门了。 如果他再长大一点,熟练一些,经历多一些,从而更进一步,脱胎换骨,开始学会把生死间的一线生机化为胜机…… 想到这里,萨克埃尔的脸色蒙上了一丝阴影。 可惜。 他要到此为止了。 他必须死在这里。 这是唯一的路。 下一刻,刑罚骑士再度举起武器! “是你吗?”泰尔斯嘶声道。 “王室卫队的叛徒?” 萨克埃尔的斧头生生一顿。 他看着泰尔斯,眸子里浮现出森森冷色。 “所以你对我挥刀的时候,毫无悔意,毫不犹豫,”泰尔斯咬牙举起剑: “因为你之前对塞米尔发的誓言,都是放屁?” 那一瞬,萨克埃尔的身形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把泰尔斯都吓了一跳。 刑罚骑士后撤一步,狠狠捂住额头,痛苦闭眼。 “闭嘴!”萨克埃尔闭目低吼道。 这一刻,泰尔斯不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在对‘另一个世界’的某人说话。 只见萨克埃尔哆嗦着: “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结束……” “再也没有……噩梦。” 他痛苦地喘息着。 几秒后,萨克埃尔回复了平稳。 他缓缓松开手,冷眼看向泰尔斯。 “请宽心,殿下。” 骑士再度举步向前,让泰尔斯又一次紧张起来: “在您不幸之后,我会全权承担罪责,以告慰您在此遭遇的不公。” 他的枯燥嗓音变得悲怆而愠怒: “而您的秘密会就此埋葬,无损您的名声。” 告慰我遭遇的不公? 我的名声? “所以确实是你,不是么?” 看着对方一脸‘为你好’的悲怆慷慨,泰尔斯冷笑道: “流传自帝国时代的骑士名门贵胄,萨克埃尔?” 但萨克埃尔不再答话了,他踏前一步。 沟通失败的泰尔斯懊恼地吐出一口气,重新拉开铁躯式。 “嘿,你,离那个男孩远点!”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萨克埃尔和泰尔斯转过头。 只见我家酒馆的老板,坦帕站在走廊的另一边,捂着刚刚包扎好的手臂,恶狠狠地道: “没看见吗,刚刚要不是他,我们就都交待在这里了!” 三位被解救的人质注意到了这边。 不远处,玛丽娜找回了她的双剑,正狐疑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快绳则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对萨克埃尔指指点点,用口型配合动作,无声询问着泰尔斯:我以为……他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泰尔斯艰难地笑笑。 他曾经是。 现在,他大概更愿意宰了我。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转向酒馆老板。 他的眼里冒出寒光。 等等。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想起刚刚对方的话。 【而您的秘密会就此埋葬,无损您的名声。】 就此埋葬…… 那就是说…… “在荒漠里,你最好对救命恩人尊敬点……” 坦帕还在继续,他咬牙对看上去就不安分的萨克埃尔道: “所以你放那孩子自己待着……” 可不等他说完,萨克埃尔就目色一厉,甩动斧头! “不!” 泰尔斯下意识地伸手,大喊出声: “小心——” 那一刻,坦帕只见到那个头带烙印的男人手臂一展! 风声呼啸中,格斗斧凌厉地电射而出! “呼——” 风声剧烈,直奔坦帕! 不,不,不! 泰尔斯死死盯着那柄斧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酒馆老板呆怔了一瞬。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直到斧风及面,眼见就要破开他的脑门。 然而下一秒。 “呼——” 斧声回荡。 格斗斧却蹊跷地…… 消失了。 留下无所适从的斧风,扫过坦帕的额头,把他的额发吹起。 酒馆老板浑身一抖,这才下意识地举手挡在眼前。 “砰!” 斧头砸进墙壁的声音传来,带起无数石屑落下的声音。 萨克埃尔狠狠皱眉,看向另一边。 那里,泰尔斯死死捂着胸膛,痛苦不堪地喘着气。 而那柄格斗斧,此刻正扎在王子身侧的墙壁上,斧柄微抖。 “跑……” 泰尔斯瞪着吓呆了的坦帕,感受着下意识使用魔能过后,胸口处几乎要裂开的剧痛。 他趴伏在地上,痛苦地对人质们挤出几个字: “快,跑!” “分头……” “跑……” 另一边,快绳呆呆地看着那柄兀自震动不休的斧头,又看看浑身杀气的萨克埃尔,跟玛丽娜面面相觑。 一秒后,坦帕回过神来。 “疯子……” 他不无惊怒地看着萨克埃尔。 坦帕瞥了一眼泰尔斯,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黑暗奔去:“坚持住,怀亚——或是什么其他名字——我去地面上找帮手!” “而你就死在这里吧,疯子!” 坦帕的咒骂声越来越小。 萨克埃尔看着坦帕的背影远去,停滞了好几秒。 他这才皱眉问泰尔斯:“为什么。” “只要我在这里杀了他……” 他没说下去。 但泰尔斯知道他要说什么。 只要在这里杀了他…… 你的麻烦就会少一些。 如果你能逃出去。 泰尔斯恍惚地攀上长剑,只觉得像是有人在割开他的胸膛。 强行使用魔能的代价似乎…… 很严重? “不为什么。” 他痛苦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煎熬。 “我只是……从钎子到瑞奇,再到你,我只是……只是受够了你们这帮,动不动就提刀杀人的……” 泰尔斯抬起头,艰难地道: “人渣……” 萨克埃尔蹙起眉头。 泰尔斯扭过头,看着自己在失控状态里留下的遍地血腥,想起灾祸之剑们对杀戮的享受,想起诡影之盾们对杀戮的冷漠,忍住心里的不适。 “一言不合,杀。” 泰尔斯摇晃着站起来,颤抖着摆手,示意快绳赶快逃离。 “稍有得罪,杀,目标相悖,杀,利益冲突,杀,为了保密,杀,”泰尔斯讽刺地冷笑一声: “包括你,萨克埃尔,为了纠正错误,杀。” 刑罚骑士的面色变得有些狰狞,他额头上的罪烙重新露出。 “杀,杀,杀,好像只有杀人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泰尔斯一边痛苦嘶声,死命揉搓着自己的胸口,以此来缓解剧痛。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在剧痛和愤懑的双重作用下崩溃了: “好像你的全部生命,就是一部上演给吸血鬼们看的荒诞戏剧,你只有诉诸暴戾,果断杀人,秀出鲜血,才能赢得掌声和欢呼,才能证明你是那个该死的、帅气的、杀伐果断的主角,才能在吸血鬼们的崇拜目光里,赢得更长更红的舞台生涯似的。”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拳头。 泰尔斯竭力忍痛,断断续续地咬字出声: “难道不知道,剥夺生命,杀害同类,这是最迫不得已的选择,最难卸下的重负,最后关头的选择……” “是你遇到自认解决不了的终极难题,是你在向这个世界的所有可能性彻底认输之后,最懦弱也是最逃避、最不负责任的答案吗?” 快绳没有离开,他望着星辰王子的双眸里满布深邃。 玛丽娜原本似乎想要逃走,但她却最终停步,怔怔地看着泰尔斯。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远处的人群里,看着台上,她的祖父,祖母,祖父,祖母…… 而她的哥哥,则绝望地望着脖子上的粗绳…… 直到传令官一声令下…… 玛丽娜闭上眼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胸口的疼痛好了一些,这才轻轻抹了一把汗,凄笑道: “即便住在荒漠里的人都知道,血刺蜥吞食同类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个瞬间,萨克埃尔像是想起了什么,脸现沉痛。 泰尔斯冷笑一声。 “主动选择这条路,还不以为耻的,若不是环境所迫,便大抵都是失败的懦夫。” “因为你们已经对这个社会束手无策,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捉襟见肘,因为在人生这盘棋里,你们已经失败到除了直接掀翻棋盘之外,走投无路别无他途的地步了。” 泰尔斯艰难地向前一步。 “你是懦夫吗,”他举起长剑,指向对手: “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脸色挣扎。 但几秒后,他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让泰尔斯忌惮不已。 “对不起,殿下,”刑罚骑士的嗓音略有颤抖: “但你,你必须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 “咚!” 泰尔斯心头一凛,就见到萨克埃尔瞬间踢起一把手半剑,抓在手中,高速向他冲来! 王子怒吼一声,强逼着自己忍痛甩开铁躯式。 眼见就要与萨克埃尔再次短兵相接。 如果没有人干预的话。 “铛!” 钢铁交击的巨响! 泰尔斯只觉余光一闪,快绳的身影就出现在他身侧,一柄榔头锤横敲刑罚骑士! 萨克埃尔只是微微一滞,格住榔头锤的右手迅速翻转,同时心中鄙夷。 力度不错,看来也是受过训练的。 他冷冷看着面色狰狞,看似使尽力气阻击他的快绳。 只是太愚蠢。 以这个角度鲁莽地冲过来…… 他只要稍作调整,就能——咦? 下一秒,泰尔斯惊奇地看见,一脸视死如归的快绳突然表情一变,扬出左手! 洒出一大把——尘灰? 泰尔斯瞠目结舌。 “啊啊啊!” 刑罚骑士被灰尘落了一头一脸。 他捂住眼睛,怒吼着后退,右手的剑锋来回划动,显然愤恨已极! 但泰尔斯只是呆怔地看着一脸得逞样的快绳,任由他把自己拉走。 撒,撒石灰? 你明明臂力过人,榔头用得那么好,却偏偏要…… 你到底是不是王子……啊啊……好痛…… 泰尔斯断掉思绪,捂住胸口。 “快快快……我们……”快绳朝着刑罚骑士扔出锤头,紧张得顾不上解释,半扶半拉着泰尔斯逃走。 直到萨克埃尔的剑再度横在他们眼前。 “利用尘土……” 萨克埃尔放下左手,泰尔斯惊讶(可惜?)地看见,他眼睛的部分被左手掌保护得很好,没有沾上尘灰。 但刑罚骑士早已不见之前的大气和悲怆,徒留恨意和愤懑: “这是我六岁就玩剩下的东西!” 刑罚骑士一剑刺来,怒意盎然! 泰尔斯咬紧牙关,把为了扶持他而手无寸铁的快绳推开一步,握住长剑。 但就在此时,萨克埃尔的身后却响起风声! “铛!” 刑罚骑士回身一剑,削开一支飞来的火把! 火星四溅,把他烫得一阵皱眉。 看清了出手相助的人,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惊。 是玛丽娜。 只见红衣女剑士持着自己的双剑,满布敌意地看着萨克埃尔。 “听着,姓璨星的。”她半是犹豫半是痛苦地咬牙道: “你救过我一次。” 她提起一件东西,远远抛给泰尔斯。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抱住,这才发现,那是他被收缴的行囊。 不知道玛丽娜什么时候从刺客们的尸体上找回来了。 “但现在。” 玛丽娜凝重地望着眼前的萨克埃尔,甩出攻势:“我不欠你什么了!” 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怀里的背囊,直到快绳推了他一把。 “赶紧逃命!” 女剑士留下最后一句话,脚步不停,欺身向前,双剑划出幻影,快剑连攻! 直指刑罚骑士! “叮,叮,铛……” 在两秒钟里,逼得萨克埃尔不得不后撤一步。 看得准备跑路的泰尔斯和快绳一阵后怕:她这么厉害的? 可是好景不长,刑罚骑士的下一剑犹如天马行空,却准确无误地在双剑的幻影中,刺中玛丽娜的左手! 玛丽娜痛呼一声,左手剑撒手。 泰尔斯心中一黯。 “‘雨中之心’逝世后,双剑早已不再流行。” 下一秒,萨克埃尔左手一伸,狠狠扣住玛丽娜的右手! 把她的最后一把剑也摔落地面。 “我曾经有幸得见她一面,想挑战一下传说中突破一切防御的暴雨快剑。” 玛丽娜咬紧牙关,想要踢击对手,萨克埃尔却不动不闪,像没事人一样,用右肘顶下她的踢腿! 萨克埃尔看着地上的双剑,啧声摇头: “但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病痛缠身,虚弱得连杯子都举不起来了。” 萨克埃尔扣住玛丽娜的脖子,把挣扎的女剑士举起半空! 看得泰尔斯心中一急: “现在!” 一边的快绳还懵懵懂懂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方小天地里的空气像是微微一漾,泛起涟漪。 下一刻,一柄灰色的剑刃无情地从空气里刺出! “嗤啦——” 直入萨克埃尔的后背! “啊啊啊!” 萨克埃尔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玛丽娜被他狠狠甩开,跌落在泰尔斯的身边。 而刑罚骑士如暴起的猎豹,迅捷回身,一剑削出! 却只能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 灰色的剑刃已经不见,只有萨克埃尔后背涔涔流血的伤口,证明着它的存在。 直到另一个身影在骑士的身前显形,右腿直踹,结结实实地击中萨克埃尔的胸膛! “咚!” 刑罚骑士痛呼着向后掼出,狼狈落地。 摔入一片血腥与废墟之中,激起尘土无数。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伸手,跟快绳一起把重伤委顿的玛丽娜扶起来,对着出现的人影露出笑容。 “啊啊啊——” 尘土中,萨克埃尔低低闷哼着,不知是在忍痛,还是在愤怒。 “哈。” 骑士躺在地上,狼狈地道:“是这些年里我衰老了,退步了……” “还是你变强了?” 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低沉而简洁: “也许都是。” 萨克埃尔痛笑出声。 “所以,杀不杀人的,他这么多废话,”萨克埃尔吐出一口气,颇有感慨: “就是为了给你找个机会?” “真默契。” 他深呼吸了两口,浑身肌肉绷紧,慢慢地坐起来。 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个戴面具的身影。 “你不该回来这么早。”萨克埃尔冷冷地道。 他的对面,去而复返的约德尔甩开无上之剑上的鲜血,嘶哑地道: “我不该放你出来。” 刑罚骑士和面具护卫无声对视着,整整三秒。 萨克埃尔笑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聪明点,小子,”骑士叹出一口气,站起身来: “仅仅离开那个孩子的身边一次……” “等到他体面地终结之后,再回来呢。” 他背后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萨克埃尔说着话,看向另一边状态不佳的泰尔斯,眯起眼睛。 泰尔斯对他露出一个冷笑,随后对约德尔点点头。 约德尔也看了远处的王子一眼,微微颔首。 “我离开过他一次。” 面具护卫收回目光,左脚划开,反手持起灰色短剑,作出战斗准备。 他的话语无比坚定: “那是最后一次。” 他的身形渐渐消失,话音如波浪散开,幽幽回荡。 萨克埃尔看着那个暗紫色的面具消散在空气中,目光幽幽,不知在思考何物。 “看在过去的份上,我不想伤害你,小约德。” “别逼我。” 空气里传来约德尔惜字如金的回答: “同感。” 萨克埃尔抿起嘴唇。 泰尔斯望着消失的约德尔,弯起笑容。 约德尔没有离开。 就像他说的。 他一直都在。 萨克埃尔沉默了几秒。 “你没问我为什么动手。” 萨克埃尔瞥了泰尔斯一眼,抬头看向周围,脸色黯然: “所以你也知道,对么。” “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 空气里没有回答。 快绳使劲地给泰尔斯打眼色,让他们赶紧走,但泰尔斯只是捂着自己的胸口,果断摇头。 不。 再等一会儿。 只要…… 一小会儿。 “但凯瑟尔王知道吗?” 刑罚骑士的声音陡然提高,满布森然寒意:“汉森勋爵知道吗?维塔诺大师知道吗?六位守护公爵知道吗?” “星辰知道吗?” 约德尔依旧没有言语。 萨克埃尔捡起一把斧头,愤然指向泰尔斯: “他们知道多年前的恶花,已经结出恶果了吗?” 泰尔斯心中一凛! 恶花。 恶果。 “你还在等什么,”玛丽娜推开泰尔斯的手臂,恶狠狠地盯着他:“还不走,等死吗?” 泰尔斯还是摇了摇头,眉头越发深锁,捂着胸口的手掌更紧了一些。 再一会儿…… 就好! “不,先生。” 空气里传来约德尔嘶哑而简单的回应: “这里唯一的恶花和恶果……” “只有你。” 下一刻,萨克埃尔再次怒吼着拔步而起,冲向泰尔斯! 快绳和玛丽娜齐齐一惊! 几乎同时,约德尔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侧方! “走!” 这是面具护卫最简短的提示。 泰尔斯咬紧牙齿。 他的眼前,萨克埃尔不可阻挡的身形越来越近,约德尔的灰色短剑极速向前。 他松开了按在胸口止痛的手。 他知道该怎么做。 下一秒,泰尔斯毫无预兆地扬起双臂,在后两者的惊讶神情中,绕过快绳和玛丽娜的脖颈,搭住他们的肩膀! 他闭上了眼睛。 来吧。 选择。 “砰!” 萨克埃尔的斧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甚至破开了一面地砖! 激起无数石屑。 约德尔随后而来,一剑刺中他的左臂! 但萨克埃尔已经无暇顾及既是故人,又是敌人的面具护卫了。 他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齿。 不知何时开始…… 他的眼前。 泰尔斯、快绳、玛丽娜,走投无路的三人。 已经…… 消失了。 第436章 归来的摩拉尔 远一些。 泰尔斯淡然目送刑罚骑士的斧刃,连同昏暗的走廊一齐消失在眼前。 他又在缓缓上升了。 就像失去了重力。 但这一次,王子在不明时间的虚空里勉强保持着理智。 他竭力回想着锚点,按照教诲,谨守自我。 我只需要远一些。 不需要……叩门。 尽力保持着冷静的他心中念道。 他的意识里闪过无数场景,废屋里的残垣断壁,落日酒吧的简陋后厨,群星之厅的壮阔露台,桦树林里的雪花纷飞,英灵宫里的座座炉火…… 离开白骨之牢,甚至离开刃牙营地,离萨克埃尔越远越好。 再远一些! 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阵奇异的灼烧感就从背后涌来! 如同有人在他的背上点了一把火! 泰尔斯脸色一变。 不对。 那一刻,他瞬间从“失控”中脱出! 犹如美梦惊醒。 万事淡然的态度消失不见,讶异的情绪弥漫上大脑。 不…… 零点几秒里,烧灼感越来越强烈。 它从背部蔓延到全身,再慢慢演化为撕裂感和切割感。 那一秒里,泰尔斯忍不住扭曲了脸庞,痛呼出声! 这种久违却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 糟糕。 他想起了什么,内心一凉。 尚在烧灼和撕裂中煎熬的泰尔斯只觉得周身一重,下一秒,他就狠狠撞到了地面! “砰!” 闷响中,泰尔斯顾不上生疼的膝盖和额头,发疯也似地翻过身来,吃力甩开身上的背囊! 该死,该死! 就好像那是一块烧红的木炭。 “该死!” 玛丽娜恼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刚刚与地面亲密接触:“发生什么了!” “哇啊啊斧头——嗷!” 黑暗中,快绳惊慌失措的呼喊从身侧传来。 “诶?” 一阵呼哧声响,听上去似乎是快绳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里是……狱河吗?” 泰尔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感受着背上的烧灼感慢慢消失。 但另一种感觉蔓延上神经。 疼痛。 星辰王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咬牙道: “对,这里,正是,狱河……而我是,你的,摆渡人……” 他摸了摸地面的手感,心中暗叹。 所以…… 他们还没脱离危险。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 快绳听见他的声音,油然一喜,随即越发疑虑: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看不……” 惶恐中,只听一声轻轻的擦响,一束突兀的火光从眼前出现,让快绳下意识地挡住眼睛。 黑暗中,玛丽娜点燃一支小小的火把,咒骂着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该死!” “我们到底在……” 但她的话没有继续下去。 口鼻里的异味和周围的环境,让她辨认出了他们的位置。 红衣女剑士舒缓着被刑罚骑士扼过的脖子,皱眉: “我们……还在白骨之牢?” 泰尔斯没有回话,他此刻脸色发白,微微颤抖。 恢复了视野的快绳轻轻放下手,迷茫地看了一眼举着火把脸色怔然的玛丽娜,然后转向身侧那个趴在地上喘气的少年,面色一沉。 “刚刚发生什么了?” 他褪去迷茫,把状态明显不佳的泰尔斯从地上扶起来,让后者靠上墙壁: “那个大叔呢?还有,还有你那个戴面具的朋友?” 泰尔斯用力喘息,忍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挤出一句话: “这是炼金之塔的‘小小魔法’,你们不妨理解为白骨之牢的里的机关,可以把你们转移到不同的地方……” 玛丽娜微微一惊。 泰尔斯试图挤出一个微笑。 但快绳的表情没有了一贯的戏谑,菜鸟雇佣兵此刻蹲在泰尔斯面前,静静地看着后者。 他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小小魔法?” 快绳的样子,不禁让泰尔斯想起对方真正的身份。 “对,所以,我就是利用了一下……啊!” 泰尔斯再也说不下去了,越发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袭来,让他冷汗直流,嘴唇哆嗦。 糟糕。 虽然缺少其他魔能师同类的参照,但无论是六年前国王大道上的马车刺杀,断龙要塞下的魔能枪袭击,还是龙霄城里面对吉萨的意外叩门,抑或艾希达临别时的警告,这些经历都让泰尔斯学到了一个道理: 面对危机,不到走投无路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诉诸神秘的魔能。 “失控”状态对于身体的负担和破坏非但不容小觑,还会随着魔能涉及的量级提升而渐次增大,一旦到了“叩门”的程度,随之而来的代价甚至是致命的。 所以泰尔斯很感激托罗斯。 这位他所遇到过的最神秘,也是对自己最好的魔能师。 多亏他的慷慨相助,耐心教诲,自己才成功找到“锚点”,得以在“失控”中保持理智(也许过于理智了),摆脱了过去那种魔能不发则已,一发则不可收拾,势必叩门的危险困境。 可即使泰尔斯成功避免了叩门,免于以往使用魔能的那种撕心裂肺与痛彻心扉,“失控”的代价依旧不容小觑。 按照刚刚对敌钎子的经验,他停留在神奇的“失控”状态最多不超过几分钟,就会被突然而来的剧痛唤醒,中断他的奇异能力。 但泰尔斯知道,方才在萨克埃尔的斧子下逃生时,打断他的不是魔能的后遗剧痛。 而是…… 泰尔斯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望着另一边:玛丽娜还给他的背囊静静地躺在地上,露出一截小小的弩臂。 时光弩。 传奇反魔武装。 该死。 他们还在白骨之牢里,没能逃出去的原因……找到了。 看来,下次他绝不能在手上有这玩意儿的时候进入“失控”…… 想到这里,泰尔斯又是一阵抽痛,表情扭曲。 “你看上去……很糟?” 玛丽娜注意到王子不同寻常的痛苦,狐疑地举着火把走来。 “被那个疯子伤到了?” 不。 只是强行使用魔能的后遗症,以及那把弩的排斥。 泰尔斯抹了一把汗,颤抖着强迫自己弯起嘴角: “是的。” “他下手很重。” 快绳依旧一言不发。 玛丽娜则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把银刃长剑。 “这是瑞奇的剑。” 玛丽娜的眉头在火光下慢慢锁起。 泰尔斯的心再次揪紧。 玛丽娜定定地望着他,目光越来越冷: “我看到那个疯子脸上的烙印了,跟塞米尔一样——瑞奇他们怎么了?” 泰尔斯抿紧嘴唇,承受着疼痛的同时,还要应付眼前的人,这实在让他心力交瘁,只觉得头都要大了。 他能怎么说? 抱歉,你们的老大,被我的朋友在脑袋上打了个洞? “他……”他嘶声道。 就在此时,快绳却惊叫出声! “不对!” 菜鸟雇佣兵瞪大眼睛,看着玛丽娜,指向墙壁上的泰尔斯,惊恐道: “他在……你的鼻子在流血!” 泰尔斯下意识地摸上鼻子,果不其然,入手一片湿润。 糟糕。 又是这样。 他一阵眩晕,靠着墙面,颤抖着滑坐到地上。 玛丽娜皱起眉头。 快绳大惊失色地上前两步,扶住泰尔斯。 “你到底怎么了?” “这个啊,”王子有气无力地笑道: “哈,璨星王室嘛,或多或少有些与众不同。” 璨星王室。 玛丽娜听见这个词组,脸色再度阴沉了下来。 “不,我们得做点什么,他看上去不太妙。” 快绳一脸忧心忡忡,他转向玛丽娜: “这位女士?麻烦你照着这边一点,我去找找他的行李……” 玛丽娜眼神复杂地看着泰尔斯,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剑,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举着火把走上前来。 “姓璨星的王子。” 看着脸色痛苦的泰尔斯,玛丽娜轻声道: “刚刚,你救了我一命。” “为什么?” 泰尔斯竭力扯了扯嘴角,冷汗淋漓地挤出几句调侃的话: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也许,还因为你是个女人,还很漂亮?所以按照骑士,我注定要脚下一软……” 然后把你收进我的后宫。 泰尔斯的心口又是一痛,刺得他再度缩紧五官,把这句嫌命长的笑话咬断在嘴里。 但玛丽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这个之前暴脾气的姑娘也没有生气。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知道,我们有仇——无论是血色之年的过往,还是酒馆里的过节。” 泰尔斯冷哼一声,被疼痛折磨的他没多管自己的语气: “所以我就必须杀了你?或者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看着你被杀?” 玛丽娜顿了一下,脸色挣扎。 “但你父亲会的。” 红衣女剑士犹豫着道:“就像十八年前,他下令吊死我的家人一样。” 这下轮到泰尔斯无言了。 但下一刻,玛丽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抬头,眼神灼灼地望着王子。 “塞伯·诺福克,”这姑娘轻声道: “他是我的叔叔,也是星辉军团的一员,是已故星湖公爵约翰的亲卫——以及谋杀他的人。” 泰尔斯顿时一愣。 塞伯·诺福克。 还有星湖公爵。 什么意思? 泰尔斯怔怔地盯着她,注意力分散之下,身体里的疼痛似乎不再那么难忍。 “你……” “听着,”玛丽娜盯着他,眼神急切,像是盯着救命的稻草: “如果你回到永星城,泰尔斯王子,如果你真的跟你的混蛋父亲不一样,如果你真的在意无辜者的鲜血……” “就请你把这件事追查下去,找出真相。” 玛丽娜的眼眶慢慢泛红,惊得泰尔斯手足无措: “找到血色之年里,约翰公爵在索达拉城遇刺的真相。” 约翰公爵…… 泰尔斯皱起眉。 “我父亲,兰扎尔·诺福克,诺福克荣誉伯爵的继承人。” “直到上绞架之前,他一直在暗中为王国秘科服务,”玛丽娜咬牙颤声道: “艾迪王遇刺的第三天,也是约翰公爵遇刺的前夕,父亲私下放飞了一只信鸦。” “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线索。” 泰尔斯微微一颤。 王国秘科。 艾迪王遇刺的第三天…… 也就是说…… “我流浪多年,势单力孤,只能抓紧一切力量,用尽一切手段,却什么都查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玛丽娜嘴唇颤抖,胸膛起伏,似乎强压着情绪: “但你是王子,是未来的国王,你能做的一定比我更多。” “求你了。” 最后的一个词,玛丽娜几乎是红着眼睛,从牙齿里咬出来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斗争和挣扎。 就在此时,快绳的声音从行李处传来: “我找到什么了,泰尔斯,你也许会需要这个……” 又是一阵疼痛,泰尔斯紧闭双目,竭力摆手: “我没事,老毛病了,只需要休息一……” 下一秒。 “砰!” 一道闷响突兀而来,让泰尔斯下意识地睁眼! “当啷。” 火光颤动,跟长剑一同摔落地面。 玛丽娜失去意识,软倒在地上。 她的身侧,快绳面目严肃地收回击晕她的手掌。 泰尔斯愣住了。 那一刻,火把从地面上照来,显得快绳的脸色如此森冷而深邃。 “快绳,你……” 快绳没有作答,他只是默默俯身,拽起昏迷的玛丽娜。 “撑得住吗?” 快绳淡淡地道,把玛丽娜拖到一边:“还是说你下一秒就要死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为什么——”王子的问句只说了一半。 他看见了快绳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特殊的黑色十字臂弩。 上弦备箭,其势欲发。 “你问为什么?” 快绳一手捡起火把,冷冷地走上前来。 “所以你要跟我说实话了吗?” “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咬住了牙齿。 实话…… 只见快绳孤身举着火把,晃了晃手上的弓弩,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那种能力,到底是什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身躯僵硬,舌头沉重。 恍惚间,连失控的后遗症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肃穆的快绳。 快绳也默默地回望他。 半晌后,泰尔斯在火光下叹出一口气。 他撇过头,在双重压力——身体的疼痛和同伴的逼视——下艰难地道: “我说了,这算是种罕见的魔法,星辰王国在把这里据为己有之后……” 快绳冷笑了一声。 “魔法?” 他的冰冷反问,把泰尔斯剩下的话堵在嘴里。 “听着,泰尔斯。” 快绳死死瞪住他: “我年轻时也许荒唐,但我好歹也是受领主家族的教育长大的,而我还比你大了十几岁,也许更多……” “特别是成为继承人之后,我学到了更多不同寻常的知识。” 快绳轻轻地蹲下来,眼里的神色无比认真。 火光逼近,炙热的火把烤得泰尔斯有些难受。 可他的内心却一片冰冷。 “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快绳云淡风轻地道。 仿佛这只是一次家常对话。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快绳身上散发的气势是如此冷漠,语气是如此凌厉,眼神是如此可怕。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间就从一个弱质少年,变成了冷面杀手。” “我甚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痛苦的原因。” 那一刻,泰尔斯仿佛不再认识眼前的人。 仿佛这个乐观豁达、小有幽默的雇佣兵快绳,已经变回那个悲悯果决,抛下一切的敌国王子。 归来的摩拉尔·沃尔顿。 “六百多年前,终结之战里有一位无比可怕的灾祸,只要有它在的战场,我们的先辈们必然屡战屡败,毫无希望。” “因为那个灾祸能够预见未来,通晓未知。” 摩拉尔冷笑一声: “从第二天的天气,到太阳升起的角度,再到敌人的一举一动,世界的未来,尽皆在它掌握之中。” 预知未来。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魔能师里,有这样一个存在? 摩拉尔摇头道: “你要怎么打败一个把所有未来和可能,全部掌握在手里的不死怪物?”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呼吸凝滞住了。 “直到这把武器的诞生。” 摩拉尔打量着手上的漆黑臂弩,眼中情绪不明: “它的使用者是个北地人,战后,他向埃克斯特,向耐卡茹王效忠。” “于是多年后,这把臂弩辗转来到努恩一世的手中,被他作为‘耐卡茹誓约’的见证,赠送给十大领地里最偏远,最艰苦的祈远城——尽管我刚刚才辨认出来,这把龙枪家族典籍里最特殊的传奇反魔武装。” “时光之弩。” 下一秒,摩拉尔冷冷地站起身来。 他握住扳机,抬起微颤的手臂,把弩箭对准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脸色铁青,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 “你是个魔能师,泰尔斯。” 摩拉尔目光闪烁,寒声咬字: “一个灾祸。” “就像六百年前,毁掉一切的灾祸。”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终于。 这一天,还是来了。 “就像六年前,”摩拉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那个毁掉龙霄城,害死我父亲的……” “灾祸。” 第437章 疯了吧 “我们要赢了。” 夕阳映照的山峰下,带着温婉笑容的少女,静立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山下血流成河的战场。 防盗,洗完澡换回来 “你就是喜欢说废话。”一个身材瘦弱的白皙少年坐在不远的石头上,一边狞笑,一边开心地看着一队全副披挂的重骑兵,碾过一个方阵的剑盾兵,在马蹄后留下无数血泥。 混乱而血腥的战场上,几万人在厮杀与死亡间挣扎,但无论是哪一方,都刻意地避开这个小小的山坡。 “我们注定要赢的——但不觉得他们很勇敢吗?见识过你的那种力量,居然还没双腿发抖地跪下!”白皙少年兴奋地大叫:“踩啊!踩碎他们!” 笑容可人的少女没有回答他。 就在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只是,魁梧的身材总让人觉得,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他满脸严肃地,把右手上扼住的一个人猛地抛落地面。 那是一个浑身发光的男人。 他连身上的甲胄,都是金灿灿的,逼得人不得不转移开视线。 只是此刻的发光者,却是遍体鳞伤,盔甲零落,有的伤口处发出更耀眼的光芒,流出微微闪烁的液体。 像是某种急剧流失的能量一样。 “这是?”白皙少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 “这个神灵想要绕到我们的后方,”魁梧的年轻人嘟着嘴,严肃地道:“我就把他抓来了。” 白皙少年满脸好奇地看着这个发光的男人——神灵,嘀咕道:“但是你都快把他玩坏了啊。” 这个身受重创的神灵比想象中要平静。 “灾祸们,”神灵虚弱但淡然地道。 “你们邪恶的计划已被圣日侦知,”神灵身上的光芒微微闪烁,他平静地陈述着,仿佛他并非身陷囹圄,闭目待死,而是做着微不足道的事情:“你们注定要失败。” “你说什么?”少年笑嘻嘻地把耳朵伸到神灵的嘴边:“你是谁?我听不见!” “听好了,无知无畏的灾祸。” 神灵默默地道。 “吾乃圣日座下”神灵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他身上的光芒闪烁得越来越急促。 “吾乃吾乃”神灵似乎疑惑着某事,没有把话讲下去。 “吾乃”神灵抬起头,双目放出金光。 “灾祸,你们动了什么手脚,”他急促地道,似乎失去了一贯的平静和淡然:“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我是谁?” 魁梧的年轻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严肃地回答: “因为你根本没有存在过。” 下一刻,神灵身上的光芒猛地增强! “存在?”神灵的脸色变了,他惊慌地出声:“你是——” “你是”但他又开始停顿了,几秒钟后,神灵绝望地抬起头:“我应该知道你是谁的。” “但我现在却不知道。” 白皙少年嬉笑着。 魁梧的年轻人抱起双臂。 微笑着的少女则一如既往。 神灵坦然地闭上眼睛。 “看来,我已不存在了。”他如此道。 下一瞬,神灵浑身上下,爆发出极强的光芒! 就像一个小太阳。 照得这个小山坡一片亮堂! 光芒黯淡下去。 神灵刚刚躺着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物。 魁梧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两个同伴。 “刚刚更新的资讯。”他肃穆地说。 “未来正在南边,一步步地清理那个组织,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找到罪魁祸首。”魁梧者顿了一下,“而权已经肃清了叹息山脉的人类和精灵——他不喜欢拖沓。” “至于梦魇,挖了个洞,钻到地下去了他说正在追杀渊之君主,只要逮到那家伙,就能问出那种武器的关键。” 白皙的少年明显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他又转过头,关注战场去了。 “圣日和诸神呢,”微笑着的少女回答了他:“他们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也没用,除了托罗斯,我们无所畏惧。”魁梧者肃然道:“何况,权已经腾出手来了,他可以去处理此事。” 就在此时。 “咦?那队骑兵——不抢着逃跑就算了,居然还敢直接冲着我们来了!”少年惊喜地一跃而起,向着远处一队冲破战场,向着他们冲来的零落骑士,兴奋地招手: “嘿!我们在这儿!快来啊!” 那队骑士们已经伤痕累累,但仍无怨无悔地跟着最前方,那个左手持枪、右手擎旗的年轻骑士,一往无前。 骑士们展开冲锋。 少女和少年隐约听见他们的口号,似乎是“帝国万岁”。 少年犹豫着,看了看魁梧的年轻人,随后果断摇了摇头。 白皙少年又露出希冀的眼神,转头看向少女:“吉萨!吉萨!能拜托你出手吗!你知道我的风格,根本就没什么观赏性,b又太严肃太无聊——你来出手嘛,这样我可以看得久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少女微笑了一下,无所谓地站起。 魁梧的年轻人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疯狂地鼓掌,大声喝彩。 微笑的少女,走向那群越来越近的骑士。 直到为首的年轻骑士,手里那柄决绝的长枪,穿过她的胸膛。 “啊——” 少女痛苦地惨叫着,胸膛喷射出鲜血。 风声中,长枪借着马匹的惯性,把少女从地上带起。 为首的年轻骑士看见少女痛苦的表情和喷溅的鲜血,心中一震。 为什么—— 直到他身后一位满身鲜血的壮年骑士,疯狂地怒吼,把他从恍惚中喊醒: “托蒙德殿下!” “别被她骗了!” 年轻的殿下随即清醒过来,疾驰间,双手把住长枪,银色的超凡之力如流光转动,从皮肤上渗出,把他映照得光彩夺目。 他怒吼道: “去死!灾祸!” 超凡之力下,少女的躯体被抛上高空,鲜血洒落。 不远处,那个山坡上的少年大呼小叫,兴奋莫名。 血雨落下。 托蒙德只觉得眼前被一片血色笼罩。 这是——那少女的血? 似乎有些,太多了吧。 他被迫闭眼。 下一刻,托蒙德被一股巨力猛地击飞。 当他在短暂的眩晕中爬起来时,已经没有什么骑兵队了。 周围已成一片血海,残肢断臂,散落无数。 托蒙德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认出不少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或者他们的一部分躯体。 马萨,昆恩,莱托多 热泪不可抑止地,从年轻骑士的脸上滑下。 不。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那帮女巫不是说 “殿下!” 一声怒吼传来。 前方,壮年的骑士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右臂,脸色痛苦。 托蒙德清醒过来,他猛地爬起身来,大叫道:“法肯豪兹!” 法肯豪兹抬起头,扭曲的脸孔上尽是鲜血。 “殿下!她在——里面——”法肯豪兹的右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不正常地膨胀。 “杀了我,杀了我!”法肯豪兹撕心裂肺的痛嚎,打击着托蒙德的心。 托蒙德摇晃着站起来,想要找到一把武器。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满身鲜血的清癯骑士,挣扎着爬起。 他一剑斩落法肯豪兹,那已经是常人五六倍粗的右臂! 右臂摔落地面,却还在不断扭动、膨胀。 在法肯豪兹的怒吼中,清癯骑士吃力地拖动着他的身体,来到托蒙德身边。 “亚伦德骑士”托蒙德看着清癯的骑士,眼里又是一阵热泪涌出。 清癯的亚伦德苦笑一声:“殿下,如果您还能活着回去——告诉那群女人。” “第六十二号武器原型——试验失败。” 话音刚落。 地上,法肯豪兹被斩落的右臂,膨胀到无法再大的程度。 然后轰然爆炸。 血滴向着四面八方,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托蒙德再次被震飞。 这一次,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把他紧紧护在身后,抵挡了不少冲击。卡Kа酷Ku尐裞網 托蒙德醒得很快。 亚伦德和法肯豪兹都倒在不远处,晕死过去。 托蒙德艰难地抬起头。 只见那个诡异的少女,覆盖着满身满面的赤色鲜血,浑身赤-裸地向他走来。 她的身后,一个满脸兴奋的少年,和一个魁梧的年轻人,缓缓跟上。 托蒙德咬紧牙齿,抽出腿上的匕首。 “来啊,灾祸!” 他大叫道。 但少女没有做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前蹲下,露出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 “刚刚真的很痛,”她轻轻地道。 “但这才是生命,不是吗?” 托蒙德疯狂地怒吼,他刺出匕首,穿透少女的胸膛,又一次。 鲜血四溅。 少女痛苦地闷哼。 “别装了!灾祸!”托蒙德流着泪水,在绝望与疯狂中大吼:“你根本就不会死!” 少女沾满血液的粘稠双手,温柔地覆盖上年轻骑士执着匕首的右手。 “但是,”少女竭力挤出笑容: “会痛的啊。” 她举起手,覆盖上托蒙德的脸。 托蒙德疯狂地挣扎着,但少女的手像是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叹出一口气,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 白皙少年和魁梧的年轻人,包括浑身鲜血的赤-裸少女,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三人露出各异的神色。 血色的少女放开了托蒙德,她一步一步走回另外两人身边。 托蒙德喘着气,逃过一劫的他,疑惑地向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夕阳后的无尽云层中,传来一阵低沉但轰动的雷鸣之音。 “吼——” 雷鸣声越来越大,几乎与空气发生共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吼——吼——!” 战场上厮杀着的部队,几乎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武器。 “吼——吼——吼——吼!” 连地面都开始被这股雷鸣所震动! “b!这是什么”白皙的少年摸摸头发,露出疑惑之色。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云层之上,夕阳的赤红之光,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黑影覆盖住了。 黑影急剧扩张。 直到覆盖住此方天地的一整片云层。 阳光被遮蔽。 天地昏暗下来。 “吼——吼——!” 伴随着雷鸣声的,还有奇怪而不规律的风声。 “扑——呼——扑——呼——” 昏暗之中,托蒙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血色的少女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看向魁梧的年轻人,催促地道:“b!到底是什么?” 魁梧的年轻人这才转过头,露出凝重之色。 “龙。” 年轻人简短地道: “龙群。” 他大叫道。 但少女没有做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前蹲下,露出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 “刚刚真的很痛,”她轻轻地道。 “但这才是生命,不是吗?” 托蒙德疯狂地怒吼,他刺出匕首,穿透少女的胸膛,又一次。 鲜血四溅。 少女痛苦地闷哼。 “别装了!灾祸!”托蒙德流着泪水,在绝望与疯狂中大吼:“你根本就不会死!” 少女沾满血液的粘稠双手,温柔地覆盖上年轻骑士执着匕首的右手。 “但是,”少女竭力挤出笑容: “会痛的啊。” 她举起手,覆盖上托蒙德的脸。 托蒙德疯狂地挣扎着,但少女的手像是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叹出一口气,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 白皙少年和魁梧的年轻人,包括浑身鲜血的赤-裸少女,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三人露出各异的神色。 血色的少女放开了托蒙德,她一步一步走回另外两人身边。 托蒙德喘着气,逃过一劫的他,疑惑地向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夕阳后的无尽云层中,传来一阵低沉但轰动的雷鸣之音。 “吼——” 雷鸣声越来越大,几乎与空气发生共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吼——吼——!” 战场上厮杀着的部队,几乎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武器。 “吼——吼——吼——吼!” 连地面都开始被这股雷鸣所震动! “b!这是什么”白皙的少年摸摸头发,露出疑惑之色。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云层之上,夕阳的赤红之光,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黑影覆盖住了。 黑影急剧扩张。 直到覆盖住此方天地的一整片云层。 阳光被遮蔽。 天地昏暗下来。 “吼——吼——!” 伴随着雷鸣声的,还有奇怪而不规律的风声。 “扑——呼——扑——呼——” 昏暗之中,托蒙德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血色的少女皱起眉头。 白皙少年看向魁梧的年轻人,催促地道:“b!到底是什么?” 魁梧的年轻人这才转过头,露出凝重之色。 “龙。” 年轻人简短地道: “龙群。” 他大叫道。 但少女没有做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在他身前蹲下,露出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 “刚刚真的很痛,”她轻轻地道。 “但这才是生命,不是吗?” 托蒙德疯狂地怒吼,他刺出匕首,穿透少女的胸膛,又一次。 鲜血四溅。 少女痛苦地闷哼。 “别装了!灾祸!”托蒙德流着泪水,在绝望与疯狂中大吼:“你根本就不会死!” 少女沾满血液的粘稠双手,温柔地覆盖上年轻骑士执着匕首的右手。 “但是,”少女竭力挤出笑容: “会痛的啊。” 她举起手,覆盖上托蒙德的脸。 托蒙德疯狂地挣扎着,但少女的手像是牢牢地缠住了他的手。 他只能叹出一口气,闭目待死。 就在此时。 白皙少年和魁梧的年轻人,包括浑身鲜血的赤-裸少女,同时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三人露出各异的神色。 血色的少女放开了托蒙德,她一步一步走回另外两人身边。 托蒙德喘着气,逃过一劫的他,疑惑地向天空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很快,他就不用疑惑了。 夕阳后的无尽云层中,传来一阵低沉但轰动的雷鸣之音。 “吼——” 雷鸣声越来越大,几乎与空气发生共鸣,回荡在天地之间! “吼——吼——!” 战场上厮杀着的部队,几乎都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武器。 “吼——吼——吼——吼!” 连地面都开始被这股雷鸣所震动! “b!这是什么”白皙的少年摸摸头发,露出疑惑之色。 魁梧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像是在深思着什么。 云层之上,夕阳的赤红之光,突然被一层厚厚的黑影覆盖住了。 黑影急剧扩张。 第438章 王子不在 当我疯了吧。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是么。” 他声音含糊地撇过头,不再看对方。 快绳怒哼一声,别过头去,似乎对少年的反应很不满意。 “你还在乎。”泰尔斯的语气微微起伏。 快绳眉头一滞: “什么?” “你父亲,龙霄城,埃克斯特,甚至你的侄女,”看不见的方向上,泰尔斯做了几个深呼吸,话语里带着感慨和感动: “即使你是如何声称自己脱离于过往之外,如此地厌恶束缚其上的锁链。” 快绳的脚步一缓。 “但在你心里的某个角落你还是在乎的。”快绳的肩头,泰尔斯把脸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嘴角微动。 快绳先是一晃,随后冷哼一声。 “哼,尽情嘲笑吧。” 他极不高兴地加快脚步,拖得倚在他肩膀上的泰尔斯一个趔趄。 但少年却没有愠恼和失措,他只是轻轻一笑。 “不,快绳,”泰尔斯的笑容里带着抹不开的苦涩: “我的意思是” “这样很好。” 快绳的身体开始颤抖。 少年垂下眼神,望着脚下的黑暗。 “比起那个为了自由,抛下一切的摩拉尔” “这才是真正的快绳。” 快绳没有答话。 他只是再哼一声。 但那一刻的泰尔斯,突然觉得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离开她。” 泰尔斯回过神来: “嗯?” 只听气喘吁吁的快绳咬牙开口: “离开她,离开阿莱克斯。” 阿莱克斯。 泰尔斯稍稍轻快一些的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等出去之后” “你这个龌蹉恶心,喜欢占姑娘便宜的混蛋。” 快绳厌恶地开口,左臂或示威或警告也似地,敲了敲泰尔斯的胸膛: “我不管你们从前怎样,但从现在起你不许接近她、肖想她、觊觎她。” “离阿莱克斯远一点!” 快绳斩钉截铁地道。 那一秒里,泰尔斯的表情黯淡下来。 真好笑啊。 明明不久之前,这个人还诚挚地祝福他们“终成眷属”。 也许。 这就是现实吧。 泰尔斯突然笑了,这让快绳脸色不善。 “溺水。”星辰王子突然道。 “什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布深邃: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水里挣扎着最后一口气,本能抓着手边一切能用的凭依和工具,努力不让自己沉下去。” 说着说着,泰尔斯的声音沉寂下来。 他的语气变得落寞。 “但在我的心里,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快绳的脸色慢慢松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放心,快绳,跟你不同。” 泰尔斯看向前方。 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里,唯有一片黑暗。 “带着这样的命运” 泰尔斯望着那一片黑暗,仿佛看见那个少女噙着泪水的脸庞。 是啊,泰尔斯。 我相信你。 用我的生命相信你。 他露出一个艰难而苦涩的微笑: “我的肩膀,早就已经担负不起更重的东西了吧。” 比如,另一个人的未来。 快绳沉寂了下去。 他忍住转头看看身边人的欲望,只是一味前行。 一步,又一步,在火光勉力照亮的黑暗里,寻路前进,向着石阶靠去。 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 然而下一秒,泰尔斯就耳朵一动。 尽管很轻,但在地狱感官的增幅下,他依然听见了。 泰尔斯微皱眉头: “有人来了。” 快绳轻轻一动,余光瞥向身侧。 两人默契地转过方向,离开石阶,折进这一层的黑暗走廊,在一个倒塌的石柱后伏低身子。 快绳放下火把,熟练地两三下踩碾灭它。 黑暗重新覆盖了两人的身周。 很快,在前方的旋转石阶处亮起了火光。 复数的脚步从上面响了起来。 “桑尼,这里!” “没有错!” 这个声音让快绳和泰尔斯齐齐一震! 这是 那个稳重而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脚步声中响起:“绝对是那个王子!他一定在这里,就在附近!” 什么? 黑暗里,泰尔斯和快绳的呼吸齐齐加重。 他们是怎么发现,怎么确认附近的就是泰尔斯的呢? 第二个男声在不远处“嗯”了一声: “你怎么能确定?我们已经搜了两层了。” 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在酒馆里的时候,我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所以我能确定。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和快绳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感觉到彼此的惊讶。 第二个声音——桑尼冷哼一声: “举好火把,跟刚刚一样,搜查每一个角落!” “小心诡影之盾的蟑螂们——或者他们说的,那个最底层放出来的疯子。” 随着这一声令下,复数的脚步声离开石阶,慢慢散开,进入这一层。 泰尔斯的内心顿时一凉。 “是迪恩。” 角落里,他凝重地轻声道:“还有桑尼——灾祸之剑剩余的人?” 快绳转过头,似乎别扭未消: “不用你提醒。”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散。 火光也慢慢逼近。 此起彼伏的回报声越来越大。 躲在走廊角落里的两人紧张起来。 “我记得,”泰尔斯悄声道: “迪恩本应该跟你们在一起?” 快绳在黑暗里摇了摇头。 “迪恩很精明,早有准备,我们遇袭的第一时间就想办法跑了,”快绳压着嗓音,在泰尔斯耳边道: “他还想把我一起弄出去,但是钎子的人” 他没有说下去。 很快,雇佣兵桑尼的声音再次从走廊另一端响了起来。 “喂,暗室的,我再重申一次。” “你知道吧,星辰王子是我们的——这是我们合作的条件。” 泰尔斯皱起眉头。 看来,灾祸之剑的人虽然没有了首领,但他们的数量仍在,依旧是现在黑牢里最难缠的一方。 而迪恩 迪恩的声音随之传来: “对,我知道。” “但按照协议,我要复仇。” 他的嗓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那个男人,所谓的怀亚卡索,那个放倒我的人,”只听迪恩冷冷地道:“他必须付出代价。” “而我要活的。” 快绳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是么。” 远处,桑尼冷哼出声: “你真不是个大度的人,是么。” 迪恩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搜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但听到敌人弯腰检查石桌底下之后,随即一惊。 糟糕。 他们连角落都不放过,是认定了目标就在这一层? 火光越来越近,折射到他们所在的石柱。 昏暗的光线下,快绳和泰尔斯同时看清了对方的脸色。 同样的凝重和紧绷。 以及震惊。 “情况不妙。”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泰尔斯咬牙悄声道:“他们打定主意,要把这里都翻一遍。” 不用他提醒,快绳已经看清了目前的局势。 他们躲在倒塌石柱后,而远处的脚步和火光越来越近。 快绳的眉头越来越紧。 眼神越来越挣扎。 泰尔斯没有注意到同伴的表情。 他咬牙吐出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剑:他刚刚从失控后的极度不适与剧痛里恢复,远远不是最佳状态。 更何况,面对这么多人 至于魔能,可以试试啊啊,该死! 泰尔斯脸色苍白,在剧痛下收回尝试。 快绳看着泰尔斯的样子,眼神复杂。 “这里藏不住人,我们会被发现的。” 泰尔斯咬起牙齿,望着两边越来越近的火光,越来越亮的墙壁。 快绳一言不发,他只是抿着嘴唇,死死盯着脚下。 “对,我们会被发现的。” 他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泰尔斯: “但你不会。” 泰尔斯一愣: “什么?” 下一刻,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快绳就把背后的背囊往他怀里一推! 泰尔斯一惊的当口,快绳已经身形一晃,跃出这个石柱,大步狂奔! 冲向通往上层的石阶。 踏,踏,踏 快绳的脚步极重,身影更是在火光里投出一片阴影,马上引来了敌人的注意! “那边!” “追!” 脚步声齐齐响起,向着快绳而去! 只留下泰尔斯一个人伏在石柱处,抱着怀里的背囊,呆呆地看着快绳的背影。 以及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 他 快绳的动静吸引了大部分的敌人,后者们不再有兴趣仔仔细细地搜寻,而是一股脑地围上,包抄那个奔向石阶的人! 他 泰尔斯怔然看着离他远去的火光,恍惚地呼吸着。 “嗤!” 远处传来一声弦响! 一个雇佣兵痛呼一声,似乎是被快绳袭击了。 但脚步声到此为止了。 他们或慢,或停,随着火光一起聚集。 似乎是把快绳围住了。 他没跑掉。 不。 泰尔斯狠狠闭上眼睛,咬起牙齿,额头抵上背囊。 “哇哦,哇哦,哇哦,”桑尼的声音冷冷响起: “看看我们找到了谁。” “小王子的跟班?” 泰尔斯捏紧手中的剑,痛苦地吐出一口气。 不。 对,我们会被发现的。 但你不会。 你是这个意思? 可恶。 快绳,摩拉尔。 你这个蠢货! “王子在哪里?”桑尼的威胁声响起。 快绳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以对: “死了。” “被那个叫萨克埃尔的疯子杀了。” 那一刻,泰尔斯想起刚刚快绳愤怒而痛苦的表情。 跟他第一次见到的,在荒漠里的活泼和幽默 完全是两个人。 雇佣兵们响起一片微微的哗然。 “安静!” 桑尼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他的话语多了一丝怒火和恼意: “死了?” “你知道,如果王子也死了,那代表你也没用了。” 快绳没有回答。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想要走出石柱。 但理智告诉他:他走出去是没用的。 两个人或者一个人,在那样的劣势下 有区别吗? 一个脚步声穿越人群。 “结束了,快绳。” 迪恩那道稳重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淡淡的凝重,以及一丝要很努力才能听出来的敬畏感: “你无路可逃了。” “告诉我,星辰王子在哪里,你就能活下来甚至活得比以前更好,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而你知道怎么选择。” 伏在石柱后的泰尔斯微微颤抖。 该死! 不。 泰尔斯咬紧牙齿。 那一刻,石柱后的他只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 “你问王子在哪里?” 快绳反问的声音幽幽响起,满布冷漠与凛然,毫无往昔的快乐和玩世不恭。 “王子哪里都不在。” 听着颇有深意的话,泰尔斯的内心越发痛苦。 “至于活得比以前更好?” 快绳轻哼道:“迪恩,你回去之后,不妨就这么告诉那个老女人。” 远处传来微弱的杂声,以及雇佣兵的哗然。 “停下,快绳!” 迪恩的声音带着少许慌乱和焦急: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那一瞬,泰尔斯突然知道快绳在做什么了。 他在重新给弓弩上弦。 不。 泰尔斯呆怔着,明白了什么。 “你告诉她。” 快绳,不,摩拉尔的声音重新响起。 坚定,凌冽,毫不动摇。 “我六年前就选择过了。” “我的活法。” 那一刻,泰尔斯怔怔想起快绳对他说过的话。 权力的锁链。 我要么顺从,屈服,让它把我的身心越锁越紧。 要么彻底抛弃它。 成为真正的自己。 不。 泰尔斯恍惚地握住手里的背囊,浑身颤抖,手心冰凉。 那个蠢货。 他不准备投降,不准备服软,不准备落回暗室的手里。 他已经 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装弦的声音还在继续。 “如果他还是执迷不悟” 桑尼怒笑着拔出剑:“那我们不妨就满足他的愿望好了。” “不,桑尼!我们说好的——快绳,别做傻事!”迪恩努力缓和着气氛。 但快绳丝毫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装着弦。 而雇佣兵们已经纷纷掣出武器。 泰尔斯咬着牙低低喘息,心中莫名难受。 我终于明白了。 摩拉尔早已死了,泰尔斯。 而直到我艰难地爬出黑径,爬出龙霄城的那个夜晚,在那里,名为摩拉尔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过来。 第一次 活了过来。 “嗒!” 一声轻响。 泰尔斯被上弦完毕的声音惊醒。 “来啊。” 摩拉尔的声音犹如捕猎前的狮子,凶狠而凛然: “你们这群废物。” 灾祸之剑们的呼吸越来越重。 迪恩焦急的呼喊没有用。 桑尼的无情号令,在泰尔斯恍惚的听觉里冷冷响起: “杀了他。” 石柱后,听着这一切的泰尔斯扭曲了脸庞。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439章 小偷与强盗的密谋 如果快绳在这里死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自己的秘密也会随之埋葬。 而他能保全自身,直到危险过去。 那一刻,泰尔斯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个念头。 是么? 但在他有机会细想这个主意之前,泰尔斯就行动了。 “哒!” 一名雇佣兵脑后一痛,下意识地摸头,发现一块小石子落在自己的脚边。 恼怒的他正要转身寻找投石者时—— “嘿!” 一道怒吼在走廊上响起! 站好围捕阵型的灾祸之剑们齐齐一顿,纷纷转头。 在火光的尽头,那个身份利害皆非同寻常的少年双手持剑,在一处隐蔽的石柱后现身,顶着一张红肿的脸,看上去颇有些虚弱。 十几个手持兵刃的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少年胸膛起伏,却目光凶狠地盯着眼前的十几个对手,放声暴喝: “我在这里!” 下一秒,雇佣兵们纷纷转身散开,露出站在中间的雇佣兵桑尼和迪恩。 前者按住自己的佩剑,后者则手无寸铁,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 看到目标,桑尼顿时眼前一亮,迪恩则微微蹙眉,面露凝重。 “真好,省了不少事。” 桑尼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一面举步而来,一面做了个手势。 他身侧的雇佣兵们得到命令,立刻改变了目标。 他们训练有素地朝两面散开,向着泰尔斯呈半包围之势,缓缓靠近。 “嘿,我们先把这边这个解决了”迪恩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但桑尼冷冷地打断了他,走向泰尔斯的脚步不停: “我想我知道哪个比较重要。” 迪恩盯了转身的桑尼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双手空空的他只能不忿地咬咬牙。 然而泰尔斯看也不看靠近的敌人,他甚至没有注意桑尼和迪恩,只是死死盯着他们的身后。 终于,随着雇佣兵们散开,泰尔斯看见了他的目标: 视线的尽头,快绳单膝跪地,脸色疲惫,狼狈不堪。 时光弩在他的手里颤抖。 他一副“你搞什么”的惊讶神情,远远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他回望着快绳难以置信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却带动了脸上的伤肿,痛得他嘶声扭头。 “交出武器,王子,我们就礼貌点。”桑尼瞥了一眼少年手里的剑,话语很简短。 “或者交出一条腿——反正,瑞奇的命令是活捉你。” 他抽出挂在后肩带上的一把单刃斧,冷冷道。 泰尔斯皱起眉头。 少年的身侧,雇佣兵们逐渐靠拢,甚至有人走到了他的左右两侧,眼见就要合围。 该死。 泰尔斯暗自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我需要的是 下一刻,泰尔斯手上用力,把长剑狠狠扎进地面! 看见他示弱的举动,桑尼笑道: “这就对了,乖乖” 他的笑容冻结住了——就在桑尼看到泰尔斯从怀里掏出的东西之后。 他身后的迪恩同样脸色一变。 不止是他们,部分稍有经验见识的雇佣兵们在看到泰尔斯手上的东西时,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大惊失色。 “认得这个吗?” 泰尔斯一手按着剑,疲倦地吐出一口气,晃了晃手上的炼金球。 他看着面色凝重的众人,勉力挤出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对,畏惧吧——今天,我们同生共死?” 桑尼阴沉着脸,向几个手持远程武器的雇佣兵打了个眼色: “你从哪儿弄到的?” 泰尔斯把手里的炼金球晃了晃,惊得他们再退一步: “别忘了,这里是炼金之塔的地头。” 很好。 暂时 稳住了。 王子看似平静,心中却无比焦急。 他抬起视线,看向另一边的人: “嘿,快绳” 但还不等他再说点什么,另一声暴怒的大喝就突兀响起: “蠢货!” 不少雇佣兵们惊奇地转头。 他们的身后,快绳跪在地上,脸现怒容,高声斥道: “你这个时候跳出来,要拯救世界吗?”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泰尔斯,挥着拳头,好像后者是他的杀父仇人: “好好藏着会死么?”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声若狮吼,荡气回肠。 连桑尼和迪恩都愣住了。 泰尔斯原本还停留在脸色的笑容顿时一僵。 这个 他看了看手里的炼金球,闭上嘴巴,冷下表情。 该死的 桑尼挑起眉头,时刻注意着泰尔斯手中危险品的他耸了耸肩:“哇哦,真是兄弟情义,感人至深——” “你,闭嘴。” 桑尼轻轻一噎,瞪着眼发现:打断他的,是冷脸的泰尔斯。 啊? 下一秒,在目瞪口呆的雇佣兵们面前,星辰王子放下指着桑尼的手,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滚你妈的蛋!” 泰尔斯面目凶狠,毫不示弱地对着另一边的快绳吼了回去: “这里是地下十八层!” “动动你的馊脑子!” 泰尔斯把炼金球按在胸口,向着身周挥了挥手,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我他妈还能藏到哪里去!” “藏到哪里?” 泰尔斯气势汹汹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犹不解气地追问道: “哪里?哪里?哪里!” 震耳欲聋,回音绕梁。 泰尔斯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反倒把原本愤怒的快绳惊得愣了一下。 后者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挠了挠头,直愣愣地眨眨眼。 一来一回的怒吼之下,包括桑尼在内的雇佣兵们彼此对视,讶异不已。 这是内讧了? “冷静,王子,”桑尼咬牙盯着泰尔斯怀里的炼金球,生怕情绪激动的他一个不小心: “可别手滑了。” 唯有迪恩,他死死盯着泰尔斯,眉头紧锁。 可泰尔斯依旧双目冒火地瞪着快绳,抚摸着胸口,气喘吁吁,还在顺刚刚怒吼的气。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下一刻,快绳突然眉毛一扬,声音低了下去,语气稍稍有些服软: “好吧,好吧,好像确实,确实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了” 但快绳说着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度变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但是我没办法了啊!” 只见快绳凶起面孔,朝着泰尔斯挥了挥拳头: “你忘了吗,我只是个连门都撬不开的蹩脚小偷啊!” 泰尔斯咬起嘴唇,皱眉盯住快绳,目光似刀,像是被他气到了。 直把快绳盯得心里发虚。 听着这场蹩脚的内讧,雇佣兵们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不少人注意着泰尔斯的炼金球,忌惮不已。 桑尼咳嗽了一下,好歹记得正事儿:“好了,闹剧到此”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见到泰尔斯脸上的筋肉一紧! 少年突然弯下腰来,捞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满面狰狞地向着眼前抡了出去! 几个站得近的雇佣兵一惊,下意识地举盾或抬手格挡。 直到他们发现,在幽幽的火光中,来势汹汹的石头一路飞越众人的头顶,擦过天花板,飞出一道抛物线,落到了 快绳的头上。 “咚!” 闷响声中,快绳猛地一颤,旋即按住额头,惨叫起来。 “嗷!” “嘶——你打我” 在雇佣兵们瞠目结舌的表情前,快绳痛苦地捂着被石头砸出鲜血的额侧,难以置信地指着泰尔斯: “你个屁孩,你居然拿石头砸我——” 但怒不可遏的泰尔斯又一次打断了他。 “这是替你父亲给的教训!” 泰尔斯收回因使用狱河之罪而发麻的手,丝毫不顾周围的敌人,发泄般地怒喝道: “别再做暗地里的小偷了!” 他闭上眼睛,用尽气力,向着对面可怜兮兮的快绳大吼道 “做个堂堂正正,破门抢劫的强盗啊喂!” 快绳的话被噎住了,他怔怔看着泰尔斯。 激烈的争吵中,雇佣兵们惊出一身冷汗,眼神随着泰尔斯抓住炼金球的手上下晃动。 下一秒。 “强盗?” 快绳显然很生气,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咬牙还嘴: “说得轻巧!我又不懂怎么做强盗” “不懂?” 泰尔斯和快绳之间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不懂,你他妈的就不会问吗?” 快绳顿了一下。 不懂就问? 他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下一秒,快绳一个深呼吸,从地上蹦了起来,转身奔向远处的阶梯!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让两个盯着他的雇佣兵都来不及反应。 只能看着他消失在石阶下。 快绳临别之际,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草你!” 泰尔斯听着耳边的回音,看着快绳脱离了危险,松了一口气。 好歹 好歹是成功了。卡Kа酷Ku尐裞網 “他就这么抛下你了?” 桑尼眯眼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 “忠诚并不值钱,是么。” “嘿,快抓住他!”空着手的迪恩却焦急起来,先是顺着快绳的脚步赶上两步,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武器,于是连忙回头催促桑尼: “别让他跑了!” 但桑尼只是摆了摆手,眼神不离泰尔斯: “稳住,他跑不远,王子才是优先要务!” 雇佣兵们再度按上兵刃,把王子脱逃的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泰尔斯心中一紧,连忙扯扯嘴角,晃了晃手上的炼金球。 但迪恩却等不及了,他瞪了一眼快绳消失的石阶,不耐烦地指着泰尔斯道: “别犹豫!我想通了,你们赶紧上!” “我了解他无论你们怎么威逼,他都不敢发动那个炼金球的!” 桑尼和雇佣兵们齐齐一愣,转向迪恩:“什么?” 泰尔斯的笑容也停住了。 “这个王子,他之所以跳出来,就是为了拯救同伴。” 迪恩咬牙切齿地道: “这个炼金球要是搞不好,足以把周围一起炸塌,把地底的所有人——包括刚刚的那家伙——都埋起来,那他跳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此言像是突破盲点的一道亮光,让桑尼微微一怔。 雇佣兵纷纷转头,狐疑地看向泰尔斯手里的筹码。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对满脸不爽的迪恩笑了笑,只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 草 他最恨聪明人了。 “所以”桑尼脸色一肃,试探性地前进了一步,越发靠近泰尔斯。 泰尔斯心中焦急,对他尴尬地耸了耸肩: “不不不,我很清楚我手里的” 但他被打断了。 “别啰嗦,干脆利落地拿下他,”迪恩恨恨地道: “然后去追另外那个。” 带着深深的怀疑,桑尼又前进一步,到了离泰尔斯两剑之遥的地方。 但泰尔斯还没动作,只有他的笑容消失在了脸上。 糟糕。 被看穿了啊。 迪恩冷冷继续道:“别忘了,拖得越久,我们越是不利——被炼金球炸死和被星辰人吊死,没有区别。” 这话让一众雇佣兵齐齐蹙眉。 看着泰尔斯的表情,桑尼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桑尼眼神一厉,一斧擂出! 要糟。 泰尔斯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拔出手边的剑! “铛!” 泰尔斯退后一步,好歹格开了擂向他的斧头钝边。 他惊魂未定地喘息的时候,桑尼却定定地盯着他的武器: “这是瑞奇的剑。” 该死。 泰尔斯看着周围的雇佣兵们把通路堵得水泄不通,心知自己的唬人把戏已经失败了。 “是啊。” 王子甩了甩那把弧度流畅的好剑,懊恼地把炼金球塞进怀里。 现在,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对方想活捉他。 “他怎么了?”桑尼皱眉问道。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试探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疼痛——还好,魔能的后遗症似乎慢慢缓解了。 “瑞奇他——” 但泰尔斯还未说完,眼前的桑尼身影再晃! 体内的狱河之罪一震之下,泰尔斯好歹反应过来,双手举剑,勉力格下对方的进攻,再退一步。 但桑尼不依不饶,彻底展开攻势,斧头被他挥舞得凛凛生风,刮面而来! 似乎铁了心要击倒泰尔斯。 猝然进入战斗的泰尔斯手忙脚乱,同时还要小心身后的动向。 但周围的雇佣兵们俱都虎视眈眈,却站在原处,没有插手桑尼的战斗。 看上去,似乎是桑尼要亲自拿下他,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无论是泰尔斯还是灾祸之剑。 “呼!” 桑尼的斧头横空而来! 狱河之罪涌向手臂和腰部,泰尔斯咬紧牙关准备接下这一斧,却下意识地一滞。 不对。 果然,下一秒,桑尼顿住横斩的假动作,双手握着斧柄,重重捣向他的腹部! 声势如雷! 泰尔斯猛吸一口气,长剑及时回收,格住斧柄,侧肩与对方硬撞一记! “咚!” 两人重新分开,桑尼望着喘气的泰尔斯,微微有疑惑。 “你”他喃喃开口,却又中途放弃,咬住牙齿。 身形不及对手的泰尔斯回撤了两步,刚刚站稳脚跟,桑尼便再次扑来,怒吼出声! “铛!” 钢铁交击间,泰尔斯咬牙发力,拿出在荒漠里抵挡兽人的全力,脚下踩稳,狠狠顶住对方的大力斧击。卡Kа酷Ku尐裞網 下一刻,王子长剑一绞,一个北地军用剑术里的剑柄反击,击中桑尼的胸口,让后者闷哼后退。 望着退后的对手,泰尔斯却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刚刚挡住对方全力一击的感觉,心有疑惑。 很奇怪。 太奇怪了。 这个桑尼,他的进攻力道 有些轻? 是错觉吗。 不容多想,桑尼的进攻再次来到眼前,泰尔斯只得抛弃一切念头,全神贯注,全心应战! 拖。 他必须拖! 拖到局势起变化! “咚!铛!” 钢铁交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桑尼的攻势很猛,看得出来,他的经验很丰富,时常使用步伐迷惑对手。 偏偏他的斧刃又极度灵活,劈斩的角度刁钻,丝毫不比轻巧的剑刃来得容易格挡,泰尔斯使劲浑身解数,才堪堪化解掉好几次险情,避免遭擒。 “呼!” 风声呼啸。 又一次,桑尼的连续三记斩击,连绵而来,看样子是压箱底的绝活。 泰尔斯一凛。 幸好,汹涌来的狱河之罪没有让他失望。 在巨大的金属闷响中,泰尔斯稳稳后退,卸开进攻,格挡杀招,按部就班地接下这三记进攻。 桑尼攻势不成,后退一步,眼中难掩讶异和愤恨。 怎么回事? 这个少年 连续五六个回合没有拿下眼前的少年,周围的雇佣兵们开始窃窃私语,这让他颇为恼怒。 眼看对手退开,泰尔斯这才站好了脚步,急急喘气,恢复体力。 但他终于感觉出来,哪里不对了。 守下来了。 在喘息和汗水里,泰尔斯缓缓抬起头,吃惊地看向对手。 这个人的进攻 自己竟然 守下来了? 好像 好像是他突然开窍了一样。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好奇怪,我是突然变强了吗? 但他又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 不可能啊 过去,无论跟谁对阵都好——瑟琳娜,火炙骑士,尼寇莱,蒙蒂,记不清名字的兽人,还有萨克埃尔——他都是真真切切被胖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一方,不是吗? 等等。 泰尔斯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对手。 这个桑尼。 桑尼的力度还行。 王子的脑海里闪过荒漠里的兽人们,想起它们掀翻马匹的巨力。 桑尼的速度,唔,算是过得去。 泰尔斯的眼前出现了北地剑手克雷那近乎瞬息一闪的快剑,以及当年在伦巴的监牢时,拉斐尔两秒夺六命的惊天一剑。 桑尼的攻势很强,算是他的一大特色,比六年前的科恩也不遑多让,可是 攻势? 泰尔斯同时想起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背着银黑大弓,浑身如火山般澎湃,在血浪中滚滚前进,无人能挡; 另一人则身着甲胄,手握黄金马刀,气势夺人地从天而降,毫不费力地击破五人的联防; 而最后一个人 泰尔斯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和额头,两记不久前才得到的伤口登时一痛,让他心中微寒。 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至于桑尼的佯攻和假动作 简直是 “呼!” 桑尼再次怒吼着冲来,决心不再顾忌对方的性命而留手,誓要下一个回合解决战斗。 对手的斧头纵向落下,但这一次,泰尔斯只是微微蹙眉。 在地狱感官里,泰尔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些什么。 果然,对方动作到了一半,便化纵劈为横斩,气势汹汹地 落在泰尔斯提前一秒准备就好的格挡架式上。 “铛!” 桑尼怔然望着游刃有余地挡住他进攻的泰尔斯。 怎么 泰尔斯腰部发力,推开桑尼,有些不太习惯地看着对方的剑锋。 这记佯攻也太明显了吧? 泰尔斯有些无奈地想道。 而他的对面,桑尼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解自己的进攻为何失效。 “别丧气,你的斧头很厉害,假动作很逼真。” 泰尔斯退后一步,干笑着安慰他: “只是啊,我认识一个家伙” 泰尔斯转了转眼珠,皱眉想起那个男人: “他也喜欢用佯攻和假动作,再加上他的终结之力,折过来折过去的,老天,根本分不清他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诱敌” “你的假动作跟他比起来的话,好像还差了一丢丢” 没错。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出于无数次惨败的经历,自己每次面对敌人,都紧张兮兮,习惯了拿曾经的战斗做参照:面对吸血鬼女大公,面对火炙骑士,面对陨星者,面对亡号鸦,面对荒漠兽人。 面对近乎不可抵挡的刑罚骑士。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桑尼。 那就是说 想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痛苦地明白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 在经历了那么多有败无胜的对阵之后 他更能挨揍了。 而这种感受 在刚刚被萨克埃尔“揍”过一遍之后,更加明显了。 雇佣兵手持的火把照耀下,桑尼盯着自己的斧柄,双手微抖。 他感受着周围同僚们的眼神和低语,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脸上越来越热。 不。 不,怎么会 那只是一个少年 泰尔斯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头,连忙改变语气补救道: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能,你的假动作,额,还有” 他耸耸肩,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试图找到一个让人愉悦的用词: “还有提升的空间?” 桑尼猛地抬起头! 泰尔斯的笑容缓缓消失。 看着对方越发狰狞和愤怒的表情,泰尔斯感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果然,下一秒,桑尼瞪着几乎要刺出刀刃,冒出火花的双目,嘶声咆哮: “所有人,一起上!” “拿下他!” 泰尔斯心中一凉。 糟糕。 泰尔斯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念头,前后左右的雇佣兵们就怒吼着,一拥而上! 啊啊啊! 狱河之罪毫不克制地涌来! 地狱感官毫无保留地开启! “铛!” 刺耳的交击声再度响起,唯比以前更加嘈杂! 泰尔斯奋力抵挡住一记从后方,准备照他后脑敲的锤柄,接着挥开一柄抽向他左腿铁棍,就不得不就势一滚,狼狈躲开另外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三柄兵刃! 但等他站起身,没来得及喘气,又是一记进攻向他的头颅招呼过来。 泰尔斯吃力地格走它,低低闷哼,可是后背的一个雇佣兵又挥舞着刀柄冲来! 他简直要疯了。 早知道就不说话,闷声发大财多好啊! 干嘛要撩拨那个桑尼! 在接下来的十几秒里,泰尔斯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荒漠的那一晚,四面八方的兽人咆哮着攻来,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要不是对方存着活捉他的心思,他早就 “唰!” 泰尔斯后背一痛,动作变形的他被一记斧柄撩中。 该死! 一步错,步步错,后背的剧痛让泰尔斯的下一道防守同样变形,腹部被狠狠一敲! 忍着剧痛和汗水,泰尔斯闷哼着滚落地面,避开三个准备扑向他的身影。 完了。 结束了。 长时间的高强度鏖战后,原本就借着意志强撑的他终于身形一晃,眼见就要闭上眼睛。 但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啊啊!” 一记不似人声的恐怖怒吼,从另一端传来! 雇佣兵们齐齐一惊! 但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一个健壮的身影就毫无阻拦地冲进了人群! 砰! “哈啊啊啊啊!” 健壮的入侵者怒吼着撞飞两个雇佣兵,在第三个人转身用兵刃招呼他之前,就猿臂一舒,把对手凌空举了起来! 惊呼声响起。 泰尔斯一个激灵,立刻低头,就感觉到头皮一凉。 轰! 只见被举起来的雇佣兵飞过他的头顶,惨叫着继续飞出十米,撞倒了五六个人。 好几个火把黯了下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不!” 桑尼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入侵者!” 泰尔斯一愣。 他还没反应过来,他身侧的一个灾祸之剑就转过身,怒吼着与另一个新来的人兵刃交接! “铛!” 厮杀声震天而起。 泰尔斯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战场。 “杀,杀,杀,”一个苍凉而颤抖的嗓音响起,在灾祸之剑后退的闷声中,惨笑着一剑挥出: “回到战场的感觉真美妙。” 鲜血四溅。 雇佣兵的头颅歪下身躯,只剩下一点皮肉连接。 “虽然技艺荒芜了不少” 杀人者看也不看泰尔斯,走向下一个对手。 是他。 “啊啊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刚刚拄着剑站起身来,那个健壮的入侵者就怒吼着跑过他的身边,犹如刮起一道飓风。 他就像一头巨熊,无所畏惧地继续撞进人群。 场面越发混乱。 “悠着点儿,布里!”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颇有些无奈: “十几年了记得要先热身啊!” 泰尔斯转过头,看见一个浑身衣衫褴褛的人正在一个雇佣兵面前,他躲过一记斧击,灵活地伸腿一勾。 扑通。 那个雇佣兵再也没有了反击的机会——对方迅捷地伸手,敲碎他的喉咙。 那个懒洋洋的人捡起敌人掉落的斧头,抬起头来。 须发皆长的他对着泰尔斯露齿一笑,颇为狰狞。 王子呆怔地看着这三个突入战场的人。 直到桑尼的怒吼在他身后响起! “你这个该死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举剑。 但早在他格住桑尼之前,另一个有如寒风凛冽的瘦削身影就出现在泰尔斯的身后! “铛!” 寒风般的身影举着一柄剑,挡住桑尼的夺命一斧,不屑地哼了一声。 桑尼则蹙起眉头,咬牙切齿:“你们——” “所以,”来人冷冷地道,嗓音沉稳: “还是这个老感觉。” “战斗。” 桑尼看着对手的眼神变了。 他突然发现,对方的脸上 有着一个丑陋狰狞的烙印。 那是 下一秒,新来者身形一转,不顾对方的斧头在他的肩膀撕开一道口子,额头硬生生地擂上桑尼的鼻子! 咚! 在桑尼的痛呼声中,新来者侧身一撞,长剑一送! “嗤!” 血肉撕裂声响起,桑尼的表情为之一滞,仿佛结冰的溪流。 一秒后,来人合上桑尼死不瞑目的双眼,把尸体推离血淋淋的长剑。 桑尼的尸体倒在地上,正对着泰尔斯。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来人。 他认出了对方的动作。 那是 铁躯式? 来人转向泰尔斯,目光如铁,对他轻轻伸手。 泰尔斯愣了一秒,这才握住对方满是老茧的手掌,借力起身。 “别误会,素未谋面的王子,我不是在针对你。” 嗓音稳重,语气凛冽。 他在跟我说话? 泰尔斯顿时一个激灵! “我就是很好奇” 顶着烙印的邋遢身影低下头,在几乎没有打理过的须发中,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眸。 “究竟是复兴宫里哪个没种的娘娘腔” 来人松开泰尔斯,无视着身边激烈而紧张的厮杀,从地上捡起一面盾牌。 “才把你的北地军用剑术” 他冷冷望着几乎愣神的泰尔斯,厉声道: “教成了这副熊样?” 厮杀声中,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下一秒,前王室卫队的首席先锋官,小奎尔巴尼拉出一个“应敌式”,头也不回地走过泰尔斯的身侧,迎向敌人。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转到阶梯的方向。 果然,在那里,一个青年弯腰按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地咬牙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笑了。 青年扬起手,把一把长条状的暗绿色钥匙丢回给泰尔斯。 他指了指自己额角被砸出的红肿,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草你,”快绳恶狠狠地道: “居然拿这玩意儿” “砸我!” 泰尔斯噗嗤失笑。 他转过头,看向前星辰王室卫队们的老战士,一个接一个地迎上对手,取走性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撇过头,毫不示弱地对着快绳伸出一个中指。 那个蹩脚的、连锁都撬不开的小偷 总算。 当了一回强盗。 第167章 七比三 好j个邋遢的身影相继出现,纷纷掠过气喘吁吁的泰尔斯身边,或者好奇,或者复杂地瞥了这位王子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迎向敌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把王子隔离在战场之外。 而泰尔斯扶着长剑,露出了笑容。 永不迷途。 这是泰尔斯从龙霄城逃出后获得的最宝贵的礼物之一: 哪怕在黑牢里,泰尔斯也能真切地感应到,他们正在地下十八层的位置,距离萨克埃尔的最底层尚有距离,与另一批囚犯却相去不远。 那一批,最特殊,也是最令人唏嘘的囚犯。 在泰尔斯看似气急败坏地骂出第一句话时,少年其实很怀疑快绳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地下十八层能藏“人”的地方还有哪里? 事实证明,孤身在外拼搏了六年的快绳有着足够的急智和强烈的求生yu,他反应迅速地理解了泰尔斯的暗号: ——藏着那群卫队囚犯的牢房?但是我打不开牢门啊。 在第一步沟通完成之后,泰尔斯就能放心地把手上那个奇形怪状的炼金塔钥匙砸给快绳,他们隐藏在只言p语里的j流也就顺理成章了: ——别担心门了,拿上这把钥匙,直接开锁! ——可这钥匙该怎么用? ——问里面的囚犯啊笨蛋! 回想着方才的险境,泰尔斯自嘲地摇摇头。 场中的局势渐渐摆脱突如其来的混乱,变得明朗起来。 “砰!” 最早突袭入战场的健壮囚犯顶住一柄弯刀,发出意义不明的哼声,脚下发力,在y碰y的冲击中撞飞敌人。 他似乎从来未曾停下过脚步,持着夺来的武器在雇佣兵里左突右撞,所到之处,灾祸之剑人仰马翻,但泰尔斯注意到,他冲撞的角度很有讲究,每次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战果。 措手不及的雇佣兵们怒吼连连,却y是被他打乱了阵型,组织不起像样的多人防线。 “那是索尔·布里,布里子爵家的小儿子,看样子退步不少——以前比这厉害多了。” 之前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貌似无所事事。 “他从前隶属卫队的护卫翼,跟着托尼保卫殿下们的安全。” 护卫翼? 泰尔斯好奇地回过头,发现是刚刚那个对自己微笑的人:他站定在泰尔斯身侧,把玩着一柄刚刚夺来的剑,似乎打定主意哪儿也不去。 但王室卫队的囚犯们基本都是一身邋遢样,王子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远处,那个健壮的索尔·布里以肩膀划伤为代价,再次怒吼着掀翻一个想要偷袭他的雇佣兵。 “但就像你看到的,布里发起狠来跟只狗熊似的,我们都认为他应该去先锋翼才对——但是第二王子北上的时候带了尖刀索萨,没带他,也许是嫌他废话多。” 激烈的战斗声中,懒洋洋的声音在继续,泰尔斯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声音似乎是那个之前在牢里唱歌的—— 脚步急响! 王子眉mao一动:一个身影贴近了说话者的身后,向他们冲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小——” 但还不等泰尔斯着急提醒,这个懒洋洋的人就如背后长眼般矮肩回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一记侧面而来的刀光! 他架住敌人的第二击,g脆利落地踹中对方的膝盖,在那位雇佣兵失去平衡的刹那挥出剑锋! 在空中带出一捧颈血。 泰尔斯的提醒噎在嘴里。 懒洋洋的男人回过头,抹了抹下巴的血,像是没事人一样对泰尔斯露出门牙: “幸会,小殿下,我是泰·纳基。” “永星城的荣誉伯爵,达冯·纳基之子。” 纳基指指自己,表情慵懒,连左颔的罪烙都被衬托得不那么狰狞了: “请殿下务必眼熟我,如果可以的话,最好……” 泰尔斯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被另一个尖利刻薄的嗓音打断了。 “泰·纳基,护卫翼里最无聊的闲人一个。” 那是另一个男人,他走过两人,在长发下露出一只犀利而y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纳基,看上去颇为吓人: “跟他待久了,你会倒霉的。” 纳基停下话头,一脸无奈地摸摸鼻子 泰尔斯挑挑眉mao,看见这个刻薄男人攥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飞镖,面对一个举着盾牌的灾祸之剑,却小心翼翼,迟迟不出手,直到对方恶狠狠冲来,他灵活地才往边上一闪。 举盾的雇佣兵与他擦肩而过,随即脖子一歪,如山峦崩倒! “扑通!” 雇佣兵委顿在地,呼吸渐渐停止。 他盯着前方的刻薄男人,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 泰尔斯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死者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扎上了一支飞镖。 投出飞镖的刻薄男人蹲了下来,快手快脚地扒走敌人的p甲和武器,远远抛给其他还没有武器的同伴,连cha在尸t上的飞镖都不放过: “说起这个,闲人纳基,你为什么不来搭把手?” 纳基毫无自觉地耸耸肩,振振有辞: “保卫才是我的职责……” 刻薄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了一眼纳基,手上飞镖再发,为冲锋在前的布里解决掉一个身后的敌人。 看到对方转身加入战场,闲人纳基这才皱起眉头,抬手挡住嘴巴,用告状的口气对泰尔斯小声道: “那是萨斯·奈,该死的次席后勤官……你看他杀人的样子,充满了后勤翼的抠门风范……” “以前出外勤时,他每次都给我们找最差的旅馆,你懂么,就是那种啤酒喝起来像马尿,y游者唱起来像猪叫,床铺睡着像砧板,姑娘们摸着有大鸟的黑店……” 泰尔斯只能扬扬眉mao。 嘈杂的声响里,混战持续了不过十j秒。 雇佣兵们猝遇突袭,又失去了首领,但经验丰富的他们似乎很快调整过来,组织反击,向着泰尔斯的方向围来,顶在最前方的健壮布里立刻慢了下来,奈的脚步也受到了阻碍。 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其余的囚犯们拿到武器,武装自己。 一个浑身mao发旺盛,堪比“野人”的卫队囚犯远远接过奈抛来的斧子,反身一斧! 与敌人兵刃相j的刹那,“野人”手上的斧子登时一颤! 他的敌人露出狞笑。 这是他们特殊的终结之力,只要…… 泰尔斯见状一惊,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心,他们的终结之……” 然而不等泰尔斯开口,那个“野人”就凶悍地全身扑上,撞进敌人的怀里! 在敌人死不瞑目的眼神中,“野人”拼着受伤砍倒了他,又顺势起身,一个斧柄砸退另外一人。 他的奋不顾身和手段强y,把泰尔斯担忧的话y生生噎在嘴里。 “注意!” 这个“野人”嘶吼着提醒同伴:“他们的终结之力有问题——是那群终结塔的叛徒!” “灾祸之剑!” 雇佣兵们齐齐一震,似乎对于自己的底细被叫破有些惊讶。 “别跟他们纠缠,直攻要害,一击放倒!” 在其他囚犯们此起彼伏的应和中,凶悍强y的“野人”迎向下一个敌人。 “哦,这个浑身上下y得不像话的家伙,卢顿·贝莱蒂,”泰尔斯的身边,好整似暇的纳基又开始喋喋不休: “著名的贝莱蒂家族的远支旁裔。” “唉,他曾经是个好人,跟我们一起混吃等死……” 曾经是? “直到老队长出人意料地提拔他,接替萨克埃尔,成为刑罚翼的长官。” 听见那个名字,泰尔斯内心一沉。 纳基远远看着眼神凶狠,如野兽般矗立敌前的贝莱蒂,似y似唱地摇头道: “总有那么一种人,说好一起渣成狗,他却悄悄熬出头……” “留下你一个人继续扑街……” 说话间,纳基突然脸se一变! &nsp; 他一个撤步扑向泰尔斯,把王子狠狠推倒。 “唰!” 泰尔斯急咳着撑住地面,惊诧间看见一支手斧掠过他们的头顶,砸上墙面。 “别担心,殿下。” 纳基无所谓地从王子的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丝毫没有被飞斧袭击的自觉: “我们有专人负责处理这一类的狙击偷袭……” 他话未说完,泰尔斯就远远看见,那个向他们投来飞斧的雇佣兵双目一瞪,x前穿出一柄尖刃! 在他还在颤抖着摸上x口的时候,一双瘦弱的手臂从他的身后伸出,把必死无疑的他向角落拖去。 泰尔斯看清了那个背后下刀的卫队囚犯,那个所谓的“专人”: 他拖动尸t的动作虽然无比熟练,整个人却表情瑟缩,眼神惊恐,身形佝偻,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左右张望,如同害怕被人发现。 泰尔斯认出了那副惊恐的面容。 是那个在黑暗里听出诡影之盾脚步的卫队囚犯。 “那个瘦猴是约拿·坎农,先锋翼的侦骑,负责收集情报,传递消息,侦查威胁……”纳基笑着把王子从地上拉起来,对着那个瑟缩的囚犯努了努嘴: “出身璨星家族的s兵,家里只是个勋爵,但若他的话,他可是能在半夜割开你的喉咙……” “要不是临时感冒,那家伙本来要加入星辉军团,跟着约翰公爵出征平叛的。” 纳基的话语里带着些微的感慨。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望着那个身形既瘦小又佝偻的坎农,他扒下对手的一把刀,丢给下一个人。 另一个身影接过坎农递来的刀,进入泰尔斯的视线。 “哈哈哈哈!”先前那个苍凉的笑声再度响起。 “上一次这么挥剑……” 这个身影很奇怪,左手执刀右手持剑,左手刀光凌厉,右手剑势森然,攻势来回j替,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还是在复兴宫里啊……” 血光四溅! 笑着应敌的囚犯收回刀剑,他的两个对手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打不出来,就分别捂着大腿和颈部的致命伤口,缓缓倒下。 他转过身,狂热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个边疯边笑边动手的,是古蒂·塔尔丁——塔尔丁家族是中央领的显贵,跟贝莱蒂家族一样的‘璨星七侍’之一,他的曾外祖母甚至是位公主,你从他的华丽招式就看得出来。” 纳基一脸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刀剑在手,四处找架打的塔尔丁: “但可惜,我们的古蒂·塔尔丁拒绝了他父亲的‘邪恶y谋’,最终避免了继承家业、成为一只快乐米虫的‘悲惨命运’,为了高贵的ai情,跑来当卫队。” “ai情?”泰尔斯眉头一皱。 “是啊,大家都知道,他被康斯坦丝公主迷得神魂……” “废话多一句,纳基,”战斗中的塔尔丁似乎听力过人,他头也不回地大声道: “我会很乐意帮你整理一下肾脏!” 纳基亮了亮门牙,先是朝塔尔丁无辜地笑笑,趁他不注意,对泰尔斯露出一个“看见了吧?”的表情。 泰尔斯把目光从这些前王室卫队的身上收回。 横冲直撞打乱阵型的“狗熊”布里,小心翼翼飞镖夺命的抠门后勤官奈,猛兽般撕开对手的贝莱蒂,游离角落的侦骑坎农,刀剑乱舞的塔尔丁,以及守卫在身侧的懒人纳基…… 这身手不一,风格不同的六个人,相互配合,把三倍于己方的灾祸之剑们杀得七零八落,不成队伍。 泰尔斯皱起眉头。 这就是……十八年前,星辰的王室卫队? “我们退步了不少,要是放在以前,王室卫队组成了阵型——啊,有rg诶!”纳基努着嘴,翻找着地上的一具尸t,发出快乐的呻y。 泰尔斯转过目光,看向第七个人。 场中那个最冷静,最淡定,最特殊,只是持着一双剑盾,慢慢走过战场中心的男人。 他仿佛寒冷的冰块,面对危险的局势一动不动,但却在经过每一对厮杀的人时遽然爆发,如冰雪崩塌般剑盾齐出! 男人经过与一个与布里角力的敌人,坚盾倏然下砸,正中敌人的膝盖,后者痛苦后退,旋即被布里一锤轰塌了x骨。 第三套攻式——冷攻式。 泰尔斯默默地道。 男人经过跟两个人周旋的贝莱蒂,突然爆发撞进战团,盾牌顶住一柄敌刃,长剑在另一人的颈部拉开血se。 第三套守式——反击式。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这明明是守式,居然被他用来进攻。 男人面对一个气势汹汹的敌人,巧妙地偏转盾牌,把敌人顶得踉跄了一下,随后,奈的飞镖就凭空而来,破开后者的喉咙。 第一套守式——铁躯式。 泰尔斯抿紧嘴唇:是他学到的第一式。 男人经过一个身形壮硕的敌人,第一击被对方的大力打得长剑脱手,却趁势松开长剑,欺入对方怀里,双手攀着盾牌愤而砸出,用盾角把敌人的头骨生生砸凹。 第六套攻式和第二套守式——暗袭式加霹雳式? 泰尔斯认出这合在一起的两式,忖道原来还能这么用。 浑身鲜血的男人捡起长剑,刚刚回头,一个火把就砸到他的身上! 火星四溅,燃烧起他的衣物。 敌人趁势凶狠地扑来。 泰尔斯心中一紧。 但燃烧着的男人一步不退,反而在嘶吼中一个进步,顶着火光和对方的长剑,挥出一个凶悍的盾击! “砰!” 下一秒,男人的剑刃刺入敌人的下颔,把对方的后脑砸上墙壁,这才推开划伤自己手臂的敌剑,慢慢地拍掉身上的火星。 第五套攻式——迎锋式? 不,又有些像第二套攻式——侧击式? “小奎尔·巴尼,”纳基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微微叹息: “诺兰努尔跟着贺拉斯北上之后,老队长指名他代理首席先锋官。” “没什么好说的,队里少有的,跟护卫官托尼、沃克和‘骷髅’等人同一个水平的极境高手,一个偏执得可怕的人。” “而你看得出来……他不靠身t,而是靠着x命在战斗,十八年前的他和十八年后的他,一样致命。” 小奎尔·巴尼。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个剑盾在手的男人,看着他或配合同伴,或独自进击,只要每走过j步,就高效快速地击倒一人。 每一次j手都g净利落,速战速决。 毫不拖泥带水,从无一合之敌。 泰尔斯内心疑h。 是啊。 同样是北地军用剑术。 可为什么,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就那么地…… 致命呢? “北地曾是帝国最坚韧的屏障,是第一批骑士们的召集地,更是散沙般的人类聚而为一,共抗外敌的起源地,这套剑术,就是那个充斥着战争与鲜血、死亡与希望的时代见证。” 不知不觉,熟悉的声音来到眼前,稳重而冰寒。 泰尔斯皱起眉头,跟杀气腾腾的小巴尼对视着。 “不管是谁教的你这套剑术……” “七套攻式三套守式,七比三,这个比例是有原因的,”小奎尔·巴尼从一具尸t里chou出长剑,眼神缥缈地望着泰尔斯: “在那个年代,如果没有与敌偕亡,行险一搏的勇气……” “那这套剑术就没有意义。” “更不会有后来辉煌无疆的人类帝国。” 那一刻,在血腥的背景里,小巴尼的眼神咄咄b人。 “最原始的厮杀,不是做算数比大小,也不是拼招式比速度,更没有什么攻守进退……” 小巴尼声se俱厉地看着他。 “而是以命搏命!” “你赌上x命,未必能赢,”泰尔斯怔怔地听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话:“可若你不舍得赌上x命,就必然会输!” “不输这次,就输下次。” “素不相识的王子。” ———— 改了一下前j章,可以回去翻翻看。 这j天还会再修改。 第168章 漏了一个 泰尔斯蹙眉望着小巴尼,半晌才点了点头。卡Kа酷Ku尐裞網 纳基看看泰尔斯,又看看先锋官,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 “那个,关于你刚刚的问题,”难言的尴尬中,泰尔斯轻咳了一声: “教我剑术的是……姬妮·巴克维。” “国王的情人。” 那个瞬间,小巴尼表情狠狠一变! 这被泰尔斯捕捉到眼里。 “诶,不就是西城警戒厅的那个泼……”纳基一拍大脑,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但他看见小巴尼的脸se,猛地一颤,立刻改口: “咳咳咳咳——噢噢喔,原来是大名鼎鼎,才貌双全的限时警戒官啊!” 纳基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看着两人的脸se,泰尔斯心中泛起疑h。 他们…… 只见纳基扯了扯不存在的领子,正se道: “啊,那个,没啥,殿下,我想啊,巴尼先锋官,他刚刚的意思是……那个,即使是同一套剑术,也是有不同风格、不同理解、不同习惯的,这都是很正常的嘛!” 纳基大气地拍着x脯,无视着巴尼越来越难看的脸se,自顾自地道: “哪怕是北地军用剑术,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地满足于单一风格,要善于发现优点不断推陈出新,即便有时候新的风格暂且显得效力不彰,但那也是有价值的嘛,比如姬妮nv士对加强防守的尝试就很有启示意……诶诶等会儿,等会儿!” 但他没有说完,就被表情难看的小巴尼一把扯住耳朵,拖回了战场。 “兄弟?奎尔?小巴尼?巴尼先锋官,先锋官阁下,长官大人,你听我说……” “少废话,g活儿!”小巴尼怒道。 留下泰尔斯一个人,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越发稀少的喊杀声中,快绳缓步走上前来,看着王室卫队的囚犯们,表情复杂。 “他们很厉害,”快绳的话把泰尔斯拉回现实: “不比白刃卫队差。”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思虑扯回眼前的要务。 他看着被杀得丢盔卸甲,节节败退的灾祸之剑,点了点头。 “嗯。” “想好了吗?” 快绳叹息道: “怎么跟他们说?” 泰尔斯摇了摇头。 他知道快绳要问什么。 但他不知道答案。卡Kа酷Ku尐裞網 快绳静默一会儿,笑了一声。 “真的?” 快绳轻嗤道: “早知道这样……” “刚刚你为什么就藏不住,非得自己跳出来?” 泰尔斯沉默了一瞬。 他轻哼一声,摇了摇手上的钥匙: “那你的办法就很高明?引开追兵,然后死在他们手里?” 快绳愣了一下,似有不解。 “死在……” “谁说我要死在——” 下一秒,他举起双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泰尔斯: “等等,你不会以为我是真要牺牲自己……来保护你吧?” 泰尔斯只觉得被噎了一下。 什么? “但你明明一副视死如归,血战到底的样子……” 快绳皱起眉头: “视死如——你骑士看多了吧?” 泰尔斯张开嘴巴,呆怔地看着他。 啊? “哦,误会大了!” 快绳明白了什么,他眨了眨眼,惊讶地抬抬嘴角:“我当时正在跟迪恩打眼se,让他配合着上来打晕我啊!” 泰尔斯愣住了。 打眼se? 配合? “所以……”他试探着问道。 快绳指了指远处人群里的迪恩,哭笑不得,一脸“你似不似傻”的样子: “没错,我跟迪恩搭上线了,准备演一场戏……直到你跳了出来。”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 他——他说啥? 泰尔斯怔然看着远处,跟满面痛恨、咬牙切齿望着这边的迪恩对上了眼神。 你。 你! 迪恩表情凶狠。 那一刻,本来还有些淡淡感动的泰尔斯明白了过来,彻底冻结在原地。 快绳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看着毫无自觉的快绳,王子的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卡Kа酷Ku尐裞網 糟糕。 好像…… 他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泰尔斯别扭地撇开视线,一g淡淡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他努力抛开无地自容的恼怒感,严肃地想:话说回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今天天气怎么样了呢…… 但就在此时。 “嘿,”快绳轻嗤一声,扭头道: “还是谢谢你。” “虽然不会死……但是落到暗室手上,我也不会开心的。”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难掩尴尬: “是吗……” 是呢,好像今天是晴天…… 快绳轻叹一声,目光闪动,眼底一时间翻腾过无数情绪。 “也许我们错了。” 泰尔斯眉mao微挑,回过神来: “嗯?” 只见快绳抱起双臂,幽幽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在想,耐卡茹王或其他人……那些关于灾祸的神话故事……” “也许他们错了。” 泰尔斯愣住了。 他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快绳。 快绳看着眼前的厮杀,摇头道: “昨晚,你没有毫不犹豫地对迪恩下手,更没有对我下手。” 泰尔斯内心一紧。 “你费尽心机,只为在钎子的手下,把哪怕玛丽娜那样素不相识的人救出来。” 快绳深深叹息。 “什么样残忍嗜杀,疯狂邪恶的存在……” “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泰尔斯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的龙霄城,那一夜的艾希达和吉萨。 想起不受控制地升阈和叩门时,那种不再是他自己的感觉。 想起进入失控时,那个冷静而理x的自我。 “可是……” 可他没来得及说完,快绳就又打断了他。 “如果说我这些年最大的成长是什么,泰尔斯。” 快绳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似有感慨: “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双眼,而非双耳,去认识这个世界。” 泰尔斯沉默了。 “就这样?” 快绳挑挑眉: “就这样。” 他举起手上的时光弩,端详了好j秒后缓缓放下。 快绳轻声叹息。 “去他m的神话故事。” “去他m的灾祸。” 快绳抬起手臂,重重地捶了泰尔斯的x口一拳! “砰!” 泰尔斯x口一闷,痛苦地弯下了腰。 “你是泰尔斯,我是快绳,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次。” 只见快绳生y地笑道: “而我们现在扯平了。” 看着狼狈的泰尔斯,他大笑出声。 呼吸困难的泰尔斯好不容易才把气顺回来。 他痛苦地抬起头,看着快绳咬牙切齿。 扯平个p咯! 钎子手下一次,刚刚又一次——明明是我救你两次,二比一,你还欠我一次! 这家伙的算数究竟是谁教的? 尼寇莱吗? “然后顺便一句,”快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揽住泰尔斯的肩膀,咬牙低声道: “离她远点!” “我是认真的!” 泰尔斯的面容一僵。 就在此时。 “嘿,完r麻的情话了吗?” 泰尔斯和快绳齐齐一惊,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场中早已安静了下来,满地的狼藉中,七个卫队囚犯貌似轻松地全歼了灾祸之剑的十j人。 而他们正露出好奇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泰尔斯两人。 泰尔斯和快绳下意识地放开彼此,齐齐露出笑容。 卫队的囚犯们这才恢复正常,打扫起战场,各有神情。 坎农依旧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时自言自语。 贝莱蒂倒是不言不语,只是默默擦拭着自己的武器,表情冷漠。 但其他人可远没这么安静。 “别动,布里,否则我没法替你包扎……嘿,我说了别动,我又没碰到那儿!碰到了也不是故意的!”这是给龇牙咧嘴的布里包扎着pg伤口的纳基,但两人的样子却像是在激烈r搏。 “过来过来,分发补给和武器了——或者你们真想穿着条内k战斗?”次席后勤官奈翻找着满地的尸t,一边尽职尽责地把合身和合手的武器装备丢给同伴,一边恨恨出口: “他们手底不怎么样,装备倒是不错……喂,塔尔丁你怎么就吃上了……不知道缴获要j公的吗!” “太b了!” 塔尔丁痴痴地坐在地上,抓着一个敌人的水袋,嘴里撕扯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g粮,疯狂地大笑道: “我们出来了,出来了!不用再c墙了!” 作为身份最高的人,先锋官小巴尼却是一直抱着手臂,蹙眉看着泰尔斯,似乎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在这一p乱糟糟的奇特氛围里,泰尔斯和快绳对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忌惮。 这帮刚从牢狱里出来就大杀四方,看样子危险程度不减当年的前卫队成员…… 可靠吗? 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呢? “你放他们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泰尔斯避开小巴尼的视线,低下头,悄悄咬着快绳的耳朵。 “还能怎么说,”快绳脸现焦灼,悄声道: “当然是侍从官怀亚·卡索为了身陷险境的王子向他们求助……” “顺便一句,那个疯笑的家伙还踮起脚摸了摸我的头,说‘哇怀亚你都这么高了,你父母怎么样了’,我就只好‘嘿嘿嘿’……” 泰尔斯没听完他的下半句话。 因为下一秒,仿佛寒流突至一般,场中的所有卫队成员齐齐一静! 坎农不再颤抖,而是瞪眼张口,塔尔丁吐掉嘴里的g粮,摸上身边的刀剑。 布里发出不安的低哮,纳基扔掉手里的绷带。 奈冷冷地把最后一件p甲分发给贝莱蒂,后者眯起眼睛,散发杀气。 小巴尼表情不动,轻轻地拾起地上的一支火把。 他们全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契地站起身来,眼神凝重,面朝一方。 是石阶。 黑牢里的石阶。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们的心底。 “踏,踏,踏。” 终于,一个久违的身影,由下至上出现在阶梯处。 进入火光的范围里。 看清了来人,泰尔斯和快绳对视一眼,心中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前王室卫队们的呼吸,不约而同地急促起来。 来人扛着重物,站定在火光前,面朝众人。 沉默。 来人缓缓地转过视线,扫视着眼前的邋遢队伍,轻轻出声。 “首席先锋官,巴尼。” “首席刑罚官,贝莱蒂。” “次席后勤官,奈。” 无论过了多少年,经历多少变化,他依旧如数家珍地认出每一个人,仿佛检视着独属于他的武器。 巴尼脸se紧绷,贝莱蒂表情复杂,奈则满是敌意。 “坎农,塔尔丁,布里……哦,还有你,闲人纳基?” 来人一一点出名字,语气平淡,却平白无故有种让人屏息的压迫力。 泰尔斯发誓,他清楚地听见: 纳基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很奇怪,卫队的囚犯们,这一刻居然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紧张地看着来人。 仿佛动物见到了天敌。 来人笑了笑,把肩膀上的重物扔下地面。 扑通! 泰尔斯和快绳的瞳孔纷纷一缩! 那是一具尸t。 只见丹特大剑的实际首脑,暗室的潜伏密探,佣兵迪恩正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 火光中,他睁着无神的双眼,张开没有呼吸的口鼻,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一动不动。 脸上满是死前的惊诧。 “你们漏了一个。” 来人咧嘴摇头,露出额发下的罪烙。 他伸出手,向地上的尸t示意了一下: “不用谢。” 语气柔和。 就像最家常的问候。 众人齐齐皱眉。 “然后……” 前王室卫队的守望人,刑罚骑士萨克埃尔露出温和的微笑,目光穿越众人,直指心乱如麻的泰尔斯: “我也漏了一个。” 第169章 机锋 这一刻,心情沉重的泰尔斯闻着浓重的血腥味,瞳孔中映出这样一副奇异的场景: 幽深昏暗的黑牢里,雇佣兵们的冰冷遗t于两面墙壁间铺了一地,周遭鲜血温热,j成水泊,在吝啬颤抖的火把下,眼前的景象渗透出赤se与灰暗j参的诡异感。 满地狼藉中,以小巴尼为首,七个衣衫褴褛却身形挺拔的男人矗立其间,如分开红黑se海l的固执礁石,一语不发地看向通道的另一边。 那里,刑罚骑士默默面对着他们,双目映照火光,额发下的烙印若隐若现。 在狭小的黑牢里,他的身形有似天际尽头的巍峨山峦,气势夺人,森然厚重。 偏偏触不可及。 萨克埃尔的目光缓缓扫动,并不特指某人,但他视线里的每个人都神经一紧,觉得对方像是在打量自己,下意识地绷起身t。 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 但他们的脸se却越发沉重。 仿佛这一刻,黑牢里的昏暗才真正到来。 泰尔斯越发紧张,他j次想要发话打断,却都被当前的气氛b得无处开口。 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主意,可没有一个适合现在的局势。 泰尔斯只能忽略身旁快绳给他打的眼se,努力b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紧张。” “我不是来执行刑罚的。” 看着紧绷的昔日同僚,萨克埃尔轻笑出声,一如既往的枯燥嗓音带了些许伤感: “再也不会了。” 执行刑罚。 此言一出,七名同样脸带烙印的囚犯似被勾起了回忆。 健壮的布里发出低沉的哼声,塔尔丁望着地面,扯动一边的嘴角,其他人跟他们一样,姿势一松,紧张的脸se稍有软化。 唯有小巴尼,他依旧如傲立寒风的坚岩,冷冷地注视着萨克埃尔。 沉默持续了j秒钟,伴随着火光下不断摇曳的j个身影。 泰尔斯和快绳j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怎么回事? 他知道他们认识萨克埃尔,也担忧他们可能连成一气,对自己不利,但是…… 他们见面的时候,怎么是这个状态? 更重要的是,他要怎么做? 古怪的氛围让泰尔斯越发焦急。 直到身为前刑罚官的贝莱蒂叹了口气,打破坚冰。 “好久不见了,”他略带苦涩地看着萨克埃尔: “长官。” 听见这个称呼,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 他停顿了一秒,才幽幽望向满面复杂的贝莱蒂。 “是啊。”萨克埃尔哑声开口。 “好久。” 卢顿·贝莱蒂。 萨克埃尔望着这个与十余年前大不一样的身影。 精英云集的王室卫队里,贝莱蒂是个不起眼的家伙,素来闷声闷气,油盐不进,但偏偏老队长就看中了这一点——人心浮动的年代,他们更需要一位老成稳重的刑罚官。 他还记得,好久以前,自己把代表刑罚官的x章j给对方的时候,贝莱蒂手上的颤抖和冰凉。 但萨克埃尔在过往中沉浸了不过j秒,就把自己从故旧相逢的感慨里拉出。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对着七人身后的年轻王子略一点头: “泰尔斯殿下。” 语气恭谨,却声含冰霜。 听着萨克埃尔的奇特态度,七名囚犯纷纷j换着眼神。 泰尔斯想着这一刻迟早要来,他无视着快绳的摇首,y着头p向前一步。 “他在哪里?” 王子盯着萨克埃尔瘦长的脸容,努力忘记对方适才的夺命气势,首先问起最在意的人: “你把他怎么样了?” 泰尔斯担忧地看着刑罚骑士,发现对方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多上多少,但值得庆幸的是,萨克埃尔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柄格斗斧,而非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灰se短剑。 他? 小巴尼向坎农投去眼神,但负责侦查的卫队囚犯只是缓缓摇头。 萨克埃尔沉默了j秒,目光闪烁。 “他很好,我向您保证,”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泰尔斯不为人知地松了一口气。 可他高兴得太早了。 很快,刑罚骑士那h昏山峦般的身形缓缓前压,随着他越发严肃的咬字,向王子的方向b来。 “但我们……” 萨克埃尔的话伴随着他的脚步响起。 踏,踏,踏。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如惊心的战鼓,随着步数累积越来越重的杀机。 “我们该走了。” “殿下。” 该走了。 那一刻,泰尔斯脸se一白,刚刚松泛下来的心情重新扯紧。 小巴尼看着萨克埃尔,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泰尔斯,眉头蹙紧。 踏,踏,踏。 萨克埃尔步步向前,他手中的斧刃被火光映出斑斑血迹。 他目光重新锐利起来,直勾勾地b视泰尔斯。 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下意识地握起剑柄。 但下一秒,两个y实而健壮的身形就齐齐一动,突然cha入这场奇怪的对峙中! 火光闪烁。 踏! 萨克埃尔身影一滞,摧山拔岳般的重步停在了原地。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阻碍。 泰尔斯眉心一动。 是贝莱蒂和布里。 他们一者刚强,一者健壮,如拦路巨岩,一左一右牢牢阻挡在刑罚骑士的必经之路上。 目光灼灼,表情沉静,毫无退缩之意。 萨克埃尔的眼瞳缓缓聚焦,掠过贝莱蒂和布里手里的斧头和钉头锤,望向他们身后的那个男人。 如雕像般死寂的小巴尼。 “你们就是这么欢迎老同僚和老长官的?” 萨克埃尔盯着面无表情的小巴尼,偏了偏头: “没有拥抱?” 语带玩笑,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 泰尔斯注意到,这一刻,七位囚犯都板起了脸,似有拒斥之意。 怎么回事? 他们有仇?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反倒是身边的快绳拍了拍他的肩膀,偷偷摆出一个得意的拇指。 让泰尔斯越发摸不着头脑。 但小巴尼很快就解答了疑h。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守望人。” 巴尼的声音沉稳如故,头颅微低,瞳孔顶着上眼睑,让人心寒地盯着眼前气势凛然的刑罚骑士。 他向身后撇了撇头。 “但是王子身边这位……怀亚·卡索侍从官放我们出来的时候,告诉了我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只听小巴尼冷冷道: “关于你精神失常,跟诡影之盾一起,追杀王子的消息。” 此言一出,萨克埃尔蹙起了眉头,七位囚犯则不失警惕地抿了抿嘴唇,j换眼神。 什么? 精神失常,追杀王子? 惊讶之下,泰尔斯向快绳抛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后者得意地眨眨眼,翘起一边的嘴角。 泰尔斯顾不上其他,连忙低下头,悄声问快绳: “关于萨克埃尔,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快绳一脸想要邀功却故作矜持的表情,神神在在地瞥了泰尔斯一眼,嘿声道: “当然是……” 但他随即注意到,话痨的纳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这让快绳话语一顿,下意识地收起嬉笑的表情。 只见快绳正气凛然地挺起x膛,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听见: “当然是实话实说啊!” 泰尔斯头疼地看着快绳一副赤胆忠心的样子,看着后者一脸愤慨地望着远处的萨克埃尔,攥起拳头,咬牙切齿: “璨星的尊贵血脉,怎么能蒙尘于疯子的污秽之手!” 快绳的正义呐喊回荡在这一方小小的通道里。 纳,纳尼? 泰尔斯的嘴角一chou一chou,连当下的紧张心情都冲淡了不少。 盯着他们的纳基收回看傻子的眼神,脸se古怪地望向小巴尼,似乎在征询意见。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小巴尼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萨克埃尔。 他们的面前,萨克埃尔也一动不动,远远地回望着小巴尼。 快绳的回音消失在空气里,萨克埃尔与七人的对峙依旧,黑牢又恢复了凄清窒人的氛围。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泰尔斯在这g窒息的空气里,难受得想cha话的时候,七人中身份最高的小巴尼终于发话了。 “守望人,你没疯,对么。” 他眼神平常,语气寡淡,称呼着萨克埃尔曾经的职位: “至少,还没疯到那个地步。” 听着对方蕴含深意的话,萨克埃尔先是沉默了一阵,这才幽幽开口: “这就要取决于疯的定义了。” 他望着泰尔斯,却像是看到了别的东西,眼神飘忽。 七位囚犯j乎同时蹙眉。 泰尔斯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的秘密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 “诸位,请听我说……” 然而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小巴尼就突然开口! “并非对您不敬,素不相识的殿下!” 他嗓音冷冽,极其不客气地打断了星辰王子: “但还请您少开尊口,以免加深误会。” 泰尔斯被断得口舌一噎。 他不明就里地望着侧头看来的小巴尼,觉得后者的目光有些吓人。 “误……会?” 泰尔斯愣住了。 小巴尼冷哼一声。 “是的。” 小巴尼按住剑柄,目光转向另一边,盯住同样疑h的快绳,让后者不禁打了个寒颤。 “比如您身边那位冒名顶替,满口谎话,言语间只想挑拨我们跟萨克埃尔内讧的,所谓‘卡索侍从官’。” 他的话语回荡在地牢里,空洞而刺人。 泰尔斯花了j秒钟消化这段话。 冒名顶替。 满口谎话。 挑拨内讧。 所谓的卡索…… 等等,那就是说? 泰尔斯木然地转过视线。 果不其然,快绳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呆愣地望着双目如刀的小巴尼。 对方的目光冷酷非常,仿佛能刺穿一切。 那个瞬间,快绳只觉得背心一凉。 不会吧。 “诶,泰尔斯,”快绳甩出一个难看的笑容,g巴巴地扯了扯王子的衣角,悄声开口,缓步后退: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一下,好方便他们单独叙旧……” 然而,就在快绳转身的瞬间,另外两个人如影随形地出现在菜鸟雇佣兵的身后,堵死他的退路! 不止如此。 不知何时开始,塔尔丁与纳基,坎农和奈,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四个人已经从四个方向,牢牢包围了泰尔斯和快绳! 竟比拦截萨克埃尔的人手还多。 四个人都用警惕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快绳。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泰尔斯不禁心中一乱。 怎么…… “请留在原地,切勿轻举妄动,‘卡索侍从官’。” 只见塔尔丁一手执刀,一手握剑,语含戏谑地看着脸se难看的快绳。 “顺便一句,怀亚。” 塔尔丁轻蔑地摇头,眼神不善: “你的母亲,基尔伯特·卡索子爵夫人,是我的亲姐姐。” 什么? 快绳登时眼p一跳,心凉了半截。 “她死于十八年前——正是为了在永星城动乱中保护她年y的儿子。” 塔尔丁目se微闪,手上的兵刃缓缓举起,吓得快绳后退一步。 “也就是你,‘怀亚·卡索’,我亲ai的外甥。” 外甥? 快绳的面se越发惨白难看。 就连泰尔斯也愣住了。 塔尔丁,他是怀亚的……舅舅? “显然,你‘母亲’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身t还行’,更不是‘嘿嘿嘿’。” 塔尔丁冷冷地盯着他的‘外甥’: “还有,骗子,下次,记得改改你的康玛斯口音。” 他的话语落下,七名囚犯都极不友好地盯着他。 那一刻,快绳的笑容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承受着卫队囚犯们的审视,被识破揭穿的他,向泰尔斯投去无辜而尴尬的求助眼神。 那个…… 我们……是不是要倒霉了? 可就连泰尔斯也只能在心底无声叹息,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或者快绳脸上。 这个自作聪明的混蛋! 糟糕。 泰尔斯感受着七人重新变得怀疑与陌生的目光,顿感压力山大。 方才,七人与萨克埃尔之间不友好的氛围让他稍有侥幸。 但现在,在快绳被揭穿之后,失去七人信任的他,已经落回到最危险的境遇里。 另一边,萨克埃尔远远看着被围起来的泰尔斯,不言不语。 小巴尼轻哼一声,重新把谈话的目标拉回到对面。 “如你所见,萨克埃尔,今天发生的事情,每一件都疑点重重。” 小巴尼努了努下巴: “比如这位莫名其妙的神秘王子,比如他身边谎话连篇的侍从官,以及现在举动反常的你。” 他的话让众人的注意回到眼前。 “我们相信你,萨克埃尔,你从不做毫无意义的疯事儿。” 只见小巴尼瞥了一眼泰尔斯,轻声道: “所以,这位所谓的‘殿下’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才会让你在出狱的第一秒,就盯上他,盯上王室最后的血脉?” 话音落下,萨克埃尔眼神轻闪。 “非死不可的理由……”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喃喃重复着。 那个瞬间,泰尔斯脸se铁青,心中苦涩。 不。 非死不可的理由…… 就连快绳也意识到:他们似乎大难临头了。 七名卫队囚犯都静静地矗立原地:两人拦在刑罚骑士身前,四人围住王子和快绳,小巴尼则站在中间,稳重地等待着萨克埃尔的回答。 萨克埃尔回过神来,再次瞥了泰尔斯一眼,其中意味复杂难言。 泰尔斯心绪灰暗,表情悲哀地看着萨克埃尔紧握着手中的格斗斧,脸上皱纹起伏。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萨克埃尔貌似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过会儿再解释。” 泰尔斯沉重的心情登时一滞。 话音落下,萨克埃尔就毫不犹豫地举步向前! 走向泰尔斯。 把等着他回答的七人,包括泰尔斯都惊了一跳。 过会儿再解释? 小巴尼狠狠皱眉。 贝莱蒂和布里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但下一秒,曾经的两名王室卫队成员就齐齐一动,同时举起武器。 呼! 冰冷的锋刃破风而来,堪堪停在半空! 动作流畅,g净利落。 距离刑罚骑士只有一寸之遥。 让他不得不停下走向王子的脚步。 “恐怕,我更希望你现在就解释,萨克埃尔。” 小巴尼严肃地盯着对方: “坐了那么多年牢,我们是笨拙了点。” “但若要来场久违的切磋,还是没有问题的。” 场中的局势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萨克埃尔看也不看拦在身前的兵刃,只是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 小奎尔·巴尼啊。 还是那个顽固的他。 偏执的他。 刑罚骑士的身前,贝莱蒂眼神沉闷,波澜不惊,布里的表情起伏不定,眉头沉浮。 “如果我解释清楚了……” 萨克埃尔收回视线,叹了一口气: “你们就会帮我吗?” 这话说得泰尔斯心惊胆战。 他环顾四周,却苦涩地发现:卫队囚犯们的围护与监视从未松懈。 萨克埃尔扫视着每一个昔日同僚,嘶声继续道: “哪怕这意味着,把剑指向璨星王室的血裔?” 他的声音犹如一把利刃,刺人非常。 此言一出,往昔的卫队成员们呼吸紊乱,齐齐皱眉。 贝莱蒂下意识地回望小巴尼。 果然,七人里唯有小巴尼不动声se,异常冷静地回答他: “这就取决于你怎么解释了。” “万事皆有因。” 紧张的对峙里,萨克埃尔沉默了下来。 “是啊,”他黯然道: “万事皆有因。” 这个样子的他,让泰尔斯不禁想起那个在牢里发狂,对着另一个世界里说话的刑罚骑士。 看见对方有妥协的迹象,小巴尼缓缓点头,在他的示意下,贝莱蒂和布里放下兵刃,等待对方的回应。 这让泰尔斯越发紧张。 没错。 萨克埃尔只需要向他们说明,自己的魔能师身份…… 他本就是王室卫队里备受尊敬的人,只要他稍加解释,那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会帮自己。 而这些出身贵族的星辰人,他们对于终结之战里,对于传说中那些灾祸的态度…… 泰尔斯闭上眼睛,越想越觉沉重,他甚至开始思考y碰y突围的办法了。 但是,身边的快绳怎么办? 要不,再试试魔能? “抱歉让您看到这一幕,殿下。” 萨克埃尔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泰尔斯睁开眼,却惊讶地看到,不久前浑身杀机,要置他于死地的刑罚骑士,此时站在远端,用一种他难以理解的眼神,远远注视着星辰王子。 “这是我的不力与无能。” 萨克埃尔一脸的悲悯与痛苦,却仍旧对着他绽放出一个满布皱纹的难看微笑,与他额上的狰狞烙印相得益彰: “但请宽心,很快就结束了。” 他轻轻点头,语气温和,像是在抚w失落的孩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的。” 萨克埃尔说着说着,轻轻低下头。 泰尔斯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他是…… 又陷入他“另一个世界”里了? 对峙着的七人纷纷对视。 小巴尼见到这样的萨克埃尔,似乎越发不耐烦。 “萨克埃尔,守望人。” 他再度开口,这一次,小巴尼的语气远没有之前那么客气,显得生y难听: “回答我的问题。” “关于这位王子,有什么是我们需要知道的吗?” 小巴尼的话语冷酷非常,更像是威胁。 泰尔斯咬紧后槽牙,就连身边的快绳也惊恐地握紧了弓弩。 一秒,两秒。 在这个小小的通道里,火光阑珊,身影绰绰。 终于,萨克埃尔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咬出那个让所有人讶异的词: “没有。” 只见刑罚骑士冷冷地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你没有什么需要知道,首席先锋官巴尼。” “你只需要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这就够了。”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其中程度最深的,莫过于泰尔斯本人。 为什么。 泰尔斯眨了眨眼。 他明明要杀我,不是么? 因为我是魔能师。 他明明只要把这个理由说出来…… 但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替我保守秘密? 解释事实,用大义说f他们掉转矛头对准我,这样不是更好吗?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对方,他无法理解。 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萨克埃尔!” 终于,小巴尼再也按捺不住,怒喝出声: “别b我!” 巴尼的吼声回荡在左近,但作为回应,萨克埃尔却轻声笑了出来。 “b你?” “我知道,我做了那么久的刑罚官,得罪了不少人,”他的目光划过眼前皱眉的贝莱蒂和布里,掠过他们的武器: “但是我的人缘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像是戏谑,又像是嘲讽。 “包括你,巴尼——怎么,还在嫉妒我抢走了守望人的职位?” 那一刻,泰尔斯看见小巴尼脸se苍白地捏紧了拳头。 他的身后,纳基轻声叹息,塔尔丁则暗自摇头。 糟了。 见状不妙的贝莱蒂吐出一口气,咬牙出声。 “正因为你人缘不错,长官,”贝莱蒂依旧坚持着那个尊敬的称呼: “所以我们才无法相信。” 他面se紧绷,似有难言之隐,从齿缝里咬字出声: “那是璨星的血脉,长官,是我们曾经发誓保护的存在。” 贝莱蒂指着泰尔斯,压抑着嗓音道: “为何要这么做?” 听见原下属的质问,原本笑着的萨克埃尔慢慢冷了脸se。 璨星的血脉…… 曾经发誓保护……的存在。 他顿了j秒,表情似笑非笑。 “因为……这就是我的使命。” 萨克埃尔轻声开口,温和而淡定。 就像睡前道出的晚安。 “够了,萨克埃尔!” 小巴尼的怒喝打断了还yu发话的贝莱蒂。 “我没心情和你绕圈子!” 听着小巴尼的怒斥,萨克埃尔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像梦游般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这让小巴尼越发愤懑。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但如果你以为含糊其辞就能敷衍过去……” 气氛开始变了。 但听着他们围绕自己的秘密来回拉锯,身为话题中心的泰尔斯却突然有种感觉: 不。 他们不是在谈论我。 至少…… 不仅仅是我。 眼看冲突越发剧烈,站在最后的纳基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额,巴尼?萨克埃尔老大?” 他对着双方各伸出一只手,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努力做着缓和冲突的工作: “要我说,我们都冷静一点……” 但纳基错估了局势。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汗mao一竖,眼前人影一闪! “呼!” 风声呼啸,火光急颤! “不!”小巴尼气急败坏的暴喝响起。 “咚!” 泰尔斯努力睁开眼睛。 但他见到的下一个画面,就是贝莱蒂和布里,两个身手强y的战士闷哼出声,在重击下向着两侧倒去,直至撞上墙壁。 而击倒他们的对手——方才还沉静自制的萨克埃尔,早已化身回那个表情凶狠,杀机四溢的刑罚骑士! 瞬间突破两人的他,气势汹汹有如摧山崩岳,破空而来! 直扑大惊失se,反应不及的泰尔斯。 第170章 不只是你 萨克埃尔的突袭带动烈烈风声,伴随着小巴尼的惊怒j加的呼喝,激起火光急颤,人影晃动。 就在泰尔斯汗mao倒竖,准备咬牙迎击的时候,前王室卫队却出乎意料地反应迅速! “唰!” “呼!” 只见斧刃闪光,钉锤破空。 双双追袭萨克埃尔的侧后方! 刑罚骑士听见身后一左一右的风声,不由暗叹一声。 是贝莱蒂和布里。 他们并未被萨克埃尔的突然袭击放倒,相反,贝莱蒂借着墙壁的反冲,布里怒吼着一步踩稳,两人在零点一秒的极限时间里调整好平衡,不等萨克埃尔越过他们一个身位,就身形暴起,反扑而来! b得萨克埃尔前进的脚步不得已一滞。 从诡影之盾到灾祸之剑,刑罚骑士的攻势猛烈而高效,出手必有斩获,难遇一合之敌。 说起来,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看到在他一击之下,还能游刃有余地顶住压力,迅速组织反击的人。 思绪间,贝莱蒂的斧刃凶悍而刚y,带着撕裂一切的气息。 布里的健壮身形来势汹汹,与狰狞的钉锤同时压上。 泰尔斯记得,方才就是这两人顶在战场的正前方,一个冲破阵型,一个辣手猎杀,彻底击溃了灾祸之剑。 不愧是老同僚,真难缠。 心念一闪,萨克埃尔如同背后长眼一般踏步旋身,避开贝莱蒂的斧风,首先向右后方的布里靠去! “叮!” 一记轻响,刑罚骑士右手的格斗斧在手掌中转出一个神奇的弧度。 精准地从侧面——卡住布里的锤头。 布里狠狠皱眉,突感不妙。 “呼呼——” 果然,风声中,萨克埃尔如贴面舞般近到身前,轻巧刁钻地掠过布里势大力沉的锤头,又恰到好处地擦过他气势汹汹的身躯,与他险之又险地擦肩而过。 如同钟表里两个带动彼此,却只在一点上相j的齿轮。 糟糕。 望着萨克埃尔那近在咫尺又面无表情的脸孔,这是布里的下一个念头。 下一秒,布里只觉得对方斧刃上传来一阵蹊跷的力度,把他往不受控制的方向拉去! 布里正要咬牙y抗,突觉膝盖一震。 “咚!” 布里随即大惊失se地意识到:自己的承重脚被萨克埃尔突然的踢击扫中,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零点一秒的时间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所有攻击落空,失去下盘平衡,没法掌控去向,只剩下健壮的身形,任由萨克埃尔宰割的空中大沙袋。 泰尔斯认出了这记绊脚:就在刚刚,他被萨克埃尔以同样的一记招式击溃,险死还生。 不。 那个瞬间,失去平衡的布里明白了什么。 萨克埃尔的目标不是他,而是—— 下一刻,一击不中,从旁赶上的贝莱蒂只觉头p一凛,就看见布里那巨熊般的身形向着自己飞来! 糟糕。 他刚闪过这个念头,就下意识地横摆斧头,托住布里的后背,在巨大的重量和冲击下吃力地后踩j步,稳住身形。 那个瞬间,贝莱蒂越过布里的肩膀,正好看见萨克埃尔冷酷而无情的目光。 该死的,长官。 贝莱蒂只觉头p发凉。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记斧柄就如毒蛇吐信,瞬间从布里的腋下穿出! 闪烁如电,迅猛如雷。 “咚!” 澎湃的力量汇集在斧柄末端的一点,重重擂上贝莱蒂的左肩! “呃啊啊——” 贝莱蒂身形一晃,痛哼出声。 这个敢顶着灾祸之剑夺命还击的y汉子此刻再也支撑不住,手脚同时一软,土陷山崩般仰面而倒,与布里滚作一团! 萨克埃尔游刃有余地chou回自己的斧柄,看样子连汗都没出一点。卡Kа酷Ku尐裞網 “不!” 小巴尼的怒喝此时方才传来。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贝莱蒂和布里。 这两个汉子前一分钟还在正面战场大发神威,却仅仅在与萨克埃尔的第二记j手后,就狼狈不堪地摔落地面,带起一p尘灰。 而从两人反击,刑罚骑士回身,再到两人倒地——不过一秒多一点而已。 一秒分胜负啊。 泰尔斯沉浸在地狱感官中,瞬间转过无数思绪。 这一次,面对更加难缠的贝莱蒂和布里,萨克埃尔的身法之灵活,位置之巧妙,出手之刁钻,远远超过之前对敌诡影刺客时,那个以攻对攻,以快打快,无人能挡的他。 转身,闪避,出斧,拉人,绊脚,柄击。 连锁而至,一气呵成。 他仿佛恰到好处的微风滑过,不必着力,就轻松击破两人气势汹汹的联手阻击。 甚至让泰尔斯以为,自己见到了腾挪闪跃的娅拉,抑或轻灵飘忽的埃达。 在泰尔斯的印象里,每一个极境高手都有自己的擅长之处,在对决里最大化自己的优势: 约德尔从极静到极动的瞬杀,血族姐m鬼影幢幢的速战,埃达梦幻飘摇的身法,王国之怒正面无敌的突破,要塞之花滴水不漏的防御,尼寇莱诡异难辨的动作,火炙骑士钢铁对撞的强攻,亡号鸦寂夜惊雷的暴袭。 但这家伙——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萨克埃尔——前一刻是攻势迅猛,凶悍无匹的血腥雄狮,后一刻又化身灵动迅捷,掠水而去的轻盈飞鸟? 他擅长的,究竟是什么? 半秒过去,萨克埃尔衣袂破风的声响让泰尔斯惊醒过来:他轻松破解两人的拦截之后脚步不停,再次来袭! 顶在他前方的塔尔丁和纳基顿时紧张起来。 但这一次,在他踏出下一步的瞬间 “啊!” 另一侧,另一个身影嘶声低喝,挥剑而来! 敌人就像突然而至的雪崩,带着凛冽的寒风,蹊跷地出现在萨克埃尔的危险感知里。 刑罚骑士迅速地扫过对方的全身,在后者普普通通的进攻动作里找到了三个破绽。: 左肘。 下腹。 还有对方的剑上三分处。 他只要像以前一样,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抓住这些破绽反击—— “呼——” 剑风来袭! 那一刻,萨克埃尔下意识地紧绷起全身的肌r,炸起一p汗mao!! 奇怪。 他经历无数对决的身t生出一g奇怪的本能,y生生地遏制住他蠢蠢yu动的右臂。 不。 怎么回事? 萨克埃尔难以置信地望着越来越近的对方。 望着那把直指自己心脏的剑。 是我的动作,迟钝了吗? 萨克埃尔咬紧牙关,看着对方平平无奇的招式,强迫着自己踏出脚步迎敌而上,斧刃直奔对方的下腹! 只要b进这里,就能调整力度和角度,滑开对方的剑锋,b迫他改换姿势,然后就是一系列的连击…… 最终把他—— “叮!” 斧刃如同萨克埃尔预想的那样,擦中对方的剑锋。 下一秒,萨克埃尔再度神经一跳! 不。 萨克埃尔心中如有惊雷炸响! 不。 在斧剑j击,感受着对方剑上传来力道,望着对方坚冰般的目光刹那。卡Kа酷Ku尐裞網 他突然醒悟过来。 敌人的所有破绽,所有空档,所有缺陷,都不是关键。 关键只在他最强的那一点上! 萨克埃尔惊讶地看着双方短兵相接的这一点。 无论我如何调整,如何变招,如何对他造成难以挽回的杀伤——对方都会不管不顾。 而他的这一剑,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刺进自己的心脏。 “嘶——” 剑锋划过斧刃一寸。 会死的。 萨克埃尔突然冒出这个久违的念头。 “啊啊啊!” 下一刻,刑罚骑士罕见地暴喝出声! 但与他的气势相反的是,萨克埃尔瞬息间收斧,侧身,退步,含x,闪避!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貌似无人能敌的刑罚骑士,在这一刻有些保守乃至狼狈不堪地撤步后退,远离了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 “呼!” 斧刃和剑锋在空中摩擦了一寸有余,随即j错而过,距离越拉越大。 拦截萨克埃尔的人一剑落空,整个人失去平衡,侧身倒地,平平滑出j米。 但他却没有失去对身t的控制,而是在肩膀擦地的时刻手肘一拐,整个人如急转的马车一般回复了平衡,从侧躺瞬间起身,换成单膝跪地,重新面向萨克埃尔。 这一个诡异的会回合到此为止。 泰尔斯奇怪地看见:萨克埃尔捏着斧柄,瞪着眼睛,居然在——微微喘x? 他的对手默默站起身来,也轻轻地喘着气。 就像他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战一样。 讶异的萨克埃尔突然举起手,摸了摸额头。 是冷汗。 刑罚骑士颇为惊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 萨克埃尔愣住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颤抖。 j秒后,萨克埃尔捏起拳头,缓缓翘起嘴角,抬起目光。 从寒战到汗mao,从心跳到颤抖,身上的所有迹象都在提醒这位老战士:眼前有威胁。 出狱不过数刻,但遇到的敌手,无论是那些所谓的雇佣兵还是诡影之盾,都让他颇为失望,充其量只能是热身而已。 就连久违的小约德,也只是擅长刺杀。 但是现在…… 现在…… “贝莱蒂,布里,你们退步了。”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他的笑容多了一些颜se,多了一些生机。 他看向搀扶着彼此站起来的贝莱蒂和布里,啧声摇头。 “但你……” 刑罚骑士抬起头,远远看着那个一剑将他b退的对手。 望着对方冰冷的眼神。 “你……” 他回味起方才那一刻的感觉。 那一刻的冷汗,紧张,颤抖。 会死。 会死! 萨克埃尔欣喜地感觉到:身t里那g久违的热血和激动,慢慢涌起。 多年不曾有的战意和冲动,正在重新回到他的血管里。 没错。 这才是…… 战斗……和厮杀的感觉! 泰尔斯浑身一寒。卡Kа酷Ku尐裞網 怎么回事? 不止是泰尔斯,这一刻,王室卫队的所有人都在恍惚间神经一跳。 王子注意到,萨克埃尔的眼神慢慢变了。 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从懒洋洋趴在水下,等待食物的危险鳄鱼,变成了饥肠辘辘地蹲在树上,渴望着捕杀的猎豹。 只见萨克埃尔的笑容越来越大。 “你不一样了。” 刑罚骑士笑着看向从地上战起来的男人,看着对方右脸到下巴的罪烙,回味着对方刚刚的那一记惊魂之剑。 “你的剑,比以前更加致命了。” 骑士的嘴角弯开弧度: “首席先锋官,小奎尔·巴尼……”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大概是星辰王国这半个世纪来,把早已过时的北地军用剑术……” “用得最出神入化的人?” 萨克埃尔的对面,刚刚一剑拦截了他的小巴尼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摆正自己的盾牌,呼吸慢慢变得平稳。 他依旧冷冷直视着战意昂然的萨克埃尔。 北地军用剑术? 何止。 小巴尼默默地道。 你不知道。 萨克埃尔,你不知道。 小巴尼远远望着对方,突然想起当年。 当被父亲告知,自己进入了守望人的候选名单,有望成为卫队的下一任指挥官,成为名载史册的禁卫之首时,当初年轻的自己是如何心情激动,又是如何忧心忡忡…… 小巴尼慢慢握紧手里的剑。 你不知道,萨克埃尔,你不知道。 而自己向贺拉斯王子请求来这套y年才练过的,这套常被星辰和南方人嘲笑,被技击派与攻防派鄙视的,这套比北地还北地,连埃克斯特都已经失传的古老剑术…… 而自己没日没夜地苦练,一招一式地拆解,学着北地人亲上战场去t验那种感觉…… 正是为了抓住最后的一丝可能,找出北地武艺的秘密,战胜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战胜那个天才。 战胜他入队后就不得不抬头仰望,死命追赶,却触之不及的那个人…… 战胜无论出身、功绩、技艺都强过自己的那个人…… 那个他。 帝卫至强。 第一高手。 你不知道,萨克埃尔,你不知道。 多少年了,无论在背后追逐你的人有多少…… 你都只是那个一骑绝尘、孤高自傲的混蛋。 你只会高高在上,仰望星空。 哪怕面前是无边巨l,也绝不向身后,绝不向身下看哪怕一眼。 你从不回望。 从不。 小巴尼狠狠地握了握指甲,用疼痛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 “看在落日的份上,守望人。” 小巴尼平复了心情,无视着对方越发不加掩饰的战意,轻声道: “你究竟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跟我们这些昔日兄弟们说的?” 语气平和,略见苍凉,一反他之前的咄咄b人。 卫队的众人对视了一眼。 这让萨克埃尔微微一怔。 有什么秘密…… 他蓬b的战意稍稍冷却。 “你手里究竟握着什么,是你觉得我们没有资格知道的?” 小巴尼缓步上前,重新把泰尔斯挡在身后,微微叹息: “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自己一个人背负的?” 这两句话让萨克埃尔恍惚了一下。 必须要…… 自己一个人…… 背负…… 遇到对手的见猎心喜慢慢消退了。 火光阑珊,萨克埃尔的目光恍惚起来。 他的脸庞,显得有些落寞。 是呢。 刑罚骑士看着自己的格斗斧,看着上面血迹斑斑的斧刃,听着贝莱蒂和布里的喘x,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就连方才的战意和渴望,也显得如此可笑。 是啊。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过去…… 他早就不是那个意气风发,信心百倍的…… 刑罚骑士了。 萨克埃尔轻轻地垂下斧子,叹了口气,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奎尔·巴尼,为什么你这么固执呢。” 萨克埃尔扫过每一个旧日同僚。 那一刻,仿佛他变回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叔,所有的杀气都从他身上蒸发。 他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惆怅: “为什么你……就非要知道答案呢?” 此言一出,感受着对方话语里的痛苦和挣扎,王室卫队的诸人齐齐一颤! 不明所以的快绳转头看向泰尔斯,寻思着是不是该找机会溜,但他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呼吸急促,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的局势。 奇怪。 不对。 泰尔斯恍惚地想道。 他们…… 他们在争执的,在拉锯的,在彼此b问的…… “因为你不明白。” 小巴尼深深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你从没听过,是么,萨克埃尔。” 不同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从他的嘴里念出: “艾l,沃克,莫利安,托比,罗斯,喀迈拉……这些曾经的兄弟们……” 泰尔斯看见,每念出一个名字,萨克埃尔的身形就是一晃。 王室卫队里,贝莱蒂手上青筋暴突,布里深深低鸣,塔尔丁面无表情地摇头,奈则紧紧握着飞镖,纳基捂住额头,坎农把脸沉在黑影里,看不真切。 “你没有听到他们死前的哀嚎,你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渡过,从不用承担那种重担。” 小巴尼嘶声开口,听上去就像他正在无边的地狱里煎熬: “就像过去,我们都抬头仰视你,你却从未低头俯视我们。” 萨克埃尔瞳孔一晃。 “所以你不明白。” 小巴尼睁开眼,他的话在继续。 但他的语气,慢慢由绝望的呼号化成毒蛇般的痛恨: “过去十八年。” “这种该死的固执,这种非要知道答案不可——哪怕它永远触碰不到——的该死固执。” “以及这个……” 小巴尼颤巍巍地伸出手,在右脸的烙印上一触即收,仿佛那是滚烫的熔岩。 他举着碰完烙印的那只手,不断颤抖。 仿佛刚刚碰到的不是一块无用的死p,而是肮脏不祥的瘟疫。 “这些,是支撑我背负着他们的过去和冤屈,在无边的黑暗里苟延残喘下去的……” 小巴尼最后的j个词,j乎是从嗓子里用血磨出来的: “唯一理由。” 泰尔斯看见,萨克埃尔的呼吸越来越急。 小巴尼依旧死死瞪着对方,眼球满布血丝,j乎要把眼珠从眼眶里瞪出。 昏沉的火光下,刑罚骑士脸se苍白地转过头,撇开视线。 “对不起,奎尔。” 他的舌头有些微微的颤抖: “对,不起。” 踏! 小巴尼气势b人地向前一步,怒喝出声: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先锋官浑身上下再度充满了刺人的凛冽感。 巴尼压着嗓音,却难抑愤怒: “我需要答案。” 他咬着最后的那个词。 答案。 泰尔斯默默地呼吸着,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纳基手上的火光慢慢熄灭,整个通道越来越暗。 “噌!” 塔尔丁捡起另一支火把,在j次擦火中,面无表情地点亮它。 火光再度亮起,泰尔斯发现,萨克埃尔的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却眼含不豫地看着小巴尼: “有时候,答案并不比问题好听。”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少年的嗓音轰然响起,回荡在地牢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快绳震惊地看着胆大的泰尔斯,不解他为何这么做,但打给后者的脸se全部入泥牛入海,不见回应。 泰尔斯无视着挡在身前的塔尔丁和纳基,难抑愤懑地向前一步: “从刚刚到现在,你们的废话也太多了……” 前王室卫队们默默j换着眼神,齐齐皱眉。 直到泰尔斯冷冷地道出下一句话: “但最后我听出来了。” “什么‘你没有疯到那个地步吧’,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什么‘盯上王室的血脉’,什么‘把剑指向璨星的血裔’,什么‘万事皆有因’……” “什么‘曾经发誓保护的存在’,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什么‘答案’……” 王子每说一句话,有些卫队成员的脸se就白上一分。 “这位殿下……”纳基脸se为难地打断他,却被泰尔斯再度高亢起来的声音反打断。 “从头到尾,所有这些——你们在说的根本就不是我!” “不是他m的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颇有些激动,他毫无顾忌地伸出手臂,向直指小巴尼,又指向萨克埃尔。 但两者都因为他的指向而表情难看。 “你们在质问的,而他在躲避的——是别的事情!” “是么?” 泰尔斯最后的问话回音传扬在黑暗里,依稀可闻。 但无论深深低头的萨克埃尔还是方才大声质问的小巴尼,前王室卫队却无一回话。 直到除了在场之人外的另一个男x嗓音,幽幽地从萨克埃尔的身后响起。 “你很聪明,殿下。” “他们所说的,的确不是你,或者不只是你。” 嗓音疲惫,略带凄伤。 这一刻,萨克埃尔和其他七人齐齐动容! 听见不算陌生的嗓音,泰尔斯也惊讶地抬起头,越过萨克埃尔的肩膀,看到那个出现在阶梯上的人。 是他。 他还……活着? 第171章 某人需要一个答案 无边的寂静和众人的目光中,小巴尼皱着眉头,看向刑罚骑士的身后。 看向那个拄着剑鞘突然出现,脸上同样带着烙印的男人。 “是你。”小巴尼轻声道,带着淡淡的不屑。 终于,一直默默听着的萨克埃尔叹了口气,缓缓转身。 他对身后的人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我很高兴你没事。” “塞米尔。” 只见前任王室卫队掌旗官,以及把灾祸之剑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刚刚被约德尔击晕过去的人——科林·塞米尔睁着冷漠的双眼,站在萨克埃尔的身后。 泰尔斯突然有些唏嘘。 十八年过去,仅剩的九名前王室卫队成员,带着九个永生难消的丑陋烙印,重逢在这个最幽深、漆黑、y暗、肮脏,不见天日的白骨之牢里。 看到塞米尔,许多人的脸se都有些复杂。 “哇哦,人真齐啊,”纳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差了进来,他的笑容很勉强,但泰尔斯看得出,他在努力缓和气氛: “巴尼,萨克埃尔,当然还有你,塞米尔,我真的认为我们这些老朋友应该坐下来……” 可塞米尔并不管他们,只是自顾自地指着萨克埃尔,打断了纳基: “而他!” “受人尊敬的萨克埃尔,他之所以守口如瓶,只字不言,宁愿以武力回应……” “是因为那件事关乎他心底深处,最肮脏黑暗的秘密。” 塞米尔一字一句地发言,可每一个词都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大家的呼吸紊乱不顺,使得场中的气氛越发凝重。 泰尔斯皱眉看着塞米尔。 后者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七名囚犯,继续道: “而他们问得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因为那也是他们心里最可怕的梦魇,不是么。” 萨克埃尔外的七名囚犯j换着眼神,但泰尔斯却在其中品尝到了惊惶。、 小巴尼甚至闭上了双眼。 “不止萨克埃尔。” 塞米尔的话如有尖刀般锋利,一寸一寸地割开前卫队同僚们貌似淡然的神se: “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在逃避,不愿面对,不敢相信,不肯揭开。” “因为那个秘密!” 塞米尔怒喝着举起手臂,直指泰尔斯! “那个驱使着萨克埃尔对这个孩子,对泰尔斯王子不利的秘密……恰巧能解释曾经的过去,不是么?” 泰尔斯心中一顿。卡Kа酷Ku尐裞網 曾经的过去…… 下一秒,小巴尼倏然睁眼! “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塞米尔!” 他恼怒地看着塞米尔: “你不过是个背弃了卫队的……” 但仿佛要把之前对质时的愤懑全部还回去一样,塞米尔同样瞪大了眼睛,用比小巴尼还大的声音顶了回去: “而那个秘密!” 只见塞米尔狠狠道: “就包括了在当年首席掌旗官南下的时候,正是我们最敬畏的萨克埃尔,代理了一部分掌旗官的职责,而我们的守望人‘恰巧’是那个最贴近王储殿下,每天都能接触到他手令的人。” 此言一出,仿佛有人关掉了声音,所有人的呼吸声、脚步声、磨牙声、衣袂摩擦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塞米尔咬牙切齿的话: “包括,当年正是萨克埃尔,是他在复兴宫带着你、我、他,带着大半的护卫翼和先锋翼,带着卫队里最精锐的人手来回驰援,跟刺客和暴民们浴血奋战,却仍旧迟来一步,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王与王储不幸……”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卫队成员们颤抖地呼吸着,萨克埃尔呆滞地呼吸着。 “包括……” “铛!” 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他一剑斩上墙壁,在刺耳的噪音中发话暴喝: “够了!” “闭嘴,逃跑的叛徒和懦夫!” 一震之下,塞米尔下意识地咬牙住口。 小巴尼剑指塞米尔,怒道: “这是我们和萨克埃尔之间的谈话,没有你这个叛徒说话的份儿!” 塞米尔沉默了一下,随即发出吃吃的笑声。 “哈哈哈哈……” 他低下头,又重新抬起头,用剑鞘指了指小巴尼,嘲讽地道: “你知道吗,巴尼,就在刚刚,我也跟你一样。” 小巴尼的瞳孔越发缩紧。 “直到我看清了自己。” 塞米尔张开双臂冷笑着,仿佛要拥抱地牢里所有的黑暗: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觉得,塞米尔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历经了同僚反目,瑞奇死亡之海,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就像一个蛊h人心的邪神: “害怕过去,害怕真相,害怕答案,还是害怕那个无能而懦弱的,鸵鸟般的自己?” “你刚刚指控我的时候,那种不容置疑的勇敢和果断呢?” “你那种‘我受了这么多苦所以我有资格骂你们’的得意洋洋呢?” “都到哪儿去了呢?” “小奎尔·巴尼?” 塞米尔的笑容很大。 而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深深刺进卫队成员们的心中,淌出最浓稠的鲜血。 “以首席先锋官之名……” 小巴尼的嗓音跟他的剑锋一起发着抖,眼中杀气沸腾: “我说最后一次。” “闭,上,你,的,臭,嘴。” 塞米尔的笑容更灿烂了,就像下一瞬就要消逝的焰火。 他举了举手,摇了摇头,眼带挑衅。 在场中的局势开始失控之前,纳基的话重新cha了进来,但这一次,他尤为小心翼翼: “巴尼,塞米尔,我想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冲……” 小巴尼猛地转头: “你也闭嘴,纳基。” “这是先锋官的命令。” 纳基被这么一噎,顿时脸se难看。 小巴尼努力调整好呼吸,转过视线。 “一个可耻的叛徒在指控你,萨克埃尔。” 小巴尼冷冷地看着一语不发的刑罚骑士: “因为十八年前忠心耿耿,尽忠职守的你,十八年后却狂x大发,突然把矛头指向你曾经誓言保护的血脉。” “而你就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快绳吓得向泰尔斯望了一眼。 巴尼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深呼吸,似乎他当前正在做的,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 “比如说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着落在这位王子身上,所以你必须要找到他?” “或者你有更好的理由,比如这位王子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抑或,璨星的血脉里藏着什么秘密,像你说的,你受命先王,有着必须完成的使命?” 小巴尼的眼里带着淡淡的期望,以及若有若无的哀求。 “乃至……他是个必须被清除的祸害?” “诸如此类?” 泰尔斯的心里又是一跳。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知道: 他不用担心。 场中变得很安静。 让泰尔斯想起废屋里的y沟——那里只有尸t。 小巴尼瞪着他自己应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眼神,等待着萨克埃尔的回答。 塞米尔依旧连带冷笑,不屑地看着每一个人。 其他成员们则脸se各异。 场中的气氛越发难堪。 “不,我们曾经是卫队兄弟,我们不该落到这个地步……” 纳基放弃了与小巴尼直接沟通的可能,但他没有放弃努力,而是转过头向同僚求助,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 “贝莱蒂,你的职位比较高,求求你,说些什么……” 连快绳都看出来了,这个势单力薄的小兵在努力分散着大家的注意力,只求把那个时刻的到来拖得更晚一点。 谁知道,满脸哀伤的刑罚官贝莱蒂却摇了摇头: “依照规矩,除非有卫队长的命令,刑罚官不得g预先锋官的战时决断。” 纳基话语一滞: “战时?可现在……” 就在此时,一直木然站立,很久没有发话的萨克埃尔突然抬起头,枯燥乏味的嗓音再次响起在白骨之牢里。 “没关系!” 但这次,他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欣喜,和释然。 刑罚骑士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他曾经的卫队同僚们: “纳基,贝莱蒂,还有塞米尔。” “没事的。” 他缓缓扭头,目光与一直盯着他的小巴尼在空中j汇。 却没有火花,只有沉重。 “某人需要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萨克埃尔沙哑地道。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的呼吸紧张了起来。 他随即发现,不止是他,许多卫队成员的表现都有些不稳。 “谢谢你,巴尼。” 萨克埃尔的语气很平和,还带着淡淡的感激与友好,就像一个善良温和的邻家大叔。 “谢谢你问了这么多,也谢谢你还肯问这么多。” 他眼神飘渺地望着小巴尼,点头道: “谢谢,谢谢你的信任。” 触碰到对方温和眼神的刹那,不知为何,小巴尼狠狠一晃。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稀威武,过去仰望,曾经嫉妒,誓言击败的目标,不知不觉地颤抖起来。 那个瞬间,小巴尼的话语软了下来,不再咄咄b人,也不再冷酷难听: “那就回答我。” 他艰难地道,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 “求求你。” 没有人说话。 萨克埃尔默默地看着小巴尼。 他知道,他知道小巴尼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但是…… 萨克埃尔低下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安w的笑容: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小巴尼微微一颤。 萨克埃尔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同僚,最后停在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在你们之前跟塞米尔重逢,在你们最终确定……确定塞米尔并不是那个人之后。”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你们就有答案了。” 这一刻,泰尔斯从在场的人身上,从他们遽然变化的呼吸与心跳上,感受到许许多多的东西。 释然,痛苦,呆怔,讶异,愤懑,难过,不屑…… “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了,你们大家。” 萨克埃尔抬起头,掠过天花板,但他忧郁蹙眉的样子,就像在仰望着夕y一般: “但我只是必须完成……当年的未竟之事。” 他怔然道。 小巴尼身形一晃,x膛起伏。 当年的…… “未竟之事?” 他强行压抑着喉咙里的东西,咬牙追问道: “当年,你究竟做了什么,萨克埃尔?” “跟这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泰尔斯的眼里,萨克埃尔依旧仰望着漆黑一p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的出口。 对方的嘴角越越弯越大。 他轻轻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挤出一个仿佛手工捏出来的拙劣笑容。 恍惚中,有种笑中带泪的凄然。 “没错。” 萨克埃尔幽幽地开口,就像在讲下一个睡前故事: “巴尼,你追寻多年而不得的答案……就在这里。” 泰尔斯紧皱眉头,死死盯着刑罚骑士。 这么说…… 承受着所有人既复杂又深刻的目光,萨克埃尔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十八年前……” 泰尔斯的神经紧张起来。 “那个在复兴宫伪传王储手令,特意把你们调离群星厅,制造空隙……” “好让诡影之盾和萨里顿行刺先王的人……” “以及后来刻意带队离开宫门,把王储留给刺客们的人……” 刑罚骑士缓缓地拉动手掌,把自己的额发梳理到头顶和脑后,把额头上那个丑陋的烙印暴露在空气中。 他低下头,望向每一个人。 失去了额发的覆盖,刑罚骑士长脸上的五官变得越发锋利,凌厉b人。 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等待里,他的话语越发冷漠: “那场大逆之举里的关键人物……” “背叛了王室卫队……” “背叛了王储殿下……” “背叛了先王陛下……” “害得璨星家族家破人亡,整个王室血脉凋敝……” 每一字,每一句,都无比平淡,不温不火,如同神殿里令人昏昏yu睡的诵经声。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扯紧了神经。 刑罚骑士淡淡继续: “那个真正应该背负通敌罪名,却隐瞒真相十八年的人……” “那个可耻,悲哀,虚伪,恶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家伙。” 刑罚骑士扯开一边的嘴角: “正是我。” 在许多人难以抑制的吸气声中,刑罚骑士吐出一口气。 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解脱感,他笑容不变,在一连串的形容与头衔之后,加上了那个不一般的、令所有人神伤se变的名字: “伊曼努·萨克埃尔。” “背叛者。” 第172章 禁忌之名 萨克埃尔的话音落下。卡Kа酷Ku尐裞網 整个通道瞬间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气氛。 但他清楚明晰地看见,卫队囚犯们反应各异布里仿佛被落雷劈中,浑身微颤,呜咽不已,塔尔丁苦涩地闭上眼睛,表情沉痛,坎农和奈眼神木然,仿佛早有预料。 小巴尼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所以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塞米尔冷笑着,似乎长久以来的愤懑得到了抒发。 “萨克埃尔,你。” 萨克埃尔默然不语。 “不”贝莱蒂手里的武器j度举起,又j度放下,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真的是你,长官” 他的眉心纠结成一团,表情愤慨,想要向每一个同伴求助。 纳基呆呆地回望着他,下意识地摇着头。 快绳似乎也受惊不小,他小声地对泰尔斯嘀咕着“我的天他们说得对,你们星辰人的心思真多” “白刃卫队就没这么多p事” 泰尔斯僵y地扯扯嘴角,没有理他。 “显然,我先前质问他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不对。” 塞米尔冷冷地cha话,语气里带着一g莫名的酸涩 “而现在” “还有人怀疑吗” 卫队囚犯们沉默了一阵。 看着这一切,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早在快绳放小巴尼等人出来的时候,七名卫队囚犯就识破了冒名顶替的“怀亚”。 但这七个狠角se没有选择立刻做掉这个蹩脚的骗子,因为自作聪明的快绳还了另一份添油加醋的情报 萨克埃尔正在追杀王子。 很讽刺,某种程度上,正是快绳的多嘴救了他自己一命。 因此,七名卫队囚犯们怀着别样的心态跟上快绳,不仅仅是为了履行曾经的誓言,保护璨星的血脉。 更是为了确认他们的怀疑。 确认那个折磨了他们十余年的梦魇,是否就在萨克埃尔的身上。 现在,他们终究如愿以偿。 奈的刻薄嗓音响了起来 “自首吧,萨克埃尔。”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跟我们去向陛下无论是什么人,去向他们自首。” 后勤官看样子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说到“陛下”一词的时候脸se一黯 “去为担负污名十八年的卫队兄弟们无论他们在生与否澄清真相,洗雪冤屈。” “然后领取属于你的判决” “和刑罚。” 他用力地咬出最后那个词。 作为场中的焦点,刑罚骑士本人显得异常沉着。 听了奈的话,他先是顿了一下,才默默开口。 “我不能。” 卫队众人的脸se变了。 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摸上武器。 萨克埃尔的脸庞沉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唯有额上的罪人烙印暴露在火光下,诡异非常。 他的一双眸子映s着幽幽火光,向泰尔斯望来,让后者一阵不舒f “如我所言,我必须完成未竟之事。” 未竟之事。 塞米尔轻哼一声 “看来还是要暴力解决。” 但萨克埃尔却纹丝不动。 仿佛他已经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曾听见,更无法回答。 这让本就忐忑的泰尔斯更加不安。 一直低着头的塔尔丁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怒吼道 “狗p的未竟之事” “守望人萨克埃尔” 塔尔丁的吼声传扬在通道里。 面对着如此冷静的刑罚骑士,塔尔丁似乎被激怒了,他格外暴躁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难道你十八年前就已经疯了吗” 萨克埃尔微微一动。 十八年前就已经疯了吗 他抬起头,在光线下露出一副沉静如水的面容,眼神飘向无人的虚空。 “也许吧。”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竟像是在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 我必须这么做。 必须。 塔尔丁见状,更是怒上心头 “你这个混” 但一声平稳的喝令,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安静。” 是小巴尼。 卫队诸人回过头,或者愤慨,或者疲惫,或者痛苦地等待着他们的首席先锋官发话。 后者眼神迷离,麻木空洞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只有起伏的x膛证明着他的清醒。 “萨克埃尔,”小巴尼缓缓抬起头来,嗓音却麻木而空洞 “你还记得,老队长是怎么战死在群星厅的吗” 萨克埃尔的呼吸轻轻一滞。 老队长 听见这个名字,卫队诸人,包括塞米尔在内都奇异地沉默着。 泰尔斯从中嗅到一g淡淡的悲哀。 “你还记得托尼是如何力竭而亡” “你记得我的父亲,记得他是怎样面对复数的敌人” 小巴尼话语一顿,似乎说不下去了。 萨克埃尔沉默了很久,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j秒后,小巴尼嘶哑着嗓子,一顿一顿 “还有其他人,好多好多人,那些跟我们同生共死,以为能把x命身家j托给我们的人,全都死在当年。” “死于你的背叛。” 萨克埃尔轻轻地松开斧柄,斧头重重地顿在地上。 “咚” 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斧头上,x膛略微起伏。 “当然,我记得。” 刑罚骑士肩膀微颤 “我全都记得。” 小巴尼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扭曲起脸颊。 “你记得。”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萨克埃尔 “而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承认了背叛者,萨克埃尔” 小巴尼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随着话语推进,他的嘴角却勾起一个笑容 “落日啊,你的样子好像在说对,是我偷吃了你的午饭。” 萨克埃尔张口yu言。 但着深深地弯下腰去,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嘶笑出声“偷吃了你的午饭” “哈哈哈哈哈” 笑声很难听,很刺耳,回荡在周围的墙壁间。 但萨克埃尔没有笑。 卫队众人也没有笑。 “哈哈哈” 泰尔斯感觉得到,此刻弥漫在周围的气氛,一如小巴尼的笑容无比苦涩。 小巴尼终于笑够了。 他缓缓直起腰,仿佛捏出来似的笑容却依旧y挂在脸上 “你这副样子,你让我觉得天啊,好像我们过去牢狱里的十八年,好像三十七名故去的卫队兄弟,甚至包括塞米尔,好像他们所经受的痛苦与折磨,都毫无意义。” 卫队的诸人表情悲哀,纳基甚至痛苦地捂住额头。 小巴尼的笑容变得令人心寒起来 “因为这对你而言,不过是吃饱饭后顺带一提,对么。” 萨克埃尔抿起了嘴唇。 小巴尼向前一步,笑容依旧,话语中却涌起深深的悲哀 “掌握刑罚,守护传承,你本应是我们的楷模,萨克埃尔。” “多少卫队的年轻人都把你当做偶像,将你的事迹口耳相传,有多少人想要追逐你,击败你,超越你” 贝莱蒂悲哀地看着萨克埃尔,缓缓地摇头。 刑罚骑士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脸se越来越白。 小巴尼把眼中的热气b回眼眶,语气开始咄咄b人 “你本应是每一个帝之禁卫的目标。” 他重重捶了自己的x口一下 “包括我” 包括我。 小巴尼颤抖着,笑容化作寒霜 “而你却选择了这样一种结局,来告别你的卫队生涯,回报你的禁卫誓言”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紧紧闭眼。 似乎畏惧着睁开眼会看到的东西。 “不止如此” 小巴尼步步向前,声se俱厉 “你把陛下推进死亡的陷阱里,永不超生。” “把王国推进混乱的深渊里,沉沦不起。” “把同伴推进漆黑的污秽里,万劫不复。” “你把我们镌刻一生的禁卫誓言,踩在脚底,弃如敝履。” 泰尔斯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位职位最高的前卫队成员的对峙。 心底的疑问却有增无减。 萨克埃尔的肩膀越来越低,泰尔斯甚至能看见,他的眉心在一下一下地chou搐,似乎经历着噩梦。 小巴尼嫌恶地看着他 “告诉我,萨克埃尔,你每天晚上是怎么入睡的” “尤其当你的双手沾满了同伴的血腥,肩上背负着主君的血债,脑中尽是当年的血se” “你每一次呼吸的时候,问着身上的腥味就不觉得刺鼻吗” 终于,听见这句话,面se惨白的萨克埃尔如噩梦惊醒般睁眼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t,拄着格斗斧单膝跪地 “啊啊啊” 刑罚骑士痛苦地嘶吼出声。 “我知道” 他右手紧握斧柄,左手死死按住额头,眉心的chou搐越发剧烈,像是在做着最激烈的斗争。 众人默默地看着这个样子的萨克埃尔,无一出声。 泰尔斯在心中喟叹,知道刑罚骑士的精神其实并不稳定。 他恐怕 又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但万事皆有因,不知道他另外的那个世界,是因何而成,何以表现的呢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内心突然一动。 等等。 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我知道” 过了好j秒,萨克埃尔的语气变得卑微,更像是苦苦哀求。 “但我必须这么做” “必须这么做” 他睁开眼,抚着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必须” 但下一瞬,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刃就隔空刺来 泰尔斯登时一惊。 等会儿,他还有事要问呢 只听纳基失声开口 “不,巴尼” 千钧一发间,陷入痛苦的萨克埃尔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下意识地挥动斧刃 “铛” 钢铁j击间,他倒退两步,狼狈却及时地挡开这记致命的突袭 刑罚骑士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看着眼前执剑颤抖,同样情绪激动的小巴尼。 不。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能让局势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之间的仇恨和愤怒会淹没理智。 何况 他还有想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开口“萨克埃尔” “你必须什么” 王子的cha话让小巴尼的剑刃一顿。 纳基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 泰尔斯无视着他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口。 “你究竟有什么必须要背叛的理由” 要让萨克埃尔开口现在,趁着他情绪不稳,精神不定,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听泰尔斯寒声道 “让你必须那么做” “是因为断龙者因为那把让双皇忌惮的武器吗” 早在方才卫队囚犯们质问的时候,泰尔斯已然对他们的问题隐隐有感。 血se之年。 长久以来,这p昔日的历史都像y霾一样笼罩在泰尔斯的人生上空,似乎冥冥中有一条线,遥遥牵制着他的命运。 每时每刻,都带给他孤舟渡海般沉浮漂泊、伶仃失控的恐慌与恐惧。 于是乎,不知从何而起,一种对血se之年真相迫不及待的渴望和冲动就油然而生。 它们如c水一般涌来,不可抵挡地攫取住泰尔斯的大脑,让他心如火焚。 血se之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璨星王室诸人的身死,意味着什么 跟断龙者,跟净世之锋,跟灾祸 跟那时候还未出生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断龙者 萨克埃尔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泰尔斯,却不答话。 泰尔斯见状,只能咬牙回忆起初见萨克埃尔的场景。 这是唯一的机会。 挖出真相的机会 “还记得那些带着蛆虫和苍蝇的腐烂脸p吗,萨克埃尔”泰尔斯冷冷道。 脸p 这句话很莫名其妙。 但小巴尼却惊讶地看到听见对方的话后,钢铁般的萨克埃尔突然摇晃了一下 那一瞬,刑罚骑士浑身颤抖,冷汗淋漓。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压下心中的不忍,继续从另一个世界里加料 “对,想想吧,还有无数cha在矛尖上,布满地面的头颅们,想想它们在每一个夜晚里对你说过的话。” 泰尔斯加快语速,只希望对方尽快f软 “那是被你害死的卫队兄弟们吗” 在大家难以置信的眼神下,随着泰尔斯的话,可怕的刑罚骑士仿佛回到了噩梦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面惊恐和畏惧地盯着漆黑的虚空。 除了塞米尔之外,第一次见到萨克埃尔这样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及挂满了整个天花板,拉长舌头,翻开白眼,在你的头上不断摇晃的吊尸还有无时无刻,不曾止息的婴儿啼泣,所有这些,你都见到、听到了吗” “当啷” 萨克埃尔的斧头跌落地面。 众人诧异地看见他双手抱头,脸se铁青,跪地急喘。 “告诉我,萨克埃尔,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y着头p扬声道 “让你必须背弃先王的信任,必须屠戮璨星的血脉,必须害死自己的同僚,必须牺牲无辜的鲜血,必须玷污自己的荣誉,来感受这种每日每夜面对着这些脸p、头颅、吊尸和无边婴泣的可怕日子” 下一刻,萨克埃尔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狠狠捂着脑袋,痛吼出声 “啊啊啊”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不明白” 萨克埃尔放下右手,痛苦地捶打着地面 “我必须这么做” 他扭曲着脸庞,看着虚空的眼神尽是恐慌“必须这么做” 泰尔斯握紧拳头,不顾快绳的阻拦,果断踏前一步 “为什么” 王子怒喝道 “为什么,为什么,萨克埃尔为什么背叛” 他大声疾呼 “身为最后的璨星血脉,以故去的璨星们的名义,泰尔斯璨星在此命令你告诉我” 泰尔斯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前王室卫队的众人们齐齐讶然,用少见的眼神重新开始打量这位陌生的少年。 苔迩丝璨星。 听见熟悉的姓氏,近乎精神崩溃的萨克埃尔剧烈颤抖着,呆怔地抬起头,望着泰尔斯。 他的眼神无助而落寞,让泰尔斯满心难受。 但少年的策略似乎起了效果。 “我必须这么做,”只听萨克埃尔痴痴地开口 “是因为先王艾迪。” 这个瞬间,包括王室卫队和泰尔斯、快绳在内,在场的诸人齐齐一愣。 什么 “先王” 先王 艾迪二世 大吃一惊的泰尔斯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试探着追问 “你的所作所为是先王对你下了命令” 萨克埃尔又是狠狠一抖。 “不,因为先王” 只见他失神落魄地摇头 “因为先王早就不是先王了” 泰尔斯有怔了一下。 这句话依旧迷h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什么意思” 小巴尼狐疑地看着状态明显不正常的萨克埃尔 “你在说什么疯话” j秒钟过去,萨克埃尔的喘x慢慢收敛,他眼里的痛苦和疯狂也缓缓恢复。 经历了刚刚暴风骤雨般的疯狂,萨克埃尔略有吃力地站起身来,摇了摇脑袋,恢复平静。 清醒过来的刑罚骑士首先愣了一下。 很快,萨克埃尔眼神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你” 从他的表情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了。 但泰尔斯没有示弱的打算。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 “你是什么意思,萨克埃尔先王为什么不是先王了” 萨克埃尔幽幽地望着泰尔斯。 不知不觉,那个前一刻还尴尬地站在卫队囚犯里的少年,已经从人质变成了被保护者。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最终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个璨星啊。 就像他们一样。 他轻笑一声,似乎在心底里放下了什么。 承受着众人怀疑和警惕的目光,萨克埃尔睁开眼睛,悠悠开口 “如你们所知,娜塔莉王后难产去世后,专情的艾迪陛下独身多年。” “直到那一天。” 听着星辰老人们才知道的陈年故事,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小巴尼微微蹙眉 “那一天” 萨克埃尔冷笑一声,却颇有些苦涩“那一天。” “那一天,艾迪陛下在宫外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故友。” 故友 泰尔斯依旧一脸疑问,但有些前王室卫队的人已经脸se一变。 刑罚骑士目se沉痛,回忆着难以忘怀的过去 “陛下不顾重臣与殿下们的反对,执意要把那位nv士接进复兴宫,娶她作自己的新王后。” 站在泰尔斯身前的塔尔丁反应过来,眼睛倏然睁大 “你说的是” 萨克埃尔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枯燥的嗓音回荡在凄冷而昏暗的地下,充满了破败与沧桑感。 “就这样,在一场无比仓促又饱含争议的婚礼后,我们迎来了复兴宫的新nv主人,艾迪陛下的第二任王后。” “新王后菲奥莎王后”小巴尼沉y着,回忆着。 菲奥莎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泰尔斯一阵不解,他望向快绳,后者也是一脸“她是谁”的表情。 奇怪。 泰尔斯很清楚地记得,六年前,他并未在璨星王室的墓室内看到过这个名字。 听到这里,塞米尔忍不住打断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萨克埃尔捡起自己的斧头,转身瞥了塞米尔一眼,嘲讽也似地重复一遍 “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个瞬间,刑罚骑士的表情突然严厉起来。 “她就是一切厄运的发端,”他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带着秋霜的肃杀感 “可无论是老队长还是大巴尼,就连汉森勋爵都没注意到。” 小巴尼和贝莱蒂j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萨克埃尔说着说着,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但我该注意到的,身为掌管传承典籍的卫队守望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该注意到的。” 他慢慢握紧手里的武器,绷紧脸颊 “我应该警告他的,我应该劝谏他的。” “但是我失职了。” 骑士流露出不甘的愤懑和痛苦。 泰尔斯心中的忐忑感越来越重 “什么意思你注意到了什么” 萨克埃尔没有马上回答。 他幽幽地抬起目光,盯了泰尔斯一眼,让后者越发紧张。 “某一天,在王室卫队那浩如烟海的传承卷轴里,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我找到了。” 不知不觉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视。 等待着刑罚骑士的回答。 萨克埃尔紧紧盯着泰尔斯,整整三秒。 “我发现,我们那位备受质疑的王后陛下,艾迪陛下的第二任q子,她根本不叫什么菲奥莎,更不是璨星家谱里记载的,某个所谓的没落贵族后裔。” 萨克埃尔的枯燥的嗓音重新响起,却充满了憎恨和怒火 “事实上,她活过的岁月比我们王室卫队的所有人加起来还长” “早在千年前,在帝国还未坍塌的岁月里,她就以擅长c弄人心,制造幻景而著称于世。” 那一秒,旁听者们纷纷动容。 什么 千年前 c弄人心 泰尔斯愣住了。 只听刑罚骑士带着深深的忌惮和莫名的敬畏,嘶声道 “而至少六百年前,星辰的先祖们曾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她。” “一个我只能在上古卷轴里找到的禁忌之名。” 禁忌之名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下一秒,萨克埃尔狰狞地咬出那个让许多人为之se变的名字 “感官魔能师。” “芙莱兰。卡Kа酷Ku尐裞網” &nsp; 萨克埃尔的话音落下。 整个通道瞬间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气氛。 但他清楚明晰地看见,卫队囚犯们反应各异布里仿佛被落雷劈中,浑身微颤,呜咽不已,塔尔丁苦涩地闭上眼睛,表情沉痛,坎农和奈眼神木然,仿佛早有预料。 小巴尼却愣愣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所以你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塞米尔冷笑着,似乎长久以来的愤懑得到了抒发。 “萨克埃尔,你。” 萨克埃尔默然不语。 “不”贝莱蒂手里的武器j度举起,又j度放下,似乎不敢相信 “真的,真的是你,长官” 他的眉心纠结成一团,表情愤慨,想要向每一个同伴求助。 纳基呆呆地回望着他,下意识地摇着头。 快绳似乎也受惊不小,他小声地对泰尔斯嘀咕着“我的天他们说得对,你们星辰人的心思真多” “白刃卫队就没这么多p事” 泰尔斯僵y地扯扯嘴角,没有理他。 “显然,我先前质问他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不对。” 塞米尔冷冷地cha话,语气里带着一g莫名的酸涩 “而现在” “还有人怀疑吗” 卫队囚犯们沉默了一阵。 看着这一切,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早在快绳放小巴尼等人出来的时候,七名卫队囚犯就识破了冒名顶替的“怀亚”。 但这七个狠角se没有选择立刻做掉这个蹩脚的骗子,因为自作聪明的快绳还了另一份添油加醋的情报 萨克埃尔正在追杀王子。 很讽刺,某种程度上,正是快绳的多嘴救了他自己一命。 因此,七名卫队囚犯们怀着别样的心态跟上快绳,不仅仅是为了履行曾经的誓言,保护璨星的血脉。 更是为了确认他们的怀疑。 确认那个折磨了他们十余年的梦魇,是否就在萨克埃尔的身上。 现在,他们终究如愿以偿。 奈的刻薄嗓音响了起来 “自首吧,萨克埃尔。” “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跟我们去向陛下无论是什么人,去向他们自首。” 后勤官看样子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说到“陛下”一词的时候脸se一黯 “去为担负污名十八年的卫队兄弟们无论他们在生与否澄清真相,洗雪冤屈。” “然后领取属于你的判决” “和刑罚。” 他用力地咬出最后那个词。 作为场中的焦点,刑罚骑士本人显得异常沉着。 听了奈的话,他先是顿了一下,才默默开口。 “我不能。” 卫队众人的脸se变了。 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摸上武器。 萨克埃尔的脸庞沉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唯有额上的罪人烙印暴露在火光下,诡异非常。 他的一双眸子映s着幽幽火光,向泰尔斯望来,让后者一阵不舒f “如我所言,我必须完成未竟之事。” 未竟之事。 塞米尔轻哼一声 “看来还是要暴力解决。” 但萨克埃尔却纹丝不动。 仿佛他已经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不曾听见,更无法回答。 这让本就忐忑的泰尔斯更加不安。 一直低着头的塔尔丁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上前一步怒吼道 “狗p的未竟之事” “守望人萨克埃尔” 塔尔丁的吼声传扬在通道里。 面对着如此冷静的刑罚骑士,塔尔丁似乎被激怒了,他格外暴躁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难道你十八年前就已经疯了吗” 萨克埃尔微微一动。 十八年前就已经疯了吗 他抬起头,在光线下露出一副沉静如水的面容,眼神飘向无人的虚空。 “也许吧。” 他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竟像是在对着看不见的人说话。 我必须这么做。 必须。 塔尔丁见状,更是怒上心头 “你这个混” 但一声平稳的喝令,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安静。” 是小巴尼。 卫队诸人回过头,或者愤慨,或者疲惫,或者痛苦地等待着他们的首席先锋官发话。 后者眼神迷离,麻木空洞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只有起伏的x膛证明着他的清醒。 “萨克埃尔,”小巴尼缓缓抬起头来,嗓音却麻木而空洞 “你还记得,老队长是怎么战死在群星厅的吗” 萨克埃尔的呼吸轻轻一滞。 老队长 听见这个名字,卫队诸人,包括塞米尔在内都奇异地沉默着。 泰尔斯从中嗅到一g淡淡的悲哀。 “你还记得托尼是如何力竭而亡” “你记得我的父亲,记得他是怎样面对复数的敌人” 小巴尼话语一顿,似乎说不下去了。 萨克埃尔沉默了很久,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j秒后,小巴尼嘶哑着嗓子,一顿一顿 “还有其他人,好多好多人,那些跟我们同生共死,以为能把x命身家j托给我们的人,全都死在当年。” “死于你的背叛。” 萨克埃尔轻轻地松开斧柄,斧头重重地顿在地上。 “咚” 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靠在斧头上,x膛略微起伏。 “当然,我记得。” 刑罚骑士肩膀微颤 “我全都记得。” 小巴尼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扭曲起脸颊。 “你记得。”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萨克埃尔 “而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承认了背叛者,萨克埃尔” 小巴尼的声音有些颤抖,但随着话语推进,他的嘴角却勾起一个笑容 “落日啊,你的样子好像在说对,是我偷吃了你的午饭。” 萨克埃尔张口yu言。 但着深深地弯下腰去,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嘶笑出声“偷吃了你的午饭” “哈哈哈哈哈” 笑声很难听,很刺耳,回荡在周围的墙壁间。 但萨克埃尔没有笑。 卫队众人也没有笑。 “哈哈哈” 泰尔斯感觉得到,此刻弥漫在周围的气氛,一如小巴尼的笑容无比苦涩。 小巴尼终于笑够了。 他缓缓直起腰,仿佛捏出来似的笑容却依旧y挂在脸上 “你这副样子,你让我觉得天啊,好像我们过去牢狱里的十八年,好像三十七名故去的卫队兄弟,甚至包括塞米尔,好像他们所经受的痛苦与折磨,都毫无意义。” 卫队的诸人表情悲哀,纳基甚至痛苦地捂住额头。 小巴尼的笑容变得令人心寒起来 “因为这对你而言,不过是吃饱饭后顺带一提,对么。” 萨克埃尔抿起了嘴唇。 小巴尼向前一步,笑容依旧,话语中却涌起深深的悲哀 “掌握刑罚,守护传承,你本应是我们的楷模,萨克埃尔。” “多少卫队的年轻人都把你当做偶像,将你的事迹口耳相传,有多少人想要追逐你,击败你,超越你” 贝莱蒂悲哀地看着萨克埃尔,缓缓地摇头。 刑罚骑士的神情恍惚了一瞬,脸se越来越白。 小巴尼把眼中的热气b回眼眶,语气开始咄咄b人 “你本应是每一个帝之禁卫的目标。” 他重重捶了自己的x口一下 “包括我” 包括我。 小巴尼颤抖着,笑容化作寒霜 “而你却选择了这样一种结局,来告别你的卫队生涯,回报你的禁卫誓言”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紧紧闭眼。 似乎畏惧着睁开眼会看到的东西。 “不止如此” 小巴尼步步向前,声se俱厉 “你把陛下推进死亡的陷阱里,永不超生。” “把王国推进混乱的深渊里,沉沦不起。” “把同伴推进漆黑的污秽里,万劫不复。” “你把我们镌刻一生的禁卫誓言,踩在脚底,弃如敝履。” 泰尔斯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位职位最高的前卫队成员的对峙。 心底的疑问却有增无减。 萨克埃尔的肩膀越来越低,泰尔斯甚至能看见,他的眉心在一下一下地chou搐,似乎经历着噩梦。 小巴尼嫌恶地看着他 “告诉我,萨克埃尔,你每天晚上是怎么入睡的” “尤其当你的双手沾满了同伴的血腥,肩上背负着主君的血债,脑中尽是当年的血se” “你每一次呼吸的时候,问着身上的腥味就不觉得刺鼻吗” 终于,听见这句话,面se惨白的萨克埃尔如噩梦惊醒般睁眼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t,拄着格斗斧单膝跪地 “啊啊啊” 刑罚骑士痛苦地嘶吼出声。 “我知道” 他右手紧握斧柄,左手死死按住额头,眉心的chou搐越发剧烈,像是在做着最激烈的斗争。 众人默默地看着这个样子的萨克埃尔,无一出声。 泰尔斯在心中喟叹,知道刑罚骑士的精神其实并不稳定。 他恐怕 又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吧。 但万事皆有因,不知道他另外的那个世界,是因何而成,何以表现的呢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内心突然一动。 等等。 这也许是个突破口 “我知道” 过了好j秒,萨克埃尔的语气变得卑微,更像是苦苦哀求。 “但我必须这么做” “必须这么做” 他睁开眼,抚着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情绪才渐渐平稳下来 “必须” 但下一瞬,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刃就隔空刺来 泰尔斯登时一惊。 等会儿,他还有事要问呢 只听纳基失声开口 “不,巴尼” 千钧一发间,陷入痛苦的萨克埃尔仿佛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下意识地挥动斧刃 “铛” 钢铁j击间,他倒退两步,狼狈却及时地挡开这记致命的突袭 刑罚骑士喘着粗气,双目通红地看着眼前执剑颤抖,同样情绪激动的小巴尼。 不。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能让局势这样发展下去他们之间的仇恨和愤怒会淹没理智。 何况 他还有想知道的事情。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开口“萨克埃尔” “你必须什么” 王子的cha话让小巴尼的剑刃一顿。 纳基忍不住回望了他一眼。 泰尔斯无视着他人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口。 “你究竟有什么必须要背叛的理由” 要让萨克埃尔开口现在,趁着他情绪不稳,精神不定,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听泰尔斯寒声道 “让你必须那么做” “是因为断龙者因为那把让双皇忌惮的武器吗” 早在方才卫队囚犯们质问的时候,泰尔斯已然对他们的问题隐隐有感。 血se之年。 长久以来,这p昔日的历史都像y霾一样笼罩在泰尔斯的人生上空,似乎冥冥中有一条线,遥遥牵制着他的命运。 每时每刻,都带给他孤舟渡海般沉浮漂泊、伶仃失控的恐慌与恐惧。 于是乎,不知从何而起,一种对血se之年真相迫不及待的渴望和冲动就油然而生。 它们如c水一般涌来,不可抵挡地攫取住泰尔斯的大脑,让他心如火焚。 血se之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璨星王室诸人的身死,意味着什么 跟断龙者,跟净世之锋,跟灾祸 跟那时候还未出生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断龙者 萨克埃尔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泰尔斯,却不答话。 泰尔斯见状,只能咬牙回忆起初见萨克埃尔的场景。 这是唯一的机会。 挖出真相的机会 “还记得那些带着蛆虫和苍蝇的腐烂脸p吗,萨克埃尔”泰尔斯冷冷道。 脸p 这句话很莫名其妙。 但小巴尼却惊讶地看到听见对方的话后,钢铁般的萨克埃尔突然摇晃了一下 那一瞬,刑罚骑士浑身颤抖,冷汗淋漓。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压下心中的不忍,继续从另一个世界里加料 “对,想想吧,还有无数cha在矛尖上,布满地面的头颅们,想想它们在每一个夜晚里对你说过的话。” 泰尔斯加快语速,只希望对方尽快f软 “那是被你害死的卫队兄弟们吗” 在大家难以置信的眼神下,随着泰尔斯的话,可怕的刑罚骑士仿佛回到了噩梦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面惊恐和畏惧地盯着漆黑的虚空。 除了塞米尔之外,第一次见到萨克埃尔这样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以及挂满了整个天花板,拉长舌头,翻开白眼,在你的头上不断摇晃的吊尸还有无时无刻,不曾止息的婴儿啼泣,所有这些,你都见到、听到了吗” “当啷” 萨克埃尔的斧头跌落地面。 众人诧异地看见他双手抱头,脸se铁青,跪地急喘。 “告诉我,萨克埃尔,十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y着头p扬声道 “让你必须背弃先王的信任,必须屠戮璨星的血脉,必须害死自己的同僚,必须牺牲无辜的鲜血,必须玷污自己的荣誉,来感受这种每日每夜面对着这些脸p、头颅、吊尸和无边婴泣的可怕日子” 下一刻,萨克埃尔似乎再也受不了了,他狠狠捂着脑袋,痛吼出声 “啊啊啊”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你们不明白” 萨克埃尔放下右手,痛苦地捶打着地面 “我必须这么做” 他扭曲着脸庞,看着虚空的眼神尽是恐慌“必须这么做” 泰尔斯握紧拳头,不顾快绳的阻拦,果断踏前一步 “为什么” 王子怒喝道 “为什么,为什么,萨克埃尔为什么背叛” 他大声疾呼 “身为最后的璨星血脉,以故去的璨星们的名义,泰尔斯璨星在此命令你告诉我” 泰尔斯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前王室卫队的众人们齐齐讶然,用少见的眼神重新开始打量这位陌生的少年。 苔迩丝璨星。 听见熟悉的姓氏,近乎精神崩溃的萨克埃尔剧烈颤抖着,呆怔地抬起头,望着泰尔斯。 他的眼神无助而落寞,让泰尔斯满心难受。 但少年的策略似乎起了效果。 “我必须这么做,”只听萨克埃尔痴痴地开口 “是因为先王艾迪。” 这个瞬间,包括王室卫队和泰尔斯、快绳在内,在场的诸人齐齐一愣。 什么 “先王” 先王 艾迪二世 大吃一惊的泰尔斯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试探着追问 “你的所作所为是先王对你下了命令” 萨克埃尔又是狠狠一抖。 “不,因为先王” 只见他失神落魄地摇头 “因为先王早就不是先王了” 泰尔斯有怔了一下。 这句话依旧迷h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什么意思” 小巴尼狐疑地看着状态明显不正常的萨克埃尔 “你在说什么疯话” j秒钟过去,萨克埃尔的喘x慢慢收敛,他眼里的痛苦和疯狂也缓缓恢复。 经历了刚刚暴风骤雨般的疯狂,萨克埃尔略有吃力地站起身来,摇了摇脑袋,恢复平静。 清醒过来的刑罚骑士首先愣了一下。 很快,萨克埃尔眼神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你” 从他的表情看,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了。 但泰尔斯没有示弱的打算。 王子做了个深呼吸,继续道 “你是什么意思,萨克埃尔先王为什么不是先王了” 萨克埃尔幽幽地望着泰尔斯。 不知不觉,那个前一刻还尴尬地站在卫队囚犯里的少年,已经从人质变成了被保护者。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最终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个璨星啊。 就像他们一样。 他轻笑一声,似乎在心底里放下了什么。 承受着众人怀疑和警惕的目光,萨克埃尔睁开眼睛,悠悠开口 “如你们所知,娜塔莉王后难产去世后,专情的艾迪陛下独身多年。” “直到那一天。” 听着星辰老人们才知道的陈年故事,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小巴尼微微蹙眉 “那一天” 萨克埃尔冷笑一声,却颇有些苦涩“那一天。” “那一天,艾迪陛下在宫外遇到了一位多年未见的故友。” 故友 泰尔斯依旧一脸疑问,但有些前王室卫队的人已经脸se一变。 刑罚骑士目se沉痛,回忆着难以忘怀的过去 “陛下不顾重臣与殿下们的反对,执意要把那位nv士接进复兴宫,娶她作自己的新王后。” 站在泰尔斯身前的塔尔丁反应过来,眼睛倏然睁大 “你说的是” 萨克埃尔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枯燥的嗓音回荡在凄冷而昏暗的地下,充满了破败与沧桑感。 “就这样,在一场无比仓促又饱含争议的婚礼后,我们迎来了复兴宫的新nv主人,艾迪陛下的第二任王后。” “新王后菲奥莎王后”小巴尼沉y着,回忆着。 菲奥莎 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泰尔斯一阵不解,他望向快绳,后者也是一脸“她是谁”的表情。 奇怪。 泰尔斯很清楚地记得,六年前,他并未在璨星王室的墓室内看到过这个名字。 听到这里,塞米尔忍不住打断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萨克埃尔捡起自己的斧头,转身瞥了塞米尔一眼,嘲讽也似地重复一遍 “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个瞬间,刑罚骑士的表情突然严厉起来。 “她就是一切厄运的发端,”他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带着秋霜的肃杀感 “可无论是老队长还是大巴尼,就连汉森勋爵都没注意到。” 小巴尼和贝莱蒂j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萨克埃尔说着说着,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但我该注意到的,身为掌管传承典籍的卫队守望人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该注意到的。” 他慢慢握紧手里的武器,绷紧脸颊 “我应该警告他的,我应该劝谏他的。” “但是我失职了。” 骑士流露出不甘的愤懑和痛苦。 泰尔斯心中的忐忑感越来越重 “什么意思你注意到了什么” 萨克埃尔没有马上回答。 他幽幽地抬起目光,盯了泰尔斯一眼,让后者越发紧张。 “某一天,在王室卫队那浩如烟海的传承卷轴里,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我找到了。” 不知不觉中,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气凝视。 等待着刑罚骑士的回答。 萨克埃尔紧紧盯着泰尔斯,整整三秒。 “我发现,我们那位备受质疑的王后陛下,艾迪陛下的第二任q子,她根本不叫什么菲奥莎,更不是璨星家谱里记载的,某个所谓的没落贵族后裔。” 萨克埃尔的枯燥的嗓音重新响起,却充满了憎恨和怒火 “事实上,她活过的岁月比我们王室卫队的所有人加起来还长” “早在千年前,在帝国还未坍塌的岁月里,她就以擅长c弄人心,制造幻景而著称于世。” 那一秒,旁听者们纷纷动容。 什么 千年前 c弄人心 泰尔斯愣住了。 只听刑罚骑士带着深深的忌惮和莫名的敬畏,嘶声道 “而至少六百年前,星辰的先祖们曾用另一个名字来称呼她。” “一个我只能在上古卷轴里找到的禁忌之名。” 禁忌之名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下一秒,萨克埃尔狰狞地咬出那个让许多人为之se变的名字 “感官魔能师。” “芙莱兰。” 第173章 三灾同盟 萨克埃尔的话语响起在耳边,于残垣断壁间回荡,却像是城楼里敲响的铜钟,声声萦绕,遍遍回传。卡Kа酷Ku尐裞網 感官魔能师。 刑罚骑士所言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泰尔斯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思考这番话背后的惊悚意蕴。 感官。 这是,什么阈名 鸦雀无声的地牢里,泰尔斯怔怔地想道。 而且,她还是,还是星辰先王,艾迪二世的王后 她跟血se之年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晚上给泰尔斯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泰尔斯甚至都没有时间去顾及旁人的反应,只能从身边紊乱急促的呼吸声里感知众人的情绪 小巴尼恍惚着,贝莱蒂捏紧了自己的武器,塔尔丁和纳基齐齐瞪大了眼睛,布里的呼哧声与坎农的低声呜咽相继响起,塞米尔眼神凄厉,快绳则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一些。 “不,你是说,你是说” 地牢里传来次席后勤官萨斯奈颤抖的呼吸。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x膛起伏,情绪不稳的萨克埃尔。 “不可能”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菲奥莎王后,都记得她是什么样子。” 刑罚官贝莱蒂脸se苍白,似乎不敢相信记忆中的过去 “那时,即使凯瑟尔王子在婚礼上把滚烫的红茶泼向她,她也没有” 刑罚骑士冷哼一声。 “真的吗” “问题是,你所记得的究竟是她的样子,还是感官魔能师想让你看见的样子” 贝莱蒂眼神微滞。 只听萨克埃尔y冷地质问他 “扪心自问,你所看到的,究竟是王后菲奥莎,还是灾祸芙莱兰” 芙莱兰。 默念着这个名字,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迷h。 芙莱兰 突然,泰尔斯的记忆震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道钟声从久远的过去敲响。 泰尔斯的眼神渐渐凝固。 芙莱兰 他听过这个名字。 泰尔斯迷h地看着震惊莫名的众人,死命回忆着。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不过当时的他,对,他当时一定在做一些不能分神的事情,所以没有在意。 到底是在哪里 “陛下的王后,她是个,是个”小巴尼双眼无神,喃喃自语,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事实。 塔尔丁的笑声勉强传来。 “不,她在位的时间里从未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她连j都没杀过一只” 塔尔丁期盼地看着萨克埃尔 “也许是你误会了,或者认错了” 但刑罚骑士显然不为所动。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也希望是我错了。” 萨克埃尔缓缓地道,眼底闪过y霾。 “比任何人都希望。” 他那副带着绝望与疯狂的灰暗脸se,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众人扭过头,只见塞米尔捂着脸上的烙印,闭着眼睛双肩抖动,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 “你之所以让我们背负了这么久的愧疚和污名,折磨与痛苦” 塞米尔的笑声里带着凄楚 “到头来,就因为国王娶了个来历不明的nv人” 他笑着摇头,可一对y寒的眸子里却殊无笑意。 听闻此言,萨克埃尔的脸se更见黯然。 “你不明白。”骑士艰难地摇头。 铛 锐响传来,却是小巴尼将他的剑狠狠扎在了地上。 “我确实不明白。” 小巴尼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用尽气力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国王陛下要娶谁,灾祸也好,巨龙也罢,甚或精灵乃至兽人,无论那如何荒谬,如何诡异,如何不合常理,如何让你难以忍受” 小巴尼停顿了一下,脸颊一chou,随即决绝地开口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定” “如果你不满,如果你质疑,那就堂堂正正地向他抗议和谏言。” 他越说越是愤然 “那不该是你参与谋逆,通敌弑君的借口”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了萨克埃尔本就敏感且不稳定的神经,后者痛苦地低哼一声,同样把手中格斗斧在地上重重一顿 咚 “我做了” 萨克埃尔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脖颈周遭青筋暴起,须发贲张,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横扫四周。卡Kа酷Ku尐裞網 所有人都被他震了一下。 “我试过直接劝谏陛下,警告他来自枕边的威胁,但他总是一笑置之,恍然不觉。” “我试着联络仍忠于王室,备受国王信任的贵族,寄希望于他们能对陛下施加影响。” 刑罚骑士一句一顿,声声愤懑。 “我试着求助王储,求助秘科的汉森勋爵,但是没有用”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露出沉痛的神se,颤抖摇头 “太迟了。” 众人们面面相觑,在这其中,尤以小巴尼和塞米尔的眼神最为冰冷不赦。 刑罚骑士垂下头,紧绷的肩膀和语气一同软了下来,其中流露出无助和绝望 “不知何时开始” “陛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温和宽容的他,变得强y而刚愎,说一不二” 他迷茫的眼神慢慢汇聚起来,似乎要从眼前人的目光里寻找认同 “你们知道的,你们见过的” “他与重臣们的御前会议越来越简短,召见s人顾问却越来越频繁” “他开始疏远群臣,无视谏议,甚至包括他血脉相连的家人收回王储的任职,斥责统军的第二王子,远贬自己的公爵兄弟” 心神动摇的泰尔斯听得不禁蹙眉。 骑士的控诉和苦语仍在持续 “他跟大封臣们的关系越来越差,甚至当众痛骂素来j好的北境公爵,发令斥责心存不满的刀锋公爵” “他强势地颁发王令,还召开高等贵族议会重惩忠心的贵族,抄查异议的臣子,偏信蛊h人心的j佞和煽动国政的妄人” 字字嘶声,句句痛苦。 “他下令增税,扩军,借债,清吏,每一项命令都在挑战国境内每一位臣民的耐心,无论是忠于他的,还是不满他的” 听着萨克埃尔的话语,许多前王室卫队们的人眼中现出惆怅和缥缈。 “直到国境内民不聊生,群情汹涌,臣属离心,叛乱四起。”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chou动着双肩,像一个满布恐惧的孩子一样,颤声开口 “那时我就知道,我们敬ai的艾迪陛下,那个曾经的常治之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陛下了。” 周围的听众们表情不一,或愤然或悲哀,或犹豫或神伤,但都默默不语,仿佛后者的话戳到了他们的弱点。 不再是我们的陛下。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这句话,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原本的艾迪陛下 是怎样的呢 或者说,应该是怎样的呢 萨克埃尔的声音越发低沉 “他已经被迷h,被挟制,被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c控了。”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眼神暗淡无光。 仿佛荒漠里艰苦跋涉的虚弱旅人喝尽了最后一滴水,最终倒在了希望幻灭的海市蜃楼之前。 在众人喘xj替的静默中,纳基放下了火把,萨克埃尔的身躯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y影。 “迷h被王后被灾祸” 好一会儿后,小巴尼才在他g涩的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你又怎么知道” “你就凭从发h的旧纸堆里挖出来的只言p语,给为王后判定了罪状,为先王断下了死刑” 萨克埃尔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怎么知道” “那个夜晚。” 他目光飘移不定,似是被勾起了回忆。 “那个可怕的雨夜。” 刑罚骑士用气声b出这句话,让所有人背脊一寒。 雨夜 “陛下以静思为名,驱散了所有随扈、仆从和卫士,包括保管着无上之盾与裁决枪的老队长和大巴尼。” “而他孤身牵着他的新王后,去赴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邀约。” 王室卫队的众人们内心一紧。 “什么邀约”纳基忍不住开口。 萨克埃尔的表情茫然了起来。 像是迷失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法走出曾经的y影。 “那个晚上,我紧紧攥着无上之剑,借助它的能力跟着他们来到神圣的群星之厅,躲在厅柱后的y影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刑罚骑士的瞳孔慢慢缩紧 “终于,我见到了他们。” 地牢里很安静,只剩阑珊的火光映衬着破败的魔法塔旧壁,仿佛棺材入土后的死寂。 小巴尼依旧神情僵y,塞米尔抿紧了嘴唇,其他人疑h地彼此对视。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们”纳基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萨克埃尔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晚的暴风雨,大得连哨塔都能掀翻” 昏暗的地牢里,萨克埃尔幽幽道出惊悚的往昔 “在电闪雷鸣、风雨j加的大厅露台上,两位神秘的客人毫无预兆、相继现身。” 神秘的客人。 毫无预兆的现身。 就在十八年前的永星城。 不。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萨克埃尔的碎语夹杂在他失控的呼吸里,一沉一浮 “他们犹如传说中里降临人间的神灵,又像在极恶深渊里苏醒的恶魔。” 神灵。 恶魔。 “他们是谁”泰尔斯僵y地开口。 萨克埃尔突兀低头,生冷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让后者的心跳漏了一拍。 j秒后,枯燥的嗓音才沙沙地从刑罚骑士j乎褪去血se的唇边传来 “那个男人,他从雨中显形,姿态优雅,举止自若,身上却g燥如故,整洁如新,风雨无侵的他傲慢地打量着复兴宫,仿佛看着棋局里迟早要被吃掉的死棋。” 泰尔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t。 地牢里,骑士的昔日同僚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而那个nv人”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眼中现出唯在他失常时才惊鸿一瞥的恐惧与忌惮 “当暴雨和狂风击打在她身上,那景象让你永生难忘就像风雨瞬间陷入她如有活x的p肤里,被吸收殆尽,点滴不留。”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像是害怕吵醒沉眠中的凶兽。 “他们或尊敬,或不屑地称呼王后她的真名芙莱兰。” 萨克埃尔莫名打了个寒战 “同样,我们的王后也像是重逢故旧一样,称呼他们的名字。” “那两个同等禁忌的名字。”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小巴尼带着喘x的声音打断了骑士的叙述 “守望人,你在说,不,你在指控陛下” 但萨克埃尔的嗓音突兀而起,高声传扬 “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亲眼目睹” 小巴尼被他激得话语一顿。 只见萨克埃尔的脸被火光照亮,唯独额上的烙印隐在暗中,现出一张一如既往坚毅漠然的面孔。 “那一夜,由艾迪陛下作为见证,以星辰作为赌注。” 刑罚骑士的声音似乎灌注了某种力量,吐字间带动着众人的血管轰然搏动。 “陛下。” “感官魔能师。” “气之灾祸。” “血之灾祸。” 火光幽微,萨克埃尔再也不理他人的表情,冷冷咬字 “星辰至高国王与三大灾祸史无前例的盟约” “就此缔结。” 那个瞬间,泰尔斯倏然睁眼 他想起来了。 芙莱兰。 这个名字,他听到过。 就在六年前的龙霄城,在即将化为齑粉的盾区,在他抱着那个瑟瑟发抖的nv孩,咬牙夹在两位可怕存在之间的时候。 你忘了我们合作的初衷了吗,吉萨。 那时,身姿优雅,眼神冷漠的气之魔能师如是说道。 我们三人的合作,无论是我的计划,还是芙莱兰的坚持,抑或你的坚持,不就是为了魔能师们有朝一日 能脱离那道枷锁吗 泰尔斯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但旁人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失态。 “你不明白,我们的陛下打破了怎样的禁忌。” 地牢里,萨克埃尔抬起头,在越发紧张的众人面前寒声道 “他试图触及凡人不应觊觎的力量,企望以它来统治我们引以为豪的王国,统治我们在终结之战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王国。” 刑罚骑士复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听者,最终停在泰尔斯的脸上 “在言谈中,陛下甚至把他们,把那三个怪物称为他的” “三灾同盟。” 莫急,且让我潜心好好磨完这一段。 本章完 &nsp; 萨克埃尔的话语响起在耳边,于残垣断壁间回荡,却像是城楼里敲响的铜钟,声声萦绕,遍遍回传。卡Kа酷Ku尐裞網 感官魔能师。 刑罚骑士所言实在太过惊人,以至于泰尔斯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思考这番话背后的惊悚意蕴。 感官。 这是,什么阈名 鸦雀无声的地牢里,泰尔斯怔怔地想道。 而且,她还是,还是星辰先王,艾迪二世的王后 她跟血se之年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晚上给泰尔斯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泰尔斯甚至都没有时间去顾及旁人的反应,只能从身边紊乱急促的呼吸声里感知众人的情绪 小巴尼恍惚着,贝莱蒂捏紧了自己的武器,塔尔丁和纳基齐齐瞪大了眼睛,布里的呼哧声与坎农的低声呜咽相继响起,塞米尔眼神凄厉,快绳则紧紧咬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一些。 “不,你是说,你是说” 地牢里传来次席后勤官萨斯奈颤抖的呼吸。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x膛起伏,情绪不稳的萨克埃尔。 “不可能” “当年她进宫的时候,我们都见过菲奥莎王后,都记得她是什么样子。” 刑罚官贝莱蒂脸se苍白,似乎不敢相信记忆中的过去 “那时,即使凯瑟尔王子在婚礼上把滚烫的红茶泼向她,她也没有” 刑罚骑士冷哼一声。 “真的吗” “问题是,你所记得的究竟是她的样子,还是感官魔能师想让你看见的样子” 贝莱蒂眼神微滞。 只听萨克埃尔y冷地质问他 “扪心自问,你所看到的,究竟是王后菲奥莎,还是灾祸芙莱兰” 芙莱兰。 默念着这个名字,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迷h。 芙莱兰 突然,泰尔斯的记忆震动了一下 像是有一道钟声从久远的过去敲响。 泰尔斯的眼神渐渐凝固。 芙莱兰 他听过这个名字。 泰尔斯迷h地看着震惊莫名的众人,死命回忆着。 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不过当时的他,对,他当时一定在做一些不能分神的事情,所以没有在意。 到底是在哪里 “陛下的王后,她是个,是个”小巴尼双眼无神,喃喃自语,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事实。 塔尔丁的笑声勉强传来。 “不,她在位的时间里从未做出任何不正常的她连j都没杀过一只” 塔尔丁期盼地看着萨克埃尔 “也许是你误会了,或者认错了” 但刑罚骑士显然不为所动。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也希望是我错了。” 萨克埃尔缓缓地道,眼底闪过y霾。 “比任何人都希望。” 他那副带着绝望与疯狂的灰暗脸se,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 众人扭过头,只见塞米尔捂着脸上的烙印,闭着眼睛双肩抖动,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背叛的理由” “你之所以让我们背负了这么久的愧疚和污名,折磨与痛苦” 塞米尔的笑声里带着凄楚 “到头来,就因为国王娶了个来历不明的nv人” 他笑着摇头,可一对y寒的眸子里却殊无笑意。 听闻此言,萨克埃尔的脸se更见黯然。 “你不明白。”骑士艰难地摇头。 铛 锐响传来,却是小巴尼将他的剑狠狠扎在了地上。 “我确实不明白。” 小巴尼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用尽气力才挤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国王陛下要娶谁,灾祸也好,巨龙也罢,甚或精灵乃至兽人,无论那如何荒谬,如何诡异,如何不合常理,如何让你难以忍受” 小巴尼停顿了一下,脸颊一chou,随即决绝地开口 “但那都是陛下的决定” “如果你不满,如果你质疑,那就堂堂正正地向他抗议和谏言。” 他越说越是愤然 “那不该是你参与谋逆,通敌弑君的借口”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激了萨克埃尔本就敏感且不稳定的神经,后者痛苦地低哼一声,同样把手中格斗斧在地上重重一顿 咚 “我做了” 萨克埃尔像一头发怒的野兽,脖颈周遭青筋暴起,须发贲张,凌厉的眼神如刀锋般横扫四周。 所有人都被他震了一下。 “我试过直接劝谏陛下,警告他来自枕边的威胁,但他总是一笑置之,恍然不觉。” “我试着联络仍忠于王室,备受国王信任的贵族,寄希望于他们能对陛下施加影响。” 刑罚骑士一句一顿,声声愤懑。 “我试着求助王储,求助秘科的汉森勋爵,但是没有用”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露出沉痛的神se,颤抖摇头 “太迟了。” 众人们面面相觑,在这其中,尤以小巴尼和塞米尔的眼神最为冰冷不赦。 刑罚骑士垂下头,紧绷的肩膀和语气一同软了下来,其中流露出无助和绝望 “不知何时开始” “陛下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温和宽容的他,变得强y而刚愎,说一不二” 他迷茫的眼神慢慢汇聚起来,似乎要从眼前人的目光里寻找认同 “你们知道的,你们见过的” “他与重臣们的御前会议越来越简短,召见s人顾问却越来越频繁” “他开始疏远群臣,无视谏议,甚至包括他血脉相连的家人收回王储的任职,斥责统军的第二王子,远贬自己的公爵兄弟” 心神动摇的泰尔斯听得不禁蹙眉。 骑士的控诉和苦语仍在持续 “他跟大封臣们的关系越来越差,甚至当众痛骂素来j好的北境公爵,发令斥责心存不满的刀锋公爵” “他强势地颁发王令,还召开高等贵族议会重惩忠心的贵族,抄查异议的臣子,偏信蛊h人心的j佞和煽动国政的妄人” 字字嘶声,句句痛苦。 “他下令增税,扩军,借债,清吏,每一项命令都在挑战国境内每一位臣民的耐心,无论是忠于他的,还是不满他的” 听着萨克埃尔的话语,许多前王室卫队们的人眼中现出惆怅和缥缈。 “直到国境内民不聊生,群情汹涌,臣属离心,叛乱四起。” 说到这里,萨克埃尔chou动着双肩,像一个满布恐惧的孩子一样,颤声开口 “那时我就知道,我们敬ai的艾迪陛下,那个曾经的常治之王,已经不再是我们的陛下了。” 周围的听众们表情不一,或愤然或悲哀,或犹豫或神伤,但都默默不语,仿佛后者的话戳到了他们的弱点。 不再是我们的陛下。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这句话,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原本的艾迪陛下 是怎样的呢 或者说,应该是怎样的呢 萨克埃尔的声音越发低沉 “他已经被迷h,被挟制,被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存在c控了。”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眼神暗淡无光。 仿佛荒漠里艰苦跋涉的虚弱旅人喝尽了最后一滴水,最终倒在了希望幻灭的海市蜃楼之前。 在众人喘xj替的静默中,纳基放下了火把,萨克埃尔的身躯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y影。 “迷h被王后被灾祸” 好一会儿后,小巴尼才在他g涩的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你又怎么知道” “你就凭从发h的旧纸堆里挖出来的只言p语,给为王后判定了罪状,为先王断下了死刑” 萨克埃尔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怎么知道” “那个夜晚。” 他目光飘移不定,似是被勾起了回忆。 “那个可怕的雨夜。” 刑罚骑士用气声b出这句话,让所有人背脊一寒。 雨夜 “陛下以静思为名,驱散了所有随扈、仆从和卫士,包括保管着无上之盾与裁决枪的老队长和大巴尼。” “而他孤身牵着他的新王后,去赴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邀约。” 王室卫队的众人们内心一紧。 “什么邀约”纳基忍不住开口。 萨克埃尔的表情茫然了起来。 像是迷失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法走出曾经的y影。 “那个晚上,我紧紧攥着无上之剑,借助它的能力跟着他们来到神圣的群星之厅,躲在厅柱后的y影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刑罚骑士的瞳孔慢慢缩紧 “终于,我见到了他们。” 地牢里很安静,只剩阑珊的火光映衬着破败的魔法塔旧壁,仿佛棺材入土后的死寂。 小巴尼依旧神情僵y,塞米尔抿紧了嘴唇,其他人疑h地彼此对视。 泰尔斯死死屏住了呼吸。 “他们”纳基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萨克埃尔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晚的暴风雨,大得连哨塔都能掀翻” 昏暗的地牢里,萨克埃尔幽幽道出惊悚的往昔 “在电闪雷鸣、风雨j加的大厅露台上,两位神秘的客人毫无预兆、相继现身。” 神秘的客人。 毫无预兆的现身。 就在十八年前的永星城。 不。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萨克埃尔的碎语夹杂在他失控的呼吸里,一沉一浮 “他们犹如传说中里降临人间的神灵,又像在极恶深渊里苏醒的恶魔。” 神灵。 恶魔。 “他们是谁”泰尔斯僵y地开口。 萨克埃尔突兀低头,生冷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让后者的心跳漏了一拍。 j秒后,枯燥的嗓音才沙沙地从刑罚骑士j乎褪去血se的唇边传来 “那个男人,他从雨中显形,姿态优雅,举止自若,身上却g燥如故,整洁如新,风雨无侵的他傲慢地打量着复兴宫,仿佛看着棋局里迟早要被吃掉的死棋。” 泰尔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t。 地牢里,骑士的昔日同僚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而那个nv人”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眼中现出唯在他失常时才惊鸿一瞥的恐惧与忌惮 “当暴雨和狂风击打在她身上,那景象让你永生难忘就像风雨瞬间陷入她如有活x的p肤里,被吸收殆尽,点滴不留。”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像是害怕吵醒沉眠中的凶兽。 “他们或尊敬,或不屑地称呼王后她的真名芙莱兰。” 萨克埃尔莫名打了个寒战 “同样,我们的王后也像是重逢故旧一样,称呼他们的名字。” “那两个同等禁忌的名字。”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小巴尼带着喘x的声音打断了骑士的叙述 “守望人,你在说,不,你在指控陛下” 但萨克埃尔的嗓音突兀而起,高声传扬 “那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亲眼目睹” 小巴尼被他激得话语一顿。 只见萨克埃尔的脸被火光照亮,唯独额上的烙印隐在暗中,现出一张一如既往坚毅漠然的面孔。 “那一夜,由艾迪陛下作为见证,以星辰作为赌注。” 刑罚骑士的声音似乎灌注了某种力量,吐字间带动着众人的血管轰然搏动。 “陛下。” “感官魔能师。” “气之灾祸。” “血之灾祸。” 火光幽微,萨克埃尔再也不理他人的表情,冷冷咬字 “星辰至高国王与三大灾祸史无前例的盟约” “就此缔结。” 那个瞬间,泰尔斯倏然睁眼 他想起来了。 芙莱兰。 这个名字,他听到过。 就在六年前的龙霄城,在即将化为齑粉的盾区,在他抱着那个瑟瑟发抖的nv孩,咬牙夹在两位可怕存在之间的时候。 你忘了我们合作的初衷了吗,吉萨。 那时,身姿优雅,眼神冷漠的气之魔能师如是说道。 我们三人的合作,无论是我的计划,还是芙莱兰的坚持,抑或你的坚持,不就是为了魔能师们有朝一日 能脱离那道枷锁吗 泰尔斯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但旁人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失态。 “你不明白,我们的陛下打破了怎样的禁忌。” 地牢里,萨克埃尔抬起头,在越发紧张的众人面前寒声道 “他试图触及凡人不应觊觎的力量,企望以它来统治我们引以为豪的王国,统治我们在终结之战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王国。” 刑罚骑士复杂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听者,最终停在泰尔斯的脸上 “在言谈中,陛下甚至把他们,把那三个怪物称为他的” “三灾同盟。” 莫急,且让我潜心好好磨完这一段。 本章完 第174章 与世界为敌 最深沉的夜空下,灰烬漫天飞洒。卡Kа酷Ku尐裞網 防盗,上班时改回来 先前被吉萨控制住的人们,缓缓从地上醒来。 一些人恢复了对身t的自如控制,在劫后余生的惊惶中抱住彼此,痛哭流涕。 但更多的人,身t已经在血之魔能师的改造下大幅变形,在恢复了感知和控制后,于漫天飞灰的背景下,惨嚎着死去。 “我是白刃卫队的尼寇莱,不要慌张” 一个脸se苍白,浑身是血,抓着一柄奇怪刀刃的男人,在人群中穿梭而出。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一名发疯地质问身边人的老者,大步向前走去。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要动上面会派人来的” “以国王的名义” 陨星者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这些在盾区的贫民们,许多人在犹疑中安静下来, 也有j个比较“固执”的人,尼寇莱不得不用刀锋说f他们。 尼寇莱喘x着走到一处废墟旁,从一处倒塌的招牌下,拉出一条粗壮的手臂。 “我以为你死了,”陨星者吃力地挪动着伤者,“那个灾祸放过了你” 粗壮手臂的主人瘸腿的前重剑步兵格里沃奄奄一息地拨开身上的土石和灰烬,借着尼寇莱的力量,爬出倒塌的招牌底下。 “不,”格里沃狠狠地咳嗽着,他吃力地把身t挂上尼寇莱的脖子,举手点了点自己流血的额头。 “那个带着小孩的男人” 老兵皱紧眉头,表情凝重。 “是他放过了我在我被那怪物c控的时候。” 尼寇莱微微一愣。 “男人带小孩”陨星者扶着格里沃站起身来,眼里疑窦丛生“能在那个灾祸的眼前自由活动他有传奇反魔武装” 格里沃踉跄了一步,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吧。” 尼寇莱眯起眼睛,话语直接g脆“他人呢” “j分钟前还在,”格里沃嚼了嚼腥咸的嘴巴,用力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粗粗地道“他娘的,那家伙y顶着我和那些怪物的进攻” 尼寇莱拨开一道木板“他很厉害” “厉害” “不,”格里沃一顿,眼里闪过忌惮和凝重 “他很可怕。” 老兵抿了抿嘴角,搓搓冻得通红的鼻子“还有他的身手,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陨星者微微一动“你认识他” 格里沃回忆了j秒钟,终究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我在战场上j过手的家伙太多了。” 尼寇莱的眼里泛出精芒,他将断魂之刃塞进刀鞘“所以,是那家伙解决了灾祸” “不知道。”格里沃依旧脸se灰败地摇摇头 “能别再问些我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了吗” 就在此时,尼寇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格里沃不耐烦地道“嘿,你还扶着伤员呢” “你知道,”尼寇莱脸se凝重地望着远处的灰烬“血之灾祸太诡异了。” “所以呢”格里沃嗤了一声“已经被g掉了,不是么” 尼寇莱摇摇头,目光聚焦在黑暗中,一截萎靡在地上的多头蛇触手“这让我突然想起” “传世书中,关于英雄耐卡茹” “对抗血之灾祸和多头蛇基利卡的另一则记载” 泰尔斯茫然地喘x着,jp黑se灰烬轻轻贴上他的脸庞,尽皆碎裂。 正常人的情绪逐渐回到他的感官中。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武器他低下头看看净世之锋,心下茫然为什么能直接刺到她 而且 结束了吗。 他懵懂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天的飞灰和四周的废墟。 泰尔斯并不认得这个地方,他已经在吉萨的奔逃中,被带出了太远。 但他依然看得见倒毙在街道上的尸t他的脚边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死前还竭力伸出手,仿佛要触摸生还的希望。 泰尔斯耳朵一动,感觉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随即一惊。 完好无损的艾希达站在他的身后,在漫天的灰烬中优雅如故。 气之魔能师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手里的净世之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下次能不能出个声或者先发个请柬” 艾希达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 “还有,”泰尔斯叹息道,向着周围努了努嘴“你是不是来迟了” 艾希达抬起头,看着飘扬的灰烬,眼里情绪微妙。 “从地底出来”魔能师缓缓开口,脸se不变“需要时间。” 泰尔斯嗤笑一声。 在经历了与吉萨的战斗,特别是听过黑剑的那番话之后,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 以往面对气之魔能师时的那种竭力压抑,却依旧深藏他心底的忌惮与恐惧,开始慢慢消融。 魔能师 跟吉萨比起来,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力量稍强的对手而已。 “对了,萨克恩先生,”泰尔斯轻声称呼着艾希达的姓氏,“关于魔能师的事情,我想好了” 魔能师微挑眉mao。 他抬起目光,坚毅而果决地望着艾希达。 “我还没准备好,”泰尔斯盯着魔能师b人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咬字清楚,发音清晰“这就是我的答案。” “也是我的选择。” 艾希达俊俏的脸庞一动不动。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魔能师才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但是” 泰尔斯又开口了。 “我不准备拒绝你,也不排斥成为”在艾希达奇异的目光下,泰尔斯泰然自若地吐字道“只是我需要时间,来学晓、理解、获取有关魔能师的一切,也许还有魔法的一切而这需要您的帮助。” 也许,还有血se之年的真相。 艾希达的一双眸子闪过奇异的蓝光。 “而且,你肯定知道你们的现况,”泰尔斯转过头,看着满街的尸t与废墟“这个世界憎恨魔能师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使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得心情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的人命 都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脑里的情绪,尽力不去想眼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这个事实。 “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身为王子,”泰尔斯理顺了自己的思维,缓缓道“身为未来的星辰国王。” 艾希达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微翘,眼里闪过奇异的神se“你的意思是” “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也许我能为你们找到一条路,一条你们可以安然立足,世界也安稳无恙,两边相安无事的出路,”泰尔斯有意无意地举起净世之锋,斩钉截铁地道“魔能师不能这样下去。” 在随风飘荡的黑se灰烬里,艾希达望着他手上的那把红se小剑,眼里露出忌惮。 “如果我真的会不可避免地成为魔能师,那为了我自己,我就更有必要这么做了,”泰尔斯点点头 “而一个握着权力和军队的人类国王,相比一个力量强大不受束缚的灾祸,毫无疑问会更有帮助。” 这一次,艾希达沉默得特别久。 泰尔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那么一两秒,第二王子发誓,在艾希达的脸上,他看到了过往不常见的情绪流动。 缅怀和哀戚 这种表情,泰尔斯只在艾希达讲解魔法塔的时候,从他的脸上见过。 “很多人有过同样的想法魔能师与其他各族可以和平共处,甚至相互助益,”终于,艾希达慢慢地开口,语气里仿佛潜藏着他所不愿面对的悲哀 “无论是魔能师,还是人类,甚至精灵,类似的努力与尝试不计其数。” “他们都失败了。” 艾希达轻声道。 他们一高一低地站在废墟中, 泰尔斯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回应着魔能师的目光。 他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 “第一,他们的努力还不够,”泰尔斯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扬,“第二” “我不是他们。” “不是那些失败者。” 泰尔斯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寒冷,瞳孔微缩,语气平稳,声线微沉。 “我是泰尔斯。” 在艾希达的疑h目光下,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是帝室后裔,璨星血脉,星辰的未来之王。” 说到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举起净世之锋。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艾希达眉头一皱,向后飘飞一步。 泰尔斯在心底泛出微微的笑意,面上毫不动声se地坚定道“更是血之魔能师的封印者。” 以及 来自未知世界的旅客。 艾希达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无数的不明情绪,却在最后,齐齐被一道晶莹的蓝光压下。 泰尔斯放下净世之锋。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捏着净世之锋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他没有忘记,吉萨在消失前最后的话。 小心艾希达。 魔能师依然盯视着他,目光一动不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泰尔斯咽下一口唾沫,掌心微颤。 终于,艾希达突然笑了。 泰尔斯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知道,不只是你”艾希达那种让人心寒的微笑再次出现 “今天过后我才发现,对于你,我也没准备好,”魔能师微微颔首“你太特殊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无论是身为一个人类王子,”艾希达的眼神飘向净世之锋,话语微不可察地一顿“还是身为” 艾希达举起双手,优雅地向着自己示意了一下。 “因此。”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在泰尔斯微动的目光下,魔能师缓缓点头“而我也需要时间,研究你的异常情况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叩门,还是能够自主引发的失控也许你的路会比我们走得更轻松,或者更艰辛,都说不定。” 泰尔斯抑制住心底的情绪波动,拿出最友好而镇定自若的心态,抿嘴一笑。 j涉 成功了。 艾希达他 “对,我不会再b你跟我走,也不会c你成为魔能师,”艾希达看着他的反应,微微一笑“但既然你说,想要了解魔能和魔法” “我可以腾出时间,想个办法,”泰尔斯反应很快,他挑挑眉mao“即便身为王子,也得有一些s下的课外兴趣,或者癖好” 泰尔斯在“s下”上微微咬字。 “很好,我会定时而s下地联络你的,”艾希达听懂了泰尔斯的话,他露出神秘的笑容,也在“s下”上加了重音“当然,我会先低调一段时间” 艾希达环顾着四周,眼神奇特 “看看周围,这p烂摊子很快,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东西,就都会聚集到这儿来看看了,魔能师重现可不是什么日常小事”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这p烂摊子,你以为是谁造成的 艾希达轻哼一声“不过等风声过了之后” “还是老方法注意查收请柬。” 泰尔斯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艾希达轻笑出声,缓缓道“那么,” “后会有期了。” “泰尔斯璨星。” 他露出玩味而蕴含深意的笑容,眼神微妙。 一如他们第一次在棋牌室地下的见面。 “我有趣的后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轻轻颔首“谢谢您,萨克恩先生。” 艾希达微微一躬,他优雅的身影化作蓝光。 蓝光慢慢淡化。 直到只剩无se的轻风,刮起泰尔斯的头发,让后者眯起眼睛。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找你很久了。” 风中传来艾希达好听的嗓音。 泰尔斯有些愕然。 j秒后,风声消失了。 泰尔斯在原地站了好j秒,手上的净世之锋捏得紧紧的。 在确定对方彻底离开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内心的忐忑和紧绷瞬间松了下来。 我的天 他看着深沉的夜空,解脱也似地仰天长叹。 吉萨消失前的表情,艾希达离开前的眼神,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魔能师 你们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世界在你们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泰尔斯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右手上是jc匕首,而左手握着那把红se小剑怅然失神。 他失落地叹出一口气,将jccha回腰部的鞘套,却摸到了一样异物。 泰尔斯一僵。 那是 他垂着头,咬住嘴唇,心里涌起一g无言的哀戚。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泰,泰尔斯是你吗” 第二王子一惊,猛地回过头。 他的眼眶倏然睁大。 只见满身狼狈,头发脏污不堪的小滑头,正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身后冷得瑟瑟发抖。 她正努力眯着眼睛,似乎想清眼前的一切。 泰尔斯怔住了。 她 小滑头似乎习惯了眼前的一切,只见双眼通红的她吸了一下鼻子,一边瑟缩着伸出双手,摸索着走上前来。 在满目的废墟和一地的尸t中间,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颤巍巍地小心前进,又像一个无助的盲人,在无光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这让王子想起她在藏书室里,趴在厚书上眯眼又惊恐地抬头的场景。 “是泰尔斯吗” 小滑头一个踉跄,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j秒后才反应过来。 “是是我” “小滑头” 听见肯定的回答,小滑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唇抿起。 眼里一阵晶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咬着嘴唇,跨过一地的狼藉,j步赶到nv孩的面前。 他站定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边喘x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 然后,握住小滑头的手掌。 感觉到手上一紧,小滑头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害怕。 但p刻后,她还是坚决而放心地,双手反握住泰尔斯的左手。 他们站在满地的废墟中,紧握着彼此。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小滑头,捏紧了拳头,只觉得沉重的心情有了些松脱 “你你没事” 他吞吐着问道。 小滑头的情绪似乎安定了许多,她眯着高度近视的碧se眼睛,颤抖着点头 “她那些触手,放过了我。” nv孩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微抿。 看着形容凌乱的nv孩,泰尔斯闭上眼睛,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滑头chou了一下鼻子,抓着他手臂的双手微微抖动。 “我们那个” 但还不等她的话说完,泰尔斯就突然笑了。 一秒后,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兀自发呆的小滑头紧紧抱住。 本章完 &nsp; 最深沉的夜空下,灰烬漫天飞洒。卡Kа酷Ku尐裞網 防盗,上班时改回来 先前被吉萨控制住的人们,缓缓从地上醒来。 一些人恢复了对身t的自如控制,在劫后余生的惊惶中抱住彼此,痛哭流涕。 但更多的人,身t已经在血之魔能师的改造下大幅变形,在恢复了感知和控制后,于漫天飞灰的背景下,惨嚎着死去。 “我是白刃卫队的尼寇莱,不要慌张” 一个脸se苍白,浑身是血,抓着一柄奇怪刀刃的男人,在人群中穿梭而出。 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一名发疯地质问身边人的老者,大步向前走去。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要动上面会派人来的” “以国王的名义” 陨星者的赫赫威名震慑住了这些在盾区的贫民们,许多人在犹疑中安静下来, 也有j个比较“固执”的人,尼寇莱不得不用刀锋说f他们。 尼寇莱喘x着走到一处废墟旁,从一处倒塌的招牌下,拉出一条粗壮的手臂。 “我以为你死了,”陨星者吃力地挪动着伤者,“那个灾祸放过了你” 粗壮手臂的主人瘸腿的前重剑步兵格里沃奄奄一息地拨开身上的土石和灰烬,借着尼寇莱的力量,爬出倒塌的招牌底下。 “不,”格里沃狠狠地咳嗽着,他吃力地把身t挂上尼寇莱的脖子,举手点了点自己流血的额头。 “那个带着小孩的男人” 老兵皱紧眉头,表情凝重。 “是他放过了我在我被那怪物c控的时候。” 尼寇莱微微一愣。 “男人带小孩”陨星者扶着格里沃站起身来,眼里疑窦丛生“能在那个灾祸的眼前自由活动他有传奇反魔武装” 格里沃踉跄了一步,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吧。” 尼寇莱眯起眼睛,话语直接g脆“他人呢” “j分钟前还在,”格里沃嚼了嚼腥咸的嘴巴,用力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粗粗地道“他娘的,那家伙y顶着我和那些怪物的进攻” 尼寇莱拨开一道木板“他很厉害” “厉害” “不,”格里沃一顿,眼里闪过忌惮和凝重 “他很可怕。” 老兵抿了抿嘴角,搓搓冻得通红的鼻子“还有他的身手,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陨星者微微一动“你认识他” 格里沃回忆了j秒钟,终究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我在战场上j过手的家伙太多了。” 尼寇莱的眼里泛出精芒,他将断魂之刃塞进刀鞘“所以,是那家伙解决了灾祸” “不知道。”格里沃依旧脸se灰败地摇摇头 “能别再问些我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了吗” 就在此时,尼寇莱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格里沃不耐烦地道“嘿,你还扶着伤员呢” “你知道,”尼寇莱脸se凝重地望着远处的灰烬“血之灾祸太诡异了。” “所以呢”格里沃嗤了一声“已经被g掉了,不是么” 尼寇莱摇摇头,目光聚焦在黑暗中,一截萎靡在地上的多头蛇触手“这让我突然想起” “传世书中,关于英雄耐卡茹” “对抗血之灾祸和多头蛇基利卡的另一则记载” 泰尔斯茫然地喘x着,jp黑se灰烬轻轻贴上他的脸庞,尽皆碎裂。 正常人的情绪逐渐回到他的感官中。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武器他低下头看看净世之锋,心下茫然为什么能直接刺到她 而且 结束了吗。 他懵懂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满天的飞灰和四周的废墟。 泰尔斯并不认得这个地方,他已经在吉萨的奔逃中,被带出了太远。 但他依然看得见倒毙在街道上的尸t他的脚边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死前还竭力伸出手,仿佛要触摸生还的希望。 泰尔斯耳朵一动,感觉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随即一惊。 完好无损的艾希达站在他的身后,在漫天的灰烬中优雅如故。 气之魔能师表情复杂地看着泰尔斯手里的净世之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下次能不能出个声或者先发个请柬” 艾希达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 “还有,”泰尔斯叹息道,向着周围努了努嘴“你是不是来迟了” 艾希达抬起头,看着飘扬的灰烬,眼里情绪微妙。 “从地底出来”魔能师缓缓开口,脸se不变“需要时间。” 泰尔斯嗤笑一声。 在经历了与吉萨的战斗,特别是听过黑剑的那番话之后,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 以往面对气之魔能师时的那种竭力压抑,却依旧深藏他心底的忌惮与恐惧,开始慢慢消融。 魔能师 跟吉萨比起来,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力量稍强的对手而已。 “对了,萨克恩先生,”泰尔斯轻声称呼着艾希达的姓氏,“关于魔能师的事情,我想好了” 魔能师微挑眉mao。 他抬起目光,坚毅而果决地望着艾希达。 “我还没准备好,”泰尔斯盯着魔能师b人的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咬字清楚,发音清晰“这就是我的答案。” “也是我的选择。” 艾希达俊俏的脸庞一动不动。 他们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魔能师才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 “但是” 泰尔斯又开口了。 “我不准备拒绝你,也不排斥成为”在艾希达奇异的目光下,泰尔斯泰然自若地吐字道“只是我需要时间,来学晓、理解、获取有关魔能师的一切,也许还有魔法的一切而这需要您的帮助。” 也许,还有血se之年的真相。 艾希达的一双眸子闪过奇异的蓝光。 “而且,你肯定知道你们的现况,”泰尔斯转过头,看着满街的尸t与废墟“这个世界憎恨魔能师不是没有理由的即使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得心情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的人命 都是因为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脑里的情绪,尽力不去想眼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这个事实。 “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身为王子,”泰尔斯理顺了自己的思维,缓缓道“身为未来的星辰国王。” 艾希达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微翘,眼里闪过奇异的神se“你的意思是” “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也许我能为你们找到一条路,一条你们可以安然立足,世界也安稳无恙,两边相安无事的出路,”泰尔斯有意无意地举起净世之锋,斩钉截铁地道“魔能师不能这样下去。” 在随风飘荡的黑se灰烬里,艾希达望着他手上的那把红se小剑,眼里露出忌惮。 “如果我真的会不可避免地成为魔能师,那为了我自己,我就更有必要这么做了,”泰尔斯点点头 “而一个握着权力和军队的人类国王,相比一个力量强大不受束缚的灾祸,毫无疑问会更有帮助。” 这一次,艾希达沉默得特别久。 泰尔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那么一两秒,第二王子发誓,在艾希达的脸上,他看到了过往不常见的情绪流动。 缅怀和哀戚 这种表情,泰尔斯只在艾希达讲解魔法塔的时候,从他的脸上见过。 “很多人有过同样的想法魔能师与其他各族可以和平共处,甚至相互助益,”终于,艾希达慢慢地开口,语气里仿佛潜藏着他所不愿面对的悲哀 “无论是魔能师,还是人类,甚至精灵,类似的努力与尝试不计其数。” “他们都失败了。” 艾希达轻声道。 他们一高一低地站在废墟中, &nsp; 泰尔斯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回应着魔能师的目光。 他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 “第一,他们的努力还不够,”泰尔斯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扬,“第二” “我不是他们。” “不是那些失败者。” 泰尔斯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寒冷,瞳孔微缩,语气平稳,声线微沉。 “我是泰尔斯。” 在艾希达的疑h目光下,他淡淡地道 “泰尔斯瑟兰婕拉娜凯瑟尔璨星。” “是帝室后裔,璨星血脉,星辰的未来之王。” 说到这里,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举起净世之锋。 他毫不意外地看见艾希达眉头一皱,向后飘飞一步。 泰尔斯在心底泛出微微的笑意,面上毫不动声se地坚定道“更是血之魔能师的封印者。” 以及 来自未知世界的旅客。 艾希达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无数的不明情绪,却在最后,齐齐被一道晶莹的蓝光压下。 泰尔斯放下净世之锋。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捏着净世之锋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他没有忘记,吉萨在消失前最后的话。 小心艾希达。 魔能师依然盯视着他,目光一动不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泰尔斯咽下一口唾沫,掌心微颤。 终于,艾希达突然笑了。 泰尔斯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知道,不只是你”艾希达那种让人心寒的微笑再次出现 “今天过后我才发现,对于你,我也没准备好,”魔能师微微颔首“你太特殊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无论是身为一个人类王子,”艾希达的眼神飘向净世之锋,话语微不可察地一顿“还是身为” 艾希达举起双手,优雅地向着自己示意了一下。 “因此。”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在泰尔斯微动的目光下,魔能师缓缓点头“而我也需要时间,研究你的异常情况无论是莫名其妙的叩门,还是能够自主引发的失控也许你的路会比我们走得更轻松,或者更艰辛,都说不定。” 泰尔斯抑制住心底的情绪波动,拿出最友好而镇定自若的心态,抿嘴一笑。 j涉 成功了。 艾希达他 “对,我不会再b你跟我走,也不会c你成为魔能师,”艾希达看着他的反应,微微一笑“但既然你说,想要了解魔能和魔法” “我可以腾出时间,想个办法,”泰尔斯反应很快,他挑挑眉mao“即便身为王子,也得有一些s下的课外兴趣,或者癖好” 泰尔斯在“s下”上微微咬字。 “很好,我会定时而s下地联络你的,”艾希达听懂了泰尔斯的话,他露出神秘的笑容,也在“s下”上加了重音“当然,我会先低调一段时间” 艾希达环顾着四周,眼神奇特 “看看周围,这p烂摊子很快,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东西,就都会聚集到这儿来看看了,魔能师重现可不是什么日常小事”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口气这p烂摊子,你以为是谁造成的 艾希达轻哼一声“不过等风声过了之后” “还是老方法注意查收请柬。” 泰尔斯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艾希达轻笑出声,缓缓道“那么,” “后会有期了。” “泰尔斯璨星。” 他露出玩味而蕴含深意的笑容,眼神微妙。 一如他们第一次在棋牌室地下的见面。 “我有趣的后辈。”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轻轻颔首“谢谢您,萨克恩先生。” 艾希达微微一躬,他优雅的身影化作蓝光。 蓝光慢慢淡化。 直到只剩无se的轻风,刮起泰尔斯的头发,让后者眯起眼睛。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找你很久了。” 风中传来艾希达好听的嗓音。 泰尔斯有些愕然。 j秒后,风声消失了。 泰尔斯在原地站了好j秒,手上的净世之锋捏得紧紧的。 在确定对方彻底离开之后,他这才呼出一口气,内心的忐忑和紧绷瞬间松了下来。 我的天 他看着深沉的夜空,解脱也似地仰天长叹。 吉萨消失前的表情,艾希达离开前的眼神,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魔能师 你们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世界在你们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泰尔斯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右手上是jc匕首,而左手握着那把红se小剑怅然失神。 他失落地叹出一口气,将jccha回腰部的鞘套,却摸到了一样异物。 泰尔斯一僵。 那是 他垂着头,咬住嘴唇,心里涌起一g无言的哀戚。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泰,泰尔斯是你吗” 第二王子一惊,猛地回过头。 他的眼眶倏然睁大。 只见满身狼狈,头发脏污不堪的小滑头,正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身后冷得瑟瑟发抖。 她正努力眯着眼睛,似乎想清眼前的一切。 泰尔斯怔住了。 她 小滑头似乎习惯了眼前的一切,只见双眼通红的她吸了一下鼻子,一边瑟缩着伸出双手,摸索着走上前来。 在满目的废墟和一地的尸t中间,她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颤巍巍地小心前进,又像一个无助的盲人,在无光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这让王子想起她在藏书室里,趴在厚书上眯眼又惊恐地抬头的场景。 “是泰尔斯吗” 小滑头一个踉跄,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她,j秒后才反应过来。 “是是我” “小滑头” 听见肯定的回答,小滑头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唇抿起。 眼里一阵晶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咬着嘴唇,跨过一地的狼藉,j步赶到nv孩的面前。 他站定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一边喘x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 然后,握住小滑头的手掌。 感觉到手上一紧,小滑头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害怕。 但p刻后,她还是坚决而放心地,双手反握住泰尔斯的左手。 他们站在满地的废墟中,紧握着彼此。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小滑头,捏紧了拳头,只觉得沉重的心情有了些松脱 “你你没事” 他吞吐着问道。 小滑头的情绪似乎安定了许多,她眯着高度近视的碧se眼睛,颤抖着点头 “她那些触手,放过了我。” nv孩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微抿。 看着形容凌乱的nv孩,泰尔斯闭上眼睛,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滑头chou了一下鼻子,抓着他手臂的双手微微抖动。 “我们那个” 但还不等她的话说完,泰尔斯就突然笑了。 一秒后,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将兀自发呆的小滑头紧紧抱住。 本章完 第175章 1v8 地牢里恢复吓人的寂静。 正在此时。 “不对。” 王室卫队里唯一逃脱牢狱之灾的人,塞米尔冷冷地cha话 “如果你的目标只是让国王清醒,为什么不单枪匹马带着传奇反魔武装,去刺杀你所谓的灾祸王后” 此刻的塞米尔冷酷而决绝,似乎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王室卫队。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想起当年基尔伯特为他转述的,血se之年里璨星王室的浩劫,不禁蹙眉。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塞米尔继续质问道 “而且,为什么你还要把整个璨星王室放上你的清除名单,不把他们屠戮殆尽就绝不罢手” 萨克埃尔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的脸庞褪去血se,愣愣地看着塞米尔。 “对,”塔尔丁脸se惨白地加入这场对话 “你知道,就连最无辜的王妃王孙们,最活泼天真的康斯坦丝公主殿下,就连他们都” 他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萨克埃尔望着塞米尔和塔尔丁,过了好长一会儿。 直到他一声叹息 “那并非我的本意。”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心情复杂,但他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是谁的本意” 王子的发言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你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泰尔斯扬声道 “告诉我,当年那些跟你合作,刺杀国王的人,那群意图颠覆星辰王国的人,他们到底是谁” 最重要的是 “当年那群,灾祸,他们还有艾迪陛下究竟在密谋什么,才会招来这样的浩劫”泰尔斯咬牙问道。 萨克埃尔似乎被问倒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依旧不答话。 “还有。” 塞米尔再次开口。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前次席掌旗官死死盯着曾经的刑罚骑士 “为什么当年不站出来,承认你就是叛徒” “你不是完成目的了吗你不是害怕承担,更不是怕死的人,甚至愿意为脱逃的我顶罪以你的x格,难道不该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吐露真相,接受审判吗” 萨克埃尔的嘴唇越抿越紧,但卫队囚犯们都渐渐注意到这个疑点,纷纷皱起眉头,看向他。 “为什么整整隐藏了十八年” 塞米尔的问话层层递进,里头蕴藏着不甘与不忿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才突然蹦出来,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你就是那个该死的叛徒” “是否如果我没有踏入这里,他们也没有放你出来,你就打算永远这么过下去,直到死亡” 萨克埃尔纹丝不动,只是再次把脸庞沉入火光照不到的黑暗。 “甚至,”塞米尔咬紧牙关,手臂一扬,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的目标是这个王子” 这一刻,泰尔斯心神一震 糟糕。 为什么是王子 “你到底还在隐瞒什么” 塞米尔嘶声道 “有什么秘密,是你情愿带到狱河,也不愿说出口的” 泰尔斯跟一直躁动着想要逃走的快绳对视一眼,心觉不妙。 为什么 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包括小巴尼在内,卫队诸人齐齐怀疑地审视着萨克埃尔,不少人重新把目光放到泰尔斯的身上。 很糟。 泰尔斯暗自咬牙。 之前萨克埃尔没有把我的秘密暴露出去,也许是因为他还留存着对王室的愧疚,不愿玷污璨星的名声 可是现在 泰尔斯忐忑地看了似在犹豫的萨克埃尔一眼。 现在,他已经道出了当年艾迪二世曾与魔能师同盟的真相。 他已经没有什么要掩饰的了吧 就在此时,萨克埃尔却默默开口了。 “招魂。” 刑罚骑士平淡地道。 这让其他人,特别是泰尔斯,不由一怔。 招魂 什么意思 只见萨克埃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深深的警惕。 “无论是今天白骨之牢被入侵,还是这位殿下的出现,无论是灾祸之剑也好,诡影之盾也罢,甚至断龙者。” “他们都不是巧合。”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不是巧合 萨克埃尔猛地抬头,看向泰尔斯。 “你的那把匕首,殿下。” 匕首 泰尔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头。 什么 承受着其他人疑虑的目光,他生生忍住了伸手摸向jc的*。 刑罚骑士的语气冷漠,字句间似有寒意 “我知道,它是用矮人们在地底冶炼的黯钢打造的与无上之剑的材质接近但它为了另外的目的混入特殊的沥晶,格外与众不同。” 不等泰尔斯有所反应,萨克埃尔的下一句话就道出了jc的来历 “那是刺客之花,萨里顿家族的独有武器。” “是每一个萨里顿结束训练,正是开始刺客生涯的证明。” 众人们生生一震 就连快绳也惊悚地看着泰尔斯。 至于话题的中心,泰尔斯本人只觉得浑身僵y,难以动弹。 他知道。 可是 萨克埃尔的目光里饱含机警和戒惧,仿佛刚刚那个精神不稳的脱狱囚犯只是错觉。 “这把匕首出现在你手里,殿下,包括刚刚那些诡影刺客们对你威b利诱的态度,都说明了什么。” “作为当年刺杀的参与者,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重新渗透到璨星王室,接近如此特殊的你。” 说到“特殊的你”的时候,萨克埃尔又停顿了一下,把泰尔斯惊出一身冷汗。 “但那一定跟当年,跟那些灾祸们带来的厄运,跟他们未能成功的密谋有关。” 卫队囚犯们的目光闪烁,于泰尔斯和萨克埃尔之间来回移动。 这一次,刑罚骑士满面警惕,似乎眼中尽是敌人。 “我感觉得到,有人不甘心。” “他们不肯放开曾经的悲剧。” 萨克埃尔目光灼灼 “他们仍在挖掘当年的禁忌,寻找昔日的遗产,试图为十八年前的浩劫与灾难” “招魂。” 招魂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萨克埃尔。 不。 不是那样的 他艰难地扭过头。 这把匕首,这把匕首是曾经的娅拉,是她送给自己的 但一想到这里,泰尔斯的思绪略略一顿。 等一下。 jc和刺客之花也许是误会,但是诡影之盾 泰尔斯不禁想起钎子在我家酒馆的话。 从十八年前近乎疯狂地刺杀王室成员,到现在倾尽全力要保证那个王子的存活 腾前后的态度变化,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那个王子的存在,一定意味着什么。 萨克埃尔没有再理会王子的异状,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语如寒冰 “他们必须被阻止。” 他咬在“阻止”一词上,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在曾经的悲剧重现,在下一个错误铸就之前。” 萨克埃尔的话音落下,泰尔斯只觉得背脊一p冰寒。 塞米尔笑了。 “招魂,”塞米尔一边复述,一边摇头,似有不屑 “真是够逊的理由。” “但你尚未回答我的” “够了” 就在此时,小巴尼似乎已经没有了耐x,他毫无顾忌地打断了塞米尔。 塞米尔不满地瞥了小巴尼一眼,但后者理也不理他。 “这么说,你不准备束手就擒,还打算继续对王子出手,是吧”小巴尼直视前方的萨克埃尔。卡Kа酷Ku尐裞網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秒。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重复自己方才的话 “他们必须被阻止。” 听闻此言,小巴尼的神se越见冷酷。 “很好。” 前先锋官摘下挂在背后的盾牌,举起长剑,直指萨克埃尔,杀气腾腾 “那你也必须被阻止。” 小巴尼褪去一切犹豫和顾念,寒声开口“以王室卫队的名义,我们必须清数罪恶,严惩背叛。” “还以公正。” 泰尔斯立时感觉到,所有人的身t和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贝莱蒂、布里、塔尔丁、坎农、奈、纳基,王室卫队的囚犯们慢慢散开,重新执好武器,站好队形,杀机毕露。 却不再针对泰尔斯与快绳。 而是直指眼前的刑罚骑士。 就连站在另一边的塞米尔,也缓缓chou出长剑。 仿佛他们回到了战时状态,仿佛方才故人见面的场景只是幻觉。 泰尔斯下意识地捏紧了瑞奇的剑,快绳则转着眼珠,抬了抬手里的弩弓。 “准备好接受你的审判了吗,”小巴尼毫不客气地盯着萨克埃尔,眼里的厌恶和痛恨简直要漫溢出来 “背叛者” 刑罚骑士默默承受着他们的目光。 “当然,”萨克埃尔叹了一口气,缓缓拾起自己的斧头,随着语句,脸上的哀痛转换成一寸寸的坚定 “每日,每时,每秒。” “我都准备好了。” 这一瞬,就像有人把时间线拉回了刚刚,刑罚骑士和他的昔日同僚们重新敌对起来。 快绳扯了扯泰尔斯,示意他要不要趁现在或打起来的时候开溜。 但泰尔斯却摇了摇头。 他感觉到场中的凝重与紧张却并非来源于对峙双方。 而仅仅是其中一方。 “巴尼” 纳基举着武器,盯着前方的前守望人,为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他有一个人,我们有七个。” 巴尼眉头一皱。 “不,八个。” 塞米尔淡淡cha话,他持剑走到萨克埃尔的侧翼,眼里闪烁着怒火 “所有的债,都必须在今天了结。” 萨克埃尔瞥了瞥塞米尔,眼中闪过未知的情绪,却没再说什么。 小巴尼也瞧了一眼这个他看不上的逃狱懦夫,抿了抿嘴,摇头道 “很好,八个。” 于是乎,王室卫队昔日的九个人,脸上都带着璨星罪烙的九个人,十八年未曾见面的九个人 在这一刻面对彼此,拿起武器。 “一对八,不,”纳基轻轻叹息,自言自语道 “太悬殊了。” 其余的王室卫队们纷纷蹙眉。 太悬殊了 泰尔斯心念一动,听出了话语里的沉重。 萨克埃尔目光轻掠,重新打量起所有的人,仿佛在观察战场。 “是啊,我知道。” 他轻声开口,排掉所有不应有的情绪,重新变成那个最冷静也是最可怕的刑罚骑士。 “我一个,打你们八个。” 萨克埃尔倒提格斗斧,迈开脚步。 踏,踏,踏。 “确实啊,这对你们而言” 他的气势与压力随着步数慢慢累积,犹如远处看似缓慢,却终将袭来的滔天巨l。 “多多少少是有些” 只见萨克埃尔举起斧子,面对严阵以待的对手们,眼神认真 “不太公平。” 自有记忆起,名为周更之剑的魔王,用他残酷的统治笼罩王国血脉的天空,没有希望,没有y光。 但受苦受难的读者们都在s下谣传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天空看得到太y,人们的脸上满布希望。 人们相信,总有一天,y霾会消散,魔王会失败,久违的英雄终将归来。 其名为日更之剑 旁白结束,放o 本章完 &nsp; 地牢里恢复吓人的寂静。卡Kа酷Ku尐裞網 正在此时。 “不对。” 王室卫队里唯一逃脱牢狱之灾的人,塞米尔冷冷地cha话 “如果你的目标只是让国王清醒,为什么不单枪匹马带着传奇反魔武装,去刺杀你所谓的灾祸王后” 此刻的塞米尔冷酷而决绝,似乎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王室卫队。 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想起当年基尔伯特为他转述的,血se之年里璨星王室的浩劫,不禁蹙眉。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塞米尔继续质问道 “而且,为什么你还要把整个璨星王室放上你的清除名单,不把他们屠戮殆尽就绝不罢手” 萨克埃尔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的脸庞褪去血se,愣愣地看着塞米尔。 “对,”塔尔丁脸se惨白地加入这场对话 “你知道,就连最无辜的王妃王孙们,最活泼天真的康斯坦丝公主殿下,就连他们都” 他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萨克埃尔望着塞米尔和塔尔丁,过了好长一会儿。 直到他一声叹息 “那并非我的本意。”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心情复杂,但他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是谁的本意” 王子的发言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你没有说出全部的事实。” 泰尔斯扬声道 “告诉我,当年那些跟你合作,刺杀国王的人,那群意图颠覆星辰王国的人,他们到底是谁” 最重要的是 “当年那群,灾祸,他们还有艾迪陛下究竟在密谋什么,才会招来这样的浩劫”泰尔斯咬牙问道。 萨克埃尔似乎被问倒了。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摇了摇头,依旧不答话。 “还有。” 塞米尔再次开口。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什么,”前次席掌旗官死死盯着曾经的刑罚骑士 “为什么当年不站出来,承认你就是叛徒” “你不是完成目的了吗你不是害怕承担,更不是怕死的人,甚至愿意为脱逃的我顶罪以你的x格,难道不该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地吐露真相,接受审判吗” 萨克埃尔的嘴唇越抿越紧,但卫队囚犯们都渐渐注意到这个疑点,纷纷皱起眉头,看向他。 “为什么整整隐藏了十八年” 塞米尔的问话层层递进,里头蕴藏着不甘与不忿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才突然蹦出来,告诉我们这些事情,告诉我们你就是那个该死的叛徒” “是否如果我没有踏入这里,他们也没有放你出来,你就打算永远这么过下去,直到死亡” 萨克埃尔纹丝不动,只是再次把脸庞沉入火光照不到的黑暗。 “甚至,”塞米尔咬紧牙关,手臂一扬,把泰尔斯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的目标是这个王子” 这一刻,泰尔斯心神一震 糟糕。 为什么是王子 “你到底还在隐瞒什么” 塞米尔嘶声道 “有什么秘密,是你情愿带到狱河,也不愿说出口的” 泰尔斯跟一直躁动着想要逃走的快绳对视一眼,心觉不妙。 为什么 又回到这个话题了 包括小巴尼在内,卫队诸人齐齐怀疑地审视着萨克埃尔,不少人重新把目光放到泰尔斯的身上。 很糟。 泰尔斯暗自咬牙。 之前萨克埃尔没有把我的秘密暴露出去,也许是因为他还留存着对王室的愧疚,不愿玷污璨星的名声 可是现在 泰尔斯忐忑地看了似在犹豫的萨克埃尔一眼。 现在,他已经道出了当年艾迪二世曾与魔能师同盟的真相。 他已经没有什么要掩饰的了吧 就在此时,萨克埃尔却默默开口了。 “招魂。” 刑罚骑士平淡地道。 这让其他人,特别是泰尔斯,不由一怔。 招魂 什么意思 只见萨克埃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深深的警惕。 “无论是今天白骨之牢被入侵,还是这位殿下的出现,无论是灾祸之剑也好,诡影之盾也罢,甚至断龙者。” “他们都不是巧合。”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不是巧合 萨克埃尔猛地抬头,看向泰尔斯。 “你的那把匕首,殿下。” 匕首 泰尔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头。 什么 承受着其他人疑虑的目光,他生生忍住了伸手摸向jc的*。 刑罚骑士的语气冷漠,字句间似有寒意 “我知道,它是用矮人们在地底冶炼的黯钢打造的与无上之剑的材质接近但它为了另外的目的混入特殊的沥晶,格外与众不同。” 不等泰尔斯有所反应,萨克埃尔的下一句话就道出了jc的来历 “那是刺客之花,萨里顿家族的独有武器。” “是每一个萨里顿结束训练,正是开始刺客生涯的证明。” 众人们生生一震 就连快绳也惊悚地看着泰尔斯。 至于话题的中心,泰尔斯本人只觉得浑身僵y,难以动弹。 他知道。 可是 萨克埃尔的目光里饱含机警和戒惧,仿佛刚刚那个精神不稳的脱狱囚犯只是错觉。 “这把匕首出现在你手里,殿下,包括刚刚那些诡影刺客们对你威b利诱的态度,都说明了什么。” “作为当年刺杀的参与者,我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重新渗透到璨星王室,接近如此特殊的你。” 说到“特殊的你”的时候,萨克埃尔又停顿了一下,把泰尔斯惊出一身冷汗。 “但那一定跟当年,跟那些灾祸们带来的厄运,跟他们未能成功的密谋有关。” 卫队囚犯们的目光闪烁,于泰尔斯和萨克埃尔之间来回移动。 这一次,刑罚骑士满面警惕,似乎眼中尽是敌人。 “我感觉得到,有人不甘心。” “他们不肯放开曾经的悲剧。” 萨克埃尔目光灼灼 “他们仍在挖掘当年的禁忌,寻找昔日的遗产,试图为十八年前的浩劫与灾难” “招魂。” 招魂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萨克埃尔。 不。 不是那样的 他艰难地扭过头。 这把匕首,这把匕首是曾经的娅拉,是她送给自己的 但一想到这里,泰尔斯的思绪略略一顿。 等一下。 jc和刺客之花也许是误会,但是诡影之盾 泰尔斯不禁想起钎子在我家酒馆的话。 从十八年前近乎疯狂地刺杀王室成员,到现在倾尽全力要保证那个王子的存活 腾前后的态度变化,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那个王子的存在,一定意味着什么。 萨克埃尔没有再理会王子的异状,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语如寒冰 “他们必须被阻止。” 他咬在“阻止”一词上,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在曾经的悲剧重现,在下一个错误铸就之前。” 萨克埃尔的话音落下,泰尔斯只觉得背脊一p冰寒。 塞米尔笑了。 “招魂,”塞米尔一边复述,一边摇头,似有不屑 “真是够逊的理由。” “但你尚未回答我的” “够了” 就在此时,小巴尼似乎已经没有了耐x,他毫无顾忌地打断了塞米尔。 塞米尔不满地瞥了小巴尼一眼,但后者理也不理他。 “这么说,你不准备束手就擒,还打算继续对王子出手,是吧”小巴尼直视前方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秒。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冷重复自己方才的话 “他们必须被阻止。” 听闻此言,小巴尼的神se越见冷酷。 “很好。” 前先锋官摘下挂在背后的盾牌,举起长剑,直指萨克埃尔,杀气腾腾 “那你也必须被阻止。” 小巴尼褪去一切犹豫和顾念,寒声开口“以王室卫队的名义,我们必须清数罪恶,严惩背叛。” “还以公正。” 泰尔斯立时感觉到,所有人的身t和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贝莱蒂、布里、塔尔丁、坎农、奈、纳基,王室卫队的囚犯们慢慢散开,重新执好武器,站好队形,杀机毕露。 却不再针对泰尔斯与快绳。 而是直指眼前的刑罚骑士。 就连站在另一边的塞米尔,也缓缓chou出长剑。 仿佛他们回到了战时状态,仿佛方才故人见面的场景只是幻觉。 泰尔斯下意识地捏紧了瑞奇的剑,快绳则转着眼珠,抬了抬手里的弩弓。 “准备好接受你的审判了吗,”小巴尼毫不客气地盯着萨克埃尔,眼里的厌恶和痛恨简直要漫溢出来 “背叛者” 刑罚骑士默默承受着他们的目光。 “当然,”萨克埃尔叹了一口气,缓缓拾起自己的斧头,随着语句,脸上的哀痛转换成一寸寸的坚定 “每日,每时,每秒。” “我都准备好了。” 这一瞬,就像有人把时间线拉回了刚刚,刑罚骑士和他的昔日同僚们重新敌对起来。 快绳扯了扯泰尔斯,示意他要不要趁现在或打起来的时候开溜。 但泰尔斯却摇了摇头。 他感觉到场中的凝重与紧张却并非来源于对峙双方。 而仅仅是其中一方。 “巴尼” 纳基举着武器,盯着前方的前守望人,为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他有一个人,我们有七个。” 巴尼眉头一皱。 “不,八个。” 塞米尔淡淡cha话,他持剑走到萨克埃尔的侧翼,眼里闪烁着怒火 “所有的债,都必须在今天了结。” 萨克埃尔瞥了瞥塞米尔,眼中闪过未知的情绪,却没再说什么。 小巴尼也瞧了一眼这个他看不上的逃狱懦夫,抿了抿嘴,摇头道 “很好,八个。” 于是乎,王室卫队昔日的九个人,脸上都带着璨星罪烙的九个人,十八年未曾见面的九个人 在这一刻面对彼此,拿起武器。 “一对八,不,”纳基轻轻叹息,自言自语道 “太悬殊了。” 其余的王室卫队们纷纷蹙眉。 太悬殊了 泰尔斯心念一动,听出了话语里的沉重。 萨克埃尔目光轻掠,重新打量起所有的人,仿佛在观察战场。 “是啊,我知道。” 他轻声开口,排掉所有不应有的情绪,重新变成那个最冷静也是最可怕的刑罚骑士。 “我一个,打你们八个。” 萨克埃尔倒提格斗斧,迈开脚步。 踏,踏,踏。 “确实啊,这对你们而言” 他的气势与压力随着步数慢慢累积,犹如远处看似缓慢,却终将袭来的滔天巨l。 “多多少少是有些” 只见萨克埃尔举起斧子,面对严阵以待的对手们,眼神认真 “不太公平。” 自有记忆起,名为周更之剑的魔王,用他残酷的统治笼罩王国血脉的天空,没有希望,没有y光。 但受苦受难的读者们都在s下谣传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天空看得到太y,人们的脸上满布希望。 人们相信,总有一天,y霾会消散,魔王会失败,久违的英雄终将归来。 其名为日更之剑 旁白结束,放o 本章完 第176章 混沌千军 当萨克埃尔的斧头撞上小巴尼的盾牌时,卫队囚犯们的反应却出乎泰尔斯的预料。 只见小巴尼一马当先,手中的剑盾毫无花哨地挡住萨克埃尔进击的角度,拦下后者朝着贝莱蒂和布里的进攻。 可其他的人 “退后,塞米尔” 疾速奔驰的斧风和剑光中,激斗的小巴尼一面顶住萨克埃尔的一记斩击,推开对方顺势而来的斧柄,一面对意yu接近战场的塞米尔怒吼道 “我上第一轮” “奈,掩护我” 在小巴尼的怒吼中,奈越众而出加入战局,但王室卫队的其余人非但没有一拥而上,还一反常态地远离战场纳基和布里不由分说,强架着泰尔斯向左靠到墙壁边上。 小巴尼和奈作为仅有的两个人,立足战场,面对萨克埃尔的猛攻确切地说,只有小巴尼一个人,迎接萨克埃尔时而灵动迅捷,时而暴风骤雨的进攻,显得有些笨拙。 本该支援他的奈则死死立定在远处,手中捏住一柄小刀和一枚飞镖,细细注视着激斗中的两人,纹丝不动。 什么 泰尔斯有些不理解。 呼 冷静的萨克埃尔突然一个横向摆臂,借着身位的优势挤开小巴尼的盾牌,斧刃刮向后者的脖子 “铛” 小巴尼闷哼着一个旋身,与萨克埃尔对撞在一起。 两人一触即分,分别躲避着对手的下一击,但看上去是小巴尼更吃亏一些他的右臂出现了一道伤口。 看着他们的战斗,摸不着头脑的泰尔斯好不容易放弃了挣扎,甩头急问身边的人 “怎么回事” 但还不等有人回答,另一侧的塞米尔就寻机挤了过来。 他一进到老同僚们的阵势里,就指着激斗中的小巴尼,气急败坏地问道 “他是怎么打算的送死吗” 唰 又是一道斧风,被小巴尼一个恰到好处的迎锋式化解了,但他旋即陷入萨克埃尔后续的一连串进攻中,显得左支右绌。 面对塞米尔毫不客气的讯问,其他人都有些脸se不好看。 但贝莱蒂没有在意,他担忧地望着场中紧张激战的两人,注意着被萨克埃尔挡在身后的阶梯入口,语气沉着 “巴尼说了,第一轮是试探,我们见机行事,争取突破到阶梯。” 塞米尔皱起眉头,似有不豫。 激斗声中,泰尔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他瞥了快绳一眼,果断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帮他” 王子看着险象环生的小巴尼,十分焦急 “你们明明有八个人” 但他话没问完,就被贝莱蒂沙哑断续的嗓音打断了 “做不到。” 泰尔斯一愣。 做不到 他转过头扫视其余人,却发现他们的脸上是一样的神se凝重而无奈。 为什么 另一边,萨克埃尔与小巴尼的决斗渐趋白热化,两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面目狰狞,动作凶狠,越发激烈难当 萨克埃尔刚刚低吼着收回一记差一分就破开敌人头颅的斧击,小巴尼就以命相迫,攻出一记同样犀利而冒险的攻势。 劲风袭面,钢铁齐鸣。 “我们没法帮他” 纳基轻叹一声,盯着两人的战场,恹恹地道 “萨克埃尔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战士。” 不是一般人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怔住了。 纳基摩挲着手里的武器,盯着j乎在以死相搏的两人,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郁se “他的终结之力名唤混沌千军,是天马乐章的稀有变种,关键在于无与l比的感知。” 听着纳基说起这个,王室卫队的诸人都有些晃神。 天马乐章泰尔斯有些耳熟。 等等,他听怀亚真正的怀亚说过,那正是米兰达的终结之力。 想到这里,泰尔斯认真起来 “混沌千军感知怎么说”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贝莱蒂。 “注意力。” 贝莱蒂的嗓子沙哑而不连贯,像是被风沙洗濯过一样,但这不影响泰尔斯听出他话语里的焦灼,与他眼神里的犹豫 “一个人的精力和注意是有限的,无法一心二用,即使全神贯注的时候,也只能同时注意一到两个焦点,要是再多一些,我们就会失去对目标足够的注意,顾前不顾后,顾左难顾右。” 注意力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词汇。 另一边,被压在下风的小巴尼终于作出一次尚算成功的反击以生受对方的一记膝撞为代价,划开了萨克埃尔的肩膀,距离后者的要害仅差毫厘。 泰尔斯暗道可惜。 “但萨克埃尔不一样。” 贝莱蒂的话越发沉重,同时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与旧友背叛的痛苦 “混沌千军把天马乐章所强调的观察与节奏,朝着另一个方向发挥到极限萨克埃尔能在一定范围里,有效地分配却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分多用,掌握一场战斗里所有的变数,上限未知。卡Kа酷Ku尐裞網” 心分多用 泰尔斯看了看熟练挥斧的萨克埃尔,又看了看奋力进击的小巴尼,不解地回问 “什么意思” 塞米尔冷哼一声,cha话道 “意思是,刑罚骑士拥有无数双眼睛,同时观察无数个目标。” “他不再惧怕围攻,不再忌惮群战,他面对十个人时的注意力,不比他单盯一个人的状态差多少,他永远不会因以寡击众而顾此失彼。” 塞米尔紧握着手里的剑,目光从不曾离开战场半分,似乎准备好下一刻就要出击。 他的话让卫队囚犯们更见忧se,布里甚至闷哼了一声,指了指依旧捏着飞镖不放手的奈。 “不,布里,”塔尔丁摇了摇头,像是明白了对方哼哼唧唧的不明声响 “不到救命时刻,奈不能出手。” 永远不会因以寡击众,而顾此失彼 泰尔斯细细理解着这句话,b然变se。 这是什么 骑士不死于落单背后没有破绽 他想起了刚刚,萨克埃尔面对五个乃至更多的诡影刺客时的情景。 又是一声闷响。 这一次,小巴尼一个近乎自杀的冲撞,才堪堪b退了似有顾虑的萨克埃尔。 王子转头观望着战场,急急问道 “所以,无论一对一,一对多,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这一次,塔尔丁苍凉无奈,仿佛看破世间的话响了起来 “比那还糟。” 塔尔丁摇摇头,似有感慨,似有苦涩 “萨克埃尔是世所罕见的天才,混沌千军的优势被他开发到极致心分多用不仅仅表现在应对敌人上。” “无论敌我的身t,武器,意图,动作,还是周边的位置,环境、形势,状态,大到对决时的劲力增减,小到脚下的沙石障碍,乃至突发的意外,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萨克埃尔的洞悉之中,更进一步,完美转化成他的对敌之策。” 塔尔丁脸se紧绷,他盯着利用地形和斧柄的长度乃至对手盾牌的重量,再次把小巴尼b得狼狈不堪的萨克埃尔 “跟他对决的人永远处在最大的劣势里战场的所有因素和变数都在萨克埃尔的注意与观察中,站在他的那一边,如臂使指,手到拈来,配合无间。” “平时看不出来,但跟他战斗过的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家伙毫无破绽,且不可阻挡。”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一切都在洞悉之中,化成对敌之策 战场的所有因素和变数都在注意与观察中,如臂使指,手到拈来 毫无破绽,不可阻挡 他不由得一颤。 六年前,那个血r横飞的噩夜重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喃喃低y 那种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以世界纳入到心中,把全局尽收于眼底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作 真正的强者。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场对决,盯着场中越战越勇的萨克埃尔,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看出来了 小巴尼的攻势看似凌厉,但他普通的进攻很难起效,萨克埃尔总能以最省力、最简洁、最有效的方法轻易化解。 只有那些以伤换伤、代价惨重的搏命进攻,才能在刑罚骑士身上留下一些痕迹,但很可惜,每次稍有成效的杀招,看上去都差之毫厘,让人扼腕叹息。 但泰尔斯明白了,那不是差之毫厘那么简单。 塔尔丁叹息道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仅是多人围攻对他不再起效” “相反,混战里的敌人越多,变数越杂,场面越乱,萨克埃尔就越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利用常人无法可想的破绽和空隙,抓住幸存并制胜的机会与筹m” “越战越强。” 卫队诸人的脸se越发难看。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一旁的快绳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此,”泰尔斯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位于混战之中,以少敌多的刑罚骑士,比一对一时的萨克埃尔” 纳基点了点头,愁se不减地接过话头 “还要强出无数倍。” “我们贸然加入战局,只是给萨克埃尔增加筹m而已。” 泰尔斯听得心惊不已,他身边的快绳甚至张开了“o”形的嘴巴。 所以 所以一对八,对萨克埃尔而言,反而更有利 简直就是人类版的血之魔能师 “他指点过我的剑式,”塞米尔在一旁冷冷地道 “所以我知道,当你面对他,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萨克埃尔,而是名为萨克埃尔的整个战场,是真正属于他的” “混沌千军。”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却令人心情沉重。 泰尔斯狠狠皱眉 “就像一个军团” 塞米尔注视着他,沉默一秒,随后点了点头 “就像一个军团。” 远处,小巴尼身形一闪,怒吼一声,以一个j乎没有保留的决斗式,毫无花俏地撞上萨克埃尔的身躯 咚 两人同时倒地,又同时跃起,双双喘x。 下一秒,两人身形一动,兵器再度j击 一边的快绳再也忍不住了 “会不会太夸张了” 菜鸟雇佣兵搓了搓自己的脸,瞪着鸽子蛋大的眼睛,指着沉默应敌的萨克埃尔 “他还能以一敌百,一个人单挑一支军队不成” 面对快绳颇有些不相信的话,卫队囚犯们纷纷脸se不善地盯着他。 这让快绳不由得一抖,想起自己跟他们结下的梁子,讪讪地后退了一步。 泰尔斯看着众人,感觉到他们有话要说。 果然,纳基弯了弯嘴角 “你知道萨克埃尔的成名战吗” 成名之战。 卫队的囚犯们齐齐一凛。 快绳眼p一眨,立刻现出警惕的、“我才不上钩”的神se。 纳基看着激斗中仍然脸se不改的刑罚骑士,眼里现出神往之se “萨克埃尔年轻时,曾跟米迪尔殿下出使龙霄城殿下口才太好,惹得北地人不快,以武力刁难他们。” 米迪尔 龙霄城 泰尔斯的脑海里浮现出相关的场景。 “大巴尼告诉我那时,年仅十七岁的萨克埃尔孤身应敌。” 纳基啧声摇头,半是骄傲,半是怅惘地道 “他用了十j分钟。” “一个人。” “放倒了四十个白刃卫队。” 快绳愣了一下。 下一秒。 “什么” 他那张无处安放的大嘴一开一合,似乎想要尖叫又叫不出声。 泰尔斯回过味来,心底里同升起无尽的震惊和戒惧。 四四十个 白刃卫队 他想起六年前,那些在黑沙领的猛攻下誓死不退,血战到底,还一度反攻,使得l巴的士兵狼狈不堪,死伤枕藉的精锐战士们,想起那j个不惜用身躯为他和小滑头挡住弩箭的英勇卫士。 想起尼寇莱、蒙蒂还有贾斯汀。 一个人,放倒四十个 怎么可能 显然,快绳受到的打击更大。 他不敢相信地看看远处的萨克埃尔,又看看表情y沉的卫队囚犯们,脸颊扭曲,语无l次,似笑非笑,又笑不出来 “开玩笑,四十白刃那可都是老兵” 快绳在空中盲目挥舞着双手,似乎这就能把他的问题抛得更远 “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尼寇怎么就没人告诉过我呢” 他茫然地看着大家,难以接受这个惊悚的消息。 没人回答他。 “准备好,塔尔丁,”贝莱蒂在此时冷冷发话 “巴尼要退了。” 众人神se一凛远处,小巴尼的攻势缓了下来。 “所以他以一敌百都没有问题”泰尔斯紧皱眉头。 面对王子,卫队囚犯们的态度明显比面对“怀亚卡索”时好得多,塞米尔轻声道 “须知,再大的战场,落到每一个人身上时也是有限的。” “除了特殊的阵势以外,哪怕是一千人围攻一人,能在同一时间短兵相接、全力攻敌的,也就是最里围的六七个人而已。” 他远远看着小巴尼,凛然道 “只要t力充沛,精神完足,萨克埃尔就没有理由落败。” 泰尔斯心中一沉。 不。 既然如此,那仅凭在场的王室卫队根本就 没有希望啊。 小巴尼,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知道,王室卫队曾经有人闲着无聊,编了一串顺口溜。”纳基摇了摇头。 他背后的布里举起手指,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纳基。 “最后一句话是” 纳基清了清嗓子,正se道“托尼无憾,万物难伤” “刑罚立地” “千军俱亡。” 日更之剑天下无敌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总是想起dota2里,混沌骑士开起大招,一个人撵着五个人跑,打得对面j飞狗跳、哭爹喊娘、夺路而逃的场景。 知道为什么卡斯兰的外号是“撼地”了吗 本章完 &nsp; 当萨克埃尔的斧头撞上小巴尼的盾牌时,卫队囚犯们的反应却出乎泰尔斯的预料。卡Kа酷Ku尐裞網 只见小巴尼一马当先,手中的剑盾毫无花哨地挡住萨克埃尔进击的角度,拦下后者朝着贝莱蒂和布里的进攻。 可其他的人 “退后,塞米尔” 疾速奔驰的斧风和剑光中,激斗的小巴尼一面顶住萨克埃尔的一记斩击,推开对方顺势而来的斧柄,一面对意yu接近战场的塞米尔怒吼道 “我上第一轮” “奈,掩护我” 在小巴尼的怒吼中,奈越众而出加入战局,但王室卫队的其余人非但没有一拥而上,还一反常态地远离战场纳基和布里不由分说,强架着泰尔斯向左靠到墙壁边上。 小巴尼和奈作为仅有的两个人,立足战场,面对萨克埃尔的猛攻确切地说,只有小巴尼一个人,迎接萨克埃尔时而灵动迅捷,时而暴风骤雨的进攻,显得有些笨拙。 本该支援他的奈则死死立定在远处,手中捏住一柄小刀和一枚飞镖,细细注视着激斗中的两人,纹丝不动。 什么 泰尔斯有些不理解。 呼 冷静的萨克埃尔突然一个横向摆臂,借着身位的优势挤开小巴尼的盾牌,斧刃刮向后者的脖子 “铛” 小巴尼闷哼着一个旋身,与萨克埃尔对撞在一起。 两人一触即分,分别躲避着对手的下一击,但看上去是小巴尼更吃亏一些他的右臂出现了一道伤口。 看着他们的战斗,摸不着头脑的泰尔斯好不容易放弃了挣扎,甩头急问身边的人 “怎么回事” 但还不等有人回答,另一侧的塞米尔就寻机挤了过来。 他一进到老同僚们的阵势里,就指着激斗中的小巴尼,气急败坏地问道 “他是怎么打算的送死吗” 唰 又是一道斧风,被小巴尼一个恰到好处的迎锋式化解了,但他旋即陷入萨克埃尔后续的一连串进攻中,显得左支右绌。 面对塞米尔毫不客气的讯问,其他人都有些脸se不好看。 但贝莱蒂没有在意,他担忧地望着场中紧张激战的两人,注意着被萨克埃尔挡在身后的阶梯入口,语气沉着 “巴尼说了,第一轮是试探,我们见机行事,争取突破到阶梯。” 塞米尔皱起眉头,似有不豫。 激斗声中,泰尔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他瞥了快绳一眼,果断问道 “你们为什么不帮他” 王子看着险象环生的小巴尼,十分焦急 “你们明明有八个人” 但他话没问完,就被贝莱蒂沙哑断续的嗓音打断了 “做不到。” 泰尔斯一愣。 做不到 他转过头扫视其余人,却发现他们的脸上是一样的神se凝重而无奈。 为什么 另一边,萨克埃尔与小巴尼的决斗渐趋白热化,两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面目狰狞,动作凶狠,越发激烈难当 萨克埃尔刚刚低吼着收回一记差一分就破开敌人头颅的斧击,小巴尼就以命相迫,攻出一记同样犀利而冒险的攻势。 劲风袭面,钢铁齐鸣。 “我们没法帮他” 纳基轻叹一声,盯着两人的战场,恹恹地道 “萨克埃尔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战士。” 不是一般人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怔住了。 纳基摩挲着手里的武器,盯着j乎在以死相搏的两人,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郁se “他的终结之力名唤混沌千军,是天马乐章的稀有变种,关键在于无与l比的感知。” 听着纳基说起这个,王室卫队的诸人都有些晃神。 天马乐章泰尔斯有些耳熟。 等等,他听怀亚真正的怀亚说过,那正是米兰达的终结之力。 想到这里,泰尔斯认真起来 “混沌千军感知怎么说”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贝莱蒂。 “注意力。” 贝莱蒂的嗓子沙哑而不连贯,像是被风沙洗濯过一样,但这不影响泰尔斯听出他话语里的焦灼,与他眼神里的犹豫 “一个人的精力和注意是有限的,无法一心二用,即使全神贯注的时候,也只能同时注意一到两个焦点,要是再多一些,我们就会失去对目标足够的注意,顾前不顾后,顾左难顾右。” 注意力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词汇。 另一边,被压在下风的小巴尼终于作出一次尚算成功的反击以生受对方的一记膝撞为代价,划开了萨克埃尔的肩膀,距离后者的要害仅差毫厘。 泰尔斯暗道可惜。 “但萨克埃尔不一样。” 贝莱蒂的话越发沉重,同时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与旧友背叛的痛苦 “混沌千军把天马乐章所强调的观察与节奏,朝着另一个方向发挥到极限萨克埃尔能在一定范围里,有效地分配却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分多用,掌握一场战斗里所有的变数,上限未知。” 心分多用 泰尔斯看了看熟练挥斧的萨克埃尔,又看了看奋力进击的小巴尼,不解地回问 “什么意思” 塞米尔冷哼一声,cha话道 “意思是,刑罚骑士拥有无数双眼睛,同时观察无数个目标。” “他不再惧怕围攻,不再忌惮群战,他面对十个人时的注意力,不比他单盯一个人的状态差多少,他永远不会因以寡击众而顾此失彼。” 塞米尔紧握着手里的剑,目光从不曾离开战场半分,似乎准备好下一刻就要出击。 他的话让卫队囚犯们更见忧se,布里甚至闷哼了一声,指了指依旧捏着飞镖不放手的奈。 “不,布里,”塔尔丁摇了摇头,像是明白了对方哼哼唧唧的不明声响 “不到救命时刻,奈不能出手。” 永远不会因以寡击众,而顾此失彼 泰尔斯细细理解着这句话,b然变se。 这是什么 骑士不死于落单背后没有破绽 他想起了刚刚,萨克埃尔面对五个乃至更多的诡影刺客时的情景。 又是一声闷响。 这一次,小巴尼一个近乎自杀的冲撞,才堪堪b退了似有顾虑的萨克埃尔。 王子转头观望着战场,急急问道 “所以,无论一对一,一对多,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这一次,塔尔丁苍凉无奈,仿佛看破世间的话响了起来 “比那还糟。” 塔尔丁摇摇头,似有感慨,似有苦涩 “萨克埃尔是世所罕见的天才,混沌千军的优势被他开发到极致心分多用不仅仅表现在应对敌人上。” “无论敌我的身t,武器,意图,动作,还是周边的位置,环境、形势,状态,大到对决时的劲力增减,小到脚下的沙石障碍,乃至突发的意外,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萨克埃尔的洞悉之中,更进一步,完美转化成他的对敌之策。” 塔尔丁脸se紧绷,他盯着利用地形和斧柄的长度乃至对手盾牌的重量,再次把小巴尼b得狼狈不堪的萨克埃尔 “跟他对决的人永远处在最大的劣势里战场的所有因素和变数都在萨克埃尔的注意与观察中,站在他的那一边,如臂使指,手到拈来,配合无间。” “平时看不出来,但跟他战斗过的人都有一种感觉那家伙毫无破绽,且不可阻挡。”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一切都在洞悉之中,化成对敌之策 战场的所有因素和变数都在注意与观察中,如臂使指,手到拈来 毫无破绽,不可阻挡 他不由得一颤。 六年前,那个血r横飞的噩夜重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的喃喃低y 那种把一切掌握在手里,以世界纳入到心中,把全局尽收于眼底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作 真正的强者。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场对决,盯着场中越战越勇的萨克埃尔,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看出来了 小巴尼的攻势看似凌厉,但他普通的进攻很难起效,萨克埃尔总能以最省力、最简洁、最有效的方法轻易化解。 只有那些以伤换伤、代价惨重的搏命进攻,才能在刑罚骑士身上留下一些痕迹,但很可惜,每次稍有成效的杀招,看上去都差之毫厘,让人扼腕叹息。 但泰尔斯明白了,那不是差之毫厘那么简单。 塔尔丁叹息道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仅是多人围攻对他不再起效” “相反,混战里的敌人越多,变数越杂,场面越乱,萨克埃尔就越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利用常人无法可想的破绽和空隙,抓住幸存并制胜的机会与筹m” “越战越强。” 卫队诸人的脸se越发难看。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一旁的快绳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此,”泰尔斯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位于混战之中,以少敌多的刑罚骑士,比一对一时的萨克埃尔” 纳基点了点头,愁se不减地接过话头 “还要强出无数倍。” “我们贸然加入战局,只是给萨克埃尔增加筹m而已。” 泰尔斯听得心惊不已,他身边的快绳甚至张开了“o”形的嘴巴。 所以 所以一对八,对萨克埃尔而言,反而更有利 简直就是人类版的血之魔能师 “他指点过我的剑式,”塞米尔在一旁冷冷地道 “所以我知道,当你面对他,你面对的不仅仅是萨克埃尔,而是名为萨克埃尔的整个战场,是真正属于他的” “混沌千军。”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却令人心情沉重。 泰尔斯狠狠皱眉 “就像一个军团” 塞米尔注视着他,沉默一秒,随后点了点头 “就像一个军团。” 远处,小巴尼身形一闪,怒吼一声,以一个j乎没有保留的决斗式,毫无花俏地撞上萨克埃尔的身躯 咚 两人同时倒地,又同时跃起,双双喘x。 下一秒,两人身形一动,兵器再度j击 一边的快绳再也忍不住了 “会不会太夸张了” 菜鸟雇佣兵搓了搓自己的脸,瞪着鸽子蛋大的眼睛,指着沉默应敌的萨克埃尔 “他还能以一敌百,一个人单挑一支军队不成” 面对快绳颇有些不相信的话,卫队囚犯们纷纷脸se不善地盯着他。 这让快绳不由得一抖,想起自己跟他们结下的梁子,讪讪地后退了一步。 泰尔斯看着众人,感觉到他们有话要说。 果然,纳基弯了弯嘴角 “你知道萨克埃尔的成名战吗” 成名之战。 卫队的囚犯们齐齐一凛。 快绳眼p一眨,立刻现出警惕的、“我才不上钩”的神se。 纳基看着激斗中仍然脸se不改的刑罚骑士,眼里现出神往之se “萨克埃尔年轻时,曾跟米迪尔殿下出使龙霄城殿下口才太好,惹得北地人不快,以武力刁难他们。” 米迪尔 龙霄城 泰尔斯的脑海里浮现出相关的场景。 “大巴尼告诉我那时,年仅十七岁的萨克埃尔孤身应敌。” 纳基啧声摇头,半是骄傲,半是怅惘地道 “他用了十j分钟。” “一个人。” “放倒了四十个白刃卫队。” 快绳愣了一下。 下一秒。 “什么” 他那张无处安放的大嘴一开一合,似乎想要尖叫又叫不出声。 泰尔斯回过味来,心底里同升起无尽的震惊和戒惧。 四四十个 白刃卫队 他想起六年前,那些在黑沙领的猛攻下誓死不退,血战到底,还一度反攻,使得l巴的士兵狼狈不堪,死伤枕藉的精锐战士们,想起那j个不惜用身躯为他和小滑头挡住弩箭的英勇卫士。 想起尼寇莱、蒙蒂还有贾斯汀。 一个人,放倒四十个 怎么可能 显然,快绳受到的打击更大。 他不敢相信地看看远处的萨克埃尔,又看看表情y沉的卫队囚犯们,脸颊扭曲,语无l次,似笑非笑,又笑不出来 “开玩笑,四十白刃那可都是老兵” 快绳在空中盲目挥舞着双手,似乎这就能把他的问题抛得更远 “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尼寇怎么就没人告诉过我呢” 他茫然地看着大家,难以接受这个惊悚的消息。 没人回答他。 “准备好,塔尔丁,”贝莱蒂在此时冷冷发话 “巴尼要退了。” 众人神se一凛远处,小巴尼的攻势缓了下来。 “所以他以一敌百都没有问题”泰尔斯紧皱眉头。 面对王子,卫队囚犯们的态度明显比面对“怀亚卡索”时好得多,塞米尔轻声道 “须知,再大的战场,落到每一个人身上时也是有限的。” “除了特殊的阵势以外,哪怕是一千人围攻一人,能在同一时间短兵相接、全力攻敌的,也就是最里围的六七个人而已。” 他远远看着小巴尼,凛然道 “只要t力充沛,精神完足,萨克埃尔就没有理由落败。” 泰尔斯心中一沉。 不。 既然如此,那仅凭在场的王室卫队根本就 没有希望啊。 小巴尼,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知道,王室卫队曾经有人闲着无聊,编了一串顺口溜。”纳基摇了摇头。 他背后的布里举起手指,面无表情地指了指纳基。 “最后一句话是” 纳基清了清嗓子,正se道“托尼无憾,万物难伤” “刑罚立地” “千军俱亡。” 日更之剑天下无敌 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我总是想起dota2里,混沌骑士开起大招,一个人撵着五个人跑,打得对面j飞狗跳、哭爹喊娘、夺路而逃的场景。 知道为什么卡斯兰的外号是“撼地”了吗 本章完 第177章 两只手 萨克埃尔和小巴尼看似势均力敌的对决仅仅持续了j分钟。 纳基话语刚落的下一秒,萨克埃尔就全身压上。 叮 刺耳的锐响中,他的剑刃被萨克埃尔的斧子以诡异的角度卡住。 小巴尼瞳孔一缩。 “你打得像个北方佬,”萨克埃尔的左臂斜j叉而上,准确无误地拿住对手前击的盾牌 “想法却依旧是星辰人。” 小巴尼咬牙顶住对方的力度,两人面对面僵持下来,微微颤抖。 “须知,北方佬们心无旁骛” 在力量的角逐中,萨克埃尔靠向近在咫尺的小巴尼,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从不犹豫。”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萨克埃尔突然松开斧柄,任由小巴尼的剑刃划过他的肩头,带出鲜血 下一刻,还未来得及庆祝战果的小巴尼只觉得脚下一虚,闪避不及的他就被萨克埃尔顺势借力,拦住腰腹,整个举了起来 该死 小巴尼惊怒之间,只来得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萨克埃尔重重地摔落地面。 咚 剧痛之下,头晕眼花的小巴尼知道大势已去。忍痛喝道 “奈,塔尔丁” 就在此时,两道刺耳的风声从萨克埃尔的脑后b近 电光火石之间,萨克埃尔急急闪身,堪堪避开从奈手上s出的两只救命飞镖。 等他再回头时,迎接他的,就是塔尔丁毫不留情的刀锋和剑刃 塔尔丁的刀剑轨迹极为诡异,一时b得空手的萨克埃尔不得不回退j步,拾起一个雇佣兵留下的战锤。 小巴尼则趁机跌跌撞撞地起身,狼狈地翻滚出战区,被贝莱蒂一把扶住。 “怎么样”贝莱蒂沉稳地问道。 “他的身手没当年那么利落了,t能也是,”小巴尼轻轻喘x,观望着接替他与萨克埃尔对上的塔尔丁,“而且背上有个不浅的新伤,这让他的动作有些滞涩。”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齐齐围上来,重新为小巴尼找好武器,专心地听着先锋官和刑罚官的j流。 “很好,这么说,我们有机会” 塞米尔摸着自己的剑,眯眼问道。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短暂j流,突然发现这就像战争中,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 小巴尼扫了一眼同僚们,沉默着。 j秒后,他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他的本能和意识依旧清晰。” “随时能把弱点变成优势。” 小巴尼接过布里递来的剑盾,用力咳嗽了一声“我甚至怀疑,他刚刚是故意让我发现他背后的伤,引诱我攻击侧面,然后你们都看见了,如果我不攻那一剑,也许还不会这么快就” 众人齐齐一凛。 另一侧,萨克埃尔和塔尔丁的动作都越来越快,后者的攻势又怪又急,兵器j击声就像风铃连响。 “那我们怎么办。”贝莱蒂表情不变,仿佛不动的山丘。 小巴尼紧紧注视着塔尔丁的动作。 “塔尔丁的动作很贼,他能拖时间,但” 他没有再说话,但泰尔斯感觉得到,卫队诸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去。 小巴尼摇摇头站了起来,眼神变得犀利 “我一会儿再去换下他,这一次没有试探,我会不计代价击杀他。” 不计代价 此言一出,贝莱蒂等人都沉下了脸se,塞米尔也皱起眉头。 “巴尼”纳基表情犹豫,yu言又止。 但小巴尼却脸se坚毅,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我会b他让出通路,你们趁机带着王子殿下,向上跑,”他转向泰尔斯,让少年心中一紧 “直到逃出白骨之牢,逃到地面。” 众人顿时神se各异 塞米尔皱眉抱臂,贝莱蒂沉默无言,布里涨红了脖子支支吾吾,纳基和坎农则对视一眼,情绪低落。 看着他们的样子,泰尔斯冒出不妙的预感。 “很好,我们逃跑。”塞米尔讽刺地摇摇头。 这话在萨克埃尔与塔尔丁的激斗声中微不可闻,但听在众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小巴尼没有理会塞米尔的嘲讽。 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 “如果我和奈没成功,而他又追上你们了” 他平静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缓声道 “接下来顶上去的顺序依次是塞米尔、坎农,然后是布里,纳基,最后是贝莱蒂” 听到这里,泰尔斯心中一沉。 顶上去 他们这是要 “每个对手的战斗风格不同,接替之间差异很大,萨克埃尔适应起来需要时间,能拖更久” 塞米尔冷哼一声 “多久” 小巴尼猛地回过头 “能多久就多久” 他冷冷地截断塞米尔“明白了吗,次席掌旗官或者你不满意自己排在第一个” 塞米尔轻哼一句,不再作声。 泰尔斯注意到,小巴尼对塞米尔的称呼已经不再是“懦夫”。 少年看着这些脸上带着烙印,褴褛肮脏却神情严肃的人们,不禁开口 “事实上,我们也能帮点小忙” 但小巴尼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不,你必须逃走,殿下,”小巴尼扶上泰尔斯的肩膀,眼中情绪微漾,“逃到刃牙营地,借你的身份去找到军队。” 泰尔斯蹙紧眉头。 小巴尼凝重地转向激斗中的萨克埃尔 “让他们用骑兵的铁蹄和魔能枪来讨还公道,洗雪冤屈。” 卫队的众人们呼吸急促起来, 纳基张开嘴,yu言又止。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甩开快绳把他向后拽的手,向前一步 “你们真打算死在这里吗” 小巴尼轻轻一顿。 “死” “当然不。” 他转过身,望了一眼白骨之牢的昏暗景象,神se复杂地舒出一口的长气 “今天,我们才算活在这里。” 语气萧索。 泰尔斯登时一怔。 听闻此言,本来还稍有波动的卫队们像是哑了一样,同时沉默下来。 “而我很荣幸与你们并肩作战,卫士们,”小巴尼背对着他们,握着剑柄按在心口,轻轻叹息 “愿传承不灭,帝国永恒。” 一p沉默。 小巴尼的身后,贝莱蒂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轻轻砸上心口。 除了塞米尔,卫队诸人纷纷举起拳头,同样轻砸前x。 看着他们的样子,泰尔斯只觉x膛一紧。 还不等略有怅然的泰尔斯调整过来,下一秒,小巴尼就爆发速度,掠向战场 “塔尔丁” 他暴喝出声 原本渐渐不支的塔尔丁闻言毫不犹豫地退后,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姿势翻出战场。 萨克埃尔皱眉转身,马不停蹄地再次迎向小巴尼。 “来,我们了结这一切,守望人” 铛 兵刃相接,小巴尼表情狰狞。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比刚刚要危险得多,大开大合,丝毫不在意自己 这让萨克埃尔不由一凛,那种危险感再次袭上心头。 他知道,这次,对手是认真的。 “现在开始,我接过先锋官的指挥权。” 另一侧,纳基刚刚扶住浑身大汗退下来的塔尔丁,贝莱蒂就果断地对众人开口 “巴尼会给我们创造突破的机会,我们就趁势突进到阶梯,什么都不用管,全力向上,如果萨克埃尔拦住其中一人” 他望了所有人一眼,答案不言自喻。卡Kа酷Ku尐裞網 卫队们看了一眼场中的萨克埃尔,纷纷行动起来。 泰尔斯被贝莱蒂抓住手臂,向前拉去。 他看着j乎放弃了防守,以决死之志疯狂冲击着萨克埃尔的小巴尼,以及一直掠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捏着飞镖的奈,心情难受。 有没有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就在此时,另一只手臂凭空伸来,死死按住贝莱蒂的肩膀 阻止他和泰尔斯继续向前。 泰尔斯不由一惊,其他人也纷纷一怔。 贝莱蒂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拦住他的人 “塞米尔,你” “如果照小巴尼的做法,我们都会死的。”塞米尔冷冷地道。 他转向泰尔斯,眼露寒光 “包括他。” 塞米尔的警告眼神让泰尔斯心中一凛。 贝莱蒂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如疯子般进攻的小巴尼,随即怒显于形 “那是最好的办法,更是先锋官的命令” 但他没说完话,就被塞米尔狠狠打断 “我们要足足向上爬十八层才能到地面” 只见塞米尔指着萨克埃尔,斩钉截铁地道 “而我们剩下六个人,就算一个个不要命地上,就能拖住他哪怕六分钟吗” 贝莱蒂一愣。 “你跟他都做过刑罚官,贝莱蒂,上面有不少特囚都是你们从王都押送来的他熟知这里的地形,迟早会追上来的。” “那不是什么好办法,用你的理智想想,我们逃不掉。” 塞米尔严肃地看着每一个人 “必须另寻出路。” 逃不掉。 贝莱蒂沉默下来。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其他人也纷纷一凛。 另寻出路。 泰尔斯心中一动。 贝莱蒂沉默寡言却x情刚强,他不悦地看着塞米尔的行为,正要发作,但泰尔斯却突然出声 “你的意思是,你有主意” 塞米尔点了点头,指向石阶 “往下到底层,我知道一条路,一个神秘出口萨克埃尔并不知道,也许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是说,白骨之牢的另一个出口由炼金之塔的法师们建造的” 炼金之塔。 贝莱蒂皱起眉头,跟塔尔丁对视了一眼。 塞米尔转向其他囚犯们,语气略显急躁 “相信我,那是我们灾祸之剑们原本准备的后路,我们的首领做事周密稳妥,他说有,那就一定是真的。” 贝莱蒂狐疑地看着他 “那你们的首领他人呢” 塞米尔顿时一塞。 他满面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问他。” 泰尔斯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剑背到身后。 他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那个应该是真的,诡影之盾和他们曾经为了这件事打起来。” “那个出口,你确定行得通” 塞米尔喘着气,无视着周围众人不悦的眼神 “瑞奇已经找到了黑牢,不是么” “哪怕行不通,被追上之后,死在爬楼梯的路上或是下楼梯的路上你愿意选哪个” 泰尔斯皱起眉头,目光越过激斗的两人,看向他们身后的阶梯。 向上 向下 战场中,小巴尼不要命的一击狠狠撞中萨克埃尔的肋部,却被他一个膝撞击中,两个人同时闷哼着后退。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萨克埃尔瞥了一眼远处的众人,有看看自己身后的石阶 “那行不通。” 他的对面,小巴尼颤抖着举着盾,感受着手足的麻木。 糟糕。 这场战斗比他想象中更难。 萨克埃尔知道了他的决心,所以一直挡在石阶之前,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准备用最保险也最省力的方式 磨掉他。 “只要我g掉你,”小巴尼咬牙道 “就行得通。” 必须争取机会。 他再度扑上 另一边,贝莱蒂沉默了一会儿,但依旧摇头 “巴尼正在全力给我们争取机会,他选的路可能希望渺茫,但我不会拿王子的x命跟你冒险” 塞米尔一步踏上,按住贝莱蒂的肩膀,咬牙道 “明知是必死的命令,还固执向前,这是愚蠢” 贝莱蒂双眼冒火,一把推开塞米尔 “刑罚官贝莱蒂,”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泰尔斯发话了 “也许值得一试他说得对,我们逃不掉的。” 贝莱蒂脸se一变 “殿下”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握紧手上的长剑。 “以璨星的名义,我今天才把你们放出来。” “比起看着你们一个个去送死,”泰尔斯看着远方,目光幽深 “我宁愿冒险。”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齐齐一怔,就连急着反驳的贝莱蒂也话语一滞。 快绳吐了口气,耸耸肩 “啊,这就是他。” 卫队的众人沉默了下来。 此时,小巴尼怒吼一声,整个人撞上萨克埃尔,两个人滚作一团 “无论向哪里,我们必须走了,” 一直注意着战斗的塔尔丁抓紧手里的刀剑,感觉到了什么 “现在是巴尼攻势最强的时候,萨克埃尔也许腾不出手来阻止我们。” 贝莱蒂瞪着眼睛,看了看塞米尔,又看了看泰尔斯,似乎在犹豫。 纳基小心翼翼地cha话 “我觉得,殿下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我讨厌爬楼梯,更讨厌被追着爬楼梯。” 贝莱蒂的眉头越蹙越紧。 泰尔斯没有再管犹疑中的卫队,而是转向战斗中的两人,脸se紧绷。 “如果我们要向下走,有没有可能救下巴尼和奈” 贝莱蒂抿着嘴,神情不忍 “殿下,但是他们本来就准备牺牲在这里。” 泰尔斯握紧拳头。 塞米尔冷哼一声 “萨克埃尔不是丢个飞盘就会乖乖跑远的猎犬。” 他看着越来越激烈的战斗,寒声道 “必须有人牵制住他在他把我们大卸八块之前。” 牵制住他 泰尔斯注视着萨克埃尔,狠狠蹙眉。 “你们刚刚说,混沌千军的关键,在于超越常人的感知、观察和注意” 贝莱蒂叹了口气 “是的。但是殿下,请您务必三思” 然而少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其他人,喃喃复述道 “感知,观察” 泰尔斯突然抬头,扫视着众人 “难道萨克埃尔就举世无敌了吗” “就没有人能够打败他打败刑罚骑士” 卫队的囚犯们面面相觑。 不少人显然还在塞米尔和贝莱蒂,在命令与冒险的分歧中挣扎。 “有的。” 正在此时,纳基却幽幽发话 “萨克埃尔的成名之战,还有后续。” 后续 泰尔斯眯起眼睛。 纳基耸了耸肩“依然是大巴尼说的” “当年轻的萨克埃尔击倒了四十个对手,让北地人都面如土se的时候,那个大叔来了。” 泰尔斯奇道 “大叔什么大叔” 卫队的囚犯们彼此对视着。 纳基抬起头,看了一眼与小巴尼相持不下的萨克埃尔 “那是萨克埃尔此生唯一的败绩,最在意的敌人,也是他深藏心底的耻辱他此后数十年两度挑战对方,都未能取胜。” 泰尔斯顿时一凛。 唯一的败绩 纳基看着远处面se沉稳的萨克埃尔,叹息道 “不仅仅因为落败,更因为敌人的技艺、血统、身份总之,那个大叔的所有一切,都让萨克埃尔无比在意,无地自容。” 最在意的敌人。 泰尔斯转着眼珠。 “最重要的是,他们j手之前,在所有人的面前” 纳基的话还未说完,他像y游者一样,带着淡淡的慨叹和可惜道 “那个传奇的大叔,他对年少气盛的萨克埃尔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句话 听着纳基的话,泰尔斯的瞳孔慢慢地缩紧。 j秒后,小巴尼吃力地顶住萨克埃尔的反击,倒退j步。 他刚刚成功地给萨克埃尔留下了一道剑伤,但却没能把岿然不动的对手b离开原位。 可恶,这样下去,他们找不到突破口 正在此时。 “卡斯兰l巴”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高亢尖利,飘荡在地牢里。 “记得他吗” 思考中的小巴尼愣了一下。 听见那个名字,与他对峙着的萨克埃尔浑身一颤 一张不曾褪se的面孔,满满浮现在他的眼前。 刑罚骑士瞥了一眼正在喘x的小巴尼,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向站在一众卫队身前的泰尔斯。 贝莱蒂的表情极为紧绷,塞米尔全神贯注。 但这都比不上泰尔斯接下来的话。 泰尔斯盯着萨克埃尔,轻声道“卡斯兰死了,死在他徒弟的手里。” 萨克埃尔的眼眶慢慢睁大。 卡斯兰。 卡斯兰l巴 刑罚骑士的心跳慢慢加快。 “死死了”他似无所觉地反问。 “是的,撼地的卡斯兰死了。” 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但那个战胜他的人纵横不败、无敌西陆的最强男人,白刃卫队的陨星者瑟瑞尼寇莱” 萨克埃尔静静注视着泰尔斯,表情渐渐迷惘。 仿佛回到了过去。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按捺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并没有忘记你,忘记他老师的对手。” “在你坐牢的日子里,他托人给王室卫队带了一句话。” 泰尔斯紧盯着迷惘的萨克埃尔,咬牙道 “一句你很熟悉的话。” 他不出所料地看见,萨克埃尔的眉mao缓缓缩紧。 一句 很熟悉的 话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挺起x膛。 想象着六年前,那个在酒馆里请他喝酒的老头,想象着后者那g豪迈雄壮而气势夺人的样子。 “来吧,南方的小p孩。” 只见泰尔斯气定神闲,渊渟岳峙地把双手背到身后,粗声轻蔑道 “我可以让你两只手。”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止了。 萨克埃尔僵y地盯着泰尔斯,纹丝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 “不” 他颤抖着喃喃道。 “不” 萨克埃尔低下头,整个人缓缓地含起x,颈部的青筋根根暴起,两臂的肌r寸寸成型。 “不” 看着垂头低y的刑罚骑士,泰尔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一g前所未有的寒气自脚底升起。 狱河之罪不安地在血管里咆哮。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地牢里炸响 “不” 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狰狞怒吼着的萨克埃尔就瞬间暴起,如山崩海啸般向他冲来 “卡斯兰” 气势惊人 泰尔斯头p一凉,他身后的卫队们正要行动,两道劲风就从萨克埃尔的身后响起。 但双目赤红如野兽的刑罚骑士仿佛背后长眼,手中战锤仿似无意地往身后一飞,小巴尼的夺命长剑就应声而偏,撞上奈从另一侧s来的飞镖 只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伤痕。 那一刻,在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那个身影。 那个一如多年以前,背着双手,昂然挺x,轻蔑嘲笑着他的人。 “l巴” 踏 萨克埃尔的表情狰狞凶狠,冲势无可抵挡 那一刻,泰尔斯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无尽沸腾,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下一秒,他闭上眼,转过身。 背对刑罚骑士。 追在萨克埃尔身后的小巴尼心中一慌,跟同样死命回追的奈对视一眼。 不。 不 但不等他吼出声来,泰尔斯背在身后的手里,突然滑落了一件东西。 啪嗒。 那是一个圆球。 它掉在地面上,弹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圆球在泰尔斯与萨克埃尔之间微微一颤,嗡嗡作响。 萨克埃尔的理智瞬间恢复,随即蹙紧眉头。 那是 地面上,那个奇异的金属球t自由地蹦蹦跳跳。 仿佛天真快乐、不知危险的孩童。 我讨厌这个这是萨克埃尔最后的念头。 下一刻,泰尔斯只感觉到一阵无与l比的冲击,从他的背部袭来 “呼” 把他的全身吞噬 “轰” 那一瞬,惊天动地的巨响平地炸起 而奇异的炼金球如山崩地裂,释放出可怕的能量,爆发出无尽光芒 刺目。 耀眼。 华丽。 完全吞没了这个小小地牢里的 所有人。 全书完 当完本的刹那,无剑的内心仿佛放下了一块巨石,长出一口大气。 多谢各位这些日子里孜孜不倦的支持,亡国学m才得以走到今天。 不要纠结日更之剑的事情了,3000字一章,两天的份量,合在一起发,这么一想,不就还是日更了嘛 新书不知道起什么名字,不如就叫亡国xm咳咳咳 本章完 &nsp; 萨克埃尔和小巴尼看似势均力敌的对决仅仅持续了j分钟。 纳基话语刚落的下一秒,萨克埃尔就全身压上。 叮 刺耳的锐响中,他的剑刃被萨克埃尔的斧子以诡异的角度卡住。 小巴尼瞳孔一缩。 “你打得像个北方佬,”萨克埃尔的左臂斜j叉而上,准确无误地拿住对手前击的盾牌 “想法却依旧是星辰人。” 小巴尼咬牙顶住对方的力度,两人面对面僵持下来,微微颤抖。 “须知,北方佬们心无旁骛” 在力量的角逐中,萨克埃尔靠向近在咫尺的小巴尼,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从不犹豫。”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萨克埃尔突然松开斧柄,任由小巴尼的剑刃划过他的肩头,带出鲜血 下一刻,还未来得及庆祝战果的小巴尼只觉得脚下一虚,闪避不及的他就被萨克埃尔顺势借力,拦住腰腹,整个举了起来 该死 小巴尼惊怒之间,只来得冒出这个念头,就被萨克埃尔重重地摔落地面。 咚 剧痛之下,头晕眼花的小巴尼知道大势已去。忍痛喝道 “奈,塔尔丁” 就在此时,两道刺耳的风声从萨克埃尔的脑后b近 电光火石之间,萨克埃尔急急闪身,堪堪避开从奈手上s出的两只救命飞镖。 等他再回头时,迎接他的,就是塔尔丁毫不留情的刀锋和剑刃 塔尔丁的刀剑轨迹极为诡异,一时b得空手的萨克埃尔不得不回退j步,拾起一个雇佣兵留下的战锤。 小巴尼则趁机跌跌撞撞地起身,狼狈地翻滚出战区,被贝莱蒂一把扶住。 “怎么样”贝莱蒂沉稳地问道。 “他的身手没当年那么利落了,t能也是,”小巴尼轻轻喘x,观望着接替他与萨克埃尔对上的塔尔丁,“而且背上有个不浅的新伤,这让他的动作有些滞涩。”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齐齐围上来,重新为小巴尼找好武器,专心地听着先锋官和刑罚官的j流。 “很好,这么说,我们有机会” 塞米尔摸着自己的剑,眯眼问道。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短暂j流,突然发现这就像战争中,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 小巴尼扫了一眼同僚们,沉默着。 j秒后,他在众人失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他的本能和意识依旧清晰。” “随时能把弱点变成优势。” 小巴尼接过布里递来的剑盾,用力咳嗽了一声“我甚至怀疑,他刚刚是故意让我发现他背后的伤,引诱我攻击侧面,然后你们都看见了,如果我不攻那一剑,也许还不会这么快就” 众人齐齐一凛。 另一侧,萨克埃尔和塔尔丁的动作都越来越快,后者的攻势又怪又急,兵器j击声就像风铃连响。 “那我们怎么办。”贝莱蒂表情不变,仿佛不动的山丘。 小巴尼紧紧注视着塔尔丁的动作。 “塔尔丁的动作很贼,他能拖时间,但” 他没有再说话,但泰尔斯感觉得到,卫队诸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下去。 小巴尼摇摇头站了起来,眼神变得犀利 “我一会儿再去换下他,这一次没有试探,我会不计代价击杀他。” 不计代价 此言一出,贝莱蒂等人都沉下了脸se,塞米尔也皱起眉头。 “巴尼”纳基表情犹豫,yu言又止。 但小巴尼却脸se坚毅,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我会b他让出通路,你们趁机带着王子殿下,向上跑,”他转向泰尔斯,让少年心中一紧 “直到逃出白骨之牢,逃到地面。” 众人顿时神se各异 塞米尔皱眉抱臂,贝莱蒂沉默无言,布里涨红了脖子支支吾吾,纳基和坎农则对视一眼,情绪低落。 看着他们的样子,泰尔斯冒出不妙的预感。 “很好,我们逃跑。”塞米尔讽刺地摇摇头。 这话在萨克埃尔与塔尔丁的激斗声中微不可闻,但听在众人耳中,却重若千钧。 小巴尼没有理会塞米尔的嘲讽。 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 “如果我和奈没成功,而他又追上你们了” 他平静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缓声道 “接下来顶上去的顺序依次是塞米尔、坎农,然后是布里,纳基,最后是贝莱蒂” 听到这里,泰尔斯心中一沉。 顶上去 他们这是要 “每个对手的战斗风格不同,接替之间差异很大,萨克埃尔适应起来需要时间,能拖更久” 塞米尔冷哼一声 “多久” 小巴尼猛地回过头 “能多久就多久” 他冷冷地截断塞米尔“明白了吗,次席掌旗官或者你不满意自己排在第一个” 塞米尔轻哼一句,不再作声。 泰尔斯注意到,小巴尼对塞米尔的称呼已经不再是“懦夫”。 少年看着这些脸上带着烙印,褴褛肮脏却神情严肃的人们,不禁开口 “事实上,我们也能帮点小忙” 但小巴尼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不,你必须逃走,殿下,”小巴尼扶上泰尔斯的肩膀,眼中情绪微漾,“逃到刃牙营地,借你的身份去找到军队。” 泰尔斯蹙紧眉头。 小巴尼凝重地转向激斗中的萨克埃尔 “让他们用骑兵的铁蹄和魔能枪来讨还公道,洗雪冤屈。” 卫队的众人们呼吸急促起来, 纳基张开嘴,yu言又止。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他甩开快绳把他向后拽的手,向前一步 “你们真打算死在这里吗” 小巴尼轻轻一顿。 “死” “当然不。” 他转过身,望了一眼白骨之牢的昏暗景象,神se复杂地舒出一口的长气 “今天,我们才算活在这里。” 语气萧索。 泰尔斯登时一怔。 听闻此言,本来还稍有波动的卫队们像是哑了一样,同时沉默下来。 “而我很荣幸与你们并肩作战,卫士们,”小巴尼背对着他们,握着剑柄按在心口,轻轻叹息 “愿传承不灭,帝国永恒。” 一p沉默。 小巴尼的身后,贝莱蒂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轻轻砸上心口。 除了塞米尔,卫队诸人纷纷举起拳头,同样轻砸前x。 看着他们的样子,泰尔斯只觉x膛一紧。 还不等略有怅然的泰尔斯调整过来,下一秒,小巴尼就爆发速度,掠向战场 “塔尔丁” 他暴喝出声 原本渐渐不支的塔尔丁闻言毫不犹豫地退后,以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姿势翻出战场。 萨克埃尔皱眉转身,马不停蹄地再次迎向小巴尼。 “来,我们了结这一切,守望人” 铛 兵刃相接,小巴尼表情狰狞。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比刚刚要危险得多,大开大合,丝毫不在意自己 这让萨克埃尔不由一凛,那种危险感再次袭上心头。 他知道,这次,对手是认真的。 “现在开始,我接过先锋官的指挥权。” 另一侧,纳基刚刚扶住浑身大汗退下来的塔尔丁,贝莱蒂就果断地对众人开口 “巴尼会给我们创造突破的机会,我们就趁势突进到阶梯,什么都不用管,全力向上,如果萨克埃尔拦住其中一人” 他望了所有人一眼,答案不言自喻。 卫队们看了一眼场中的萨克埃尔,纷纷行动起来。 泰尔斯被贝莱蒂抓住手臂,向前拉去。 他看着j乎放弃了防守,以决死之志疯狂冲击着萨克埃尔的小巴尼,以及一直掠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捏着飞镖的奈,心情难受。 有没有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就在此时,另一只手臂凭空伸来,死死按住贝莱蒂的肩膀 阻止他和泰尔斯继续向前。 泰尔斯不由一惊,其他人也纷纷一怔。 贝莱蒂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拦住他的人 “塞米尔,你” “如果照小巴尼的做法,我们都会死的。”塞米尔冷冷地道。 他转向泰尔斯,眼露寒光 “包括他。” 塞米尔的警告眼神让泰尔斯心中一凛。 贝莱蒂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如疯子般进攻的小巴尼,随即怒显于形 “那是最好的办法,更是先锋官的命令” 但他没说完话,就被塞米尔狠狠打断 “我们要足足向上爬十八层才能到地面” 只见塞米尔指着萨克埃尔,斩钉截铁地道 “而我们剩下六个人,就算一个个不要命地上,就能拖住他哪怕六分钟吗” 贝莱蒂一愣。 “你跟他都做过刑罚官,贝莱蒂,上面有不少特囚都是你们从王都押送来的他熟知这里的地形,迟早会追上来的。” “那不是什么好办法,用你的理智想想,我们逃不掉。” 塞米尔严肃地看着每一个人 “必须另寻出路。” 逃不掉。 贝莱蒂沉默下来。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 其他人也纷纷一凛。 另寻出路。 泰尔斯心中一动。 贝莱蒂沉默寡言却x情刚强,他不悦地看着塞米尔的行为,正要发作,但泰尔斯却突然出声 “你的意思是,你有主意” 塞米尔点了点头,指向石阶 “往下到底层,我知道一条路,一个神秘出口萨克埃尔并不知道,也许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是说,白骨之牢的另一个出口由炼金之塔的法师们建造的” 炼金之塔。 贝莱蒂皱起眉头,跟塔尔丁对视了一眼。 塞米尔转向其他囚犯们,语气略显急躁 “相信我,那是我们灾祸之剑们原本准备的后路,我们的首领做事周密稳妥,他说有,那就一定是真的。” 贝莱蒂狐疑地看着他 “那你们的首领他人呢” 塞米尔顿时一塞。 他满面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问他。” 泰尔斯挑了挑眉,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剑背到身后。 他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那个应该是真的,诡影之盾和他们曾经为了这件事打起来。” “那个出口,你确定行得通” 塞米尔喘着气,无视着周围众人不悦的眼神 “瑞奇已经找到了黑牢,不是么” “哪怕行不通,被追上之后,死在爬楼梯的路上或是下楼梯的路上你愿意选哪个” 泰尔斯皱起眉头,目光越过激斗的两人,看向他们身后的阶梯。 向上 向下 战场中,小巴尼不要命的一击狠狠撞中萨克埃尔的肋部,却被他一个膝撞击中,两个人同时闷哼着后退。 “我知道你们的打算,”萨克埃尔瞥了一眼远处的众人,有看看自己身后的石阶 “那行不通。” 他的对面,小巴尼颤抖着举着盾,感受着手足的麻木。 糟糕。 这场战斗比他想象中更难。 萨克埃尔知道了他的决心,所以一直挡在石阶之前,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准备用最保险也最省力的方式 磨掉他。 “只要我g掉你,”小巴尼咬牙道 “就行得通。” 必须争取机会。 他再度扑上 另一边,贝莱蒂沉默了一会儿,但依旧摇头 “巴尼正在全力给我们争取机会,他选的路可能希望渺茫,但我不会拿王子的x命跟你冒险” 塞米尔一步踏上,按住贝莱蒂的肩膀,咬牙道 “明知是必死的命令,还固执向前,这是愚蠢” 贝莱蒂双眼冒火,一把推开塞米尔 “刑罚官贝莱蒂,”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泰尔斯发话了 “也许值得一试他说得对,我们逃不掉的。” 贝莱蒂脸se一变 “殿下”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握紧手上的长剑。 “以璨星的名义,我今天才把你们放出来。” “比起看着你们一个个去送死,”泰尔斯看着远方,目光幽深 “我宁愿冒险。” 他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齐齐一怔,就连急着反驳的贝莱蒂也话语一滞。 快绳吐了口气,耸耸肩 “啊,这就是他。” 卫队的众人沉默了下来。 此时,小巴尼怒吼一声,整个人撞上萨克埃尔,两个人滚作一团 “无论向哪里,我们必须走了,” 一直注意着战斗的塔尔丁抓紧手里的刀剑,感觉到了什么 “现在是巴尼攻势最强的时候,萨克埃尔也许腾不出手来阻止我们。” 贝莱蒂瞪着眼睛,看了看塞米尔,又看了看泰尔斯,似乎在犹豫。 纳基小心翼翼地cha话 “我觉得,殿下说得很有道理。” “而且我讨厌爬楼梯,更讨厌被追着爬楼梯。” 贝莱蒂的眉头越蹙越紧。 泰尔斯没有再管犹疑中的卫队,而是转向战斗中的两人,脸se紧绷。 “如果我们要向下走,有没有可能救下巴尼和奈” 贝莱蒂抿着嘴,神情不忍 “殿下,但是他们本来就准备牺牲在这里。” 泰尔斯握紧拳头。 塞米尔冷哼一声 “萨克埃尔不是丢个飞盘就会乖乖跑远的猎犬。” 他看着越来越激烈的战斗,寒声道 “必须有人牵制住他在他把我们大卸八块之前。” 牵制住他 泰尔斯注视着萨克埃尔,狠狠蹙眉。 “你们刚刚说,混沌千军的关键,在于超越常人的感知、观察和注意” 贝莱蒂叹了口气 “是的。但是殿下,请您务必三思” 然而少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其他人,喃喃复述道 “感知,观察” 泰尔斯突然抬头,扫视着众人 “难道萨克埃尔就举世无敌了吗” “就没有人能够打败他打败刑罚骑士” 卫队的囚犯们面面相觑。 不少人显然还在塞米尔和贝莱蒂,在命令与冒险的分歧中挣扎。 “有的。” 正在此时,纳基却幽幽发话 “萨克埃尔的成名之战,还有后续。” 后续 泰尔斯眯起眼睛。 纳基耸了耸肩“依然是大巴尼说的” “当年轻的萨克埃尔击倒了四十个对手,让北地人都面如土se的时候,那个大叔来了。” 泰尔斯奇道 “大叔什么大叔” 卫队的囚犯们彼此对视着。 纳基抬起头,看了一眼与小巴尼相持不下的萨克埃尔 “那是萨克埃尔此生唯一的败绩,最在意的敌人,也是他深藏心底的耻辱他此后数十年两度挑战对方,都未能取胜。” 泰尔斯顿时一凛。 唯一的败绩 纳基看着远处面se沉稳的萨克埃尔,叹息道 “不仅仅因为落败,更因为敌人的技艺、血统、身份总之,那个大叔的所有一切,都让萨克埃尔无比在意,无地自容。” 最在意的敌人。 泰尔斯转着眼珠。 “最重要的是,他们j手之前,在所有人的面前” 纳基的话还未说完,他像y游者一样,带着淡淡的慨叹和可惜道 “那个传奇的大叔,他对年少气盛的萨克埃尔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句话 听着纳基的话,泰尔斯的瞳孔慢慢地缩紧。 j秒后,小巴尼吃力地顶住萨克埃尔的反击,倒退j步。 他刚刚成功地给萨克埃尔留下了一道剑伤,但却没能把岿然不动的对手b离开原位。 可恶,这样下去,他们找不到突破口 正在此时。 “卡斯兰l巴”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高亢尖利,飘荡在地牢里。 “记得他吗” 思考中的小巴尼愣了一下。 听见那个名字,与他对峙着的萨克埃尔浑身一颤 一张不曾褪se的面孔,满满浮现在他的眼前。 刑罚骑士瞥了一眼正在喘x的小巴尼,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向站在一众卫队身前的泰尔斯。 贝莱蒂的表情极为紧绷,塞米尔全神贯注。 但这都比不上泰尔斯接下来的话。 泰尔斯盯着萨克埃尔,轻声道“卡斯兰死了,死在他徒弟的手里。” 萨克埃尔的眼眶慢慢睁大。 卡斯兰。 卡斯兰l巴 刑罚骑士的心跳慢慢加快。 “死死了”他似无所觉地反问。 “是的,撼地的卡斯兰死了。” 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 “但那个战胜他的人纵横不败、无敌西陆的最强男人,白刃卫队的陨星者瑟瑞尼寇莱” 萨克埃尔静静注视着泰尔斯,表情渐渐迷惘。 仿佛回到了过去。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按捺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并没有忘记你,忘记他老师的对手。” “在你坐牢的日子里,他托人给王室卫队带了一句话。” 泰尔斯紧盯着迷惘的萨克埃尔,咬牙道 “一句你很熟悉的话。” 他不出所料地看见,萨克埃尔的眉mao缓缓缩紧。 一句 很熟悉的 话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挺起x膛。 想象着六年前,那个在酒馆里请他喝酒的老头,想象着后者那g豪迈雄壮而气势夺人的样子。 “来吧,南方的小p孩。” 只见泰尔斯气定神闲,渊渟岳峙地把双手背到身后,粗声轻蔑道 “我可以让你两只手。”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止了。 萨克埃尔僵y地盯着泰尔斯,纹丝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 “不” 他颤抖着喃喃道。 “不” 萨克埃尔低下头,整个人缓缓地含起x,颈部的青筋根根暴起,两臂的肌r寸寸成型。 “不” 看着垂头低y的刑罚骑士,泰尔斯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咙。 一g前所未有的寒气自脚底升起。 狱河之罪不安地在血管里咆哮。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地牢里炸响 “不” 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狰狞怒吼着的萨克埃尔就瞬间暴起,如山崩海啸般向他冲来 “卡斯兰” 气势惊人 泰尔斯头p一凉,他身后的卫队们正要行动,两道劲风就从萨克埃尔的身后响起。 但双目赤红如野兽的刑罚骑士仿佛背后长眼,手中战锤仿似无意地往身后一飞,小巴尼的夺命长剑就应声而偏,撞上奈从另一侧s来的飞镖 只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伤痕。 那一刻,在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那个身影。 那个一如多年以前,背着双手,昂然挺x,轻蔑嘲笑着他的人。 “l巴” 踏 萨克埃尔的表情狰狞凶狠,冲势无可抵挡 那一刻,泰尔斯感受着狱河之罪的无尽沸腾,咬紧牙关,下定决心。 下一秒,他闭上眼,转过身。 背对刑罚骑士。 追在萨克埃尔身后的小巴尼心中一慌,跟同样死命回追的奈对视一眼。 不。 不 但不等他吼出声来,泰尔斯背在身后的手里,突然滑落了一件东西。 啪嗒。 那是一个圆球。 它掉在地面上,弹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圆球在泰尔斯与萨克埃尔之间微微一颤,嗡嗡作响。 萨克埃尔的理智瞬间恢复,随即蹙紧眉头。 那是 地面上,那个奇异的金属球t自由地蹦蹦跳跳。 仿佛天真快乐、不知危险的孩童。 我讨厌这个这是萨克埃尔最后的念头。 下一刻,泰尔斯只感觉到一阵无与l比的冲击,从他的背部袭来 “呼” 把他的全身吞噬 “轰” 那一瞬,惊天动地的巨响平地炸起 而奇异的炼金球如山崩地裂,释放出可怕的能量,爆发出无尽光芒 刺目。 耀眼。 华丽。 完全吞没了这个小小地牢里的 所有人。 全书完 当完本的刹那,无剑的内心仿佛放下了一块巨石,长出一口大气。 多谢各位这些日子里孜孜不倦的支持,亡国学m才得以走到今天。 不要纠结日更之剑的事情了,3000字一章,两天的份量,合在一起发,这么一想,不就还是日更了嘛 新书不知道起什么名字,不如就叫亡国xm咳咳咳 本章完 第178章 XX片 “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 父亲的话在值宿室内响起,熟悉的语气让人不禁正襟危坐。 “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尽管他已经对每周的汇报事务渐渐上手,对父亲公事公办的口吻也习以为常,但在例行汇报之后,冷不防听到父亲这样一句“不专业”的话,他还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卫队的值宿室坐落在复兴宫的偏僻一侧,相比起正对国王大道的嘈杂宫门,以及令人不禁屏息的群星之厅,这里不闹也不静,氛围正好。 父亲淡淡开口,语气沙哑 “你的堂兄身t不好,事实上,是很不好。” “他管理封地多有不顺,需要帮手。” 祖母,堂兄。 这两个许久未闻的名词回响起来,让他恍惚了一瞬。 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 帮手 但他只是本能地转了转念头,就毫不犹豫开口 “不,我不回去。” 听见他的回答,桌子后的父亲抱起双臂,在甲胄的轻响中靠上椅背,目光灼灼,流露出多年养成的威严。 这让他有些忐忑自己很久未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与父亲独处,相谈家务了。 但父亲没有皱眉,更没有丝毫不豫之se,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早有预料。 “你祖母的意思是,若你堂兄有所不测家族的封地和头衔需要有人继承。”父亲轻声道。 这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封地和头衔 需要有人继承 他本能地皱起眉头,随后轻哼一声,努力压抑着话语里的不屑之意 “他们不会这么好心的,条件呢” 父亲依旧面se如常,不知是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喜怒不形,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了解太多。 只听父亲淡淡道 “条件是,你要迎娶你的堂嫂,也就是你祖母的侄孙nv。” “跟她生下继承人,以维持两个家族的关系。” 迎娶堂兄的遗孀 听及此处,他的眉头微微一挑,满意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不屑的理由。 果然。 “我明白了,”他也抱起双臂,鼻音里带着稍稍的轻视 “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 对他的拒绝,父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仿佛他刚刚拒绝的不是一个贵族头衔的继承权,而仅仅是“今晚不回家吃饭”。 父亲的目光转移到他缠着绷带的手指上。 这一次,前者切切实实地皱起了眉头 “你仍然在练那套剑术” 他下意识地放下手臂,但在把它们藏到背后之前却临时变换了动作,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撑着椅臂的姿势。 他点点头,试着用最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是的。” 但父亲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越皱越紧 “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在下一次骑士比武时击败他,至少斗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 这句话让他心中一紧。 击败他。 击败他。 他 没错,就是这样,击败他像那个北地人一样他很想这么说,以自信,轻松,沉稳的语气。 但不知为何,他却在说出去前临时改口,语气稍沉 “届时自有分晓。”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双目却依旧盯在他的身上。 这让他很不自在。 “我想你应该知道,守望人的遴选一事上,身手不是唯一标准。”父亲缓缓道,眉mao未舒。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我知道。” 父亲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但即使如此,你在守望人的竞争名单上也并不乐观。”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根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萨克埃尔武艺最好,也深受陛下信任,诺兰努尔有整个北境和良好的人缘作为后盾,托尼是库l队长看好的人,而考克斯的战场指挥和经验则深受贺拉斯王子的赞赏和推荐。” “他们都是热门人选。” 父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出人尽皆知的事情,仿佛印章般重重地印刻进他的内心。 “可你,你拥有的却只是我这么一个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句话的同时,他似乎听到了父亲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有些烦闷,父亲的目光让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我知道。” 但父亲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 “卫队里,同家族的人通常不会同时担任要职,尤其是副卫队长和守望人这样的位置。” 父亲的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黯然 “你极有可能会落选。”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j秒后才堪堪恢复 “我知道。” 父亲终于撇开了视线,看向值宿室的大门。 “但你还是想固执地试一试” 不知为何,面对着这样的父亲,他虽然皱起眉头,却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是的。” 他放下手臂,也静止了j秒,最终吸气回答道 “终归要试一试。” 这一次,父亲沉默了很久,连带着值宿室里本就不怎么轻松的气氛也凝重下来。 久到他皱起眉头,寻思着是不是该cha话告辞的时候 “你知道,王室卫队不仅仅是守御君王左右的卫兵,它更是一份契约,一个理念,一种传统。” 父亲缓缓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值宿室的墙壁。 那里,写着卫队成员姓名的排班表赫然在目库l、亚l德、巴尼、塔尔丁、加尔斯、塔l、达斯坦、诺福克、戈德温、康尼、哈维亚、纳基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但父亲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邃。 “自复兴王时代起,有实力的贵族门庭送出他们的血裔,无论长子次子,主脉旁支,他们护卫君王左右,培养与王室的关系,赢取复兴宫的信任,国王也借此维持与封臣家族的默契,保证自己对属下封地的影响力。” 父亲叹息着,声音有些不同寻常,少了一些强y,多了一分无奈 “某种意义上,好j百年里,王室卫队就是王国的版图缩影从六大豪门到十三望族,从璨星七侍到新贵族,大大小小多少家族的兴衰起落都反映其中。” 他狠狠皱起眉头,预感到今天的父亲有些不同寻常。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很严肃。 从未如此语重心长 “长官,”他皱眉看着父亲,下意识地喊着最习惯的称谓 “您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被这声“长官”唤了回来,父亲顿了一下。 等他再开口时,已然恢复到那个自己习以为常的强y长官。 “我知道你对家族的印象不佳,跟你堂兄的关系也不好。” 父亲重新看向他,正襟危坐,语气严肃 “但是,如果你回了家,从你祖母和堂兄那里拿到承诺,从而让陛下知晓你很有可能从你堂兄的手里继承头衔和封地” 他心中一冷。 又是这个 继承 父亲继续开口,面无表情地道出原委 “那样,至少在考量守望人的人选时,陛下会对你另眼相看我想他更愿意那个替他掌管王国土地的人,是个朝夕相对、忠心耿耿的卫队近臣。” “甚至,我也可以辞职退役,这也许能加大你的机会。” 是么。 只要这样做,只要接受我的机会就会大大上升。 他默默地叹出一口气、 一g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他跟父亲当然算不上什么父慈子孝的模范 但至少,他以为父亲对那p土地,那段回忆,那些人事的观感,理应是跟他一致的吧。 可是 “你就这么想我回去继承家族” 他默默开口,语气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感觉吃惊的疏离和敌意。 但他不想收回这g情绪,而是任由它慢慢发酵,化作冰冷刺骨的话语 “回去继承那个b得我们举家流离,害得母亲中途病故,害得mm缺y早夭的所谓家族” 他的冷哼声里,仿佛有人打开了冬日的寒窗。 让对面的父亲,突然化作可怕的冰雕。 唯剩一双眸子,咄咄b人。 “这与她们无关。”过了好半晌,父亲才僵y地回答道。 “那是为了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如果与她们无关,为什么还要牵扯上我为什么你不g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继承那个头衔,自己去娶那个年轻漂亮的q子,成为祖母的好儿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声巨响。 他默默看着父亲砸在椅臂上的拳头。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他发现,他们彼此都在微微喘x。 而父亲就像过去成千上百次一样,用那种长官训练新兵的眼神,冷冷地b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这一次,他却昂首挺x,毫不退缩地与长官对视。 好一会儿,脸颊chou动的父亲才从齿缝里b出一句话 “因为你是我的血脉。” 父亲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父亲慢慢缓下了僵y的脸se,松下扯紧的口气,还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我想,这理应由你来选择。” “我的儿子。”父亲僵y地道。 他微微一颤。 儿子 真奇怪。 这不是他。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无论于公于s,x格强y、一板一眼的父亲从来都是直谓其名或称呼职务。 自母亲逝世,他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 我的儿子 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就像过去一样准备好的满腔愤怒,此刻却找不到对手发泄。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 “所以我们还是逃不掉,对么。” “即使从家族封地里迁出,来到王都,进入王室卫队,自力更生这么多年,”他瞥视着墙上的排班表,轻蔑地道 “我们却仍旧像荒野里仓皇避雨的动物,无论走到哪里,头上都有那p乌云。” 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倦 “不,我们逃不掉。”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条件,你能赢得t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卫队长,”终于,父亲舒了口气,重新开口,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疲惫 “或者你可以拒绝” 父亲的话被他打断了。 “我拒绝,我不稀罕那个爵位和头衔。”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与父亲对视着。 “我不会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那个黑透了心的所谓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亲皱眉“即使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输掉守望人的竞争,终你一生,就做个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一次,父亲望了他很久,很久。 父亲的目光数次更易,情绪不明。 而他也沉静对望,毫不动摇。 终于,父亲移开了目光。 “很好,”父亲轻哼一声,声音竟然轻快了许多 “那就不回去。” 这倒让他颇为意外。 记忆里,两人对上火的时候,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快就放弃的经历。 他只能重新抱起双臂,努力排解着无处发泄的愤懑,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不适合他。 两人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j秒。 “好了。” 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么,今天的汇报结束了,你可以走了,”父亲坐正身t,淡淡地道 “奎尔巴尼先锋官。” 一瞬间,父亲的脸se恢复了冷意。 让他j乎无法相信,刚刚那个口称儿子的疲倦父亲,和现在这个冰冷漠然的严肃长官,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僵y地站起身来,感觉t内那g未散的不屑和愤懑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样恢复到最习惯的口吻,离开值宿室前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冷冷地带上门 “长官,奎尔巴尼副卫队长。” 喀嚓。 值宿室的大门轰然关闭,把小巴尼从意识模糊的回忆里轰然惊醒 他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自己在移动。 “感谢落日,你好一些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失去你了。” 这是纳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欣喜,朦朦胧胧像是从远方传来,并不真切。 失去我 他还在做梦吗 小巴尼试图睁眼,却痛苦地呻y了一声。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开就流泪,耳朵里还回绕着奇异的嗡嗡声。 怎么回事 “纳基,放我下来” 他忍痛睁眼,只能看到一p模糊的光影,隐约是j个人组成的小队,在火光里摸索着蹒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纳基架扶着趔趄迈步。 “不,我不觉得你现在站得稳,长官。”纳基的声音有些疲惫,脚步也不甚稳当。 小巴尼使劲晃了晃头,虽然他的耳鸣没有减轻,眼睛也依旧疼痛,但神智却稍稍回复了一些,隐约看见贝莱蒂的背影层层叠叠、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萨克埃尔,还有 炼金球。 “我们在哪狱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石,一个趔趄。 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气无力地从身后传来 “当然不。” “去狱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皱起了眉头,在慢慢复原的记忆里提取出一个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头,那个嗓音的主人就东倒西歪地走来。 那是个狼狈可怜,带着满身血污,脸颊上还有着一个吓人红肿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个满脸不耐的红发青年肩上,右手拄着一把银光熠熠的流畅长剑,一瘸一拐 “他还好吗” 听了少年的话,纳基皱起眉头,转向小巴尼,伸出手摇了摇 “你能看清我吗,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现在伸出了j只手指” 该死。 这贫嘴的家伙 等我恢复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旧眨不掉视线里的模糊重影,但他毕竟看到了纳基。 “四只。” 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但是” “你是说左边那个你,还是右边那个你” 纳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两只手指,欣喜地“嗯”了一声。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转向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露出牙齿 “没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过头去。 神特么“很好”。 就在此时。 “哇哦哦哦” 前方,贝莱蒂搀扶着的人突然高声开口,又惊又喜 “我觉得我听见声音了” 声音之大,震彻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通道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哗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满地抱怨,一时哀鸿遍野。 “我的天让他闭嘴” “打晕这兔崽子” “呜呜呜” “剁了他” 然而被贝莱蒂扶住的塔尔丁却继续兴高采烈地大声道 “嘿,纳基,大诗人,赶紧说点什么我觉得我的听力在恢复诶”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 整个队伍像遇到地震一样,一时东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纳基都狠狠一抖 “该死,小点声,塔尔丁你一说话我就耳朵疼” 但塔尔丁似乎毫无自觉 “啊” 他一脸疑h地回过头来,夸张地扯大嘴巴 “你说什么什么疼能不能大点儿声” 余音绕梁,震耳yu聋。 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哀嚎。 “别和我说话” 纳基痛苦地捂住耳朵,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到现在看东西还有重影,走路还撞墙” 小巴尼越听越烦躁,但他却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都在。 “安静。” 小巴尼发觉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复,于是慢慢踩稳脚步,把重量从纳基的肩头稍卸下一部分 “发生什么了” 小巴尼知道该问谁,他直接转向身侧的那个少年 “殿下,那个炼金球” “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侧,同样眼神迷离,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璨星痛苦地打了个呵欠,跟身边的那个“怀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那是”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尔斯耸了耸肩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快绳和他都一个摇晃,手忙脚乱地扶住墙才不至于摔倒 “那颗炼金球是个” 泰尔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近似易懂的词语 “怎么说闪光弹” 闪光 小巴尼沉默着,咀嚼了一会儿这个词语。卡Kа酷Ku尐裞網 “闪光弹”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了看摇头晃脑,就像一群酒鬼彼此搀扶着回家的王室卫队,讪讪道 “不止闪光。” “也许还有些震撼弹的声音效果我也是好j分钟才恢复听力,现在还嗡嗡响 而且那道光 泰尔斯懊恼地闭上眼睛。 虽然提前盖住了眼,但还是很痛啊 小巴尼沉y了一会儿,就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呢” 队伍沉默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要问什么。 泰尔斯轻轻地瞥了巴尼一眼,从他的脸上看到焦急和渴望。 小巴尼预感到了不妙。 “告诉我,他呢” 先锋官皱起眉头“你们g掉他了吗” “巴尼,那个” 纳基为难地道“额,萨克埃尔他” 小巴尼急忙追问 “他怎么了” 队伍沉寂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由贝莱蒂开口了。 “这么说吧,”刑罚官沉稳的话语响起,时大时小,看样子也没从炼金球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萨克埃尔的知觉和注意比我们更灵敏也更集中” “他失去视力和听力之后,受到的影响比谁都大,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小巴尼感觉到不妥,甩开这些细节,直接追问 “你们g掉他了” 整个队伍被他问得一滞。 最前方的塞米尔咳嗽了一声,淡淡开口 “他发狂了但战斗的本能有增无减,还更具攻击x,拿着武器疯狂挥砍。” 塞米尔喘了一口气,似乎在缓解痛苦的耳膜 “你该看看他那时的样子,不要命地找寻着每一个活物,企图把两米内的东西都砍成碎p,纳基试着接近,差点被他削了脑袋,而我” 塞米尔拍了拍左臂的带血绷带,叹了口气。 小巴尼顿了一下,咬紧牙关 “远程” 贝莱蒂摇了摇头,轻声道 “试过了。” “那家伙,塔尔丁的冒牌外甥,记得吗他试着从远处s了一箭,朝着脑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没s中,只中了肩膀。” 泰尔斯感觉到小巴尼的目光朝着自己s来,而搀扶着自己前进的快绳则畏缩地猫低身子垂下头,似乎想要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泰尔斯的怀里。 贝莱蒂叹息道 “萨克埃尔感觉到了疼痛,摸到了箭的方向,反向逃进了黑暗里。” 小巴尼的表情僵住了。 “告诉我,”半晌后,小巴尼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黑暗,怔然道 “你们g掉他了。” 没有人说话,泰尔斯也下意识地落后了他一步。 许多卫队的成员也低下了头。 小巴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 “为什么” 他狠狠地剁脚,震得一边的纳基东倒西歪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追上去,杀了他” 语气痛恨,嗓音颇大。 震得众人脆弱的耳膜又是一阵疼痛。 “巴尼” 贝莱蒂沉稳地出声 “那颗炼金球威力不一般,我们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不少人,包括快绳都下意识地盯向了泰尔斯,让王子不禁扬了扬眉mao。 关我什么事 “整整好j分钟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失聪的,脑子里像是有人在吹海螺,平衡出了问题,站起来走三步就会歪” 贝莱蒂叹息道 “即使我们的情况比萨克埃尔好,也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站起来,逃到这下面来。” 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贝莱蒂,又看向其他人,但许多人都在他的视线下转过头。 “别担心,”塞米尔轻声道 “萨克埃尔的感知力比我们都灵敏,受到的影响更大,我猜他需要比我们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也许还没法完全恢复。” “至少我们还活着。” 小巴尼沉默下来,默默地低下头,整个队伍继续缓慢地前进。 “那是从哪来的” 就在泰尔斯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小巴尼却突然发声了 “炼金球” 泰尔斯眼p一跳,跟快绳对视了一眼。 这个 怎么说 “璨星王室嘛,总有些库存”泰尔斯吞吐着道 小巴尼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早点用或者g脆把它j给我们” 泰尔斯皱起眉头,随即重新松开,理直气壮地道 “在他全神贯注的一瞬间放出来,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如果等到萨克埃尔看见了它,我再丢出去,我不觉得会这么有效。” 难道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之前忘了吗 幸好,巴尼沉y了一会儿,就不再问下去了。 泰尔斯收回悻悻的目光, 而且,包括萨克埃尔和快绳在内,一直以为这是个威力巨大的爆炸炼金球,就像当年拉斐尔在龙霄城的秘道里使用的那个一样。 但事实上 “嘿,你怎么知道这个炼金球只有闪光和声音” 果然,快绳不安分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悄声问道 “钎子拿出来的时候,明明说”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叹一口气。 看,这就是他最大的顾虑。 “我就是知道,”泰尔斯咪咪一笑,一副“我见多识广”的样子,耸耸肩 “我知道这玩意儿并不致命。” 快绳见状皱起眉头。 “但如果它是爆炸的那种呢须知,炼金球上没有明显的记号,只有少数人才” 菜鸟雇佣兵不满地看着他 “多年前,我就见过一个” 泰尔斯轻咳一声,果断停止了话题 “它不是。” “璨星王室历史悠久,有辨认炼金球的方法。” 他神秘地笑笑 “就像我们的血y是金se的” 快绳露出一个“你不说就算了”的嫌恶表情,无趣地回过头去。 泰尔斯松了口气。 没错,面对这颗钎子拿出来威胁他和萨克埃尔额炼金球,他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 但一切神秘都在他找到锚点,有理智地进入失控状态后揭开。 在那个神奇的状态里,泰尔斯看清楚了炼金球的里层 那是一团旋转的能量。 而那时候的他冥冥中知道里面旋转的能量其实很空,哪怕全部释放出来,也顶多震飞周围j尺的灰尘而已 更重要的是 没有明显的记号 事实上,当泰尔斯的视线从穿透覆盖与夹层,他发现在那个神秘炼金球看不到的、覆盖着金属壳的内圈里,镌刻了j句他半生不熟的近代帝国文 致盲强光xxxxp 炼金之塔,战斗法师xx荣誉出品,xx号ee1109817,制作者一等xx师,de萨里顿 用于压制知觉、xx镇压、xxxx、xx等 统一xx,仅限塔内使用,严禁外销xx外流,禁止范围包括但不限于灵魂之塔、明神教会、xxx、第三环、地狱之门、xxxx、骑士圣殿、帝国及xxxxxx 这行奇怪文字蕴藏的信息量巨大,比如它制作者的姓氏。 里面陌生的词汇也很多,但足以让泰尔斯明白它的功用。 于是乎,当想起要拿什么东西来牵制感知力出se的萨克埃尔时,它就派上了用场。 快绳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 “所以,刚刚钎子拿着个假的筹m威胁你,把我们甩了个团团转” “看上去似乎是的。” 泰尔斯一想到那个狡诈的钎子,就懊恼地摇摇头 “其实也没错,早该想到的。”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同归于尽的魄力” 就在此时。 踏,踏 泰尔斯最先一惊。 在那个神秘“xxp”的荼毒下,众人的知觉恢复速率不一,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前进。 但这一刻,j乎所有人都神经一紧 踏,踏,踏 只听队伍身后,黑暗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串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踏,踏,踏 越来越近。 本章完 &nsp; “你祖母来信了,她想让你回去一趟。卡Kа酷Ku尐裞網” 父亲的话在值宿室内响起,熟悉的语气让人不禁正襟危坐。 “什么”他下意识地反问道。 尽管他已经对每周的汇报事务渐渐上手,对父亲公事公办的口吻也习以为常,但在例行汇报之后,冷不防听到父亲这样一句“不专业”的话,他还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卫队的值宿室坐落在复兴宫的偏僻一侧,相比起正对国王大道的嘈杂宫门,以及令人不禁屏息的群星之厅,这里不闹也不静,氛围正好。 父亲淡淡开口,语气沙哑 “你的堂兄身t不好,事实上,是很不好。” “他管理封地多有不顺,需要帮手。” 祖母,堂兄。 这两个许久未闻的名词回响起来,让他恍惚了一瞬。 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 帮手 但他只是本能地转了转念头,就毫不犹豫开口 “不,我不回去。” 听见他的回答,桌子后的父亲抱起双臂,在甲胄的轻响中靠上椅背,目光灼灼,流露出多年养成的威严。 这让他有些忐忑自己很久未在没有第三人的情况下与父亲独处,相谈家务了。 但父亲没有皱眉,更没有丝毫不豫之se,似乎对自己的回答早有预料。 “你祖母的意思是,若你堂兄有所不测家族的封地和头衔需要有人继承。”父亲轻声道。 这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封地和头衔 需要有人继承 他本能地皱起眉头,随后轻哼一声,努力压抑着话语里的不屑之意 “他们不会这么好心的,条件呢” 父亲依旧面se如常,不知是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喜怒不形,还是因为他对自己了解太多。 只听父亲淡淡道 “条件是,你要迎娶你的堂嫂,也就是你祖母的侄孙nv。” “跟她生下继承人,以维持两个家族的关系。” 迎娶堂兄的遗孀 听及此处,他的眉头微微一挑,满意地发现自己找到了不屑的理由。 果然。 “我明白了,”他也抱起双臂,鼻音里带着稍稍的轻视 “告诉他们,我不会回去。” 对他的拒绝,父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仿佛他刚刚拒绝的不是一个贵族头衔的继承权,而仅仅是“今晚不回家吃饭”。 父亲的目光转移到他缠着绷带的手指上。 这一次,前者切切实实地皱起了眉头 “你仍然在练那套剑术” 他下意识地放下手臂,但在把它们藏到背后之前却临时变换了动作,很自然地摆出一个撑着椅臂的姿势。 他点点头,试着用最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是的。” 但父亲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越皱越紧 “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在下一次骑士比武时击败他,至少斗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 这句话让他心中一紧。 击败他。 击败他。 他 没错,就是这样,击败他像那个北地人一样他很想这么说,以自信,轻松,沉稳的语气。 但不知为何,他却在说出去前临时改口,语气稍沉 “届时自有分晓。”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双目却依旧盯在他的身上。 这让他很不自在。 “我想你应该知道,守望人的遴选一事上,身手不是唯一标准。”父亲缓缓道,眉mao未舒。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我知道。” 父亲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但即使如此,你在守望人的竞争名单上也并不乐观。”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根弦,紧紧地绷了起来。 “萨克埃尔武艺最好,也深受陛下信任,诺兰努尔有整个北境和良好的人缘作为后盾,托尼是库l队长看好的人,而考克斯的战场指挥和经验则深受贺拉斯王子的赞赏和推荐。” “他们都是热门人选。” 父亲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出人尽皆知的事情,仿佛印章般重重地印刻进他的内心。 “可你,你拥有的却只是我这么一个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句话的同时,他似乎听到了父亲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有些烦闷,父亲的目光让他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我知道。” 但父亲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 “卫队里,同家族的人通常不会同时担任要职,尤其是副卫队长和守望人这样的位置。” 父亲的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黯然 “你极有可能会落选。”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j秒后才堪堪恢复 “我知道。” 父亲终于撇开了视线,看向值宿室的大门。 “但你还是想固执地试一试” 不知为何,面对着这样的父亲,他虽然皱起眉头,却有些说不出的轻松。 “是的。” 他放下手臂,也静止了j秒,最终吸气回答道 “终归要试一试。” 这一次,父亲沉默了很久,连带着值宿室里本就不怎么轻松的气氛也凝重下来。 久到他皱起眉头,寻思着是不是该cha话告辞的时候 “你知道,王室卫队不仅仅是守御君王左右的卫兵,它更是一份契约,一个理念,一种传统。” 父亲缓缓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值宿室的墙壁。 那里,写着卫队成员姓名的排班表赫然在目库l、亚l德、巴尼、塔尔丁、加尔斯、塔l、达斯坦、诺福克、戈德温、康尼、哈维亚、纳基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但父亲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邃。 “自复兴王时代起,有实力的贵族门庭送出他们的血裔,无论长子次子,主脉旁支,他们护卫君王左右,培养与王室的关系,赢取复兴宫的信任,国王也借此维持与封臣家族的默契,保证自己对属下封地的影响力。” 父亲叹息着,声音有些不同寻常,少了一些强y,多了一分无奈 “某种意义上,好j百年里,王室卫队就是王国的版图缩影从六大豪门到十三望族,从璨星七侍到新贵族,大大小小多少家族的兴衰起落都反映其中。” 他狠狠皱起眉头,预感到今天的父亲有些不同寻常。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很严肃。 从未如此语重心长 “长官,”他皱眉看着父亲,下意识地喊着最习惯的称谓 “您究竟想说什么” 似乎是被这声“长官”唤了回来,父亲顿了一下。 等他再开口时,已然恢复到那个自己习以为常的强y长官。 “我知道你对家族的印象不佳,跟你堂兄的关系也不好。” 父亲重新看向他,正襟危坐,语气严肃 “但是,如果你回了家,从你祖母和堂兄那里拿到承诺,从而让陛下知晓你很有可能从你堂兄的手里继承头衔和封地” 他心中一冷。 又是这个 继承 父亲继续开口,面无表情地道出原委 “那样,至少在考量守望人的人选时,陛下会对你另眼相看我想他更愿意那个替他掌管王国土地的人,是个朝夕相对、忠心耿耿的卫队近臣。” “甚至,我也可以辞职退役,这也许能加大你的机会。” 是么。 只要这样做,只要接受我的机会就会大大上升。 他默默地叹出一口气、 一g淡淡的失望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他跟父亲当然算不上什么父慈子孝的模范 但至少,他以为父亲对那p土地,那段回忆,那些人事的观感,理应是跟他一致的吧。 可是 “你就这么想我回去继承家族” 他默默开口,语气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感觉吃惊的疏离和敌意。 但他不想收回这g情绪,而是任由它慢慢发酵,化作冰冷刺骨的话语 “回去继承那个b得我们举家流离,害得母亲中途病故,害得mm缺y早夭的所谓家族” 他的冷哼声里,仿佛有人打开了冬日的寒窗。 让对面的父亲,突然化作可怕的冰雕。 唯剩一双眸子,咄咄b人。 “这与她们无关。”过了好半晌,父亲才僵y地回答道。 “那是为了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 “如果与她们无关,为什么还要牵扯上我为什么你不g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继承那个头衔,自己去娶那个年轻漂亮的q子,成为祖母的好儿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声巨响。 他默默看着父亲砸在椅臂上的拳头。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 他发现,他们彼此都在微微喘x。 而父亲就像过去成千上百次一样,用那种长官训练新兵的眼神,冷冷地b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这一次,他却昂首挺x,毫不退缩地与长官对视。 好一会儿,脸颊chou动的父亲才从齿缝里b出一句话 “因为你是我的血脉。” 父亲吐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父亲慢慢缓下了僵y的脸se,松下扯紧的口气,还罕见地移开了视线。 “我想,这理应由你来选择。” “我的儿子。”父亲僵y地道。 他微微一颤。 儿子 真奇怪。 这不是他。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无论于公于s,x格强y、一板一眼的父亲从来都是直谓其名或称呼职务。 自母亲逝世,他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自己了。 我的儿子 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就像过去一样准备好的满腔愤怒,此刻却找不到对手发泄。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冷哼一声,不屑地转过头 “所以我们还是逃不掉,对么。” “即使从家族封地里迁出,来到王都,进入王室卫队,自力更生这么多年,”他瞥视着墙上的排班表,轻蔑地道 “我们却仍旧像荒野里仓皇避雨的动物,无论走到哪里,头上都有那p乌云。” 父亲默默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倦 “不,我们逃不掉。” 父子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有两个选择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条件,你能赢得t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卫队长,”终于,父亲舒了口气,重新开口,或许是因为熬夜的缘故,声音里有着化不开的疲惫 “或者你可以拒绝” 父亲的话被他打断了。 “我拒绝,我不稀罕那个爵位和头衔。”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与父亲对视着。 “我不会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那个黑透了心的所谓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亲皱眉“即使这意味着,你很有可能输掉守望人的竞争,终你一生,就做个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这一次,父亲望了他很久,很久。 父亲的目光数次更易,情绪不明。 而他也沉静对望,毫不动摇。 终于,父亲移开了目光。 “很好,”父亲轻哼一声,声音竟然轻快了许多 “那就不回去。” 这倒让他颇为意外。 记忆里,两人对上火的时候,父亲从未有过如此快就放弃的经历。 他只能重新抱起双臂,努力排解着无处发泄的愤懑,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不适合他。 两人似乎有些尴尬,沉默了j秒。 “好了。” 父亲清了清嗓子。 “那么,今天的汇报结束了,你可以走了,”父亲坐正身t,淡淡地道 “奎尔巴尼先锋官。” 一瞬间,父亲的脸se恢复了冷意。 让他j乎无法相信,刚刚那个口称儿子的疲倦父亲,和现在这个冰冷漠然的严肃长官,居然是同一个人。 他僵y地站起身来,感觉t内那g未散的不屑和愤懑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样恢复到最习惯的口吻,离开值宿室前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冷冷地带上门 “长官,奎尔巴尼副卫队长。” 喀嚓。 值宿室的大门轰然关闭,把小巴尼从意识模糊的回忆里轰然惊醒 他逐渐恢复知觉,感觉到自己在移动。 “感谢落日,你好一些了我还以为我们要失去你了。” 这是纳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欣喜,朦朦胧胧像是从远方传来,并不真切。 失去我 他还在做梦吗 小巴尼试图睁眼,却痛苦地呻y了一声。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开就流泪,耳朵里还回绕着奇异的嗡嗡声。 怎么回事 “纳基,放我下来” 他忍痛睁眼,只能看到一p模糊的光影,隐约是j个人组成的小队,在火光里摸索着蹒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纳基架扶着趔趄迈步。 “不,我不觉得你现在站得稳,长官。”纳基的声音有些疲惫,脚步也不甚稳当。 小巴尼使劲晃了晃头,虽然他的耳鸣没有减轻,眼睛也依旧疼痛,但神智却稍稍回复了一些,隐约看见贝莱蒂的背影层层叠叠、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萨克埃尔,还有 炼金球。 “我们在哪狱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碎石,一个趔趄。 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气无力地从身后传来 “当然不。” “去狱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皱起了眉头,在慢慢复原的记忆里提取出一个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头,那个嗓音的主人就东倒西歪地走来。 那是个狼狈可怜,带着满身血污,脸颊上还有着一个吓人红肿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个满脸不耐的红发青年肩上,右手拄着一把银光熠熠的流畅长剑,一瘸一拐 “他还好吗” 听了少年的话,纳基皱起眉头,转向小巴尼,伸出手摇了摇 “你能看清我吗,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现在伸出了j只手指” 该死。 这贫嘴的家伙 等我恢复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旧眨不掉视线里的模糊重影,但他毕竟看到了纳基。 “四只。” 他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但是” “你是说左边那个你,还是右边那个你” 纳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两只手指,欣喜地“嗯”了一声。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转向那个少年,兴高采烈地露出牙齿 “没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过头去。 神特么“很好”。 就在此时。 “哇哦哦哦” 前方,贝莱蒂搀扶着的人突然高声开口,又惊又喜 “我觉得我听见声音了” 声音之大,震彻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通道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哗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满地抱怨,一时哀鸿遍野。 “我的天让他闭嘴” “打晕这兔崽子” “呜呜呜” “剁了他” 然而被贝莱蒂扶住的塔尔丁却继续兴高采烈地大声道 “嘿,纳基,大诗人,赶紧说点什么我觉得我的听力在恢复诶” 他的嗓门越来越大。 整个队伍像遇到地震一样,一时东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纳基都狠狠一抖 “该死,小点声,塔尔丁你一说话我就耳朵疼” 但塔尔丁似乎毫无自觉 “啊” 他一脸疑h地回过头来,夸张地扯大嘴巴 “你说什么什么疼能不能大点儿声” 余音绕梁,震耳yu聋。 众人又是一阵不小的哀嚎。 “别和我说话” 纳基痛苦地捂住耳朵,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到现在看东西还有重影,走路还撞墙” 小巴尼越听越烦躁,但他却慢慢放下心来。 他们都在。 “安静。” 小巴尼发觉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复,于是慢慢踩稳脚步,把重量从纳基的肩头稍卸下一部分 “发生什么了” 小巴尼知道该问谁,他直接转向身侧的那个少年 “殿下,那个炼金球” “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侧,同样眼神迷离,龇牙咧嘴的泰尔斯璨星痛苦地打了个呵欠,跟身边的那个“怀亚”对视了一眼,颇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笑。 “那是”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尔斯耸了耸肩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快绳和他都一个摇晃,手忙脚乱地扶住墙才不至于摔倒 “那颗炼金球是个” 泰尔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近似易懂的词语 “怎么说闪光弹” 闪光 小巴尼沉默着,咀嚼了一会儿这个词语。 “闪光弹”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了看摇头晃脑,就像一群酒鬼彼此搀扶着回家的王室卫队,讪讪道 “不止闪光。” “也许还有些震撼弹的声音效果我也是好j分钟才恢复听力,现在还嗡嗡响 而且那道光 泰尔斯懊恼地闭上眼睛。 虽然提前盖住了眼,但还是很痛啊 小巴尼沉y了一会儿,就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 “他呢” 队伍沉默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要问什么。 泰尔斯轻轻地瞥了巴尼一眼,从他的脸上看到焦急和渴望。 小巴尼预感到了不妙。 “告诉我,他呢” 先锋官皱起眉头“你们g掉他了吗” “巴尼,那个” 纳基为难地道“额,萨克埃尔他” 小巴尼急忙追问 “他怎么了” 队伍沉寂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由贝莱蒂开口了。 “这么说吧,”刑罚官沉稳的话语响起,时大时小,看样子也没从炼金球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萨克埃尔的知觉和注意比我们更灵敏也更集中” “他失去视力和听力之后,受到的影响比谁都大,对着空气大吼大叫” 小巴尼感觉到不妥,甩开这些细节,直接追问 “你们g掉他了” 整个队伍被他问得一滞。 最前方的塞米尔咳嗽了一声,淡淡开口 “他发狂了但战斗的本能有增无减,还更具攻击x,拿着武器疯狂挥砍。” 塞米尔喘了一口气,似乎在缓解痛苦的耳膜 “你该看看他那时的样子,不要命地找寻着每一个活物,企图把两米内的东西都砍成碎p,纳基试着接近,差点被他削了脑袋,而我” 塞米尔拍了拍左臂的带血绷带,叹了口气。 小巴尼顿了一下,咬紧牙关 “远程” 贝莱蒂摇了摇头,轻声道 “试过了。” “那家伙,塔尔丁的冒牌外甥,记得吗他试着从远处s了一箭,朝着脑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没s中,只中了肩膀。” 泰尔斯感觉到小巴尼的目光朝着自己s来,而搀扶着自己前进的快绳则畏缩地猫低身子垂下头,似乎想要把整个脑袋都塞进泰尔斯的怀里。 贝莱蒂叹息道 “萨克埃尔感觉到了疼痛,摸到了箭的方向,反向逃进了黑暗里。” 小巴尼的表情僵住了。 “告诉我,”半晌后,小巴尼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黑暗,怔然道 “你们g掉他了。” 没有人说话,泰尔斯也下意识地落后了他一步。 许多卫队的成员也低下了头。 小巴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咬牙道 “为什么” 他狠狠地剁脚,震得一边的纳基东倒西歪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追上去,杀了他” 语气痛恨,嗓音颇大。 震得众人脆弱的耳膜又是一阵疼痛。 “巴尼” 贝莱蒂沉稳地出声 “那颗炼金球威力不一般,我们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不少人,包括快绳都下意识地盯向了泰尔斯,让王子不禁扬了扬眉mao。 关我什么事 “整整好j分钟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失聪的,脑子里像是有人在吹海螺,平衡出了问题,站起来走三步就会歪” 贝莱蒂叹息道 “即使我们的情况比萨克埃尔好,也花了不短的时间才站起来,逃到这下面来。” 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贝莱蒂,又看向其他人,但许多人都在他的视线下转过头。 “别担心,”塞米尔轻声道 “萨克埃尔的感知力比我们都灵敏,受到的影响更大,我猜他需要比我们更多的时间才能恢复,也许还没法完全恢复。” “至少我们还活着。” 小巴尼沉默下来,默默地低下头,整个队伍继续缓慢地前进。 “那是从哪来的” 就在泰尔斯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小巴尼却突然发声了 “炼金球” 泰尔斯眼p一跳,跟快绳对视了一眼。 这个 怎么说 “璨星王室嘛,总有些库存”泰尔斯吞吐着道 小巴尼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早点用或者g脆把它j给我们” 泰尔斯皱起眉头,随即重新松开,理直气壮地道 “在他全神贯注的一瞬间放出来,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如果等到萨克埃尔看见了它,我再丢出去,我不觉得会这么有效。” 难道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之前忘了吗 幸好,巴尼沉y了一会儿,就不再问下去了。 泰尔斯收回悻悻的目光, 而且,包括萨克埃尔和快绳在内,一直以为这是个威力巨大的爆炸炼金球,就像当年拉斐尔在龙霄城的秘道里使用的那个一样。 但事实上 “嘿,你怎么知道这个炼金球只有闪光和声音” 果然,快绳不安分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悄声问道 “钎子拿出来的时候,明明说”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叹一口气。 看,这就是他最大的顾虑。 “我就是知道,”泰尔斯咪咪一笑,一副“我见多识广”的样子,耸耸肩 “我知道这玩意儿并不致命。” 快绳见状皱起眉头。 “但如果它是爆炸的那种呢须知,炼金球上没有明显的记号,只有少数人才” 菜鸟雇佣兵不满地看着他 “多年前,我就见过一个” 泰尔斯轻咳一声,果断停止了话题 “它不是。” “璨星王室历史悠久,有辨认炼金球的方法。” 他神秘地笑笑 “就像我们的血y是金se的” 快绳露出一个“你不说就算了”的嫌恶表情,无趣地回过头去。 泰尔斯松了口气。 没错,面对这颗钎子拿出来威胁他和萨克埃尔额炼金球,他一开始也是战战兢兢。 但一切神秘都在他找到锚点,有理智地进入失控状态后揭开。 在那个神奇的状态里,泰尔斯看清楚了炼金球的里层 那是一团旋转的能量。 而那时候的他冥冥中知道里面旋转的能量其实很空,哪怕全部释放出来,也顶多震飞周围j尺的灰尘而已 更重要的是 没有明显的记号 事实上,当泰尔斯的视线从穿透覆盖与夹层,他发现在那个神秘炼金球看不到的、覆盖着金属壳的内圈里,镌刻了j句他半生不熟的近代帝国文 致盲强光xxxxp 炼金之塔,战斗法师xx荣誉出品,xx号ee1109817,制作者一等xx师,de萨里顿 用于压制知觉、xx镇压、xxxx、xx等 统一xx,仅限塔内使用,严禁外销xx外流,禁止范围包括但不限于灵魂之塔、明神教会、xxx、第三环、地狱之门、xxxx、骑士圣殿、帝国及xxxxxx 这行奇怪文字蕴藏的信息量巨大,比如它制作者的姓氏。 里面陌生的词汇也很多,但足以让泰尔斯明白它的功用。 于是乎,当想起要拿什么东西来牵制感知力出se的萨克埃尔时,它就派上了用场。 快绳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 “所以,刚刚钎子拿着个假的筹m威胁你,把我们甩了个团团转” “看上去似乎是的。” 泰尔斯一想到那个狡诈的钎子,就懊恼地摇摇头 “其实也没错,早该想到的。”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同归于尽的魄力” 就在此时。 踏,踏 泰尔斯最先一惊。 在那个神秘“xxp”的荼毒下,众人的知觉恢复速率不一,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前进。 但这一刻,j乎所有人都神经一紧 踏,踏,踏 只听队伍身后,黑暗的通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串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踏,踏,踏 越来越近。 本章完 第179章 手足相残 踏,踏,踏 也许是因为受损不轻的听力刚恢复不久,昏暗的地牢里,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格外吓人。 状态不佳的王室卫队们反应极快,所有人立刻熄灭火光,屏息噤声。 追兵 这么快 这是在被连续追杀了半个月之后,泰尔斯冒出的首个念头。 踏,踏,踏 贝莱蒂轻轻打了个手势,整个卫队安静迅速地向着通道两边散开,找到伏击的位置,武器在手,严阵以待。 泰尔斯被小巴尼按在身后,就连快绳也被布里顺手扯进了角落里。 踏,踏,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通道的转角处渐渐亮起火光。 王子不用听也能知道,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慢慢加速。 黑暗里的贝莱蒂把剑锋对准了那个转角,准备突然一击。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举着火把,从转角出现。 “坎农” 纳基第一个惊喜地呼喊出声。 “警戒解除,”看清了来人,贝莱蒂松了口气,拍了拍身后紧张的小巴尼,温声道 “是坎农。” “我们的拖后侦骑。” 卫队的众人们纷纷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收起武器,点亮火把。 是坎农。 泰尔斯也把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放下了一些。 不是他。 七名卫队囚犯之一,刚刚举着火把从转角走来的坎农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你差点把我们吓出屎来了” 纳基抖了抖肩膀,一脸大难得脱的表情,重重捶了坎农的x口一下。 坎农轻轻一抖,低下头来 “抱歉,我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 坎农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颇有些瑟缩 “只能凭习惯控制脚步声。” “而我的侦察技艺也退步了” 小巴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欣w。 “不,你做得很好,坎农,一如既往,”小巴尼勉力笑了笑 “后面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卫队众人脸se微凝。 坎农把火把递给纳基,表情严肃 “他应该稍稍恢复了一些视力,也许还有听力,处理了伤口,点起火把,靠墙边摸边走,速度不快,但是” 他顿了一下,望了众人一眼 “他追对了方向。” 追对了方向 所有人尽皆se变。 泰尔斯也心下一凛,知道了坎农说的人是谁。 “我留了j个陷阱,但我不觉得这能拖他太长的时间萨克埃尔熟悉先锋翼的所有把戏。”坎农的声音越发低落。 气氛变得凝重僵y。 小巴尼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我们能伏击他吗”这是皱眉的贝莱蒂。 “我不这么想,”次席后勤官奈摇了摇头 “我不需得出来,我们现在可不是迎敌的最佳时期,如果寄希望于萨克埃尔的状态比我们更差” “我们会输得更惨。”塔尔丁用一个叹息结束了这个提议。 卫队们的神se更见晦暗,这让泰尔斯暗暗叫糟。 纳基观察着众人的神se,咳嗽了一声 “大家伙儿们,我不认为当务之急是跟萨克埃尔面对面y碰y,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能避则避” 泰尔斯注意到,虽然纳基是看着大家说这话的,但他的目光总是往沉静的小巴尼身上飘,似乎知道关键在这里。 大家也知机地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先锋官的决断。 终于,小巴尼在短暂的眉心变幻后抬起头颅,吐气出声 “纳基是对的。” 泰尔斯发誓,他感觉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目标不再是杀死萨克埃尔,”小巴尼转向泰尔斯,目光里闪烁着异光 “而是保护这位殿下。” 泰尔斯眉心一跳。 他尴尬地朝着好j对齐齐s来的目光返还一个友善的微笑。 “也许你该庆幸,他们还挺忠诚”快绳悄声对泰尔斯道。 不。 不全然是忠诚。 泰尔斯回望着小巴尼有所期待的眼神,在心底默默道。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不再休息,继续向下走,”领头的塞米尔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巴尼 “也许能赶在他追来前找到出口。” 小巴尼皱起眉头。 “等等,向下走” 他不无惊讶地看着其他同僚们 “我们不是去地面” 等到贝莱蒂叹着气,而塞米尔冷着口气解释完原委之后,小巴尼整张脸都是黑的。 但面对其他人略有难se的表情,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拳头,就c促着大家继续向下走。 于是王室卫队和两位王子继续前进,可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加急了许多。 “你最好找到所谓的出口,塞米尔。” 小巴尼走到队伍的前方,与塞米尔并排。 他把情绪压在心里,语调平稳,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先锋官的不满 “否则,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塞米尔出奇地没有反驳,他只是深深地望了小巴尼一眼,就继续前进。 一行人默默地行走在深沉的黑暗里,少了j丝轻松,多了j分沉重。 塞米尔领着头向前,一边回忆着瑞奇对他说过的话,一边与身后对白骨之牢有所了解的刑罚官贝莱蒂商量路线。卡Kа酷Ku尐裞網 小巴尼偶尔会加入商议,但他与塞米尔的沟通依旧僵y。 先锋官的身后,是战战兢兢的泰尔斯和快绳,纳基和奈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无法说话的布里与塔尔丁像两座铁壁一样堵在他们身后,作为第二屏障。 坎农依旧拖在最后,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j分钟的时间里,他们走下不少石阶,终于再度来到最后一层的那个空旷大厅。 在火把照亮周围的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僵y住了。 尸t。 满地的尸t。 是灾祸之剑的雇佣兵们。 他们足足有二十j人,零零落落躺了一地,从远方的墙角到脚下的地砖,流出的血y足够浸透这个大厅。 这些人死法各异,有的死于斩首,有的惨遭割喉,有的颈骨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有的则被弩箭钉穿了身t,更有甚者,被一把大得可怕的斧子牢牢凿进墙壁里。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惊恐。 只看眼前的景象,泰尔斯差点以为血之魔能师回来了。 “这家伙死于同伴的剑锋,这个则带着七八个伤口,应该是被挟持着做了人r盾牌而墙上那个,应该是在进攻时,倒霉地撞上了旁边的斧子。” 小巴尼板着脸掠过一具具尸t,神情不太自然。 “是萨克埃尔。” “是他刚刚出狱时的热身作品。” 塞米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尸t脸孔,迈过脚下一具被砍开腹部的尸t。 纳基轻轻地咽了口口水。 随着卫队的前进,满地的血泊由稀疏到密集,最终指向一条通道。 泰尔斯望着那个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幽深通道,看了看眼前的血se,深深蹙眉。 他记得,自己跟约德尔就是从那里,从萨克埃尔的囚困地摸出来的。 而在他们走后 他记得萨克埃尔说过,那些灾祸之剑“跑了”。 跑了 “他们一定认为自己人多势众,而对方只有一个,所以一拥而上”贝莱蒂举起火把,看着人间地狱般的惨状,缓缓摇头 “但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四十个白刃卫队嗷”脸se铁青的快绳下意识地喃喃着,不小心踩中了一块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的血块。 混沌千军。 泰尔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词,神经越收越紧。 他迈过一个左眼眶里扎着弩箭的佣兵。 “我猜,”纳基踢开一具抓着短刀扎进自己x口的尸t,叹息道 “他对我们还算客气的了,是么。” 没有人回答他。 “这里,”塞米尔走过那个满是赤红se的,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通道,照亮了另一条岔路 &nsp; “瑞奇说过,这里通向贮藏室。” 泰尔斯转过脚步,竭力不去看地上的狼藉,看向那个四四方方,看上去就像是为运货留出的通道。 相比其他两条路,它显得毫不起眼。 “瑞奇说,炼金之塔有个秘密传统永远为战争做好准备。”塞米尔脸se复杂 “而贮藏室就是其中之一。” 他举着火把,迈开步伐,率先走进通道。 剩下的卫队众人们面面相觑。 小巴尼望了身后一眼,叹息着跟上,其余人无奈地耸耸肩,鱼贯而入。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连王国都未曾发现的秘密的找到了某个禁忌的法师手札” 小巴尼拨开一面厚厚的蛛,小心翼翼地照亮着四周。 “瑞奇出身的地方对这些东西有所研究,”塞米尔头也不回,步步向前 “从他不无痛恨的语气来猜,他们可能至少以前可能是法师的敌人,研究过如何对付法师和魔法。” 听到这句话的泰尔斯微微蹙眉。 瑞奇出身的地方 这么说,灾祸之剑们的组织方式没有那么纯粹,至少许多人都是半途加入的。 “那你说的那个,瑞奇,他又是怎么沦落成灾祸之剑的”小巴尼问道。 “不得而知,每个塔外传承者都有自己的故事,首领尤其如此,且大多充满辛酸和艰难。”塞米尔摇摇头。 “包括你,对么。”小巴尼不无深意地道。 面对似有不善的刺探,塞米尔的脚步微顿。 但他只犹豫了零点j秒。 “那你呢,”塞米尔迈过一个矮矮的三级台阶,幽幽地道 “如果你们能出去,你怎么打算” “护送这位王子到达王都,辅佐左右,看着他登上王位,完成你的禁卫誓言” 听见这句话,所有的王室卫队成员们都微微一滞。 泰尔斯承受着众人无端飘来的目光,突觉尴尬。 小巴尼沉默了j秒。 “不止如此。” “那些枉死的弟兄们,他们必须有个j待。” 小巴尼的话回荡在满布尘土与蛛的通道里,带着难以动摇的坚决 “当年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泰尔斯轻轻一震。 当年的真相 卫队的诸人沉默不语,只有布里轻轻哼了j句,意义不明,纳基旋即拍了他一下。 但塞米尔却用讽刺的语气回应了巴尼 “真相你是说萨克埃尔讲的,关于先王和灾祸合作的部分” 他在队伍前方轻嗤道 “如果那是真的,以我对凯瑟尔的了解,无论是站在星辰还是王室的角度,他都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塞米尔的话很冷酷 “他宁愿你们永远掩埋在坟墓里,连同秘密和耻辱一起,永世不为人知。” “即使你救了他的宝贝儿子。”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更加沉寂,一时只闻匆匆脚步。 巴尼没有回答。 泰尔斯抿紧了嘴唇,心下微怅。 他知道,塞米尔所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他想要说点什么,至少反驳一下塞米尔,激励一下其他人。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等我回到王都,就努力为你们平反 想起凯瑟尔王的冷酷面容,想起黑先知的y恻眼神,泰尔斯再次含了含嘴唇,觉得舌头沉重,心情难过。 快绳显然很懂气氛,他很老实地缩在泰尔斯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纳基咳嗽了一声。 “额,巴尼” 他的声音在泰尔斯身后响起,听上去颇有些颤抖 “我在想,也许我们需要隐瞒一部分真相” 正在此时,小巴尼却突然开口,打断了纳基 “所以我们才更需要这位王子殿下。” 泰尔斯怔住了。 他越过人群,看见小巴尼的背影,但后者却没有转身,只是固执向前。 只听小巴尼幽幽地道 “他比我们幸运,更比先王和先王子们幸运,出生在悲剧之后,不受当年的y影笼罩。” “我相信,相比王座上的国王,相比复兴宫里的诸君,他才是更有资格妥善处理此事,能为当年的真相张目的人。” “就像刚刚,如果他不愿抛下自己的同伴,那他一定能就理解我们。” “理解十八年前的亡魂,理解十八年里的冤屈。” 卫队里的呼吸紊乱了起来。 艰难的跋涉里,甚至有j个脚步错离了原先的节奏。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承受着前后飘来的目光,只觉得肩膀越来越重。 “至少,我相信他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既为我们揭露真相,也为王室保全声名。” 小巴尼的嗓音断断续续,听上去颇为艰难 “无论那有多难,需要多久。” 队伍里传来不少叹息声。 泰尔斯低下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快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 “这就是你这么尽心竭力保护他的缘故,”塞米尔幽幽地道,语气似乎比刚刚更加疲惫 “你把他看作你的救星” “看作当年那批王室卫队的拯救者” 泰尔斯的眼前恍惚了一下。 小巴尼嗤了一声,带着些许落寞。 “至少。” 他出神地道 “我希望,包括我们在内,当年入狱的四十六四十五名王室卫队,不必再背负通敌叛国的耻辱。” “整个卫队,不必再为某一个人犯下的弥天大罪而受尽折磨,面负刑烙,整整十八年,死后仍不得瞑目。” “我们也不必再在夜晚里落泪,在噩梦里颤抖,在愧疚里腐烂。” 卫队里的许多人都偏过了头,看向通道的两侧。 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 小巴尼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释然 “这就够了。” 塞米尔没有再回复他。 众人的脚步依旧,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更重了。 小巴尼深吸一口气,似乎从刚刚的情绪里恢复过来,语气微微上扬 “所以,是的,我们会洗清身上的污名,会堂堂正正回到永星城,至少能重新见到家人。” 他带着些微的希冀 “我记得,当年奈还有个刚出生的nv儿” 走在身后的奈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巴尼。” 纳基突然开口了。 他的语气很失落,很惶恐,就像一个迷茫的孩子 “那萨克埃尔呢” 听见这个名字,似乎连周遭的火光都黯淡了一秒。 p刻后,小巴尼的语气理所应当地变回冷漠 “啊,那个叛徒” 他轻哼一声,话语里透露出强烈的不屑与难消的仇恨 “萨克埃尔的丑行必须,也肯定会被公诸于众。” “整个星辰,整个世界都会知道他的恶行和无耻,他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卫队再次沉浸在寒霜里。 仿佛是小巴尼咬牙切齿的话,让周围的温度下降了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将永远背负叛徒的恶名和折磨。” 泰尔斯感觉到,身侧的纳基yu言又止。 只听小巴尼冷哼一声 “而是的,我们会,我们也终会找到他,找到安息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的。” 纳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萨克埃尔,他毕竟曾经是是我们的一员。” “也是王室卫队之一。” 他的语气充满犹疑和痛苦。 大家都沉默了。 小巴尼皱眉 “什么意思” 泰尔斯看见纳基低下头,浑身颤抖着 “我想,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大家受的伤,已经够多了。” 他似乎在苦忍着什么,好不容易挤出j个满带情绪的字句 “为什么还要手足相残呢” 本章完 &nsp; 踏,踏,踏 也许是因为受损不轻的听力刚恢复不久,昏暗的地牢里,突兀响起的脚步声格外吓人。卡Kа酷Ku尐裞網 状态不佳的王室卫队们反应极快,所有人立刻熄灭火光,屏息噤声。 追兵 这么快 这是在被连续追杀了半个月之后,泰尔斯冒出的首个念头。 踏,踏,踏 贝莱蒂轻轻打了个手势,整个卫队安静迅速地向着通道两边散开,找到伏击的位置,武器在手,严阵以待。 泰尔斯被小巴尼按在身后,就连快绳也被布里顺手扯进了角落里。 踏,踏,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通道的转角处渐渐亮起火光。 王子不用听也能知道,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慢慢加速。 黑暗里的贝莱蒂把剑锋对准了那个转角,准备突然一击。 直到脚步声的主人举着火把,从转角出现。 “坎农” 纳基第一个惊喜地呼喊出声。 “警戒解除,”看清了来人,贝莱蒂松了口气,拍了拍身后紧张的小巴尼,温声道 “是坎农。” “我们的拖后侦骑。” 卫队的众人们纷纷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收起武器,点亮火把。 是坎农。 泰尔斯也把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放下了一些。 不是他。 七名卫队囚犯之一,刚刚举着火把从转角走来的坎农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明白了什么。 “你知道,你差点把我们吓出屎来了” 纳基抖了抖肩膀,一脸大难得脱的表情,重重捶了坎农的x口一下。 坎农轻轻一抖,低下头来 “抱歉,我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 坎农指了指自己的左耳,颇有些瑟缩 “只能凭习惯控制脚步声。” “而我的侦察技艺也退步了” 小巴尼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很欣w。 “不,你做得很好,坎农,一如既往,”小巴尼勉力笑了笑 “后面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卫队众人脸se微凝。 坎农把火把递给纳基,表情严肃 “他应该稍稍恢复了一些视力,也许还有听力,处理了伤口,点起火把,靠墙边摸边走,速度不快,但是” 他顿了一下,望了众人一眼 “他追对了方向。” 追对了方向 所有人尽皆se变。 泰尔斯也心下一凛,知道了坎农说的人是谁。 “我留了j个陷阱,但我不觉得这能拖他太长的时间萨克埃尔熟悉先锋翼的所有把戏。”坎农的声音越发低落。 气氛变得凝重僵y。 小巴尼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我们能伏击他吗”这是皱眉的贝莱蒂。 “我不这么想,”次席后勤官奈摇了摇头 “我不需得出来,我们现在可不是迎敌的最佳时期,如果寄希望于萨克埃尔的状态比我们更差” “我们会输得更惨。”塔尔丁用一个叹息结束了这个提议。 卫队们的神se更见晦暗,这让泰尔斯暗暗叫糟。 纳基观察着众人的神se,咳嗽了一声 “大家伙儿们,我不认为当务之急是跟萨克埃尔面对面y碰y,事实上,我觉得我们能避则避” 泰尔斯注意到,虽然纳基是看着大家说这话的,但他的目光总是往沉静的小巴尼身上飘,似乎知道关键在这里。 大家也知机地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先锋官的决断。 终于,小巴尼在短暂的眉心变幻后抬起头颅,吐气出声 “纳基是对的。” 泰尔斯发誓,他感觉众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第一目标不再是杀死萨克埃尔,”小巴尼转向泰尔斯,目光里闪烁着异光 “而是保护这位殿下。” 泰尔斯眉心一跳。 他尴尬地朝着好j对齐齐s来的目光返还一个友善的微笑。 “也许你该庆幸,他们还挺忠诚”快绳悄声对泰尔斯道。 不。 不全然是忠诚。 泰尔斯回望着小巴尼有所期待的眼神,在心底默默道。 “那我们就抓紧时间,不再休息,继续向下走,”领头的塞米尔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巴尼 “也许能赶在他追来前找到出口。” 小巴尼皱起眉头。 “等等,向下走” 他不无惊讶地看着其他同僚们 “我们不是去地面” 等到贝莱蒂叹着气,而塞米尔冷着口气解释完原委之后,小巴尼整张脸都是黑的。 但面对其他人略有难se的表情,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拳头,就c促着大家继续向下走。 于是王室卫队和两位王子继续前进,可这一次,他们的脚步加急了许多。 “你最好找到所谓的出口,塞米尔。” 小巴尼走到队伍的前方,与塞米尔并排。 他把情绪压在心里,语调平稳,但泰尔斯能感觉到先锋官的不满 “否则,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塞米尔出奇地没有反驳,他只是深深地望了小巴尼一眼,就继续前进。 一行人默默地行走在深沉的黑暗里,少了j丝轻松,多了j分沉重。 塞米尔领着头向前,一边回忆着瑞奇对他说过的话,一边与身后对白骨之牢有所了解的刑罚官贝莱蒂商量路线。 小巴尼偶尔会加入商议,但他与塞米尔的沟通依旧僵y。 先锋官的身后,是战战兢兢的泰尔斯和快绳,纳基和奈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无法说话的布里与塔尔丁像两座铁壁一样堵在他们身后,作为第二屏障。 坎农依旧拖在最后,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j分钟的时间里,他们走下不少石阶,终于再度来到最后一层的那个空旷大厅。 在火把照亮周围的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僵y住了。 尸t。 满地的尸t。 是灾祸之剑的雇佣兵们。 他们足足有二十j人,零零落落躺了一地,从远方的墙角到脚下的地砖,流出的血y足够浸透这个大厅。 这些人死法各异,有的死于斩首,有的惨遭割喉,有的颈骨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有的则被弩箭钉穿了身t,更有甚者,被一把大得可怕的斧子牢牢凿进墙壁里。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死前的惊恐。 只看眼前的景象,泰尔斯差点以为血之魔能师回来了。 “这家伙死于同伴的剑锋,这个则带着七八个伤口,应该是被挟持着做了人r盾牌而墙上那个,应该是在进攻时,倒霉地撞上了旁边的斧子。” 小巴尼板着脸掠过一具具尸t,神情不太自然。 “是萨克埃尔。” “是他刚刚出狱时的热身作品。” 塞米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尸t脸孔,迈过脚下一具被砍开腹部的尸t。 纳基轻轻地咽了口口水。 随着卫队的前进,满地的血泊由稀疏到密集,最终指向一条通道。 泰尔斯望着那个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幽深通道,看了看眼前的血se,深深蹙眉。 他记得,自己跟约德尔就是从那里,从萨克埃尔的囚困地摸出来的。 而在他们走后 他记得萨克埃尔说过,那些灾祸之剑“跑了”。 跑了 “他们一定认为自己人多势众,而对方只有一个,所以一拥而上”贝莱蒂举起火把,看着人间地狱般的惨状,缓缓摇头 “但这一次,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四十个白刃卫队嗷”脸se铁青的快绳下意识地喃喃着,不小心踩中了一块不知是肠子还是什么的血块。 混沌千军。 泰尔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词,神经越收越紧。 他迈过一个左眼眶里扎着弩箭的佣兵。 “我猜,”纳基踢开一具抓着短刀扎进自己x口的尸t,叹息道 “他对我们还算客气的了,是么。” 没有人回答他。 “这里,”塞米尔走过那个满是赤红se的,通向萨克埃尔囚室的通道,照亮了另一条岔路 “瑞奇说过,这里通向贮藏室。” 泰尔斯转过脚步,竭力不去看地上的狼藉,看向那个四四方方,看上去就像是为运货留出的通道。 相比其他两条路,它显得毫不起眼。 “瑞奇说,炼金之塔有个秘密传统永远为战争做好准备。”塞米尔脸se复杂 “而贮藏室就是其中之一。” 他举着火把,迈开步伐,率先走进通道。 剩下的卫队众人们面面相觑。 小巴尼望了身后一眼,叹息着跟上,其余人无奈地耸耸肩,鱼贯而入。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又是怎么知道连王国都未曾发现的秘密的找到了某个禁忌的法师手札” 小巴尼拨开一面厚厚的蛛,小心翼翼地照亮着四周。 “瑞奇出身的地方对这些东西有所研究,”塞米尔头也不回,步步向前 “从他不无痛恨的语气来猜,他们可能至少以前可能是法师的敌人,研究过如何对付法师和魔法。” 听到这句话的泰尔斯微微蹙眉。 瑞奇出身的地方 这么说,灾祸之剑们的组织方式没有那么纯粹,至少许多人都是半途加入的。 “那你说的那个,瑞奇,他又是怎么沦落成灾祸之剑的”小巴尼问道。 “不得而知,每个塔外传承者都有自己的故事,首领尤其如此,且大多充满辛酸和艰难。”塞米尔摇摇头。 “包括你,对么。”小巴尼不无深意地道。 面对似有不善的刺探,塞米尔的脚步微顿。 但他只犹豫了零点j秒。 “那你呢,”塞米尔迈过一个矮矮的三级台阶,幽幽地道 “如果你们能出去,你怎么打算” “护送这位王子到达王都,辅佐左右,看着他登上王位,完成你的禁卫誓言” 听见这句话,所有的王室卫队成员们都微微一滞。 泰尔斯承受着众人无端飘来的目光,突觉尴尬。 小巴尼沉默了j秒。 “不止如此。” “那些枉死的弟兄们,他们必须有个j待。” 小巴尼的话回荡在满布尘土与蛛的通道里,带着难以动摇的坚决 “当年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泰尔斯轻轻一震。 当年的真相 卫队的诸人沉默不语,只有布里轻轻哼了j句,意义不明,纳基旋即拍了他一下。 但塞米尔却用讽刺的语气回应了巴尼 “真相你是说萨克埃尔讲的,关于先王和灾祸合作的部分” 他在队伍前方轻嗤道 “如果那是真的,以我对凯瑟尔的了解,无论是站在星辰还是王室的角度,他都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塞米尔的话很冷酷 “他宁愿你们永远掩埋在坟墓里,连同秘密和耻辱一起,永世不为人知。” “即使你救了他的宝贝儿子。”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更加沉寂,一时只闻匆匆脚步。 巴尼没有回答。 泰尔斯抿紧了嘴唇,心下微怅。 他知道,塞米尔所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他想要说点什么,至少反驳一下塞米尔,激励一下其他人。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等我回到王都,就努力为你们平反 想起凯瑟尔王的冷酷面容,想起黑先知的y恻眼神,泰尔斯再次含了含嘴唇,觉得舌头沉重,心情难过。 快绳显然很懂气氛,他很老实地缩在泰尔斯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纳基咳嗽了一声。 “额,巴尼” 他的声音在泰尔斯身后响起,听上去颇有些颤抖 “我在想,也许我们需要隐瞒一部分真相” 正在此时,小巴尼却突然开口,打断了纳基 “所以我们才更需要这位王子殿下。” 泰尔斯怔住了。 他越过人群,看见小巴尼的背影,但后者却没有转身,只是固执向前。 只听小巴尼幽幽地道 “他比我们幸运,更比先王和先王子们幸运,出生在悲剧之后,不受当年的y影笼罩。” “我相信,相比王座上的国王,相比复兴宫里的诸君,他才是更有资格妥善处理此事,能为当年的真相张目的人。” “就像刚刚,如果他不愿抛下自己的同伴,那他一定能就理解我们。” “理解十八年前的亡魂,理解十八年里的冤屈。” 卫队里的呼吸紊乱了起来。 艰难的跋涉里,甚至有j个脚步错离了原先的节奏。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承受着前后飘来的目光,只觉得肩膀越来越重。 “至少,我相信他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既为我们揭露真相,也为王室保全声名。” 小巴尼的嗓音断断续续,听上去颇为艰难 “无论那有多难,需要多久。” 队伍里传来不少叹息声。 泰尔斯低下了头。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有快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喟叹, “这就是你这么尽心竭力保护他的缘故,”塞米尔幽幽地道,语气似乎比刚刚更加疲惫 “你把他看作你的救星” “看作当年那批王室卫队的拯救者” 泰尔斯的眼前恍惚了一下。 小巴尼嗤了一声,带着些许落寞。 “至少。” 他出神地道 “我希望,包括我们在内,当年入狱的四十六四十五名王室卫队,不必再背负通敌叛国的耻辱。” “整个卫队,不必再为某一个人犯下的弥天大罪而受尽折磨,面负刑烙,整整十八年,死后仍不得瞑目。” “我们也不必再在夜晚里落泪,在噩梦里颤抖,在愧疚里腐烂。” 卫队里的许多人都偏过了头,看向通道的两侧。 似乎那里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 小巴尼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释然 “这就够了。” 塞米尔没有再回复他。 众人的脚步依旧,但泰尔斯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更重了。 小巴尼深吸一口气,似乎从刚刚的情绪里恢复过来,语气微微上扬 “所以,是的,我们会洗清身上的污名,会堂堂正正回到永星城,至少能重新见到家人。” 他带着些微的希冀 “我记得,当年奈还有个刚出生的nv儿” 走在身后的奈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巴尼。” 纳基突然开口了。 他的语气很失落,很惶恐,就像一个迷茫的孩子 “那萨克埃尔呢” 听见这个名字,似乎连周遭的火光都黯淡了一秒。 p刻后,小巴尼的语气理所应当地变回冷漠 “啊,那个叛徒” 他轻哼一声,话语里透露出强烈的不屑与难消的仇恨 “萨克埃尔的丑行必须,也肯定会被公诸于众。” “整个星辰,整个世界都会知道他的恶行和无耻,他将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卫队再次沉浸在寒霜里。 仿佛是小巴尼咬牙切齿的话,让周围的温度下降了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他将永远背负叛徒的恶名和折磨。” 泰尔斯感觉到,身侧的纳基yu言又止。 只听小巴尼冷哼一声 “而是的,我们会,我们也终会找到他,找到安息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的。” 纳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萨克埃尔,他毕竟曾经是是我们的一员。” “也是王室卫队之一。” 他的语气充满犹疑和痛苦。 大家都沉默了。 小巴尼皱眉 “什么意思” 泰尔斯看见纳基低下头,浑身颤抖着 “我想,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大家受的伤,已经够多了。” 他似乎在苦忍着什么,好不容易挤出j个满带情绪的字句 “为什么还要手足相残呢” 本章完 第180章 不是巧合 手足相残 小巴尼顿了一下,眼神飘渺。卡Kа酷Ku尐裞網 仿佛回想起过去。 听闻此言,卫队成员们表现各异 塞米尔嗤之以鼻,贝莱蒂和奈沉默不语,塔尔丁冷哼出声,布里着急地吱声,走在最后的坎农甚至失态地啊了一声。 只见纳基痛苦地握着火把,火光摇曳不已 “巴尼,请你我们出去之后,能就这么算了吗” 小巴尼的眉头越皱越深,似乎无法理解 “算了” 纳基嗯了一声,话语传扬在通道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空洞感觉 “你知道,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忘掉萨克埃尔,忘掉他” 听着两人的对话,泰尔斯突然觉得气氛变得不太对劲。 果然,下一刻,小巴尼的嗓音都陡然高涨 “忘掉他” 他的脚步停顿了j秒,带着后面的队伍也为之一乱。 “那死在牢里的三十七个弟兄怎么办” 只听小巴尼恨恨地哼声 “当年死在复兴宫里的人怎么办” “那老队长,托尼,我父亲,他们怎么办”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剑盾,声音里带着难言的凄苦和愤怒 “陛下和殿下们他们怎么办” “王国当年所流的血,又怎么办” 纳基被他一顿抢白,略略沉默。 贝莱蒂担忧地拍了拍小巴尼的肩膀,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举步,跟上塞米尔。 然而,就在忧心忡忡的泰尔斯以为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纳基幽幽的声音再度传来 “但是巴尼,你是否想过,那些死去的人们,他们也许” 纳基顿了一下,带着深深的不忍道 “他们也许不想看见我们这样冤冤相报,手足相残也许只想好好安息,只想我们安安稳稳,只想让一切随风而去” 泰尔斯皱起眉头。 气氛越来越不对了。 “纳基,”塔尔丁忍不住发话道 “别再说了。” 纳基沉默了。 小巴尼的轻哼传来。 “随风而去” 他深深看着身侧的火把,慢慢变得迷惘,复而又坚定起来 “当我父亲断折了双臂,流尽了血y,像路边的野狗一样睁着痛苦的双目,无声躺在被染红的地砖上,掩盖在重重尸堆之下的时候,他看着可不像是随风而去。” 小巴尼的话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通道里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 “还有我们四十j个人,十j年来,所遭遇的折磨,所经受的一切,所面对的痛苦” “十j年来,你们睁眼闭眼所见到的幻象,所梦见的过去,所想象的未来” “再想想,萨克埃尔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逃脱了罪责,瞒骗了世人,逍遥法外” “扪心自问,纳基,你们” “真的能让这些都随风而去” “然后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度过余生”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卫队的诸人们微微动容。 “不。” “至少我不能。” “而这也不是手足相残。” 小巴尼轻声道。 “当他,当萨克埃尔抛弃誓言,出卖先王,向我们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小巴尼chou出剑刃,冷冷地道,仿佛抛弃了最后的一丝情感 “他就不再是我们的手足弟兄了。” 他话语内外的冰冷,让纳基微微一抖。 “我们会倾尽所能,不择手段找到他,抓住他,猎杀他,无论山河洋陆,天涯海角,人间地狱,”随着脚步,小巴尼的剑锋划过墙壁,带起与他的语气同样可怕的摩擦声 “我们会b萨克埃尔做出回答,让他见证自己的命运,看着他当年的罪业和债务是如何一一报应” 那一刻,小巴尼咬牙切齿 “背叛者,必须付出代价。” 纳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焦急和哀求“但是,巴尼” “无论是你父亲还是老队长,他们都不会想要这样的复仇” “纳基”塔尔丁似乎再也受不了纳基不合时宜的劝导了 “闭嘴” 可小巴尼似乎被纳基挑起了情绪,他冷笑道 “复仇” “不,这绝不仅仅是复仇。” 小巴尼目若冰霜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们的责任,是我们的义务,我们的背负,我们此生的意义。”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今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带羞惭遗憾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纳基不再认真回应了,他只是咽了一下喉咙,情绪低落地道 “是么。” 略带迷惘和哀伤。 就在此时,塞米尔的脚步停下了。 “我们找到了。” 他嘶哑地道。 泰尔斯一惊,连忙抬头,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房间。 众人们也从刚刚不愉快的谈话中回过神来,惊奇地观望着四周哪怕作为囚犯,他们也从来不曾有参观监狱底层的机会。 火光的照耀下,这个房间显得很是空旷,地上除了倒塌的废木和石块外什么也没有,倒是靠墙的角落还斜立着一面空空如也的货架,质料不明。 显然,这里以前曾经堆着数之不尽的货架,存放着无比丰沛的物资。 炼金之塔的贮藏室。 但现在 “出口呢”小巴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壁,疑h道。 塞米尔脸se严肃,径直走到与通道相对的那面墙前 “看到这面墙了吗” “如果瑞奇说得没错,这是一道门。” 塞米尔吐出一口气,眼里升起兴奋 “出口就隐藏在这里,当整座地下碉堡不幸失守,残存的法师们退守到贮藏室后,还能有最后的逃生手段。” 包括泰尔斯在内的众人惊奇地走上前来,摸着那道满是尘土的墙。 触感粗糙,历史久远。 这面巨大、空旷、甚至没有任何接合缝的墙,居然是 一道门 “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特殊的、隐藏的钥匙孔,”塞米尔的语气满怀希冀 “打开这道门” 他转向泰尔斯 “既然你能把他们放出来,王子殿下。” “我相信钥匙一定在你身上” 所有人都向泰尔斯看来。 塞米尔侵略x的目光让泰尔斯很是不舒f。 但要务当前,少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就从怀里掏出那根奇怪的长条钥匙,递向塞米尔。 可意外发生了。 就在泰尔斯伸出手掌的刹那,另一只手迅捷地侧面截来 在王室卫队的众目睽睽之下,劈手夺过了那把钥匙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所有人一愣。 “咚” 抢走钥匙的人毫不留恋地踏动脚步,撞开奈和塔尔丁,拉开距离后回身举剑,气喘吁吁地看着被惊呆的众人。 什么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个人。 他相信,卫队们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根本没想到 为什么会是他呢 但小巴尼还是最先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喊着抢劫者的名字 “纳基” “你在做什么” 在泰尔斯的眼前,他无比震惊地看见王室卫队的话痨,一直显得活泼而有趣的纳基,正一手抓着地牢的钥匙,一手抓着长剑,浑身发抖地看着卫队的其余人。 仿佛与他们拉开了界限。 泰纳基。 是他。 “对不起,巴尼,”只见纳基哆嗦了一下,他的脸上尽是痛苦和犹疑,还带着复杂的恨意,直直望着巴尼 “但” 纳基颤抖着呼吸,眼神空洞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打开这道门。” 讶异的泰尔斯注意到,此刻的纳基很不正常。 他一反初见时的幽默和乐观,显得脸se惨白,目光灰暗。 就像变了一个人。 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 纳基大力深吸一口气,眉mao耸动,脸颊chou搐,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斗争,说出来的话既不连贯,也无逻辑 “对不起大家” 只见他喊破了音,剑尖颤抖着指着每一个人 “但我不能让你们,尤其不能让巴尼上去。” 这番变故让王室卫队的其余人目瞪口呆。 塞米尔的眉头紧锁着,塔尔丁跟奈忧心不已地对视一眼,布里的呜呜声越发急躁,坎农仿佛见了鬼,贝莱蒂则咬紧牙关。 “纳基你到底怎么了又犯病了”塔尔丁竭力收紧语气里的紧张,试探着问道。 犯病 泰尔斯心中一紧。 纳基看着紧张的塔尔丁,先是从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悔恨。 一秒后,他chou动的脸颊弯开弧度,蹊跷地笑了 “哈哈,也许吧,但我想我是我是再也受不了了吧。” 受不了了 看着极不正常的纳基,卫队的众人一时哗然。 贝莱蒂想要悄悄靠近他,却被纳基抖动的剑尖b退。 “纳基,发生什么了”奈y沉着脸问道。 纳基又哆嗦了一下,他盯了手里的钥匙一眼,又看向巴尼。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难看而痛苦的微笑 “我只是,我不能,我不能让巴尼这个蠢货出去搞砸一切明明一切都很好” “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上去去做他所说的一切。” “无论是为了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 小巴尼闻言,脸se铁青地看着他。 泰尔斯依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纳基。 这个在救援中,最先来到他眼前的前卫队成员。 明明前一刻,他还很正常不是吗他还在跟巴尼争辩着复仇还是放手的事情,可为什么现在 “纳基” 按照之前安抚萨克埃尔的经验,泰尔斯把长剑j给快绳,小心翼翼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温和地道 “听我说,冷静,好么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但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纳基就又是一颤,猛地把头转向泰尔斯 “殿下,为什么”纳基的面容扭曲,这句话带着轻微的哭腔。 泰尔斯愣住了。 他的眼前,纳基正用一副他难以想象的表情看着他。 就像苦苦哀求着救赎的信徒。 又像对生命失望的无力凡人。 眼里尽是绝望和矛盾。 这让他不明白。 “什么为什么”泰尔斯下意识地反问道。 纳基明明一脸绝望,却强迫着自己笑了一声,凄苦地道 “我们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个绝望的地狱里走完余生,默默死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带着撕破嗓子的气音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非要残酷、冷漠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地狱中呢” “殿下” “为什么你要来到我们面前” 纳基越说越激动,剑尖不断抖动,贝莱蒂不得不把泰尔斯向后拉了一点。 “为什么要再次把我们送回这个不堪回首、无比丑陋的人间” 泰尔斯呆怔地望着他。 为什么 他在说什么 “纳基” 经历了震惊和疑h的小巴尼终于忍不住了,他的不耐统统转化为怒火 “把钥匙j出来别忘了,我们时间紧迫,身负重任” 小巴尼双眼冒火,咬牙道 “不管你在发什么疯,但十八年来我们站在这里,不只是为自己,不只是为自己的感受而活” “如果你尚存着一丝对逝者和手足们的敬意”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够了,奎尔狗娘养的巴尼” 一直以来对首席先锋官巴尼显得畏惧而顺f的纳基,却在下一刻猛地爆发 纳基情绪激动,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 “你这个没种的混蛋该死的偏执狂最残忍无道的杀人凶手” 小巴尼顿时为之一滞。 杀人 凶手 一瞬间,坚毅果敢的先锋官也心乱如麻。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纳基神se狰狞,动作挣扎。 “十八年了” 他抬起剑刃,咬牙切齿地挤出j句话 “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 纳基狠狠盯着震惊的巴尼,剑刃直指对方 “受够了你没日没夜、喋喋不休的说教与宣言” 纳基猛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不堪和愤懑全部抒发出来似的,大声咆哮道 “受够了你那副坚毅不屈负重前行的楷模模样” 纳基红着眼眶,噙满泪水,粗声呼吸,似在啜泣,又似在发怒。 卫队的众人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模样的纳基,人人都措手不及。 但是看着这样的他,泰尔斯却从心底里生出疑h。 不对。 狱河之罪涌上脑部。 泰尔斯开始强迫自己回想。 回想那些不正常的事情。 从他来到白骨之牢。 所有的因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逻辑 不对。 从见到萨克埃尔开始,纳基的态度就很不对 不。 不仅仅是那里。 更早。 更早一点 “纳基。” 就在此时,泰尔斯呆怔地发声了 “那首歌。” 纳基痛苦挣扎的表情为之一滞 “什么” 他的双肩猛烈颤抖,脸庞急剧变化,呼吸毫无章法。 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到哪里不对了。 在众人面前,少年恍惚地呼吸着,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猜测 “刚刚萨克埃尔说,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而一切厄运,也都从他没能劝谏住年老的先王艾迪,阻止他迎娶那位名为昔年故友,实为魔能师的菲奥莎王后开始” 纳基闻言一颤 “但是” 泰尔斯的嗓音也在微微发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那首歌,”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 “但我们隔着牢房初次见面时,那首你唱来安抚坎农的歌” 小巴尼、塞米尔、贝莱蒂其他人纷纷皱眉。 “那不是巧合,对么” 那一刻,仿佛有人按住了空气,纳基的呼吸瞬间平缓下来。 j秒钟的时间里,纳基的表情由绝望痛苦变成凄伤释然。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下一秒,纳基艰难地扯起了嘴角。 “您很敏锐,殿下。”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前,只见纳基流着眼泪,凄然轻笑道 “不。” “那不是。” 本章完 &nsp; 手足相残 小巴尼顿了一下,眼神飘渺。卡Kа酷Ku尐裞網 仿佛回想起过去。 听闻此言,卫队成员们表现各异 塞米尔嗤之以鼻,贝莱蒂和奈沉默不语,塔尔丁冷哼出声,布里着急地吱声,走在最后的坎农甚至失态地啊了一声。 只见纳基痛苦地握着火把,火光摇曳不已 “巴尼,请你我们出去之后,能就这么算了吗” 小巴尼的眉头越皱越深,似乎无法理解 “算了” 纳基嗯了一声,话语传扬在通道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空洞感觉 “你知道,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度过余生,忘掉萨克埃尔,忘掉他” 听着两人的对话,泰尔斯突然觉得气氛变得不太对劲。 果然,下一刻,小巴尼的嗓音都陡然高涨 “忘掉他” 他的脚步停顿了j秒,带着后面的队伍也为之一乱。 “那死在牢里的三十七个弟兄怎么办” 只听小巴尼恨恨地哼声 “当年死在复兴宫里的人怎么办” “那老队长,托尼,我父亲,他们怎么办”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剑盾,声音里带着难言的凄苦和愤怒 “陛下和殿下们他们怎么办” “王国当年所流的血,又怎么办” 纳基被他一顿抢白,略略沉默。 贝莱蒂担忧地拍了拍小巴尼的肩膀,后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举步,跟上塞米尔。 然而,就在忧心忡忡的泰尔斯以为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纳基幽幽的声音再度传来 “但是巴尼,你是否想过,那些死去的人们,他们也许” 纳基顿了一下,带着深深的不忍道 “他们也许不想看见我们这样冤冤相报,手足相残也许只想好好安息,只想我们安安稳稳,只想让一切随风而去” 泰尔斯皱起眉头。 气氛越来越不对了。 “纳基,”塔尔丁忍不住发话道 “别再说了。” 纳基沉默了。 小巴尼的轻哼传来。 “随风而去” 他深深看着身侧的火把,慢慢变得迷惘,复而又坚定起来 “当我父亲断折了双臂,流尽了血y,像路边的野狗一样睁着痛苦的双目,无声躺在被染红的地砖上,掩盖在重重尸堆之下的时候,他看着可不像是随风而去。” 小巴尼的话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通道里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 “还有我们四十j个人,十j年来,所遭遇的折磨,所经受的一切,所面对的痛苦” “十j年来,你们睁眼闭眼所见到的幻象,所梦见的过去,所想象的未来” “再想想,萨克埃尔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逃脱了罪责,瞒骗了世人,逍遥法外” “扪心自问,纳基,你们” “真的能让这些都随风而去” “然后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度过余生”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卫队的诸人们微微动容。 “不。” “至少我不能。” “而这也不是手足相残。” 小巴尼轻声道。 “当他,当萨克埃尔抛弃誓言,出卖先王,向我们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小巴尼chou出剑刃,冷冷地道,仿佛抛弃了最后的一丝情感 “他就不再是我们的手足弟兄了。” 他话语内外的冰冷,让纳基微微一抖。 “我们会倾尽所能,不择手段找到他,抓住他,猎杀他,无论山河洋陆,天涯海角,人间地狱,”随着脚步,小巴尼的剑锋划过墙壁,带起与他的语气同样可怕的摩擦声 “我们会b萨克埃尔做出回答,让他见证自己的命运,看着他当年的罪业和债务是如何一一报应” 那一刻,小巴尼咬牙切齿 “背叛者,必须付出代价。” 纳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多了一丝焦急和哀求“但是,巴尼” “无论是你父亲还是老队长,他们都不会想要这样的复仇” “纳基”塔尔丁似乎再也受不了纳基不合时宜的劝导了 “闭嘴” 可小巴尼似乎被纳基挑起了情绪,他冷笑道 “复仇” “不,这绝不仅仅是复仇。” 小巴尼目若冰霜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们的责任,是我们的义务,我们的背负,我们此生的意义。” “唯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今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带羞惭遗憾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纳基不再认真回应了,他只是咽了一下喉咙,情绪低落地道 “是么。” 略带迷惘和哀伤。 就在此时,塞米尔的脚步停下了。 “我们找到了。” 他嘶哑地道。 泰尔斯一惊,连忙抬头,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房间。 众人们也从刚刚不愉快的谈话中回过神来,惊奇地观望着四周哪怕作为囚犯,他们也从来不曾有参观监狱底层的机会。 火光的照耀下,这个房间显得很是空旷,地上除了倒塌的废木和石块外什么也没有,倒是靠墙的角落还斜立着一面空空如也的货架,质料不明。 显然,这里以前曾经堆着数之不尽的货架,存放着无比丰沛的物资。 炼金之塔的贮藏室。 但现在 “出口呢”小巴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四壁,疑h道。 塞米尔脸se严肃,径直走到与通道相对的那面墙前 “看到这面墙了吗” “如果瑞奇说得没错,这是一道门。” 塞米尔吐出一口气,眼里升起兴奋 “出口就隐藏在这里,当整座地下碉堡不幸失守,残存的法师们退守到贮藏室后,还能有最后的逃生手段。” 包括泰尔斯在内的众人惊奇地走上前来,摸着那道满是尘土的墙。 触感粗糙,历史久远。 这面巨大、空旷、甚至没有任何接合缝的墙,居然是 一道门 “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特殊的、隐藏的钥匙孔,”塞米尔的语气满怀希冀 “打开这道门” 他转向泰尔斯 “既然你能把他们放出来,王子殿下。” “我相信钥匙一定在你身上” 所有人都向泰尔斯看来。 塞米尔侵略x的目光让泰尔斯很是不舒f。 但要务当前,少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就从怀里掏出那根奇怪的长条钥匙,递向塞米尔。 可意外发生了。 就在泰尔斯伸出手掌的刹那,另一只手迅捷地侧面截来 在王室卫队的众目睽睽之下,劈手夺过了那把钥匙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所有人一愣。 “咚” 抢走钥匙的人毫不留恋地踏动脚步,撞开奈和塔尔丁,拉开距离后回身举剑,气喘吁吁地看着被惊呆的众人。 什么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那个人。 他相信,卫队们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根本没想到 为什么会是他呢 但小巴尼还是最先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喊着抢劫者的名字 “纳基” “你在做什么” 在泰尔斯的眼前,他无比震惊地看见王室卫队的话痨,一直显得活泼而有趣的纳基,正一手抓着地牢的钥匙,一手抓着长剑,浑身发抖地看着卫队的其余人。 仿佛与他们拉开了界限。 泰纳基。 是他。 “对不起,巴尼,”只见纳基哆嗦了一下,他的脸上尽是痛苦和犹疑,还带着复杂的恨意,直直望着巴尼 “但” 纳基颤抖着呼吸,眼神空洞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让你打开这道门。” 讶异的泰尔斯注意到,此刻的纳基很不正常。 他一反初见时的幽默和乐观,显得脸se惨白,目光灰暗。 就像变了一个人。 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么” 纳基大力深吸一口气,眉mao耸动,脸颊chou搐,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斗争,说出来的话既不连贯,也无逻辑 “对不起大家” 只见他喊破了音,剑尖颤抖着指着每一个人 “但我不能让你们,尤其不能让巴尼上去。” 这番变故让王室卫队的其余人目瞪口呆。 塞米尔的眉头紧锁着,塔尔丁跟奈忧心不已地对视一眼,布里的呜呜声越发急躁,坎农仿佛见了鬼,贝莱蒂则咬紧牙关。 “纳基你到底怎么了又犯病了”塔尔丁竭力收紧语气里的紧张,试探着问道。 犯病 泰尔斯心中一紧。 纳基看着紧张的塔尔丁,先是从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悔恨。 一秒后,他chou动的脸颊弯开弧度,蹊跷地笑了 “哈哈,也许吧,但我想我是我是再也受不了了吧。” 受不了了 看着极不正常的纳基,卫队的众人一时哗然。 贝莱蒂想要悄悄靠近他,却被纳基抖动的剑尖b退。 “纳基,发生什么了”奈y沉着脸问道。 纳基又哆嗦了一下,他盯了手里的钥匙一眼,又看向巴尼。 “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难看而痛苦的微笑 “我只是,我不能,我不能让巴尼这个蠢货出去搞砸一切明明一切都很好” “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上去去做他所说的一切。” “无论是为了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 小巴尼闻言,脸se铁青地看着他。 泰尔斯依旧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纳基。 这个在救援中,最先来到他眼前的前卫队成员。 明明前一刻,他还很正常不是吗他还在跟巴尼争辩着复仇还是放手的事情,可为什么现在 “纳基” 按照之前安抚萨克埃尔的经验,泰尔斯把长剑j给快绳,小心翼翼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温和地道 “听我说,冷静,好么所以你看到什么了” 但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纳基就又是一颤,猛地把头转向泰尔斯 “殿下,为什么”纳基的面容扭曲,这句话带着轻微的哭腔。 泰尔斯愣住了。 他的眼前,纳基正用一副他难以想象的表情看着他。 就像苦苦哀求着救赎的信徒。 又像对生命失望的无力凡人。 眼里尽是绝望和矛盾。 这让他不明白。 “什么为什么”泰尔斯下意识地反问道。 纳基明明一脸绝望,却强迫着自己笑了一声,凄苦地道 “我们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这个绝望的地狱里走完余生,默默死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带着撕破嗓子的气音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非要残酷、冷漠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地狱中呢” “殿下” “为什么你要来到我们面前” 纳基越说越激动,剑尖不断抖动,贝莱蒂不得不把泰尔斯向后拉了一点。 “为什么要再次把我们送回这个不堪回首、无比丑陋的人间” 泰尔斯呆怔地望着他。 为什么 他在说什么 “纳基” 经历了震惊和疑h的小巴尼终于忍不住了,他的不耐统统转化为怒火 “把钥匙j出来别忘了,我们时间紧迫,身负重任” 小巴尼双眼冒火,咬牙道 “不管你在发什么疯,但十八年来我们站在这里,不只是为自己,不只是为自己的感受而活” “如果你尚存着一丝对逝者和手足们的敬意”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够了,奎尔狗娘养的巴尼” 一直以来对首席先锋官巴尼显得畏惧而顺f的纳基,却在下一刻猛地爆发 纳基情绪激动,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 “你这个没种的混蛋该死的偏执狂最残忍无道的杀人凶手” 小巴尼顿时为之一滞。 杀人 凶手 一瞬间,坚毅果敢的先锋官也心乱如麻。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纳基神se狰狞,动作挣扎。 “十八年了” 他抬起剑刃,咬牙切齿地挤出j句话 “我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 纳基狠狠盯着震惊的巴尼,剑刃直指对方 “受够了你没日没夜、喋喋不休的说教与宣言” 纳基猛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不堪和愤懑全部抒发出来似的,大声咆哮道 “受够了你那副坚毅不屈负重前行的楷模模样” 纳基红着眼眶,噙满泪水,粗声呼吸,似在啜泣,又似在发怒。 卫队的众人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模样的纳基,人人都措手不及。 但是看着这样的他,泰尔斯却从心底里生出疑h。 不对。 狱河之罪涌上脑部。 泰尔斯开始强迫自己回想。 回想那些不正常的事情。 从他来到白骨之牢。 所有的因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逻辑 不对。 从见到萨克埃尔开始,纳基的态度就很不对 不。 不仅仅是那里。 更早。 更早一点 “纳基。” 就在此时,泰尔斯呆怔地发声了 “那首歌。” 纳基痛苦挣扎的表情为之一滞 “什么” 他的双肩猛烈颤抖,脸庞急剧变化,呼吸毫无章法。 泰尔斯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到哪里不对了。 在众人面前,少年恍惚地呼吸着,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猜测 “刚刚萨克埃尔说,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而一切厄运,也都从他没能劝谏住年老的先王艾迪,阻止他迎娶那位名为昔年故友,实为魔能师的菲奥莎王后开始” 纳基闻言一颤 “但是” 泰尔斯的嗓音也在微微发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那首歌,”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 “但我们隔着牢房初次见面时,那首你唱来安抚坎农的歌” 小巴尼、塞米尔、贝莱蒂其他人纷纷皱眉。 “那不是巧合,对么” 那一刻,仿佛有人按住了空气,纳基的呼吸瞬间平缓下来。 j秒钟的时间里,纳基的表情由绝望痛苦变成凄伤释然。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下一秒,纳基艰难地扯起了嘴角。 “您很敏锐,殿下。”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前,只见纳基流着眼泪,凄然轻笑道 “不。” “那不是。” 本章完 第181章 超过一半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纳基,开始打量起这个他先前没有花太多精力注意的人。卡Kа酷Ku尐裞網 纳基则紧紧捏着白骨之牢的钥匙,看上去慌乱而凄惶。 事实上,当瑞奇和他的灾祸之剑们找到牢房时,纳基是第一个出声的人,后者的声线总带着一g懒气十足,万事无关的悠闲惰x。 但泰尔斯也不记得,纳基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褪去了懒惰,变得短促、紧张而不安。 现在想来,应该是萨克埃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吧。 可又是什么让他对刑罚骑士的出现反应巨大 是单纯的畏惧和恐慌,还是其他的什么 “钥匙,纳基。” 小巴尼仅仅动摇了一秒钟,就果断地将思绪从纳基似有深意的话语中chou出,用命令的口吻开口。 可惜纳基已经不再如之前般听话了。 “我们本来已经逃出来了,王子也很安全,萨克埃尔也自由了” 纳基艰难地扯动着嘴角,指着众人的剑尖不断颤抖,对巴尼的命令恍若不闻。 “然后我们只要隐姓埋名,渡过余生,萨克埃尔他aig什么就g什么,这位年轻的殿下,他则回到复兴宫做他的王室继承人,总有一天君临天下,成为一代英主” “这样不好吗” 纳基看向泰尔斯,声带恳求,让后者越发疑h “让不堪回首的过去就此埋葬,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纳基现在的样子,就像绝望的q子质问绝情的丈夫。 他最终转向了小巴尼,目中化出埋怨和痛恨 “可是为什么你就这么偏执呢,巴尼” 纳基质问着小巴尼,他的异常表现让很多人不安。 贝莱蒂的面孔严肃得像下一刻就要崩裂,塔尔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惊疑不定,奈则低头深思,塞米尔露出了比知道萨克埃尔是叛徒时还要惊讶的神se,无法言语的布里颤抖着摇头,坎农又开始低声咕哝起不知所谓的话语。 更别提小巴尼了。 泰尔斯从先锋官颤抖的握剑手上猜测,他花了极大的定力才压下了一剑刺向昔日战友的冲动。 “为什么你就非得回到王都,非要把当年的过去再翻出来呢” 纳基的语气疲惫而哀伤,像是临刑前饱受折磨的罪人。 “为什么你就坚持要把萨克埃尔b上绝路,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呢” 这一刻,化身和平主义者的纳基面se惶然,他扭着头,求助也似的目光在众人之间转圜。 下一秒,小巴尼似乎耗尽了耐x。 他的剑锋直刺纳基的左手,想要趁其不备夺走钥匙。 直到另一柄剑从旁划出,寒光闪闪地抵住巴尼的喉咙 快绳惊呼一声。 j乎是一瞬间,王室卫队的数人下意识地举起武器,在风声中彼此相对 待泰尔斯回过神来,他震惊地发现场中的局势变得不太正常 小巴尼的剑锋遥指纳基的左手,他自己的喉咙则被塞米尔的剑顶着。 而贝莱蒂和塔尔丁两人则忠实地做出反应,斧头和刀剑分别抵住突然反戈的塞米尔。 坎农似乎被吓坏了,举着武器不知何以,布里则着急地吱声,奈站在一旁,飞镖死死攥在手里。 面对突然分裂的卫队,眼花缭乱的泰尔斯有些摸不清此刻的情况,只能跟同样懵懂的快绳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塞米尔,”小巴尼盯着纳基手里的钥匙,感受着喉部的深寒,面se铁青 “终究要现出你的本se了” 塞米尔冰着脸se,剑刃挟制着不可置信的小巴尼,浑然不顾自己的要害笼罩在三把武器之下,瞥了一眼双目无神的纳基 “让他说完。” 塔尔丁一刀一剑架着塞米尔的后腰要害,似乎难以理解 “等等,塞米尔,你意识到我们正在逃命了吗” 塞米尔冷哼一声,手上的剑锋微倾,b得小巴尼向旁侧身。 “你觉得我还在乎逃命吗” “在逃了整整十八年之后” 他毫无感情又罔顾生死的话语让其余的卫队们面面相觑,小巴尼的脖子上的青筋j乎要破r而出。 快绳看看身后据说是出口却空无一物的墙壁,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对泰尔斯道 “你们星辰人p事儿真多” 望着再次内讧的王室卫队,泰尔斯蹙紧眉头。 是啊。 除非 那不是什么简单的“p事儿”。 言罢,塞米尔看也不看愤怒的先锋官,反而转向了抓着场中唯一生机的人 “告诉我们,纳基,除了那首歌,除了萨克埃尔所说的事情之外,关于血se之年,你还知道些什么” 尽管局势不佳,这个话题依旧激起了许多人的兴趣。卡Kа酷Ku尐裞網 没有人撤下手里的武器,但无论是小巴尼、塞米尔还是贝莱蒂和塔尔丁,都在那一刻把目光转向纳基。 “说反了,塞米尔。” 看着兄弟阋墙的局势,纳基出奇地轻笑出声,像是释然了什么。 “你该问的是关于当年,你们不知道的,都有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的 疑问同时爬上小巴尼和塞米尔的脸这大概是他们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 小巴尼疑h地看向贝莱蒂。 但贝莱蒂对小巴尼摇了摇头,示意并不知晓。 纳基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却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你们就没发现吗”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纳基的面容染上疯狂和快意,却在眸子里折s出绝望与灰暗 “你们就没发现,当萨克埃尔大肆渲染他对先王的不满,诉说对灾祸的痛恨的时候,他的演技真的很差劲,解释牵强不已,话语苍白无力吗” 演技差劲 话语苍白 小巴尼顿了一下。 纳基又笑了,他指着塞米尔,笑中带泪“你们就没发现,塞米尔到现在依旧顾虑重重,对我们威名赫赫的守望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抱以诘问和怀疑吗” 泰尔斯疑窦丛生,他仔细思索着萨克埃尔所说过的“每一个字”。 什么意思 萨克埃尔在说谎 有此疑h的不止他一人,小巴尼和贝莱蒂对望一眼,十分不解。 直到塞米尔接过纳基的话。 “所以他的背叛,才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狗p理由” 塞米尔轻轻摇着头,眼中闪现惊讶 “而是因为当年,萨克埃尔在那件事情上没有选择,他进退两难,只能随波逐流,对么” 纳基扭过头,疲惫地望了塞米尔一眼,不言不语,但紧绷的脸庞却放松了下来。 泰尔斯注意到,许多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塞米尔依旧举着剑,可他的全副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纳基的身上,半信半疑地试探道 “而今天,当年的真相快被揭开的时候,他同样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宁愿自己背负这一切。” 说到这里,塞米尔缓缓动容 “我还记得,当年萨克埃尔给王室卫队的主力下达那个调虎离山,削弱防卫的蹊跷调令时,大部分人的表现” 纳基又笑了。 这次他笑得格外开心 “塞米尔,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不愧是掌旗翼的人。” 塞米尔的脸se彻底变了。 被架在场中的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高声开口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失神的纳基似乎这才注意到巴尼,他轻嗤了一声 “哈哈哈,巴尼” 他看拿着义愤的小巴尼,不屑摇头 “我在想,你究竟要愚蠢到什么地步,偏执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清高自洁、谨身自守的刑罚骑士就是万恶之源,幕后魁首” “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仅因义愤与妄想,不平与怒火,就背弃忠诚害死先王的人然后自欺欺人地在他身上寻找你的所谓正义” 纳基攥着钥匙,重重捶响自己的x口,用嘲弄的眼神扫视每一个人 “你真以为,他仅仅以守望人的名义,就能让包括我们在内的,整整数十名出身高贵,素质过人,精明强悍的王室卫队不假思索,俯首听令,轻而易举地瓦解整个复兴宫的防卫,放任卑鄙的刺杀” 许多人的眉头越蹙越紧。 等等,他的意思是 泰尔斯的脸se慢慢变了。 塞米尔yu言又止,小巴尼表情不动,但眼中的意蕴却慢慢变化。 “你真以为,当年的永星城,那场震动西陆的背叛和刺杀,”只见纳基喘x着,脸上的烙印越发难看 “只需要萨克埃尔一己之力、一声令下,就能完成”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地看着近乎崩溃的纳基。 直到好j秒后。 “什么意思”小巴尼艰难地回过神来。 纳基深吸了j口气,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品味这一刻的复杂感受。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 “没错,”在众人的目光中,纳基还是开口了,声线低沉,音调灰暗,语气里带着一丝认命般的释然 “不止萨克埃尔。” “当年,王室卫队里事先就知晓y谋,却在装聋作哑,配合行刺的弟兄们” 纳基垂头低语道 “足足超过一半。” 很显然,这番话的威力仅次于泰尔斯刚刚投放的炼金球。 整整十秒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回过神来。 大家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纳基,内心震撼。 不知不觉中,小巴尼的剑轻轻垂下,随着主人的心旌动摇而收敛锋刃,不再寒光闪闪,杀气四溢。 j乎同时,塞米尔也放下了他的武器,贝莱蒂和塔尔丁也不再威胁着前者的后腰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想去理会刚刚的不愉快了。 泰尔斯只是死命地眨着眼,努力理清这一刻的纷乱思绪。 等等。 等等 整个王室卫队,超过一半的人 事先知晓,装聋作哑 这么说来,血se之年里,刺杀艾迪二世的y谋,那是一场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觉得背脊冰冷,恍若窒息。 “什么” 静谧的气氛里,小巴尼悄声询问。 语调之轻,语气之淡,像是躲在床底,逃避着噩梦中怪物的小男孩。 但他终究惊醒了怪物。 或者场中的所有人。 “事先”贝莱蒂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超过一半”塞米尔艰难地吐着字。 j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作为场中的焦点,纳基又嗤了一声,他扬起头,晦暗的眼中却透出一g清明。 就像坦然接受行刑的犯人。 “也许更多,”他的语气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了 “萨克埃尔下令的时候,卫队里也许有人察觉了不妥,但他们虽未参与,却也缄口不言,不闻不问但都没有区别。” 没有人回答他。 但他也不需要回答。 纳基闭上眼睛,无比释然地深吸一口气。 “可是刚刚,萨克埃尔声称是他做下这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在逞强,在死撑,在自不量力。” 纳基恍惚地道 “他想在我们的见证下,以一己之身扛下众人的罪过,遮蔽耻辱,掩盖丑闻,想做那个悲苦而沉默的孤单英雄。” 逞强死撑 扛下罪过 孤单英雄 泰尔斯眨了眨眼,努力挣脱开刚刚的震撼真相。 他重新回想起某个面无表情的长脸男人,努力理解着纳基对那个凶悍无朋,杀气腾腾的刑罚骑士的形容。 “但我不能让他那么做。” 纳基的声音低了下来,抓着钥匙的手跟他的武器一同垂落,像是滑落深渊的无助旅人。 “我不能那么做” “不能” 纳基重新睁眼,双目无神地喃喃道 “再也” “不能了。” 这么说,刚刚萨克埃尔揽下所有罪责的行为,那是在 是在 泰尔斯怔然想道。 另一边,他只能听见卫队诸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 “所以,凯瑟尔王把我们投入白骨之牢是对的。” 众人僵y地扭过头去。 令人窒息的昏暗里,塞米尔的声音艰难滞涩地传来 “因为通过某种方式,他确确实实地知道,先王不幸的幕后,王室卫队的漏洞和失职不是偶然。” 塞米尔无助地看着大家,看着他们同样无法接受的眼神 “因为那是一场涉及超过百人,内外共谋,龌龊肮脏的” “集t叛变。” 塞米尔呆呆地道出他的结论 “这才是当年,是我们王室卫队通敌的真相。” 本章完 &nsp;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纳基,开始打量起这个他先前没有花太多精力注意的人。 纳基则紧紧捏着白骨之牢的钥匙,看上去慌乱而凄惶。 事实上,当瑞奇和他的灾祸之剑们找到牢房时,纳基是第一个出声的人,后者的声线总带着一g懒气十足,万事无关的悠闲惰x。 但泰尔斯也不记得,纳基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褪去了懒惰,变得短促、紧张而不安。 现在想来,应该是萨克埃尔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吧。 可又是什么让他对刑罚骑士的出现反应巨大 是单纯的畏惧和恐慌,还是其他的什么 “钥匙,纳基。” 小巴尼仅仅动摇了一秒钟,就果断地将思绪从纳基似有深意的话语中chou出,用命令的口吻开口。 可惜纳基已经不再如之前般听话了。 “我们本来已经逃出来了,王子也很安全,萨克埃尔也自由了” 纳基艰难地扯动着嘴角,指着众人的剑尖不断颤抖,对巴尼的命令恍若不闻。 “然后我们只要隐姓埋名,渡过余生,萨克埃尔他aig什么就g什么,这位年轻的殿下,他则回到复兴宫做他的王室继承人,总有一天君临天下,成为一代英主” “这样不好吗” 纳基看向泰尔斯,声带恳求,让后者越发疑h “让不堪回首的过去就此埋葬,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纳基现在的样子,就像绝望的q子质问绝情的丈夫。 他最终转向了小巴尼,目中化出埋怨和痛恨 “可是为什么你就这么偏执呢,巴尼” 纳基质问着小巴尼,他的异常表现让很多人不安。 贝莱蒂的面孔严肃得像下一刻就要崩裂,塔尔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惊疑不定,奈则低头深思,塞米尔露出了比知道萨克埃尔是叛徒时还要惊讶的神se,无法言语的布里颤抖着摇头,坎农又开始低声咕哝起不知所谓的话语。 更别提小巴尼了。 泰尔斯从先锋官颤抖的握剑手上猜测,他花了极大的定力才压下了一剑刺向昔日战友的冲动。 “为什么你就非得回到王都,非要把当年的过去再翻出来呢” 纳基的语气疲惫而哀伤,像是临刑前饱受折磨的罪人。 “为什么你就坚持要把萨克埃尔b上绝路,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呢” 这一刻,化身和平主义者的纳基面se惶然,他扭着头,求助也似的目光在众人之间转圜。 下一秒,小巴尼似乎耗尽了耐x。 他的剑锋直刺纳基的左手,想要趁其不备夺走钥匙。 直到另一柄剑从旁划出,寒光闪闪地抵住巴尼的喉咙 快绳惊呼一声。 j乎是一瞬间,王室卫队的数人下意识地举起武器,在风声中彼此相对 待泰尔斯回过神来,他震惊地发现场中的局势变得不太正常 小巴尼的剑锋遥指纳基的左手,他自己的喉咙则被塞米尔的剑顶着。 而贝莱蒂和塔尔丁两人则忠实地做出反应,斧头和刀剑分别抵住突然反戈的塞米尔。 坎农似乎被吓坏了,举着武器不知何以,布里则着急地吱声,奈站在一旁,飞镖死死攥在手里。 面对突然分裂的卫队,眼花缭乱的泰尔斯有些摸不清此刻的情况,只能跟同样懵懂的快绳对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塞米尔,”小巴尼盯着纳基手里的钥匙,感受着喉部的深寒,面se铁青 “终究要现出你的本se了” 塞米尔冰着脸se,剑刃挟制着不可置信的小巴尼,浑然不顾自己的要害笼罩在三把武器之下,瞥了一眼双目无神的纳基 “让他说完。” 塔尔丁一刀一剑架着塞米尔的后腰要害,似乎难以理解 “等等,塞米尔,你意识到我们正在逃命了吗” 塞米尔冷哼一声,手上的剑锋微倾,b得小巴尼向旁侧身。 “你觉得我还在乎逃命吗” “在逃了整整十八年之后” 他毫无感情又罔顾生死的话语让其余的卫队们面面相觑,小巴尼的脖子上的青筋j乎要破r而出。 快绳看看身后据说是出口却空无一物的墙壁,痛苦地抓了抓头发,低声对泰尔斯道 “你们星辰人p事儿真多” 望着再次内讧的王室卫队,泰尔斯蹙紧眉头。 是啊。 除非 那不是什么简单的“p事儿”。 言罢,塞米尔看也不看愤怒的先锋官,反而转向了抓着场中唯一生机的人 “告诉我们,纳基,除了那首歌,除了萨克埃尔所说的事情之外,关于血se之年,你还知道些什么” 尽管局势不佳,这个话题依旧激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没有人撤下手里的武器,但无论是小巴尼、塞米尔还是贝莱蒂和塔尔丁,都在那一刻把目光转向纳基。 “说反了,塞米尔。” 看着兄弟阋墙的局势,纳基出奇地轻笑出声,像是释然了什么。 “你该问的是关于当年,你们不知道的,都有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的 疑问同时爬上小巴尼和塞米尔的脸这大概是他们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共同点。 小巴尼疑h地看向贝莱蒂。 但贝莱蒂对小巴尼摇了摇头,示意并不知晓。 纳基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却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你们就没发现吗”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纳基的面容染上疯狂和快意,却在眸子里折s出绝望与灰暗 “你们就没发现,当萨克埃尔大肆渲染他对先王的不满,诉说对灾祸的痛恨的时候,他的演技真的很差劲,解释牵强不已,话语苍白无力吗” 演技差劲 话语苍白 小巴尼顿了一下。 纳基又笑了,他指着塞米尔,笑中带泪“你们就没发现,塞米尔到现在依旧顾虑重重,对我们威名赫赫的守望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抱以诘问和怀疑吗” 泰尔斯疑窦丛生,他仔细思索着萨克埃尔所说过的“每一个字”。 什么意思 萨克埃尔在说谎 有此疑h的不止他一人,小巴尼和贝莱蒂对望一眼,十分不解。 直到塞米尔接过纳基的话。 “所以他的背叛,才不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狗p理由” 塞米尔轻轻摇着头,眼中闪现惊讶 “而是因为当年,萨克埃尔在那件事情上没有选择,他进退两难,只能随波逐流,对么” 纳基扭过头,疲惫地望了塞米尔一眼,不言不语,但紧绷的脸庞却放松了下来。 泰尔斯注意到,许多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塞米尔依旧举着剑,可他的全副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纳基的身上,半信半疑地试探道 “而今天,当年的真相快被揭开的时候,他同样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宁愿自己背负这一切。” 说到这里,塞米尔缓缓动容 “我还记得,当年萨克埃尔给王室卫队的主力下达那个调虎离山,削弱防卫的蹊跷调令时,大部分人的表现” 纳基又笑了。 这次他笑得格外开心 “塞米尔,你这个狗娘养的混蛋,不愧是掌旗翼的人。” 塞米尔的脸se彻底变了。 被架在场中的小巴尼再也忍受不住,高声开口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失神的纳基似乎这才注意到巴尼,他轻嗤了一声 “哈哈哈,巴尼” 他看拿着义愤的小巴尼,不屑摇头 “我在想,你究竟要愚蠢到什么地步,偏执到什么程度,才会相信清高自洁、谨身自守的刑罚骑士就是万恶之源,幕后魁首” “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仅因义愤与妄想,不平与怒火,就背弃忠诚害死先王的人然后自欺欺人地在他身上寻找你的所谓正义” 纳基攥着钥匙,重重捶响自己的x口,用嘲弄的眼神扫视每一个人 “你真以为,他仅仅以守望人的名义,就能让包括我们在内的,整整数十名出身高贵,素质过人,精明强悍的王室卫队不假思索,俯首听令,轻而易举地瓦解整个复兴宫的防卫,放任卑鄙的刺杀” 许多人的眉头越蹙越紧。 等等,他的意思是 泰尔斯的脸se慢慢变了。 塞米尔yu言又止,小巴尼表情不动,但眼中的意蕴却慢慢变化。 “你真以为,当年的永星城,那场震动西陆的背叛和刺杀,”只见纳基喘x着,脸上的烙印越发难看 “只需要萨克埃尔一己之力、一声令下,就能完成” 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地看着近乎崩溃的纳基。 直到好j秒后。 “什么意思”小巴尼艰难地回过神来。 纳基深吸了j口气,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品味这一刻的复杂感受。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 “没错,”在众人的目光中,纳基还是开口了,声线低沉,音调灰暗,语气里带着一丝认命般的释然 “不止萨克埃尔。” “当年,王室卫队里事先就知晓y谋,却在装聋作哑,配合行刺的弟兄们” 纳基垂头低语道 “足足超过一半。” 很显然,这番话的威力仅次于泰尔斯刚刚投放的炼金球。 整整十秒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回过神来。 大家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纳基,内心震撼。 不知不觉中,小巴尼的剑轻轻垂下,随着主人的心旌动摇而收敛锋刃,不再寒光闪闪,杀气四溢。 j乎同时,塞米尔也放下了他的武器,贝莱蒂和塔尔丁也不再威胁着前者的后腰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想去理会刚刚的不愉快了。 泰尔斯只是死命地眨着眼,努力理清这一刻的纷乱思绪。 等等。 等等 整个王室卫队,超过一半的人 事先知晓,装聋作哑 这么说来,血se之年里,刺杀艾迪二世的y谋,那是一场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觉得背脊冰冷,恍若窒息。 “什么” 静谧的气氛里,小巴尼悄声询问。 语调之轻,语气之淡,像是躲在床底,逃避着噩梦中怪物的小男孩。 但他终究惊醒了怪物。 或者场中的所有人。 “事先”贝莱蒂难以置信地瞪着眼。 “超过一半”塞米尔艰难地吐着字。 j乎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作为场中的焦点,纳基又嗤了一声,他扬起头,晦暗的眼中却透出一g清明。 就像坦然接受行刑的犯人。 “也许更多,”他的语气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了 “萨克埃尔下令的时候,卫队里也许有人察觉了不妥,但他们虽未参与,却也缄口不言,不闻不问但都没有区别。” 没有人回答他。 但他也不需要回答。 纳基闭上眼睛,无比释然地深吸一口气。 “可是刚刚,萨克埃尔声称是他做下这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在逞强,在死撑,在自不量力。” 纳基恍惚地道 “他想在我们的见证下,以一己之身扛下众人的罪过,遮蔽耻辱,掩盖丑闻,想做那个悲苦而沉默的孤单英雄。” 逞强死撑 扛下罪过 孤单英雄 泰尔斯眨了眨眼,努力挣脱开刚刚的震撼真相。 他重新回想起某个面无表情的长脸男人,努力理解着纳基对那个凶悍无朋,杀气腾腾的刑罚骑士的形容。 “但我不能让他那么做。” 纳基的声音低了下来,抓着钥匙的手跟他的武器一同垂落,像是滑落深渊的无助旅人。 “我不能那么做” “不能” 纳基重新睁眼,双目无神地喃喃道 “再也” “不能了。” 这么说,刚刚萨克埃尔揽下所有罪责的行为,那是在 是在 泰尔斯怔然想道。 另一边,他只能听见卫队诸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 “所以,凯瑟尔王把我们投入白骨之牢是对的。” 众人僵y地扭过头去。 令人窒息的昏暗里,塞米尔的声音艰难滞涩地传来 “因为通过某种方式,他确确实实地知道,先王不幸的幕后,王室卫队的漏洞和失职不是偶然。” 塞米尔无助地看着大家,看着他们同样无法接受的眼神 “因为那是一场涉及超过百人,内外共谋,龌龊肮脏的” “集t叛变。” 塞米尔呆呆地道出他的结论 “这才是当年,是我们王室卫队通敌的真相。” 本章完 第182章 我恨他 集t叛乱。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气息不稳的纳基。 王室卫队叛乱 没有人回应塞米尔诛心的话语。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一瞬,所有一切都停留在过去,不再向前。 直到小巴尼吸气后的不屑冷笑,再次将大家从惊诧中唤醒。 “可笑,”小巴尼的声音听上去颇有j分狼狈,“纳基,你无耻的谎言就像” “谎言” 纳基像是被激怒的动物一样,高声反问,把巴尼不自然的问句掐断在嗓子里 “谎言” 纳基的语气里带着一g绝望的冷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他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卫队同仁们,似笑非笑地对小巴尼道 “那猜猜看,巴尼。” “这些年在地牢里,那些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他们复仇,讨还公道的三十七名弟兄,都是因为什么缘故过世的” 三十七 毫无预兆,小巴尼y生生地抖了一下。 有此反应的人不止他一个人,包括塞米尔、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在内,许多人脸se各异。 泰尔斯依旧沉浸在卫队集t叛变的吓人消息里,脸se苍白地重新打量起众人。 按照纳基的说法,当年,一般的王室卫队都对国王遇刺一事心知肚明,或许许多人并非参与者,但至少也是袖手不理的旁观者。 那么,王室卫队里,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些参与者、知情者们,他们跟血se之年,跟王室的悲剧,跟幕后的黑手究竟是什么关系 甚至于,在这里的、还活着的这些人,这些曾立下禁卫誓言,要永生忠于御座的人 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脸se一白,稍稍后退了一步。 纳基喑哑而痛苦的嗓音在继续 “记得沃克吗他死在第一年的内讧里,我猜他应该是后来知道了真相,把事情摆上了台面” 快刀沃克。 小巴尼的眼前虚幻了一瞬,一个油滑瘦小的男人形象出现在眼前。 “莫利安和臭虫倒是无辜的,直到他们也知道了无论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可能是叛徒,还是循规听令的自己其实间接害死了先王,这些事实都让他们无法接受” 纳基的话有气无力,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内涵,让卫队的众人表情剧变,塞米尔甚至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喀迈拉是知情者,但他太骄傲了,骄傲得无法同时带着忠诚与罪恶,面对你的无情责骂,还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莫利安、“臭虫”、喀迈拉。 小巴尼的呼吸慢慢停滞了。 贝莱蒂的气息在颤抖,塔尔丁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 “还有大个儿拉雷,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他是发现了真相所以要杀人,还是别人发现了真相所以要杀他” 一个个名字接连飘荡在空气中。 纳基的语中满是凄苦,泣不成声 “金和骷髅也许没有参与,可他们一直负疚极深,终年难消,直到这两个混蛋决定扔下一切” “罗戈一开始很坚定,但我猜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磨灭了他的意志” “考克斯很平静,可他终究无法面对这么多人的消逝,无法接受因一己之s连累他们的自己” 随着纳基的讲述,卫队的众人早已失态动容塞米尔的双目满布疲惫的血丝,奈呆滞在原地,布里痛苦地捏着拳头,坎农捂着额头轻轻颤抖。 到了最后,泪流满面的纳基j乎是在嘶吼 “在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不耐牢狱之灾痛苦而逝,多少人是为不白冤屈不忿而死,又有多少人其实是身背愧疚郁郁而终,高傲坚毅的奎尔巴尼,你就真的不知道吗” 泰尔斯听着句句诛心的话,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闷。 当年,带着耻辱、负疚、痛苦、罪名以及不可言说的真相入狱的四十六名白刃卫队 在十j年里,他们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我”小巴尼无助地张开嘴巴,却无言以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x。 可纳基的话语却越来越锋利 “而你,当你这个偏执狂在十j年里,没日没夜、无休无止地在他们面前抱怨你的冤屈,诅咒该死的叛徒、唾骂无耻的y谋的时候”纳基咬牙切齿地道。 小巴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恍惚、疑h、惊讶。 j秒后,他面孔上的情绪,统统化为最深沉的恐惧和慌乱。 “当你在那三十七个人面前,作出信誓旦旦死不回头的姿态,扬言要挖出真相,揭露一切,扬言要让罪人付出代价,让弟兄们昭雪耻辱,还b着他们支持你的时候” 纳基的眼泪不受抑制地流了下来 “你真的知道,你那看似正义忠诚的指责和决心,对本就心灰意冷,噩梦难脱的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那一瞬,小巴尼身躯一晃 他重重地把剑锋扎进地面,才不至于软倒。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先锋官已经是面如金纸,冷汗淋漓。 “不,”近乎失神的小巴尼此刻就像一个怯懦无助的孩子 “不” “你他m的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纳基” 小巴尼向后踉跄了一步,疯狂地摇着头,情绪惶恐。 “这些年里,我看着他们死去,我为他们下葬,我为他们致辞我为了他们,为了有朝一日能洗清他们的冤屈,才支撑苟活到现在” 小巴尼的情况j乎跌到了谷底,他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比当初的萨克埃尔不遑多让。 卫队的众人近乎失神地对视着,从彼此的读出了不忍和痛苦。 但精神状况不比巴尼好多少的纳基显然不准备放过先锋官。 “哈哈哈,你是说,他们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纳基又哭又笑地讽刺着 “但你不知道”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入狱之后就抱着耻辱与羞惭,愧疚和自责,痛苦和折磨,面对着最丑陋的自己,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而你,奎尔巴尼” 纳基满面痛恨地指着小巴尼 “你以为你是在鼓励他们,拯救他们,为他们张目伸冤” “但其实你是在每时每刻鞭笞他们的内心,提醒、回溯、加深他们对当年一夜的印象与耻辱,用你那崇高忠诚的节c和人格,大义凛然的口号和决心,让他们即使在监狱里也饱受摧残。” “b得他们无处容身,自我折磨” 听着纳基的话,小巴尼像是跌入深渊的不幸旅人,惶恐地颤抖,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是你” 纳基的恶毒指责刻骨铭心 “是你,是你一个接一个,一日复一日地用看似鼓励实则唾骂的方式,把他们b上绝路,最终b他们以死解脱” 纳基的话语撕心裂肺,回荡在地牢里,闻者无不变se “你才是真正杀害了那三十七个弟兄的凶手” “奎尔巴尼” 当啷 在众人的精神颤栗中,巴尼手中的剑盾同时落地,震动不休。 “不” 小巴尼痛苦地双手捂面,浑身颤抖。 “不不是,不是我” 他的声音怯懦而惶恐。 面对这样的巴尼,纳基哈哈大笑 “而你这个少爷兵现在还正气凛然意气风发地要回到王都,为他们发掘真相,讨回公道”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 “别开玩笑了,你个狗娘养的巴尼” “你不知道,你刚刚站在那里自作聪明地指责萨克埃尔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让我作呕。” 小巴尼的呻y越发痛苦。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场异常残忍的对质,心头的不畅和疑h同样地折磨人。 他想起祈远城的荒石地里,身为昔日手足的陨星者与亡号鸦残酷无情的对质。 但即使是那时,也难以跟眼前的情景相比。 卫队的其他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塞米尔都默默无言。 一时间,地牢里只有小巴尼的痛苦低y。 他弯腰按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吞吐空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取活下去的养料。 “但是” “你们都不知道,是么” 小巴尼颤巍巍地转向其他人,再也没有了先锋官的冷静和威严“没错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告诉我,这一定是他编造的”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企望能获得回答。 但回答往往不如人意。 “我怀疑过。”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奈在众人的目光下低着头,面se灰败 “那天的命令太蹊跷,太罕见了,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所以我就” “后来坐牢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小巴尼的目光开始是震惊,随后越发绝望。 贝莱蒂难以置信地盯着奈。 另一个平静、脆弱得令人心悸的声音cha了进来 “是真的。” 众人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是真的纳基所说的,我知道。” 发话者了无生趣地回答。 小巴尼颤着声音,看着那个发话的人 “塔尔丁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塔尔丁丢下自己的刀剑,落寞而死寂地开口 “如果他们告诉我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我知道康斯坦丝会那我就不会,我不会” 他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我不会” 塔尔丁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跟他的头颅一起低了下去,再也没有反应。 塞米尔讶异难当地看着他。 “不。”这是呆呆的小巴尼。 第三个颤抖的嗓音响了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 泰尔斯转过头坎农瑟瑟发抖地倚着墙角。 “我是拖后的,我召回了岗哨,留下了门但按照计划,所有事情应该简洁明了,直接了当,在他们甚至意识不到的时候就结束,然后我本应与刺客同归于尽,不该活到现在” 坎农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对不起” 小巴尼的眼中神se渐渐暗淡,仿佛已经被磨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坎农” 坎农艰难地笑了一声。 “纳基是对的,塞米尔也是对的,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能逃避,”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不能让萨克埃尔一个人他已经背负了太多” 纳基的话语落下,地牢里安静了很久。 直到小巴尼嘶哑而木然的声音重新传来 “还有其他人吗” j秒后,布里痛苦地啜泣着,跪了下来,痛苦支吾。 “布里”巴尼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轻笑了一声,双眼恍惚。 “这就是为什么他再不能说话了”纳基低声道“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小巴尼的最后一丝表情消逝了。 “塔尔丁,坎农,布里,纳基”先锋官麻木地看着眼前表现各异的四个人 “这十j年来,三十七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他的回音回荡在四壁间。 没有人说话。 泰尔斯心情压抑地看着他们。 那一刻,似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真相” 开口的还是纳基。 他带着讽刺的眼神直s小巴尼。 “巴尼,你知道,当年的事情,领头的人是谁吗” 此言一出,j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包括巴尼,他近乎麻木无光的脸上再次一chou。 泰尔斯猛然一动,明白了些什么。 纳基弯下腰,痛苦地笑出声来 “巴尼你这个可悲的蠢货,他真的很ai你,不是么” 纳基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深的恨意 “所以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就是为了两边下注两面押宝,还指望着你在事后,能凭着这一份无辜与无知而逃过一劫,留在宫中。” “甚至能接替他的位置” 小巴尼的眼眶倏然睁大 “不,不” 先锋官喃喃着。 一g巨大的哀伤和绝望向他袭来。 “没错。” 只听纳基冷冷地道 “当年,牵头聚集起我们这群人,教唆着我们去放任那场宫廷变乱,把我们统统扔进无尽深渊,然后自己一个人逃脱了最终审判的,不是别人。” 纳基咬紧了牙齿,眼中的情绪难以言喻 “我恨他,我诅咒他。” 他恨恨地道 “没错,王室卫队的副卫队长。” “大奎尔巴尼。” “你该死的父亲。” 扑通。 小巴尼武器脱手,双膝触地。 他呆呆地跪在地上,呼吸断续,双目空洞。 从这一刻起,他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神采。 仿佛失去了灵魂。 本章完 &nsp; 集t叛乱。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气息不稳的纳基。 王室卫队叛乱 没有人回应塞米尔诛心的话语。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么一瞬,所有一切都停留在过去,不再向前。 直到小巴尼吸气后的不屑冷笑,再次将大家从惊诧中唤醒。 “可笑,”小巴尼的声音听上去颇有j分狼狈,“纳基,你无耻的谎言就像” “谎言” 纳基像是被激怒的动物一样,高声反问,把巴尼不自然的问句掐断在嗓子里 “谎言” 纳基的语气里带着一g绝望的冷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他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卫队同仁们,似笑非笑地对小巴尼道 “那猜猜看,巴尼。” “这些年在地牢里,那些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他们复仇,讨还公道的三十七名弟兄,都是因为什么缘故过世的” 三十七 毫无预兆,小巴尼y生生地抖了一下。 有此反应的人不止他一个人,包括塞米尔、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在内,许多人脸se各异。 泰尔斯依旧沉浸在卫队集t叛变的吓人消息里,脸se苍白地重新打量起众人。 按照纳基的说法,当年,一般的王室卫队都对国王遇刺一事心知肚明,或许许多人并非参与者,但至少也是袖手不理的旁观者。 那么,王室卫队里,大部分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些参与者、知情者们,他们跟血se之年,跟王室的悲剧,跟幕后的黑手究竟是什么关系 甚至于,在这里的、还活着的这些人,这些曾立下禁卫誓言,要永生忠于御座的人 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脸se一白,稍稍后退了一步。 纳基喑哑而痛苦的嗓音在继续 “记得沃克吗他死在第一年的内讧里,我猜他应该是后来知道了真相,把事情摆上了台面” 快刀沃克。 小巴尼的眼前虚幻了一瞬,一个油滑瘦小的男人形象出现在眼前。 “莫利安和臭虫倒是无辜的,直到他们也知道了无论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可能是叛徒,还是循规听令的自己其实间接害死了先王,这些事实都让他们无法接受” 纳基的话有气无力,却带着惊心动魄的内涵,让卫队的众人表情剧变,塞米尔甚至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喀迈拉是知情者,但他太骄傲了,骄傲得无法同时带着忠诚与罪恶,面对你的无情责骂,还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莫利安、“臭虫”、喀迈拉。 小巴尼的呼吸慢慢停滞了。 贝莱蒂的气息在颤抖,塔尔丁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 “还有大个儿拉雷,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他是发现了真相所以要杀人,还是别人发现了真相所以要杀他” 一个个名字接连飘荡在空气中。 纳基的语中满是凄苦,泣不成声 “金和骷髅也许没有参与,可他们一直负疚极深,终年难消,直到这两个混蛋决定扔下一切” “罗戈一开始很坚定,但我猜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磨灭了他的意志” “考克斯很平静,可他终究无法面对这么多人的消逝,无法接受因一己之s连累他们的自己” 随着纳基的讲述,卫队的众人早已失态动容塞米尔的双目满布疲惫的血丝,奈呆滞在原地,布里痛苦地捏着拳头,坎农捂着额头轻轻颤抖。 到了最后,泪流满面的纳基j乎是在嘶吼 “在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不耐牢狱之灾痛苦而逝,多少人是为不白冤屈不忿而死,又有多少人其实是身背愧疚郁郁而终,高傲坚毅的奎尔巴尼,你就真的不知道吗” 泰尔斯听着句句诛心的话,只觉得心里越来越闷。 当年,带着耻辱、负疚、痛苦、罪名以及不可言说的真相入狱的四十六名白刃卫队 在十j年里,他们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我”小巴尼无助地张开嘴巴,却无言以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x。 可纳基的话语却越来越锋利 “而你,当你这个偏执狂在十j年里,没日没夜、无休无止地在他们面前抱怨你的冤屈,诅咒该死的叛徒、唾骂无耻的y谋的时候”纳基咬牙切齿地道。 小巴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恍惚、疑h、惊讶。 j秒后,他面孔上的情绪,统统化为最深沉的恐惧和慌乱。 “当你在那三十七个人面前,作出信誓旦旦死不回头的姿态,扬言要挖出真相,揭露一切,扬言要让罪人付出代价,让弟兄们昭雪耻辱,还b着他们支持你的时候” 纳基的眼泪不受抑制地流了下来 “你真的知道,你那看似正义忠诚的指责和决心,对本就心灰意冷,噩梦难脱的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那一瞬,小巴尼身躯一晃 他重重地把剑锋扎进地面,才不至于软倒。 但先锋官已经是面如金纸,冷汗淋漓。 “不,”近乎失神的小巴尼此刻就像一个怯懦无助的孩子 “不” “你他m的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纳基” 小巴尼向后踉跄了一步,疯狂地摇着头,情绪惶恐。 “这些年里,我看着他们死去,我为他们下葬,我为他们致辞我为了他们,为了有朝一日能洗清他们的冤屈,才支撑苟活到现在” 小巴尼的情况j乎跌到了谷底,他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比当初的萨克埃尔不遑多让。 卫队的众人近乎失神地对视着,从彼此的读出了不忍和痛苦。 但精神状况不比巴尼好多少的纳基显然不准备放过先锋官。 “哈哈哈,你是说,他们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纳基又哭又笑地讽刺着 “但你不知道”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入狱之后就抱着耻辱与羞惭,愧疚和自责,痛苦和折磨,面对着最丑陋的自己,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而你,奎尔巴尼” 纳基满面痛恨地指着小巴尼 “你以为你是在鼓励他们,拯救他们,为他们张目伸冤” “但其实你是在每时每刻鞭笞他们的内心,提醒、回溯、加深他们对当年一夜的印象与耻辱,用你那崇高忠诚的节c和人格,大义凛然的口号和决心,让他们即使在监狱里也饱受摧残。” “b得他们无处容身,自我折磨” 听着纳基的话,小巴尼像是跌入深渊的不幸旅人,惶恐地颤抖,连呼吸都开始不畅了。 “是你” 纳基的恶毒指责刻骨铭心 “是你,是你一个接一个,一日复一日地用看似鼓励实则唾骂的方式,把他们b上绝路,最终b他们以死解脱” 纳基的话语撕心裂肺,回荡在地牢里,闻者无不变se “你才是真正杀害了那三十七个弟兄的凶手” “奎尔巴尼” 当啷 在众人的精神颤栗中,巴尼手中的剑盾同时落地,震动不休。 “不” 小巴尼痛苦地双手捂面,浑身颤抖。 “不不是,不是我” 他的声音怯懦而惶恐。 面对这样的巴尼,纳基哈哈大笑 “而你这个少爷兵现在还正气凛然意气风发地要回到王都,为他们发掘真相,讨回公道” 他的笑容慢慢收敛 “别开玩笑了,你个狗娘养的巴尼” “你不知道,你刚刚站在那里自作聪明地指责萨克埃尔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让我作呕。” 小巴尼的呻y越发痛苦。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场异常残忍的对质,心头的不畅和疑h同样地折磨人。 他想起祈远城的荒石地里,身为昔日手足的陨星者与亡号鸦残酷无情的对质。 但即使是那时,也难以跟眼前的情景相比。 卫队的其他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塞米尔都默默无言。 一时间,地牢里只有小巴尼的痛苦低y。 他弯腰按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吞吐空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取活下去的养料。 “但是” “你们都不知道,是么” 小巴尼颤巍巍地转向其他人,再也没有了先锋官的冷静和威严“没错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告诉我,这一定是他编造的”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企望能获得回答。 但回答往往不如人意。 “我怀疑过。”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奈在众人的目光下低着头,面se灰败 “那天的命令太蹊跷,太罕见了,可是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所以我就” “后来坐牢的时候我也怀疑过,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小巴尼的目光开始是震惊,随后越发绝望。 贝莱蒂难以置信地盯着奈。 另一个平静、脆弱得令人心悸的声音cha了进来 “是真的。” 众人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 “是真的纳基所说的,我知道。” 发话者了无生趣地回答。 小巴尼颤着声音,看着那个发话的人 “塔尔丁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塔尔丁丢下自己的刀剑,落寞而死寂地开口 “如果他们告诉我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我知道康斯坦丝会那我就不会,我不会” 他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我不会” 塔尔丁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跟他的头颅一起低了下去,再也没有反应。 塞米尔讶异难当地看着他。 “不。”这是呆呆的小巴尼。 第三个颤抖的嗓音响了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 泰尔斯转过头坎农瑟瑟发抖地倚着墙角。 “我是拖后的,我召回了岗哨,留下了门但按照计划,所有事情应该简洁明了,直接了当,在他们甚至意识不到的时候就结束,然后我本应与刺客同归于尽,不该活到现在” 坎农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对不起” 小巴尼的眼中神se渐渐暗淡,仿佛已经被磨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坎农” 坎农艰难地笑了一声。 “纳基是对的,塞米尔也是对的,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能逃避,”他神经质地摇着头,喃喃自语 “不能让萨克埃尔一个人他已经背负了太多” 纳基的话语落下,地牢里安静了很久。 直到小巴尼嘶哑而木然的声音重新传来 “还有其他人吗” j秒后,布里痛苦地啜泣着,跪了下来,痛苦支吾。 “布里”巴尼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轻笑了一声,双眼恍惚。 “这就是为什么他再不能说话了”纳基低声道“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了” 小巴尼的最后一丝表情消逝了。 “塔尔丁,坎农,布里,纳基”先锋官麻木地看着眼前表现各异的四个人 “这十j年来,三十七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他的回音回荡在四壁间。 没有人说话。 泰尔斯心情压抑地看着他们。 那一刻,似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真相” 开口的还是纳基。 他带着讽刺的眼神直s小巴尼。 “巴尼,你知道,当年的事情,领头的人是谁吗” 此言一出,j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包括巴尼,他近乎麻木无光的脸上再次一chou。 泰尔斯猛然一动,明白了些什么。 纳基弯下腰,痛苦地笑出声来 “巴尼你这个可悲的蠢货,他真的很ai你,不是么” 纳基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深的恨意 “所以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他就是为了两边下注两面押宝,还指望着你在事后,能凭着这一份无辜与无知而逃过一劫,留在宫中。” “甚至能接替他的位置” 小巴尼的眼眶倏然睁大 “不,不” 先锋官喃喃着。 一g巨大的哀伤和绝望向他袭来。 “没错。” 只听纳基冷冷地道 “当年,牵头聚集起我们这群人,教唆着我们去放任那场宫廷变乱,把我们统统扔进无尽深渊,然后自己一个人逃脱了最终审判的,不是别人。” 纳基咬紧了牙齿,眼中的情绪难以言喻 “我恨他,我诅咒他。” 他恨恨地道 “没错,王室卫队的副卫队长。” “大奎尔巴尼。” “你该死的父亲。” 扑通。 小巴尼武器脱手,双膝触地。 他呆呆地跪在地上,呼吸断续,双目空洞。 从这一刻起,他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神采。 仿佛失去了灵魂。 本章完 第183章 一无所有 死寂的沉默中,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失神无助,无处容身的卫士。 看着这群身处绝望,即将分崩离析的男人们。 思绪万千。 “为什么。” 小巴尼瘫跪在地上,僵y无神。 “父亲” 他呆滞地望着纳基,却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纳基之外,j乎所有人都侧过脸去,只剩贝莱蒂和奈,同样惊愕无言。 “你真的不知道吗” 纳基反问了一句,冷笑着讽刺道 “所以你在复兴宫里活得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好好地做一枚忠诚愚蠢的棋子” 没有人说话。 只有快绳在泰尔斯耳侧低低地开口“情况不妙我想他们都忘了逃命,忘了寻找生路的事情了” 泰尔斯神se深邃地摇摇头,若有所思 “不是忘了逃命,他们只是不再在乎了。” 快绳一愣 “那我们呢” 可泰尔斯依旧只是神se认真地摇摇头,不理不睬。 急得前瞻后顾的快绳抓耳挠腮。 “为什么,父亲。” 但小巴尼依旧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如同对着空气说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纳基恨恨地看着小巴尼,轻哼一声。 塞米尔神se沉重地看着小巴尼,轻轻握拳。 “你真的是个异类,巴尼,”纳基看着崩溃的小巴尼,脸上现出报f后的轻松,声音却依旧凄伤 “你这个出身贵胄,却对家族和血统弃如敝履的高洁存在,奎尔巴尼。” “可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你不是出身璨星七侍之一的巴尼家族,你根本连进入卫队的机会都不会有。” 纳基寒声道 “就像我们所有人。” 对家族和血统弃如敝履的高洁存在 小巴尼嘴唇一抖。 此言一出,无论是贝莱蒂、奈还是一脸落魄的塔尔丁和布里,甚至发着抖的坎农,都齐齐低下头去。 唯有塞米尔,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纳基。 但泰尔斯却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为什么” 少年的突然发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如果你不想告诉他,那就告诉我吧。” “告诉璨星最后的血脉。” 泰尔斯的话语飘荡在地牢里,连快绳都被吓了一跳。 这句话让纳基愣了一下,他像是重新认识眼前的少年一样,定定地望着对方。 像是要从对方凝重的脸上认出什么似的。 “嘿,这帮疯子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快绳按住泰尔斯的肩膀,焦急地耳语道“我们现在该专心寻找生路” “你还想做什么” 但泰尔斯只是轻吸一口气,坚定地把快绳的手抓开 “就像你说的,寻找我们的生路。” 快绳为之一愣。 泰尔斯重新看向纳基,眼神在他手上的钥匙上转过一圈。 “告诉我,为什么巴尼的父亲和你们,甚至萨克埃尔,要那么做” 泰尔斯紧皱眉头 “或者说,当年的常治之王,艾迪二世,除了萨克埃尔所说的,所谓的三灾同盟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纳基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小巴尼呆呆地抬起头来,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为什么,父亲。” 纳基恍惚地看向大家,却发现不少人都移开了视线,唯有塞米尔紧紧盯着他。 终于,他想通了什么,释然地轻笑一声 “你说得对,殿下,当年的悲剧,远远不只是陛下和j佞的斗争,不只是忠诚和背叛的博弈,不只是星辰与世界的敌对。” “天灾也好,叛军也罢,王国当年的混乱,当然事出有因。”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刑罚骑士以为先王是被什么传说中的怪物迷h了,觉得是某些人y谋着祸乱王国,可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纳基重新回到旁若无人的状态,仿佛看见过去 “因为萨克埃尔不过是个没落了千年的古董姓氏,连城堡封地都没有,所以他太过天真,他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我们的绝望。” 说出这话时,纳基浑身一颤。 另一边的塔尔丁发出轻轻的叹息。 泰尔斯心中一动 “绝望” 纳基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忆起那些最不堪的岁月,凄凉地笑道 “当年,复兴宫里流传着数之不尽的谣言,并非每个人都知道先王与灾祸的禁忌,但有一件事,大家都无比清楚。” 不少人的呼吸变得紊乱。 跪地的小巴尼慢慢地聚焦眼神。 “那是什么”泰尔斯凝重地聆听着。 只见纳基转过头,出神地道 “那j年里,陛下想要有所作为他下达了很多命令。” 有所作为。 很多命令。 泰尔斯的心一下揪紧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老乌鸦的课堂。 “于是我们无论是贝莱蒂、塔尔丁、巴尼这样直属王室、自贤君时代兴起百年的新贵璨星七侍,还是塔l、卡拉比扬等等所谓的敕封十三望族,上至亚l德、特巴克这样的开国六豪门,我们都看到了,都经历了。” 小巴尼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纳基。 只见纳基扫过每一个卫队兄弟,幽幽地道 “随着陛下的每一道举措” “日子越发难过,前途越发无望,我们身为贵族的未来,更加黯淡。” 泰尔斯吃了一惊。 塔尔丁脸se微变,yu言又止。 但不等他说些什么,早有预感的泰尔斯就急急c促道 “发生了什么” 纳基抬起无神的双眼,似笑非笑摇摇头,语气里尽是酸楚“不知道啊” “首先,量土令,我家族的封地因此急剧减少” “耕地上的农户,则因为计户令而迁居城市” 他娓娓道来,眼神迷幻。 “领主的手下官僚在清吏令颁布后威信尽失” “我们的生活因编税令,拮据破产” “领地和城堡里,我们不得不解散仆人军队以削减开支,母亲姐m不得不变卖首饰贴补家用” 卫队囚犯们的表情越来越糟。 纳基冷笑道 “讽刺的是,泥腿子暴发户们凭借金钱就能获得与我们相当的地位生活,但我们却连在自己的封地上提税渡过难关都是违法的” “还有该死的定名令,把我们的爵位和职务分得清清楚楚” “以及最后,随总诏令而来的迁居令” 只听纳基讽刺地摇头道 “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也许他们家大业大,经得起波折和损失,受得住国王的制裁,但是对我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家族而言” 他痴痴地望着虚空 “就像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你曾经习以为常的幸福和安定,全部化作了灾难和动荡。” “您能想象吗” “这个时候,出身贵胄,听上去就不再那么美好了。” 习以为常的幸福和安定,化作了灾难和动荡 泰尔斯怔住了。 纳基的话语很慢,但没有人打断他。 他的语气颇有种自暴自弃的疲惫感,每说一句话,泰尔斯的脸se就沉上一分。 刺杀,外敌,战争,y谋 曾经,他以为这就是血se之年将要揭露的一切,但是现在看来 泰尔斯想起了老乌鸦希克瑟。 以及他给自己上过的一课。 胜与负。 敌与友。 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血se之年。 在胜负之外,我们该在怎样的角度,在何种程度上,评价这满布战争的惨烈一年 这一刻,少年突然为之触动, 血se之年,不仅仅是一场战争,一种冲突,一次矛盾,更不仅仅是双皇与灾祸们的恩怨。 一切的一切,都融合在当年星辰王国的大熔炉里,无从逃脱。 国王,国家,贵族,灾祸,政治,他们都绞在一起,在这个熔炉里相互影响,彼此纠结,难以分解。 泰尔斯又想起那位让l巴甚为戒惧的星辰“贤君”。 闵迪思三世。 一个奇怪的猜想漫上泰尔斯的心头,但很快被他摇出思绪之外。 “我以前很奇怪,在人心涣散,大乱将生的时刻,为什么显赫强大如六位守护公爵,权势扎实如十三望族,他们面对陛下的命令都忍气吞声,沉默接受。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听了萨克埃尔的话,我似乎也懂了,”纳基弯起嘴角,对泰尔斯露出一个苦涩而无望的笑容 “当你看见站在陛下身后的,是家族里代代相传的恐怖灾祸的时候,也许你并没有太多选择。” 纳基的神se黯淡下来,让泰尔斯的内心越发难受。 “我不敢也不能去评判陛下,毕竟他是星辰的国王,他说什么我都必须遵从,何况他还掌握着如此不可抵挡的力量” 他越说下去,情绪就越是低沉,语气却越发痛苦。 这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低下头。 “但是,当我回到破败的家中,见到q子变卖嫁妆,见到儿子忍饥挨饿,见到待嫁的mm面h肌瘦,见到病床上的领主父亲一边向商人借债,一边无谓坚守着家族的最后一份贵族尊严” 纳基的字句满布沉痛,让许多卫队囚犯们都神se异常。 泰尔斯没有说话。 纳基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泰尔斯,眼神沧桑。 “从我懂事起,父亲就这样教导我纳基家族自贤君时代得到封地,我们效忠璨星家族,因为我们深知自己的地位来自王室的权力,子嗣入选王室卫队更是我们与王权站在一起,是我们忠心耿耿的象征,但是” 就像溺水者看着最后一根稻c一样,纳基热切而渴望地望着泰尔斯,眼中流露出的颜se,却像是濒死前的灰暗 “告诉我,殿下,难道国王不该保卫他附庸的利益和尊严,不该护佑他臣属的丰足与幸福吗为什么我们越是对陛下忠诚,对王国忠诚,所获得的结局就越是” 纳基语气一滞,委顿下来,迷茫而疑h “究竟是我不够ai我的王国,还是我的王国不够ai我” 那一刻,心情酸楚的泰尔斯张口yu言。 但他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那一刻,地牢里的所有卫队成员,全都沉默了。 纳基嗤了一声,浑身上下都被舍弃一切的释然所充满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迷茫和日见沉重的绝望里,当有人许诺我们以希望,有人告诉我们,这一切不过是国王的一时昏聩,不过是朝中诸君的鬼迷心窍,而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次默然等待的时候”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另一边,坎农重新开始低低地啜泣,布里不再哼声,塔尔丁失魂落魄,身为不知情者的贝莱蒂和奈则愣愣出神。 唯有小巴尼和塞米尔,一个痴痴念叨自己才听得懂的话,一个咬牙切齿地握着武器。 “告诉我,殿下,一边是满怀希冀的娇q弱子,坚守往昔的耄耋父老,引以为傲的家族荣耀另一边,是温和仁慈的国王陛下,严酷无情的国王法令,镌刻生命的禁卫誓言” 纳基扭曲了脸庞,眼眶里尽是s润 “我该忠诚何者,又该背叛何者” 泰尔斯轻轻闭上了眼睛。 “父亲,”小巴尼痛苦地按着头颅“父亲” “不,你不,这一切,太不公平了” 小巴尼的呻y低低传扬在空气里。 扑通。 另一边,塔尔丁跪倒在地上,捂住脸庞,肩膀微抖。 纳基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上的钥匙 “如果忠于陛下和星辰,就意味着背叛你出身的家族和所ai的q儿” “告诉我,殿下,怎么做,才不算背叛,怎么做,才算是忠诚” 泰尔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他无言以对。 纳基看着王子的这副样子,笑了。 “没关系,因为我终于懂了,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他扫过每一个人,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无论是简妮,露娜,我所ai的q儿” “还有我的陛下,我的誓言” 纳基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无论忠诚,还是背叛” “我们都是一无所有。” 这一刻,泰尔斯觉得,地牢里的空气之滞涩与凝重,前所未有。 带着浓浓的死气。 就在此时,一道空洞而枯燥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痛苦与犹疑,凭空响起。 “够了。” 声音回响在昏暗的室内。 众人齐齐一颤。 只见另一个方向,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虚弱地扶着墙,挣扎着兀自不稳的脚步,站在贮藏室外的y影里,眼神虚幻,声音断续 “纳基,够了。” 他痛苦地道 “不要再说了。” 淡定,一周多以前出了趟远门,仅此而已。 本章完 &nsp; 死寂的沉默中,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失神无助,无处容身的卫士。 看着这群身处绝望,即将分崩离析的男人们。 思绪万千。 “为什么。” 小巴尼瘫跪在地上,僵y无神。 “父亲” 他呆滞地望着纳基,却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纳基之外,j乎所有人都侧过脸去,只剩贝莱蒂和奈,同样惊愕无言。 “你真的不知道吗” 纳基反问了一句,冷笑着讽刺道 “所以你在复兴宫里活得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好好地做一枚忠诚愚蠢的棋子” 没有人说话。 只有快绳在泰尔斯耳侧低低地开口“情况不妙我想他们都忘了逃命,忘了寻找生路的事情了” 泰尔斯神se深邃地摇摇头,若有所思 “不是忘了逃命,他们只是不再在乎了。” 快绳一愣 “那我们呢” 可泰尔斯依旧只是神se认真地摇摇头,不理不睬。 急得前瞻后顾的快绳抓耳挠腮。 “为什么,父亲。” 但小巴尼依旧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如同对着空气说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纳基恨恨地看着小巴尼,轻哼一声。 塞米尔神se沉重地看着小巴尼,轻轻握拳。 “你真的是个异类,巴尼,”纳基看着崩溃的小巴尼,脸上现出报f后的轻松,声音却依旧凄伤 “你这个出身贵胄,却对家族和血统弃如敝履的高洁存在,奎尔巴尼。” “可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他,如果你不是出身璨星七侍之一的巴尼家族,你根本连进入卫队的机会都不会有。” 纳基寒声道 “就像我们所有人。” 对家族和血统弃如敝履的高洁存在 小巴尼嘴唇一抖。 此言一出,无论是贝莱蒂、奈还是一脸落魄的塔尔丁和布里,甚至发着抖的坎农,都齐齐低下头去。 唯有塞米尔,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纳基。 但泰尔斯却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为什么” 少年的突然发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如果你不想告诉他,那就告诉我吧。” “告诉璨星最后的血脉。” 泰尔斯的话语飘荡在地牢里,连快绳都被吓了一跳。 这句话让纳基愣了一下,他像是重新认识眼前的少年一样,定定地望着对方。 像是要从对方凝重的脸上认出什么似的。 “嘿,这帮疯子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快绳按住泰尔斯的肩膀,焦急地耳语道“我们现在该专心寻找生路” “你还想做什么” 但泰尔斯只是轻吸一口气,坚定地把快绳的手抓开 “就像你说的,寻找我们的生路。” 快绳为之一愣。 泰尔斯重新看向纳基,眼神在他手上的钥匙上转过一圈。 “告诉我,为什么巴尼的父亲和你们,甚至萨克埃尔,要那么做” 泰尔斯紧皱眉头 “或者说,当年的常治之王,艾迪二世,除了萨克埃尔所说的,所谓的三灾同盟之外,他还做了什么” 纳基的眼神渐渐变得迷茫。 小巴尼呆呆地抬起头来,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为什么,父亲。” 纳基恍惚地看向大家,却发现不少人都移开了视线,唯有塞米尔紧紧盯着他。 终于,他想通了什么,释然地轻笑一声 “你说得对,殿下,当年的悲剧,远远不只是陛下和j佞的斗争,不只是忠诚和背叛的博弈,不只是星辰与世界的敌对。” “天灾也好,叛军也罢,王国当年的混乱,当然事出有因。”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刑罚骑士以为先王是被什么传说中的怪物迷h了,觉得是某些人y谋着祸乱王国,可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纳基重新回到旁若无人的状态,仿佛看见过去 “因为萨克埃尔不过是个没落了千年的古董姓氏,连城堡封地都没有,所以他太过天真,他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我们的绝望。” 说出这话时,纳基浑身一颤。 另一边的塔尔丁发出轻轻的叹息。 泰尔斯心中一动 “绝望” 纳基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忆起那些最不堪的岁月,凄凉地笑道 “当年,复兴宫里流传着数之不尽的谣言,并非每个人都知道先王与灾祸的禁忌,但有一件事,大家都无比清楚。” 不少人的呼吸变得紊乱。 跪地的小巴尼慢慢地聚焦眼神。 “那是什么”泰尔斯凝重地聆听着。 只见纳基转过头,出神地道 “那j年里,陛下想要有所作为他下达了很多命令。” 有所作为。 很多命令。 泰尔斯的心一下揪紧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老乌鸦的课堂。 “于是我们无论是贝莱蒂、塔尔丁、巴尼这样直属王室、自贤君时代兴起百年的新贵璨星七侍,还是塔l、卡拉比扬等等所谓的敕封十三望族,上至亚l德、特巴克这样的开国六豪门,我们都看到了,都经历了。” 小巴尼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纳基。 只见纳基扫过每一个卫队兄弟,幽幽地道 “随着陛下的每一道举措” “日子越发难过,前途越发无望,我们身为贵族的未来,更加黯淡。” 泰尔斯吃了一惊。 塔尔丁脸se微变,yu言又止。 但不等他说些什么,早有预感的泰尔斯就急急c促道 “发生了什么” 纳基抬起无神的双眼,似笑非笑摇摇头,语气里尽是酸楚“不知道啊” “首先,量土令,我家族的封地因此急剧减少” “耕地上的农户,则因为计户令而迁居城市” 他娓娓道来,眼神迷幻。 “领主的手下官僚在清吏令颁布后威信尽失” “我们的生活因编税令,拮据破产” “领地和城堡里,我们不得不解散仆人军队以削减开支,母亲姐m不得不变卖首饰贴补家用” 卫队囚犯们的表情越来越糟。 纳基冷笑道 “讽刺的是,泥腿子暴发户们凭借金钱就能获得与我们相当的地位生活,但我们却连在自己的封地上提税渡过难关都是违法的” “还有该死的定名令,把我们的爵位和职务分得清清楚楚” “以及最后,随总诏令而来的迁居令” 只听纳基讽刺地摇头道 “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也许他们家大业大,经得起波折和损失,受得住国王的制裁,但是对我们这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家族而言” 他痴痴地望着虚空 “就像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你曾经习以为常的幸福和安定,全部化作了灾难和动荡。” “您能想象吗” “这个时候,出身贵胄,听上去就不再那么美好了。” 习以为常的幸福和安定,化作了灾难和动荡 泰尔斯怔住了。 纳基的话语很慢,但没有人打断他。 他的语气颇有种自暴自弃的疲惫感,每说一句话,泰尔斯的脸se就沉上一分。 刺杀,外敌,战争,y谋 曾经,他以为这就是血se之年将要揭露的一切,但是现在看来 泰尔斯想起了老乌鸦希克瑟。 以及他给自己上过的一课。 胜与负。 敌与友。 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血se之年。 在胜负之外,我们该在怎样的角度,在何种程度上,评价这满布战争的惨烈一年 这一刻,少年突然为之触动, 血se之年,不仅仅是一场战争,一种冲突,一次矛盾,更不仅仅是双皇与灾祸们的恩怨。 一切的一切,都融合在当年星辰王国的大熔炉里,无从逃脱。 国王,国家,贵族,灾祸,政治,他们都绞在一起,在这个熔炉里相互影响,彼此纠结,难以分解。 泰尔斯又想起那位让l巴甚为戒惧的星辰“贤君”。 闵迪思三世。 一个奇怪的猜想漫上泰尔斯的心头,但很快被他摇出思绪之外。 “我以前很奇怪,在人心涣散,大乱将生的时刻,为什么显赫强大如六位守护公爵,权势扎实如十三望族,他们面对陛下的命令都忍气吞声,沉默接受。” “但听了萨克埃尔的话,我似乎也懂了,”纳基弯起嘴角,对泰尔斯露出一个苦涩而无望的笑容 “当你看见站在陛下身后的,是家族里代代相传的恐怖灾祸的时候,也许你并没有太多选择。” 纳基的神se黯淡下来,让泰尔斯的内心越发难受。 “我不敢也不能去评判陛下,毕竟他是星辰的国王,他说什么我都必须遵从,何况他还掌握着如此不可抵挡的力量” 他越说下去,情绪就越是低沉,语气却越发痛苦。 这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低下头。 “但是,当我回到破败的家中,见到q子变卖嫁妆,见到儿子忍饥挨饿,见到待嫁的mm面h肌瘦,见到病床上的领主父亲一边向商人借债,一边无谓坚守着家族的最后一份贵族尊严” 纳基的字句满布沉痛,让许多卫队囚犯们都神se异常。 泰尔斯没有说话。 纳基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泰尔斯,眼神沧桑。 “从我懂事起,父亲就这样教导我纳基家族自贤君时代得到封地,我们效忠璨星家族,因为我们深知自己的地位来自王室的权力,子嗣入选王室卫队更是我们与王权站在一起,是我们忠心耿耿的象征,但是” 就像溺水者看着最后一根稻c一样,纳基热切而渴望地望着泰尔斯,眼中流露出的颜se,却像是濒死前的灰暗 “告诉我,殿下,难道国王不该保卫他附庸的利益和尊严,不该护佑他臣属的丰足与幸福吗为什么我们越是对陛下忠诚,对王国忠诚,所获得的结局就越是” 纳基语气一滞,委顿下来,迷茫而疑h “究竟是我不够ai我的王国,还是我的王国不够ai我” 那一刻,心情酸楚的泰尔斯张口yu言。 但他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那一刻,地牢里的所有卫队成员,全都沉默了。 纳基嗤了一声,浑身上下都被舍弃一切的释然所充满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迷茫和日见沉重的绝望里,当有人许诺我们以希望,有人告诉我们,这一切不过是国王的一时昏聩,不过是朝中诸君的鬼迷心窍,而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次默然等待的时候”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另一边,坎农重新开始低低地啜泣,布里不再哼声,塔尔丁失魂落魄,身为不知情者的贝莱蒂和奈则愣愣出神。 唯有小巴尼和塞米尔,一个痴痴念叨自己才听得懂的话,一个咬牙切齿地握着武器。 “告诉我,殿下,一边是满怀希冀的娇q弱子,坚守往昔的耄耋父老,引以为傲的家族荣耀另一边,是温和仁慈的国王陛下,严酷无情的国王法令,镌刻生命的禁卫誓言” 纳基扭曲了脸庞,眼眶里尽是s润 “我该忠诚何者,又该背叛何者” 泰尔斯轻轻闭上了眼睛。 “父亲,”小巴尼痛苦地按着头颅“父亲” “不,你不,这一切,太不公平了” 小巴尼的呻y低低传扬在空气里。 扑通。 另一边,塔尔丁跪倒在地上,捂住脸庞,肩膀微抖。 纳基神经质地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上的钥匙 “如果忠于陛下和星辰,就意味着背叛你出身的家族和所ai的q儿” “告诉我,殿下,怎么做,才不算背叛,怎么做,才算是忠诚” 泰尔斯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他无言以对。 纳基看着王子的这副样子,笑了。 “没关系,因为我终于懂了,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他扫过每一个人,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无论是简妮,露娜,我所ai的q儿” “还有我的陛下,我的誓言” 纳基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物的虚空 “无论忠诚,还是背叛” “我们都是一无所有。” 这一刻,泰尔斯觉得,地牢里的空气之滞涩与凝重,前所未有。 带着浓浓的死气。 就在此时,一道空洞而枯燥的嗓音,带着同样的痛苦与犹疑,凭空响起。 “够了。” 声音回响在昏暗的室内。 众人齐齐一颤。 只见另一个方向,刑罚骑士萨克埃尔虚弱地扶着墙,挣扎着兀自不稳的脚步,站在贮藏室外的y影里,眼神虚幻,声音断续 “纳基,够了。” 他痛苦地道 “不要再说了。” 淡定,一周多以前出了趟远门,仅此而已。 本章完 第184章 背后之人 尽管早有准备,但泰尔斯依然在萨克埃尔出现后绷紧了神经。卡Kа酷Ku尐裞網 他还是追来了。 刑罚骑士。 此时此刻,他在地牢里的最大威胁。 萨克埃尔的情况看上去不怎么好。 骑士本就形容狼狈,此刻更是双目半睁半闭,似乎在刚刚的闪光弹里受创不小,曾经稳如渊岳的脚步现在要墙壁和手中武器的两面扶持才能站好,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布,渗出一p鲜红。 但哪怕如此,也没人敢小看他。 萨克埃尔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踏进了贮藏室。 如同黑暗里渐露身影的猛兽。 “不,真他妈”快绳紧张地抬起臂弩,却在击发之前被泰尔斯一把按住 “冷静。” 泰尔斯死死把住快绳的手臂,咬牙出声 “不是现在。” 不止是泰尔斯和快绳,塞米尔、贝莱蒂、奈等人的脸se也很难看。 “哈哈哈哈,不要再说了” 纳基从愣神中回复过来,凄笑着。 “不,”纳基脸se一变,扫视着每一个人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资格让我闭嘴。” 纳基颤抖着举起手指,指向刑罚骑士 “除了你。” “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顿住了脚步。 已是遍t鳞伤的他站在门边,迷惘而又痛心地看着像是豁出一切的纳基,眼神掠过一众黯然失神,颓然不起的旧日同僚。 牢房里很安静,只余众人或痛苦、或急促的喘x。 萨克埃尔微微摇头,移开视线。 “纳基。” “你累了。” 刑罚骑士低声呓语,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但纳基并不领情。 “是啊,我累了。” 只见纳基步步后退,惨笑着道 “我受够了你的自大和傲慢,刑罚骑士。”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你既不想玷污王室的名声,又不忍揭发我们这群无耻叛徒的嘴脸,”纳基的呼吸越发急促 “你总想找到那个最周全的法子。” 他眯起眼睛,语气中渗透出绝望 “但你以为,你一个人扛住所有的罪过,一个人顶住将倾的立柱,谁的荣誉都不曾玷污,谁的名声都不曾损害,沉默不语,负重独行,就是伟大的牺牲,就对得起所有人了”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小巴尼依旧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神思不属,贝莱蒂神se紧张,塞米尔沉默不言。 纳基开始发抖。 j秒后,压抑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愤懑,一g脑从他的喉咙里爆出 “c你”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高傲的守望人萨克埃尔” 痛骂声回荡在贮藏室里,激得塞米尔手里的火把飘忽不定。 但众人却无一出声,包括萨克埃尔。 看着近在眼前的萨克埃尔和精神崩溃的纳基,快绳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捅了捅泰尔斯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帮疯子就是不靠谱” 然而泰尔斯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场中众人,默不作声。 是啊。 他注视着崩溃的巴尼和失魂的纳基。 但是,如果不是这帮不靠谱的疯子,我们早就变成白骨之牢的一份子了。 “你以为你是在保护我们,保护那些已经故去的人” 纳基红了眼睛,像野兽一样对着满面惆怅的萨克埃尔嘶吼 “但你不明白” 纳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语中的艰难和绝望却越发彰显 “你一个人舍己为人,自承罪责,倒是伟大了,光荣了,无s了,英雄了” 这个可怜的卫队囚犯崩溃地跪倒,武器和钥匙同时从他的手里滑落。 “可你这个自诩圣人的自s鬼,却把无尽的自责、愧疚、折磨,全部丢回给我们让我们去扮演那些舞台最丑陋的角se,去面对那些你无法面对的痛苦现实” 纳基歇斯底里地拍打着自己的x口 “我们” 萨克埃尔在震耳yu聋的指责里低头沉默,仿佛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纳基似乎骂累了,他瘫倒在地上,嗓音嘶哑,失魂地喃喃道 “你和大巴尼,你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小巴尼生生一颤。 只听纳基啜泣着道 “唯一的区别在于” “大巴尼让我们痛恨他” “你,你则让我们痛恨自己。” 纳基垂下头,把脸庞埋在双手之间,肩膀抖动不已。 好j秒后,萨克埃尔才在近乎无边无际的沉默里抬起头来。 他迷茫地朝着纳基的方向伸出手,却在半途一颤,慢慢放下。 过去已经不可更改。 但至少 萨克埃尔偏转视线,似乎不敢再去看纳基,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泰尔斯的方向蹒跚走来。 这让许多人紧张起来 “巴尼,巴尼,醒一醒” 随着萨克埃尔步步b近,身为小巴尼之后职务尽管早已被剥夺最高的人,贝莱蒂心绪纷乱,焦急地喊着先锋官的名字,期望后者有所举措。 但跪在地上的小巴尼却目光涣散,恍若不闻。 萨克埃尔带着死寂的眼神瞥了小巴尼一眼,掠过后者脸上的烙印,旋即别过视线。 他走了。 萨克埃尔默默地对自己说。 那个坚毅不摇,难以击倒的奎尔巴尼先锋官,已经不再了。 他黯然扭头,继续前进。 “该死” 贝莱蒂骂了一声,放弃唤醒巴尼。 他皱眉回顾除了失神的纳基之外,坎农痛苦地跪地啜泣,布里捂着头颅紧闭双眼,塔尔丁则黯然神伤纹丝不动。 贝莱蒂手上的青筋越绷越紧。 不。 当年的真相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心神大乱,失常的同僚们使他无所适从,而面前曾经仰望的萨克埃尔,则让他无比陌生。 自己身后,就是誓言护卫的璨星血脉尽管他们早已玷污了这个使命。 他该如何是好 面对支离破碎的卫队同僚和越来越近的萨克埃尔,经历了数秒的犹豫,卫队里仅剩的贝莱蒂终于下定决心,举起武器。 “奈,塞米尔,帮我” 他唤起尚算正常的奈和神情凝重的塞米尔,试图组织起最后的防御。 奈叹着气走到他身旁。卡Kа酷Ku尐裞網 塞米尔迟疑了一会儿,也丢下火把,举起长剑。 萨克埃尔依旧一步一步摇晃着走来,无视着如临大敌,步步后退的贝莱蒂三人。 泰尔斯慢慢皱紧眉头,旋即缓缓松开。 “我明白了,长官。” 贝莱蒂提着斧头拦在泰尔斯身前,对萨克埃尔嘶声道 “你也许不是那个叛徒,至少不是唯一一个,也许你自有苦衷,而我们也没有资格再指责你了。” 贝莱蒂咬牙道 “但是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你不能碰他。” 随着脚步,萨克埃尔的脸庞被地上的火把完全照亮,额头上的烙印越发明显。 “看看他们,贝莱蒂。” 刑罚骑士怅然地看着跪在一边的巴尼和纳基,看着他们近乎崩溃的神情,脸带哀se地摇摇头。 “相信我,把所有一切埋葬在这里”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萨克埃尔越来越近,手上的斧刃反s寒光。 看着状态不佳却依旧拦在自己身前的贝莱蒂,泰尔斯不由得咬紧嘴唇。 就在此时,刑罚骑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紧张到极点的贝莱蒂呼出一口气。 萨克埃尔蹙起眉头,缓缓回头 只见失神跪地的小巴尼伸出了手,无力地扯住了骑士的小腿。 “萨克埃尔,告诉我。” 脸se苍白的小巴尼抬起头,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目,半是哀求,半是质问 “我父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小巴尼像是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神情恍惚,语句断续 “奎尔巴尼副卫队长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句话让所有卫队囚犯们齐齐动容。 就连萨克埃尔也恍惚了一瞬。 地牢里静默了j秒。 “他是个好人,”萨克埃尔垂下目光,缅怀着久远的故人,语带敬意 “他只是,生错了时代。” 小巴尼顿时一震。 说完这句话,萨克埃尔轻轻跨步,甩开小巴尼的手臂。 小巴尼沉浸在萨克埃尔的话中,他被后者一带,缓缓软倒,却似无所觉。 萨克埃尔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看得清他额头上的烙印。 这让贝莱蒂越来越紧张,快绳更是扯住泰尔斯一路后退。 “现在怎么办” 只听快绳咬牙切齿低声道“打是打不过了,可我们连出口都没有找到能逃到哪里去” 是啊。 怎么办 逃到哪里去 泰尔斯对上萨克埃尔的眼神,发现那里面只有无尽的灰暗。 泰尔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对方在牢笼中瑟瑟发抖,对着看不见的世界歇斯底里,喃喃自语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考验我但请相信,我从未因牺牲而踟蹰,我深知这是我必要付出的,无论它带来的是功绩还是罪孽,善举抑或恶果,而我将坦然受之,绝不逃避 泰尔斯又想起对方在重围中,g脆利落应付敌人的高超身手。 吾乃星辰王国的御封骑士和荣誉勋爵王室卫队的刑罚官、守望人,御座的护卫者,王室宝库的保管者 他想起刑罚骑士声称要杀死自己时。那g不同寻常的恭敬与尊重。 请宽心,殿下,在您不幸离去之后,我会全权承担罪责,以告w您在此遭遇的不公。而您的秘密会就此埋葬,无损您的名声。 最后,泰尔斯想起萨克埃尔笑对一众故友,自承背叛的释然表情。 那个真正应该背负通敌罪名,却卑鄙下作地隐瞒真相十八年的人那个可耻、悲哀、虚伪、恶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家伙正是我。 刑罚骑士。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明白了,快绳。” 泰尔斯轻声开口,语气中的沉稳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像是一瞬之间挣脱了束缚的猎物。 快绳挑起眉mao “明白什么了” 泰尔斯对快绳摇摇头,轻轻放开拳头 “一味逃跑是没有用的。”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 泰尔斯望着失魂落魄的小巴尼和纳基,看着慢慢靠近的萨克埃尔,一语双关 “我们便无处可逃。” 快绳一愣,满面疑h。 说完这句话,泰尔斯下定了决心,只觉得一阵轻松。 他应该这么做。 他必须这么做。 下一秒,在快绳大惊失se的目光下,泰尔斯迎着萨克埃尔的方向踏前一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 刑罚骑士的脚步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把一切肮脏和痛苦都埋葬在过去和地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泰尔斯喘着气,挣脱快绳的钳制,无视着贝莱蒂的脸se,强忍着伤痛,继续道 “我死在这里,那你的责任,你的过去,他们的折磨,他们的痛苦当年的一切就能结束” 泰尔斯伸出手指,掠过每一个或痛苦,或崩溃,或失神的卫队囚犯。 萨克埃尔对上泰尔斯的坚定眼神,惘然一顿。 他张口yu言,却最终化为轻轻一叹。 “你不懂,殿下。” 骑士闭目摇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所有人。 小巴尼依旧崩溃失神,纳基还在低低chou动,眼前的萨克埃尔虚弱无神,面se悲哀。 “不。” “但我只有一件事不懂。” 泰尔斯猛地转头,咬紧牙关 “是谁” 萨克埃尔眉心一动 “什么” 只见泰尔斯用他少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斩钉截铁地道 “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背后的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皱眉。 萨克埃尔扯了扯嘴角,似乎不yu理会。 但泰尔斯接下来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我认识你们没多久,但是” 泰尔斯缓缓转过视线 “纳基可能更看重他的家族,但他却没法眼睁睁看着你承担他的罪责” 纳基的肩膀猛地一颤。 泰尔斯转向另一边 “坎农,布里,塔尔丁,你们也许是当年的知情者,但你们从未泰然处之,以至于囚困十八年,却依然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着。” 坎农的啜泣声为之一静,布里也不再发抖,塔尔丁则呆滞了下来。 泰尔斯最后看向失神的小巴尼 “我不认识大巴尼,但从他的身上看得出来,他父亲大概同样固执而坚定,心生一念,贯彻始终,终身不摇。” 萨克埃尔的眉头越来越紧。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借着狱河之罪安抚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从你们这群人身上,我看到的不是背叛者的卑鄙和低劣。” 王子坚毅地道 “而是进退两难的痛苦困境。”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睁着或震惊,或不解的眼神,望着泰尔斯。 萨克埃尔突兀地踏前一步 但贝莱蒂和奈却死死堵在他跟前,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泰尔斯被吓了一跳,但他依旧y着头p,说出下面的话 “我相信,身为王室卫队,国王近臣,你们哪怕再堕落邪恶再自s自利,也绝不可能背弃心中的骄傲,心安理得地背主求荣。” “你们不是那样的人,既不敢,更不能。” 王子咬牙道 “除非有另一个理由,一个更顺理成章的理由,让你们说f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不是背叛” 萨克埃尔的脸se越来越难看。 泰尔斯知道,他走对了。 于是王子不顾快绳的眼se,挺起x膛继续道 “至于你,萨克埃尔,你是高贵的骑士,忠诚的卫士,即便下一秒就要对我动手,也对我如此恭敬” “我想,能让你玷污荣誉与使命的,也就只有更高的荣誉与使命了吧。” 话音落下,萨克埃尔浑身一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使命,才能让你毫不犹豫地背叛璨星呢” 每个人的表情都慢慢变了。 只听泰尔斯冷冷地道 “除非” 刑罚骑士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放声吼道 “殿下”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板起脸,在昏暗的火光里艰难道 “无论北地人还是诡影之盾,他们都提示过我,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 泰尔斯咬紧牙关,把手上属于瑞奇的长剑一把cha进古老的地砖夹缝里。 “所以,告诉我,萨克埃尔。” “是谁” 泰尔斯的眼前,萨克埃尔表情数变。 只听泰尔斯继续道 “当年,站在你们这群走投无路的贵族身后,用高贵的身份收买各方,用拯救你们的家族为饵,鼓动你们松懈守卫,策划刺杀昏聩的君王,并计划好在事后收拾残局,登上王座的” 王子眼神犀利,气势b人,狠狠咬字道 “是哪一位璨星” 泰尔斯的话语回荡在墙壁之间。 一半的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这是震惊的巴尼。 另一半的人纳基和坎农都白了脸se,布里和塔尔丁则别过头去。 而他们的面前,萨克埃尔狠狠晃了晃身形,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沉默持续了好j秒。 一时间,牢里只有泰尔斯自己的急促呼吸。 直到一道颤声传来 “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你想要把真相都埋葬下来,把罪名都扛上肩膀,”塞米尔扫过所有人,语气微抖,一脸的震惊和恍然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讳莫如深,矛盾至今。” “有人也许直接参与,有人只是猜到内情,但这就是你们不约而同束手的原因一位同样正统的璨星,为你们撑腰” 他倒退一步,急喘两口,话语里带着冰冷的嗤笑 “什么灾祸,什么反魔武装,那都不是理由这才是璨星王室真正不能公之于众的最大丑闻。” 塞米尔的剑锋微微抖动 “真可笑什么背叛,什么忠诚,都狗p不是” “所谓的血se之年,折磨了我十八年的梦魇,让各大贵族讳莫如深的刺杀和叛乱,其实是一场璨星王室内部的” “血脉相残” 面对他的质问,萨克埃尔叹出他今天最长的一口气,捂住额头的手掌却颤抖得越发厉害。 小巴尼睁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支起身子。 泰尔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快绳张大了嘴巴,不知作何反应。 萨克埃尔依旧闭着眼,似乎已经无从回答。 贝莱蒂和奈面面相觑,目光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以及最后一丝不可置信。 塞米尔又笑了。 他的笑声一抖一抖,十分瘆人。 “哈哈哈哈哈,让我猜” 他的目光复杂难懂,混杂了不知为何而起的恨意和不屑 “是沽名钓誉,心计莫测,却能直接受益于先王之死的米迪尔王储” 塞米尔猛地抬头,恨恨道 “抑或是英雄了得,战功无数,但暴戾嗜血又野心bb的溯光之剑贺拉斯” “是看似痴肥平庸,实则贪图享乐、敛财无度的胖子班克罗夫特” “是空有一副好p囊文采,却心x狭窄、y狠毒辣的美人海曼” 塞米尔的用词让泰尔斯不禁皱起眉头。 关于这j位王子,他曾经在璨星墓室里听凯瑟尔王回忆过,但是 沽名钓誉,暴戾嗜血,敛财无度,y狠毒辣。 这些形容 塞米尔喘了口气,继续道 “还是独揽大军,年富力强,但按照序齿,只要先王膝下的系谱不死绝,就永生无缘王位的星湖公爵,王弟约翰” 泰尔斯心中一动。 先前,灾祸之剑的玛丽娜对自己的请托重新出现在记忆里。 在极度的寂静中,塞米尔愤然嘶吼道 “是子弑父,还是弟弑兄” 没有人回答他。 包括已经摇摇yu坠的萨克埃尔。 “或者更恶毒一点,g脆就是那个在当年事成之后,把你,把我,把我们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人,都毫不留情地扫进垃圾堆,自己坐在王座上享有一切的铁腕王凯瑟尔” 塞米尔似乎被这个真相刺激得有些厉害,他看着一p静默的大家,扬声冷笑道 “别告诉我,是那个从小就被诊断为弱智的白痴小公主,康斯坦丝” 失业了,正式进入动荡期。 财政困难,生活无着。 但愿我熬过去吧。 本章完 &nsp; 尽管早有准备,但泰尔斯依然在萨克埃尔出现后绷紧了神经。 他还是追来了。 刑罚骑士。 此时此刻,他在地牢里的最大威胁。 萨克埃尔的情况看上去不怎么好。 骑士本就形容狼狈,此刻更是双目半睁半闭,似乎在刚刚的闪光弹里受创不小,曾经稳如渊岳的脚步现在要墙壁和手中武器的两面扶持才能站好,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布,渗出一p鲜红。 但哪怕如此,也没人敢小看他。 萨克埃尔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踏进了贮藏室。 如同黑暗里渐露身影的猛兽。 “不,真他妈”快绳紧张地抬起臂弩,却在击发之前被泰尔斯一把按住 “冷静。” 泰尔斯死死把住快绳的手臂,咬牙出声 “不是现在。” 不止是泰尔斯和快绳,塞米尔、贝莱蒂、奈等人的脸se也很难看。 “哈哈哈哈,不要再说了” 纳基从愣神中回复过来,凄笑着。 “不,”纳基脸se一变,扫视着每一个人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资格让我闭嘴。” 纳基颤抖着举起手指,指向刑罚骑士 “除了你。” “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顿住了脚步。 已是遍t鳞伤的他站在门边,迷惘而又痛心地看着像是豁出一切的纳基,眼神掠过一众黯然失神,颓然不起的旧日同僚。 牢房里很安静,只余众人或痛苦、或急促的喘x。 萨克埃尔微微摇头,移开视线。 “纳基。” “你累了。” 刑罚骑士低声呓语,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但纳基并不领情。 “是啊,我累了。” 只见纳基步步后退,惨笑着道 “我受够了你的自大和傲慢,刑罚骑士。”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你既不想玷污王室的名声,又不忍揭发我们这群无耻叛徒的嘴脸,”纳基的呼吸越发急促 “你总想找到那个最周全的法子。” 他眯起眼睛,语气中渗透出绝望 “但你以为,你一个人扛住所有的罪过,一个人顶住将倾的立柱,谁的荣誉都不曾玷污,谁的名声都不曾损害,沉默不语,负重独行,就是伟大的牺牲,就对得起所有人了”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小巴尼依旧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神思不属,贝莱蒂神se紧张,塞米尔沉默不言。 纳基开始发抖。 j秒后,压抑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愤懑,一g脑从他的喉咙里爆出 “c你”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高傲的守望人萨克埃尔” 痛骂声回荡在贮藏室里,激得塞米尔手里的火把飘忽不定。 但众人却无一出声,包括萨克埃尔。 看着近在眼前的萨克埃尔和精神崩溃的纳基,快绳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捅了捅泰尔斯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帮疯子就是不靠谱” 然而泰尔斯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场中众人,默不作声。 是啊。 他注视着崩溃的巴尼和失魂的纳基。 但是,如果不是这帮不靠谱的疯子,我们早就变成白骨之牢的一份子了。 “你以为你是在保护我们,保护那些已经故去的人” 纳基红了眼睛,像野兽一样对着满面惆怅的萨克埃尔嘶吼 “但你不明白” 纳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但语中的艰难和绝望却越发彰显 “你一个人舍己为人,自承罪责,倒是伟大了,光荣了,无s了,英雄了” 这个可怜的卫队囚犯崩溃地跪倒,武器和钥匙同时从他的手里滑落。 “可你这个自诩圣人的自s鬼,却把无尽的自责、愧疚、折磨,全部丢回给我们让我们去扮演那些舞台最丑陋的角se,去面对那些你无法面对的痛苦现实” 纳基歇斯底里地拍打着自己的x口 “我们” 萨克埃尔在震耳yu聋的指责里低头沉默,仿佛根本不在这个世界。 纳基似乎骂累了,他瘫倒在地上,嗓音嘶哑,失魂地喃喃道 “你和大巴尼,你们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小巴尼生生一颤。 只听纳基啜泣着道 “唯一的区别在于” “大巴尼让我们痛恨他” “你,你则让我们痛恨自己。” 纳基垂下头,把脸庞埋在双手之间,肩膀抖动不已。 好j秒后,萨克埃尔才在近乎无边无际的沉默里抬起头来。 他迷茫地朝着纳基的方向伸出手,却在半途一颤,慢慢放下。 过去已经不可更改。 但至少 萨克埃尔偏转视线,似乎不敢再去看纳基,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泰尔斯的方向蹒跚走来。 这让许多人紧张起来 “巴尼,巴尼,醒一醒” 随着萨克埃尔步步b近,身为小巴尼之后职务尽管早已被剥夺最高的人,贝莱蒂心绪纷乱,焦急地喊着先锋官的名字,期望后者有所举措。 但跪在地上的小巴尼却目光涣散,恍若不闻。 萨克埃尔带着死寂的眼神瞥了小巴尼一眼,掠过后者脸上的烙印,旋即别过视线。 他走了。 萨克埃尔默默地对自己说。 那个坚毅不摇,难以击倒的奎尔巴尼先锋官,已经不再了。 他黯然扭头,继续前进。 “该死” 贝莱蒂骂了一声,放弃唤醒巴尼。 他皱眉回顾除了失神的纳基之外,坎农痛苦地跪地啜泣,布里捂着头颅紧闭双眼,塔尔丁则黯然神伤纹丝不动。 贝莱蒂手上的青筋越绷越紧。 不。 当年的真相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心神大乱,失常的同僚们使他无所适从,而面前曾经仰望的萨克埃尔,则让他无比陌生。 自己身后,就是誓言护卫的璨星血脉尽管他们早已玷污了这个使命。 他该如何是好 面对支离破碎的卫队同僚和越来越近的萨克埃尔,经历了数秒的犹豫,卫队里仅剩的贝莱蒂终于下定决心,举起武器。 “奈,塞米尔,帮我” 他唤起尚算正常的奈和神情凝重的塞米尔,试图组织起最后的防御。 奈叹着气走到他身旁。 塞米尔迟疑了一会儿,也丢下火把,举起长剑。 萨克埃尔依旧一步一步摇晃着走来,无视着如临大敌,步步后退的贝莱蒂三人。 泰尔斯慢慢皱紧眉头,旋即缓缓松开。 “我明白了,长官。” 贝莱蒂提着斧头拦在泰尔斯身前,对萨克埃尔嘶声道 “你也许不是那个叛徒,至少不是唯一一个,也许你自有苦衷,而我们也没有资格再指责你了。” 贝莱蒂咬牙道 “但是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你不能碰他。” 随着脚步,萨克埃尔的脸庞被地上的火把完全照亮,额头上的烙印越发明显。 “看看他们,贝莱蒂。” 刑罚骑士怅然地看着跪在一边的巴尼和纳基,看着他们近乎崩溃的神情,脸带哀se地摇摇头。 “相信我,把所有一切埋葬在这里”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萨克埃尔越来越近,手上的斧刃反s寒光。 看着状态不佳却依旧拦在自己身前的贝莱蒂,泰尔斯不由得咬紧嘴唇。 就在此时,刑罚骑士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紧张到极点的贝莱蒂呼出一口气。 萨克埃尔蹙起眉头,缓缓回头 只见失神跪地的小巴尼伸出了手,无力地扯住了骑士的小腿。 “萨克埃尔,告诉我。” 脸se苍白的小巴尼抬起头,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目,半是哀求,半是质问 “我父亲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小巴尼像是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神情恍惚,语句断续 “奎尔巴尼副卫队长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这句话让所有卫队囚犯们齐齐动容。 就连萨克埃尔也恍惚了一瞬。 地牢里静默了j秒。 “他是个好人,”萨克埃尔垂下目光,缅怀着久远的故人,语带敬意 “他只是,生错了时代。” 小巴尼顿时一震。 说完这句话,萨克埃尔轻轻跨步,甩开小巴尼的手臂。 小巴尼沉浸在萨克埃尔的话中,他被后者一带,缓缓软倒,却似无所觉。 萨克埃尔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看得清他额头上的烙印。 这让贝莱蒂越来越紧张,快绳更是扯住泰尔斯一路后退。 “现在怎么办” 只听快绳咬牙切齿低声道“打是打不过了,可我们连出口都没有找到能逃到哪里去” 是啊。 怎么办 逃到哪里去 泰尔斯对上萨克埃尔的眼神,发现那里面只有无尽的灰暗。 泰尔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对方在牢笼中瑟瑟发抖,对着看不见的世界歇斯底里,喃喃自语的样子。 我知道你在考验我但请相信,我从未因牺牲而踟蹰,我深知这是我必要付出的,无论它带来的是功绩还是罪孽,善举抑或恶果,而我将坦然受之,绝不逃避 泰尔斯又想起对方在重围中,g脆利落应付敌人的高超身手。 吾乃星辰王国的御封骑士和荣誉勋爵王室卫队的刑罚官、守望人,御座的护卫者,王室宝库的保管者 他想起刑罚骑士声称要杀死自己时。那g不同寻常的恭敬与尊重。 请宽心,殿下,在您不幸离去之后,我会全权承担罪责,以告w您在此遭遇的不公。而您的秘密会就此埋葬,无损您的名声。 最后,泰尔斯想起萨克埃尔笑对一众故友,自承背叛的释然表情。 那个真正应该背负通敌罪名,却卑鄙下作地隐瞒真相十八年的人那个可耻、悲哀、虚伪、恶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家伙正是我。 刑罚骑士。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明白了,快绳。” 泰尔斯轻声开口,语气中的沉稳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像是一瞬之间挣脱了束缚的猎物。 快绳挑起眉mao “明白什么了” 泰尔斯对快绳摇摇头,轻轻放开拳头 “一味逃跑是没有用的。”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 泰尔斯望着失魂落魄的小巴尼和纳基,看着慢慢靠近的萨克埃尔,一语双关 “我们便无处可逃。” 快绳一愣,满面疑h。 说完这句话,泰尔斯下定了决心,只觉得一阵轻松。 他应该这么做。 他必须这么做。 下一秒,在快绳大惊失se的目光下,泰尔斯迎着萨克埃尔的方向踏前一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 刑罚骑士的脚步一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把一切肮脏和痛苦都埋葬在过去和地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泰尔斯喘着气,挣脱快绳的钳制,无视着贝莱蒂的脸se,强忍着伤痛,继续道 “我死在这里,那你的责任,你的过去,他们的折磨,他们的痛苦当年的一切就能结束” 泰尔斯伸出手指,掠过每一个或痛苦,或崩溃,或失神的卫队囚犯。 萨克埃尔对上泰尔斯的坚定眼神,惘然一顿。 他张口yu言,却最终化为轻轻一叹。 “你不懂,殿下。” 骑士闭目摇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所有人。 小巴尼依旧崩溃失神,纳基还在低低chou动,眼前的萨克埃尔虚弱无神,面se悲哀。 “不。” “但我只有一件事不懂。” 泰尔斯猛地转头,咬紧牙关 “是谁” 萨克埃尔眉心一动 “什么” 只见泰尔斯用他少见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斩钉截铁地道 “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背后的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皱眉。 萨克埃尔扯了扯嘴角,似乎不yu理会。 但泰尔斯接下来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我认识你们没多久,但是” 泰尔斯缓缓转过视线 “纳基可能更看重他的家族,但他却没法眼睁睁看着你承担他的罪责” 纳基的肩膀猛地一颤。 泰尔斯转向另一边 “坎农,布里,塔尔丁,你们也许是当年的知情者,但你们从未泰然处之,以至于囚困十八年,却依然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着。” 坎农的啜泣声为之一静,布里也不再发抖,塔尔丁则呆滞了下来。 泰尔斯最后看向失神的小巴尼 “我不认识大巴尼,但从他的身上看得出来,他父亲大概同样固执而坚定,心生一念,贯彻始终,终身不摇。” 萨克埃尔的眉头越来越紧。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借着狱河之罪安抚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从你们这群人身上,我看到的不是背叛者的卑鄙和低劣。” 王子坚毅地道 “而是进退两难的痛苦困境。”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睁着或震惊,或不解的眼神,望着泰尔斯。 萨克埃尔突兀地踏前一步 但贝莱蒂和奈却死死堵在他跟前,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泰尔斯被吓了一跳,但他依旧y着头p,说出下面的话 “我相信,身为王室卫队,国王近臣,你们哪怕再堕落邪恶再自s自利,也绝不可能背弃心中的骄傲,心安理得地背主求荣。” “你们不是那样的人,既不敢,更不能。” 王子咬牙道 “除非有另一个理由,一个更顺理成章的理由,让你们说f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不是背叛” 萨克埃尔的脸se越来越难看。 泰尔斯知道,他走对了。 于是王子不顾快绳的眼se,挺起x膛继续道 “至于你,萨克埃尔,你是高贵的骑士,忠诚的卫士,即便下一秒就要对我动手,也对我如此恭敬” “我想,能让你玷污荣誉与使命的,也就只有更高的荣誉与使命了吧。” 话音落下,萨克埃尔浑身一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使命,才能让你毫不犹豫地背叛璨星呢” 每个人的表情都慢慢变了。 只听泰尔斯冷冷地道 “除非” 刑罚骑士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放声吼道 “殿下”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板起脸,在昏暗的火光里艰难道 “无论北地人还是诡影之盾,他们都提示过我,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相信” 泰尔斯咬紧牙关,把手上属于瑞奇的长剑一把cha进古老的地砖夹缝里。 “所以,告诉我,萨克埃尔。” “是谁” 泰尔斯的眼前,萨克埃尔表情数变。 只听泰尔斯继续道 “当年,站在你们这群走投无路的贵族身后,用高贵的身份收买各方,用拯救你们的家族为饵,鼓动你们松懈守卫,策划刺杀昏聩的君王,并计划好在事后收拾残局,登上王座的” 王子眼神犀利,气势b人,狠狠咬字道 “是哪一位璨星” 泰尔斯的话语回荡在墙壁之间。 一半的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这是震惊的巴尼。 另一半的人纳基和坎农都白了脸se,布里和塔尔丁则别过头去。 而他们的面前,萨克埃尔狠狠晃了晃身形,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沉默持续了好j秒。 一时间,牢里只有泰尔斯自己的急促呼吸。 直到一道颤声传来 “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你想要把真相都埋葬下来,把罪名都扛上肩膀,”塞米尔扫过所有人,语气微抖,一脸的震惊和恍然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讳莫如深,矛盾至今。” “有人也许直接参与,有人只是猜到内情,但这就是你们不约而同束手的原因一位同样正统的璨星,为你们撑腰” 他倒退一步,急喘两口,话语里带着冰冷的嗤笑 “什么灾祸,什么反魔武装,那都不是理由这才是璨星王室真正不能公之于众的最大丑闻。” 塞米尔的剑锋微微抖动 “真可笑什么背叛,什么忠诚,都狗p不是” “所谓的血se之年,折磨了我十八年的梦魇,让各大贵族讳莫如深的刺杀和叛乱,其实是一场璨星王室内部的” “血脉相残” 面对他的质问,萨克埃尔叹出他今天最长的一口气,捂住额头的手掌却颤抖得越发厉害。 小巴尼睁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重新支起身子。 泰尔斯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快绳张大了嘴巴,不知作何反应。 萨克埃尔依旧闭着眼,似乎已经无从回答。 贝莱蒂和奈面面相觑,目光里充满了悲哀和痛苦,以及最后一丝不可置信。 塞米尔又笑了。 他的笑声一抖一抖,十分瘆人。 “哈哈哈哈哈,让我猜” 他的目光复杂难懂,混杂了不知为何而起的恨意和不屑 “是沽名钓誉,心计莫测,却能直接受益于先王之死的米迪尔王储” 塞米尔猛地抬头,恨恨道 “抑或是英雄了得,战功无数,但暴戾嗜血又野心bb的溯光之剑贺拉斯” “是看似痴肥平庸,实则贪图享乐、敛财无度的胖子班克罗夫特” “是空有一副好p囊文采,却心x狭窄、y狠毒辣的美人海曼” 塞米尔的用词让泰尔斯不禁皱起眉头。 关于这j位王子,他曾经在璨星墓室里听凯瑟尔王回忆过,但是 沽名钓誉,暴戾嗜血,敛财无度,y狠毒辣。 这些形容 塞米尔喘了口气,继续道 “还是独揽大军,年富力强,但按照序齿,只要先王膝下的系谱不死绝,就永生无缘王位的星湖公爵,王弟约翰” 泰尔斯心中一动。 先前,灾祸之剑的玛丽娜对自己的请托重新出现在记忆里。 在极度的寂静中,塞米尔愤然嘶吼道 “是子弑父,还是弟弑兄” 没有人回答他。 包括已经摇摇yu坠的萨克埃尔。 “或者更恶毒一点,g脆就是那个在当年事成之后,把你,把我,把我们所有知情或不知情的人,都毫不留情地扫进垃圾堆,自己坐在王座上享有一切的铁腕王凯瑟尔” 塞米尔似乎被这个真相刺激得有些厉害,他看着一p静默的大家,扬声冷笑道 “别告诉我,是那个从小就被诊断为弱智的白痴小公主,康斯坦丝” 失业了,正式进入动荡期。 财政困难,生活无着。 但愿我熬过去吧。 本章完 番外六 闵迪思之晨(上) 凯走在闵迪思厅前的庭园里,穿过晨光与绿植j织的石子路,心情舒畅。 当然,按照日程,老顽固今天车马齐备、前呼后拥地出城去了,据说要巡视南方,至少一两个月。 凯这么想着,感觉连天空都清澈了许多。 至于老顽固给自己下的禁足令谁他妈在乎那个 好吧,也许确实有人在乎 当凯走近厅门的时候,厅柱下站岗的诺兰努尔用一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傻样子瞪着他。 而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带着瓦尔过来的原因 在诺兰努尔张口询问之前,瓦尔就清了清嗓子,在凯的眼se下走上前去,用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开始为难自己的弟弟。 作为王室卫队的成员之一,诺兰努尔亚l德也许能毫不犹豫地应对刺客,但他绝对不擅长应付自己一母同胞的麻烦弟兄。 凯对此再清楚不过。 趁着身后诺兰努尔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凯顺顺当当走进了厅里。 也许是老顽固出城的缘故,今天闵迪思厅里的守备没有那么严格,寥寥j个清扫仆人来去匆匆,璨星s兵仅仅在外围站岗,唯有精锐而稀少的王室卫队看守着j个要害位置 莫利安站在左厅的侧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罗戈站在他对面的右厅,正靠着墙打瞌睡。 而凯的正前方,托尼背着手稳稳而立,身后就是阶梯以及墙上的星辰三王像。 “陛下把你禁足了,”托尼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不该在这里。” 凯哼了一声,继续往阶梯的方向走 “你不该过问我的去向。” 但托尼伸手拦住了他。 “回去。”他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了你好。” 凯的眼神掠过托尼侧摆在后腰的刀。 麻烦。 凯一直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打得过的人,另一种是他必须喊帮手一起比如瓦尔和强壮的侍从官卡纳才能打得过的人。 但毫无疑问,声名赫赫的王室卫队首席护卫官,康拉德托尼勋爵,属于第三种。 两侧的莫利安和罗戈都侧目而视,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 “好吧,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托尼抿起嘴唇。 凯笑容明亮,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 “我要上去,你们不让,然后我坚持,于是你们动手,可是我挣扎,动静大得足够掀翻厅顶,然后传令兵就会带著命令下来,让你们停手把我带上去。” 托尼皱起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 凯抱起手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跳过中间那一大堆步骤直奔结果让我上去” 托尼的脸se越发难看。 另一侧,莫利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头顶“咳,他说得有道理我是说,就让他上去吧” 右厅的罗戈歪了歪嘴角,一副想笑又忍不住的样子。 凯觉得自己确实胜利了。 因为托尼怒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做,退到了一旁。 “这才对嘛。” 凯趾高气扬地翘起胜利的鼻孔,越过托尼,不顾对方气得发青的脸se。 为了挑衅,他甚至举着双手,有节奏地打着响指,踏着踢踏舞步,哼着小调,晃着肩膀,不顾左右仆从和王室卫队们古怪的目光,一扭一扭地踏上阶梯。 凯嚣张地走过星辰三王杂种王、人q王、烂债王上一次他这么叫之后,老顽固亲自把他按在星辰墓室里揍了三十棍子,直到大着肚子的母亲闻讯从茶话会上赶回来救他的画像,对两名下楼的nv仆抛了个媚眼,把她们吓得躲向一边,扭头就跑。 依旧是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凯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nv仆背影,欣赏着她一抖一抖的t部,满足地想。 但他没走j步,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健壮男人在两名侍从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走下台阶。 凯轻快的脚步瞬间一滞。 不。 看到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凯就在心底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是他。 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最,没有“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不是在他最该待的地方肮脏的军营,恶劣的北方,继续喝他的人血,砍他的人头 凯头疼地龇了龇牙,一边熟练地低头含x靠向阶梯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一边如一个卑微的仆从般默默转身,打算溜走。 并指望着那个黑衣男人忽视他。 但他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你要去哪儿” 凯脚步一僵。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被侵蚀多年的老旧风琴,弹奏起来,每一根弦都是杀人的利器“这就是分别一年后,你的反应” 从阶梯上下来的黑衣男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只见莫利安、罗戈和托尼都齐齐肃立,对男人颔首致敬那是凯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等等。 凯瞟了一眼下面的莫利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是故意的。 “闪躲,逃避,视而不见就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个男人有着利刃般的眼睛,坚毅的脸颊,宽阔的x膛,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就像一剂冰雪,赶走大厅里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紧张。 凯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头p发麻地转过身来。 只见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上首,冷冷道 “我亲ai的小弟。” 凯的额上微微冒着冷汗,久违的慌乱和恐惧同时袭来。 真该死。 凯在心底默默哀叹,他不愿意才不是不敢呢直视对方的双目,仅仅把视线停留在男人x前的衣襟上。 我不怕他。 你不怕他。 该死的,凯,你不怕他 凯在心底重复了三遍。 凯抬起头,b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嗨,贺拉斯” “我亲ai的好弟兄,天气不你什么时候回王都来的” 天知道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恐惧和紧张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黑衣的贺拉斯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带着周围的气温开始下降。 没错,这个世界上,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是他那高大壮健,勇武过人,杀气腾腾,缺少关ai所以精神不正常的二哥。 当然,最后一个形容,凯一般不会当面说出来。 “要是早点知道,我还能准备” 贺拉斯盯了凯好一阵,直到他眼里的寒意j乎能累满一整个地窖的冰山的时候,才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祥的闷音,打断了凯 “我听说了。” “警戒厅追捕逃犯的时候,碰巧把你从红坊街的某间会所里给拖了出来。” 凯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等。 这 贺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凯。 好吧,一如既往,这个家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可是 凯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一chou一chou地捣鼓着两颊,言语间带着不自然的嬉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跟朋友们有个诗歌文艺探讨会,红坊街的气氛比较好,我们就订了包间,在一起喝点酒,讨论一下红王时期的庄园诗派” 贺拉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靠近凯,配合他健壮的身材,简直就像小山压到跟前。 “朋友诗歌探讨” 凯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是海曼喜欢搞的那些” 贺拉斯依旧冷漠地盯着他。 “但海曼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开过诗歌探讨会,”只听第二王子冷冰冰地道“更不是在红坊街的某张超大豪华软床上。” 凌晨。 大床。 大事不妙的预感袭上凯的心头。 “他更没在警戒官到场时,醉醺醺地卡在三个光pgnv人中间,然后被一丝不挂地揪到大街上,一路拖行,直到哀嚎出王室的姓氏。” 贺拉斯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闷音。 凯的表情定住了。 该死。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 他是从哪儿知道的警戒厅 他发誓,当贺拉斯说到“光pgnv人”的时候,下面的莫利安忍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 虽然凯被禁足这件事是公开的,但背后的真相老顽固下了严令啊,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事儿不是该被盖住了吗 凯不自然地扭着脖子,望向别处 “那个,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贺拉斯的眼里满布鄙夷。 “我老婆,而她是从赫布兰夫人那里听来的。” 赫布兰夫人 等等,所以意思就是 凯想通了什么,心里闪过一大p大难临头的y霾。 哦,不。 王都的八卦贵f圈,那群该死的长舌f们再也别指望他给她们做k活儿 额,也许ai丽舍夫人除外 毕竟她的呻y声太动人了 但贺拉斯的声音重新打断了凯早已飘到远东的思绪 “在你被当众抓到跟一个下j婊子,一位功臣遗孀,还有一位她丈夫不知情的子爵夫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半条街的人知晓了身份之后” 他的二哥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王室的尊严,贵族的忠诚,统治的安定你知道父亲要费多少力气收拾你的烂摊子吗就因为你管不住下半身” 凯挑了挑眉mao,心里不以为然。 嗯,大概知道在复兴宫里被chou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大堆抚w封臣的恩封手令跟御赐特别是那个被全王都知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但凯敢肯定,那个喜欢听自己老婆惨叫声的懦夫靠这个换来了升官,指不定多开心呢。 这还不够吗 “每次我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痛改前非的时候,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告诉大家你还是那个最让人作呕的丑角。” 凯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敌人真该感谢你你以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变成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笑柄。”贺拉斯的眼神就像军营里的军法官。 看,这就是他们在意的。 姓氏。卡Kа酷Ku尐裞網 家族。 真是老掉牙,还有其他的吗 凯在心底嗤笑一声,打定了主意我要跟他对着g。 这个一脸自大的混蛋。 而他知道怎么惹恼贺拉斯。 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哼笑道“笑柄” “不清楚,反正那夜里,ai丽舍夫人倒是笑得挺开心我的意思是,谁不喜欢探讨诗歌呢” 凯满意地看见,贺拉斯的脸se越发黑沉。 没错,他越生气,自己就越开心。 如果这个该死的肌r男真以为他能 凯摊开双手,挑衅地笑着 “当然,你也许不理解,你也许更喜欢在军营里,每天夜里跟j千j万个大糙汉子一起摩肩擦背汗水淋漓地” 下一秒,黑衣的贺拉斯突兀地一晃右臂,五指如鹰爪抓出 啪 他死死扣住凯的肩关节。 凯一颤,为突然而来的疼痛chou气嘶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抵抗着贺拉斯的五指紧锁。 但他的兄弟不知道使了什么技法,左手一闪一挥,凯的右手腕就一阵麻木,随即无力垂下。 “这就是你的能耐” 贺拉斯眼神如刀地b近了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放大,疼得凯浑身冒汗“连颗j蛋都打不破你到底是怎么上nv人的让她们来c你” 该死,该死,该死 凯chou搐着脸,颤动着肩膀,侧过身子,竭力反抗着那只铁钩般的粗糙大手,想要摆脱钳制而不得。 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肌r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哭啊,喊啊,就像以前一样,可惜母亲不能再来救你了” 贺拉斯的眼里仿佛带着风暴 “或者像三年前一样,继续懦夫般地离家出走哦,我忘了,你这个细pnr的小少爷根本连寒堡都到不了,就身无分文地倒毙路边了还是我的部队把你给拎回来的” 凯想踢出右腿,却被未卜先知的贺拉斯提前踹开脚踝,无功而返。 贺拉斯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的王子侍从官波克和萨奇仿佛对自己的主人动手训人习以为常,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退开j步,看向别处,留出空间给他们的王子殿下。 “告诉我。” “多少年了,”贺拉斯的声音很可怕,手上越发用力,凯也被b着慢慢弯下膝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做一个废物,不做家族的耻辱,不拖我们的后腿” 肩关节连带着锁骨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凯j乎要疼晕过去了。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锅里的那颗老鼠屎一样,碍我们的眼” 凯憋着脸,故作强y地回瞪着他的哥哥。 他没有放声求饶,也没有高声惨叫,更没有低头认错。 他不能认输。 不能示弱。 特别是在这个疯子面前。 就像以前一样。 不能 “什么,时候” 凯扭曲着脸,就着模糊的眼眶,倔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贺拉斯不满意他的回答。 第二王子那常年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臂肌微微颤动。 下一秒,凯就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变换了姿势,随之而来的是锥心的剧痛 凯疼得脸se都白了,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期望能减缓疼痛。 他得离开这这是凯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在不自然地提醒主人的事实离开眼前这个该死的肌r猛汉。 瓦尔大概还在门口跟兄弟扯p顺带放风,卡纳被勒令回家反省,凯的侍从官是指望不上了 而他们下方,王室卫队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上,视而不见。 凯不得不后悔起先前自己对待他们的恶劣态度。 正在此时。 “我不是想打断你,贺拉斯。” 一个利落有力,却又清新悦耳的男声从前方的阶梯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 “可你们似乎挡住楼梯了” 贺拉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的手因为这声呼喊而稍稍放松。 好歹没那么疼痛的凯松了一口气。 但贺拉斯看也不看他。 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波克和萨奇退让到一边,对着新来的男人微微躬身。 这个男人身量修长,却不显g瘦,肤se白皙,却并不柔弱,当他踏下台阶抬头望来,更是给人一g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虽然看过了无数次,但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还是贺拉斯,都在跟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再次被他的面容吸引,甚至一时忘了痛苦。 无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 太英俊了。 他面目的棱角仿佛是某位大师亲自凿刻而出,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既不锋利突兀,也不流于平庸。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自然优雅,又昂然飒爽,不笑时如同静画,处处精雕细琢,一笑则如光芒绽放,让人一见忘怀。 而他的眼神更是其中鬼斧神工的一笔,明亮时如有漩涡,勾魂夺魄,黯淡时散发忧郁,令人心疼,直视则寸寸真诚,睥睨则自有威严。 “看看他的这副痞子样。” 贺拉斯的手掌依旧扣住面se惨白的凯,头也不回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他会是兄弟,还分享同一个姓氏” 俊俏得动魄惊心的男人看了凯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鲜花绽放,晃得凯眼前一花 “是啊。” “有时候我也在奇怪这一点。” 新来的英俊男人耸了耸肩。 凯开始微微颤抖。 兄弟。 这就是他的兄弟。 他的家庭。 还有他该死的血脉。 他情愿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凯咬紧牙齿,重新抬起头,狠狠呸声“是啊,为什么呢” “问我们的母亲去吧。” 贺拉斯面se一寒,手指发力。 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又开始痛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漂亮男人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算了,贺拉斯。” “你的时间比这家伙的宝贵得多,不值得l费时间。” 漂亮男人指了指头顶,顶着男nv通杀的笑容 “再说了,这儿是他的大厅。” “他的地盘。” “不合适。” 这句话起了效果,至少贺拉斯沉默了一会儿。 凯依旧竭力抗争着“哥哥的关ai”,但他的挣扎努力毫无用处,就像给贺拉斯挠痒痒。 过了j秒,第二王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开了手。 脱离钳制,凯泄气一般向后靠上墙壁,喘着粗气,揉着肩膀。 他看了看那个新来的漂亮男人,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喊出新来者的名字 “海曼。” 如果有人问凯,有什么比大早上碰见一个混蛋兄弟更糟糕的事情,那答案一定是 碰见两个混蛋兄弟。 没错,海曼璨星。 他最小的哥哥。 凯愤愤地盯着海曼,敏感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高傲,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最重要的是 妈的,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帅 不得不承认,在j兄弟里,凯和海曼都长得随母亲,但要说起来,海曼才是真正继承乃至发扬了母亲美貌的那个人。 嗯,用美貌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准,可事实上,用男x的形容词来形容海曼会显得太粗鲁太糙直,可是用偏nvx的赞美语又有些过于y柔过度,力量不足。 所以,凯为他找了一个既不会过于粗鲁y刚,也不会被误认为是nvx的外号 娘娘腔。 虽然凯敢肯定,所有亲眼见过海曼人都不会同意用这个词。 但凯能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词汇就那么多不是么,总得选一个 这可绝对不是因为他嫉妒海曼的样貌,嗯,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吧,但绝对不多。 虽然凯永远不会忘记,任何舞会上,海曼璨星才是那个最吸引眼球的男人。 多少年了,王都nv士们也许还包括某些男士凯恶毒地想在舞会上的目光第一落点和“最想春风一度的人”排行榜第一位,都由这个娘娘腔牢牢把持,从未动摇。 偏偏这个娘娘腔还深谙yu擒故纵、yu取必予的高深道理,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从来对殷勤和暗示不假辞se,从而让nv士们更加为之疯狂。 这个虚伪至极、深藏不漏的伪君子,把同样留着王室血y的凯,衬托得就像是满身俗气、有洞就钻的下三滥街头p客。 还有每一次,海曼盯着他看的那种鄙夷眼神 一个机械而乏味的声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殿下们,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卫队装束的长脸男人出现在上方的阶梯,居高临下俯视着三位王子。 看见这个人,贺拉斯眯起了打量的眼睛,凯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第四王子海曼耸了耸肩,得t地颔首回应,声音悦耳,笑容璀璨 “没有,萨克埃尔勋爵,只是久未谋面的兄弟叙旧。” 勋爵点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们三人。 似乎在等待什么。 贺拉斯明白了过来,他咧嘴轻笑,再也不看靠着墙喘x的凯,带着他的侍从官,走下阶梯,扬长而去。 萨克埃尔目送着他的背影远走。 凯这才大劫已过般地呼出一口气。 海曼轻笑一声,转向头顶的萨克埃尔。 “你知道,勋爵,我兄弟一直很欣赏你他觉得你应该在他的军营里为国效力,而非在王室卫队里。” 长脸的男人面无表情 “我知道。” 海曼挑了挑眉,看了他很久,始终没有等到更多的话了。 “好吧。” 第四王子叹了口气,这才点点头 “他大概就喜欢你这一点。”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海曼转过身,伸手去扶靠着墙的凯瑟尔,却被不领情的凯一把甩开。 “所以你现在跟他一起混了” 凯冷冷地看着他“在兄弟间左右逢源,而这让你感觉良好” 漂亮的王子皱起眉头 “我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我,你跟贺拉斯” 凯高傲地回望着他“得了,娘娘腔,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se。卡Kа酷Ku尐裞網” “别装了。” 海曼哑然失笑。 他轻哼着摇头,那画卷般英气而锋利的五官在y光下微微闪烁,让人不禁为之注目 “帮我个忙,凯瑟尔。” 海曼又开始叫他的全名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名字。 凯不屑地扭头。 只听海曼笑道 “下次你要找人探讨诗歌的时候,先去买顶帽子,挡住它。” 听到“探讨诗歌”的时候,凯就已经觉得不妙了。 但他还是愣了一秒。 帽子 “买帽子,挡住什么”他傻乎乎地问。 海曼像一个慈ai的哥哥一样,在凯反应不及的时候,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笑得y光灿烂 “这都不明白吗,小傻瓜。” “挡住脑门儿上的洞啊。” 啊 为什么要挡住脑门儿上的 凯摸向自己的脑门,突然反应过来。 挡你爸爸哦 但海曼已经顶着他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踏着优雅而不失潇洒的步履,跟在冰冷锋利择人而噬的贺拉斯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后面气得跳脚的凯。 “海曼璨星,你他妈才脑子有洞呢” “你全家都脑子有”咳咳咳,好像有哪里不对 总之,长得帅就了不起吗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yu为 凯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一边整理衣f的褶皱,一边诅咒着这糟糕的早晨。 但他头p一寒,缓缓地抬起视线。 只见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萨克埃尔依旧站在上方的台阶转角处,目光淡漠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颇有些瘆人。 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凯打了个寒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 凯瞥了萨克埃尔一眼,闷闷不乐地想。 他怎么会忘记 当背上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奉国王之命,持鞭行刑的人 凯躲闪地望了头顶的首席刑罚官一眼,y着头p挥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禁足,但我今天只是来” 但长脸的卫队刑罚官没有等他说完,就漠然转身,消失在视线里。 凯的表情做到一半,只得悻悻回头,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无奈地cha到腰间。 真好。 至少他没问什么光pgnv人的事情。 凯向墙上表情吓人的“人q王”抛去一个“你看什么看”的恶霸眼神,继续向上走去,来到二楼,随即愣住了。 二楼的落地窗门是打开的,窗前摆着两个大画板以及无数颜料。 画板间坐着一个t型臃肿的华f男人,背对着凯,双手间夹着j支画笔,正聚精会神地在画布上捕捉晨曦间的闵迪思厅庭院。 但凯下意识地开口出声 “胖胖” 胖胖画着画的男人背影微微一僵。 凯惊恐地看了看画板,测量了一下它到阶梯的距离“你,你一直在这儿” “你你都听到了” 臃肿的男人在椅上转过pg,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小眼睛挤在r乎乎的脸颊上,不耐地一眨一眨。 “没,没听全。” 胖男人的拖音很重,活像市侩的商人“只知道你跟三个还是十三个老熟nv一起光pp读诗” 凯身形一晃,无声地哀嚎。 不。 你特么这叫没听全 “别担心,”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似乎t会到了凯的绝望,他晃晃脑袋,颇有些幸灾乐祸 “我对你被绑着光pg游街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特么再说一遍,这叫没听全 凯快疯了,他望着对方忍着笑的样子,只觉得又羞又气。 “我没有光p唉,算了,我是说,你听到了,但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什么都不管” 胖胖挥了挥一只画笔“嗯哼。” 凯瞪起了眼睛。 “你见到那个杀人狂肌r男了你就看着他对我发脾气” “嗯哼。” “你见到你的双胞胎弟弟了吗,看见他小意讨好贺拉斯,帮着他来踩我了” “嗯哼。” 胖男人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表情依旧轻松,看上去颇为自得,毫无歉疚。 凯做了个极其粗鲁的口型,但没骂出声,他知道萨克埃尔就在附近。 他自暴自弃般地一抛双手,吐出一口气。 “你真行,死胖子。” “那是你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掺和。” 胖男人耸了耸肩。 凯举起手指,一副“真有你的”样子,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知道,班克,有时候我也在怀疑,你真的是我哥哥” “我们真的是从同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吗或者母亲生你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表情冷了下来。 没错,这是班克罗夫特。 他的三哥。 据说跟海曼是双胞胎。 凯看着对方脸上胖得被r挤作一团的五官,下意识地皱眉。 从遗传上来说,贺拉斯随父亲,凯和海曼随母亲,至于班克罗夫特 嗯,他随的,大概是母亲怀胎期间吃掉的某个土豆。 从班克六岁开始身材走样之后,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班克算是整个复兴宫里最不找麻烦的存在,除了喜欢画一些让人认不出原型的灵魂画作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缺点凯的意思是,看看他的二哥和四哥吧,一个刚愎,一个张扬。 但这不会让凯喜欢他多少,恰恰相反,班克那副“兄弟打架关我吊事”的懵懂无辜样让凯无比反感。 比反对更让人糟心的,是忽视。 所以这个死胖子总让凯有揍他的*,虽然凯知道拳头只会从班克深不见底的r上弹回来话说回来,班克要怎么做那事儿那个起来的时候,露得出来吗不会陷在r里 班克深呼一口气,用看垃圾桶的眼神瞟了凯一眼,然后长长叹息 “你就是不懂,是么。” 凯皱了皱眉头 “懂什么” 班克深深地看了凯一眼。 胖子随即摇摇头,对着窗外远处的立柱与花园挥动手臂 “数百年的历史里,闵迪思厅的设计和布局都是艺术界的经典,庭园更是独出心裁的传世之作,每一个角度都像一幅风景画,有多少艺术大家和建筑大师yu求一见而不得。”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凯挑了挑眉mao,顺着班克的手臂指向,只看到了一p黑乎乎灰糊糊的石柱,一堆红红绿绿的花c。 他颇有些傻乎乎地回过头 “风景画所以” 班克欣赏完了景se,随即板起脸。 “但是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小凯瑟尔” 班克抓起画笔,在画布上补了补颜se,一脸嫌恶地道 “就像画布上多了一块污渍。” “这就是为什么你处处受排挤,人人都讨厌你。” “现在,你最好滚一边儿去。” 班克说着扯过了画板,扭动座椅,转到另一个方向。 留给凯一个肥大凸出,把k子挤得紧紧的rpg。 凯的笑容一僵。 他下意识就要去踹班克的画。 “别动我的东西,”班克头也不回 “否则我不能保证,下个季度我巡视南方的时候,刀锋领的漂亮小姐和夫人们会不会知道你的光pp读诗会。” 凯踹出去的脚y生生停在半空。 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只能机械地转过身去。 “很好。” 凯气呼呼地道“你就抱着你卖不出去的画,抱着你那些纸p上的小人过一辈子吧” “没有x生活的死胖子” 单身一辈子 死胖子头也不回,只是回摆右手,在四支画笔间凸出一根rr的中指。 凯气鼓鼓地走上三楼的台阶。 但他一直在想那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讨厌你。 人人都讨厌你。 凯捏紧拳头。 他错了。 凯闷闷不乐地对自己说。 班克错了。 不是人人。 曾经,母亲是喜欢他的。 她会因为他那些的恶作剧而开怀大笑,在老顽固动怒的时候发声赞扬他的创意,无论它们得t与否,后果如何。 直到她 不是人人。 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前面的房间闵迪思厅里最重要的主房。 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衣物。 但还不等凯敲门,房门就开了。 一位出身低级贵族的王子侍从官鞠了一躬,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可以进去。 “殿下在等您。” 凯心中一暖。 不是人人。 他慢慢地对自己说。 不是。 他用凯瑟尔王子此生大概也少有的恭谨礼节,礼貌得t地回应了友好的侍从官,他甚至记得对方似乎名叫卡索。 凯深吸一口气,带着最愉快高兴的心情,踏着最轻快轻松的步伐,迈进了房间。 他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喜欢喧闹。 但对方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出格行为而动怒过。 因为。 因为不是人人都讨厌他。 不是。卡Kа酷Ku尐裞網 &nsp; 凯走在闵迪思厅前的庭园里,穿过晨光与绿植j织的石子路,心情舒畅。 当然,按照日程,老顽固今天车马齐备、前呼后拥地出城去了,据说要巡视南方,至少一两个月。 凯这么想着,感觉连天空都清澈了许多。 至于老顽固给自己下的禁足令谁他妈在乎那个 好吧,也许确实有人在乎 当凯走近厅门的时候,厅柱下站岗的诺兰努尔用一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傻样子瞪着他。 而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带着瓦尔过来的原因 在诺兰努尔张口询问之前,瓦尔就清了清嗓子,在凯的眼se下走上前去,用北地人特有的大嗓门开始为难自己的弟弟。 作为王室卫队的成员之一,诺兰努尔亚l德也许能毫不犹豫地应对刺客,但他绝对不擅长应付自己一母同胞的麻烦弟兄。 凯对此再清楚不过。 趁着身后诺兰努尔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凯顺顺当当走进了厅里。 也许是老顽固出城的缘故,今天闵迪思厅里的守备没有那么严格,寥寥j个清扫仆人来去匆匆,璨星s兵仅仅在外围站岗,唯有精锐而稀少的王室卫队看守着j个要害位置 莫利安站在左厅的侧门边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罗戈站在他对面的右厅,正靠着墙打瞌睡。 而凯的正前方,托尼背着手稳稳而立,身后就是阶梯以及墙上的星辰三王像。 “陛下把你禁足了,”托尼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不该在这里。” 凯哼了一声,继续往阶梯的方向走 “你不该过问我的去向。” 但托尼伸手拦住了他。 “回去。”他冷冷道,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为了你好。” 凯的眼神掠过托尼侧摆在后腰的刀。 麻烦。 凯一直认为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他打得过的人,另一种是他必须喊帮手一起比如瓦尔和强壮的侍从官卡纳才能打得过的人。 但毫无疑问,声名赫赫的王室卫队首席护卫官,康拉德托尼勋爵,属于第三种。 两侧的莫利安和罗戈都侧目而视,好像在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 “好吧,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知道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托尼抿起嘴唇。 凯笑容明亮,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 “我要上去,你们不让,然后我坚持,于是你们动手,可是我挣扎,动静大得足够掀翻厅顶,然后传令兵就会带著命令下来,让你们停手把我带上去。” 托尼皱起眉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台阶。 凯抱起手臂,露出自信的微笑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跳过中间那一大堆步骤直奔结果让我上去” 托尼的脸se越发难看。 另一侧,莫利安眨了眨眼,指了指头顶“咳,他说得有道理我是说,就让他上去吧” 右厅的罗戈歪了歪嘴角,一副想笑又忍不住的样子。 凯觉得自己确实胜利了。 因为托尼怒哼一声,却什么都没做,退到了一旁。 “这才对嘛。” 凯趾高气扬地翘起胜利的鼻孔,越过托尼,不顾对方气得发青的脸se。 为了挑衅,他甚至举着双手,有节奏地打着响指,踏着踢踏舞步,哼着小调,晃着肩膀,不顾左右仆从和王室卫队们古怪的目光,一扭一扭地踏上阶梯。 凯嚣张地走过星辰三王杂种王、人q王、烂债王上一次他这么叫之后,老顽固亲自把他按在星辰墓室里揍了三十棍子,直到大着肚子的母亲闻讯从茶话会上赶回来救他的画像,对两名下楼的nv仆抛了个媚眼,把她们吓得躲向一边,扭头就跑。 依旧是美好的一天,不是么 凯盯着其中一个年轻些的nv仆背影,欣赏着她一抖一抖的t部,满足地想。 但他没走j步,就看见一个黑衣的健壮男人在两名侍从官的簇拥下,迎面而来,走下台阶。 凯轻快的脚步瞬间一滞。 不。 看到那个黑衣男人的瞬间,凯就在心底里痛苦地哀嚎起来。 是他。 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最,没有“之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不是在他最该待的地方肮脏的军营,恶劣的北方,继续喝他的人血,砍他的人头 凯头疼地龇了龇牙,一边熟练地低头含x靠向阶梯边,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一边如一个卑微的仆从般默默转身,打算溜走。 并指望着那个黑衣男人忽视他。 但他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你要去哪儿” 凯脚步一僵。 熟悉而陌生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像是被侵蚀多年的老旧风琴,弹奏起来,每一根弦都是杀人的利器“这就是分别一年后,你的反应” 从阶梯上下来的黑衣男人龙行虎步,气宇轩昂。 只见莫利安、罗戈和托尼都齐齐肃立,对男人颔首致敬那是凯从来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等等。 凯瞟了一眼下面的莫利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知道他在这儿。 他们是故意的。 “闪躲,逃避,视而不见就像你逃避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这个男人有着利刃般的眼睛,坚毅的脸颊,宽阔的x膛,以及仿佛永远不会弯折的身姿。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就像一剂冰雪,赶走大厅里的所有暖意,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紧张。 凯认命地吐出一口气,头p发麻地转过身来。 只见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上首,冷冷道 “我亲ai的小弟。” 凯的额上微微冒着冷汗,久违的慌乱和恐惧同时袭来。 真该死。 凯在心底默默哀叹,他不愿意才不是不敢呢直视对方的双目,仅仅把视线停留在男人x前的衣襟上。 我不怕他。 你不怕他。 该死的,凯,你不怕他 凯在心底重复了三遍。 凯抬起头,b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嗨,贺拉斯” “我亲ai的好弟兄,天气不你什么时候回王都来的” 天知道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恐惧和紧张间挤出这样一句话。 黑衣的贺拉斯轻轻皱起眉头,仿佛带着周围的气温开始下降。 没错,这个世界上,凯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是他那高大壮健,勇武过人,杀气腾腾,缺少关ai所以精神不正常的二哥。 当然,最后一个形容,凯一般不会当面说出来。 “要是早点知道,我还能准备” 贺拉斯盯了凯好一阵,直到他眼里的寒意j乎能累满一整个地窖的冰山的时候,才从喉咙里哼出一个不祥的闷音,打断了凯 “我听说了。” “警戒厅追捕逃犯的时候,碰巧把你从红坊街的某间会所里给拖了出来。” 凯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等。 这 贺拉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瞪着凯。 好吧,一如既往,这个家伙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可是 凯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一chou一chou地捣鼓着两颊,言语间带着不自然的嬉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跟朋友们有个诗歌文艺探讨会,红坊街的气氛比较好,我们就订了包间,在一起喝点酒,讨论一下红王时期的庄园诗派” 贺拉斯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靠近凯,配合他健壮的身材,简直就像小山压到跟前。 “朋友诗歌探讨” 凯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 “你知道,就是海曼喜欢搞的那些” 贺拉斯依旧冷漠地盯着他。 “但海曼从来没在凌晨两点开过诗歌探讨会,”只听第二王子冷冰冰地道“更不是在红坊街的某张超大豪华软床上。” 凌晨。 大床。 大事不妙的预感袭上凯的心头。 “他更没在警戒官到场时,醉醺醺地卡在三个光pgnv人中间,然后被一丝不挂地揪到大街上,一路拖行,直到哀嚎出王室的姓氏。” 贺拉斯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闷音。 凯的表情定住了。 该死。 这不该是个秘密吗 他是从哪儿知道的警戒厅 他发誓,当贺拉斯说到“光pgnv人”的时候,下面的莫利安忍着笑朝他们看了一眼。 虽然凯被禁足这件事是公开的,但背后的真相老顽固下了严令啊,除了当事人之外,这事儿不是该被盖住了吗 凯不自然地扭着脖子,望向别处 “那个,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贺拉斯的眼里满布鄙夷。 “我老婆,而她是从赫布兰夫人那里听来的。” 赫布兰夫人 等等,所以意思就是 凯想通了什么,心里闪过一大p大难临头的y霾。 哦,不。 王都的八卦贵f圈,那群该死的长舌f们再也别指望他给她们做k活儿 额,也许ai丽舍夫人除外 毕竟她的呻y声太动人了 但贺拉斯的声音重新打断了凯早已飘到远东的思绪 “在你被当众抓到跟一个下j婊子,一位功臣遗孀,还有一位她丈夫不知情的子爵夫人光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还被半条街的人知晓了身份之后” 他的二哥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厌恶 “王室的尊严,贵族的忠诚,统治的安定你知道父亲要费多少力气收拾你的烂摊子吗就因为你管不住下半身” 凯挑了挑眉mao,心里不以为然。 嗯,大概知道在复兴宫里被chou的鞭痕还历历在目。 还有一大堆抚w封臣的恩封手令跟御赐特别是那个被全王都知晓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但凯敢肯定,那个喜欢听自己老婆惨叫声的懦夫靠这个换来了升官,指不定多开心呢。 这还不够吗 “每次我们以为你会安分守己痛改前非的时候,你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告诉大家你还是那个最让人作呕的丑角。” 凯发现自己在微微颤抖。 “我们的敌人真该感谢你你以一己之力,就让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变成了这个国家最大的笑柄。”贺拉斯的眼神就像军营里的军法官。 看,这就是他们在意的。 姓氏。 家族。 真是老掉牙,还有其他的吗 凯在心底嗤笑一声,打定了主意我要跟他对着g。 这个一脸自大的混蛋。 而他知道怎么惹恼贺拉斯。 凯一副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哼笑道“笑柄” “不清楚,反正那夜里,ai丽舍夫人倒是笑得挺开心我的意思是,谁不喜欢探讨诗歌呢” 凯满意地看见,贺拉斯的脸se越发黑沉。 没错,他越生气,自己就越开心。 如果这个该死的肌r男真以为他能 凯摊开双手,挑衅地笑着 “当然,你也许不理解,你也许更喜欢在军营里,每天夜里跟j千j万个大糙汉子一起摩肩擦背汗水淋漓地” 下一秒,黑衣的贺拉斯突兀地一晃右臂,五指如鹰爪抓出 啪 他死死扣住凯的肩关节。 凯一颤,为突然而来的疼痛chou气嘶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抵抗着贺拉斯的五指紧锁。 但他的兄弟不知道使了什么技法,左手一闪一挥,凯的右手腕就一阵麻木,随即无力垂下。 “这就是你的能耐” 贺拉斯眼神如刀地b近了他,手上的力度缓缓放大,疼得凯浑身冒汗“连颗j蛋都打不破你到底是怎么上nv人的让她们来c你” 该死,该死,该死 凯chou搐着脸,颤动着肩膀,侧过身子,竭力反抗着那只铁钩般的粗糙大手,想要摆脱钳制而不得。 可恶,可恶,这个该死的肌r男,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哭啊,喊啊,就像以前一样,可惜母亲不能再来救你了” 贺拉斯的眼里仿佛带着风暴 “或者像三年前一样,继续懦夫般地离家出走哦,我忘了,你这个细pnr的小少爷根本连寒堡都到不了,就身无分文地倒毙路边了还是我的部队把你给拎回来的” 凯想踢出右腿,却被未卜先知的贺拉斯提前踹开脚踝,无功而返。 贺拉斯身后,两个同样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家的王子侍从官波克和萨奇仿佛对自己的主人动手训人习以为常,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就默默退开j步,看向别处,留出空间给他们的王子殿下。 “告诉我。” “多少年了,”贺拉斯的声音很可怕,手上越发用力,凯也被b着慢慢弯下膝盖“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做一个废物,不做家族的耻辱,不拖我们的后腿” 肩关节连带着锁骨传来一波一波的剧痛,凯j乎要疼晕过去了。 但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像锅里的那颗老鼠屎一样,碍我们的眼” 凯憋着脸,故作强y地回瞪着他的哥哥。 他没有放声求饶,也没有高声惨叫,更没有低头认错。 他不能认输。 不能示弱。 特别是在这个疯子面前。 就像以前一样。 不能 “什么,时候” 凯扭曲着脸,就着模糊的眼眶,倔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也许,永远不能” 显然,贺拉斯不满意他的回答。 第二王子那常年在军旅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臂肌微微颤动。 下一秒,凯就感觉到扣在肩膀上的大手变换了姿势,随之而来的是锥心的剧痛 凯疼得脸se都白了,不由自主地缩紧身子,期望能减缓疼痛。 他得离开这这是凯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在不自然地提醒主人的事实离开眼前这个该死的肌r猛汉。 瓦尔大概还在门口跟兄弟扯p顺带放风,卡纳被勒令回家反省,凯的侍从官是指望不上了 而他们下方,王室卫队们肯定看见了,但他们却尽忠职守地站在岗上,视而不见。 凯不得不后悔起先前自己对待他们的恶劣态度。 正在此时。 “我不是想打断你,贺拉斯。” 一个利落有力,却又清新悦耳的男声从前方的阶梯上响起,带着些许戏谑 “可你们似乎挡住楼梯了” 贺拉斯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的手因为这声呼喊而稍稍放松。 好歹没那么疼痛的凯松了一口气。 但贺拉斯看也不看他。 第二王子的侍从官,波克和萨奇退让到一边,对着新来的男人微微躬身。 这个男人身量修长,却不显g瘦,肤se白皙,却并不柔弱,当他踏下台阶抬头望来,更是给人一g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虽然看过了无数次,但凯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还是贺拉斯,都在跟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再次被他的面容吸引,甚至一时忘了痛苦。 无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是 太英俊了。 他面目的棱角仿佛是某位大师亲自凿刻而出,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既不锋利突兀,也不流于平庸。 他浑身上下的气质自然优雅,又昂然飒爽,不笑时如同静画,处处精雕细琢,一笑则如光芒绽放,让人一见忘怀。 而他的眼神更是其中鬼斧神工的一笔,明亮时如有漩涡,勾魂夺魄,黯淡时散发忧郁,令人心疼,直视则寸寸真诚,睥睨则自有威严。 “看看他的这副痞子样。” 贺拉斯的手掌依旧扣住面se惨白的凯,头也不回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和他会是兄弟,还分享同一个姓氏” 俊俏得动魄惊心的男人看了凯一眼,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仿佛鲜花绽放,晃得凯眼前一花 “是啊。” “有时候我也在奇怪这一点。” 新来的英俊男人耸了耸肩。 凯开始微微颤抖。 兄弟。 这就是他的兄弟。 他的家庭。 还有他该死的血脉。 他情愿不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凯咬紧牙齿,重新抬起头,狠狠呸声“是啊,为什么呢” “问我们的母亲去吧。” 贺拉斯面se一寒,手指发力。 凯感觉自己的肩膀又开始痛了。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漂亮男人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算了,贺拉斯。” “你的时间比这家伙的宝贵得多,不值得l费时间。” 漂亮男人指了指头顶,顶着男nv通杀的笑容 “再说了,这儿是他的大厅。” “他的地盘。” “不合适。” 这句话起了效果,至少贺拉斯沉默了一会儿。 凯依旧竭力抗争着“哥哥的关ai”,但他的挣扎努力毫无用处,就像给贺拉斯挠痒痒。 过了j秒,第二王子像是想通了什么,终于放开了手。 脱离钳制,凯泄气一般向后靠上墙壁,喘着粗气,揉着肩膀。 他看了看那个新来的漂亮男人,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喊出新来者的名字 “海曼。” 如果有人问凯,有什么比大早上碰见一个混蛋兄弟更糟糕的事情,那答案一定是 碰见两个混蛋兄弟。 没错,海曼璨星。 他最小的哥哥。 凯愤愤地盯着海曼,敏感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高傲,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最重要的是 妈的,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帅 不得不承认,在j兄弟里,凯和海曼都长得随母亲,但要说起来,海曼才是真正继承乃至发扬了母亲美貌的那个人。 嗯,用美貌来形容可能有些不准,可事实上,用男x的形容词来形容海曼会显得太粗鲁太糙直,可是用偏nvx的赞美语又有些过于y柔过度,力量不足。 所以,凯为他找了一个既不会过于粗鲁y刚,也不会被误认为是nvx的外号 娘娘腔。 虽然凯敢肯定,所有亲眼见过海曼人都不会同意用这个词。 但凯能有什么办法呢,世界上的词汇就那么多不是么,总得选一个 这可绝对不是因为他嫉妒海曼的样貌,嗯,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吧,但绝对不多。 虽然凯永远不会忘记,任何舞会上,海曼璨星才是那个最吸引眼球的男人。 多少年了,王都nv士们也许还包括某些男士凯恶毒地想在舞会上的目光第一落点和“最想春风一度的人”排行榜第一位,都由这个娘娘腔牢牢把持,从未动摇。 偏偏这个娘娘腔还深谙yu擒故纵、yu取必予的高深道理,装模作样,故作清高,从来对殷勤和暗示不假辞se,从而让nv士们更加为之疯狂。 这个虚伪至极、深藏不漏的伪君子,把同样留着王室血y的凯,衬托得就像是满身俗气、有洞就钻的下三滥街头p客。 还有每一次,海曼盯着他看的那种鄙夷眼神 一个机械而乏味的声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殿下们,有什么问题吗” 随着脚步声靠近,一个卫队装束的长脸男人出现在上方的阶梯,居高临下俯视着三位王子。 看见这个人,贺拉斯眯起了打量的眼睛,凯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第四王子海曼耸了耸肩,得t地颔首回应,声音悦耳,笑容璀璨 “没有,萨克埃尔勋爵,只是久未谋面的兄弟叙旧。” 勋爵点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们三人。 似乎在等待什么。 贺拉斯明白了过来,他咧嘴轻笑,再也不看靠着墙喘x的凯,带着他的侍从官,走下阶梯,扬长而去。 萨克埃尔目送着他的背影远走。 凯这才大劫已过般地呼出一口气。 海曼轻笑一声,转向头顶的萨克埃尔。 “你知道,勋爵,我兄弟一直很欣赏你他觉得你应该在他的军营里为国效力,而非在王室卫队里。” 长脸的男人面无表情 “我知道。” 海曼挑了挑眉,看了他很久,始终没有等到更多的话了。 “好吧。” 第四王子叹了口气,这才点点头 “他大概就喜欢你这一点。”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海曼转过身,伸手去扶靠着墙的凯瑟尔,却被不领情的凯一把甩开。 “所以你现在跟他一起混了” 凯冷冷地看着他“在兄弟间左右逢源,而这让你感觉良好” 漂亮的王子皱起眉头 “我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没有我,你跟贺拉斯” 凯高傲地回望着他“得了,娘娘腔,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se。” “别装了。” 海曼哑然失笑。 他轻哼着摇头,那画卷般英气而锋利的五官在y光下微微闪烁,让人不禁为之注目 “帮我个忙,凯瑟尔。” 海曼又开始叫他的全名了。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这个名字。 凯不屑地扭头。 只听海曼笑道 “下次你要找人探讨诗歌的时候,先去买顶帽子,挡住它。” 听到“探讨诗歌”的时候,凯就已经觉得不妙了。 但他还是愣了一秒。 帽子 “买帽子,挡住什么”他傻乎乎地问。 海曼像一个慈ai的哥哥一样,在凯反应不及的时候,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脑门,笑得y光灿烂 “这都不明白吗,小傻瓜。” “挡住脑门儿上的洞啊。” 啊 为什么要挡住脑门儿上的 凯摸向自己的脑门,突然反应过来。 挡你爸爸哦 但海曼已经顶着他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踏着优雅而不失潇洒的步履,跟在冰冷锋利择人而噬的贺拉斯身后,离开了。 只留下后面气得跳脚的凯。 “海曼璨星,你他妈才脑子有洞呢” “你全家都脑子有”咳咳咳,好像有哪里不对 总之,长得帅就了不起吗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yu为 凯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一边整理衣f的褶皱,一边诅咒着这糟糕的早晨。 但他头p一寒,缓缓地抬起视线。 只见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萨克埃尔依旧站在上方的台阶转角处,目光淡漠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颇有些瘆人。 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凯打了个寒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 凯瞥了萨克埃尔一眼,闷闷不乐地想。 他怎么会忘记 当背上的鞭痕还在隐隐作痛的时候他怎么会忘记那个奉国王之命,持鞭行刑的人 凯躲闪地望了头顶的首席刑罚官一眼,y着头p挥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禁足,但我今天只是来” 但长脸的卫队刑罚官没有等他说完,就漠然转身,消失在视线里。 凯的表情做到一半,只得悻悻回头,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无奈地cha到腰间。 真好。 至少他没问什么光pgnv人的事情。 凯向墙上表情吓人的“人q王”抛去一个“你看什么看”的恶霸眼神,继续向上走去,来到二楼,随即愣住了。 二楼的落地窗门是打开的,窗前摆着两个大画板以及无数颜料。 画板间坐着一个t型臃肿的华f男人,背对着凯,双手间夹着j支画笔,正聚精会神地在画布上捕捉晨曦间的闵迪思厅庭院。 但凯下意识地开口出声 “胖胖” 胖胖画着画的男人背影微微一僵。 凯惊恐地看了看画板,测量了一下它到阶梯的距离“你,你一直在这儿” “你你都听到了” 臃肿的男人在椅上转过pg,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庞,小眼睛挤在r乎乎的脸颊上,不耐地一眨一眨。 “没,没听全。” 胖男人的拖音很重,活像市侩的商人“只知道你跟三个还是十三个老熟nv一起光pp读诗” 凯身形一晃,无声地哀嚎。 不。 你特么这叫没听全 “别担心,”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似乎t会到了凯的绝望,他晃晃脑袋,颇有些幸灾乐祸 “我对你被绑着光pg游街的事情不感兴趣。” 你特么再说一遍,这叫没听全 凯快疯了,他望着对方忍着笑的样子,只觉得又羞又气。 “我没有光p唉,算了,我是说,你听到了,但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什么都不管” 胖胖挥了挥一只画笔“嗯哼。” 凯瞪起了眼睛。 “你见到那个杀人狂肌r男了你就看着他对我发脾气” “嗯哼。” “你见到你的双胞胎弟弟了吗,看见他小意讨好贺拉斯,帮着他来踩我了” “嗯哼。” 胖男人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表情依旧轻松,看上去颇为自得,毫无歉疚。 凯做了个极其粗鲁的口型,但没骂出声,他知道萨克埃尔就在附近。 他自暴自弃般地一抛双手,吐出一口气。 “你真行,死胖子。” “那是你的烂摊子,我为什么要掺和。” 胖男人耸了耸肩。 凯举起手指,一副“真有你的”样子,冷冷地看着对方。 “你知道,班克,有时候我也在怀疑,你真的是我哥哥” “我们真的是从同一个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吗或者母亲生你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被他叫作“胖胖”的男人,表情冷了下来。 没错,这是班克罗夫特。 他的三哥。 据说跟海曼是双胞胎。 凯看着对方脸上胖得被r挤作一团的五官,下意识地皱眉。 从遗传上来说,贺拉斯随父亲,凯和海曼随母亲,至于班克罗夫特 嗯,他随的,大概是母亲怀胎期间吃掉的某个土豆。 从班克六岁开始身材走样之后,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班克算是整个复兴宫里最不找麻烦的存在,除了喜欢画一些让人认不出原型的灵魂画作之外,基本没什么大缺点凯的意思是,看看他的二哥和四哥吧,一个刚愎,一个张扬。 但这不会让凯喜欢他多少,恰恰相反,班克那副“兄弟打架关我吊事”的懵懂无辜样让凯无比反感。 比反对更让人糟心的,是忽视。 所以这个死胖子总让凯有揍他的*,虽然凯知道拳头只会从班克深不见底的r上弹回来话说回来,班克要怎么做那事儿那个起来的时候,露得出来吗不会陷在r里 班克深呼一口气,用看垃圾桶的眼神瞟了凯一眼,然后长长叹息 “你就是不懂,是么。” 凯皱了皱眉头 “懂什么” 班克深深地看了凯一眼。 胖子随即摇摇头,对着窗外远处的立柱与花园挥动手臂 “数百年的历史里,闵迪思厅的设计和布局都是艺术界的经典,庭园更是独出心裁的传世之作,每一个角度都像一幅风景画,有多少艺术大家和建筑大师yu求一见而不得。” 语气里充满了赞叹。 凯挑了挑眉mao,顺着班克的手臂指向,只看到了一p黑乎乎灰糊糊的石柱,一堆红红绿绿的花c。 他颇有些傻乎乎地回过头 “风景画所以” 班克欣赏完了景se,随即板起脸。 “但是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小凯瑟尔” 班克抓起画笔,在画布上补了补颜se,一脸嫌恶地道 “就像画布上多了一块污渍。” “这就是为什么你处处受排挤,人人都讨厌你。” “现在,你最好滚一边儿去。” 班克说着扯过了画板,扭动座椅,转到另一个方向。 留给凯一个肥大凸出,把k子挤得紧紧的rpg。 凯的笑容一僵。 他下意识就要去踹班克的画。 “别动我的东西,”班克头也不回 “否则我不能保证,下个季度我巡视南方的时候,刀锋领的漂亮小姐和夫人们会不会知道你的光pp读诗会。” 凯踹出去的脚y生生停在半空。 他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只能机械地转过身去。 “很好。” 凯气呼呼地道“你就抱着你卖不出去的画,抱着你那些纸p上的小人过一辈子吧” “没有x生活的死胖子” 单身一辈子 死胖子头也不回,只是回摆右手,在四支画笔间凸出一根rr的中指。 凯气鼓鼓地走上三楼的台阶。 但他一直在想那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讨厌你。 人人都讨厌你。 凯捏紧拳头。 他错了。 凯闷闷不乐地对自己说。 班克错了。 不是人人。 曾经,母亲是喜欢他的。 她会因为他那些的恶作剧而开怀大笑,在老顽固动怒的时候发声赞扬他的创意,无论它们得t与否,后果如何。 直到她 不是人人。 凯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前面的房间闵迪思厅里最重要的主房。 他吞了吞口水,清了清嗓子,整理着衣物。 但还不等凯敲门,房门就开了。 一位出身低级贵族的王子侍从官鞠了一躬,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可以进去。 “殿下在等您。” 凯心中一暖。 不是人人。 他慢慢地对自己说。 不是。 他用凯瑟尔王子此生大概也少有的恭谨礼节,礼貌得t地回应了友好的侍从官,他甚至记得对方似乎名叫卡索。 凯深吸一口气,带着最愉快高兴的心情,踏着最轻快轻松的步伐,迈进了房间。 他知道房间的主人不喜欢喧闹。 但对方从来都不曾对自己的出格行为而动怒过。 因为。 因为不是人人都讨厌他。 不是。 番外六 闵迪思之晨(下) 凯走进这个装潢典雅的房间,果不其然,在一张累着无数纸张文件的书桌后找到了房间的主人。 .. 免费连载 那个身着低调却得t的f饰,安静、温柔、平和地坐在书桌后,在翻页和书写的沙沙声中,默默阅读着书卷的男人。 凯三两步蹿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在桌上找到一个空子,pg向后一扔,极其不雅地坐了上去。 他眨着眼睛,嬉笑着看见房间的主人叹着气放下笔头,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低头与书本奋战。 凯挑了挑眉mao作为呼应。 在这里,他不用顾忌。 在这里,他不必担心。 因为坐在那里的 是他最和蔼可亲的王长兄。 凯扭过头,惊奇地在案牍如山的书桌侧面找到一瓶葡萄酒和j个杯子,看样子是瑟拉公国的名种。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凯很不客气地抓起那瓶酒,直接发问。 他们之间不用寒暄,不用打招呼,更不用无意义的客套。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里就是他的避难所,防风港,他在永星城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家”。 母亲故去后尤其如此。 “但贺拉斯和海曼喜欢,”王长兄没有抬头,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虽未若海曼那样如乐曲般悦耳动听,却有种别样的温柔力量,让人不知不觉地平息躁动,宁静下来 “你也一样。” 凯抓起酒瓶,斟满一个酒杯,耸了耸肩 “那就感谢招待咯。” 王长兄哼了一声,翻过一页纸,抓起另一个卷轴。 凯喝了一口酒,在吐槽兄长酒水品味的同时,还对另外两个名字有所反应 “所以今天是什么特别节日吗牢狱放风” 凯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却没看见那两个狼狈为j的卑鄙身影,大概已经走了吧。 “肌r汉,娘娘腔,死胖子怎么,老顽固一走,王都里所有奇形怪状的生物就都跑你这儿了” 王长兄吃吃地笑了,笑声在空气中抖动,温和却颇有感染力 “不要这么骂自己。” 凯一秒钟后理解了兄长这句话里的讽刺,恍然地挠了挠头 “哦。” 如果是海曼或者贺拉斯这么讽刺他,那凯肯定毫不客气地出言反讽。 但这是王长兄说的话,不过是小小的玩笑。 它们是不同的。 他们也是不同的。 “他们找你做什么” 兄长沙沙地写着什么,换过下一页纸“我找他们。你知道,父亲出巡了,政务直接汇报到我这儿来。” 凯恍然 “哦,难怪贺拉斯一副臭脸,真是c了。”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很开心。 但凯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粗口。 他连忙按住嘴,歉意地对着王长兄做了个无声口型 对不起啊。 兄长一如既往地没有生气,目光也依旧停留在纸张上,他只是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截微笑。 就像凯小时候,故意撕坏兄长的书本时,他的表情一样。 温柔,平和,包容,明亮。 凯猜想,无论他闯出多大的祸事,惹了多大的麻烦,哪怕他g掉了埃克斯特国王,王长兄大概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温和地摇头,淡淡地微笑,然后告诉他 有我在呢,别怕,你早点休息啊。 而且他总是有办法。 总是有的。 想到这里,凯发现自己的红酒杯空了,重新斟酒的间歇,他瞥到王兄手里的那份文件,看着像是某个外地贵族写来的信件。 他知道那都是国家大事,但王兄似乎并不介意。 “那是什么” 王长兄揉了揉紧皱的眉心“风回堡与茂林的地税争议。” 凯眨眨眼“很严重” “这涉及到刀锋领传统成例与贤君时代修卡德尔法案的冲突,我计划着下个季度让班克去调停,这表面上是新旧贵族缴纳的税例不均,实际上是” 王长兄说着突然抬起头,露出温和的脸庞,眉宇柔静,让人倍感亲切,眼神祥和,似乎永不黯淡 “怎么,你有兴趣” 凯举手投降,头像拨l鼓一样狠狠甩动 “反正我也听不懂这些除非有跟我相关的部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永远不用处理这些让人头疼的政务,而且还有一个万能的王挡雨。 更幸运的是,王长兄是王储,是继承人,是星辰未来的主人。 试想想,如果是别人继承了王位比如贺拉斯那样的疯子或者海曼那样的c包落日啊,凯发誓,他宁愿谋叛造反,身败名裂,也不愿看见那样的事情。 嗯,也许约翰叔叔除外。 “嗯,我想,有的,”王长兄煞有介事地蹙眉想了想,露出一个担忧的神情 “未来五年,从风回堡来的小姐们会比以前更着急出嫁。” 一瞬间,凯脸se大变 “我的天,看来问题确实很严重。” 王长兄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这一秒,兄长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仿佛蕴藏了整个世界的乐观。 海曼之所以被称为“美人”,惹人疯狂,凯心想,那一定是因为王长兄不屑与他争。 因为当王长兄笑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好看,比谁都温柔,比谁都明亮,比谁都 更有魅力。 凯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还是那种放在外头会让自己鄙视的“傻乎乎的笑”。 只有在这里,他会这么笑。 王长兄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端起他手边的花茶。 “我记得你还在禁足反省中” 凯顿时紧张起来。 他讨厌禁足,对,但他更讨厌老顽固,讨厌下达禁足令的人,所以这段时间里有任何人问起禁足的事情,凯哪怕再不爽,也要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叛逆样子。 但是王长兄 在王长兄面前 平素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凯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额,对对对,事实上,我,我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事,那个,虽然只有短短一夜,但我觉得啊,额,觉得自己的反省取得了深刻有益、收获满满的成果” 糟糕,昨夜准备好的稿子好像全部忘了。 早知道昨晚就不撩拨那个nv仆了,害得我背稿子的时间都没有。 凯感受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小兄弟。 但凯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王长兄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地侧头瞥来。 让凯瞬间住了口。 王长兄嗤笑一声。 贺拉斯的嗤笑是他心情不好要开骂的征兆,海曼的嗤笑带着高高在上的鄙视,班克的嗤笑有着让人恼火的蠢笨感。 但这个动作在王长兄身上却显得清澈而自然,没有丝毫令人不快的地方。 所以凯只得住口投降。 果然,王长兄j叉起手指,正se道 “所以你要跟我好好解释下你被父亲禁足的真相了” 凯正要解释,却听见兄长再加了一句 “我是说除了跟美丽的夫人小姐们脱掉衣f探讨诗歌以外” 王兄说这话的表情非常严肃,左眉mao却在微微chou动。 天啦咯。 听着兄长戏谑的目光,凯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太好了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疯狂地咆哮着 整个埃罗尔世界还有哪个穷乡僻壤犄角旮旯的人,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他就问,还有谁 还有谁 出来 出来啊 让我告诉你啊 就在凯沉浸于自己“凯瑟尔的自尊小世界”里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喧哗,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只听一个尖叫声响起,似乎是一位nv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等一等啊” 凯浑身一震 困窘的他立刻就坡下驴地找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冲到窗前,夸张地指着窗外 “不会吧,你把康妮从宫里带出来了” 王兄耸了耸肩,显然看懂了他的目的,但也没多说什么。 凯瑟尔把头伸出窗外,只见闵迪思厅的侧楼顶上,一个穿着稀奇古怪,仿佛套在两py纸板之间的nv孩,正在房顶上快乐地飞奔。 她灵活地穿梭过一对对想要拦住她的手臂,丝毫不顾身后一众侍从和卫兵面如土se的神情。 nv孩大概只有十一二岁,面庞精致,长发飘飘的她光着脚丫子,扑腾得满是尘土,浑身上下洋溢着欢脱和癫狂,与其他人的绝望和恐惧形成鲜明的对比。 “放心吧,这是我根据典籍改进过的最新版本,康妮第六号飞翼,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就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迎风而上,逆光飞翔” nv孩一边灵活穿梭,一边神气满满地大喊着,欢乐的嗓音又尖又高,整个闵迪思厅从庄园到厅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引来越来越多的卫兵,有不少是惊慌失措,对这位nv孩并不了解的王室卫队。 nv孩疯跑着,扑腾着两py纸板,眼见越来越接近屋顶边缘。 “公主殿下不要啊” 在nv仆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卫兵们难以置信的惊叫中,只见nv孩向着太y腾身一跃,跳出了屋顶 “啊啊啊” 她兴奋地大喊,扑腾起手臂,长发飘逸,裙边微扬 “我要飞起来咯” 下一秒,nv孩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抛物线,然后直直地 坠了下去。卡Kа酷Ku尐裞網 落向一p树丛。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树枝脆响后,看得目瞪口呆的凯终于听见了那声可怕的闷响 咚 凯狠狠一颤,向后缩头,五官挤做一堆。 看上去 真疼。 nv仆歇斯底里的疯叫再度响彻闵迪思厅 “啊啊啊快来人啊”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又又又,又摔下去了” 于是又是一大群人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地跑下楼去。 脚步声颇为壮听,堪比一支鼓乐队。 看完了这一切,惊魂未定的凯艰难地从窗外把头缩回来,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掰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你真的不管一下吗” 不知何时开始,王长兄再次恢复了处理政务的姿势,不紧不慢,无惊无喜地翻看着一页手令,嗯了一声 “管什么” 凯指了指窗下,露出难看的笑容,他看见莫利安和罗戈都急匆匆地赶到现场。 “嗯,关于如何阻止我们的闯祸精小mm毁灭闵迪思厅” 王长兄哼笑了一声,露出了小时候被他恶作剧的眼神。 “别怕。” “埃达会照顾好她的。” 别怕。 听见这句话,凯恍惚了一瞬,有些怀念过去。 但是兄长说啥 埃达 就在此时。 “啊呀呀呀哎呀呀都给老娘让开咯” 仿佛为了印证兄长的话,另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大惊小怪地从窗户中飞扑而出,带着撕心裂肺、震天动地的哭腔 “不不不不不小康妮,小康妮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咚 又是一声闷响,j个卫兵被撞飞了,其中包括莫利安。 凯的脸颊再次一chou。 “小康妮,乖康妮,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好吧,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叫你坏康妮了” 那个他们兄弟们从老顽固也是从老顽固的爸爸和爷爷也是从小听到大的恐怖嗓音,带着凄惨不已的壮烈感,一如既往地、大咧咧地响彻云霄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我只是去后厨扒了只j腿回来你怎么就呜呜呜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你还活着的话就醒一醒,醒一醒啊” 凯趴在窗口,看着下面那个穿斗篷的身影猛烈地晃动着什么,嘴角开始无意识地chou搐。 周围的王室卫队和nv仆们惊惶地要上前,却被那个斗篷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啊啊” j秒后,一个nv孩特有的,柔软,糯糯的声音惊叫一声,旋即由弱渐强地响了起来 “咳咳,埃达,你好像压住我的咪咪了啊” 声音格外委屈。 周围的王室卫队们仿佛被开水烫到了,纷纷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各回岗位。 凯叹了口气。 果然,那个前一秒还在哭泣的大咧咧的恐怖嗓音就响了起来,带着格外的惊喜感 “呜呜,咦” “啊啊啊太b了小康妮你还活着呜呜,你胡说,呜呜,你怎么会有咪咪这种邪恶的东西” 那个软软的nv孩音有气无力 “我说真的,书上说这样会发育不良的” 凯看了看窗下的情景,又看看书桌后依旧淡定的兄长,无力地按按额头。 嗯,也是,埃达也跟来了,那她一定会把康斯坦丝照顾得很好 才怪咯喂 凯在心底无声地嘶嚎着。 他怀疑,小mm的“不正常活跃”,有一半都是那个不着调的斗篷矮子传染的 凯无奈地离开窗户往回走,重新端起他的酒杯。 但那个恐怖嗓音埃达再次g嚎起来 “呜呜呜小康妮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对了你要吃j腿吗热乎的,喏,张嘴我跟你讲一个刚偷听到的出去哦” “那个埃达我的咪咪” “那个,你知道你的小哥哥为什么会被禁足吗,因为他跟三十个光pp的nv人一起钻被窝” 噗 凯一口酒喷在了地毯上,猛烈地呛咳起来。 我真是c了 今天就不该来 “你了解康妮。” 仿佛没看见凯此时的狼狈一样,王长兄自顾自地叹息道 “她很孤独,寂寞,渴望受人注意,被人认可。” 正不断咳嗽,且沉浸在“凯瑟尔的没有自尊的小世界”里的凯闻言一愣。 他抬起头,与长兄的目光撞个正着。 而此刻,王长兄的眼神与平时不一样了,不仅有温柔,不仅有包容,不仅有安抚。 还带着点别的什么。 兄长幽幽地道“所以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而我们都明白那种感觉。” “我们也应该理解。” 凯沉默了。 他本张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兄长的眼神却直直地望着他。 仿佛看穿了一切。 于是凯低下了头。 好一会儿,窗外的动静终于停息了,而凯也理顺了气,长长叹息。 “多亏了那个老顽固,”他轻哼一声,抱起手臂,语气里满是刻意的怨毒 “十j年来,就像他没有这个nv儿似的。” 王长兄沉默了一阵。 “别怪我们的父亲。” 半晌,一向温和的兄长就冒出了这句话。 这倒是不寻常。 换了平素,凯一般不会跟他争辩,因为王长兄说的一般不会有错,就算错了也是错得有道理的。 但今天,尤其在被对方用那个奇怪眼神看过之后,凯突然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父亲” 他背对着兄长,反讽道“那什么样的父亲会憎恨自己的孩子” 王兄嗯了一声。 这一次,他的话严肃了一些,带着少见的慨叹 “那不是恨。” “父亲受母亲故去的打击太大你知道,当他见到康斯坦丝就会想起母亲,以及她临终时的痛苦不堪。” 凯的表情黯淡下来。 母亲 是这样吗 兄长叹了口气 “他对母亲的深ai,变成了面对康妮时的折磨和负担。” “ai有多深,那种折磨和负担就有多沉重。” “父亲远离康斯坦丝是为她好因为他害怕自己想起所ai,就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说最后j个词时,似乎连兄长自己都出了神。 凯紧咬牙关,嗤声摇头 “ai” “哼,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他明明知道如果母亲看到他这么对待康妮,一定会跟他拼命的。” 就像她保护我们,保护她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 王长兄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一p静谧,连翻页和书写的声音都欠奉。 “是啊,”凯听见长兄用极慢的速度缓缓道 “她会的。” 凯突然想到,不只是康妮,如果母亲看见她深ai的儿子们也走到如今地步,相互憎恶,彼此提防,又作何想呢 每次想到这里,凯就一阵心紧。 王长兄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随即恢复了温和亲切的语气 “所以,关aimm的责任,暂时只能由她的哥哥们来承担了。” 王长兄拍了拍自己的后颈,似乎在舒缓筋骨。 凯也拍了拍脑袋,把自己从刚刚不正常的状态中拔出来。 嗯,忘了那些光ppnv人的事情 忘了它 忘了它 “顺便一句,我给你找了个工作。” 王长兄的话让凯吃了一惊,立刻就把光ppnv人的事情给忘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 “工,工作” 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兄长只是和蔼地点点头。 “毕竟父亲离开前j待了,以什么形式都好,你需要的是反省不想他回来之后大发雷霆吧还是说你想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禁足” 凯眉心一跳。 老顽固j待的 原话里有这么一句吗 “让那个垃圾安分点”还是“让他滚出我的视线” 开什么玩笑 身为星辰的王子,还用工作哒 好吧,贺拉斯领着一帮大头兵,班克是国立研究协会的名誉理事,就连海曼都挂着个王室特使的名头 数下来,确实就他有些嗯 想到这里,凯立刻变了脸se,一本正经地道 “哦,工作你知道,我也有这个打算” 凯痛苦地挠着额头,寻找借口 “事实上,我准备过j天就出城去星湖堡,约翰跟我说了,他那里需要帮忙” 但王长兄只是温柔地摇了摇头,神se间露出j许缅怀。卡Kа酷Ku尐裞網 “约翰丧q的周年日到了。” 一句话就把凯的借口噎死在喉咙里。 “现在可不是打扰我们王叔的好时机。” 第五王子哑火了j秒。 最终,凯懊恼地摸着脑袋,无辜地望着兄长,委屈巴巴 “等等,你这是要来真的不准备让我蒙混过去了对么” 兄长笑了,还是一样地柔和可亲,让人生不起叛逆的念头。 “放松,就在永星城里,”王长兄从小山般的文件堆里精确地chou出一叠纸,远远抛给他 “西城警戒厅,你去帮忙维持西环区、下城区和西城门的秩序。” “这个或者禁足,自己选一样。” 凯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嗯,没有洞,至少他没摸到。 但是 凯痛苦地搓着自己的脸蛋,整个人像受委屈的小狗一样耷拉下来。 哦,不,他现在听见“警戒官”或者相关的词就烦。 但他很快目光一凝 “等等,西环区” 那不就是红坊街所在的区 凯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王长兄点点头,带着有趣的笑容,眼神真诚 “放心,那是一个繁华又可ai,美丽又多彩的地方,你去那里工作反省,也算遵照王令,至少不用真的禁足了。” 当然 凯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认真而专注,就像他面对姑娘的裙子一样 “嗯,没错,你说得有道理咳咳,我不喜欢禁足,而这也是个机会,作为警戒官或者别的公务人员,我能好好巡视、了解一下我们的城市,f务王国” 特别是红坊街。 王兄又笑了,笑得很温柔。 这让他倍感安心。 凯假装认真地翻阅起手上的资料,心想的是如何先确定好红坊街在工作范围内,然后既不失面子又十拿九稳地转变t度,把这个福利职位抓到手。 “我知会了在那里的一位警戒官幕僚,她刚好需要一个助手,”兄长轻声道 “她也答应了我,会好好关照你。” 凯盘算着红坊街的事情,心不在焉点点头 “嗯,那很周到” 警戒官,幕僚,助手,答应,关照 等等。 凯的大脑电光一闪 他直接忽略了其他让他不愉快的词汇,留下那些更加重要的部分。 “她” 凯猛地抬起头,眼前一亮 “你是说一位nv士” 王长兄温和地点点头,笑了。 “确切地说,是小姐还未成婚,而她的家人也管不太到她。”王长兄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面se复杂,略带些凯读不懂的意味没关系,反正除了吃喝玩乐,王长兄懂的他一般都不怎么懂。 而兄长肯定不会害他的。 最重要的是 小姐小姐 没关系,成婚了也不要紧 凯很想这么说。 但他要矜持。 咳咳,对,矜持。 凯忍着跃动的心情,告诉自己,吃相不能表露得太明显,太难看,毕竟王长兄是正经人。 所以要循序渐进 “她漂亮吗”凯闪动着星星眼。 王长兄又笑了。 只见他的大哥抵住下巴,煞有介事地回忆了一番,眉头轻蹙,随后轻轻颔首 “非常漂亮。” 那一瞬,凯的眼睛j乎要放s出信仰的光辉。 兄长是信人,从未对自己说过谎。 是的 王长兄歪着嘴角,继续轻笑着,给他加磅 “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哦,老天。 太b了 尊敬的、英俊的、伟大的王储殿下,你真的是我的亲哥哥 要不是隔着桌子,真想亲你一口 凯前一分钟还有的抵制和厌烦仿佛不翼而飞,觉得自己仿佛浸入了最美妙的温泉里。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现在就去行不行”他眨着亮晶晶的双眼 王长兄再次笑了,笑得越发可ai。 他扯下一页便签,写了一个地址和人名 “西城警戒厅,直接找巴克维警戒官别带侍从。” 当然,当然。 凯已经不是捣蒜,而是如雪崩般地点头。 这种好事,怎么能便宜瓦尔那个粗人和卡纳那个傻子。 “顺便一句。” 王长兄写着写着,语气里竟然飘出一g怀念 “那位小姐魅力非凡。” “可别不小心ai上她了你会受罪的。” 嘿嘿。 ai上她 凯急不可耐地接过便签,以一个熟练的旋步舞姿,原地转了一圈,面朝米迪尔。 你真是多虑了,以我这种万花丛中过的老手 凯伸出手指挥了挥,一边倒退着走出房门,一边展露自信的笑容 “你知道我不会的。” 王长兄依旧是那副让人心安的笑容,对着啼笑皆非地挥了挥手 赶紧去吧。 凯的身影消失了。 但j秒后,他的手掌重新出现在门边。 “嘿,米迪尔。” 去而复返的凯站在门外,探头扒着门框,让埋首案牍的长兄重新抬头。 “嗯” 凯轻轻地拍了拍门框,犹豫地道 “谢谢。” 书桌前的米迪尔扬扬眉mao,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 “哈,谁让这是父亲的命令” 但凯摇了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 凯扒着门框,扭捏起来,似乎有些难为情。 “谢谢你。” “为了”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手里的便签,无意识地指着前后左右的所有方向 “所有一切。” “谢谢。” 谢谢你。 兄长。 谢谢你在人人都讨厌我的时候,包容我。 忍让我。 照顾我。 关怀我。 理解我。 米迪尔璨星。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出生的时刻,就成为我的兄长。 直到永远。 说完了话虽然大部分是在心里,凯讪讪地低头,错了搓鼻子,他有些不习惯这么做。 甚至有些不敢看米迪尔的眼神。 不仅仅是因为害怕 更是因为 但王长兄又笑了。 这一次,米迪尔笑得很轻,可谓微乎其微,眼中却蕴藏着清澈的情感。 “哦。” 星辰王国的王储殿下点着头,靠上椅背,心安理得地勾起嘴角 “当然。” 凯笑了,抿起嘴唇。 他知道,跟以前一样。 兄长听懂了。 他做了个鬼脸,敲敲门框,消失在米迪尔眼前。 看着y弟洋溢着笑容离开,yu言又止的米迪尔也不由得微扬嘴角。 “还有,别再探讨诗歌了”王储温和而坚定地扬声道。 下一秒,门外的走廊就传来人t和木头撞击的声音,伴随着凯的痛嘶。 米迪尔轻笑着摇了摇头。 远处,康妮和埃达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响起。 年轻人呐。 王储抬起头,看向窗外生机盎然的暖y,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就像闵迪思厅的早晨。 美好,明媚,无忧无虑。 就像这样。 直到永远。 感受完轻松美妙的早晨,米迪尔回过神,低头叹出一口气,回到现实。 回到他永不解脱的枷锁里。卡Kа酷Ku尐裞網 &nsp; 凯走进这个装潢典雅的房间,果不其然,在一张累着无数纸张文件的书桌后找到了房间的主人。 那个身着低调却得t的f饰,安静、温柔、平和地坐在书桌后,在翻页和书写的沙沙声中,默默阅读着书卷的男人。 凯三两步蹿到那张宽大的书桌前,在桌上找到一个空子,pg向后一扔,极其不雅地坐了上去。 他眨着眼睛,嬉笑着看见房间的主人叹着气放下笔头,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低头与书本奋战。 凯挑了挑眉mao作为呼应。 在这里,他不用顾忌。 在这里,他不必担心。 因为坐在那里的 是他最和蔼可亲的王长兄。 凯扭过头,惊奇地在案牍如山的书桌侧面找到一瓶葡萄酒和j个杯子,看样子是瑟拉公国的名种。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凯很不客气地抓起那瓶酒,直接发问。 他们之间不用寒暄,不用打招呼,更不用无意义的客套。 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这里就是他的避难所,防风港,他在永星城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家”。 母亲故去后尤其如此。 “但贺拉斯和海曼喜欢,”王长兄没有抬头,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听,虽未若海曼那样如乐曲般悦耳动听,却有种别样的温柔力量,让人不知不觉地平息躁动,宁静下来 “你也一样。” 凯抓起酒瓶,斟满一个酒杯,耸了耸肩 “那就感谢招待咯。” 王长兄哼了一声,翻过一页纸,抓起另一个卷轴。 凯喝了一口酒,在吐槽兄长酒水品味的同时,还对另外两个名字有所反应 “所以今天是什么特别节日吗牢狱放风” 凯走到窗边望了一眼,却没看见那两个狼狈为j的卑鄙身影,大概已经走了吧。 “肌r汉,娘娘腔,死胖子怎么,老顽固一走,王都里所有奇形怪状的生物就都跑你这儿了” 王长兄吃吃地笑了,笑声在空气中抖动,温和却颇有感染力 “不要这么骂自己。” 凯一秒钟后理解了兄长这句话里的讽刺,恍然地挠了挠头 “哦。” 如果是海曼或者贺拉斯这么讽刺他,那凯肯定毫不客气地出言反讽。 但这是王长兄说的话,不过是小小的玩笑。 它们是不同的。 他们也是不同的。 “他们找你做什么” 兄长沙沙地写着什么,换过下一页纸“我找他们。你知道,父亲出巡了,政务直接汇报到我这儿来。” 凯恍然 “哦,难怪贺拉斯一副臭脸,真是c了。”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很开心。 但凯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粗口。 他连忙按住嘴,歉意地对着王长兄做了个无声口型 对不起啊。 兄长一如既往地没有生气,目光也依旧停留在纸张上,他只是翘了翘嘴角,露出一截微笑。 就像凯小时候,故意撕坏兄长的书本时,他的表情一样。 温柔,平和,包容,明亮。 凯猜想,无论他闯出多大的祸事,惹了多大的麻烦,哪怕他g掉了埃克斯特国王,王长兄大概也只会像现在这样,温和地摇头,淡淡地微笑,然后告诉他 有我在呢,别怕,你早点休息啊。 而且他总是有办法。 总是有的。 想到这里,凯发现自己的红酒杯空了,重新斟酒的间歇,他瞥到王兄手里的那份文件,看着像是某个外地贵族写来的信件。 他知道那都是国家大事,但王兄似乎并不介意。 “那是什么” 王长兄揉了揉紧皱的眉心“风回堡与茂林的地税争议。” 凯眨眨眼“很严重” “这涉及到刀锋领传统成例与贤君时代修卡德尔法案的冲突,我计划着下个季度让班克去调停,这表面上是新旧贵族缴纳的税例不均,实际上是” 王长兄说着突然抬起头,露出温和的脸庞,眉宇柔静,让人倍感亲切,眼神祥和,似乎永不黯淡 “怎么,你有兴趣” 凯举手投降,头像拨l鼓一样狠狠甩动 “反正我也听不懂这些除非有跟我相关的部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幸运,永远不用处理这些让人头疼的政务,而且还有一个万能的王挡雨。 更幸运的是,王长兄是王储,是继承人,是星辰未来的主人。 试想想,如果是别人继承了王位比如贺拉斯那样的疯子或者海曼那样的c包落日啊,凯发誓,他宁愿谋叛造反,身败名裂,也不愿看见那样的事情。 嗯,也许约翰叔叔除外。 “嗯,我想,有的,”王长兄煞有介事地蹙眉想了想,露出一个担忧的神情 “未来五年,从风回堡来的小姐们会比以前更着急出嫁。” 一瞬间,凯脸se大变 “我的天,看来问题确实很严重。” 王长兄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 这一秒,兄长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仿佛蕴藏了整个世界的乐观。 海曼之所以被称为“美人”,惹人疯狂,凯心想,那一定是因为王长兄不屑与他争。 因为当王长兄笑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好看,比谁都温柔,比谁都明亮,比谁都 更有魅力。 凯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来,还是那种放在外头会让自己鄙视的“傻乎乎的笑”。 只有在这里,他会这么笑。 王长兄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端起他手边的花茶。 “我记得你还在禁足反省中” 凯顿时紧张起来。 他讨厌禁足,对,但他更讨厌老顽固,讨厌下达禁足令的人,所以这段时间里有任何人问起禁足的事情,凯哪怕再不爽,也要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叛逆样子。 但是王长兄 在王长兄面前 平素伶牙俐齿、胡搅蛮缠的凯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额,对对对,事实上,我,我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事,那个,虽然只有短短一夜,但我觉得啊,额,觉得自己的反省取得了深刻有益、收获满满的成果” 糟糕,昨夜准备好的稿子好像全部忘了。 早知道昨晚就不撩拨那个nv仆了,害得我背稿子的时间都没有。 凯感受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小兄弟。 但凯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王长兄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地侧头瞥来。 让凯瞬间住了口。 王长兄嗤笑一声。 贺拉斯的嗤笑是他心情不好要开骂的征兆,海曼的嗤笑带着高高在上的鄙视,班克的嗤笑有着让人恼火的蠢笨感。 但这个动作在王长兄身上却显得清澈而自然,没有丝毫令人不快的地方。 所以凯只得住口投降。 果然,王长兄j叉起手指,正se道 “所以你要跟我好好解释下你被父亲禁足的真相了” 凯正要解释,却听见兄长再加了一句 “我是说除了跟美丽的夫人小姐们脱掉衣f探讨诗歌以外” 王兄说这话的表情非常严肃,左眉mao却在微微chou动。 天啦咯。 听着兄长戏谑的目光,凯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太好了 他在自己的脑子里疯狂地咆哮着 整个埃罗尔世界还有哪个穷乡僻壤犄角旮旯的人,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他就问,还有谁 还有谁 出来 出来啊 让我告诉你啊 就在凯沉浸于自己“凯瑟尔的自尊小世界”里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喧哗,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只听一个尖叫声响起,似乎是一位nv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等一等啊” 凯浑身一震 困窘的他立刻就坡下驴地找到转移话题的机会,冲到窗前,夸张地指着窗外 “不会吧,你把康妮从宫里带出来了” 王兄耸了耸肩,显然看懂了他的目的,但也没多说什么。 凯瑟尔把头伸出窗外,只见闵迪思厅的侧楼顶上,一个穿着稀奇古怪,仿佛套在两py纸板之间的nv孩,正在房顶上快乐地飞奔。 她灵活地穿梭过一对对想要拦住她的手臂,丝毫不顾身后一众侍从和卫兵面如土se的神情。 nv孩大概只有十一二岁,面庞精致,长发飘飘的她光着脚丫子,扑腾得满是尘土,浑身上下洋溢着欢脱和癫狂,与其他人的绝望和恐惧形成鲜明的对比。 “放心吧,这是我根据典籍改进过的最新版本,康妮第六号飞翼,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就好好看着我是怎么迎风而上,逆光飞翔” nv孩一边灵活穿梭,一边神气满满地大喊着,欢乐的嗓音又尖又高,整个闵迪思厅从庄园到厅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引来越来越多的卫兵,有不少是惊慌失措,对这位nv孩并不了解的王室卫队。 nv孩疯跑着,扑腾着两py纸板,眼见越来越接近屋顶边缘。 “公主殿下不要啊” 在nv仆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卫兵们难以置信的惊叫中,只见nv孩向着太y腾身一跃,跳出了屋顶 “啊啊啊” 她兴奋地大喊,扑腾起手臂,长发飘逸,裙边微扬 “我要飞起来咯” 下一秒,nv孩在空中划出美妙的抛物线,然后直直地 坠了下去。 落向一p树丛。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树枝脆响后,看得目瞪口呆的凯终于听见了那声可怕的闷响 咚 凯狠狠一颤,向后缩头,五官挤做一堆。 看上去 真疼。 nv仆歇斯底里的疯叫再度响彻闵迪思厅 “啊啊啊快来人啊”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又又又,又摔下去了” 于是又是一大群人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地跑下楼去。 脚步声颇为壮听,堪比一支鼓乐队。 看完了这一切,惊魂未定的凯艰难地从窗外把头缩回来,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掰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你真的不管一下吗” 不知何时开始,王长兄再次恢复了处理政务的姿势,不紧不慢,无惊无喜地翻看着一页手令,嗯了一声 “管什么” 凯指了指窗下,露出难看的笑容,他看见莫利安和罗戈都急匆匆地赶到现场。 “嗯,关于如何阻止我们的闯祸精小mm毁灭闵迪思厅” 王长兄哼笑了一声,露出了小时候被他恶作剧的眼神。 “别怕。” “埃达会照顾好她的。” 别怕。 听见这句话,凯恍惚了一瞬,有些怀念过去。 但是兄长说啥 埃达 就在此时。 “啊呀呀呀哎呀呀都给老娘让开咯” 仿佛为了印证兄长的话,另一个矮小纤细的身影大惊小怪地从窗户中飞扑而出,带着撕心裂肺、震天动地的哭腔 “不不不不不小康妮,小康妮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咚 又是一声闷响,j个卫兵被撞飞了,其中包括莫利安。 凯的脸颊再次一chou。 “小康妮,乖康妮,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好吧,只要你醒过来,我再也不叫你坏康妮了” 那个他们兄弟们从老顽固也是从老顽固的爸爸和爷爷也是从小听到大的恐怖嗓音,带着凄惨不已的壮烈感,一如既往地、大咧咧地响彻云霄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我只是去后厨扒了只j腿回来你怎么就呜呜呜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你还活着的话就醒一醒,醒一醒啊” 凯趴在窗口,看着下面那个穿斗篷的身影猛烈地晃动着什么,嘴角开始无意识地chou搐。 周围的王室卫队和nv仆们惊惶地要上前,却被那个斗篷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啊啊” j秒后,一个nv孩特有的,柔软,糯糯的声音惊叫一声,旋即由弱渐强地响了起来 “咳咳,埃达,你好像压住我的咪咪了啊” 声音格外委屈。 周围的王室卫队们仿佛被开水烫到了,纷纷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各回岗位。 凯叹了口气。 果然,那个前一秒还在哭泣的大咧咧的恐怖嗓音就响了起来,带着格外的惊喜感 “呜呜,咦” “啊啊啊太b了小康妮你还活着呜呜,你胡说,呜呜,你怎么会有咪咪这种邪恶的东西” 那个软软的nv孩音有气无力 “我说真的,书上说这样会发育不良的” 凯看了看窗下的情景,又看看书桌后依旧淡定的兄长,无力地按按额头。 嗯,也是,埃达也跟来了,那她一定会把康斯坦丝照顾得很好 才怪咯喂 凯在心底无声地嘶嚎着。 他怀疑,小mm的“不正常活跃”,有一半都是那个不着调的斗篷矮子传染的 凯无奈地离开窗户往回走,重新端起他的酒杯。 但那个恐怖嗓音埃达再次g嚎起来 “呜呜呜小康妮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对了你要吃j腿吗热乎的,喏,张嘴我跟你讲一个刚偷听到的出去哦” “那个埃达我的咪咪” “那个,你知道你的小哥哥为什么会被禁足吗,因为他跟三十个光pp的nv人一起钻被窝” 噗 凯一口酒喷在了地毯上,猛烈地呛咳起来。 我真是c了 今天就不该来 “你了解康妮。” 仿佛没看见凯此时的狼狈一样,王长兄自顾自地叹息道 “她很孤独,寂寞,渴望受人注意,被人认可。” 正不断咳嗽,且沉浸在“凯瑟尔的没有自尊的小世界”里的凯闻言一愣。 他抬起头,与长兄的目光撞个正着。 而此刻,王长兄的眼神与平时不一样了,不仅有温柔,不仅有包容,不仅有安抚。 还带着点别的什么。 兄长幽幽地道“所以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而我们都明白那种感觉。” “我们也应该理解。” 凯沉默了。 他本张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兄长的眼神却直直地望着他。 仿佛看穿了一切。 于是凯低下了头。 好一会儿,窗外的动静终于停息了,而凯也理顺了气,长长叹息。 “多亏了那个老顽固,”他轻哼一声,抱起手臂,语气里满是刻意的怨毒 “十j年来,就像他没有这个nv儿似的。” 王长兄沉默了一阵。 “别怪我们的父亲。” 半晌,一向温和的兄长就冒出了这句话。 这倒是不寻常。 换了平素,凯一般不会跟他争辩,因为王长兄说的一般不会有错,就算错了也是错得有道理的。 但今天,尤其在被对方用那个奇怪眼神看过之后,凯突然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父亲” 他背对着兄长,反讽道“那什么样的父亲会憎恨自己的孩子” 王兄嗯了一声。 这一次,他的话严肃了一些,带着少见的慨叹 “那不是恨。” “父亲受母亲故去的打击太大你知道,当他见到康斯坦丝就会想起母亲,以及她临终时的痛苦不堪。” 凯的表情黯淡下来。 母亲 是这样吗 兄长叹了口气 “他对母亲的深ai,变成了面对康妮时的折磨和负担。” “ai有多深,那种折磨和负担就有多沉重。” “父亲远离康斯坦丝是为她好因为他害怕自己想起所ai,就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说最后j个词时,似乎连兄长自己都出了神。 凯紧咬牙关,嗤声摇头 “ai” “哼,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他明明知道如果母亲看到他这么对待康妮,一定会跟他拼命的。” 就像她保护我们,保护她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 王长兄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一p静谧,连翻页和书写的声音都欠奉。 “是啊,”凯听见长兄用极慢的速度缓缓道 “她会的。” 凯突然想到,不只是康妮,如果母亲看见她深ai的儿子们也走到如今地步,相互憎恶,彼此提防,又作何想呢 每次想到这里,凯就一阵心紧。 王长兄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随即恢复了温和亲切的语气 “所以,关aimm的责任,暂时只能由她的哥哥们来承担了。” 王长兄拍了拍自己的后颈,似乎在舒缓筋骨。 凯也拍了拍脑袋,把自己从刚刚不正常的状态中拔出来。 嗯,忘了那些光ppnv人的事情 忘了它 忘了它 “顺便一句,我给你找了个工作。” 王长兄的话让凯吃了一惊,立刻就把光ppnv人的事情给忘了。 他猛地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 “工,工作” 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兄长只是和蔼地点点头。 “毕竟父亲离开前j待了,以什么形式都好,你需要的是反省不想他回来之后大发雷霆吧还是说你想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禁足” 凯眉心一跳。 老顽固j待的 原话里有这么一句吗 “让那个垃圾安分点”还是“让他滚出我的视线” 开什么玩笑 身为星辰的王子,还用工作哒 好吧,贺拉斯领着一帮大头兵,班克是国立研究协会的名誉理事,就连海曼都挂着个王室特使的名头 数下来,确实就他有些嗯 想到这里,凯立刻变了脸se,一本正经地道 “哦,工作你知道,我也有这个打算” 凯痛苦地挠着额头,寻找借口 “事实上,我准备过j天就出城去星湖堡,约翰跟我说了,他那里需要帮忙” 但王长兄只是温柔地摇了摇头,神se间露出j许缅怀。 “约翰丧q的周年日到了。” 一句话就把凯的借口噎死在喉咙里。 “现在可不是打扰我们王叔的好时机。” 第五王子哑火了j秒。 最终,凯懊恼地摸着脑袋,无辜地望着兄长,委屈巴巴 “等等,你这是要来真的不准备让我蒙混过去了对么” 兄长笑了,还是一样地柔和可亲,让人生不起叛逆的念头。 “放松,就在永星城里,”王长兄从小山般的文件堆里精确地chou出一叠纸,远远抛给他 “西城警戒厅,你去帮忙维持西环区、下城区和西城门的秩序。” “这个或者禁足,自己选一样。” 凯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嗯,没有洞,至少他没摸到。 但是 凯痛苦地搓着自己的脸蛋,整个人像受委屈的小狗一样耷拉下来。 哦,不,他现在听见“警戒官”或者相关的词就烦。 但他很快目光一凝 “等等,西环区” 那不就是红坊街所在的区 凯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王长兄点点头,带着有趣的笑容,眼神真诚 “放心,那是一个繁华又可ai,美丽又多彩的地方,你去那里工作反省,也算遵照王令,至少不用真的禁足了。” 当然 凯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认真而专注,就像他面对姑娘的裙子一样 “嗯,没错,你说得有道理咳咳,我不喜欢禁足,而这也是个机会,作为警戒官或者别的公务人员,我能好好巡视、了解一下我们的城市,f务王国” 特别是红坊街。 王兄又笑了,笑得很温柔。 这让他倍感安心。 凯假装认真地翻阅起手上的资料,心想的是如何先确定好红坊街在工作范围内,然后既不失面子又十拿九稳地转变t度,把这个福利职位抓到手。 “我知会了在那里的一位警戒官幕僚,她刚好需要一个助手,”兄长轻声道 “她也答应了我,会好好关照你。” 凯盘算着红坊街的事情,心不在焉点点头 “嗯,那很周到” 警戒官,幕僚,助手,答应,关照 等等。 凯的大脑电光一闪 他直接忽略了其他让他不愉快的词汇,留下那些更加重要的部分。 “她” 凯猛地抬起头,眼前一亮 “你是说一位nv士” 王长兄温和地点点头,笑了。 “确切地说,是小姐还未成婚,而她的家人也管不太到她。”王长兄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面se复杂,略带些凯读不懂的意味没关系,反正除了吃喝玩乐,王长兄懂的他一般都不怎么懂。 而兄长肯定不会害他的。 最重要的是 小姐小姐 没关系,成婚了也不要紧 凯很想这么说。 但他要矜持。 咳咳,对,矜持。 凯忍着跃动的心情,告诉自己,吃相不能表露得太明显,太难看,毕竟王长兄是正经人。 所以要循序渐进 “她漂亮吗”凯闪动着星星眼。 王长兄又笑了。 只见他的大哥抵住下巴,煞有介事地回忆了一番,眉头轻蹙,随后轻轻颔首 “非常漂亮。” 那一瞬,凯的眼睛j乎要放s出信仰的光辉。 兄长是信人,从未对自己说过谎。 是的 王长兄歪着嘴角,继续轻笑着,给他加磅 “还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哦,老天。 太b了 尊敬的、英俊的、伟大的王储殿下,你真的是我的亲哥哥 要不是隔着桌子,真想亲你一口 凯前一分钟还有的抵制和厌烦仿佛不翼而飞,觉得自己仿佛浸入了最美妙的温泉里。 “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现在就去行不行”他眨着亮晶晶的双眼 王长兄再次笑了,笑得越发可ai。 他扯下一页便签,写了一个地址和人名 “西城警戒厅,直接找巴克维警戒官别带侍从。” 当然,当然。 凯已经不是捣蒜,而是如雪崩般地点头。 这种好事,怎么能便宜瓦尔那个粗人和卡纳那个傻子。 “顺便一句。” 王长兄写着写着,语气里竟然飘出一g怀念 “那位小姐魅力非凡。” “可别不小心ai上她了你会受罪的。” 嘿嘿。 ai上她 凯急不可耐地接过便签,以一个熟练的旋步舞姿,原地转了一圈,面朝米迪尔。 你真是多虑了,以我这种万花丛中过的老手 凯伸出手指挥了挥,一边倒退着走出房门,一边展露自信的笑容 “你知道我不会的。” 王长兄依旧是那副让人心安的笑容,对着啼笑皆非地挥了挥手 赶紧去吧。 凯的身影消失了。 但j秒后,他的手掌重新出现在门边。 “嘿,米迪尔。” 去而复返的凯站在门外,探头扒着门框,让埋首案牍的长兄重新抬头。 “嗯” 凯轻轻地拍了拍门框,犹豫地道 “谢谢。” 书桌前的米迪尔扬扬眉mao,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耸了耸肩 “哈,谁让这是父亲的命令” 但凯摇了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 凯扒着门框,扭捏起来,似乎有些难为情。 “谢谢你。” “为了”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手里的便签,无意识地指着前后左右的所有方向 “所有一切。” “谢谢。” 谢谢你。 兄长。 谢谢你在人人都讨厌我的时候,包容我。 忍让我。 照顾我。 关怀我。 理解我。 米迪尔璨星。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出生的时刻,就成为我的兄长。 直到永远。 说完了话虽然大部分是在心里,凯讪讪地低头,错了搓鼻子,他有些不习惯这么做。 甚至有些不敢看米迪尔的眼神。 不仅仅是因为害怕 更是因为 但王长兄又笑了。 这一次,米迪尔笑得很轻,可谓微乎其微,眼中却蕴藏着清澈的情感。 “哦。” 星辰王国的王储殿下点着头,靠上椅背,心安理得地勾起嘴角 “当然。” 凯笑了,抿起嘴唇。 他知道,跟以前一样。 兄长听懂了。 他做了个鬼脸,敲敲门框,消失在米迪尔眼前。 看着y弟洋溢着笑容离开,yu言又止的米迪尔也不由得微扬嘴角。 “还有,别再探讨诗歌了”王储温和而坚定地扬声道。 下一秒,门外的走廊就传来人t和木头撞击的声音,伴随着凯的痛嘶。 米迪尔轻笑着摇了摇头。 远处,康妮和埃达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响起。 年轻人呐。 王储抬起头,看向窗外生机盎然的暖y,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就像闵迪思厅的早晨。 美好,明媚,无忧无虑。 就像这样。 直到永远。 感受完轻松美妙的早晨,米迪尔回过神,低头叹出一口气,回到现实。 回到他永不解脱的枷锁里。 第460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上) 早在六年前,尚未成为王子的泰尔斯,就在闵迪思厅被基尔伯特告知: 星辰的历史,从来不乏血色。卡Kа酷Ku尐裞網 血色。 这就是,真正的血色?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情绪激动的塞米尔。 对方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曾经的北境公爵在复兴宫里近乎无望发泄的咆哮。 同样的恨意。 同样的痛苦。 同样的凄凉。 以及同样的……孤注一掷。 贮藏室里的气氛到达了压抑的,就连拦在泰尔斯身前的贝莱蒂,也恍惚着放下了武器。 塞米尔的喘息带着久未平息的愤恨,纳基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小巴尼像是坠入雾中的迷途旅人,惘然抬首。 而萨克埃尔,他只是紧捂额侧,深深地垂下头颅。 不言不语。 就连尽力表现得事不关己的快绳,也无意露出了一介底层雇佣兵所没有的深思与惊异,看向泰尔斯。 你想做什么?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牢牢地盯着场中的焦点。 终于,继极端的喧嚣与极度的寂静之后,一度消失的声音颤巍巍地再现: “他们在说什么,萨克埃尔?” 心情复杂,说不出滋味的泰尔斯转过视线。 只见跪在地上的小巴尼,瞪着一双如同被风暴摧残过的眼睛,茫然质问: “父亲?璨星?他们……”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 骑士一颤,轻轻扭头。 他在那一瞬里掩盖藏好自己的脸色,不让同僚瞥见。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 从来不是。 但从萨克埃尔的沉默里,小巴尼已经感知到了什么。 “他们效忠的……是另一位璨星?另一位……殿下?” 小巴尼神情恍惚地重复着,忽视了纳基脸上的失落与塞米尔眼中的不忿。 “回答我!” 对方不一般的沉默刺激了小巴尼,他的语气越来越急。 纳基哼笑一声。 小巴尼求助也似地转向他。 “问你父亲去吧,问我们尊敬的副卫队长,”纳基轻声道,语气里的讽刺和责难依旧挥之不去:“他才是那个暗中出面,对上奉命、对下承诺的煽动者。” “真可惜他没告诉你。” 小巴尼涣散的眼神聚焦了起来。 另一边,奈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卡Kа酷Ku尐裞網 “够了。” 终于,萨克埃尔那枯燥而机械的声音空洞地响起,他松开紧摁的额头,让面容重新暴露在火光之下,瞳孔幽幽,无神地倒映着地上燃烧的火把。 麻木不仁。 就像一个死人。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手呢,”刑罚骑士出神地道,“放开过去的一切。” “把一切保持在原来的状态,不增不减,不多不少。” 最后,他平稳而空洞的语气依旧出现了一丝波动:“让它们就此终结。” “为什么不呢。” 这话让许多同僚们都面色微变。 纳基的肩膀抖动着,他看了看小巴尼,露出一个讽刺的苦笑: “是啊,为什么不呢?” 哗啦! 小巴尼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饱受炼金球摧残的感官让他趔趄了一秒,才堪堪站稳。 “因为……萨克埃尔,因为如果那是真的……” 那一瞬间,狼狈的小巴尼从麻木的双眼里泛出少有的激动: “如果血色之年真的是一场……那就意味着……意味着……” 他急切而渴望地看向自己的其他同僚:啜泣的坎农,呜咽的布里,苍凉的塔尔丁,交换眼神的贝莱蒂和奈。 似乎想要取得什么支持。 但是同僚们都没有回应,只有塞米尔不屑地冷笑一声。 泰尔斯轻声叹息。 他清了清嗓子,在难忍的寂静昏暗里开口: “那就意味着,巴尼,当年发誓效忠璨星王室的人们,包括你的父亲,也许他们没有叛国。” 王子的话飘荡在地牢里,让小巴尼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泰尔斯感受着满身的疲惫和伤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亲和,能稍许抚慰眼前这个创伤累累的可怜人: “至少没有那么绝对和彻底。” 王子的声音让卫队成员们反应不一,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张口欲言,有的闭眼叹息。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缓声开口,带着少年平素不曾有的落寞和悲哀: “他们依旧效忠璨星,只是听命行事……” “在王室的内斗中,选边站队。” “各择其主。” 然后厮杀至死。 泰尔斯把这句话埋葬在心里。 小巴尼的表情微微一松,仿佛得到了某种解脱。 卫队成员们都沉默了下来,无论知不知情,无论职衔高低。 地牢再次陷入了沉默,但旁观着的快绳觉得,这一次的寂静,不再那么令人难受。卡Kа酷Ku尐裞網 “是么,是么,”小巴尼幽幽地点头,盲目地重复着: “他们只是……他们只是……” 另一边,萨克埃尔释放出长长的叹息。 “别怪他们,巴尼,”刑罚骑士的眼神里隐藏着哀伤: “尤其是你的父亲。”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家族,誓言,大义,忠诚,传统,王权,亲人,王国,陛下,殿下……他们只是,他们只是不知道在那么多对象里……” 萨克埃尔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该效忠什么。” 说完这句话,刑罚骑士落寞地闭眼,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小巴尼呆呆地望着地砖,被矛盾和恍然充斥的他,似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就在此时,纳基重新发出不屑的冷笑。 “哼哼哼哼哈……” 众人抬起目光。 “你太乐观了,萨克埃尔。” 纳基摇了摇头,眼里闪现着灰暗: “你还漏掉了一部分没说。” “对我们而言,最糟糕的那部分。” 小巴尼一愣。 泰尔斯表情一紧。 什么? 纳基的声音带着令人窒息的痛苦: “如果这是血色之年的真相,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 纳基顿住了,仿佛再也说不下去。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但他麻木的脸肌开始颤抖。 塞米尔似乎也明白了,他接过话头。 “我懂了。” 塞米尔的愤恨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郁郁寡欢: “如果血色之年是一场家族里的血腥内斗,血亲相杀……” “巴尼,哪怕我千方百计逃脱了囚困,孜孜不倦地寻求援助和复仇,哪怕你呕心沥血将功赎罪,把这位姓璨星的王子送回王都……” 几秒后,巴尼想通了什么。 他原本稍有血色的脸再次凝固。 面容上的松懈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散的恐惧。 卫队成员的反应不一,有的表情呈现释然的解脱,有的麻木摇头,有的紧皱眉头。 “哪怕我们找到了谁是政变的主谋和内应……” “哪怕我们证明了自己和其余同僚们的无辜和忠诚……” “哪怕我们……” 说到这里,塞米尔哽咽了一下,垂下头颅,言语落寞: “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巴尼的身躯像是遭到重重一锤,狠狠摇晃了一下。 “为了统治的安定,为了王室的名望,更为了复兴宫的权威,无论是凯瑟尔王还是他的继任者,抑或是整个星辰王国,都永远不会允许血色之年的丑陋真相被揭开,遑论公之于众,大白天下。” 塞米尔远远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痛恨、不忿、凄凉、绝望…… 让泰尔斯愈感沉重。 “相反,我们曾经发誓效忠的对象们,他们会穷尽一切手段,埋藏真相,掩盖事实,扭曲公道。” “因为人们印象中,那个高贵而英明的璨星家族,不能成为血色之年的负责者。” “当年的‘真凶’,永远只会也只能是那个传闻中璨星王室的神秘‘死敌’,‘它’只会深藏帷幕,永不现身。” 小巴尼如行尸走肉一般,呆怔地听着塞米尔的话。 “而我们……阵亡的同僚们永远不会等来正义,瘐死的三十七人不可能得到昭雪,幸存者们更只能在余生背负不白的污名。” “身为星辰王国的王室卫队,我们只能是、必须是通敌的叛徒!” 萨克埃尔猛地抖了一下,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 他的同僚们无不面色发白,眼神凄苦,仿佛在接受最后的审判。 塞米尔的话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冷酷无情: “我们只能是失职的罪人,无能的懦夫!” “永不翻案,至死不休。” 除了塞米尔的声音,地牢里死寂得可怕。 塞米尔喘息了一阵,慢慢恢复平稳,但语气里的苍凉和绝望却无以复加: “无论那些不知情者有多么清白可怜,无论像巴尼这样的孤臣有多么纯粹忠诚,无论像我这样的不甘者是多么冤屈难诉。” “无论你父亲那样的棋子,是多么凄苦悲凉,身不由己。” “无论这对我们而言,有多不公平。” 小巴尼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 塞米尔目光痴痴: “因为身为王室卫队,我们注定是九芒星徽之下的牺牲品……和替罪羊。”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他想起了璨星墓室里,凯瑟尔五世立在璨星家族的一众石瓮前时,麻木而凝固的表情。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只觉得,肺里的空气越发寒冷稠密。 萨克埃尔扭过头,仿佛不忍再听。 没人看得到他的脸色。 塞米尔抬起头: “这就是为什么萨克埃尔宁愿缄口不言受过替罪,为什么纳基不想讨还公道只想默默离开,为什么今天囚牢已破事到临头的时候,大家都在装聋作哑,麻木不堪。” 塞米尔凄凄地道: “因为他们知道,这根本没有意义。” 小巴尼难以置信地望向其他同僚们,面对他的目光,许多人羞愧地低头。 萨克埃尔还是没有说话。 “巴尼,十八年里,那些支撑我们活下去的东西洗雪冤屈也好,还以公义也罢,甚至可笑的所谓复仇,都是虚妄。” “我们所做的一切挣扎,怀抱的一切希望,寄托的一切心愿,寻求的一切答案:正义,公道,真相,清白,自由……” 塞米尔的话语伴随着气喘,断断续续,里头含着化解不开的痛苦: “全是徒劳。” 小巴尼机械地转过头,眼中的神情越来越僵硬麻木。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望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廊,惨笑着结束他的话: “在历史的角落,我们,昔日的王室卫队注定埋骨封尘,不见天日。” 扑通! 轻飘飘的几个词,却仿佛带着前所未见的巨大力度,将才站起来的小巴尼再次击倒在地。 奈轻声地吐出一口气,贝莱蒂一动不动。 塔尔丁与库里、坎农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僵直与沉寂。 地牢里重归沉默。 纳基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身旁的一支火把,在它的火光中不习惯地偏过脸颊,从喉咙里闷了一声。 “你知道我最嫉妒,也最憎恨你什么吗,巴尼?” 纳基低沉地道。 “十八年来,虽然你愚蠢地活在谎言里。” “但至少,你仍活在自己编织的希望之中。” “在这个黑暗笼罩深不见底的地牢里,你活在唯一一个……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随着一声轻轻的闷响,地上的火把随之熄灭。 纳基的身影,再次被纳入可怕的黑暗里。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不去看巴尼殊无血色的表情。 曾经,泰尔斯对“血色”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他所能想到的最匹配这一词的场景,是下城区废屋的乞儿生态和地下世界的黑帮斗争。 随着身份变换,旅途跋涉,见闻增广(无论他想要与否),泰尔斯渐渐从不同的角度触摸到血色之年的脉搏: 璨星墓室中的沉沉死寂,北境公爵在复兴宫里的绝望咆哮,莱曼隘口的无言凭吊,老兵杰纳德眼中对旧日时光的眷念,要塞之花开朗与沉重兼具的眼神,小兵威罗谈及亡妹的失魂落魄,残阳下王国之怒的孤寂背影,鬼王子塔的清冷孤幽,玛丽娜陈情时的苍白颤抖。 太多太多的人,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泰尔斯以为,自己开始了解血色之年的残忍一面了。 直到现在。 直到眼前的、再次相会在白骨之牢里的王室卫队成员们,他们之间残酷无情的猜疑与对质。 这才是血色之年。 一场永恒的,笼罩所有的、仿佛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哈哈哈哈……” 小巴尼凄凉的笑声打破了泰尔斯沉重的思绪。 出乎意料,小巴尼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灰暗和悲伤。 只余下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 麻木、静滞、虚假而冷漠的笑容。 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就像他们用颜料画上去的笑脸。 让人隐隐不安的笑脸。 没人知道,那笑容的弧度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看得泰尔斯的心脏一阵刺痛。 “原来如此!” 小巴尼一边笑,苍凉地大声道。 “艾伦、沃克、博比、莫利安、拉雷、金、‘骷髅’、罗戈……” 他神经质地喃喃着让泰尔斯感到陌生的名字,看也不看身边的人一眼,只是向黑漆漆的天花板伸出双臂,疯笑道: “十八年的监禁,那么多的流血,那么久的坚持……原来,原来什么意义都没有。” 小巴尼笑得脸上的烙印都蜷曲了一些: “我们,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死?” 没人能回答他。 纳基冷冷地盯着他,塞米尔则在鼻子里轻轻嗤声。 萨克埃尔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在纳基的指责、塞米尔的剖白和小巴尼的质问中都默不作声。 塔尔丁等人表情涣散,失却希望。 泰尔斯摇了摇头,对快绳询问的眼神予以否定的答复。 小巴尼的笑声慢慢变得滞涩难通,整个人重新趴倒。 “为了什么?” 贝莱蒂愣愣地看着前首席先锋官的样子。 “巴尼……” 他为难地开口,似乎想要去劝慰看上去完全失态的小巴尼,却话到嘴边,终难开口。 但下一刻,小巴尼的动作就让他心神剧震! 嗒啦! 只见笑够了的小巴尼收起弧度,一把抓起了他掉落地面的长剑! 众人齐齐一惊。 就连萨克埃尔也抬起头来。 只见小巴尼双眼通红,浑身颤抖。 他把剑刃放到了手掌上。 他定定地盯着经历数场大战,带着卷口和缺刃的剑锋。 然后把剑刃转向了…… 自己的脖颈。 那一刻,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泰尔斯勃然变色! 第461章 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下) “巴尼!” 贝莱蒂第一个失声开口: “你要做什么!” 在这众人都难以置信的时刻,却见小巴尼苦笑一声,解脱也似地、认命也似地看向所有人。卡Kа酷Ku尐裞網 “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小巴尼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越发不祥。 “我父亲,你,还有你们……” 小巴尼嗤笑一声,缓缓摇头。 “塞米尔是对的,我们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塞米尔苦涩地低下头。 “纳基也是对的,我们已经属于这里了,根本出不去。” 纳基冷哼一声。 “连萨克埃尔也是对的……有些事永远不该被提起……” 萨克埃尔表情复杂。 “在这个囚牢里,唯一错的人,唯一愚蠢的人……从来就只有我。”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小巴尼冷笑着高声道: “我就该永生永世,埋葬在地底!” 言罢,他的手臂就动了起来! 泰尔斯倒抽一口凉气。 然而在所有人惊呼出声之前,一个身形就猛地扑了上去,牢牢扼住小巴尼握剑的手腕! “不……” 在泰尔斯惊诧的目光下,前次席后勤官,奈紧紧地扒住小巴尼胸口间的手臂,在颤抖间与他角力。 “不,巴尼,不。” 奈抿着嘴唇,狠命摇头,吃力地从齿缝里咬出字来。 小巴尼狠狠抵着寸步不让的奈。 “松手,奈,我不想伤害你。” 贝莱蒂咬紧牙齿,趁机悄悄走向小巴尼的身后。 “我是卫队的后勤官,你知道的,”奈似乎想要显得幽默一些,可眼神却近乎哀求: “非战斗减员……是我的责任。” 这话让许多人都有所反应。 小巴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 “后勤官……” “怎么,你连我仅剩的这点尊严……” 下一秒,小巴尼脸色一变,怒喝道: “都要夺走吗!” 泰尔斯的地狱感官里,只见小巴尼身上的终结之力一阵涌动,奈就瞬间脱手,被对手转身扔了出去! 咚! 巨响中,奈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打算趁机偷袭夺剑的贝莱蒂,吐出一口鲜血,发出痛苦的闷哼。 但就在小巴尼重新握上剑锋的刹那,第三个身影飞扑而来,按住他的手臂! 这一次,小巴尼惊疑地看着阻止他的人。卡Kа酷Ku尐裞網 “没那么简单,巴尼。” 小巴尼的眼前,纳基冷笑着,用一个巧妙的角度擒拿住对方的右臂: “在那么久的折磨之后,你也想这样就逃离?像你的懦夫父亲一样?” 纳基恨恨道: “没门儿。” 小巴尼先是皱眉,继而怒意上涌:“你” 但纳基打断了他的话。 “至少,不能在我前面。”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带着冷冷笑容的纳基,抬起小巴尼的手臂…… 自己迎向了剑锋。 嗤! 一声撕裂。 那是泰尔斯听见过无数次的,钢铁撕开血肉的声音。 “不!” 泰尔斯睚眦欲裂,惊呼出声! 不。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王室卫队的众人大多惊呼着。 当啷。 长剑跌落地面。 扑通。 纳基带着久违的、慵懒的笑容,慢慢松开小巴尼的手臂。 他的脖颈喷涌出无尽的鲜血,映照着火光,如同火山里的熔岩。 把眼前呆怔住的小巴尼,浇灌得满脸猩红。 仿佛要爆发完这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和愤懑。 “纳基!”与纳基同囚一室的坎农嘶吼着抢上,捞住前者的身躯。 库里紧接着扑上来。 两人惊慌失措。 坎农抱着颈血汹涌不断的纳基,手掌徒劳地按住那个可怖的伤口,开始惊恐地喃喃: “帮我,帮我,库里!不,这是动脉……我止不住血,止不住……” 望着地上的纳基,小巴尼先是如同冰雕般愣在原地。 他旋即抬起鲜红的双手,抹上自己同样满是鲜血的脸颊,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 这算什么! 小巴尼发起抖来。 纳基泛出得逞的苍白笑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当他张口,他的嘴巴里只能冒出汨汨血色,咯咯作响。 最终,他只是带着即将消失的生命,对着惊呆了的小巴尼缓缓摇头。 突然而来的意外吓坏了所有人。 被吓到了的快绳拉着泰尔斯后退着: “草了,这就是你的计划?” “把他们都变成危险的疯子?” 泰尔斯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场中。 盯着地上慢慢蔓延的血色。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废屋里的时候。 奎德的颈血,也是这样,鲜红,汹涌,丝毫没有真实感。 就如鲜艳的颜料。 洒满他的头脸。 “或者,或者他们早就疯了,你只是把他们的疯性给挖了出来……这……”快绳难以置信地望着一心求死的纳基。 泰尔斯颤抖着。 不。 这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 他们要…… 自杀? 泰尔斯呆呆地想道。 不。 不! 那一刻,可怕的鲜红色血液仿佛超越了地面,如潮水般汹汹而起,向他涌来。 将他吞没。 昏暗的地牢里,塞米尔,塔尔丁,就连萨克埃尔也震住了,他们呆呆地停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另一声惊恐不定的呼喊,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奈!” “奈,你,你怎么了!” 贝莱蒂惊恐地大叫着。 众人转过视线。 只见先前被小巴尼掀翻的奈正躺在贝莱蒂的怀里,痛苦地咳嗽着。 他的胸前满是鲜红,颜色随着一口一口咳出来的鲜血而持续加深。 “咳咳……不是他,”奈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 “只是,刚刚跟那帮雇佣兵……受了点小伤……” 贝莱蒂紧紧抱着他,悲苦地看着奈嘴里的鲜血越流越深,越流越少。 “这是…………这……不……”贝莱蒂的神情慢慢变得绝望。 “别烦心了,是重击后的体内出血……”奈苦涩地摇头: “有个家伙用的是大锤,我没能躲开……那个时候就感觉不对了……” 塔尔丁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来,在奈身边跪倒。 泰尔斯的大脑空白一片,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即将消逝的两个生命。 “不,奈,纳基……为什么……”小巴尼看了看另一边血泊里的纳基,又看了看奈。 他扭曲着脸庞,不住后退,话语里满是哭腔: “为什么……” 但奈苦笑了一下,再次咳出一口血: “你知道,毕竟我们都……” “不复从前了嘛。” 不复从前。 从前。 小巴尼痛苦地嗫嚅着,弯下腰去,双手抱头。 “哈哈……现在……”另一边,生机不断流逝的纳基竭力开口,带着慵懒笑容的他只能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我们……扯平了……” 小巴尼哆嗦着跪倒在地上。 “不,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不能……” 在所有卫队成员或悲哀,或惊恐的目光下,小巴尼嘶吼着,再次抓起地上的长剑! “你们不能!” 然而下一秒,小巴尼就一个趔趄! 他竭力站稳,想要找到刚刚影响自己平衡的东西。 但小巴尼没反应过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剑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怎么…… 剑呢? 我解脱的工具呢? 当啷! 一声金属撞击的钝响。 长剑蹊跷地落在地上,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另一边,泰尔斯喘息不止,面色发白地收回了右手他的体内,那股剧痛再次蔓延而来。 不。 绝不。 绝不! 他身躯一软,被快绳紧紧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但在下一刻,在众人觉察出蹊跷之前,一个久未动弹的身影就冲了上来! 咚! 爆裂的巨响! 进攻的身影一个右勾拳,狠狠擂中小巴尼的侧脸! 他紧跟着一个膝绊,将小巴尼绊倒在地。 身影猛地跪了下来,双臂按住小巴尼的双肩,把他死死压制在地上! “不,不……”进攻者嘶声道。 看清了眼前的人,小巴尼瞳孔缩紧,带着不忿大吼道: “萨克埃尔!” 小巴尼怒吼着挣脱双肩的钳制,死命挺起上身,捞住萨克埃尔的后颈,接着就是一记凶猛的肘击! 但刑罚骑士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左臂,硬生生地受了这不顾一切的一肘! 清脆的骨裂声从萨克埃尔的左臂里响起。 刑罚骑士微微一颤。 下一秒,痛得毫无血色的萨克埃尔顺势拉住小巴尼的右臂,双手用力! 喀嚓!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小巴尼带着被打折的右臂,痛呼着重新躺在了地上。 小巴尼抱着失去功能的右臂,痛苦嘶声,再也拿不起剑。 萨克埃尔捂着同样重伤的左手,摇晃了一下,面色苍白地向后坐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不过短短几秒的交手,战斗就结束了。 就连第一时间拿起武器的塞米尔,也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 “为什么,”小巴尼在剧疼中,用后脑狠狠捶打着地面,痛苦地质问道: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小巴尼悲痛的嘶嚎中,生命无多的纳基躺在地上,咧嘴露出招牌的慵懒笑容,不断咳血的奈痛苦地呼吸着,想要理顺呛到肺里的血液。 就在此时。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将小巴尼的哀嚎封死在嘴里。 也将众人惊惶、痛苦、难过、不知所措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小巴尼颤抖着牙齿,仿佛将死的病人般抬起头。 “十一次……” “不要……” 是萨克埃尔。 他带着满身的伤痕,趴倒在小巴尼的身旁,紧咬牙齿,从齿缝里露出几个词: “十一次……” “不要再有了……” 话语颤抖,语气凄伤。 小巴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茫然地看着一抽一抽的萨克埃尔。 “什么……十一次?” 萨克埃尔艰难地吸入一口气,又更加艰难地吐出,然后缓缓抬起头。 将脸庞暴露在火光中。 滴答。 一滴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眶旁滑落。 仿佛悄无声息,又不可忽视。 只见萨克埃尔跪在地上,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满面泪痕, “够了。” 他痴痴地道。 那个瞬间,被魔能的后遗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泰尔斯愣住了。 萨克埃尔。 刑罚骑士。 强壮。 沉稳。 坚毅。 冷酷。 无可匹敌。 不可抵挡。 永不动摇。 这就是他对萨克埃尔的印象。 但是现在……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萨克埃尔。 哭泣的刑罚骑士。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卫队守望人。 “十一次。” 萨克埃尔啜泣着,嗫嚅着,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悔恨而痛苦,一抽一抽地开口: “终结历86年,约翰一世薨逝征途,膝下三星争位,内斗经年……” 他满是泪水的眼睛看向虚空。 “从那开始,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纳基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奈的咳嗽声越来越小。 “没人知道,在守望人的记录里,六百多年的星辰王室卫队,已然经历了十一次的分裂和内讧……” 萨克埃尔再一次痛苦地闭上眼睛,举在空中的双手仿佛捧着万钧巨石,又仿佛空无一物,不住地颤抖。 “王室卫队……” “足足十一次的……” “手足相残。”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住了。 “求求你们,够了……” 萨克埃尔转过头,带着哭腔,像一个崩溃的病人一样,哀求着每一个眼前的人: “不要再有……” “流血了。” 地牢越来越昏暗了,只剩下仅有的一支火把,还在继续着时日无多的燃烧。 等待着终将到来的黑暗。 塞米尔呆怔地看着他,贝莱蒂惊愕地看着他,塔尔丁难过地看着他,库里悲哀地看着他。 小巴尼,则无比矛盾地看着他。 泰尔斯吃力地着扶着快绳,用尽全力站起身来。 “比起历代的先辈们,我是王室卫队有史以来最糟糕、最懦弱、最无能、最差劲、最不堪的守望人!” 萨克埃尔自白还在继续,他语气带着似乎一生也化解不开的悔恨和自责: “我无法保护你们,无力带领你们,无能庇佑你们,我甚至连自己的选择都做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他带着泪水,恍惚地扫过身边遍体鳞伤的队友们,最后停留在虚空里,看着不存在的人。 “对不起,陛下。” “对不起,队长。” “对不起,大家!” 孤独而寂寥的刑罚骑士微微一晃,本就伤势不轻的他似乎连支撑膝盖跪着的力气都用尽了,无力地滑倒在地上。 “我什么都做不到。” 萨克埃尔噙着泪水的目光凝固在泰尔斯的身上,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悲哀而绝望: “什么都……” “做,不,到……” (本章完) 第462章 重生(上) 咯噔。 一记心跳,声如重锤。 疼。 钻心的疼。 泰尔斯扶着快绳勉强站立,冷汗淋漓。 不。 咯噔。 又一记心跳。 勉力夺走巴尼的剑后,可怕的后遗症再度袭来,让他的每一口呼吸,乃至每一记心跳,都伴随着几乎撕心裂肺的剧痛。 一次比一次严重。 像是摆渡人的召唤,要把他从头到脚,寸寸粉碎。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是现在。 泰尔斯奄奄一息地扫过眼前九个伤痕累累、眼神绝望的男人。 曾经的王室卫队。 咯噔。 下一记心跳后,近乎枯竭的狱河之罪如绝处逢生般再度涌动起来,充盈他的四肢,涌向他不堪重荷的心脏和濒临崩溃的身体。 陌生而熟悉的波动袭来,重现龙血之夜与对战陨星者的那一幕: 狱河之罪开始消耗极大的能量,加速他体内受损组织的再生与恢复。 伴随着无限放大的疼痛。 泰尔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听着萨克埃尔的自白和小巴尼的啜泣,听着纳基喉咙里的汨汨咽血声与奈越发混乱的呼吸,泰尔斯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些曾让他死去活来的痛楚了。 萨克埃尔的话历历在耳,恍若隔世,却无比清晰。 “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足足十一次的……手足相残。” 咯噔。 泰尔斯越发昏暗的视线里,刑罚骑士空洞地望着黑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对不起……” 萨克埃尔空虚地道。 “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下意识捏紧了快绳的手臂,闭上眼睛。 狱河之罪如寻获猎物的野兽,依旧在他体内奔腾呼啸。 但那一刻,泰尔斯似乎又回到了废屋里的那一夜,无力地躺在破旧的地面上。 他听见奎德疯狂的大笑。 凯利特,尼德,恩索拉,逝去的乞儿们漂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奎德越过泰尔斯,一步步地走向弱小无依瑟瑟发抖的科莉亚。 而他只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什么都做不到? 不。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这么小声地说。 不。 咯噔。 仿佛命令自己的身体般,泰尔斯颤抖着松开快绳,在疼痛中站直身体。 那一夜,龙霄城的喧嚣与血色闪过他的脑海。 什么都……做,不,到。 他突然明白了。 他从托罗斯的教导中学到的,绝不仅仅是魔能的使用,或者什么魔能师的“接触者”或者什么“物”阶段。 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不。” 少年的声音淡淡响起,平稳而坚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快绳惊讶地看着前一秒还依赖着自己才能站稳的星辰王子,此刻正浑身冷汗地迈起脚步,步步向前。 “这无关我们能做到什么,或做不到什么。”泰尔斯踉跄地迈过巴尼的剑,从地上捡起那支快要熄灭的火把,在空中甩了甩,让它重新充分地燃烧起来。 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贮藏室。 萨克埃尔无神地向他望来,小巴尼依然躺在地上无声啜泣。 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纳基已经渐渐涣散了眼神,奈的咳嗽开始变得小而无声。 “而在于当那个时刻到来,我们是否作出了应有的选择。” 泰尔斯竭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魔能后遗症还是狱河之罪的治疗疼痛都封锁在意识之外,举着火把,一步步地向前方的黑暗血泊走去。 “无论你现在准备做什么,都太晚了,”塞米尔轻嗤一声,语气里含着无尽悲凉和嘲讽: “这就是真相。” 泰尔斯摇了摇头,只是继续向前。 纳基的颈血浸染上他的鞋底。 就像那一夜,他踩进废屋里的血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泰尔斯喘息着踩进血泊中。 下一秒,他体内的疼痛遽然加大! 少年脚下一滑,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单膝跪倒在纳基和坎农面前。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 快绳惊呼出声,却被王子果断举起的一只手拦住了。 “现在,至少。”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膝行几步靠近纳基,对上对方近乎干涸的眼神。 “我们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 快绳愣了一下。 “护卫翼的‘闲人’纳基,对么?” 泰尔斯强忍着一波一波的剧痛,看着眼前生机流逝的男人。 在坎农的扶持下,纳基无神地朝泰尔斯望了一眼,脖颈的血液在坎农颤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随即,纳基颤巍巍地移开眼神,躲闪与虚弱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姓璨星的少年。 “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纳基微微一颤。 火光照亮了纳基即将离去的脸色: 蜡黄、干枯,带着绝望与痛苦并具的褶皱。 看着对方止不住的颈血,泰尔斯咬牙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平稳一些。 “你参与了密谋和内乱。” “混乱的年代里,你,你在家族和王权间摇摆,最终选择了否认先王,效忠了另一位璨星,选择了……他所代表的未来。” “你沾上了无法洗清的血债,包括你的卫队手足们。” 躺在坎农怀里的纳基开始颤抖。 他本就晦暗不堪的眼睛扫向泰尔斯,里面尽是悔恨与痛苦。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心中的悲哀一时盖过了身体的痛楚。 “你为此付出了代价:被良心所折磨,在愧疚、不甘与愤恨中,戴着脸上的罪烙,不见天日,半生挣扎。” 少年叹息道: “蹉跎至此。” 纳基痛苦地张开嘴巴,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潺潺的流血声,望着泰尔斯的眼神越发绝望。 卫队众人们用各色各异的眼神注视着王子,或绝望,或凄凉,或冷漠,或空洞。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闻着满鼻的血腥味,死死盯着血泊里的纳基,仿佛要盯住对方仅存的灵魂。 “但我也知道,”泰尔斯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知道,你当年拒不认罪,戴烙入狱,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而是因为你要贯彻自己的选择,掩盖璨星王室的丑闻。” “那也许是个可悲,也可敬的选择。” 话音落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微动,抱着纳基的坎农甚至惊讶地抬起头来。 纳基满是污垢的脸庞挣扎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泰尔斯,五指并拢成拳。 下一秒,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少年认真地望着纳基,青肿狼狈的脸庞在火光中平和而淡然。 “因为在十八年后,在下一步就逃出牢狱,在自由与解脱唾手可及的时刻,你最终选择了放弃虚伪与侥幸,直面噩梦,直面痛苦,直面丑陋,重新面对当年的自己。” 默默听着的萨克埃尔晃了一下,小巴尼也平静下来。 听着泰尔斯的话,纳基随着流血而加剧的呼吸开始变得混乱。 “也许我现在所说的话微不足道,姗姗来迟……” 虚弱的泰尔斯哆嗦着伸出左手,轻轻抚上纳基脸上丑陋不堪的罪烙。 镌刻着古帝国字母“s”的血肉。 他的触摸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纳基渐渐安静下来。 泰尔斯轻轻咬紧牙齿。 “但至少,我想让你知道。” “即使世人皆不知晓,即使王国拒不承认,即使永世无法澄清,但至少我在心底里知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我不认为你是个坏人,纳基。” 那一刻,纳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望着的王子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样变了。 “你不是个自私自利,简单邪恶的背叛者。” 少年的声音很轻,只能震动灰尘,但在地牢中传扬开去,却无比清晰。 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相反,你是个可敬的人。” “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无怨无悔地承担自己的后果,贯彻自己的原则。” 纳基的呼吸开始加速,盖过脖颈的出血声。 他看着泰尔斯,嘴唇开合,发出断续的咕哝。 但他略显激动的话语,都被埋在了激涌的血流中。 泰尔斯笑了。 “我知道,纳基,我明白。” 王子轻轻按着纳基的额头,拉近他们的距离。 纳基的咕哝还在继续,却越来越无力。 “所以,在这一刻,在你生命的最后一息间,”泰尔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更甚于纳基弥留之际的战栗: “泰·纳基。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眼前纳基的憔悴面容开始模糊。 “以璨星家族的正统血裔,九星冠冕的唯一继承人,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名义。” 少年听见自己颤巍巍地发声: “我原谅你。” 那个瞬间,地牢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怔然望着那个搂着伤者,轻声开口的少年。 “原谅你一切曾有的、或有的、没有的罪与错。” 王子的话音落下。 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地牢中寂静如昔。 但零点几秒后,纳基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似乎是要挣扎起身! “呜呜——” 终于,纳基仿佛拦阻已久的大坝,在最后一刻崩溃。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聚焦,却仍然大幅颤抖着伸出无力的左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他的嘴唇扭曲而抽搐,向泰尔斯发出剧烈的啜泣与呜咽声,似乎要说出无尽的话语。 “呜呜啊——” 纳基的激烈反应,让按住他伤口的坎农措手不及,只能竭力控制住对方,不让他无力回天的情况再度恶化。 泰尔斯放下火把,无视着满身的血腥,紧紧握住纳基空虚无依的手掌,俯身搂着即将逝去的人。 “无论你背叛了谁,忠诚于谁。” “无论你心向何者,身当何行。” “无论你昔年今日,何以自处。” 他用脸颊抵住纳基的额头,让对方的挣扎在自己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愿你不再受困于罪孽,矛盾,折磨,歉疚。” “从此解脱。” 泰尔斯喘息着,强忍着鼻子的酸意: “愿你的往昔烟消云散,愿你的噩梦就此终结。” “从此安息。” 没有人出声。 那一刻,地牢里只有纳基慢慢平复,也慢慢衰弱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基的挣扎终于平静了下去。 泰尔斯释出一口气,拍了拍僵住的坎农,放开了纳基。 他惘然地低下头。 不知何时,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再动弹。 他走了。 泰尔斯苦涩地对自己说。 在十八年的折磨之后…… 走了。 但泰尔斯随即一动。 只见无穷无尽的晶莹,正从纳基失去生机的脸庞上滑落。 泪水激涌,更胜颈部的血流。 泰尔斯心头一酸。 “谢谢你,”依旧抱着战友遗体的坎农啜泣着: “谢谢你,殿下……纳基他……纳基……” 泰尔斯抬起头,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淌着泪水的脸颊扭曲出弧度,似乎在剧痛中煎熬。 但泰尔斯知道。 那不是痛苦。 而是纳基整整十八年,都没有露出的…… 笑容。 泰尔斯在迷惘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踉跄地站起,重新举起火把。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场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惊讶,或激动,或愁苦,或哀伤。 仿佛少年才是这一刻的舞台主角。 就连萨克埃尔也呆呆地望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快绳沉默着,望向泰尔斯的眼神多了一层意涵。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把目光从纳基的身上移走。迈步走向另一边。 不知道是魔能的后遗症放过他了,还是狱河之罪终于修复完了,他体内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对他当前的状态而言不值一提。 泰尔斯迈着虚弱的步子,走近抱着奈的贝莱蒂。 奈痛苦地咳嗽着,望着泰尔斯的眼里却映衬出火光,亮堂起来。 “殿下,我们……”看着不再呼吸的纳基,贝莱蒂强忍着胸膛里的感情,才刚刚开口,就被泰尔斯举起右手止住了。 “等一下。”少年摇摇头。 贝莱蒂立刻合起嘴唇,没有半分异议。 仿佛这是他的天职。 也许是受刚刚的事情所影响,没有人想要打断泰尔斯的举动。 像之前一样,泰尔斯单膝跪在奈的面前,看着这个此时此刻仍然一脸笑容的男人不住地咳嗽。 “钝击后的大量内出血,好不了了——作为后勤官,我很清楚。”奈艰难地笑道,脸色苍白,冷汗不止,他身侧的贝莱蒂则不忍地闭上眼睛。 泰尔斯哀伤地注视着他。卡Kа酷Ku尐裞網 “萨斯·奈,次席后勤官。”少年认真地道。 奈下意识地推了推抱住他的贝莱蒂,挺起胸膛。 似乎想要更加得体。 只听王子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你这十八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遭遇并不公平。” 奈平静地注视着王子,重伤下的身体却渐渐开始麻木。 泰尔斯强忍住胸中的愤懑: “十八年了,你在冤屈与痛苦里,承担着与你所作所为并不相称的后果。” “我知道,你的冤屈无处可诉,你的痛苦有口难言,你应得的正义清白……也许永不到来。” 听着王子的话,奈的眼神渐渐涣散,弥漫出一股哀伤。 但泰尔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 奈的手掌很冰凉,似乎血液从来未曾流经这里。 “但你,后勤官。” “请放心。” 泰尔斯的语气微微起伏: “因为至少,至少我将铭记你的清白与公义。” 奈冰凉的手掌开始颤抖。 “我将铭记: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承担了多少痛苦,多少冤屈,无论当年现在,生前死后,他都自始至终、十年如一地相信并珍视他的队友手足,从未动摇。” 奈的视线已经模糊不堪,但他竭尽全力,对王子释放出一个笑容。 这让泰尔斯颇为欣慰,让他在经历了纳基之死后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伤感按捺在心底。 “萨斯·奈。” 泰尔斯说着,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奈的额头: “愿狱河一路顺畅。” 泰尔斯轻声道: “愿你坦然安息。” 奈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没有多少生机。 地牢依旧很安静。 但就在此时。 “不,殿下……” 泰尔斯松开奈,惊讶地看着此刻泪流满面,却依旧发言反驳的奈。 “我们发过誓言的,”只见奈哆嗦着,无神的双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却含泪带笑,吃力开口: “身为帝之禁卫,我们的灵魂……不入天国,也不下地狱,而是熔铸于……巍巍帝国。” 灵魂? 泰尔斯微微一怔。 在不住跌落的眼泪间,奈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看得泰尔斯一阵心酸。 “就像曾经的兄弟们一样……” 奈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依旧凭着留存不多的力气,颤抖着转向每一个人的方向。 “王室卫队,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咚! 他吃力地握起右拳,重重地擂上心口! 丝毫不顾这个动作给自己带来的重荷与痛楚。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他,突然发现,周围的卫队们,无论是萨克埃尔和小巴尼,贝莱蒂或是塞米尔,都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肃起了脸色。 就像最庄严的场合。 “诸位!” 奈睁着只能反衬出黑暗的瞳孔,嘶哑地道。 “吾剑已断,使命已终。” 他仿佛逼迫着自己虚弱的胸肺透着气,努力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字正腔圆,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让卫队成员们颤抖一下。 奈深吸一口气: “吾已恪,吾已恪尽职守……” 说到一半,奈气息不继,连续喘了好几口。 但奈恢复过来,很快继续: “吾必……” “吾必安息帝侧……” 奄奄一息的奈话语一滞,松开胸口的拳头。 “不。” 奈摇了摇头。 他颤抖着摸向泰尔斯狼狈的脸庞。 泰尔斯轻轻低头,把脸颊靠上对方的手掌。 奈摸到王子的脸庞,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下一秒,奈绽放出最苍白也是最温和的笑容。 只听他坚定地道: “吾已安息帝侧。” 吾剑已断。 使命已终。 吾已恪尽职守。 吾已安息帝侧。 卫队的囚犯们呆呆地听着一句句临终词,或触动,或叹息。 奈死死地盯着虚空,竭力屏息,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随着一阵窸窣声响起,满面灰暗的小巴尼像是从噩梦中醒来,抱着剧痛的右臂按上胸口,靠上墙壁。 “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汝已恪尽职守,”只听小巴尼强忍着变调的嗓音,沙哑地道: “汝必安息帝侧。” 终于,泰尔斯看见,奈苍白的笑容松弛了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所有卫队成员都在同一时间抵住胸口,齐声或庄重,或悲哀,或激动地开口,诉出王室卫队的葬词: “唯传承不断。” “见证永恒。” 话音落下。 下一刻,奈托住少年脸庞的手掌一松。 它突兀而无力地垂下,被泰尔斯一把接住。 泰尔斯低下头,只见奈一双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神采。 他走了。 再一次,泰尔斯轻声对自己说。 贝莱蒂痛苦地在喉咙里呜咽一声,坎农低低地啜泣起来。 小巴尼深深地闭上眼睛,颤抖发声: “第……第三十八……” 他顿了一下,犹豫着瞥了一眼对面纳基的遗体。 最终,小巴尼还是低下头,灰暗无望地摇摇头。 “第三十九个。” 萨克埃尔重新把脸庞按进双手里,双肩颤动。 送走了两位手足,此刻的卫队众人们格外安静。 沉默持续了几秒,泰尔斯轻轻放开奈的遗体。 还没结束。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对自己说。 还没有。 泰尔斯扭过头,扫过一个个身影: “首席刑罚官卢顿·贝莱蒂。” “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贝莱蒂咬紧嘴唇。 塞米尔则面色复杂。 只见王子摇晃着,举着火把站起身。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无比清晰。 “我理解你们,也明白你们。” 泰尔斯沙哑着嗓子道: “可我没有父亲那样的权力,也没有他那样的地位,我无法为你们开脱,无法为你们昭雪,无法为你们说情。” 他说着话,扫过万念俱灰,一言不发的小巴尼。 “我也知道我父亲的性格——哪怕我回到永星城,也仍然无权无势,说的话一文不值,甚至毫无意义。” 贝莱蒂面色沉重,塞米尔摇头轻嗤。 “我无法抹去你们的烙印,洗请你们的污名,改变你们的境遇,弥补你们的伤痕。”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但至少,我可以,也仅仅可以用泰尔斯·璨星的身份对你们说。” 他低下头,默默地道: “对不起。” 贝莱蒂和塞米尔齐齐一动。 “像奈一样,我知道你们的冤屈,我知道你们的过往,我知晓你们的清白。” 泰尔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而真诚: “我也知晓你们的坚持。” “而我将铭记一生。” “不论他人如何。” 那一刻,贝莱蒂竭力挤出凄苦的笑容,摇了摇头,塞米尔则目光闪烁,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王子。 “与奈一样,你们在我的心中,早已洗却了污名。” 泰尔斯努力祛除着心底的凄伤,扯起嘴角: “你们是优秀的王室卫队。” “谢谢你们。” 贝莱蒂声音一滞,说不出话来:“殿下……” 塞米尔撇过头,把自己沉入黑暗,表情不清。 泰尔斯勉力笑了笑,顶着虚弱的身体再次转向另外三个人。 “先锋翼的侦骑,约拿·坎农。” “护卫翼的卫士,索尔·布里。” “还有你,出身名门的古蒂·塔尔丁。” 被叫到名字,抱着纳基遗体的坎农一阵哆嗦,不敢抬头,身材庞大的布里则痛苦地呜咽几声。 塔尔丁甚至羞愧地别过头去。 “你们涉及了当年的阴谋和混乱,甚至参与其中。” “你们参与了当年的血色,导致了王室的横祸,王国的大难,罪业难消。” 三人的情绪更加低落。 坎农把脸埋进纳基遗体的怀里,啜泣不断。 布里跪在地上,面色呆滞。 塔尔丁则咬紧了嘴唇,似乎做好了准备。 泰尔斯看着这三个人,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难以道清。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 只见泰尔斯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宽恕你们。” 死一般的寂静。 贝莱蒂睁大了眼睛,就连塞米尔也皱起眉头。 当事的三人,无论塔尔丁、布里还是坎农,在那一瞬间都彻底地呆住了。 “殿下……”塔尔丁下意识地道。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望着纳基和奈的遗体,幽幽地道: “跟纳基一样,你们在众多道路里,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在物是人非的今天,追溯过往的是非对错,已经不再重要了。” 泰尔斯话音落下,塔尔丁微微一颤。 只听王子用不带一点怨恨和鄙视的口吻,平和地道: “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无论是手足的逝去,还是良心的惩罚,抑或将伴随永生的愧疚与梦魇。” 三人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 “而我也看到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你们当年作何抉择,可是今日,你们没有让萨克埃尔孤身承担罪孽,而是面对了自己的过去,站出来承认当年。” 不少人望向萨克埃尔,但伤势沉重的刑罚骑士依旧一言不发。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而且,今天,你们救下了我的命,即使知道真相的你们与巴尼不一样,你们心知肚明:这样并不能让你们获得赦免。” 随着他的话,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终结之力起作用了,泰尔斯觉得,自己体内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只余下虚弱、恍惚,空洞…… 以及前所未有的、放下重担般的释然。 泰尔斯抬起头,竭力微笑,声音沙哑: “所以,我宽恕你们。” “宽恕你们全部。” “我宽恕你们,宽恕你们免于过往的折磨,宽恕你们免于永世的愧疚。” “愿你们,在此刻重生。” 这就是…… 我的选择。 泰尔斯心中的那个声音小声地道。 相比起力量和地位,这才是…… 我真正应该珍惜、在意、坚持的东西。 是我真正的锚点。 寂静。 持续了好几秒的寂静,只有火花和呼吸交织其间。 终于,三人之中的坎农最先支撑不住。 他双手撑住地上的血泊,伏地痛哭起来。 坎农的反应仿佛打开了什么,紧接着,塔尔丁双膝跪地,痛苦而悔恨地捂着脸: “殿下……我……我……” 他泣不成声。 布里哆嗦了一下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他只是深深地闭上眼睛,对着泰尔斯的方向,把自己的身躯和头颅都垂到最低。 塞米尔叹了一口气。 贝莱蒂则放下奈的遗体,牢牢地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对他们笑了。 “抱歉,我只能以自己的名义说这些话——我毕竟不是国王。” “我只能做到这些。” 他不无失落地补充道。 贝莱蒂摇了摇头,用自己最感激也是最克制的笑容迎向王子。 不。 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不止。 说完话的泰尔斯吸了一口气,看向另一边的小巴尼。 站在一旁的快绳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黑暗的地牢里,两具遗体安详地躺在地上。 萨克埃尔迷惘地跪在地上,望着泰尔斯。 小巴尼淡漠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另外五个狼狈凄惨的囚犯,或激动,或悲伤,或捂头啜泣,或跪地叹息。 唯有那个举着火把的少年,站在众人之中,面带释然的笑容。 他瘦弱的身影,却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挺拔而坚强。 “他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塞米尔愣愣地自言自语。 贝莱蒂听见了他的话。 “什么都没做。” 刑罚官望着泰尔斯走向小巴尼的背影,轻声开口,同时带着苦涩与希望: “他只是……举起了火把。” 然后。 贝莱蒂远远地望着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道: 照亮了我们的黑暗。 下一刻,贝莱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在战场上强硬狠厉的战士猛地转过头去。 捂住眼里激涌而出的泪水。 第463章 重生(中) 泰尔斯的感觉并不好。卡Kа酷Ku尐裞網 非常不好。 全身此起彼伏的酸痛,刺激关节颤抖的寒冷,仿佛要烧穿胃部的饥饿感,新老伤口大愈后的疼痒麻木,以及精神上耗尽一切的眩晕与疲劳…… 各种各样的负面感觉,像洪水一样侵袭而来。 卫队成员们的啜泣与喘息,听在耳朵里像是有淡淡回音。 刺激得泰尔斯的视野也依稀波动起来。 而历来蠢蠢欲动桀骜不驯的狱河之罪,此刻死气沉沉地蛰伏着,仿佛大病一场的野兽,拒绝给他再多的帮助。 泰尔斯知道,这可能是狱河之罪修复力的副作用,也可能是滥用魔能的后遗症,甚至是炼金球闪爆的后果。 自己已经把这副年轻的身体,折磨得太狠了。 但他没有选择。 没有。 在快绳的担忧声与贝莱蒂的紧张视线中,少年用尽全力站稳。 可他不能倒下。 恍惚中,身心同样沉重的泰尔斯这么对自己说道,挥手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 还不能。 他用力咬了几下舌尖,刺激得自己一个激灵。 仿佛这样就能从近乎麻木的疼痛里汲取足够的力量,集中精神。 在别样的静谧中,举着火把的泰尔斯吃力转身。 看向那个靠墙倚坐,捂着伤臂,满面落寞倾颓的汉子。 随着泰尔斯的目光,其他人也纷纷转向那个一言不发,只是呆怔地望着两具遗体的可怜人。 贝莱蒂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住那个人,仿佛要期待些什么。 坎农和塔尔丁的神情充满不敢面对的羞愧,塞米尔的眼神带着难言的深意。 但泰尔斯手中的火把越是靠近,对方就越是瑟缩后退,乃至扭头避让,似乎对光芒充满了畏惧。 “奎尔·巴尼。” “首席先锋官。” 泰尔斯饱含疲惫的叹息响起: “我知道,你今天经历了很多。” 那个淡漠的身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少年模糊的视线里,小巴尼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正是这个男人,对自己伸出了那只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掌。 但此时此刻,对方眼中的奕奕神采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灰暗。 充斥了绝望和自责,痛苦与迷惘的灰暗。 “不,殿下,”小巴尼的头颅贴着肩膀和墙壁,半张脸都沉浸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不。” 他的话语带着恨意,越发彰显脸上的烙印。 “别用那套煽情的把戏对付我……” “别安慰我,也别原谅我……” 小巴尼没有说下去。 他抱着自己的伤臂,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角,躲避着光芒。 就像一头失去生机的困兽。 穷途末路。 唯剩行尸走肉。 是什么夺走了他? 是什么夺走了这个男人? 那个坚毅凶悍地挥舞剑盾,大开大合地杀入敌阵的战士? 那个身陷绝境,鲜血淋漓,亦不曾变色的极境强者?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轻轻扔掉了手上的火把。 昏暗迷离的光影一阵闪烁。 没有了火把的刺激,小巴尼终于略略转头。 “当然不。” 只见少年勾起一个平和的笑容: “而我也不准备那么做。” 泰尔斯凝视着小巴尼,语气变得沉稳: “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 颤抖的小巴尼呆怔了一小会儿。 地牢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泰尔斯的话继续响起: “从十八年前开始,作为忠诚如一的王室卫队先锋官,巴尼,你的路途从来都很明确,笔直、单向而唯一。” “你活在最纯粹的世界里,只需要坚持自己,护佑同伴,从不需要在两难之间选择。” 小巴尼的目光慢慢凝固,却一动不动。 少年转向地牢里的其他人,话语深沉,似有叹惋: “不像他们。” 萨克埃尔空望着地上的两具遗体,眼神难明,塞米尔深深低头,似有不忿。 “不像充满悔恨和歉疚的纳基,渴求心底的平静而不得。” 坎农、布里和塔尔丁三人则各有难色。 “不像知晓真相如鲠在喉的奈,在开口难言的犹豫里煎熬。” 泰尔斯紧紧盯着小巴尼毫无变化的脸色,最终叹了口气: “不像……” “不像你的父亲。” 父亲。 那个词甫一出口,泰尔斯就看见小巴尼狠狠地颤抖起来。 王子在心底里暗叹一声。 “所以,你认为你父亲当年应该告诉你真相,是么?” 泰尔斯看着巴尼挣扎变幻的表情,轻声道: “问题是,如果他真的对你坦白了,那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呢?” 如果他告诉了我真相…… 小巴尼的轮廓在地上的火光里扭曲了一下。 但先锋官最终还是含愤而顽固地扭过头,朝着墙壁,避开光芒,一语不发。 只把那个最丑陋的烙印露在火光中。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对方的反应,继续道: “我猜……” “你会听取他的苦衷,跟他站在一起,然后像他一样,一去不回地战死在宫门前,为自己的选择和罪孽陪葬?” “担着弑君的血债,就此长眠?” 小巴尼依旧扭头不语,侧脸的烙印却莫名抽动。 泰尔斯的语气开始加重: “还是效忠先王,站在他的对立面,带着失望、伤心、不解、愤怒和痛苦,与他刀兵相见,大义灭亲?” “背着父亲的污名,噩梦一生?” 小巴尼的轮廓动了动,拳头上凸起可见的筋脉。 泰尔斯轻笑一声: “抑或,你会像现在这样,在迷惘和犹豫中失去自我,拒绝接受现实,孤身远走,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 “带着懦夫的歉疚,混沌度日?” 少年的目光转向地上被萨克埃尔从巴尼手里夺走的那把剑: “甚至……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 抱着伤臂躲避一切的先锋官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心有不甘,只从嘴里吐出含糊的几个词: “都不重要了……”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我想,这就是他的担忧,他的恐惧。” 王子的声音低落下去: “他了解你,明白你,因此他害怕,怕当你知晓真相,当你知晓他的选择之后,你就没有更多的路可走了……” 泰尔斯身形狼狈,面目疲惫,唯独一对眼睛灼灼有神。 “我想,这也是那些多年来把你蒙在鼓里的手足同僚们,与你父亲的默契和约定。” 小巴尼的呼吸停滞了几秒,愣住了。 他无视着肩膀和手臂的重伤,重新扭过头,看向塔尔丁等人。 但他们都齐齐低头,躲闪着他的目光。 泰尔斯没有理会巴尼混杂着迷惘和痛苦的神色,而是望着不存在的远方,轻声叹息: “你父亲并非有意背叛和欺瞒你,巴尼先锋官,更不是如纳基说的两面下注,中间讨好。” 少年语带遗憾和悲哀: “事实是,他爱你。” “他想保护你。” 泰尔斯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伴随着巴尼越发凌乱的呼吸: “他只是……” “不知该如何表达。” 王子的声音平稳而意蕴深远,含着难辨的情感: “所以,他替你作出了选择。卡Kа酷Ku尐裞網” 没人知道,那个瞬间,泰尔斯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替你做出的选择。 小巴尼的思维停顿了一瞬。 先锋官有些出神。 在久远的回忆里,那个十八年里时常造访他噩梦的熟悉身影再次出现。 那个坚实,硬朗,他原本以为永不倒下的顽固身影。 以及那曾经的嗓音。 严肃,有力,语重心长: 小巴尼的眼神涣散在火光里。 回去一趟…… 由你来选择…… 小巴尼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哆嗦着,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 但下一秒,他耳边响起的,是对方罕有的、不那么强硬,甚至有些软弱无助的语句: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面庞却越来越清晰。 由我来选择…… 不。 小巴尼的表情慢慢扭曲。 他痛苦难忍地抱着伤臂,呼吸断续。 “不……” 巴尼把脸庞抵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着,声音颤抖得都变形了: “父亲……” 似乎是不想显得太软弱,脸庞扭曲的小巴尼将左手食指节塞进牙齿间,死死咬住喉咙里的呜咽。 卫队的众人默默地看着小巴尼悲愤而痛苦的样子,难言的悲哀在空气中散开。 泰尔斯缓缓叹息,心中滋味万千。 “他的计划显然落空了。” 王子尽力用他最温和,却也是最认真的声音道: “哪怕迟了十八年,你还是直面了真相。” “残酷,但真实。” 小巴尼再度开始颤抖。 先锋官含着双眼,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某些事情。 “我知道你的把戏,殿下。” 他倔强地冷哼一声。 “贵族们常见的手段——就像刚刚对付其他人一样,你利用他们的弱点,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换取你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另一边,抱着坎农、布里和塔尔丁,甚至贝莱蒂等人都脸色微变。 小巴尼哼着鼻音,对泰尔斯道: “你现在,就在利用我对父亲的感受。”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似乎心有不忍。 但他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字道: “这么说,那就是你的弱点吗?” “你的父亲?” “当他剥夺你自己选择的机会,以求你能免于痛苦的选择,甚至避开选择的后果?” 父亲。 小巴尼的手臂开始收紧,感受着渐次增强的骨折疼痛。 不。 他冒着冷汗松开牙齿,睁开通红的眼睛,不忿地看向王子,欲言又止。 “他的举动,对你而言意义非凡吗?”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别回答我,”王子轻声道: “回答你自己。” 小巴尼微微一滞。 泰尔斯转过头,目光扫过面色复杂的塞米尔,扫过目含希冀的贝莱蒂,扫过心情难辨的塔尔丁三人,扫过遭逢大变,精神迷茫的萨克埃尔。 王子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一下头晕。 “比如,你会否像刚刚一样……” 泰尔斯回过身,艰难伸手,捡起地上的那把长剑。 “像你父亲所预想,所担忧,所恐惧的一样。” “变成那个在知晓真相之后,失去生机,陷入绝望,潦倒不堪只求一死的懦弱老兵,奎尔·巴尼?”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在泰尔斯手里的长剑上。 他的呜咽渐渐小了,颤抖也停息了。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你会吗?” 王子低下头,声线低垂,语含哀伤: “如果你那么做了……” “那就只代表了一件事——你父亲,他是对的。卡Kа酷Ku尐裞網” 小巴尼狠狠一抖! “因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坐实了你父亲的担忧,印证了他的判断:他所面对的一切,你承受不来。” 泰尔斯踏前一步,强忍着眩晕,吸气发声: “你等于认可了你父亲的主意,同意了他为你作出的选择,遵从他为你铺设的道路。” 先锋官咬紧了牙齿,表情越发痛苦,脸庞越发扭曲。 他的视线在此刻坚毅而不容反驳的王子,以及躺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剑间来回。 “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你父亲永远不该告知你事情的真相,他永远不该与你共享他的选择,而软弱如你,也永远不该、不配知晓这个秘密!” 泰尔斯措辞强硬,目光凌厉。 惊得他身后的贝莱蒂等人面面相觑。 但泰尔斯的话还在继续,语气渐强: “因为你,奎尔·巴尼先锋官,因为你既忍受不来那种痛苦,也承担不了那种后果!” “你没有资格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小巴尼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呼吸急促。 先锋官和王子默默地对视着,一方挣扎而犹豫,一方坚定而冷冽。 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王子的语调落了下来,重新回复疲惫: “然而。” “你是吗?” 只见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却颤巍巍地倒转长剑,向巴尼递出了剑柄。 “是吗?” 小巴尼僵住了。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他定在剑上的目光来回变换,一时迷茫,一时痛苦,一时悲愤。 直到泰尔斯轻轻地垂下无人接过的剑柄。 地牢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小巴尼张开嘴,在沉闷的地牢里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 “可是如果,”小巴尼的下一句话带着浓浓的讽刺和失望: “如果我就是呢?” “就是那个真相破碎之后,不堪忍受的人?” 巴尼的话鼻音浓重,沉闷嘶哑。 “如果我就是那样的懦夫,没资格为自己选择呢?” 但泰尔斯却笑了。 他轻轻地扔下长剑,任由它在地上哀鸣。 “你曾说过,巴尼,”王子的嗓音柔和而嘶哑,似是怕吵醒了沉睡的人。 “那些你所珍视的手足兄弟,他们才是支撑着你在黑暗里苟延残喘下去,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是么?” 听闻此言,卫队的众人们呼吸纷乱。 小巴尼在火光下的身影微微一颤。 顺着泰尔斯的目光,男人出神麻木地扫过同僚的两具遗体。 王子不无悲哀地看着纳基和奈逐渐冰冷的遗体: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我却觉得,事情恰恰相反呢。” 小巴尼的手指微微一紧,呼吸越发紊乱。 泰尔斯扬起目光,扫了一眼白骨之牢的地下储藏室,满目灰尘与凌乱。 卫队众人发现,王子的表情变得缥缈而迷惘。 “纳基说过,在这个黑暗笼罩深不见底的地牢里,所有人都受尽了折磨。” “但却有也仅有那么一个人。” “他活在唯一一个,光芒照得到的地方。” 小巴尼的目光凝固了一瞬。 王室卫队的诸人齐齐一怔。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很小心: “在那里,他有着他们已经失去的,最渴望的东西。” 只见面目青肿,形容狼狈的少年低下头,对巴尼露出一个从容而轻快的微笑。 小巴尼愣住了。 “相比起其他人的心照不宣或各有秘密,你得以保持着最纯粹的执着,最纯粹的坚贞,最纯粹的真诚。” 贝莱蒂迷茫地垂目,塔尔丁痛苦地低头,塞米尔手按剑柄,坎农和布里一语不发。 泰尔斯用他最明亮也是最惋惜的声调开口: “这是他们早已失去的,最羡慕,最嫉妒,最景仰,最渴望却触之不及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父亲以自身的沉沦为前提,是你的手足们以永世的愧疚为代价,为你保存下来的火种。” “让他们自惭形秽,求之不得,又不敢直视的火种。” 吐字清晰,余韵悠长。 小巴尼不再说话,他只是愣神在原地。 余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或迷茫,或不忿,各自不一。 泰尔斯瞥过地上阖目而逝的纳基与奈,却勾起笑容: “事实是,奎尔·巴尼,在我来到这里之前,你才是他们,是你的手足同僚们在黑夜里的灯火:明亮而炽热,灼痛而刺眼,代表他们不甘心也不敢想,更不敢破坏的,最明亮最美好的那一面。” 泰尔斯的每一句话,都让小巴尼的胸膛起伏不定,让其他人低头叹息,就连萨克埃尔也不例外。 “承认与否,小奎尔·巴尼……” 泰尔斯艰难地俯下身子,手掌在满是血污的残剑上空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横移。 他捡起了旁边的那只火把。 “你是他们在这个处处背叛的绝望世界里,唯一还企望着保留忠诚的存在。” “是他们沉浸在自责与愧疚中,在毫无意义的未来里怀疑自我时,唯一的坐标。” “是他们在满是血腥味的黑暗里挣扎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抬头所能看到的唯一光芒。” “是他们唯一敬、能爱、能羡慕、能嫉妒,能毫无保留与顾忌地仰望的存在。” “是他们在苦寒无光的余生里回望过去时,最后的一点慰藉。” 只听泰尔斯叹息道: “十八年里,你才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后,你是否……” 但小巴尼打断了王子。 “假的。” 他稍显恼羞成怒,手脚和表情却颇有些不知所措。 “假的!” “这些都是假象,是他们用卑鄙和背叛营造出来的东西,”小巴尼恍惚地摇着头,捏着拳头,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一些: “从来就不存在。” 他嘶哑而无力地低哮着: “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其他人……他们当年,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我选择!” “没有!” 小巴尼有些激动,他的话让大多数的卫队成员们都羞愧地撇过目光,不敢直视。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举步向前! 他高高扬起手里的火把! 火光靠近,不住闪烁,刺激得小巴尼下意识地举手躲避。 “不,他们没有给你选择,”少年幽幽地道: “但你的人生给了。” 泰尔斯的语速很慢,不知不觉中让激动的小巴尼也随之缓和下来。 泰尔斯再度轻叹一口: “只是,相比起其他人,独属于你的选择来得更晚,却比他们都更加关键,也更加重要。” “就在这一刻,在这里。” “在十八年后。” 泰尔斯转过身,望着每一个人,包括同样沉浸在晦暗里的萨克埃尔。 “是的,巴尼,当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一切伪装被狠狠撕开,残酷对质的时候,”泰尔斯幽幽道: “你就会明白,你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就是为了今天,你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泰尔斯回过头,坚定地望着躲闪着的巴尼。 “而这个选择就是,”他轻声道: “当你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黑暗,当你因背叛而愤怒,因欺骗而不忿,因憎恨而痛苦,因失败而绝望,当你为之奋斗的一切都离你远去的时候。” “你会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没人说话。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但小巴尼的目光已经不再缥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王子,表情复杂,意味难懂。 他从鼻腔里嗤笑一声,悲凉而无奈。 “说得轻松,”小巴尼咬紧牙齿,胸膛前倾,仿佛在竭力抵御着什么: “因为你不在那儿!” 他狠狠地咬牙。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经历了这一切:背叛,欺骗,憎恨,失败……” 小巴尼提高音量,愤恨地对王子道: “你自己,你又能做什么样的选择,变成什么样的人?” 但他很快被打断了。 “简单。” 泰尔斯叹息一声。 “在星辰,教我剑术的老师,她第一天就告诉我了。” 下一刻,泰尔斯手臂一动! 小巴尼倏然一惊,却反应极快地接住了泰尔斯扔来的东西。 是火把。 是泰尔斯从地上捡起的那只火把。 火光在小巴尼的眼前顽强燃烧着,将他的全身上下,从流血、伤疤、破洞,到印记、烙印,一一照亮。 驱散黑暗。 “她对我说:举起你的盾牌。” 只听泰尔斯平心静气,却不容置疑地道: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 那个瞬间,举着火把的小巴尼生生一震! 火光在他的手中猛烈闪烁,来回飘摇。 却终究没有落下。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操蛋,巴尼,无论他们试图以怎样的事实说服你,欺骗你,诱惑着你去对仇恨开放自我,对憎恶以牙还牙,对愤怒缴械投降,对绝望俯首称臣,以成为它们规则里的俘虏和奴隶……” 而一直默默旁观的快绳最先感受到:泰尔斯的情绪变了。 “无论现实对你做了什么,无论他人如何打击你,伤害你,折磨你,无论人生留给你的选择多么有限而痛苦……” “无论该死的世界多少次背叛你,出卖你,伤害你,逼迫你……” 火光之下,这些日子里与快绳自己一同冒险的泰尔斯王子,此刻流露出罕有而复杂的情感: 沉痛、忧伤、麻木…… 以及脆弱。 这些快绳以为将和那个乐观、幽默、坚强而机变百出的泰尔斯一辈子无缘的东西。 几秒的停顿之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小巴尼茫然若有知的表情前,泰尔斯勾出一个不知是无奈还是惆怅更多的淡淡笑容: “它们休想改变你。” “休想让你放下盾牌。” 在寂静无声,沉闷昏暗的地牢里,小巴尼呆呆地望着泰尔斯。 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他刚刚加入王室卫队的时候。 那时的他年轻而自得,骄傲而自信。 那一天,他甩动着手里的木剑,对那个在沙地里摔得浑身狼狈,满面痛楚的乡下女孩…… 那个他一度以为是攀上了王室高枝,得到了王储的宠幸,才被殿下玩笑似的塞到他手里“学点武艺”的虚荣姑娘。 他还记得,他在操练场里,忍受着同僚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对那位被王储殿下指派的“训练对象”,轻蔑而不屑地道: 他还记得那姑娘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时的眼神。 记得她脸上混杂着尘土与血迹的汗水。 以及那姑娘无论被自己揍得多惨,都死死抓在手里,从未放手的盾牌。 小巴尼的眼前一阵模糊。 “你不需要安慰和原谅,先锋官。” 泰尔斯扬声道: “你只需要面对你自己。” 几秒后,巴尼似乎有些承受不来王子希冀而明亮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那可能吗?” 小巴尼别着头,看着地上的两具遗体,带着怀疑与哀伤,语气变得有些犹豫。 而泰尔斯看了看咬着牙齿,举着火把的小巴尼,淡淡地笑了笑。 “当然。”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 泰尔斯缓缓地转过身,留给先锋官一个摇摇欲坠却艰难迈步的背影。 “从第一天,”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少年迈开脚步,微笑着扬起头颅: “到最后一天。” 第464章 重生(中二) . 仅存的火把越来越弱,地牢里也越来越黑。 但他却觉得,地牢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明亮。 尽管小巴尼仍在在身后默默失神,可泰尔斯知道,他已经不用再担心前先锋官的状态了。 而他仅剩的问题……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忍着疼痛走向最后的那个身影。 那个一直跪坐在地上,浑身伤痕累累,面露绝望,仿佛失了魂般的长脸男人。 刑罚骑士的轮廓在昏暗的视野里慢慢浮现。 他被巴尼重伤的左臂如空洞的蛇蜕般垂落,僵硬而无力地挂在肩膀上。 “所以,就剩你了。”泰尔斯轻声道。 话音落下。 刑罚骑士仿佛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泰尔斯的话毫无反应,任他慢慢接近。 但就在泰尔斯靠近他十步距离的刹那,萨克埃尔像是突然惊醒的猎豹一样弹起,本能抄起身边那把满布缺口的斧刃! “殿下!” 贝莱蒂惊呼出声,下意识地起身向前。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塞米尔皱眉按住自己的武器,塔尔丁和布里、坎农等人则紧张地站起身来,向萨克埃尔的方向围拢,就连小巴尼也回过神举起了火把。 但就在这一刻,泰尔斯却猛地向身后举起一只手! “等一下。” 王子的声音嘶哑无力,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在极致的安静里,泰尔斯默默观察着眼前的长脸男人。 萨克埃尔没有动,他只是依旧迷茫而恍惚地呼吸着。 手中的武器遥遥指向泰尔斯。 仿佛那是本能。 空气重新凝固起来。 后方,快绳面色尴尬地探问道。 “嘿,怀……额,泰尔斯?” 贝莱蒂则瞥了神情恍惚却依旧本能警戒的萨克埃尔一眼,犹豫出声 “殿下,您最好……” 他没能说完,另一边的塔尔丁就紧张地插嘴“不能再往前了!” “危,危险。”这是略略有些神经质的坎农。 在场的诸人反应各异,却一致警惕地盯着似乎刚刚从呓语里清醒过来的萨克埃尔。 但泰尔斯却笑了。 “谢谢你,贝莱蒂,还有你们,塔尔丁,坎农,”少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但我需要你们再等我多一会儿。” 泰尔斯回过头,露出疲惫的笑容,举起一根食指 “一会儿。” 他转身深吸一口气,继续走向萨克埃尔。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贝莱蒂脸色一变 “殿下,为了您的” 但一只手臂却从旁伸来,按住了想要行动的贝莱蒂! “他说了,”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小巴尼,冷冷地对愕然的贝莱蒂和塔尔丁道 “让我们等。” 他似乎对泰尔斯芥蒂未消,说这话时似乎有意低着头,不看王子的方向。 小巴尼顿挫有力的语调惊醒了萨克埃尔,后者的目光渐渐清明,在泰尔斯的身上聚焦。 贝莱蒂愣愣地看着先锋官,又看看泰尔斯,几番欲言又止。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没做什么。 只是停在原地,担忧地看着王子步步向前。 一如其他人。 直到泰尔斯来到距离萨克埃尔三步的范围内。 萨克埃尔怔怔地喘息着。 他望着周围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却硬生生地忍住步伐的旧日同僚们。 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这么想道。 萨克埃尔环顾一圈, 他看见,习惯发号施令的巴尼一脸不快,却没有说话。 素来沉稳,甚至沉稳得甚至有些刻板的贝莱蒂,也袖手放任。 就连不喜欢听命令的塞米尔也只是抿着嘴,不言不语。 而剩下的,无论是塔尔丁还是坎农…… 这些他曾经无比熟稔的同袍们…… 他们一直静静地站在泰尔斯的身后,除了对萨克埃尔报以带警告意味的眼神外,几乎是旁观着、任由着王子,一步一步走到浑身血迹的自己面前。 这些家伙…… 萨克埃尔僵硬地转过头,心神散乱,精神迷糊,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武器。 “你……” 萨克埃尔收回疲倦而晦暗的目光,疑惑地望向泰尔斯,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少年。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痴痴地道,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问自己。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 “没什么。” 少年缓声道 “只是些你想做,却一直做不到的事情。” 萨克埃尔愣了一下,只觉一阵眩晕。 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几秒后,重伤之下的刑罚骑士用力甩了甩脑袋。 “是么。” 他轻嗤着,垂下黯淡的目光,明白了什么。 刑罚骑士任由他的左臂空空地摆荡着,咬牙举起右手的武器。 “你知道,来这里之前,作为星辰王国常驻埃克斯特的人质,我是一路从龙霄城逃回来的。”少年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萨克埃尔的斧刃僵住了。 龙霄城。 萨克埃尔恍惚的精神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 稀薄和混乱的回忆再次充盈他不堪重负的精神。 是么。 璨星王室在龙霄城的人质。 萨克埃尔捏紧了手里的斧刃。 这么说,那场悲剧后,这些年里,王国已经…… “我在途中遇到了不少人,”泰尔斯的语调很平静,就像在拉家常,“其中一个尤其让我深有感触。” “他说,经历了十几年的伪装,当他再看向镜子时,已经不认识里面的那个人了。” 萨克埃尔的斧刃微微一抖。 泰尔斯把目光从快绳手里的时光弩上收回,叹惋道 “他已经忘记了,他当初是为什么才戴上那个面具的,他让面具俘虏了他,占据了他,控制了他。”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就像战士忘记了守护的使命,沦落为胜利的奴隶。” “就像国王忘却了统治的责任,臣服于功绩的虚荣。” 刑罚骑士的身躯开始微微晃动。 泰尔斯直视着萨克埃尔的双眸。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止一次。 在蔓草庄园,在随风之鬼拖着残废之躯,痛苦挣扎的时候。 在复兴宫,在瓦尔·亚伦德凄凉地摇头,道破阴谋的时候。 在英雄大厅,在从事官迈尔克失神地抱起女儿遗体的时候。 在荒石地,在奄奄一息的亡号鸦疯笑着承认一切的时候。 它们都同样灰暗,同样绝望,同样……麻木。 那是失去最珍视之物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而眼前的萨克埃尔…… 他最珍视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泰尔斯胸口一沉,轻声一叹。 “但是,萨克埃尔。” “你又是在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戴上现在这副面具的呢?” 萨克埃尔僵住了。 他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复杂。 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很抱歉,殿下,”半晌之后,他才艰难挤出这句话 “但我们……我们必须了结这事。” 萨克埃尔话音落下,手上的武器轻轻一晃,仿佛再一次确认了决心。 泰尔斯眉毛一挑。 “啊,我知道。” “你还是想杀了我。” 少年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身后的卫队诸人们再一次紧张起来。 “而我们没人能阻止你。”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可他似乎有一种天赋光凭沉默,就足以让周围的气氛变冷、凝结。 然而王子随即绽开了笑容 “我得承认,当你还是那个十恶不赦、一路追杀我的叛徒的时候……我面对你,至少还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现在……” 泰尔斯唏嘘了一声 “你讲出的那些故事你发现了真相,所以对先王不满,所以一个人策划了宫变,陷害了大家,你才是十八年来的叛徒和罪魁祸首……” 他嗤笑着摇头。 “至少一半都是假的吧。” 刑罚骑士的脸颊微动。 泰尔斯直视着他。 “那是你戴给其他人看的面具。” 萨克埃尔紧紧抿起嘴唇,面色僵硬而灰暗。 “是你为了掩藏真相,为了保护无论是逝者还是生者,而编造出来的。” “为了你的卫队不再内讧分裂,为了幸存的人们不再经受折磨,为了长眠地底的故旧不再难以瞑目。” “为此,你愿意做那个无中生有的罪人和叛徒,承受那些本不该指向你的怨恨让他们憎恨你一个人,好过他们憎恨彼此?” 刑罚骑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小巴尼望向萨克埃尔,目光混杂着痛恨、埋怨、迷茫与不知所措。卡Kа酷Ku尐裞網 其他的人则纷纷叹息。 唯有塞米尔摇头不屑。 泰尔斯勾起嘴角,继续道 “直到看见你刚刚所做的事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的眉头狠狠一抽。 可泰尔斯还在继续 “十八年前,身为守护传承的守望人,你不忍选边站队,只能生生目睹同袍们彼此反目,相互厮杀,血流成河。” “悲剧过后,为了王室的名誉和尊严,你不能开口道破真相,只能坐视无辜的卫队成员们含冤下狱。” “但面对他们的遭遇与悲剧,你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毫无作为和缄口不言,你自愿隔绝外界,深埋地底,作为对自己的惩罚。”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看着萨克埃尔。 他每说完一句话,骑士脸上的痛苦与纠结就加深一分,胸膛的起伏越发剧烈。 卫队众人们眼神里的复杂与矛盾也加深一分。 他们聚焦在萨克埃尔身上的目光本就混乱而多变,现在则又多了几分晦涩与犹疑。 “所以,萨克埃尔勋爵,”泰尔斯叹息道 “无论戴上面具与否,你从未忘记自己的信念。” 萨克埃尔倏然睁眼! “你说完了吗!” 他抓着武器的右手就跟他的声音一样颤抖“这帮不了你……” 泰尔斯打断了他。 “快了。” “但在那之前。” 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你动手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也想让他们都知道,” 他回过身,看着一众迷茫而惘然,紧张又疑惑的前王室卫队们。 “萨克埃尔,你不是叛徒,也不是恶人。” “相反,你不惜背上莫须有的冤屈,承担不该有的污名,也要守卫逝者的名声,保护王室的名誉。” “你宁愿缄口不言,背尽悲剧幕后的误解和憎恨,也不愿意看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 泰尔斯淡淡地看着他 “你甚至愿意牺牲掉他们对你的信任、友谊、尊重、景仰,这些你曾经珍视的,也是如今仅剩的东西只要这能够保护和拯救他们。” 地牢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众人们或快或慢,却绝不均匀平稳的喘息声。 这一刻,王室卫队们看向萨克埃尔的眼神无比复杂难懂 萨克埃尔死死地瞪着泰尔斯,眼里的血丝在火光里清晰可见。 “你动摇不了我。” 刑罚骑士的声音很是低沉,字里行间略带苦涩。 “当然,”泰尔斯轻笑着“因为无论十八年前和十八年后,由始至终,你都是那个不计毁誉,无私无畏,堪称楷模的高尚骑士。” “那个守护着卫队传承的守望人。”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你只是不幸地卷入了时代的洪流,迷失方向,无法醒来。” 时代的洪流…… 萨克埃尔的颤抖越发剧烈。 可怕的记忆如潮水汹涌,向他袭来。 萨克埃尔死死咬着自己的牙齿,强忍着不去看其他人的表情。 因为他害怕。 害怕…… 但就在萨克埃尔的思绪还在激荡不休的时候 “在场的诸位……” 只见泰尔斯回头瞥了周围的人们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齐齐向王子看去。 “你们知道,”泰尔斯垂下眼睛,轻声道 “萨克埃尔为什么要杀我吗?” 那一刻,萨克埃尔飘忽不稳的思绪瞬间中断。 什么? 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有此表情的不止他一人,在场的所有人也都齐齐一怔。 从依旧别扭的小巴尼,到忧心忡忡的贝莱蒂,再到满面警惕的塞米尔,以及塔尔丁、坎农、布里困惑,不解,怀疑,种种情绪漫上众人的心头。 唯有意识到什么的快绳脸色大变! 只听泰尔斯平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扬起嘴角 “因为他知道。” “因为萨克埃尔知道我究竟是什么。” 我究竟是什么。 王子很平静,很安心,仿佛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答句。 地牢里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 等等。 萨克埃尔的表情缓缓消融,他看着再平常不过的泰尔斯,现出难以形容的惊异。 他…… 他要…… “我不明白,”旁观着的塞米尔眯起眼睛 “什么叫‘究竟是什么’?” 很快,在众人的一片疑问中,难以置信的快绳第一个吃惊地张大嘴巴,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诶,那个,怀我是说泰尔斯?” 但快绳很快注意到了四周在周围人的各色怀疑目光下,他连泰尔斯的名字也没能说全,就尴尬地收回了手,声音也弱了下去。 泰尔斯只是神情淡然,毫不在意。 “你……” 萨克埃尔惊疑地看着泰尔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你不能……你疯了吗!” 塞米尔,塔尔丁……许多人没有听懂,他们在萨克埃尔与泰尔斯的对话间,来回交换着疑问的目光。 小巴尼盯着萨克埃尔的表情和泰尔斯的背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对…… 王子……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泰尔斯微翘嘴角,摇了摇头,对刑罚骑士露出一个微笑。 “我已经了解你了,守望人。” 泰尔斯笑道 “但你却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都经历过些什么。” 泰尔斯举起右手,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中央那一道被匕首划破,尚未愈合的血痕。 就如他在来到白骨之牢以前做的一样。 萨克埃尔看着此刻的泰尔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面前,少年的表情很淡定,很轻松,甚至…… 很愉快。 观察着泰尔斯的快绳皱起了眉头。 不。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泰尔斯的计谋或手段。 不。 他是真的要…… 快绳突然感到一阵无与伦比的恐慌。 “死亡也许令我不快,但已不再令我恐惧,”泰尔斯的语气里藏着少见的释然 “而真正让我恐惧的……” 泰尔斯说着说着,眼神变得迷惘。 他的眼前闪现出艾希达高傲的脸庞,吉萨疯狂的表情。 泰尔斯,这个世界,他们不憎恨我们。 他们害怕我们。 他们不肯原谅且难以接受的,不是我们的行为,而是我们的存在 以及……托罗斯神秘的身影。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让我恐惧的,是背负着那个秘密的时候,我所无法摆脱的惶恐,忐忑,紧张不安就连噩梦里也是它的影子,逃脱不去。” “我惶恐这个秘密被人知晓的时刻,忐忑我将要面对的命运和未知,紧张这个世界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我,为熟悉的一切可能离我而去而终日惶惶,惴惴不安。”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眼神慢慢聚焦。 “今天,那个时刻到来了。” 泰尔斯回过头,发现快绳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对他报以微笑,而后长出一口气。 谢谢你。 “而那并没有那么糟。” 看着快绳呆怔的表情,泰尔斯用力地握起手掌,感受掌心的疼痛。 “相反,真正面对它,面对后果的刹那……” “我才真正明白。” 泰尔斯回过身,坦然地抬起目光。 “唯一在纠缠我,折磨我,惩罚我,不肯放过我的,不是那个秘密,不是我即将到来的命运,不是我无法把握的未知,也不是其他。” “而恰恰是我自己。” “我需要的不是自困枷锁,”泰尔斯握着拳头,用力地印上心口那个曾经被银币灼伤的位置“而是放开过去的我。” “浴火……重生。” 萨克埃尔已经彻底呆滞住了。 “殿……殿下?”贝莱蒂似乎意识到了不对,满脸担忧和疑惑的他,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出声道。 面对一群人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疑惑,泰尔斯只是释然地笑了笑。 “没错,诸位。”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看周围人的反应。 王子的声音回荡在地牢里,伴随着萨克埃尔近乎停滞的表情与快绳抑制不住的呼吸。 “我,泰尔斯·璨星,是那些人们世代口耳相传的,这个世界最大的禁忌之一。” “是萨克埃尔所认为的,当年妨害扰乱王国的罪魁祸首的同类。” 下一刻,泰尔斯在一片死寂中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我是个魔能师。” 少年用他此生以来最平静、最淡然、最无所谓的口气,说出那个让萨克埃尔、让快绳、让巴尼,让所有人都倒抽凉气的答案 “一个灾祸。” 观看 zi新 章 节 请到——手机地址. 第465章 重生(中三) . 没有字句可以完美形容此刻的地牢。卡Kа酷Ku尐裞網 整齐的抽气声后,整整好几秒的时间里,空气中只能隐约听见众人的心跳,似乎连大声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几秒后,小巴尼手上的火把在绝望地烧掉最后几丝火苗后,终于完全熄灭。 地牢里陷入无边的黑暗,只余难闻的烟味,而有数的几个活人好像全部变成了尸体,一动不动。 就像回到了曾经的黑径。 于是,泰尔斯就在这样的寂静与黑暗里,感受着身前身后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恍惚着渡过他有生以来最特别的几秒。 在这一刻,黑暗仿佛变成他的盾牌,埋葬他的恐惧,麻木他的伤痛,遮挡各色各样的目光。 终于,随着几声窸窣,卫队里的某人颤抖着摸索,在火石声响中燃起另一支火把。 泰尔斯眯起眼睛适应着火光,仿佛感觉重回人间。 “我不,我不明白……灾祸,魔能师……它们不该是……千年前……不死……”身为侦骑的坎农举着新生的火源,下意识地摇着头,嘴唇哆嗦,却无法组出完整的句子。 他的目光一直不能离开泰尔斯,身旁的布里甚至完全惊呆了。 但随着坎农的反应,众人犹如温泉水面般沸腾起来! “王子殿下,这个玩笑……”刑罚官贝莱蒂完全无法消化最新的消息,他死死瞪着萨克埃尔,语无伦次 “守望人,长官!他是说他是,他可以,他会……这是另一个谎言,不是么?” 塔尔丁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充满了惊疑“搞什么……王子是灾祸?” “璨星王室……该死的,他们这次又做了什么?” 泰尔斯静静地盯着手掌心的伤口,无视着身周的哗然。 很奇怪的是,泰尔斯却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比冷静不是叩门时那种漠然得甚至让他害怕的“冷静”,也不是被狱河之罪在险境里强行按压下来的“冷静”,而是真真切切的,放开了一切,移除了不安,仿佛棋手盯着棋盘的冷静。 “我的天。” 塞米尔的视线在泰尔斯与萨克埃尔间来回切换。 “萨克埃尔,你先前的那些话,那些什么关于菲奥莎王后是灾祸,而你决心要完成使命的那些话……它们并不全是谎话,对么?”萨克埃尔不言不语,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泰然的泰尔斯,眼里尽是哀伤和疑惑。 塞米尔咬着牙齿,在震惊与愤怒间勉力维持自我 “不可能,他的年纪……他真的只有十四岁吗?如果不是,他到底跟血色之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你那个该死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泰尔斯旁观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反应,在一呼一吸间明白了很多。 所以…… 少年缓缓地翘起嘴角。 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些望向他的目光已经不一样了。 在泰尔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服与尊敬间,多了一些其他的杂质。 恐惧?厌恶?怀疑?未知?排斥? 但那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嘿,那个假怀亚!” “说的就是你,我的‘外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对么?”塔尔丁明悟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后面低头缩胸,努力想要消灭自己存在感的快绳。 “怀亚?外甥?诶?” 正震惊地盯着泰尔斯的快绳一个激灵,尴尬地抱紧了弩臂,一脸无辜地强笑着 “噢!我,不,额,那个……我也是第一次啊……” 就在地牢里快乱成一锅粥的关头,一道闷响凭空炸开! 哒! “安静!” 声音在空旷的贮藏室里传出很远,众人顿时齐齐收声。 是小巴尼。 他刚刚把手上熄灭的火把扔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先锋官脸色铁青,用最严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才转回泰尔斯。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转头与他对视。 “我的剑脱手了。” 半晌后,满面矛盾的小巴尼这才出声。 “就在刚刚我……的时候。” 他看着躺在泰尔斯身后的,那把破损的剑。 随着小巴尼犹豫的话语,众人开始响起之前的记忆。 “那不是巧合,是你?” 泰尔斯顿了几秒钟,抿了抿嘴。 “是的。” 王子低沉地道。 小巴尼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秒后才转向地上的两具遗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小巴尼盯着死去的的纳基和奈,表情变得很复杂。 “为什么不救……他们?”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瞬间,他的面前闪过经历托罗斯的教导后,他在“接触者”阶段里使用魔能的画面。 那种绝对得毫无道理的冷漠。 以及满地的鲜血。 地牢里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每个人都满腹惊异,每个人都怀抱疑问,但在奇怪的气氛与默契下,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盯着泰尔斯。 “我想,但我做不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低下头 “对不起。” 小巴尼沉默了很久,终究也低下头。 “是么。” 淡淡的悲哀传扬开来,小巴尼的话仿佛有某种魔力,泰尔斯突然觉得身后的目光不再那么刺眼。 直到萨克埃尔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为什么。” 刑罚骑士干哑而滞涩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 只见萨克埃尔在昏暗里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泰尔斯,脸上混杂着犹疑、痛苦、难过、失望与悲哀。 “你也许不怕死,但至少……你没有必要……你没有必要承受这些……” 萨克埃尔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哀伤 “你可以在他们的景仰与尊敬中死去,而不是” 在刑罚骑士伤感的质问中,泰尔斯叹了口气。 “但他们会恨你的。” 刑罚骑士微微一滞 “他们?”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萨克埃尔,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和尘土,看着他脸上明显的疲惫和强忍着疼痛的表情,看着他额头上那个显眼而难看的烙印。 萨克埃尔。 这个强大得近乎无敌的战士。 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英姿勃发呢? 泰尔斯微笑着“我知道,为了某个原因,我的身份,你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而你已经做好了事后依旧守口如瓶,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在他们手里的准备。” 泰尔斯转过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卫队众人们,许多人依旧沉浸在惊讶和怀疑中。 小巴尼一愣 “我们?” 泰尔斯没有理他,而是回头对骑士叹息道 “他们尊敬我,所以,是的,他们会怨恨你的。” “再一次。” 萨克埃尔怔住了。 “如果我不说出口,那在我死后,你身上好不容易解开的误会将再次加深。” 泰尔斯说这话的表情有些黯然 “再一次,你会被自己曾经最珍视的同伴们抛弃,憎恨,被视为疯子与叛徒。” “你会带着他们的怨恨死去。” 小巴尼等人惊疑地看着两人的对话。 萨克埃尔则彻底僵在原地。 半晌后,他才喘息着开口 “我不明白。” 泰尔斯轻嗤了一声,像是想通了什么。 “萨克埃尔,为了服务王国,保卫王室,保护同伴,守护你的信念,”心情沉重的泰尔斯伤感地道 “十八年来,你明明背负了那么多的过往,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 泰尔斯抬起头,望着虚空,眼前仿佛出现一个耀眼的银色身影。 那个被世人遗忘的英雄。 以及那仿佛在心中响起的嗓音 我死去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泰尔斯有些出神。 那个银色身影立足深不见底的黑暗之间,孤身面对数之不尽的茫茫亡魂,发散着既伟大也微小的光芒的场景,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身影在无数的岁月里孤身一人,牺牲自我,担负最伟大无私的使命,守护着他曾经最爱的人和物。 但从来无人知晓,无人理解。 可他依然笑着,无怨无怼,不求解救,从容故我。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精神从虚无的过去里拉出,努力回到当下。 回到刑罚骑士面前。 “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理解。” “从来没有。” “十八年了,你从始至终都只能一个人承受重负,一个人面对代价。” 泰尔斯心情一沉,面色微黯。 就像那位不为人知的孤胆英雄。 哪怕深埋地下,他也不惜点燃自身,在没有光明与希望的地方驱散黑暗。 即使沉沦不起,他也竭力伸手向上,托举那些失足溺水的人们重见天日。 就算往昔已逝,他却依旧顽固执着,对昔日的时光坚守自己最初的承诺。 无人知晓。 无人在乎。 永无止境。 永无赦免。 谢谢你,带来了她的问候。 他认真地看着萨克埃尔,看着对方的眸子微微颤动。 “最糟糕的是,到了最后,刑罚骑士依然被那些他最在乎也是最珍视的人们误解、痛恨、憎恶,忽视被那些你最想守护的人们,误解为叛徒、疯子与恶人。” 泰尔斯低声诉说着,他身后的卫队众人们纷纷反应过来,面色各异。 但无一不是把怔然的目光锁紧在萨克埃尔的身上。 萨克埃尔恍惚地呼吸着。 “你一生的故事都是关于他人,萨克埃尔,王国,卫队,手足,责任,使命……你的肩膀背负着一切,”泰尔斯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嗓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哀 “却唯独没有你自己。” 萨克埃尔提着武器的右手轻轻一抖。 泰尔斯叹出一口长气,颓然道 “你所做的一切都无人知晓,无人感激。” “你只能在无数个寒冷的黑夜里,孤独静坐,默数从前,唯一的慰藉只有心头的信念……” “就连最后的落幕与死亡……”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 “虽然你不在乎,但是……” 泰尔斯幽幽地道 “这让我有些难过。” 萨克埃尔恍惚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萨克埃尔。” 泰尔斯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你已经背负了太多,不该再继续被误解和憎恨了。” 几秒后。 “没有意义。” 萨克埃尔颤抖而嘶哑的声线传扬开去 “你以为你做了什么聪明的举动吗?可怜我?感化我?动摇我?” 刑罚骑士微微低头,眼神隐藏在眉宇下的暗处,他猛地握紧斧柄,紧咬牙关。 “你错了。” 萨克埃尔强压着自己的语气,却无法抑制住手臂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心情而引发的颤抖 “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向萨克埃尔眉宇间的黑暗。 “但这对我有意义。” 他低下头,语气里带着伤感和慨叹。 “对我们。” 萨克埃尔又是一怔。 “你们?” 泰尔斯点了点头,笑容有些苦涩。 “我的家族,璨星。” 一秒后,萨克埃尔的胸膛开始肉眼可见地起伏不定! 泰尔斯重新抬起头来 “如果我没猜错,是先王艾迪任命你为王室卫队的守望人。” “同样是他,把你卷入他家族的内斗中,毁了你的全部人生。” “而凯瑟尔王则冷酷而不公地将你下狱成囚,害你沦落至今。” 泰尔斯眼神黯淡,叹息地敲敲胸膛 “至于十八年后,则是另一位璨星的突然闯入,打破了你的宁静,重新勾起你十八年前的噩梦。” 泰尔斯试图用最淡然的目光看着对方 “在你身上的悲剧,萨克埃尔,无论何是何非、孰对孰错,都源自于那家最高贵却也最冷漠的王国血脉。” 那一刻,萨克埃尔依旧不言不语,呼吸却混乱起来。 “而最讽刺的是,哪怕时至今日,你依然还想着履行王室卫队的职责,保护我们的名声。” “虽然出于各种原因,你不会对王室有任何怨言……但那一定很辛苦。” 泰尔斯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想我们……璨星家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看见,萨克埃尔的拳头越握越紧。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而是继续看向地上的遗体,想起方才两人离开的情景,声音嘶哑 “你知道,身为泰尔斯·璨星,面对你们……” “我可以给纳基和奈安慰,作为临终的送别;” “我可以给塔尔丁他们原谅,聊解他们的痛苦;” “我可以激励一蹶不振的巴尼,帮助他重新站立,面对人生。” 小巴尼,贝莱蒂,塔尔丁……王子身后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他。 “但是你,萨克埃尔……” 泰尔斯偏转视线,避开与骑士对视,似乎这样就能放松一些 “身为一个无权的王子,我不能改变过去的悲剧,不能洗雪你身上的冤屈,不能重翻国王钦定的旧案,不能给你应得的正义,甚至不能给当年你所珍视的人们一个稍微说得过去的交代。” 泰尔斯不甘心地望着地上的两具遗体,想起牢房里无数的尸骨,不无悲哀地道 “面对付出如此之多,失去如此之多,承受如此之多的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所以,如果你我注定都要死在这里……” “那我想走得心无挂碍,无论是放开我自己的恐惧,还是了结对你的歉疚,”泰尔斯苦涩而难看地笑着,就像最后时刻的病人 “我也想你走得安宁祥和。” 萨克埃尔一动不动。 “我不想其他人继续憎恨你,不想你仍然一个人,在黑暗里背负不属于你的罪孽。” “我想让他们理解你至少试着理解你。” 泰尔斯低头,再次叹出长长的一口气,感觉像要今天的所有愤懑都呼出去。 “跟这比起来……” 王子抬起头来。 这一次,少年的脸上没有了苦涩与犹豫,只剩下轻松而释然的笑容,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刑罚骑士 “我的秘密也没有那么重要了,不是么?” 人群中,快绳呆怔地看着这个样子的泰尔斯。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 萨克埃尔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 泰尔斯摇了摇头,把内里的哀伤藏得更紧实一点,勉力提起第二个笑容 “所以,不只是我。” 泰尔斯直视着萨克埃尔,却转过头,看向身剩余的人们 “这也是为了他们。” “他们?”萨克埃尔恍惚地回复着。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卫队诸人们各有反应。 只听王子平静而认真地道 “他们该知道,无论当年今日,他们的长官和守望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伊曼努·萨克埃尔从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忠诚的叛徒,更不是囚困多年而丧失理智的疯子。” 塔尔丁叹息着低下头去,坎农痛苦地扭曲着脸,布里一脸黯然。 “他们该知道,你依旧是那个他们相信、景仰、爱戴的萨克埃尔,依旧是那个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恪守着神圣的职责,深爱着自己手足同袍的刑罚骑士。” 塞米尔一脸矛盾,贝莱蒂则面带哀色。 “他们需要知道你为了他们做了些什么,知道你的牺牲,努力和奋斗就连你最不可理喻的举动,也不过是贯彻自己的使命,为了消灭可怕的灾祸而已。” 小巴尼紧紧捂着受伤的右臂,咬着下唇,望着萨克埃尔的眼神越发复杂。 “他们需要知道,自己欠你,欠卫队的守望人一声道歉,一句感谢。” 不知何时开始,把自己埋在黑暗里的萨克埃尔已经一动不动。 听着这一切的塞米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刚刚从灰暗中走出来的小巴尼凝视着萨克埃尔,眼底藏着无尽的悲哀。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又是难言的沉默。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平淡而幽然 “抱歉,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认真地盯着萨克埃尔 “至少,你不用再一个人孤独忍受,咬牙逞强。” “至少,我能让他们看到真正的你,让他们明白,让他们看到你所背负的重担你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误解,我不想让自己的死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我希望,今天过后,那片黑暗,那片你今后还要挣扎其中的黑暗,能少一些残酷和寒冷。” 泰尔斯一句一句说着,眼前的萨克埃尔却只是深深低头,把面庞埋在光线之外。 最终,感觉又一阵眩晕袭来的少年深深叹息。 他翘起嘴唇,嗤笑着摇头 “所以,对,我是个灾祸。” “对话结束。” 萨克埃尔像是呆怔住了,其他人也不言不语。 直到泰尔斯叹气开口。 “好了,现在,”少年释然地看着眼前的萨克埃尔 “结束这一切吧。” 沉默持续了近乎十秒钟。 终于,黑暗中的萨克埃尔缓缓地举起斧刃。 他的手很慢,甚至在颤抖。 却依旧举了起来。 泰尔斯默默地闭上眼。 等待着那一刻。 而他并没有等太久。 铛! 一道金属撞击的闷响! “你知道,如果他是他所说的那样,”小巴尼虚弱的声音响起 “那你不过是徒劳。” 泰尔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他的头顶,小巴尼举着那把曾被他用来自杀的长剑,顶住萨克埃尔的斧刃。 重伤在身的先锋官右臂已折,正用完好的左臂举着剑,看样子颇为吃力。 而他对面的萨克埃尔也废掉了左臂,看样子势均力敌。 小巴尼望了身后平静如昔的泰尔斯一眼,嗤笑一声 “你没有传奇反魔武装,杀不了他?”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冷汗淋漓的快绳下意识地拉了拉衣服,努力盖住怀里的弓弩。 萨克埃尔依旧低着头,把眼睛藏在黑暗里。 他咬着牙,艰难地吐字 “他还不是个合格的灾祸,秘科里有记载……在最后一步酿成大祸前,他还能够被阻止。” 泰尔斯翘起嘴角,叹息着点了点头 “他可能是对的。” 但小巴尼却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我没问你,小王子。” 泰尔斯的脸色一僵。 小巴尼回过头面对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秘科里的记载?合格?” “所以怎样,做个灾祸还要考试?” 萨克埃尔的斧刃开始颤抖。 他的语气本就不稳,此刻也变得不快起来“这不是玩笑!” “让开,你已经知道了他是……” 但小巴尼却突然高声! “所以呢?” “按你的说法,先王还上过一个呢!” 泰尔斯沉默地看着小巴尼的举动,咬了咬牙齿,只觉得胸口微沉。 先锋官手臂一振,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剑锋与斧刃在空中分开。 萨克埃尔沉默了。 他看见小巴尼之后,贝莱蒂和塔尔丁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武装完毕,走到泰尔斯的身后。 坎农,布里也紧随其后。 他们都满面释然地望着他。 骑士的斧刃微微一抖。 “你们不明白……”萨克埃尔的话里充满了矛盾的情绪 “帝国……王国不能落入同样的陷阱里。” 小巴尼哼了一声。 似乎重新变回了那个处处看萨克埃尔不顺眼的卫队首席先锋官。 “我知道,哪怕你已经重伤,我依然挡不住你,”小巴尼痛嘶了一声,吃力地再次举起剑 “更别提我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小巴尼抬起腿,眼神冒火,一步步艰难地走向萨克埃尔,直到两人已经近得面对面。 “但是,你给我听好了,萨克埃尔。” 黑暗里,萨克埃尔纹丝不动,手上的斧刃越握越紧。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巴尼站在他的面前,却突然松懈了所有的表情,黯然地叹出一口气。 “对不起。” 那一刻,做好准备的萨克埃尔怔住了。 “巴尼,你……” 只见小巴尼扭头看着地面,生硬得仿佛在对空气说话 “我从没对你服气过,但是今天,啊……”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只是略有吃惊地张嘴。 “我不得不说,陛下和老队长的眼光很准,”小巴尼一脸失落与自嘲,吞吐道 “你做守望人,确实要比我好。” 小巴尼张开嘴,用力斟酌了很久,终于说出那个词 “长官。” 萨克埃尔微微一颤。 “还有那个……”小巴尼目不转睛地盯着萨克埃尔的脚下地砖,像是不敢抬头。 小巴尼的左手倒提着剑柄,犹豫再三,还是颤巍巍举了起来。 “谢谢你。” 下一秒,他的左拳扭捏着,在萨克埃尔的右肩上,快速而犹豫地轻锤了两下。 噗,噗。 拳头触肩的两声闷响。 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不,是点剧毒。 因为好像多点一下就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做完这一切,小巴尼像是完成了最艰难的任务,长出一口气。 他逃难也似地转过身,三两步奔回原来的对峙位置。 看得泰尔斯嘴角轻翘。 “好了,欠债还清了。” 小巴尼扫去了所有扭捏与尴尬的表情,重新冷冷地看着“开打吧。” 但萨克埃尔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留在黑暗里的上班张脸依旧看不真切。 直到另一个身影越过小巴尼,走向萨克埃尔。 让人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直接贴上萨克埃尔的右肩,伸出左手,轻轻扣住对方的后背。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了,长官。” 萨克埃尔的斧刃微微晃动着。 只见贝莱蒂贴着萨克埃尔的右肩,轻拍他的后背,哽咽道 “落日啊,我真想念在刑罚翼,在你手下的时候。” 那一刻,萨克埃尔肩膀微颤。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 骑士的呼吸声越来越大。 “你就不该让我做刑罚官的,”贝莱蒂惨笑着,声线颤抖的他扭过头,竭力不去看对方 “你知道……我糟透了,从来都干不好。” 他用力地拍了拍萨克埃尔的后背,后者晃动得尤其厉害。 贝莱蒂闭上眼,转身回到巴尼的身边,看也不敢看萨克埃尔。 “对不起,长官,”坎农没有上前,这个斥候兵啜泣着含胸低头“当年……” “抱歉,是我们,我们搞砸了一切……” “是我们的错……” 萨克埃尔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呜呜,”坎农旁边的布里发着不知所以的声音 “呜。” “啊,他大概是说他很后悔,”塔尔丁叹息道,无视着布里的抗议声,露出最后的苍白笑容 “但是……是我们连累了你,连累了其他人,萨克埃尔长官。” 塔尔丁无神地看着地上的遗体 “可至少,我们能一起‘安息帝侧’了,就像那三十几个傻瓜一样。” “我们会团聚的。” 萨克埃尔的斧刃抖动得越发厉害。 “嘿。” 是塞米尔。 “虽然我已经不是卫队了。” “但我欠你一句谢谢,长官,”这位灾祸之剑轻哼一声,像是毫不在意,却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态度与小巴尼如出一辙“当年多亏了你,我才逃掉。” 第一次,萨克埃尔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塞米尔叹息一声,声音低沉下去 “而如果不是因为我逃了,你本来也不用受单独监禁的罪。” “总之,我还是欠你一句道歉。” 塞米尔看着别处,用力咬了咬牙,闭眼道 “对不起。” “我已经没有什么卫队的使命感了,但是……这个孩子不能死,所以……” 塞米尔耸了耸肩,没再说下去。 萨克埃尔没有反应,手上的青筋却微微一动。 随着塞米尔的话音落下,卫队的众人齐齐叹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萨克埃尔却依旧沉默着。 “现在。” 小巴尼扬起嘴角,看着萨克埃尔,释然道 “来决生死吧。” 然而。 “等等……” 一道不那么和谐的抽泣声幽幽响起。 “我也,我也很抱歉……” 泰尔斯回过头,只见快绳抹着眼睛,低落地发声。 咦? 一秒后,在众人“你哭什么”的奇怪眼神下,突然反应过来的快绳脸色一僵。 他哀戚的表情瞬间消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露出尬笑 “那个,那个……氛围,氛围嘛,氛围……” 但这一次,没有人呵斥他,没有人白眼他,也没有人阻止他。 相反,小巴尼,塔尔丁,贝莱蒂……他们只是齐齐转身,拖着最虚弱的身体,带着最深刻的觉悟,站到泰尔斯的身边,对着萨克埃尔举起各自的武器。 迎向他们的最后一战。 观看 zi新 章 节 请到——手机地址. 第466章 重生(下)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落寞,近乎哀戚的长笑声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聚集起来。 萨克埃尔抬起头,向前一步,走进了火光的范围。 但也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王室卫队的前任守望人,可怕的刑罚骑士,萨克埃尔低声长笑,蹒跚着走来。 但这远不是让他们惊讶的理由。 不知何时起,强y难敌的萨克埃尔,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很聪明,殿下,”萨克埃尔的声音哽咽而嘶哑,x膛抖动不休,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泰尔斯: “甚至太过聪明了。” 他缓缓举起斧刃。 这让剩余的人下意识地严阵以待。 “你知道在这个y森的地牢里,被我盯上就绝无幸理。所以你放弃武力,不再逃跑,更不再使用你的禁忌力量,而是诉诸政治手腕。” 泰尔斯微微吃惊。 萨克埃尔的声音很嘶哑,满布绝望与哀愁,就像失去最后希望的伤员。 “你知道我跟这些人的关系,所以你特意把他们放出来,你让他们与我对峙,从中观察,收集情报,在蛰伏与准备中寻找机会。” 他一个一个人地扫视过去,看着每个卫队成员的眼神都饱含痛苦与矛盾的感情。 “从相遇到现在,你看似狼狈奔逃,弱小不堪,实则心有成计地步步紧b。” “从塞米尔、巴尼再到纳基,你的旁敲侧击和推波助澜,都让你一点一点靠近当年的真相——直到你抓到我的弱点,我所在乎的事物。” 萨克埃尔说着,环视着周围,带着泪痕苦笑出声。 “我……”泰尔斯张口yu言,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啷! 一声脆响。 萨克埃尔的斧刃落地。 这一刻,在所有人不无惊讶的目光下,萨克埃尔终于显现出罕见的疲态和苍老。 跟刚刚一样,仍然是他一个人,站在其他所有人的对立面。 以一对八。 但现在…… 萨克埃尔抬起眼神。 可现在…… 他眼前复数的人影渐渐模糊,最终聚焦成最前方的那个年少而狼狈,却沉稳莫名的身影。 萨克埃尔静静地看着泰尔斯,在泪水中勾起一丝苦涩与怅惘兼备的笑容。 不知从何时开始…… 已经变成一对一了啊。 萨克埃尔在心底里轻叹一声,把目光从旧日的同僚身上收回。 他们已经不再是久居囚牢或者惶惶逃亡的罪犯了。 而是重新变为了最骄傲的存在。 星辰王国的…… 至高王室卫队 这一刻,萨克埃尔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填补不掉他心里的空洞。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泰尔斯。 如果他不是那样的禁忌存在…… 那就好了。 萨克埃尔的身影在空中一晃,被他自己竭力稳住。 “你真诚又无情地b问真相,把他们一个个b入绝境,现出本x,挖出最值得你利用的细节。” 萨克埃尔越说越急,表情越发沉重绝望。 “然后,你像个救世的圣人一样,利用你璨星的特殊身份,给予他们原谅,解下他们的重担。” “更重要的是……” “你变成了他们心中的精神支柱,彻彻底底地,把自己跟他们绑在了一块。” 泰尔斯心中苦涩。 他只能强忍着不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绝望地盯着此刻表情复杂的泰尔斯: “你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王子了。” 刑罚骑士失落地继续道: “你是纳基和奈的送葬人,是犯罪者的赦免人,是f刑人的安w者,你是他们所认可的璨星王子,更是愿意冒险来为我揭开误会的高尚者。” “我如果杀了你,就等于摧毁了他们全部——从身t到精神。” 萨克埃尔捂住自己的泪水,在抑制不住的抖动中苦笑道: “偏偏这一切看着是如此顺理成章,挑不出一点mao病——哈哈哈。”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萨克埃尔……” 可是刑罚骑士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在刚才,当我还是一个恶人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得骨断筋折,再杀了你。” 萨克埃尔放下手臂,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狠劲,让其余人一阵紧张。 “我可以在事后以恶人的身份,承受他们的憎恨。” “我可以那样活着,可以那样死去,我已经那样过了十八年!” “十八年!” 萨克埃尔低声咆哮着。 他摇摇yu坠的身t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靠上墙壁。 地牢里一阵难过的寂静。 萨克埃尔的表情慢慢变得灰暗。 “但刚刚的那些话,那些你为我辩解的话,你不是说给我听的。” “你是说给他们听的。” 萨克埃尔抬起头,看向每一个同僚。 不知为何,被他眼神扫到的人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你洗清了我的罪孽,你让他们重新尊敬我,更重要的是,你把他们的这些感情,把它们变成了对付我的武器。” 刑罚骑士的声音越发苦涩,听上去就像在哀求。 “因为你知道,从这一刻起,当我从他们的脸上所看到的,再也不是对叛徒的憎恨,而是对长官的歉意与敬意的时候……” 萨克埃尔靠着墙,指了指自己的x膛,又指了指脑袋,气息断续。 “而你明白,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 萨克埃尔悲哀地盯着脚下的斧刃,仰天开口,在喉咙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你知道,面对这样的他们……我就再也做不到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对方。 哑口无言。 “但是为什么呢。” 奄奄一息的刑罚骑士猛吸一口气,像是重新获取了精力: “如果你不揭破这一切,如果你不追寻真相……” “那也许……” 那一刻,萨克埃尔看向地上的遗t,看向小巴尼,脸上呈现出无尽的悲哀: “也许纳基和奈还会活着,呼吸着。” “而巴尼,他憎恨的依旧只会是我,而非他的父亲,而非先王。”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 小巴尼扭过了头,竭力不去看他。 坎农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同样丢下武器。 气氛变得相当令人难受。 泰尔斯觉得x口的沉重压力前所未有,如果他再不说些什么,就要爆炸了。 “我很抱歉,关于纳基和奈,我……” 但少年说完,就再次被打断了。 只见萨克埃尔用单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脑门,痛苦地扭曲着脸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对他们所说的,安w了他们的那些话,包括甘愿自曝身份对我说的那些话,乃至豁出一切似的自曝身份,到底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还是别有用心的虚伪?” “我们对你而言,究竟是j心以对的活人,还是究竟是可供利用的棋子?” “你究竟是为了拯救了他们,还是拯救你自己?” 泰尔斯愣住了。 真诚,虚伪? 活人,棋子? 拯救他人,拯救自己? 泰尔斯出神了一会儿。 “也许,”少年不知为何,有g难言的落寞感: “也许都有一点。” 萨克埃尔的喘x越发剧烈。 就像他再次发病了一样。 “哈哈哈,潜伏暗中,试探弱点,最后直击要害,一击致命,”刑罚骑士的笑声越来越快: “最可怕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手段,却仍旧无力反击!” 萨克埃尔的声音带着悲怆。 “我没有汉森勋爵那样的天赋,甚至连你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分辨不出。” 真心。 假意? 泰尔斯矛盾地看着他。 他j度开口,却最终只能落寞道: “很久之前,我从一个独眼的家伙那里听来一句话。” 泰尔斯长叹道: “若对星辰有利,何论真心假意?” 萨克埃尔微微一震,停滞了j秒。 但很快,他满布泪水的脸庞一阵扭曲。 “对星辰有利?” “星辰……星辰……哈哈哈哈……” 萨克埃尔近乎癫狂地自言自语着。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还是开口了: “事实上,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 “觉得……” 泰尔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 “你们这些璨星,都一样,不是么?”萨克埃尔放下手,含泪恨恨道。 泰尔斯愕然: “我们?” 萨克埃尔又是一阵诡异的轻笑: “当年,他也是这样的。” “他像你一样,真诚而又平静地看着我,毫无掩饰地亮出真相,毫不犹豫地承认他的目的,甚至承认他的虚伪,承认他的歉意,他的‘不得不尔’。” 这一次,刑罚骑士痴痴地看着一个方向,缓缓伸出手指。 “看啊,他就坐在那里,真诚而无辜地微笑着,让我选择。” “就像现在这样。” 泰尔斯望着他指向的方向。 却只见到一p黑暗的虚空。 他担忧地回过头,发现周围的卫队们都面带哀戚地看着这个癫狂的萨克埃尔,目se悲然。 “把真情和虚伪都熔铸在一起,雕刻出他人不得不走的棋盘……” 这一刻的萨克埃尔就像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战士风姿。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痛。 萨克埃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带出令人心碎的节奏:“我恨你们,但我更恨我不恨你们,我更恨我不能恨你们……” “璨星……” “你们都一样残忍。” 残忍。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很抱歉。”他艰难地道。 下一刻,刑罚骑士却突然怒吼起来! “啊!” 萨克埃尔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额头。卡Kа酷Ku尐裞網 “陛下,殿下!” “为什么!” 吼声g哑,却更显撕心裂肺。 泰尔斯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贝莱蒂一把扯住。 小巴尼对他摇了摇头。 萨克埃尔的哀嚎持续了j秒,就弱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却面se哀戚地看向泰尔斯。 “走。” 这一次,萨克埃尔的话很简单。 “走吧,殿下,离开。” 他捂着脑袋,整个人蹲缩在墙壁前,语气近乎哀求。 “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就当作你……从来未曾……见过我。”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刑罚骑士。 他安全了。 但是……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看着近乎崩溃,前一刻还歇斯底里的萨克埃尔,心中难过。 不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握起拳头: “你……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的。” “离开白骨之牢,也许没法正大光明回到王都,但是至少……” 但出乎意料,萨克埃尔却突然暴起,凭空怒吼! “走!” 泰尔斯吓了一大跳,直到贝莱蒂按住他的肩膀。 萨克埃尔重新颓然落回原地,声音也低沉下来,近乎苦苦乞求。 “在我失去控制之前……走。” “求求你了。” “璨星。”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沉默了好j秒,直到身后的小巴尼轻咳一声。 “我明白了。”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迈步离开。 结束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 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心却没有喜悦。 只有淡淡的哀伤。 “等一等。” 众人转过视线。 塞米尔看着萨克埃尔的方向,高声道: “萨克埃尔,你打算留在白骨之牢,余生烂在这里吗?” 刑罚骑士没有回答。 塞米尔眉头一皱。 “好吧,你喜欢这儿,尽管自生自灭。” “但在这之前,你得告诉我,”塞米尔咬紧牙关:“是谁?” “十八年前,那位意图篡位的璨星,到底是谁?” 这个敏感的问题让所有人神经再度一紧。 但萨克埃尔只是恍惚地轻笑一声,神经质地摇摇头。 “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塞米尔的眉头越来越紧,显然很不甘心,他向前一步。 “你——” 但是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他说得对,塞米尔。” 小巴尼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对过去与谎言的厌恶: “无论是谁做的……结果都已经无法更改了。” 塞米尔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他怒哼着甩开小巴尼的手臂,不再看向萨克埃尔。 “很好,那我们现在……”小巴尼叹了口气。 但就在众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泰尔斯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转身往回走! 他义无反顾地再次走向萨克埃尔。 只剩单臂可用的小巴尼抓之不及,顿时变se。 “殿下!”贝莱蒂更是下意识地就要拦阻泰尔斯。 但泰尔斯却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止住了所有人的行动。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只见少年呼出一口气,缓缓走到抱着头不停颤抖,还喃喃自语的萨克埃尔面前,蹲了下来。 “你知道吗,骑士,”泰尔斯露出一个友善而哀伤的笑容: “在我的旅途里,有过一段最让人绝望的黑暗。” 萨克埃尔的抖动停了下来。 他放下手臂,呆怔而迷惘地看着少年。 “那时,曾有位孤单而无s的幕后英雄,给过我最慷慨真诚的祝福。” 下一刻,泰尔斯做出了让所有人大惊失se的举动。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萨克埃尔的头。 “而现在,以泰尔斯·璨星之名,”泰尔斯用他最平和轻柔的声音,道出最真诚的话语: “我把他的祝福传达给你。” 祝福。 萨克埃尔像是呆住了,他盯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只见泰尔斯前倾身子,靠上骑士的额头。 “愿黑暗净涤你的心灵,愿火炬指引你的方向。” 泰尔斯的嗓音嘶哑,却莫名带着一g空洞感,让旁观着的人不知不觉消除了焦急的情绪: “孤独的守望人,萨克埃尔。” 泰尔斯闭上眼睛,用自己的额头,靠上对方那个丑陋不堪的烙印: “愿你……永不迷途。卡Kа酷Ku尐裞網” 触碰的一瞬间,萨克埃尔整个人轻轻一颤。 泰尔斯的心情无比平静。 做完这一切,他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但是…… “啊!” 他突然听见,身后的人们发出齐声的惊呼。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知道他们很担心,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是安全的。 “这是……” 然而,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快绳张大了嘴巴。 他看着从泰尔斯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银光,惊讶得倒退一步,撞上塔尔丁! 小巴尼震惊地看着这g非同寻常的光芒,跟贝莱蒂j换着眼神,心惊而词穷。 直到好j秒后,疑h的泰尔斯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的卫队诸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奇怪了。 泰尔斯一阵不解。 少年向着像是石化了的人投去疑问的目光:“怎么了?” “那个,你刚刚……” 只见快绳夸张地捂着嘴巴,语无l次,指着泰尔斯的手臂晃动不休:“天啊,皓月啊,丰收啊,牧海啊,漠神啊……” “这难道是……传说,帝室,那个,金,发光,闪闪,闪闪发光——” 下一秒,他被身后的塔尔丁一把捂住嘴巴。 “没什么,殿下。” 塔尔丁恭谨地道: “他只是,有些激动。” 在塔尔丁毫不留情的手劲下,快哭出来的快绳立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但他知道不是追究下去的时候。 他带着满身的伤痛,疲惫地扭过头,看见满身伤口的萨克埃尔愣愣地坐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沉默不言。 但至少…… 泰尔斯默默地想: 危机解决了。 泰尔斯凝视了他一会儿,最终叹出一口气。 王子迈开步子,走向其他人,小巴尼和贝莱蒂默契地让开路,然后是塞米尔,塔尔丁,坎农和布里。 快绳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被塔尔丁一把扯开。 泰尔斯一步一步,蹒跚走过他们恭谨让出的通路,突然有种走在复兴宫里的错觉。 他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些人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比初次见面时多了一份恭敬,却比原谅安w完他们后少了一份亲切。 泰尔斯没想太多,他走过人们让出的通道,走到纳基和奈的遗t旁。 “他们的遗t,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小巴尼顿了一下,脸se悲哀。 “总有一天,”他小心地轻声道: “我们会回来,取回所有人的遗骨。”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些人的血se之年。 到此为止了。 少年叹出一口气,忍着腰痛俯下身去,捡起了地上那把绿se的晶石“钥匙”。 白骨之牢的钥匙。 “所以,”泰尔斯龇牙咧嘴地揉着大概是肌r拉伤的腰,看向眼前的众人: “准备好出狱了吗?” 所有人看向小巴尼。 小巴尼沉默了一小会儿,把目光从地上的遗t身上收回。 他默默地捡起长剑,走到贝莱蒂身边,任由着后者扶住他的身t。 坎农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纳基和奈的遗容,啜泣着咬牙点头。 布里亲吻过逝者的额头,整装起立。 塔尔丁松开快绳,整理好自己的刀剑。 快绳亮出自己的一口白牙,抱着时光弩,对泰尔斯夸张地比了一个“你真b”的手势。 塞米尔默默从地上拔起泰尔斯留下的银刃长剑,走到众人之后。 这帮伤痕累累的残兵们默默地集结完毕。 小巴尼环顾一圈,随即轻哼一声,对泰尔斯点了点头: “随时。” 泰尔斯提了提嘴角,目光突然一凝。 “哦,最后一件事。” “趁着你们都还在的时候……” 王子转过身,摩挲着手里的钥匙,看着每一个形容邋遢,伤痕累累的卫队成员,若有所思: “瑟兰婕拉娜。” “你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众人齐齐一愣。 泰尔斯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没有发现异常。 少年皱起眉头,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特别是血se之年以前?”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不是一脸愕然。 最终,贝莱蒂疑h地试问道:“瑟兰……娜?” “那是谁?”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表情,只能失望地轻叹一口气。 “我母亲,”他摇了摇头,最终放弃这个寻找多年前目击证人的意图: “据说是。” 众人愕然对视。 “没关系,我只是试着问问。” “但既然你们不知道……” 泰尔斯没有任何拖沓,径直走到塞米尔面前,举起手上的钥匙,带着最复杂奇怪的心情,最后一次打量完这个古老却孤独的黑暗地牢:“来吧,找到你的秘密出口。” “我们在这个破地牢里……已经待够了。” 塞米尔伸出手,却没有马上接过钥匙。 “你确定想出去吗?” 泰尔斯微微一怔: “什么意思?” 塞米尔摇摇头: “我不清楚你的能耐,但是如果灾祸的事情在外面,通过我们这些人泄露了……” 塞米尔眼神一寒: “无论你是王子与否,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塞米尔!” 贝莱蒂看了一眼另一边坐在y影角落里的萨克埃尔,严厉地道:“别忘了,殿下救了你的命……我们所有人的命。” 塞米尔轻哼一声。 泰尔斯看着他,又看看周围的人。 从他们的眼神里,他看到的不只是对王子的尊敬,更有对未知的恐惧与敬畏。 当然,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例外。 泰尔斯笑了。 “是啊,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多的是人想要我的命。” 王子淡然地道:“但是你们不想要。” “这就够了。” 那个瞬间,塞米尔一阵愕然。 他的目光,在泰尔斯身上停留了很久。 好j对目光微微一动。 泰尔斯轻嗤一声,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而我们真的该走了。” 塞米尔看着泰尔斯手里的钥匙,又看看他,有些出神。 “是啊。” “该走了。” 塞米尔冷冷点头,却收回了手,没有理会那把钥匙。 在泰尔斯疑h的眼神下,只见塞米尔走出十步,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先用长剑撬开一块地砖,然后俯下身子,伸手扯动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塞米尔?钥匙?” 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变化发生了。 轰隆隆…… 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以及头顶洒落的阵阵尘灰,让泰尔斯一众人等b然变se! “这是什——” 完,伸手捂住口鼻的泰尔斯就发现了关键。 只见在不断的落尘中,他们正前方的天花板与墙壁相连的地方,居然突兀地多了一个昏暗的洞口! 轰隆隆…… &nsp;众人的惊疑中,震动还在继续,头顶洞口的面积仍在扩大。 看上去,就像是墙壁上与天花板相连的墙砖在一块一块地向后退,慢慢露出了那个宽敞的矩形洞口。 更神奇的是,墙砖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从上往下分别退出不同的距离,它们退到底时,恰好形成一座步步向上的石梯,从地面到天花板,足足有*人宽,通向那个漆黑的未知洞口。 寒风不断地从越发扩大的洞口灌进来,激得泰尔斯一阵哆嗦。 十j秒过去了。 在震动彻底消散,而头顶的洞口彻底显露时,众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那像是自动向后退开,步步向上的石梯。 “我知道,很震撼,对么,”塞米尔站在新生石梯的边上,叹息道:“法师们的奇迹。” “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像你们一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努力说f自己不用这么震惊。 少年迈开脚步: “好吧,那我们就……” 泰尔斯手中一紧。 等等。 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塞米尔。”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站在石梯边上的塞米尔。 “你没有找,就直接打开了出口?你知道它的位置?” 王子的疑问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塞米尔轻哼一声: “我一直知道。” 泰尔斯愣住了。 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晶绿se钥匙: “那你为什么……不需要钥匙?” 泰尔斯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小巴尼更是倏然变se。 塞米尔轻嗤一声,向他们转过身来,背对着洞口与石梯。 “因为这个出口,早在一小时前就被打开了,”塞米尔面无表情: “在钥匙落到你手上之前。” 泰尔斯的大脑一阵眩晕,他努力想要理清楚这里奇怪的逻辑。 作为出口的门,早就被打开了? 落到我手上之前? 等等,我是从哪里拿到这把号称能开启白骨之牢的钥匙的? 那是…… 想到这里,泰尔斯不由得脸se一白。 塞米尔看着洞口里的黑暗,微微蹙眉: “他们似乎有些迟到,需要些提醒……” 塞米尔抓着手上的银刃长剑,在石砖上轻敲j下,剑刃顿时发出清脆的叮响,在洞口后空旷的黑暗中传扬开去。 叮……叮……叮…… 那一刻,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变se! “塞米尔?” 塞米尔扭头轻哼,什么也没有说。 但很快,场中就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踏。 脚步声。 洞口的黑暗里,传来了神秘的脚步声。 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就在塞米尔的身后。 小巴尼下意识地赶上一步,和贝莱蒂一起组成两人阵型,把惊疑的泰尔斯护在身后,面对着不太对劲的塞米尔。 踏,踏,踏…… 复数的脚步声。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由弱渐强,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由隐约可闻,变得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塞米尔,你做了什么?”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旧日同僚。 但塞米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踏,踏,踏…… 终于,一双沙地靴出现在石梯的最上方,带着悠闲的节奏,走出黑暗,步步向下。 “g得好,塞米尔。” 一个陌生得泰尔斯j乎要忘掉,却又在听到的一瞬间立刻想起的嗓音,从靴子上方传来: “等了那么久,我差点就以为你已经挂了呢。” 这个声音从容不迫,却又冰冷淡漠。 塞米尔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小巴尼等人疑h地彼此对望,没有得到答案。 但他们却注意到,泰尔斯王子突然变得面se难看,无比震惊。 不可能。 “所以,我们所有的麻烦……” 那双沙地靴慢慢踱下石梯,渐渐露出它们主人的身形。 那个从容的嗓音继续响起: “诡影之盾,北地人,秘科,你的囚犯朋友,包括那个该死的面具……” “都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吧?” 塞米尔点了点头,丝毫不顾其他人疑h和失望的眼神。 “当然,在这里的基本上个个带伤,不再是威胁,”塞米尔扫了一圈他的卫队同袍们,冷冷道: “但桑尼没活下来。” 沙地靴的主人微微一顿: “噢,可惜。” “但我们会缅怀他的。” 小巴尼单臂持剑,把警戒提到最高,贝莱蒂死死护住泰尔斯的侧翼,其他人则严肃地重新摆出阵型。 可泰尔斯已经彻底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 沙地靴的主人终于踏下了石梯,在火光中露出全貌。 “不,不。”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来人: “我亲眼所见,你明明,明明被钉穿了……” 穿着沙地靴的来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顺心: “是啊,是啊,我知道。” 他就像一个无数次向人解释图书馆规则,却依然天天遇到违规行为的图书管理员,字里行间充斥着慵懒与不耐: “你亲眼看见:我死了。” 在卫队成员的一p惊疑间,泰尔斯死死地瞪着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可能。 “所以不妨猜猜看,泰尔斯王子。” 来人从容地张开双臂,带着一如之前的礼貌笑容,对泰尔斯露出他完好无损的脖颈与下巴: “世界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来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很享受泰尔斯的反应: “杀之不死……” 他轻笑连连地继续: “每度重生?” 来人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把泰尔斯心中最深层的恐惧勾出。 杀之不死。 每度重生。 泰尔斯僵y地看着石梯上的对方,只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要停顿了。 这个世界上,杀之不死的存在…… 那是…… 那是…… “顺便一句,谢谢你帮我保管‘永恒真理’。” 在泰尔斯近乎冻结的惊诧眼神中,来人淡定而礼貌地接过塞米尔递给他的那把银刃长剑。 是瑞奇。 泰尔斯茫然而惊惶地对自己道。 是他。 本该在约德尔的剑下死去多时的人,鲜血鸣笛的佣兵头子,灾祸之剑的克拉苏,那位时刻从容不迫的瑞奇,站在石梯上,轻轻亮出流线型剑刃上的两行铭刻。 踏,踏,踏……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纷纷变se。 只见瑞奇的身后,克雷、约什,无数之前消失在视野中的灾祸之剑们先后步下宽阔的石梯,他们全副武装,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经过激斗连场,已是伤病累累的残兵败将。 “但我记得,你没读懂上面的铭文。” 瑞奇轻轻啧声,缓缓摇头。 “真理,永恒不灭。” 望着惊呆了的泰尔斯,有如死后重生的瑞奇眼中寒光闪动,用最舒缓不过的语气,道出剑上铭文: “吾辈,挣扎不休。” 第467章 真理之剑 “我记得这个家伙,是那些终结塔叛徒的人——跟塞米尔一起来的。卡Kа酷Ku尐裞網” 贝莱蒂面se紧绷,对着身边的巴尼道。 泰尔斯恍惚地听着他们的话,目光紧紧锁在眼前的瑞奇身上。 巨大的震惊带来的打击不但让他精神耗损,就连身t里的疼痛似乎也加深了一分。 怎么可能…… “塞米尔,”小巴尼紧紧盯着站在灾祸之剑中的塞米尔: “你故意骗我们这里是出口,引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小巴尼的话让卫队的囚犯们纷纷咬牙切齿。 塞米尔凝视了巴尼一秒,轻哼摇头。 “我没有骗你们。” 塞米尔顿了一下,声音清冷: “这是唯一的生路——你们从大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小巴尼怒哼以对。 眼前这帮气势汹汹的剑手显然来者不善,但是他们这一方…… 巴尼瞥了一眼自己还在阵痛的右臂,以及在炼金球中受挫严重的众人,顿感棘手不已。 “叙旧的话不妨放到以后吧。” 瑞奇x有成竹又不失礼貌地打断了塞米尔与旧日同僚的对视: “现在,各位,我们该回家了。” 随着瑞奇的话音落下,他身边的人——那个剑速奇快无比的北地剑手克雷,以及作为间谍提前派驻进来的约什,缓缓把手伸向腰间的剑柄。 王室卫队的囚犯们面se一紧,状态不佳的他们勉力举起武器,摆出战斗姿态。 “我们状态太差,不能陷入混战和围攻,他们的终结之力有问题,也不能过多纠缠,”小巴尼死死盯着正前方的瑞奇,轻声对身边的人道: “贝莱蒂,我只有一只手能用,也没有试探的余地。” “我明白,”贝莱蒂表情凝重,悄声回应: “等你的信号。” 小巴尼点了点头,抬起头对着瑞奇扬声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瑞奇淡淡微笑,正要开口。 “别担心,我只是……” 可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泰尔斯脸se一变,突然明白过来小巴尼要做什么了。 少年下意识地举起一只手: “等——” 可是不等他说完,小巴尼和贝莱蒂就以雪崩之势头双双扑出! 战斗瞬间爆发! 似乎是伤势的缘故,这次小巴尼没有打头,而是由贝莱蒂怒吼着做先锋,两人一前一后,一斧一剑,直击正前方的瑞奇! 也许是太突然,站在瑞奇身后的克雷和约什都下意识地拔剑,却依旧没能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率先接近瑞奇。卡Kа酷Ku尐裞網 唰! 同一秒钟,瑞奇那把银se的长剑——永恒真理划开一个优美的弧线,带动风声,笼罩向进攻的两人。 叮! 一声轻响,永恒真理在半空点中贝莱蒂一马当先的斧刃。 那一瞬间,贝莱蒂突然有种错觉: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灼热漩涡里,快要窒息了。 更糟糕的是,尽管早有预料,但灾祸之剑的那种终结之力还是影响了他的手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不可抵挡。 灼热,压抑,沉重。 而他手里颇有些分量的佣兵斧则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在瑞奇的笑容中,贝莱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进攻偏离了不止一寸,堪堪划过对方的手腕。 瑞奇心中冷笑,心知贝莱蒂的进攻已经不是威胁,他长剑回转,迎向另一人。 但就在此时,落后一步的小巴尼终于赶到! 令瑞奇惊讶的是,只剩一条手臂能用的小巴尼没有攻击他。 而是挺身撞向了贝莱蒂! 咚! 一道闷响间,贝莱蒂闷哼着松开了仿佛无法控制的斧柄。 他整个人借着小巴尼的撞击改变了方向,抱拳曲肘,撞向瑞奇! 好整似暇的瑞奇终于se变。 斧刃只是……诱饵? 但看似失控的贝莱蒂已冲到眼前。 泰尔斯突然醒悟过来,这是一记变种的北地军用剑术“反击式”。 只不过,小巴尼把自己的同僚当作了盾牌。 他暗暗心惊:从手中的盾牌到身边的活人,要靠怎样的默契,才能两人联手攻出这一式? 泰尔斯没有时间细想,只见瑞奇不得不矮身移步,长剑却回收不及。 他只能以剑柄作挡,狠狠擂中贝莱蒂的腹部,偏转开他的撞击。 在贝莱蒂的闷哼间,借着这个空档,小巴尼酝酿已久的剑刃终于刺出,直奔瑞奇的腹部! 一道血r撕裂的声音传来。 “啊啊啊!” 瑞奇的怒吼响彻地牢! 那一瞬,仿佛周围的空气被挤压了一下,本已势在必得的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一抖。 扑通!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小巴尼和贝莱蒂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醉汉似的,围着瑞奇一个趔趄,狼狈地双双摔倒! “当啷!” 斧刃和剑刃双双落地。 泰尔斯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不!”顶替了职责,围护在泰尔斯身边的塔尔丁目眦yu裂,惊呼出声。 下一秒,灾祸之剑们反应过来,约什和克雷齐齐赶上,长剑抵颈,将偷袭失败的两人牢牢压制。 只见瑞奇身形一晃,狠狠地将长剑cha在地上,勉力维持平衡, 他面露痛苦地低下头:捂住腹部的左手指缝里,正不断渗出鲜血。 j秒的时间,一来一回,兔起鹘落,凶险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该死,”北地剑手克雷气急败坏地看着脚下的小巴尼: “这是今晚我们第j次被偷袭了……” 但他正要说下去时,却被瑞奇阻止了。 “不,他们很厉害,”瑞奇喘x着,摆手拒绝了塞米尔要过来搀扶他的好意: “囚禁多年,伤重之躯,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瑞奇看着腰间的鲜血淋漓,叹了口气。 随着小巴尼和贝莱蒂的失败被俘,泰尔斯的内心越来越沉重苦涩。 “奎尔·巴尼,对么?” 瑞奇面se惨白,看着被属下们从地上拽起,形容狼狈甚至可说是惨烈的小巴尼,看着对方既不甘又愤恨的神情。 “塞米尔跟我提过你,说得很扯,”瑞奇的眉mao来回蹙动,似乎在忍受痛苦: “他告诉我,无论巴尼的状态有多糟,但你只要还有一条命在,哪怕仅靠牙齿,也能创造最致命的杀伤。” 瑞奇盯着自己的腰腹,惨笑一声: “我现在信了。” 作为回应,小巴尼只是狠狠地呸了一声,目光不离对方腰间的重伤。 可恶。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在平时,你肯定是个值得一战的好对手。” “但不是今天。” 瑞奇的喘x声渐渐平息,他转向表情难看无比的泰尔斯: “我很惊讶,也很佩f,殿下,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给自己找了一队顶尖的护卫。” “现在,我们可以收场了吧。” 随着他的话,j个雇佣兵示威也似地紧了紧手上抵住人质的剑。 泰尔斯神se一紧。 只见瑞奇神se疲惫地摆摆手: “拿下其他人,我们出去。” 以克雷和约什为首的佣兵们得到命令,纷纷向前而来。 “殿下,”塔尔丁紧张地看着围上来的灾祸之剑们:“请往后站……” 但正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站了出来。 “等一下!” 在塔尔丁担心又疑h的眼神中,王子殿下面se难看地越过他们,站上队伍的最前方。 “我有个问题。” 剑刃在手的克雷和约什微微蹙眉。 知道这个少年重要x的他们回头望向瑞奇。 瑞奇深吸一口气,把他的佩剑从地上拔出,站稳脚跟。 他提着佩剑踏前一步: “来吧,殿下,我相信你也很累了。” “有什么问题,我们出去再说?” 泰尔斯没有理会瑞奇的话,他只是死死地瞪着对方,想要从瑞奇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里找出不一样的地方。 但他失望了。 瑞奇虽然此刻身受重伤,面露疲se,但跟之前曾经浸在血泊里的那具尸t相比,他的整个人简直算所得上焕然一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t内的伤痛和疲乏越发明显。 就连思考仿佛也慢了半拍。 但他必须坚持。 尤其是面对…… “我亲眼看见的,你被刺穿了头颅。” 泰尔斯强打精神,心有怀疑地盯着瑞奇。 “但是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着王子和瑞奇的对话,卫队的众人齐齐一惊。 “什么意思?” 塔尔丁低声问着身边的坎农:“刺穿头颅?” 坎农只是跟布里面面相觑,难以理解。 瑞奇又笑了,笑得很自然。 却让泰尔斯变得紧张烦躁。 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瑞奇心有成算地盯着少年,面带得se。 “想通之后,你就会明白:你无力反抗。” 早有答案? 泰尔斯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没错。 泰尔斯惊讶地看见,瑞奇面上的痛苦神se已经消失了。 瑞奇直起身子,松开捂着腹部的手。 不知何时起,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而瑞奇更是回复了那个淡然的首领形象,搓了搓手上凝结的鲜红,微笑着摇头。 就像他从未受过腰腹洞穿这样的重伤。 只余被割开的衣甲,诉说着刚刚的一幕。 泰尔斯内心一凉。 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说…… 瑞奇的淡淡微笑,在泰尔斯眼里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nsp; 王子只觉得头痛yu裂。 他看着对方腰间衣甲的破损,忍着想要睡过去的疲累: “你是……血族?” 瑞奇微微一顿,随即扑哧一笑,摇了摇头。 “我说了,你早有答案,不过你不愿意承认。” 不是血族。 不是。 少年望着被制f的小巴尼与贝莱蒂,内心深处的那g莫名恐惧再度上涌。 “你刚刚说,‘杀之不死,每度重生’?”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小心翼翼地问出他最担心的问题: “你是……” “你是‘它们’的一员?” 瑞奇依旧只是微笑,并不答话。 笑得泰尔斯本就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精神更加难受。 看着对方近乎默认的姿态,泰尔斯心中无比冰冷。 面对刺客,他可以警惕,面对北地人,他可以谈判,面对萨克埃尔,他可以另寻手段…… 可是面对…… 泰尔斯面se灰暗。 被制f的小巴尼明白了什么,脸se微变: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个人……” 泰尔斯摇了摇头,目光不离瑞奇。 可恶。 如果,如果这家伙真的如我所想…… 如果他是…… 不,太糟了。 先是萨克埃尔,然后是这个…… 少年疲惫的目光绕过一圈,停在自己曾经握持的那把银se长剑上。 如果他真的是……那y拼就没有希望。 除非。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他得思考,思考,思考出路…… 想想艾希达,想想吉萨,甚至托罗斯,想想自己面对他们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颤巍巍地道: “这么说,灾祸之剑,果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是灾祸的组织?像血瓶帮一样,为了你而存在,为了你而f务?”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灾祸之剑的众人们。 瑞奇挑起眉mao。 看着他的样子,泰尔斯心中一动: “你说,你的剑叫‘永恒真理’,真理——这不是巧合吧?” 泰尔斯下定决心,咬紧牙关: “这么说,你们的首领,是‘真理兄弟’?”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他只是为了拖时间和找机会的手段起效了。 真理兄弟。 那一秒,瑞奇的脸se变了 原本笑意盎然的他,在听到这句话后,顿时面若寒霜。 泰尔斯的双腿一阵酸痛,看到希望的他不得不扶住身侧的小巴尼才能站稳: “或者,你就是真理兄弟,是b?还是l?” “我此后是不是该叫你们——真理之剑?” 王子的话让在场j乎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除了一个人。 站在所有人的面前,瑞奇的表情变得无比寒冷。 他的眼中露出森森杀机,让泰尔斯不由一颤。 瑞奇冷冷盯着泰尔斯,仿佛要从少年身上找到什么秘密。 “你……再说一遍?” 第468章 斩首 拖延的手段起效果了,这是好事,但是…… 看着瑞奇近乎要杀人的目光,泰尔斯只觉得头越来越大。 我又是哪里说错话了啊! 不过。 如果他是魔能师…… 泰尔斯揉了揉脑袋,想起灾祸之剑来此的目的。 没错。 断龙者。 不,是净世之锋。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然而,一个g哑枯燥的嗓音却突然从身后的暗处响起! “稳住。” 思绪纷乱的泰尔斯立刻惊醒。 “冷静。” 小巴尼和贝莱蒂齐齐一惊,转身向后看去。 “越是身处劣势,强敌当前。” 看清了背后的来人,泰尔斯呆住了。 就连瑞奇也目光一紧,不再杀气腾腾地注意泰尔斯。 “这就越是重要。” 是他。 是萨克埃尔。 只见刚刚精神失常,从而被他们留下黑暗角落里的刑罚骑士,吊着一只用木板绑紧的左臂,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火光中。 他面se冷漠,眼神凄清。 骑士的出现让很多人紧张起来。 尤其是灾祸之剑一方,克雷和约什b然se变,同时举起武器! 泰尔斯也神经一紧,但是看着眼前的境况,他大概已经顾不上考虑萨克埃尔的威胁了。 “而你们,巴尼先锋官,贝莱蒂刑罚官,”萨克埃尔的身形摇摇yu坠,话语却极度严厉: “你们真让我失望。” 贝莱蒂面se羞愧,小巴尼则别扭地转过头。 “长官?”塔尔丁惊疑不定地问。 但萨克埃尔没有理会他,只是直直望着神se难看的泰尔斯: “至于你……” 刑罚骑士此刻的目光凌厉而决绝,仿佛有穿透人心的能力。 想起他之前追杀自己的“前科”,泰尔斯的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仔细想想看,”萨克埃尔开口了: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是怎么……死的? 谁? 什么怎么死的? 泰尔斯一头雾水。 “萨克埃尔!” 瑞奇高声开口。 他表现得很意外与惊奇,同时不忘对塞米尔释放一个询问的眼神。 但塞米尔只是摇摇头,面se复杂。 “你的气se比还在坐牢时好多了呢。” 泰尔斯看了看此时除了一双眼神外,面上青肿与血迹并存,还一脸病恹恹神se的萨克埃尔,实在没法找到“气se好多了”的证据。 “要不,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瑞奇脸上的惊讶与警惕一闪即逝,他的话重新变得平稳而自信: “我们应该能合得来——比如在打击终结之塔这件事上面。” 可是萨克埃尔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少年被他看得心神发慌,连忙扭过头,强迫着自己不与去而复返的萨克埃尔对视。 就在那个瞬间,泰尔斯灵光一闪,理解了萨克埃尔的话。 是瑞奇。 他说的是瑞奇。 瑞奇,他刚刚是怎么……死的? 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是在萨克埃尔的牢房里,被约德尔…… 那个瞬间,心烦意乱的泰尔斯立刻惊醒过来! 没错。 泰尔斯使尽晃了晃脑袋。 是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以至于身t上的伤痛与精神上的疲乏,影响了最基本的思考。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半死不活的狱河之罪不情不愿地流出一丝,杯水车薪地舒缓他的痛觉与眩晕。 少年竭力恢复镇定,朝着萨克埃尔点了点头。 刑罚骑士这才收回目光。 随后,泰尔斯转向瑞奇: “你不是魔能师。” 言语平静,斩钉截铁。 “你不是灾祸。” 那个词出现的瞬间,王室卫队们出现了一阵小小的惊诧。 小巴尼瞪直了眼,贝莱蒂僵y地看着瑞奇。 而瑞奇则微微挑眉。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只觉得心底里那g不安渐渐消失: “绝对不是。” 王室卫队的惊诧很快平息下来,他们齐齐看着泰尔斯。 “噢?” 瑞奇的笑容慢慢冷却。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 仿佛为了继续说f自己,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因为你是个男人。” 瑞奇皱起眉头,疑h了一阵。卡Kа酷Ku尐裞網 男人? 但他的表情随即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 瑞奇一脸恍然。 “‘因为我是个男人’……这么说,你把我们关于魔法nv皇的话听进去了,对么?” 这次轮到泰尔斯一愣了。 佣兵头子微微一笑,朝左右看了看,目露精光。 “王子殿下,你的那位面具朋友呢?”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下意识想向最后见过约德尔的萨克埃尔,但瑞奇的话让他不得不再次转移注意力: “所以,他用来杀我的那把剑,嗯,应该就是传奇反魔武装了,对么?” 泰尔斯手臂一僵。 他的面前,瑞奇依旧云淡风轻,沉稳如昔。 只是一双眸子死死锁定在萨克埃尔身上。 “所以传说是真的,星辰王国除了三名帅和国王手上的四件之外,还在复兴宫里存着一件……现在看来,是剑?” 大部分的灾祸之剑和王室卫队们都听得云里雾里,无法跟上泰尔斯与瑞奇的思维。 但是泰尔斯盯着瑞奇的目光已经越来越凝重。 不妙。 自己根据萨克埃尔提醒他的线索,以瑞奇“死”于无上之剑的事实,认定对方不是魔能师。 可是瑞奇很快抓住了他们的逻辑。 他仅仅通过泰尔斯一句“你是个男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就推断出约德尔手上那把“杀死”他的剑,正是传奇反魔武装。 泰尔斯下意识地瞥了身后的萨克埃尔一眼。 但对方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盯着瑞奇。 不,不能指望他。 泰尔斯摇摇头。 萨克埃尔的精神状况本来就有问题,更何况,经过连场大战和炼金球的洗礼后,看着对方一瘸一拐,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泰尔斯不认为把筹m押在去而复返的萨克埃尔身上是个好主意。 没办法,泰尔斯只能y着头p继续: “所以,你的‘死亡’也是你计划好的?” “然后……” 泰尔斯盯着对面的灾祸之剑,数着他们的数量。 “然后你旁观着我们自相残杀,坐收渔利?” 至少还有三四十个…… 关键是,还有瑞奇这个最大的变数在。 可如果他不是魔能师…… 泰尔斯想起对方的死而复生的“魔术”,感觉自己在摆脱了对魔能师的恐慌后,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未知。 “计划好的?” 瑞奇轻笑一声,目光不离萨克埃尔。卡Kа酷Ku尐裞網 “殿下,你得明白:这个世界是很复杂的,没有什么是计划好的。” “比如今晚,不是么?” 没有什么是计划好的。 泰尔斯握紧拳头。 “神秘恐怖的诡影之盾、背景可怕的北地人、名声在外的王国秘科与毫不逊se的北地暗室、曾经的卫队囚犯,甚至还有营地里的星辰贵族——大概半个刃牙营地的人都卷进来了。” 瑞奇啧声摇头。 “当然还有我们和您,殿下。” “当他们j织在一切的时候,所有预设的计划都会被打破,只有意外才是主调。” 瑞奇眯起眼睛,从眼缝里露出警se: “我们从未计划过什么。” “或者说,我们唯一靠得住的计划就是: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泰尔斯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全部过了一遍。 从酒馆到地牢,从佣兵到刺客,从囚犯到萨克埃尔。 他微微se变。 瑞奇,他可以说是今晚一切事件的肇源者:打从一开始,就正是他的灾祸之剑,计划着闯入白骨之牢,获取想要的情报。 他也是多方的连接者:想要火中取粟的诡影之盾,对王子感兴趣的北地人,无辜中立的酒馆老板,心怀鬼胎的暗室,包括自己在内,都是被瑞奇聚集在这里的。 他更是矛盾的引爆者:是他带着塞米尔见到当年的卫队们,挑起十八年前的旧事,是他带着属下们跟诡影之盾火并,将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卷进漩涡里。 而他即将变成棋局的终结者:在j乎达成所有目的,一切近乎尘埃落定的现在,他通过塞米尔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见证最后的终局。 泰尔斯只觉得内心越发沉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瑞奇。 在经历了无数的混乱与意外之后还能安然站在这里,他当然不是什么小角se。 再加上他那神秘重生的诡异手段…… 在令人窒息的静谧中,瑞奇轻笑一声: “现在,能跟我回家了吗?” 但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身影就在此时暴起! 呼! 思绪还未理清楚的泰尔斯神经一chou,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响,就看见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越过了他,直击话音落下的瑞奇! 是萨克埃尔。 前守望人面不改se,速度不快,却无比坚定地迈动因受伤而不再灵活的双腿,向前冲去! 泰尔斯彻底愣住了。 说好的……稳住跟冷静呢?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灾祸之剑们不再是被动以应,而是齐齐怒吼着反扑而上,封挡袭击者。 至少五六个人迎上了萨克埃尔。 只有塞米尔面se大变,出声阻止: “不,别这么多人!他……” 但已经晚了。 接下来的六秒里,泰尔斯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出滑稽杂技: 第一秒,一个雇佣兵凶猛地擂出锤头,被刑罚骑士一带,却莫名其妙撞上了左手的同伴,两人手忙脚乱地避免误伤,滚成一团。 第二和第三秒,约什跟萨克埃尔的斧头y拼一记,随后撤步移动的他,却发现自己站在了阻挡同伴来援的道路,接连绊倒了两个人。 第三秒半,克雷无人能敌的快剑精准刺出,却神奇地帮恰好低下头的萨克埃尔挡开了另一记追击。 第四秒,最后一个挡在瑞奇身前的雇佣兵聪明地不做接触,而是s出三记飞镖,一记被萨克埃尔灵活地闪开,扎在他身后一个追击者的脚面上。 第五秒,第二记飞镖撞在萨克埃尔的斧柄上,巧合地偏转方向,飞进人群,扎进了——被两个人按在地上的小巴尼的pg。 第六秒,第三记飞镖倒是准确地命中了萨克埃尔——左臂上固定伤势的夹板,只见刑罚骑士扭过头一咬一吐,带着口水的飞镖随即出现在半空中,它被萨克埃尔一斧挥中,s向它原主人的裆部。 等到第七秒的时候,瑞奇震惊地发现:身前的那个飞镖佣兵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向后一倒,恰巧摔向他的右脚。而与此同时,萨克埃尔的斧刃凌空飞出,s向他的左脚。 瑞奇不得不做了个大撤步,躲开同伴惨叫着的翻滚,再用剑格开萨克埃尔的飞斧。 但等他堪堪完成这一切,萨克埃尔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糟——” 竭力维持平衡的瑞奇只来得说出半个词,面se冷漠的萨克埃尔就同时抬起自己的右臂与左臂夹板。 喀——拉! 一道惊心动魄的筋骨闷响。 泰尔斯生生一颤。 下一秒,只见瑞奇的头颅,在肩膀上转过一个不可能的方向。 扑通。 一声轻响,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瑞奇,就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他的头颅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曲着,看着自己的背后。 再也不动了。 在许多灾祸之剑的痛呼或惨叫中,战斗结束了。 除了哭嚎的伤员,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萨克埃尔没有结束。 他冷冷地伸手,在半空中捞住瑞奇滑落的“永恒真理”——看着就像是倒下的瑞奇主动把剑抛给他的一样。 所有人内心一颤! 泰尔斯下意识地扭头。 唰! 又是血r撕裂的声音。 这一次,汨汨喷洒的鲜血中,瑞奇的头颅离开了身t。 在地上无力地滚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在所有人近乎惊诧的目光中,萨克埃尔站了起来。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瑞奇的尸t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头颅在左肩不远处,睁着双眼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颈部。 做完这一切的萨克埃尔闷哼一声,捂着x口矮了矮腰——显然,他不是毫无损伤。 他周围的雇佣兵们反应过来,正要上前。 但萨克埃尔只是深吸一口气,扭头扫了一眼身周。 雇佣兵们齐齐一僵,纷纷向后退去。 就如c水退却。 或者遇见饿狼的羊群。 灾祸之剑一方,克雷搀扶着咳嗽着的约什,惊惧j加地看着眼前如鬼神般的战士。 该死。 之前在牢房里不是巧合…… 这家伙真的可以…… 泰尔斯一方的人同样看得目瞪口呆。 “四十个……四十个……”最后的快绳看着满地的伤员和瑞奇的尸t,惊恐地喃喃道: “我c,难不成是真的?” 刑罚骑士没有理会其他人,只是回过头,凝重注视着地上的无头尸t。 仿佛过了很久。 但地上的尸t一动不动。 萨克埃尔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泰尔斯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果然,杀人之后记得补刀…… 是正确的。 但仅仅j秒之后,萨克埃尔往回走的脚步就僵住了。 因为一阵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正从他的身后传来。 这一边,泰尔斯,塔尔丁,坎农,布里,快绳齐齐看向刑罚骑士的背后,顿时面无人se! 就连周围的灾祸之剑,也面se发白,扭头避开。 萨克埃尔瞳孔一凝。 下一秒,他想也不想地踢起地上的斧刃,右手捞住斧柄,直接回头! “噗嗤!” 钢铁入r的声音。 只见萨克埃尔直接把斧刃推进了身后人的x膛! 但这没能让泰尔斯等旁观者心情稍好一些。 因为他们看见,重新站起来的尸t抓住萨克埃尔的手臂,浑不在意地看看陷进自己x膛,带出无数鲜血的斧刃。 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x膛。 “真狠啊,直接断头。” 不知何时,头颅已经回到身t上的尸t“瑞奇”发笑道: “你真会给我找麻烦。” 第469章 火中显形 瑞奇的声音很沙哑,听着就像是声带被切掉了,刚刚被接回去一样。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的头颅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上——泰尔斯头p发麻地看着这一切——头颅与脖颈之间的可怖断层历历在目,而且断层以上是殊无血se的惨白脸庞,断层以下是尚存鲜红的颈部肌肤。 就像是……头颅被重新缝回了尸t上。 只不过看不见缝线。 “你到底是……” 萨克埃尔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死死瞪着跟自己角力的瑞奇,不肯放弃用斧刃把对方剖开的努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瑞奇没有直接回答他,灾祸之剑的克拉苏只是带着死尸般惨白的笑容,以及脖颈那道可怕的断层,咯咯发笑。 这甚至让许多他手下的雇佣兵们也紧张不已,约什甚至闭眼扭头。 “不得不承认,我们俩之中,”瑞奇的话语有气无力,却让他的笑声更显诡异: “还是你比较强。” 下一秒,死者苏生,诡异得已经把众人吓呆的瑞奇双臂b然发力,将萨克埃尔整个人凌空举起,再重重掼下! 砰! 巨响传来。 “长官!” 在塔尔丁声嘶力竭的吼声中,萨克埃尔像死气沉沉的沙袋一样摔在地上,痛苦地chou搐着,口吐鲜血。 瑞奇则冷笑着摇头,拔出镶嵌在他x膛里的斧刃,随手抛在地上。 “当啷……” 泰尔斯呆住了。 那个人…… 究竟是…… 他的脑海里呈现出吉萨将自己的头颅安放回身t的可怖情景,不寒而栗。 他真的……不是魔能师吗? 斧刃落地的声音中,萨克埃尔颤抖着试图爬起。 但不知道是重伤太过,还是已经没有t能,他的手臂只是在地面上撑了j秒,就重新弯曲。 他再次摔落地面,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从未见过萨克埃尔如此无力的时候。 但让他心寒的是…… 泰尔斯mao骨悚然地抬起头,看见瑞奇毫不在意地扭了扭脖颈——上面的可怕断层在窸窣声中渐渐消失,被新生的肌肤填满,上下两边的p肤颜se也渐渐趋同。 他的x膛里则传来噼啪爆响,听着像是被斧刃砍断的骨头,正在自己复位。 他在痊愈。 “但幸好,我永远比对手……”瑞奇伸出手,在无论是属下还是敌人的畏惧目光中,默默地整理自己的衣领与甲胄。 “多一条命。” 多一条命?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瑞奇。 “落日啊!” 素来刚y的小巴尼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已经失去了镇定。卡Kа酷Ku尐裞網 “我知道,不太公平,对么?” 在r眼可见的痊愈速率下,瑞奇笑着耸肩,从x腔里拔出一块斧刃碎p: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瑞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新学会了呼吸。 他走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萨克埃尔。 “不!” 塔尔丁与布里怒吼着双双冲了上去。 只留下双目通红的坎农还牢牢守在难以置信的泰尔斯身边。 瑞奇轻笑着,捡起自己的长剑,而他的身侧,灾祸之剑们也纷纷围拢。 但趴在地上的萨克埃尔却突然怒喝一声: “住手!” 仿佛天生就应该f从这道嗓音一样,塔尔丁和布里虽然情绪激荡,却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萨克埃尔一面痛苦地咳血,一面对他们道: “做好……你们的职责。” 塔尔丁和布里双双一滞,他们矛盾地看了看重伤的长官,又看看身后目眦yu裂的泰尔斯。 站在他身旁的瑞奇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们一眼。 “瑞奇!” 塞米尔走了上来,仿佛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其他人,道: “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会很有用。” &nsp; “而我们……很缺人。” 瑞奇目光一闪,看向塞米尔。 塞米尔不闪不避,只是面如常se。 “哼。” 终于,瑞奇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当然。” “那就抓活的。”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再次抓进掌心里的匕首。 多一条命。 泰尔斯下意识地重复着,到现在仍然难以相信刚刚的一幕。 他们不能再y拼了。 瑞奇身上的诡异……实在是…… 正在此时。 “你到底是什么?” 瑞奇低下头。 只见萨克埃尔痛苦地喘x着,显然已经用掉了最后的力气。 刑罚骑士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我见过传说中的第二代血族,在心脏受损乃至颈椎断折后,依旧痊愈如昔。” “我也见过钢铁般的恐怖兽人,在难以想象的重伤下,鏖战数十个小时。” “我还见过极其罕见的异能战士和终结之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愈合可怕的致命伤。” 瑞奇扬起眉mao。 这家伙,见识还真不少。 萨克埃尔颤抖着,大口呼吸。卡Kа酷Ku尐裞網 “可你……你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瑞奇轻哼着,不知道是不是默认。 萨克埃尔咳嗽一声,眼神缥缈: “而且……脑部和头颅被破坏?” 他的目光稍稍清明了一会儿,露出决然: “不。” “这种情况下……” “再强大的长生种也承受不住。” “再厉害的兽人也无法生存。” “再可怕的异能和终结之力……也有其限度。” 趴在地上的萨克埃尔抬起头,满布血丝的眸子直s瑞奇,似乎誓要得到一个说法。 泰尔斯等人也警惕而凝重,又不失期待地望着瑞奇。 瑞奇笑了。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情绪。 像是在缅怀。 “此世曾有种种神奇,”死而复生的男人出神地摇头: “而你,你只是过于无知。” 萨克埃尔又咳嗽了一声。 “无知?” 不知为何,刑罚骑士轻笑起来: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 下一秒,萨克埃尔突然伸手,从地上捞起一个雇佣兵落下的火炬! 瑞奇神se一变。 只见萨克埃尔翻过身,火炬直直地飞向灾祸之剑的首领! “你——”瑞奇咬牙挥开火炬,却仍被无数火星打到身上。 而那边早有j个雇佣兵飞扑而上,将强弩之末的萨克埃尔牢牢压制住。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萨克埃尔的举动: 他这是g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一瞬之间,瑞奇的上身居然冒出无数火焰! 就好像他才是那个一点就着的火炬。 “啊啊!” 瑞奇嘶吼着,奋力拍掉身上的火焰。 “这是什么!” 萨克埃尔在好j个人的压制下,轻笑出声。 “这是——额——从火炬上拆下来的油布,”刑罚骑士受了一个雇佣兵的重重一脚,却仍然坚持着说完话: “我塞了一些在你衣f里,一点就着。” 过了好j秒,瑞奇才堪堪拍掉身上的火焰,放下双手。 烟气从他的身上散去。 但就在那个瞬间。 “啊!” 看清了瑞奇模样的泰尔斯惊呼一声,向后一退!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个人,王室卫队的囚犯们,甚至许多灾祸之剑也吓了一跳。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不一样了。 尽管只有j秒钟,但他身上被火焰烧到的地方却寸寸脱p,就像墙漆脱落。 尤其是他的左脸。 泰尔斯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瑞奇的左脸p肤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层j叠在一切的深黑se褶皱,像是肌r,又像是叶脉,随着瑞奇咬牙切齿的动作,不时颤动。 他的左眼也“脱p”了,只留下同样黑漆漆的肌r纹理,以及一个泛着诡异h光的恐怖眼眸。 不仅仅是左脸,他的左肩、左腹、右手……这些被火星或火焰光临过的地方无不露出颜se深黑的,如有自觉般蠕动着的层叠肌群。 而他的其他部分却仍然完好,就像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但人类的p肤与漆黑se的肌群,人与非人,两者参杂在一切,更显诡异。 泰尔斯呆住了。 这是什么? 这他妈是什么? 眼前的瑞奇,就像被拔掉了人类的外p,而内里藏着一个深黑se的、肌r外翻甚至还会蠕动,面目无比可怖可憎的诡异h眼怪物。 “我的妈呀……” 快绳目瞪口呆: “我活在恐怖故事里吗……” 塔尔丁下意识地扣住他,不让他说下去。 尽管塔尔丁自己也j乎快被吓傻了。 瑞奇颤抖着,人类的部分显现出怒se——当然,非人的部分,泰尔斯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这个黑白相间的怪物瑞奇瞥了远处的王子一眼,诡异恐怖的面貌惊得泰尔斯一个哆嗦。 瑞奇的身侧,约什熟练地递给他一件连帽外衣——泰尔斯看得出来,后者是忍着极大的恐惧或是厌恶才这么做的,而瑞奇身周的灾祸之剑们也下意识地避远了一些。 瑞奇披上外衣,用兜帽把自己的半人半鬼的形貌盖住,缓缓开口: “我知道……” 那一秒,泰尔斯汗mao倒竖! 他只觉得瑞奇开口的瞬间,从他嗓子里冒出来的,是一种粗暴、g哑、尖利,仿佛磨石般的噪音。 就像用指甲刮擦着钢板。 是每个人最可怕的噩梦里才会听见的声音。 他不是唯一这样觉得的人。 快绳甚至脸se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这把噩梦般的嗓音有着负面的魔力,随着声音传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靠得近的雇佣兵们纷纷紧张地向外靠,恨不得离自己的首领远一些。 以至于他们连要防备敌人都忘记了。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子,并不好看,”瑞奇冷冷地道,每一个音节都让人起无数的jp疙瘩,泰尔斯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颤栗: “需要些时间,恢复。” 他收声的刹那,泰尔斯才松下一口气。 瑞奇用hse的恐怖左眼和正常的人类右眼,冷冷盯着地上的萨克埃尔。 “而你……” 瑞奇再度开口的刹那,泰尔斯真的觉得自己像是在恐怖故事里煎熬。 但刑罚骑士望着他的这副尊容,尽管惊疑难去,却率先开口了: “果然,火焰……它们让你现出了真身。”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十分感谢萨克埃尔打断了瑞奇。 面目可憎的瑞奇微微一抖,握紧拳头。 萨克埃尔直直地望着他,咬紧牙齿,咄咄b人: “说吧,你侍奉的……是七大君主中的哪一个?” 兜帽之下,瑞奇露在外面的人类瞳孔生生一缩! 那个瞬间,许多人都愣住了。 包括泰尔斯。 七大君主? 等等,小滑头——咳咳,塞尔玛好像跟我说过这个…… 七君…… 但不等瑞奇回答,萨克埃尔继续高声开口,声音狠厉而决绝:“你以何种面目现于此世?” “附身?污染?迷h?抑或是粗暴直接的入侵?” 所有人呆住了。 奇特而陌生的词汇打断了泰尔斯的思路,平添他的疑h。 也许是跟不上对话内容,也许是听懂了之后过于震惊,但包括泰尔斯在内,王室卫队的一方,都愣愣地看着萨克埃尔与瑞奇的对话。 j秒钟过去了。 终于,瑞奇的兜帽微微一抖。 “不愧是王室卫队的守望人。” “懂得还真不少。” 那种刮人心弦的颤栗嗓音再次传出。 泰尔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萨克埃尔盯了他很久很久。 “原来如此,”终于吗,刑罚骑士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失去了咄咄b人的严厉,多了混杂敬畏、惊讶、警惕的凝重: “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 瑞奇微微一愣。 他接着无奈一笑——然而他就连笑声也让泰尔斯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像是明白了什么: “哈,你根本没见过,是么。” 忍受着耳朵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刺激,泰尔斯努力理解对方的话: 瑞奇抬起头,在兜帽里露出一丝无比诡异的黑se肌肤,让泰尔斯下意识地撇头避让。 像是生怕被他发现。 瑞奇那可怕的嗓音再次开始刮擦: “所以,你刚刚只是……试探我?” 萨克埃尔闭上眼睛,认命似地点了点头: “但我现在肯定了——你们真的存在。” 瑞奇盯了他很久,最终点了点头,人类的眼眸里露出钦佩之se。 另一边,听着两人对话的小巴尼忍不住了,他忍不住惊恐地看看瑞奇,又看看刑罚骑士:“萨克埃尔?” “到底怎么回事?” 萨克埃尔长出一口气,转向泰尔斯以及他的旧日同僚们: “你们……” “放下武器吧。” 此言一出,泰尔斯一方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长,长官?”塔尔丁试探着问道。 只见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我们没法击败他……至少,没有相应的武器和手段,做不到。” 瑞奇轻哼一声。 他的恐怖嗓音再次让泰尔斯坐立不安。 “他……”泰尔斯犹豫着,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表情冷漠,却在兜帽下隐藏着可怕音容的瑞奇: “他是什么?”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会儿,扫了其他人一眼。 包括灾祸之剑在内,知情者纷纷低头,不知情者面露疑h。 “他们是跟诸神一样……缥缈虚幻的传说。” 萨克埃尔盯着瑞奇,在两个雇佣兵的压制下艰难呼吸着,勉力咬牙道: “但是很久以前的守望人传承,还有秘科的档案,都记载过这种存在。” “他们曾经出现在王国乃至帝国的历史上,不止一次。” 这种……存在? 泰尔斯愣住了。 萨克埃尔轻叹一声。 他抑扬顿挫地y诵出一段描述: “血r为食,灵魂作猎;” “火中显形,神前幻灭。” 泰尔斯眨了眨眼,萨克埃尔的话语唤醒了一种熟悉感。 火中……显形? 神前……幻灭? 没错,这是从古帝国语翻译过来的通用语。 所以才会如此古怪。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他是……”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盯着瑞奇的眼神越发警惕: “不,不是‘他’。” 刑罚骑士很快转换了人称,让在场的人们不寒而栗: “‘它’不是人类。” 它? 泰尔斯带着莫名的恐慌感,看向兜帽下一动不动的瑞奇。 下一秒,萨克埃尔用他最神秘也是最紧张的语调道: “它是来自地狱的……” 在诡异而不安的气氛中,兜帽下有如怪物般的瑞奇翘起嘴角。 它饶有兴致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听完萨克埃尔最后的那个词: “恶魔。” 第470章 恶魔不语 火光中,泰尔斯被克雷和约什警惕地看护着,踏上贮藏室里的石梯。卡Kа酷Ku尐裞網Δ』. . 空气里传来难以形容的诡异臭味,让泰尔斯屡屡皱眉。 难以置信,j个小时前,他在灾祸之剑的押送下进入了白骨之牢,而j个小时之后,他依然在灾祸之剑的注目之下,被迫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简直是另类的有始有终,首尾呼应。 重伤下的萨克埃尔被坎农与布里搀扶着,蹒跚地走在泰尔斯的左前方,他们周围的严密守备比泰尔斯还要夸张——戴着兜帽的瑞奇亲自走在他们身旁,寸步不离。 王子的身后不远处,塔尔丁与快绳重新回到五花大绑的状态,一脸郁闷地承受着周围人警惕的目光。 曾击伤瑞奇的小巴尼和贝莱蒂大概是被认作“危险人物”,这两人被与其他人隔离开来,反绑双手架上兵刃,分别监视。 想到这里,虚弱疲乏的泰尔斯不得不叹出一口气。 在萨克埃尔虚弱倒地之后,他们不得不选择看清事实,束手就缚——不仅仅因为瑞奇身上的特异与诡谲,更因为在经历了多场激战乃至炼金球的感官折磨后,王室卫队全员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y拼。 贮藏室里的秘密石梯把他们带上新的一层平台,透过外围灾祸之剑们手举的火炬,泰尔斯隐约看见,在通道前方,有十j个身影在等待着他们。 看清的刹那,泰尔斯瞳孔一凝! 那是…… “看来您才是今晚的赢家啊,尊敬的克拉苏。” 一个坐在地上,鼻青脸肿且被五花大绑的白净男人,瞥了一眼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挂着一副p笑r不笑的表情,看向瑞奇: “哇哦。” 是钎子。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被制f在地上的诡影之盾首领。 他没跑掉。 而是落到了灾祸之剑的手里。 钎子转向泰尔斯,虚弱地笑着,维持最后仅有的首领姿态:“看,殿下,如果您当时选择跟我们走……至少……” 刺客首领向着周围杀气腾腾的灾祸之剑们晃了晃头,耸了耸肩。 一副“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的惋惜样子。 泰尔斯皱眉看着他。 瑞奇没有理会钎子的言语,而是看向身后的塞米尔。 塞米尔点点头,走上前去,忍住脸上的厌恶,质问道: “你留在地面上的人,他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引开营地的注意?” 泰尔斯微微一怔。 被俘虏的钎子也一愣。 引开注意?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行动?” 钎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狼狈的脸上现出某种得se: “我跟你们说了: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你觉得他们还会行动么?” 塞米尔面se一寒,踱步上前: “我不是瑞奇,钎子,我不像他那么礼貌……” 钎子笑了: “很好……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我想跟克拉苏直接对话——如果你们还想在我们的帮助下,逃离刃牙营地的话。” 他的视线越过塞米尔,直奔瑞奇。 瑞奇没有说话,他的脸一直覆盖在兜帽之下。 然而下一秒,塞米尔就狠皱眉头,对着钎子,照头就是一记重踹! 钎子痛哼着倒在地上,鼻下流出鲜血。 “听着,刺客!” 钎子满头冷汗,咬着牙忍着痛,想要挣扎着爬起来,但塞米尔的靴子一直压在他的x口,显然不想让他好过。 “在我们手里,你还能像这样谈条件,”塞米尔冷冷地道: “但是如果你跟我们一起落到星辰王国的手上……” “别忘了,那封证明你杀了海曼·璨星的信件,可还在我们这里呢。” 这个名字一出口,萨克埃尔、坎农、布里,以及塔尔丁,所有听到的卫队囚犯们齐齐一震。 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向钎子。 竭力挣扎的钎子僵住了。 泰尔斯挑挑眉,想起了怀里的那封信。 塞米尔冷哼道: “所以,你是想跟我们走,还是去王国秘科里作客?” “无论是凯瑟尔王还是黑先知,他们肯定很欢迎你。” 沉默。 灾祸之剑们都冷冷地盯着他们的对话。 钎子咬牙切齿地在地上喘x了一会儿。 最终,诡影之盾的首领嗤了一声,叹出一口气,认命地道: “半小时后,白骨之牢的异状就会被发现。” “按照我们说好——现在却被你们打破——的计划,我的人会首先烧毁军需仓库,然后再对某个天怒人怨人缘极差的西荒贵族进行刺杀,在整个营地里制造前所未有的混乱。” 泰尔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钎子歪着头,露出生冷的厉se: “保证那群远道而来,水土不f的西荒贵族们手忙脚乱,两个小时后才能搞清头绪。” 塞米尔蹙眉: “你们能做到?” 钎子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冷哼道: “最难缠的威廉姆斯又不在营地里……所以,是的。” “我们能做到。” 塞米尔看向瑞奇。 后者在兜帽下点点头。 塞米尔抬起腿,让痛苦喘气的钎子重新坐起来: “很好,我们就那个时候行动。” 然而,钎子刚刚顺了一口气,就重新笑道: “但是啊。” “我们的后续计划,会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转身到一半的塞米尔重新回过头,面se不豫: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钎子连忙摇头,摸透了眼前人脾气的他一脸顺f,无奈地道: “要知道,一旦我的人在外面跟我们汇合了,却发现我失手被擒……别误会了,他们不会跟你拼命,但你得知道,诡影之盾有着断尾求生的‘优秀’传统。” 断尾求生…… 塞米尔眼睛微眯。 只见钎子侧过头,在衣领上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鼻血,无奈地叹息道: “我的手下……他们会直接切断逃生路线,毫不犹豫地离开,把我们留在混乱不堪的营地里,自生自灭。” 灾祸之剑们沉默了一会儿。 塞米尔抬起头: “断尾?哪怕你是他们的首领?” 钎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正因为我是他们的首领。” 然后…… 钎子在心中凛然道:龙霄城分部就会有一个新的诡影首领。 泰尔斯看着满面鼻血,伤痕累累的钎子,突然对诡影之盾有了新的理解。 钎子又耸了耸肩,一脸不知是装出来还是真正的无奈神情,对绑着自己的绳子努嘴示意。 “怎么样?王子我可以不要,但我们的合作似乎还没结束?至少帮我松个绑,在我的手下面前装个样……” 就在此时,一道瘆人的嗓音在空气里响起,仿佛沙蛇吐信,又仿佛狂风掠洞,让泰尔斯一阵不适: “不必担心。” 在周围人下意识的退后与捂耳中,瑞奇走过人群,带着兜帽的他来到钎子面前,继续用他非人的嗓子折磨着泰尔斯的耳朵: “我们有自己的路子。” 但不晓得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还是瑞奇刻意控制,泰尔斯能感觉到,再次听见瑞奇的非人嗓音时,他的不适感与颤栗yu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了。 钎子也受这道嗓音的影响,颤栗了j秒。 他先是疑h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问道:“克拉苏,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古怪?” 瑞奇朝着钎子身后的人使了个眼se。 下一刻,钎子身后的一个纤细身影走上前来,一记剑柄将他击晕。 泰尔斯看清了那个击晕钎子的人。 他再一次愣住了。 “我们完事了,准备撤离,”瑞奇身旁的克雷走上前去,跟等候在那里的人j接: “g得好,姑娘,你带回来的情报价值千金,终有回报。” 是玛丽娜。 在泰尔斯惊讶的目光下,那位将他和快绳绑到我家酒馆里的灾祸nv剑手,使双剑的玛丽娜·诺福克点了点头,清冷的目光瞥过王子,一触即分。 等等,刚刚克雷说什么…… 什么…… 带回来的情报? 一秒之后,泰尔斯突然明白过来: 先前,萨克埃尔正在追杀泰尔斯的情报,正是玛丽娜在苏醒之后,带给灾祸之剑的。 在那之后,桑尼就追到了他和快绳的身后。 而自己不得已求助于卫队囚犯后,塞米尔又接替桑尼,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想到这里,泰尔斯脸se一白,不安地瞥了一眼身侧覆盖在兜帽下的瑞奇。 王子被约德尔拯救后,以为自己摆脱了雇佣兵们,剩下的威胁只有诡影之盾。 可是实际上,无论是玛丽娜、桑尼还是塞米尔——泰尔斯一直都在隐藏暗中的灾祸之剑监视之下,从未例外。 直到泰尔斯一方与地牢中的其他敌人彼此消耗,两败俱伤。 了解越多,泰尔斯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一行人被灾祸之剑押起,继续前进。 直到他们再上一层石梯,来到一方无比巨大,似乎能容纳数百人的圆形平台。 平台上中央立着巨大的圆形石柱,周围呈扇形排布、摆放着十j面各不一样的石台或石桌,还有巨大的、已经空无一物的破败圆井,其中许多已经碎裂荒废,化成无数石块或废铁,散落一地。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块不知是钢材还是石板的障碍,看着平台上层层叠叠的石台,怔然发问: “这里是……” 瑞奇头也不回: “铸造厅。” “或者……它剩下的部分。卡Kа酷Ku尐裞網” 这一次,瑞奇的声音开始趋于正常,虽然依旧难听,却不再给人那种刮擦钢板的难忍错觉。 只见瑞奇叹息道: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第一批制式反魔武装的原型,就在这里秘密出世。” 泰尔斯心中一惊。 他望着这些显然废弃多时的石台,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啊……” 瑞奇的脚步停下了。 泰尔斯这才发觉,他们已经来到一面竖立的石板面前。 瑞奇掏出从泰尔斯手上回归旧主的钥匙,轻轻在石板前拂拭开一个“通向全知”的眼睛标志。 “所有人,就地休息——还有,抓稳了。” 瑞奇淡淡道。 随着他的命令,萨克埃尔被塞米尔按跪在一面石台旁,坎农和布里一边抗议,一边被剑刃架走,快绳和塔尔丁在克雷的看管下走到他们的远方——卫队众人被远远打散,彼此不能相顾。 但是…… 休息? 抓稳了? 想着瑞奇的用词,泰尔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秒,随着瑞奇手上的钥匙开始转动,粗糙而难听的震动声,再一次从脚下传来! 轰隆隆…… 泰尔斯扶住身侧的一面石桌,堪堪站稳,下意识地看向周围。 他心想,大概又是某个出口要打开了。 但当他抬头的时候,才发现他错了。 轰隆隆…… 在幽幽火光中,泰尔斯惊讶地看见,平台边缘的墙壁,居然在慢慢地下滑! 很快,泰尔斯感觉身t一重,脚底传来隐隐的压力。 这是…… 包括灾祸之剑在内,许多人都惊得跳了起来,遽然se变! “搞什——” 泰尔斯一句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看向瑞奇,又震惊地看向周围宽阔的、正在下降的弧形墙壁: “我们在……在上升?” 瑞奇笑了。 “你很敏锐,殿下。” 他点点头,在惊慌失措的众人中间张开双臂,满意地看着整个平台在缓慢地上升: “现在,我们正搭乘着法师们运送材料,上下高塔的工具,前往地面——也就是曾经的顶层。” 轰隆隆…… “上下高塔?顶层?” 泰尔斯眯眼打量起火光之外的幽深黑暗。 “但这儿难道不是地底……” 他的话没有说完, “没错,大部分都以为,白骨之牢天生就是一座地下的地牢。” 瑞奇坐上一旁的石台,面对着泰尔斯,语气不无感慨: “但只有少数人知晓:这里,炼金之塔下属的禁锢研究室,曾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型高塔。” 巨型高塔。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王子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可是我们进来的……” 但瑞奇只是举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 “你知道,在千年甚至数千年前,帝国尚未建立,人类尚未崛起的时代,大荒漠还不叫大荒漠。” 瑞奇轻声叹息,敲了敲自己坐下的石台: “那时候,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沙洲尚未连成一p,湖泊与绿洲也未被h沙层层覆盖——这座魔法高塔就矗立其间。” “可惜,太多年过去了,无数的风沙埋葬了它的大部分身躯,以至于事到如今,许多人都以为刃牙营地天生就是一面坚实可靠的沙丘,对为什么能在松软的沙土上建立那么多堡垒毫不惊讶,习以为常。” 瑞奇的语气里藏着些微的慨叹。 “好好休息吧。我们很快就能到地面。” 在缓慢却有规律,某种程度上慑人心神的轰隆声中,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对这里这么了解?” 泰尔斯默默道: “所以,你见过这座塔以前的样子?” 那个瞬间,瑞奇极快地抬了抬头,明hse的恐怖眼眸于兜帽下露出。 让泰尔斯下意识地靠紧身后的石台。 “不必费尽心思试探我的底细,殿下。” 不知不觉中,瑞奇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正如同他的脸——除了那只hse的眼眸外,j如正常人。 瑞奇凝视了泰尔斯好一会儿,让后者越发不安。 “没错,我是比看上去的年岁要大一些,”瑞奇轻声道: “但我也没有那么老。” “至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历史悠久’。”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看着他的样子,瑞奇失声发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殿下,看得出来,你身上有一种特质。” 瑞奇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少年突然意识到,瑞奇那只h澄澄的左眼正在变se。 变回正常人类的颜se。 “哪怕是现在,即使在最劣势,最糟糕,最绝望的境地里,你也不肯放弃,对么?” 瑞奇轻笑着,点出一根手指:“不知道,你是因为这样而获得了狱河之罪,还是狱河之罪把你变成了这样?” 泰尔斯微微一怔。 最劣势,最糟糕,最绝望…… 泰尔斯转过头,看了看周围一眼。 缓缓上升的平台上,萨克埃尔在不远处眯着眼睛,表情疲惫地盯着这边,浑然不理会身旁塞米尔的话语。 布里跟坎农被反着绑在一起,形容狼狈地坐在地上。 塔尔丁靠着一处石柱,气呼呼地看着别处,似乎是被身边一脸哭丧还喋喋不休的“外甥”快绳给惹到了。 小巴尼和贝莱蒂均在远处,泰尔斯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但鉴于他们偷袭的“前科”,他猜想这两兄弟不会得到太好的待遇。 而灾祸之剑们站得满满当当,无不警惕地注意着这些看似精疲力竭的俘虏们。 泰尔斯叹了口气。 他们都身陷困境,无力回天。 但是…… “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挣扎,”泰尔斯盯着地上的灰尘,靠在石台上舒缓全身的疲乏,默默道: “哪怕眼前没有光芒。” 这话让瑞奇沉默了一会儿。 “我也是,”瑞奇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们都是。” 不。 你不是。 泰尔斯心中轻嗤:你还能重生呢。 “别担心,亲ai的,”瑞奇看着他,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轻声道: “你会安然无恙的。” 泰尔斯吐了口气,无奈地回答。 “谢谢。”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瑞奇的身份,感觉越发古怪起来。 他刚刚…… 被一个活在人间的恶魔给……温言安w了? 瑞奇突然把手伸向腰间,掏出一个布袋。 “上好的rg,吃吗?” 泰尔斯又是一愣。 啥? “别拘束,我知道,狱河之罪对身t有着巨大的负担,”瑞奇毫不客气地从里头掏出一截rg: “你不饿就怪了。” 瑞奇把食物咬进嘴里,然后把布袋抛给泰尔斯: “而我也需要补充不少消耗。” 泰尔斯手忙脚乱地接过布袋。 他傻傻地看了看对方,又看看手里的布袋。 最终,泰尔斯叹了口气,掏出一块rg,无奈地学着瑞奇开始进食。 于是在这一方平台出现了不太常见的奇景: 泰尔斯坐在石台边上,对面坐着盘腿的瑞奇,一人一恶魔默默对坐,各自努力撕咬着手里的rg。 正在此时,萨克埃尔的声音却突兀地cha了进来。 “为什么。” 泰尔斯跟瑞奇齐齐扭头。 萨克埃尔一脸虚弱地靠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恶魔,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瑞奇微微蹙眉。 看着虚弱的萨克埃尔,泰尔斯下意识地想要递出rg,却被瑞奇生生瞪了回去。 萨克埃尔没有理会rg,而是幽幽道: “终结之战后,已经很久没有恶魔,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地上,出现在人间了。” 终结之战后…… 泰尔斯抓住了这个时间点。 “很久没有?” 瑞奇紧紧盯着萨克埃尔,翘起嘴角:“你确定?” 萨克埃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瑞奇好一会儿。 终于,在瑞奇不耐地扭头时,萨克埃尔带着一丝犹疑开口了: “好吧。” “很久以前,在卫队守望人的传承记录里,曾有一次可疑的记载。” “据说,一位星辰国王神智昏聩,他随后的举动为王国带来数之不尽的祸事和混乱,灾难无数,生灵涂炭。” 泰尔斯一惊。 只见萨克埃尔眼神灼灼地盯着瑞奇,好像要从他的躯壳里挖出什么似的: “事后,神殿和秘科共同怀疑过……” “那位国王……” “被恶魔附身了。” 第471章 单纯得可爱 在焦灼的气氛中,萨克埃尔目光灼灼地盯着瑞奇:“但这从来没得到过确认。卡Kа酷Ku尐裞網.『『ge.” 瑞奇沉默了一阵。 “噢,有趣。” 瑞奇对望着刑罚骑士的双眼,露出笑容: “哪一位国王?” 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前,萨克埃尔果断摇头: “我不能说。”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在地板的颤动声中,瑞奇突然回头,似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泰尔斯。 把后者吓了一跳。 但瑞奇最终还是转过视线,回应刑罚骑士的话语。 “守望人,你对恶魔了解多少?” “你又对我了解多少?” 萨克埃尔愣了一下。 “来,告诉我,也告诉你的王子。”瑞奇笑道。 萨克埃尔古怪地瞥了泰尔斯一样。 “在星辰,长久以来跟你们这些存在打j道的,都是落日神殿以及王国秘科。” 泰尔斯微微动容。 “根据落日神殿的说法,你们无法以真身入侵现世,你只能附身于人,把现在的身t当作容器,抑或你迷h了精神,只能通过你信徒的口说话,”萨克埃尔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瑞奇: “但无论如何,你现在的形貌只是假象,你的根扎在地狱之中,这就是你身受致命之伤,却不曾消亡的原因。” 附身……迷h…… 泰尔斯忍着心底的惊愕,消化着新的知识。 瑞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挑起眉mao。 “有趣,”灾祸之剑的首领点头道:“还有吗?” 萨克埃尔沉默了一会儿。 “根据秘科的记录,除去意识之外,你们还能通过‘污染’现世,”萨克埃尔死死盯着瑞奇受过伤的部位,咬牙道: “被你们污染的血r有着常理无法解释的异常活x,你活在你的每一寸身t,每一丝精神里,除非遇到天敌,否则重生不尽,永不消亡。” 污染。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小脸一白。 “天敌?”瑞奇的兴趣似乎被这个新的词勾住了。 萨克埃尔依旧端详着瑞奇的表情。 “各大神殿里经过祭祀们祝祷的武器,拥有神灵的力量,能对你们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萨克埃尔轻声道: “此即所谓‘神前幻灭’。” 神殿。 泰尔斯想起自己与落日和皓月神殿的j次j集,但都是不太愉快的回忆。 “但你一定有某个目的,不是么?” 萨克埃尔死死盯着瑞奇: “《落日教经》里写着,恶魔现世,必有所求。” “那么,你从地狱而来,想问出断龙者的真相……究竟是为了什么?” 瑞奇生生一愣。 过了一秒。 “哼哼,”瑞奇弯起嘴角,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或疑问、或清冷地看着他。 瑞奇终于笑够了。 他抬起眼来,语气神秘:“所以,你对神灵与恶魔,对天国与地狱的了解,是从支持璨星称王,从而成为星辰正教的落日神殿来的,对么?” 泰尔斯神经一紧。 萨克埃尔紧抿嘴唇,不言不语。 只见瑞奇向后靠上石台,似乎颇为惬意: “你知道,在明神教会分裂之前,最原始的、未经修改的《明神圣敕》会告诉你,遥不可及的天上与地下,有太y与狱河相对,一者为万物之源,赋予生机,一者为万物之终,埋葬死亡,二者平等共存,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有规矩。” 《明神圣敕》。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来塞尔玛曾经对他讲过这些宗教里枯燥的创世神话。 “但到了帝国时代,教会里势力最大的圣日派教徒,以及他们奉为圭臬的《圣日至训》就开始说太y是美好的,神圣的,仁慈的。唯有信仰神灵尤其是信仰圣日、受神庇佑的人,死后才能升天,进入神的国度,不受折磨。” 瑞奇眼神一寒: “相反,狱河则是恐怖的,可怕的,残酷的,有罪的灵魂才会通过狱河,落入恶魔掌控下的地狱,永受煎熬。” “从那时起,明神教会里自诩正统的圣日一系就开始掌权,为了争取他们主神的青睐,为了证明圣日才是‘明神继承者’的说法而争相表现,头破血流,对内争权夺势,重开裁判所,对外打压外神,迫害异教徒。” 瑞奇轻哼一声: “而讽刺的是,到了圣日衰落分裂的今天,看看《曦日教典》与《落日教经》,他们开始争辩的,已经变成一天里不同时期的太y何者更为神圣?曦日与落日究竟是血亲还是夫f?” 瑞奇语气讽刺地摇头嗤笑: “呵呵。” 瑞奇直起身子,冷冰冰地盯着萨克埃尔: “而你就拿这些教会告诉你的,这种每个时代都变换一次,每个版本都扭曲一次的记载……” “当作真相?” 萨克埃尔狠狠皱眉。 “所以真相是什么?” 刑罚骑士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但瑞奇却突然竖起一根食指,止住了萨克埃尔的话。 “你刚刚说,星辰历史上的某位国王,是么?” 瑞奇脸上显现出神秘的微笑,让泰尔斯莫名颤栗,想起前者曾经的黑se尊容。 “巧了,我也有个国王的故事。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对视一眼,齐齐一怔。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苍莽无边的诸王纪时期,世上也曾有一位伟大的君王。” “他战功赫赫,英明睿智。” 瑞奇的语气混杂了脚底平台低低轰隆的摩擦声中,在空旷昏暗的空间里,更显得诡异。 “有一天,一头恶魔拦住了君王的去路,它说:‘英明的君王,请接受我的帮助,我将助你征伐天下,明辨忠j。’” 瑞奇笑容不减: “君王何等英明,他丝毫不为所动:‘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 “恶魔恼羞成怒,袭击了君王,但君王的力量与军队强大无匹,君王的智慧与谋略深沉似海,很快,恶魔和它的爪牙就被打败,身陷牢狱。” 瑞奇的语气越发诡谲,让泰尔斯的心不知不觉地揪紧。 “恶魔吓得瑟瑟发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伟大的君王,我可以为你提供更强大的力量,否则你无法征伐天下’。” 瑞奇勾起嘴角,望向泰尔斯,让后者心中凛然: “‘我自可征伐天下,不需要你弱小的帮助,’君王英明地拒绝它,‘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但在我的力量面前,你根本一无是处。’” “君王征伐天下,但他战功所至,哀鸿遍野,大军过处,血腥遍地。很快,人人都开始反对他的征伐。” “君王想起恶魔的话,羞恼不已,于是来到囚牢,折磨恶魔。” 瑞奇吸了一口气,他的话在继续: “恶魔吓得瑟瑟发抖,在牢中哀求:‘求求你,不要折磨我,我可以为你提供更睿智的建言,否则你无法明辨忠j’。” 萨克埃尔的眼神凝固了。 “‘我自能明辨忠j,不需要你愚蠢的建言,’君王英明地拒绝它,‘恶魔,我知道你的把戏,你不过想要毁灭我的王国,但在我的智慧面前,你简直蠢笨如猪。’” “君王回到朝上,施展手段,他压下反对的声l,重获战争的支持,但某一天,忠于他的将军在出征后齐齐哗变,背叛君王。” “君王想起恶魔的话,后悔不已,于是来到囚牢,询问恶魔。” 泰尔斯预感到这个故事的走向,深深蹙眉。 “‘该死的恶魔,来吧,我将接受你的帮助!’君王怒道。” 下一秒,瑞奇抬起头,在已经恢复正常的左眼里闪过一丝h光: “‘但我已经毁灭你的王国了啊。’恶魔笑着说道,消失在眼前。” “而君主只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直到叛军打破他的王宫,毁灭他的王国。” 瑞奇说完了他的故事,看着泰尔斯,留下j声意味深长的轻笑。 这让少年尤其心寒。 这个乍听之下像是童话的故事…… &nsp;“哼,”可是萨克埃尔却毫不买账: “听上去像是个祸国殃民的昏君,被穿凿附会地安上恶魔的由头。” 瑞奇不以为意地摇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 “你知道,湮灭君主的仆役们,它们最娇气奢侈了,偏好迷h帝王将相,附身高门权贵,在幕后的低语与呢喃间见证死亡与混乱,大部分情况下,哪里有它们,哪里就有战争。” “而无限君主的信徒,它们是一群戏迷,最喜欢的演员就是各大神殿里信仰坚定的教徒们,哦,它们永远看不厌这些演员在人生的舞台上,在它们的引导下信仰崩溃,最终背叛渎神的戏m。” 瑞奇看似随意地说着j个泰尔斯没听过的名词。 湮灭君主。 无限君主。 萨克埃尔终于肃穆起来,凝重地看着瑞奇: “所以你不属于以上两位君主,而是另外五者的爪牙。” 瑞奇失声而笑。 “是啊是啊,地狱有七重,所以主宰地狱的君主也只有七位,是么?” 瑞奇敷衍地道: “让我猜,你从哪儿听来的?落日神殿?王国秘科?” 他随即摇了摇头: “哼,凡人。” 听着他们的对话,泰尔斯死命眨了眨眼。 没错,在龙霄城的时候,他也读过不少宗教的著作,但是地狱,但是恶魔…… “但你知道吗,死寂君主有一群最为粗暴的宠儿们,它们喜好污染实力高强的战士和意志坚定的士兵,因为他们能最快捷地品尝血腥和暴力。” 瑞奇看着萨克埃尔,眼神带笑: “比如你这样的。” 那个瞬间,刑罚骑士一愣。 但瑞奇还在继续: “它们喜欢折磨人的意志,挑战人的限度,享受人的痛苦。” “比如,它们会给某些多年监禁的囚犯展示无边无际的幻象,以及最为想念的过去,甚至,最放不下的人。” “它们会勾出他心底最大的悔恨,最剧烈的痛苦,最糟糕的噩梦,让他们以为自己发疯了。” 随着瑞奇蛊h而意有所指的话,萨克埃尔彻底僵住了。 只听瑞奇刻意地道: “但它们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混淆他的神智,扭曲他的心灵,为某个已然松动的禁忌信念加上最后一根稻c,从而主导他出狱后的行为。” “而这种神智不全,偏偏能带动无数血腥的战士,就是死寂君主宠儿们的最ai……” “够了!”泰尔斯打断了瑞奇的话。 王子望着萨克埃尔恍惚的神情,怒气冲冲地对瑞奇道: “别再胡扯了!” 萨克埃尔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 “当然,恶魔在胡扯,”瑞奇似乎丝毫没有被泰尔斯的无礼触怒,他只是靠回了自己的石台,幽幽道: “那位国王,也是这么以为的。” 泰尔斯顿时语塞。 “小心了,殿下,别妄自揣测恶魔想做什么,也比以为能比恶魔更聪明,更别以为能比恶魔更强大,”瑞奇冷冷地看着远方的墙壁渐渐下滑: “因为你问出口的时候……” 瑞奇扭过头,一对冰冷的深目直视泰尔斯: “它就已经成功了。” 一旁的萨克埃尔沉默不语。 泰尔斯看着他的双眼,yu言又止。 “恶魔永在,”瑞奇似笑非笑: “只是恶魔不语。” “诸神知晓,”瑞奇轻哼着,冷冷补充道: “然而诸神不言。” 恶魔永在,只是恶魔不语。 诸神知晓,然而诸神不言。 王子感受着这句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后背有g莫名的凉意。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从气势到场面都被瑞奇压制得死死的。 但他想起了什么。 “如果你们……如果它们真有那么可怕,”少年重新开口,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那你为什么,对‘真理兄弟’的名字,反应那么大呢?” 果然,说出口的那个瞬间,瑞奇的手臂微微一颤。 他复杂地盯着泰尔斯。 “我听说过了,”泰尔斯y着头p继续道: “灾祸,魔能师。” “他们弑杀了神灵,发动了终结之战,把地狱里的恶魔也卷了进来。” 那个瞬间,就连萨克埃尔也皱起了眉头。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问出心底最大的疑问: “所以你们今天来此,要问出净世……我是说断龙者的底细,问出传奇反魔武装与双皇的关系,也跟这有关?” “你们的目标,是魔法nv皇那样的——灾祸?” 瑞奇沉默了很久。 好j秒的时间里,泰尔斯只听见平台上升摩擦的隆隆作响,以及佣兵们在远处窃窃s语的声音。 终于,瑞奇用他最轻也是最神秘的语调开口了: “灾祸弑杀了神灵?” “这大概是法师,或是某本法师笔记告诉你的吧?” 法师。 泰尔斯眼神一凝。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蓝衣的儒雅身影。 “啧啧。” 瑞奇啧声摇头。 “怎么了?”泰尔斯疑h道。 只见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扭过头,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目光看着泰尔斯: “你还真是单纯得……可ai啊。” 泰尔斯愣住了。 “什么意思?” 瑞奇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极有深意地望了泰尔斯一会儿。 “你要怎么杀死一个人?” 泰尔斯愕然。 瑞奇冷笑着点头,看了看对面的萨克埃尔: “哦,没错,捅破他的心脏,等到他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但是如果我活过来了,重新开始呼吸……哦,抱歉,你没能杀死我。” 瑞奇笑得越发欢快,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萨克埃尔盯着瑞奇的眼神也越发沉重。 但瑞奇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更加摸不着头脑: “那么,你要怎么杀死我的剑?” 泰尔斯一怔: “什么?” 瑞奇摸着自己的“永恒真理”,笑道: “为了杀死我的剑,你也同样斩下剑的剑柄,等到剑停止呼吸,失去生命?” 泰尔斯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不。” 瑞奇神秘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银刃长剑: “因为剑本来就没有生命,你杀死不了一把剑。” 泰尔斯呆住了。 “那么,同样,你要怎么杀死一本书,杀死一场梦,杀死一个誓言,杀死一种精神?” 瑞奇的眼神越来越严厉清冷: “你要怎么杀死这些chou象得没有生命可言,不存在‘生与死’界限的东西?” 观察着王子的表情,似乎享受够了泰尔斯脸上惊愕的瑞奇满足地点点头。 “现在,亲ai的,回答我下一个问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哪怕你拥有再强大的力量……” 只见瑞奇望着幽深的天花板,好像他的眼神可以穿透其中,直达头顶的无尽星空: “可你要怎么‘杀’死一位……” “神灵?”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忍不住地开始想艾希达曾经告诉他的话。 “尽管我很不舍得你的单纯可ai,但是亲ai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瑞奇对他的称呼变了: “是时候,把你的眼睛从谎言上抬起来了——无论那是神殿与教会,还是魔法塔跟法师们编造出来的……” 瑞奇眼内精芒闪烁: “自以为是的谎言。” 第472章 命运双子 谎言。一秒记住,精彩无弹窗免费阅读! 在平台若有若无的轰鸣声中,泰尔斯愣了足足有三秒。 那三秒里,望着火光下若有所指的瑞奇,泰尔斯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与往昔的“前辈们”面对面的场景: 艾希达的淡定优雅。 吉萨的惊悚笑容。 托罗斯的神秘身影。 上升中的平台微微一震,把出神的泰尔斯惊醒。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惊诧的泰尔斯急急追问: “魔能师没有杀死神灵?那是他们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抑或是他们自己也被骗了?” 但瑞奇只是淡淡冷笑。 萨克埃尔在一旁,深邃而沉默地看着他们。 泰尔斯兀自不甘心: “还是说灾祸们从来没有超越过神灵,而神灵的力量远在魔能师之上?异常强大?” 瑞奇不言不语,他只是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在咀嚼着这一刻泰尔斯脸上的急切与困h。 “哈哈……” 在萨克埃尔若有所思的目光与泰尔斯的疑问眼神中,瑞奇的双肩狠狠抖动起来,释放他难以抑制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瑞奇在长笑中抬起头,看着根本抓不到他笑点的泰尔斯: “杀死,超越,远在之上,强大?” “看看这些你选的这些词儿。” 那个瞬间,瑞奇的笑容慢慢消融,他的眼神无比凌厉,简直像是要刺进泰尔斯的眼睛里。 “凡人的理解总是贫瘠狭隘,”瑞奇缓缓道:“却又总自以为是而不自知。” “就像你现在,亲ai的。” 泰尔斯愣住了。 “我不明白。”少年下意识道。 瑞奇自顾自地扭过头: “谈起两个有所关联的对象,你总是想象着有一张棋盘,对么?” 棋盘? 泰尔斯又是一头雾水。 瑞奇慢慢举起双手,在空中慢慢捏紧成拳,其间传来关节的脆响: “然后涉事的双方就在你的臆想里被放到棋盘的两端,开始一场棋局,遵守着由你编造出来的规则,彼此博弈,来决定孰胜孰负,孰高孰低,孰强孰弱?”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拳头,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泰尔斯皱起眉头:“你是说神灵,还有灾祸?” 也许还有…… 恶魔。 泰尔斯偷偷瞥了瑞奇一眼。 瑞奇轻嗤一声,他看向泰尔斯,双拳在空中慢慢接近,轻轻互碰。 “你好像一个愚蠢得不懂思考只会点头傻笑的小p孩,把一首神话y游诗跟一幕历史话剧里的两个角se分别拎出来,讨论谁比较厉害,标准是‘看看a跟b谁能举起他家门口出去左转第二个拐角底下的y沟里那块沾满污泥又臭又y的大石头’。” 他说这话的口气依旧是那么不屑。 泰尔斯怔了一秒,然后死命地摇了摇头,仿佛试图清空自己不堪重负的大脑。 “等等等等……你能,能别再用比喻了吗?” 泰尔斯懊恼地道: “我本来就够困h了,实在受不了这个。” 王子一脸挫折。 而瑞奇只是放下双拳眯起眼睛,摇头啧声。 但一直沉默的萨克埃尔,却在这个时候cha话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为棋局的双方能遵循着同样的规则进行比较,然而事实上,棋局的其中一方,可以无视我们所想的规则,直接越过棋盘,吃掉对手的棋子?” 萨克埃尔紧紧盯着瑞奇,旁听的泰尔斯倒是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无视我们所想的规则? 他的意思是…… 这一次,瑞奇终于收起戏谑,认真地看着萨克埃尔。卡Kа酷Ku尐裞網 “不,我的意思是……” 恶魔与刑罚骑士对视了j秒钟,终于轻声开口: “棋局的双方,也许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被放在棋盘两边。” 泰尔斯一愣。 不该被放在棋盘两边? 瑞奇眼神微凝,指了指自己的头颅: “他们所下的,不是同一盘棋,不是同一种棋,甚至——不是棋。” “甚至连他们同时在你的脑子里出现,都不恰当。” 萨克埃尔微微se变。 瑞奇重新转向泰尔斯,像是特别享受戏谑王子的感觉: “而亲ai的,你刚刚自以为是地问我却的是:是谁赢了这盘棋?” 泰尔斯怔然无语。 萨克埃尔面se凝重。 瑞奇脸上的表情则依旧从容,略有惬意。 但那一刻,泰尔斯想起的却是许多被他长久以来忽略掉的记忆: 落日神殿里令人紧张的对质。 皓月神殿里不同寻常的j流 甚至龙霄城下的黑径里,银影人身上的光芒闪烁。 想着所有这些他曾或多或少地与“神灵”打j道的历史,泰尔斯微微一震! “‘凡人往往以自身有限的想象,来理解他们心中的神灵,那是他们所期待的、以及所恐惧的、厌憎的、景仰的、敬ai的、崇拜的神灵。’” 瑞奇与萨克埃尔齐齐一愣。 他们双双转过视线,看见怔然出神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复述着曾经听来的话: “‘凡人总是以自己贫瘠的思维来忖度神灵。’” “‘因为寿命短暂,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永恒不灭的存在。’” “‘因为力量弱小,所以将神灵预设为威能无匹的存在。’” “‘因为自认为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所以将神灵想象为更高、更强的同类。’”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脸上显现出凝重的严肃。 “‘问题是,永恒,力量,生命,这些凡人之物……’” “‘如果神灵确实超乎凡人的理解之外,站在不同的角度里,那他们真的把这些看在眼中吗?’” 瑞奇与萨克埃尔奇异而惊讶的眼神中,泰尔斯沉下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音调沉重,语气缥缈: “‘因为真正的神灵,也许远超我们的想象,是另一种存在。’”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静静沉思。 在缓慢上升的平台上,瑞奇和萨克埃尔惊奇地互望一眼。 “这是谁说的?”萨克埃尔轻轻问道。 “龙霄城的皓月神殿,”泰尔斯头也不回,似乎依旧沉浸在刚刚的思绪里: “朱厄尔大主祭。” 萨克埃尔听见龙霄城的名字,不由得深深蹙眉。 瑞奇沉默着,随即轻声叹出一口气。 “很不错。”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把不可描述的神灵……描述得最详细的话了。” 不可描述的神灵……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突然感觉到,在六年前,在那个满布血腥与y谋的夜晚,那位看似神经兮兮的朱厄尔大主祭在皓月神殿里对他说的话,可能…… 无比重要。 “殿下,”瑞奇叹息着,连称呼也不知不觉回复了正式用词:“你总能给我惊喜。” 瑞奇的眼神凝重起来: “皓月。” “果然,在明神教会灭亡,圣日教会分裂,而落日固步自封,曦日*糜烂,两大神殿打着埃罗尔的幌子,骗吃骗喝彼此倾轧的时候,唯有看似弱小,与世无争的皓月……” 只见瑞奇慨叹道: “纵然群山已没,皓月依旧当空,北地人果然有点门道。” 可是下一秒,瑞奇的就收回他少有的肃穆语气,话锋一转: “但是……她这么说,确定不会被扣工钱?” 这句玩笑把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齐齐拉回现实。 在另外两人各有所思的目光下,瑞奇自得地拉过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截rg。 “吃吧,只有一条,”瑞奇笑着把rg抛给虚弱的萨克埃尔: “看在你家王子的面上。” 萨克埃尔顿时愕然,看了泰尔斯一眼。 王子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复杂而无奈的笑容。 骑士再没说什么,他低下头,三下五除二咬掉那截rg。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各有所思。 “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萨克埃尔眼神清明,把最后一部分rg送进嘴里。 “你们到底想g什么?” 但这一次,刑罚骑士抬起头,望向四周的雇佣兵们: “而且,身为一介地底恶魔,你是怎么成为这群终结塔叛徒的首领的?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追随一个非人的存在?” 萨克埃尔眯起眼睛,打量着每一个灾祸之剑的成员: “你就这么相信这群人?” 循着刑罚骑士的目光,瑞奇也看向他的每一个属下。 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沉默了一阵。 “你知道吗,刑罚骑士。” 瑞奇目光深沉,语气却带着j分可惜与感慨: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永远人手不足,就连这次的行动也要借助诡影之盾吗?” 萨克埃尔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等待。 在泰尔斯的眼里,瑞奇以手扶颔,十分人x化地轻叹一口气,指了指不远处。 “萨兰德·克雷。” 泰尔斯与萨克埃尔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而转,看向那位剑速极快的中年灾祸之剑。 “他来自再造塔,是j十年前北地人拓荒战争中不光彩的产物之一——他的父亲是有封爵的北地贵族,母亲是山野里被掳掠的蛮族。就为这个,他永远不会被接受为父母两边任何一方的一员。” 不远处的克雷警觉地回过头,发现是瑞奇他们在看他之后,立刻朝这边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瑞奇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切正常: “再造塔的北地爵爷们面上把他当作战后安抚蛮族、粉饰太平的棋子,背地里只觉得他是个肮脏丑陋的小杂种,蛮族的长老们一面依靠着他与北地人谈判、讨价还价,一面又嫌弃他是自己被征f的标志,是部族里因j成y的败战耻辱。” 瑞奇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 “哪怕把技艺磨练得再精湛,克雷的身份都永远先于他的能力,但他始终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既不是北地人,也不是山野蛮民,而永远是流l在两个族群间、无家可归的孤儿。”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没有说话,只是对视一眼。 瑞奇轻哼一声,转向另一边。 “法尔肯·约什,他是出身荆棘地的开l萨人,曾经在艾l比亚王国的王家特谍里f役。” 泰尔斯认出来,在石台边上休憩的,是那位雇佣兵们预先派到白骨之牢里的间谍。 “在艾l比亚可笑又可悲的政争中,跟许多同侪一样,他浑浑噩噩地活在昏聩的世道里,只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王国使命’,盲从着上司的命令,不惜出卖良心,染上一手血腥,抓捕、折磨、刑讯、迫害一批又一批的‘王国之敌’,以为这样就能换取自己在世道里的安稳,好在每个夜晚里抱着q儿的时候欺骗自己‘我只是要养家’。” 瑞奇眼神复杂,朝同样有感回头的约什摇了摇头: “直到某一天,他的岳父也被定为‘王国之敌’,被关进监狱。” “而约什的上司——也同样为了养家——把约什的q子与孩子变成了刑讯b供的筹m。” “从那一天起,他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就碎裂了。” 不知道是否触动了什么,萨克埃尔听完之后轻叹一声。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似乎被调动起了情绪,他转向泰尔斯,眼神微黯: “而不幸战死的桑尼,他是聂达人,来自东大陆的利古丹邦国。” 泰尔斯想起那个用着斧头,最终在与小巴尼的战斗中阵亡的桑尼,不由得一愣。 “没错,他曾经做着聂达人里最有前途与代表x的职业——强盗,还颇为上手,成绩斐然,直到有一天,他ai上了自己掳掠来的一位姑娘。” 瑞奇出神地盯着泰尔斯,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桑尼放弃了一切,只想和她共结连理,成家生子,为此不惜与所在的团伙翻脸为仇,厮杀连场。” 瑞奇轻叹一声,语气里透露出难言的沉痛: “但在经历无数风雨,一切尘埃落定,圆满幸福,在他已经携q带子、生儿育nv、安稳度日的时候,在一个悲哀的夜晚,他那位被他强行掳掠来的q子,就在自己、在nv儿、在儿子,在除桑尼之外全家的饭菜里下了剧毒……” 泰尔斯睁大眼睛。 瑞奇的话在继续: “……作为一个无法抓住命运的柔弱nv人最后、最凄凉、最无奈,也是最残忍的复仇。” 瑞奇缓缓道: “从那天起,桑尼就明白了,也许命运已经注定:他不配得到幸福,只配沉沦地狱。” 萨克埃尔抿嘴不言。 瑞奇深吸一口气,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望向远方: “当然,还有你最了解的王室卫队同僚,在十八年前惨剧后变得一无所有的科林·塞米尔,和他旧识的nv儿,贵族出身却沦落天涯的玛丽娜·诺福克。” 听见塞米尔的名字,萨克埃尔表情黯然,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塞米尔。 玛丽娜。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这两个人,又看了看克雷和约什。 这就是……灾祸之剑? 瑞奇盯了骑士j秒,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每个成为塔外传承者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瑞奇说着说着,眼里的光芒严肃起来: “每个人,都是被这个世界拒绝接纳的非人存在。” 被这个世界拒绝接纳的…… 非人存在。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的却是很久以前,那个单人只剑的孤独身影。 泰尔斯想得出神了。 “你明白了吗?” 瑞奇正se抬头,回答刑罚骑士方才的疑问: “他们追随的不是我。” “他们追随的,是自己心中那g源于绝望与不公,更因之壮大,却无处发泄,只能在空虚的伤口里燃烧不尽,永生不灭的愤恨与怒火。” 萨克埃尔眼神一凝。 那一刻,泰尔斯明显感觉到,眼前的瑞奇不一样了。 他t内的终结之力再度蒸腾起来,给少年以无比危险的预感: 灼热。 压抑。 沉重。 泰尔斯打了个哆嗦,他的眼前浮现出灾祸之剑与诡影之盾忘我厮杀的那一幕: 狠厉,疯狂,不留余地。 萨克埃尔明显也感觉到了什么,刑罚骑士的整个人都僵y着,右臂轻颤,似乎在压抑着出手的*。 但瑞奇丝毫不理会刑罚骑士的异状,他只是双目如刀,冰冷地割开眼前的寸寸空气。 就连他的嗓音,也多了j分之前那种令人战栗的意味: “这远远不是终结之塔里那些腐化多年,习惯了向各国贵族子弟谄媚讨好,在各大强权间左右逢源、粉饰太平、虚伪清高的所谓终结剑士们所能想象的。” 下一秒,瑞奇直直地望向萨克埃尔,仿佛看透他的灵魂。 “加入我们吧,刑罚骑士。” 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我们有太多的相似:你是强大的战士,但正如其他可悲的生灵一样,你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牢笼。” “你也许不理解我们的意义,但是你会的,我们会让你看见的——命运并非不可挣脱。” 萨克埃尔沉默不言。 瑞奇的表情依旧可怕,他向刑罚骑士伸出右手: “灰暗的世界里,我们找到孤独的彼此,只为终有一日,你我都能见到希冀的明天,迈向安魂的殿堂。” 泰尔斯拱起眉mao,只觉得瑞奇的话有些莫名的深意。 可萨克埃尔只是挪了挪pg,抱着受伤的左臂,扭过头。 “抱歉,我发过誓言。”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骑士的嗓音空洞、嘶哑,却另有一种沉着与坚定: “别无他用。” 骑士的话简单而直接,这让瑞奇的脸se跟他伸出的手掌一样,僵y起来。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 听着这从古帝国翻译而来,别具特se的话语,泰尔斯微微一沉:他想起了纳基与奈临终前的样子。 看着顽固不化油盐不进的萨克埃尔,瑞奇皱起眉头。 最终,他带着嫌恶与无奈,摇了摇头: “该死的帝国人。” “帝令,嗯?” 恶魔随即转向泰尔斯。 被两人之间的战火烧到的泰尔斯下意识地扭了扭pg,换了个坐姿,肃正仪容。 少年眉mao一挑: “额,咳咳,你也许应该去找那边那个红头发的,抱着一把弩的家伙……他应该会对你们的团伙宣传和招募有帮助……” 但还不等泰尔斯说完。 “不。” “算了,”瑞奇没管他说什么,只是撇开眼神,一脸失望地挥了挥手,“你就算了。” “不是时候。” 本来还莫名其妙有所期待的泰尔斯,连玩笑都没有开完,嘴角的笑容弧度还来不及收回。 他心底涌起一g难以言喻的、淡淡的尴尬。 我有这么糟吗? 就在此时,刑罚骑士补充了一句话:“顺便一句,除了疯子,没人对自我c眠的邪教感兴趣。” 瑞奇略一沉默。 “你说疯子?自我c眠?” 瑞奇轻笑一声,回复了那种从容深邃的首领本se。 “你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是说,在两位魔法nv皇还不是nv皇的时候。” 瑞奇靠回他的石台,脸上泛出令人不安的微笑:“她们在法师中有着另一个绰号,另一个已经被人忘却的绰号。” 泰尔斯怔住了。 魔法nv皇的…… 绰号? 少年的神经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竖起双耳。 萨克埃尔也微微一怔,他的目光绕过泰尔斯,回到瑞奇的身上: “魔法nv皇?” 瑞奇却不急着回答,他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刑罚骑士: “萨克埃尔,告诉我。” “当你们向皇国采购魔能枪核芯的时候,真的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有nv皇们拥有那种技术?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局势?” “而十八年前,你的同僚,你的王国,你的过去……当你回首往事,是否会觉得,世界如此不公?” 下一秒,瑞奇的语气深沉起来,就好像他是个神秘的占卜者: “觉得命运如此……无情?” 命运? 瑞奇一连串的问题,j乎快把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都问懵了。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你在暗示什么?” 瑞奇笑了。 他看了看左右,仿佛在顾忌什么。 “听好了,亲ai的。” “就像真理兄弟一样,在成为‘nv皇’之前,那两位魔能师——血棘与黑兰——曾被法师们称呼为……” 那一刻,恶魔看向萨克埃尔与泰尔斯,眼里同时带着嘲讽与警告: “命运双子。” 泰尔斯和萨克埃尔都愣住了。 命运…… 双子? 等等,结合他前面的话…… 他在暗示的,是我所想的么? 在近乎无法思考的惊诧里,泰尔斯看见瑞奇用最复杂难懂的语气道: “骑士,你的国王很是伟大。” “但他没能战胜命运。” 萨克埃尔呆呆地看着恶魔,脸se急变,下意识地摇着头。 “相信我,”瑞奇抬起头,在昏暗的火光中,看向周围黑压压的四壁: “白骨之牢不是终点,命运是一座更大的监狱。” 命运是更大的监狱。 心乱如麻的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而我们有打开监狱的钥匙……” 瑞奇掏出怀里的绿se晶石,看向泰尔斯,眼中的热切让后者心中一寒。 “也许是……唯一的钥匙。” 一时间,萨克埃尔和泰尔斯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瑞奇笑了: “谁才是疯子,谁才在自我c眠?” 沉默。 久久的沉默。 在无尽的杂音中,萨克埃尔终于叹了一口气。 但他最终低下了头。 “你,你叫瑞奇,对么?” “我现在叫瑞奇。” 瑞奇换了个轻松的姿势,收回耸人听闻的表情,扬起笑容:“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萨克埃尔抬起头,眼神恢复清明。 他直直望着瑞奇: “我突然有种感觉,你……不像个恶魔。” “反倒更像……人类。” 那一瞬,瑞奇生生一愣。 他的失态以及萨克埃尔的话让泰尔斯突然清醒过来:眼前的家伙是一个异类。 他所说的话……不能全信。 “有趣。” 瑞奇想起了什么,扑哧一笑: “你怎么知道,恶魔是什么样子的?” 萨克埃尔没有马上开口,他盯着瑞奇,很久很久。 “许许多多的记载里,来自地狱的恶魔都是残忍、严酷、暴n的,”萨克埃尔语气微沉: “毫无人x。” 瑞奇轻挑眉头。 他抚着下巴,似乎在感慨着沉思: “嗯,这个啊,真正的恶魔,确实是毫无人x的。” 下一秒,瑞奇突然身t前倾双手撑地,降低了视线,向上仰视着萨克埃尔与泰尔斯。 他对两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比如,它们可以毫无人x到……让你以为:它们有人x。” 泰尔斯微微一颤。 看着瑞奇这个颇为人x化的笑容,咀嚼着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少年只感到一阵莫名的mao骨悚然。 第473章 终结之力的真谛 “我想起来了,你们下地牢来找我……” 三人沉默的寂静中,萨克埃尔轻声开口。卡Kа酷Ku尐裞網Ω Δ.Ω. “是为了当年那把被改造过的断龙者——而你一直在暗示,我们的不幸,都源自那两位不能言说的至高魔能师。” 瑞奇回头一笑: “命运之下,谁不是呢?” 萨克埃尔没有为瑞奇避重就轻的回答所迷h,他冷静地追问道: “所以,灾祸之剑的存在目的是与名字反过来的:为了对抗灾祸?” 在萨克埃尔的问话下,泰尔斯突然意识到,比起追问瑞奇身上的神秘,他所领导的组织是个更好的突破口。 瑞奇啧声摇头。 “更正,”瑞奇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我们是塔外传承者,不是什么‘灾祸之剑’。” 萨克埃尔牢牢地盯着瑞奇。 “你要我加入你们,但我却对你们一无所知——唯有秘科存着你们的备案:无论是那些奇特的终结之力,还是你们长期以西荒雇佣兵的身份活动。” 可萨克埃尔却摇了摇头: “但让我很奇怪的是:秘科一直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 听见秘科的名字,泰尔斯心中一凛。 想到了什么,他望向萨克埃尔,但是后者只是轻轻摇头。 瑞奇微微一笑: “如果这能打消你的疑虑,骑士——我们与星辰秘科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亲近。” 听到这里,泰尔斯提起了警惕: 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龙血”。 那时候,秘科与l巴的关系,也比他想象得要亲近——如果泰尔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话就好了。 也许是萨克埃尔口气的松动让他感到了希望,瑞奇笑着继续道: “一百多年前,走出终结塔的丘·克拉苏为了躲避追杀,来到星辰王国:彼时正值‘红王’怒征锋刃谷,是星辰与终结之塔关系最差的时期。” “那时,克拉苏与‘红王’约翰二世做了一个j易,他获取了国王的允许和庇护,得以用雇佣兵团的名义,藏身西荒。” 萨克埃尔与泰尔斯双双一怔。 瑞奇笑了笑,向着周围的人示意了一下: “这就是‘鲜血鸣笛’的起源,也是你所看到的,今天的我们。” 一百多年前,克拉苏与红王,灾祸之剑与星辰王国,j易? 泰尔斯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j易?” 萨克埃尔凝重地追问道:“国王自有王室卫队与一众臣仆效劳,又何必去向一个外来的……” “说f你的下属们一起加入我们,骑士,我会告诉你更多,”瑞奇自信地打断了萨克埃尔: “相信我,我们与你钟ai的王国并不冲突,甚至素有渊源。卡Kа酷Ku尐裞網” “而我能帮你们。” 瑞奇的语气里尽是蛊h。 但让他失望的是,萨克埃尔只是低头沉y了一会儿。 “但终结之塔把你们称为‘灾祸之剑’,这是有原因的吧?”刑罚骑士轻声道。 瑞奇叹了一口气: “更正,我们从未承认我们是灾……” 他似乎非常在意这个。 可萨克埃尔却在此时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灼灼。 “按照你的说法,一百多年前,第一代克拉苏以雇佣兵的名义建立了你们的组织,藏身西荒。”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 瑞奇挑了挑眉,做了一个“所以呢?”的表情。 下一秒,萨克埃尔的语气严肃起来: “巧合的是,正是那时,某个从西荒贩运s酒起家的地下互助会,也在永星城,在许多权势贵族的默许下逐渐壮大,直到掌控整个地下世界。” 瑞奇微微一愣。 听到这里,泰尔斯却心思一动! 成为王子之前,那些在地下世界里摸爬滚打的见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从西荒贩运s酒起家的…… 地下互助会…… 权势贵族…… 在永星城,逐渐壮大…… 掌控地下世界…… 那岂不就是—— “血瓶帮?” 泰尔斯下意识地道出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心中的惊讶。 那一刻,瑞奇的脸se难看起来。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萨克埃尔为他连接起了一座情报的桥梁。 “当然。” 萨克埃尔用生冷的语调确认了泰尔斯的猜测: “后来,我们都知道血瓶帮的幕后是谁了。” 血瓶帮…… 泰尔斯的脑海里再次忍不住浮现那两个奇异的身影:一者飘逸文雅,一者甜美可人,然而…… 瑞奇眉mao紧蹙。 恶魔突然意识到: 他小看了眼前的人类。卡Kа酷Ku尐裞網 但萨克埃尔就像一个乘胜追击的骑士,冷冷道: “然后,在血瓶帮蓬b兴起的时刻,克拉苏和他刚刚建立的塔外传承,却被终结塔称作‘灾祸之剑’?” 那一刻,瑞奇脸se铁青。 泰尔斯想起来了。 罗尔夫曾经告诉过他:六年前的黑帮斗争,血瓶帮曾经雇佣过有着奇怪终结之力的剑手,而且直接听命于…… 艾希达。 不仅如此,泰尔斯看着表情越来越糟的瑞奇,回忆起了另一个细节。 在龙霄城里的时候,艾希达临别时说过…… 他要去终结之塔。 泰尔斯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想要见到血瓶帮的幕后首脑: 艾希达,以及…… 嗯,也许只有艾希达。 “跟血瓶帮共同建立,与灾祸们一齐出击,”萨克埃尔的语气里满布着看穿谎言后的嘲讽: “是啊,来,再告诉我一遍:你们不是‘灾祸之剑’?” 瑞奇沉默着。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对峙。 不知何时起,咄咄b人的瑞奇与屡屡语塞的萨克埃尔两人,已经互换了位置。 现在占据攻势的,是刑罚骑士。 “你并不打算加入我们,对么,骑士?” 眼神渐寒的瑞奇终于抬起头来: “你顺着我的意思走,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就跟刚刚猜测我是恶魔一样。” 萨克埃尔冷哼一声。 “你们来找我,绝不仅仅是为了招募我。” 萨克埃尔咬牙提高音量: “十八年前的动乱,血瓶帮和灾祸都有一份——而跟它们关系这么好的你们,当然也在其中,对么?” 瑞奇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 恶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态度都变得无比冷漠: “看来你擅长的不仅仅是战斗,骑士。” “我只擅长战斗,”萨克埃尔怡然不惧地面对着瑞奇的眼神,乃至针锋相对: “但战斗不一定只能用剑。” 两人彼此对视,眼神如剑,来回j击。 看得一边的泰尔斯背后一寒。卡Kа酷Ku尐裞網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对峙后,瑞奇转过头。 “塞米尔!” 瑞奇冷冷地高声道: “我想萨克埃尔坐得有些腿麻了,你能好心地陪你的老长官去散散步吗?” 塞米尔从远处走来,疑h地看了一眼j乎要打起来的两人,点了点头: “乐意之至。” 萨克埃尔嗤声摇头。 刑罚骑士不等塞米尔来搀扶他,就自己站起身来,拖着伤重的躯壳,一瘸一拐地走向远处。 “所以他能自己走。” 瑞奇冷冷盯着萨克埃尔的背影,眼中涌起深深的警惕:“刚刚不过是对我示弱,故意套话。” 这个男人不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 相反,他的洞察力敏锐,理解力惊人。 哪怕在战场之下的对话里,他也会欺敌、示弱、设套…… 获取他想要的情报。 刑罚骑士…… 瑞奇握紧了他的剑。 “他让你紧张了。” 瑞奇回过头。 泰尔斯眯起眼睛,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恶魔:“在语言的j锋里,你输给了一个人类,被他套出了不少情报,是么?” 瑞奇面se一沉。 泰尔斯轻声叹息: “但你刚刚说,真正的恶魔,毫无人x到让你以为有人x……” 听着少年再复述一遍的话,走神的瑞奇皱起眉头: “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 “‘真正的恶魔’?” 泰尔斯狐疑地开口道: “这是什么意思,瑞奇?” “意思是,你并非真正的恶魔?” 瑞奇的脸颊微微一动。 但是泰尔斯还未结束。 “而且,之前在酒馆里,我试着复制了你的终结之力,对么?” 泰尔斯轻声道,注意着瑞奇的脸se。 “我知道,终结之力是人类的骄傲……而我也知道,无论是血族还是兽人,他们的力量都与人类的终结之力大相径庭。” 泰尔斯严肃起来: “如果你真的是活在地底,活在地狱里的恶魔之躯,瑞奇……那为什么,你会拥有终结之力呢?” “难道真的如萨克埃尔所言,是你附身他人?” “如果是,那你的这具身t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瑞奇的表情再次难看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不比萨克埃尔来得更好对付。 “我说过了,殿下,此世曾有种种神奇,”瑞奇深深地看着他: “而我的存在,比你所想,还要复杂上那么一些。” 复杂一些…… 泰尔斯正在思量要怎么套出更多情报的时刻,瑞奇却突然cha话了。 “所以,用狱河之罪来复制其他的终结之力,对么……” 瑞奇眯起眼睛: “这是你自己t悟出来的,还是某人教给你的?” 泰尔斯隐隐知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但不得不承认,他用来转移话题的事物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狱河之罪。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黑剑的样子。 “这重要吗?” 瑞奇笑道: “当然。” “如果是你想到的,那你很不错。” 但瑞奇的表情随即一变,仿佛寒c来临: “如果是别人教给你的……” 只见瑞奇煞有介事地冷冷道: “那他就是存心要害你。” “或者根本不想让你有所进益。”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楞了一下。 害我? 想着对方的恶魔身份,泰尔斯正要不屑地反驳,但他突然想起与黑剑分别时的情景。 不会吧? 少年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想到这里,泰尔斯即将出口的嘲讽之言顿了一下,最终变成反问: “害我?什么意思?” 瑞奇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泰尔斯怀疑对方着别人迷茫而他来解h的惬意——地靠上后背,摇头笑道: “因为狱河之罪的变幻特x有那么多用处,要提升自己也有那么多的路子……” “但你却偏偏选了其中最愚蠢、最低效、最费事、最无聊的一种。” 瑞奇眼神一闪,一脸深邃: “模仿。”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 瑞奇冷哼一声。 “当然有,第一代克拉苏曾经论述过这个问题。” 泰尔斯心中一动:第一代克拉苏? 就是那位…… “我知道,它一开始也许很有效,很有趣,听着还很威风,”这一次,瑞奇一反常态,认真而严肃地盯着他道: “‘万能的终结之力’是么?” 听见“万能的终结之力”,泰尔斯的脸se就变了。 没错,他确实知道些什么。 看见泰尔斯默认的神情,瑞奇冷笑一声: “所以你就认为,你以后的路途就是见到强大的高手,遇到好用的终结之力,就开启你的狱河之罪,把它模仿复制出来,轻而易举地收作你的囊中物、战利品,作弊也似地获得他们的力量?” 少年一愣。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娅拉的奇异刀法,怀亚的无回之锋,尼寇莱的命运之折…… 他多年来模仿过的对象不算少,但是…… “所以,终结之力于你而言,就是一个苹果或一把剑,”瑞奇的表情越见严厉,在周围的轰隆声里也尤其清晰: “送到你嘴里就能吃,放进你手里就能用?” 泰尔斯被他突然凌厉的语气b得有些懵。 瑞奇随即轻哼了一声 “告诉我,泰尔斯。” 这一次,要么疏离地称呼他为殿下,要么戏谑地喊他“亲ai的”的瑞奇,居然一反常态地喊出了泰尔斯的名字。 只见瑞奇冷冷地道: “你觉得,这就是狱河之罪的意义,甚至是终结之力的真谛了吗?” 泰尔斯挑了挑眉mao,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额……不?” 他当然不会蠢到说“是”。 但泰尔斯有种感觉:无论是之前与巴尼和萨克埃尔对决,或者说起自己属下们的故事,还是现在跟自己说起狱河之罪,似乎一遇到某些话题,瑞奇就变了个人似的。 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最后的尊重。 而此时此刻,瑞奇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仿佛透他的内心。 “巴尼——如果我没记错他的名字——你模仿过他的终结之力么?” 正在想着瑞奇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泰尔斯顿时一愣。 巴……巴尼? 第474章 出狱 “额,没有?” 少年疑h地追问:“怎么了?” 但这一次,瑞奇显然没有要泰尔斯回答的意思。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メ... “巴尼的终结之力,是以顺势而为见长的‘冰川之融’,可是你能从他的战斗里,感受到任何‘顺势’的存在吗?” 冰川之融? 顺势而为? 等等。 听见熟悉的名词,泰尔斯呆了一下。 冰川之融,这不是……六年前的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的终结之力吗? 她跟小巴尼的终结之力,是同一种? 可是小巴尼他…… 灾祸之剑的首领自顾自地转过头,看向远处被看守得严严实实的出了泰尔斯的心声: “他真是个狠人,不是么?” 瑞奇有些感慨地看着小巴尼隐约的身影: “拖着那样的身t,还能抓住机会,把我b成那个样子。” 泰尔斯略略一滞,想起巴尼的战斗。 王子疑h重重:他怎么都无法把要塞之花,把那个在吉萨的无尽触手围攻下仍游刃有余、英姿飒爽的nv战士索尼娅,与舍生忘死,扛着满身鲜血狠厉破敌的小巴尼联系在一起。 瑞奇回过头继续问:“你了解巴尼吗,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巴尼,是个怎样的人? 泰尔斯突然想起对方失去希望地想要自我了结的样子。 少年正要答话,可突然意识到不能给对手更多的情报,不由生生住口。 可瑞奇不以为意,低下头自问自答: “我来猜猜看——” 他举起右手,慢慢点着上面的手指: “他年轻时应该有过完整的骑士训练——从他的脚步跟习惯就看得出来。” “可他却变成了现在这样,敢于拼上自己的x命,只为在险之又险的瞬间,打出一次有效的杀伤。” 瑞奇眼神一凝: “这不是巧合:他年轻时一定经历了某件刻骨铭心的事情,以至于他果断又决绝地放弃了自己习惯的正统剑术,最终兵行险着、彻底地改换风格打法,变成现在的样子——牺牲一切,只求一胜。” 泰尔斯一边听着他似乎头头是道的分析,一边回想起小巴尼那异乎寻常的战斗,努力想要跟上节奏。 瑞奇重新抬起头,看向小巴尼,感慨道: “就连他的冰川之融,也受到极大的影响——我j乎认不出来了。” 泰尔斯扬了扬眉mao: “但你还是认出来了。” 瑞奇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你没听出我的重点。” 在泰尔斯懵懂地摸头的时候,瑞奇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想,奎尔·巴尼,他年轻的经历大概不怎么好,甚至孤僻、冷漠、灰暗。” “而他最近十j年来的悲惨经历,更塑造了他偏激、狠厉、毒辣的战斗风格,不仅对敌人,更是对自己,我想他在生活中大概是坚韧不拔,顽固到底,甚至有些死脑筋,不好相处——就如同他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回想着在牢狱里的小巴尼,又想起王室卫队们十八年里的遭遇,没有说话。 瑞奇收起叹息的表情,笑道: “你说,我猜得对么?” 泰尔斯看了看远处的巴尼,又狐疑地看了看瑞奇: “你是从塞米尔那儿听来的——他们是旧识。” 瑞奇闻言发笑。 但他只是继续转过头,指了指走在塞米尔身侧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大名鼎鼎的刑罚骑士,你觉得他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萨克埃尔。 泰尔斯脑中浮现他痛苦地阻止巴尼自杀的样子。 瑞奇应该是回想起之前萨克埃尔冲向他的那一幕,出神地道: “塞米尔跟我讲了他的终结之力,而我也见识过了,那家伙简直是支兵种齐全的巨型军团,举手投足间让所有人进退失措,自乱阵脚……” 混沌千军。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在心底里小声道。 那才是萨克埃尔的终结之力。 这一次,他下意识地想:如果我要模仿那种终结之力…… 瑞奇的话在继续: “难得的是,在动静之间,他能够转圜自如、毫不滞涩,千钧一发时居然还有闲情考虑战斗以外的事情——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油布塞到我身上的。” “要达到那样的战果,他必须在复杂的战场上观察入微,慎之又慎,把一切纳入眼中,在一瞬之间知悉敌情,作出准确的判断,即刻反应,身心联动,兼顾敌我,连贯不休——这是何等的天才。” 瑞奇感慨道: “如果他不是战士,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棋手,一心多用,思维敏捷,虑事深远,目有全局。” “而我们的谈话证明了这一点。”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听着瑞奇对萨克埃尔的评价,似乎慢慢抓到了一点对方的意思。 瑞奇拿起水袋喝了一口,然后毫不在意地把它抛给泰尔斯: “所以我猜,他在日常的生活中就是个谨慎小心,面面俱到,感觉敏锐而顾全大局的人,一个可以j托x命的人。” 但瑞奇随即叹了口气: “这大概也是不幸:跟牺牲一切只求一胜的巴尼比起来,他所顾虑的事情太多,所在乎的因素太杂,他的全能与天才很可能会变成他的诅咒与负担。” “但他显然不喜欢抱怨和发泄,只是默默行动,一力承担。可背负过多的人总会脚步蹒跚,假以时日,不是变得固步自封,难以自拔,就是变得疯狂暴烈,难以预料。” 听着他的叙述,泰尔斯暗暗心惊。 瑞奇之前……认识萨克埃尔吗? 瑞奇说完了话,笑道: “看,通过终结之力,我能了解到他们的不少事情——可是为什么呢?” 泰尔斯皱起眉头,摇摇头: “这肯定也是塞米尔告诉你的——你提前收集了目标的情报。” 瑞奇噗嗤一声笑了。 在瑞奇的笑声中,泰尔斯抿起嘴。 “好吧。” 少年转了转思绪,从脑海里挖出一个久违的身影: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极境的强大战士,他有种罕见的终结之力……” 瑞奇饶有兴趣地听着泰尔斯的话。 “……可以让他改变已尽的势头和身姿,收回这一剑,刺出下一剑,做出多次佯攻或是假动作,在防不胜防与变幻莫测之间,欺敌制胜——通过这个,你能认识到什么?” 泰尔斯说完,想起了那个过去六年,在训练场上无数次把他打趴下的人。 也想起了…… 龙霄城。 “佯攻?噢,那倒是不常见。” 瑞奇听完叙述却是一愣,难得地沉y起来: “须知j乎每一个战士都被教导:进攻要决绝,防守要坚定,脚步要稳重,心思要专注,一式既出,绝不贰意。如果上了战场,挥出一剑还指望着收回动作,找个更好的姿势——这种人一般都是新兵,死得最快了。” 瑞奇扬了扬眉mao,不敢肯定地道: “但你的那位朋友,也许他是个相当特别的人,也许他是另一种天才,把自己的劣势变成了优势,比敌人多一次反悔的机会。” 泰尔斯赶走回忆,认真地看向瑞奇: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瑞奇沉y了很久。 “要我猜的话——迷茫。” 啊? 泰尔斯又是一愣。 迷茫? 瑞奇点点头,揣测道: “收回这一剑,刺出下一剑——我猜这样的人,也许总想要把事情做得更好,某种程度上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所以这种人……恐怕他平时活得不会太舒心,我很难想象当他独自一人面对自己时,不会感到迷茫和迷惘。”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 不会吧。 那个死人脸……迷茫? 泰尔斯忍不住自动演化出尼寇莱站在大城市里,面对车水马龙,呆呆看着地图,一脸懵b地抓着脑袋的场景。 迷惘? 又或者,陨星者站在夜se下的霓虹灯前,抬头望天,在微风与汽笛中忧郁地吸上一口烟。 泰尔斯扑哧一声,连忙用咳嗽掩饰。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道。 不行…… 画面太美。 画风清奇。 不敢看,不敢看。 瑞奇看着泰尔斯的样子,也笑了出来。 但他笑了没j秒,就突然收起了表情: “你觉得这很好笑么?” 泰尔斯顿时一僵。 瑞奇的口气颇为正式,有那么一瞬,让泰尔斯以为自己回到了课堂——无论是那些破碎记忆里的课堂,还是现实中艾希达的课堂。 这让泰尔斯下意识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每一个人身上的终结之力,都是独一无二的,它在使用者长期的生活与战斗中形成,渐成一t,与他们的x格、经历和习惯息息相关,密不可分——哪怕同一种终结之力,在不同的人身上,也会变得天差地远。” 独一无二。 同一种终结之力,也会天差地远…… 泰尔斯认真地听着,马上想起了索尼娅和巴尼身上的冰川之融。 瑞奇的语调降了下来: “就这样,终结之力的风格与使用者们的特征彼此匹配,相互呼应,反映的是他们对战斗、对自身、对敌人的理解,是烙印在每个战士身上的独特纹章。” 烙印在每个战士身上的…… 独特纹章? 泰尔斯马上想起他们谈话的主题,从心底升起疑h: 可是狱河之罪,所谓万能的终结之力…… 瑞奇看着他,眼神冰冷而锋利,语气利落而坚决: “而你,你想凭j分钟乃至j秒钟的观察和接触,就完美呈现出无数高手们在生命里的每一场战斗,每一次生死,每一种经历中累积出来,被他们的x格、经验、身t甚至敌人和对手所共同塑造出来的伟大力量?” 泰尔斯愣住了。 x格、经验、身t…… 甚至敌人和对手…… 瑞奇眯起眼睛: “当你着迷于‘模仿’时,你犯下的最大错误,泰尔斯,就是把终结之力当作一种与战士本人断裂开来的工具,你把终结之力想象成j块死气沉沉的部分拼接而成的拼盘,你觉得你可以随时拿走这部分而不管另一部分,你觉得你可以只择取它们的优势而忽略它们的短处。” “你觉得你可以只模仿出战士们这一刻的强势益处,而轻易扔掉他们在过去数十年人生里所付出的汗水和代价;你觉得你可以只记住现在想要模仿的状态,而不顾及他们是如何从曾经的过去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模样。” 泰尔斯重重地皱起眉头,开始仔细思考瑞奇的话。 瑞奇前倾身子,b视着泰尔斯,语气更加酷烈: “你知道,西荒战场上,就连最绝望的敢死队在自杀式冲锋时,都需要查卡酒的帮助吗?” “可是奎尔·巴尼,这个出身高贵的家伙,居然如此轻易地就做到了——这意味着他必须无数次在刀尖剑刃下掠过,在险胜一筹与功亏一篑间,磨练自己的精神,抛弃利弊的犹豫,抓住瞬间的机会,并把它变成常态,成就今天的他。” “所以他的冰川之融,他的那种力量与战斗,是我想象得到,却永远学习不来的:因为我感受不到那种千钧一发的恐怖,也就无法练就那种决绝的打法,没法重现他那充满鲜明特征的战斗。” 瑞奇目光一闪,斩钉截铁: “所以,不,泰尔斯,终结之力不是一种力量,也不是一种武器,更不是一种状态。” “它就是战士本人。” 泰尔斯微微一震! 从永星城到龙霄城,再到西荒领,泰尔斯自己虽然觉醒了狱河之罪,练就了剑术,但他事实上,却始终在心底里对终结之力存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很简单,艾希达曾经的话影响了他的判断:终结之力不过是法师们为骑士创造的附属产物,这个世界,禁忌的魔法才代表至高的知识。 更何况,在t会了魔能,甚至t会了“叩门”,进入托罗斯所言的“物”阶段之后…… 但直到现在,泰尔斯才突然明白过来,他又忘记了。 忘记了老乌鸦的教诲和他自己曾经的t悟: 谦卑。 是的,魔法也许可以广含一切,无所不包,看似浩瀚无际,令人心醉。 但终结之力…… 根据瑞奇的说法,它比起魔法来专注得多,更简单得多。 因为它就是——战士本人。 泰尔斯沉思着。 瑞奇的话还在继续,一句更严厉过一句。 “换言之,泰尔斯,你现在的狱河之罪就是你自己的真实写照。” “只知晓随机应变的模仿,找不到不可动摇的自身。” 然而瑞奇的下一句话就像一把长剑,刺进他的心底: “这就是你的终结之力,更是现在的你:被b迫着向前,被拖拽着行进,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左右摇摆,随波逐流,甚至……” 那一刻的瑞奇怒目圆睁,仿佛透泰尔斯的灵魂: “没有自我。” 泰尔斯呆住了。 当他看着瑞奇依靠对终结之力的观察,来推测小巴尼、萨克埃尔乃至尼寇莱等人的特征时,还颇觉有趣。 但是真正轮到他自己的时候……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的狱河之罪就是他本人。 少年怔怔地低头。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左右摇摆,随波逐流? 没有……自我。 瑞奇没有注意到泰尔斯的异状,但少年出神地呆怔着,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的么。 直到瑞奇再度开口,严厉的口吻把仿佛在冷风中吹了个底透的泰尔斯拉回现实: “万能的终结之力?模仿?不,它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如果你不是我,如果你不知道我的x格,不知道我是激进还是谨慎,不知道我喜欢刺击抑或劈砍,你不知道我御敌时的习惯,不知道我持剑的力度,不知道我出剑用了哪j块肌r,不知道我过去战斗的情境和历史,不知道我所经历的人生与过往,不知道我何以会形成这样的终结之力……” 瑞奇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仿佛在看着难以忍受的耻辱,仿佛泰尔斯犯下了弥天大罪: “那么,你就模仿不来我终结之力里最重要与最本质,那些让它与我‘之所以如此’的东西。” 刚刚为某句话而深思的泰尔斯只能静静地听着。 “你没经历刑罚骑士的人生,你就没办法只独独获得萨克埃尔的一心多用却忽略他每时每刻承受的可怕负担,你没见过巴尼的世界,你就也没办法只享有巴尼的恐怖杀伤力而又无视他破釜沉舟的惨烈代价。” 瑞奇冷哼一声,训斥毫不留情: “那狱河之罪无论再如何精致的模仿,它的产物也只能是次等品,是不l不类的糟粕。” 次等品…… 不l不类的……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瑞奇的双眼,突然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对于终结之力的既定印象,对于狱河之罪的自得与骄傲,都在这一刻被打击得t无完肤,寸寸粉碎。 不,也许不仅仅是终结之力。 还有……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紧咬牙齿。 他自己。 瑞奇看着略显颓丧的泰尔斯,轻轻摇首: “更重要的是,当你依赖着模仿却无视了这些,就等于你对他人用生命凝练出来的终结之力,对你的每一个模仿对象,对你的每一个较量对手,甚至是对你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东西……” 那一秒,瑞奇端正身姿,眼神无比认真: “尊重。” 缺乏……尊重? 泰尔斯被他的态度惊了一下。 但少年同时也忍不住开始思考:黑剑,他六年所教给自己的模仿与复制,所谓的“万能终结之力”…… 难道…… 不是好事? 瑞奇的语气j乎能冰冻整个地牢: “你根本不是在模仿,而是剽窃。” “对剽窃者而言,无论手中还是心中的剑都永远不是自己的,你模仿出来的赝品只是pmao,将永远缺失那块最重要的内核。” “你永远不可能变成那些,已经把终结之力内化在生命中的伟大战士。” 瑞奇说完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等待他的回应。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直到好j秒之后,少年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反问道: “这么说,狱河之罪那所谓‘万能的终结之力’,其实是胡说八道?” 瑞奇冷哼一声。 “不,”他身t前倾,轻轻地对泰尔斯举起食指:“这个说法没错。” “但你的路子错了。” 在泰尔斯迷茫不解的眼神中,瑞奇轻声开口: “模仿的意义在于理解。” “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 泰尔斯眨了眨眼。 瑞奇看了看四周,轻翘嘴角。 “我不认识巴尼,我不认识萨克埃尔,我不认识你的那位迷茫朋友。” “但我能通过对他们终结之力的感受,从另一个层次上——理解他们。” 另一个层次? 泰尔斯努力思考着。 灾祸之剑首领的眼中精光一闪: “比如通过分析和推测,我能知道……” “面对巴尼,我也许不能y拼他豁掉x命攻出的那一剑,而必须通过侧面的其他因素,拖延、扰乱、挫败他的进击,直到最后击败他。” “面对萨克埃尔,我也不能跟他比完美的全局考量,我甚至不能犹豫或是考虑太多,而必须全身心专注地投入到我最强的那一点,以点破面,方有一战之力。” 说着说着,瑞奇却突然一滞。 虚心听教的泰尔斯面露疑h。 “原来如此,哈,”瑞奇恍然轻捶着自己的手掌,他分别看了看小巴尼和萨克埃尔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么: “巴尼对上萨克埃尔,大概会是场不错的对决。” 瑞奇散去自己的兴奋,回过头来: “而面对你那位迷茫的朋友,我最好的选择不是与他正面对敌,不是与他回合作战,不是与他拖长时间,不是给他欺敌与佯攻进而找出我弱点的机会,而是掩饰自身,隐藏动机,不等他来得及反应,就在背后乃至暗中一击致命,瞬息破敌。”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但瑞奇随即话锋一转: “可是你知道吗……” 他有深意地盯着泰尔斯: “这些,你都能做得比我更好。” 泰尔斯心念一动。 瑞奇叹息道: “我的终结之力自有特x,面对敌人的风格已成定势——这才能发挥我的最强之处。” “但你,泰尔斯,你的狱河之罪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幻着的,你可以通过所谓的模仿,通过短暂的接触与观察,而做到更多,了解更广,掌握更细,比我更快、更好、更完美地理解你的对手。” 理解我的……对手? 对照着瑞奇的举例,泰尔斯咀嚼着这句话的涵义。 “终结之力是人类最神奇的力量之一,多少高手历经无数,千辛万苦才达到这样的成就?” 瑞奇似乎颇有感怀。 “而狱河之罪的模仿不是为了简省这一过程,相反,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对手的这个过程,然后更好地调整、增益你自己,为你的战斗增加优势,为你的应对给出选择。”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要复制对手的优势,而是找到我的胜机?” 瑞奇笑了。 惊讶的少年回想起以前通过狱河之罪所“看”到的高手们: 阿拉卡·穆t内那火山爆发般的b然波动。 要塞之花充盈全身的无se却坚毅的力量。 尼寇莱浑身上下飘忽不定的银se针芒。 拉斐尔身上灰蒙蒙的se彩。 泰尔斯突然懂了。 他不是要变成他们。 而是要…… 超越他们。 “通过狱河之罪的模仿能力,从而反推出他的经历、特点、强弱,抓住他们各自的武艺身手中最本质、最纯粹的部分,将之变成你对敌的优势,而非偷懒地跳过这一步,妄想直接变成他们本人,复制他们的成就。” 瑞奇用手指虚点着有所感悟的泰尔斯: “记住,重点在于你自己如何,而非对手多强。” “在于增益j何,而非模仿多少。” “掌握了这一点,你就得以在每一种情境里,找到出路,在应对每一个强敌时,找出解法。” 泰尔斯微微一震。 就好像,他的脑海里,有什么堵塞已久的思路被打通了。 瑞奇眯眼看着眼神越发清明的泰尔斯,脸上的严厉已经慢慢消融: “狱河之罪变幻无穷的优势,并非让你能以假乱真地,变成一切对手。” “而在于让你能从容无惧地,面对一切对手。” 瑞奇深吸一口气,看着表情已经不一样的泰尔斯,轻声叹息: “这才是真正的——‘万能终结之力’。” 泰尔斯牢牢地盯着他,表情严肃地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 “但是……” 泰尔斯犹豫了一阵,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瑞奇凝视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但还不等瑞奇回答…… 咚! 一阵微微的晃动,从脚下传来。 所有人都表情一动。 包括泰尔斯。 j秒钟后,轰隆声不再,一切归于寂静。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脚下。 这是…… 感受着脚底突然而来的轻盈,泰尔斯面se一沉。 平台……停了。 那一刻,平台上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引起一阵小小的s动。 “瑞奇,” j秒钟后,克雷举着火炬缓步走来,肃然道: “我们到地面了。” 瑞奇点了点头,挥手示意。 灾祸之剑们纷纷行动起来,整装待发。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无奈地发现,他和他的同伴们依旧是俘虏。 “为什么告诉你?” 瑞奇回过头来盯着泰尔斯,似有深意地道: “我说过,亲ai的,你拥有着一把钥匙……” “能打开一扇我们期盼已久的大门。” 钥匙? 泰尔斯皱起眉头: “有没人告诉过你,你神神叨叨的样子,很像神殿的祭祀?” 瑞奇略略一愣。 但他随即笑了。 “是啊,有的。” 在泰尔斯愕然的同时,瑞奇抬起头来,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只听他高声下令: “全员准备,出狱日到了。” “是时候对白骨之牢……” 在所有雇佣兵们的注视下,瑞奇眼神一凝,化出凌厉: “说再见了。” 第475章 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这是一p不大的沙地。.『『ge. 它位于j座大小不一的沙丘中间,在蒙蒙亮的天se下静静沉睡,死寂一p。 直到沙地上的所有沙砾,都开始微微震颤。 砰。 一声闷响,沙地中央突然拱出一处不规则的平面。 咚。 在相继传来的闷响中,无数的沙砾从逐渐拱起的平面上滑落,陷入其下露出的黑暗地洞。 滑落的沙砾窸窣作响。 足足数米宽的平面不断抬升,露出它黑灰se的本质。 十j秒后,一个举着火把满身沙尘的身影,率先探出了那个黑暗神秘的地洞。 身影拍掉身上的沙子,打量了一下四周。 他这才回过头,伸手拉住第二个人,把后者拉出地洞。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地洞里爬出。 足足数十人。 直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地洞里出现,被人一把拉出,踏足沙地。 “咳咳咳……” 灰头土脸的泰尔斯取下面巾,痛苦地咳出灰尘与沙土,拍掉浑身的沙砾。 黎明前的寒风温度与沙土气味,同时侵袭他的感官。 让他一阵哆嗦。 熟悉而陌生。 泰尔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后,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 他的匕首又被瑞奇收缴了。 在少年的身后,塔尔丁、布里、坎农三人被紧紧绑缚着双手,相继押送出来。 萨克埃尔、巴尼和贝莱蒂三人则更惨一些,甚至被蒙上了双眼,由克雷和约什亲自看管。 快绳似乎被当成了无关紧要的杂役,苦哈哈地搬动着一雇佣兵从战场回收的装备器具,时不时求助也似地向泰尔斯这p瞥上一眼。 钎子也被蒙着双眼,在两个雇佣兵的看守下被粗鲁地推出来。 所有人都相继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这里不是白骨之牢?” 踩着脚下无比亲切的沙子,泰尔斯狠心不顾身后快绳的哀怨眼神,一边清理身上的狼狈,一边在微亮的天se下努力观察四周: “甚至不是……刃牙营地?” 周围的茫茫h沙让他感到惊讶又惶恐。 瑞奇在发出微光的东方天幕下回过头来: “怎么……” “你还以为,我们会原路返回?” 瑞奇扔掉手上的火把,一脸讽刺地摇头道: “白骨之牢的入口——估计那里早就被秘科的人包围了吧。” 泰尔斯心中叹息。 王子抱着手臂,搓了搓骤遇寒风的身子,疑h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儿?” “离刃牙营地不远,”瑞奇在灰蒙蒙的天se下抬起头,望向远方熟悉的一小排堡垒: “但刚好能看见。” 泰尔斯眯眼观察了一下看似近在眼前的刃牙营地,心中沮丧。 在沙漠里,“刚好能看见”等于“整整走一天”。 那么,他们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你们在等什么?”泰尔斯搓着手问道。 这一次,瑞奇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时机。” 时机? 泰尔斯皱起眉头。 寒风呼啸中,瑞奇抬头看了看天se,转身下令: “所有人,最后检查。” “我们要走了。” 瑞奇走过苦苦思索的泰尔斯身边,走向站在偏僻处的塞米尔。 他盯着远处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卫队众人,对着塞米尔压低声音: “怎么样?” 塞米尔避开众人,瞥了一眼萨克埃尔,摇了摇头: “他们不肯加入。” 瑞奇皱眉呼出一口气。 “巴尼?” 塞米尔轻哼一声,似乎特别不爽: “特别是巴尼,那家伙的脾气比石头还y。卡Kа酷Ku尐裞網” 瑞奇紧紧盯着看着被蒙住双眼的巴尼,轻轻啧声: “但偏偏是他,掌握着北地军用剑术的秘诀。” 塞米尔眼前一亮: “那他是吗?” 可瑞奇失望地摇了摇头: “冰川之融。” 两人齐齐沉默了一会儿。 瑞奇扫视着身后正在做最后清点与准备的属下们,向萨克埃尔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一直在试图说f他们的长官,如果他率先同意……” 但是塞米尔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萨克埃尔,”塞米尔语气里的坚决让瑞奇有些愕然: “关键不在萨克埃尔。” 塞米尔看向身后那个稍矮一些的瘦弱身影,表情复杂。 “他们只效忠于他。” 瑞奇循着视线望去,看见那个浑身破损,一脸疲惫,下巴还带着一p淤青的少年垂头丧气地盯着脚底的沙子,喃喃自语着什么。 “他?” 瑞奇短暂一愣,目光在泰尔斯身上放了好j秒。 “你告诉过我,你能让他们彼此内讧,”瑞奇回过头来,表情严肃起来: “后来发生什么了?那个孩子出现,你们就集t下跪了?” 发生了什么。 塞米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眼前出现了沉睡不起的纳基和奈。 以及那个少年的微笑。 吾已,安息帝侧…… “没什么。” 塞米尔抬起头,甩开记忆,竭力不去看泰尔斯: “他只是……很有说f力。” 感受着对方语气里的疏离,瑞奇眉头一挑。 “嗬。” 很有说f力。 是么。 他深深看了塞米尔一眼。 “我对一件事很好奇,塞米尔,”瑞奇的话让塞米尔紧张起来,只见这位克拉苏眯起眼睛: “在我们赶到之前,你问出来了吗:为什么刑罚骑士要杀那个孩子?” 塞米尔的呼吸微微一滞。 为什么? 他沉默了好j秒。 瑞奇慢慢b近他: “有什么事情,你还没告诉我吗?” “也许是……关于王室的?” 看着塞米尔的表情,瑞奇轻笑起来: “好吧,我知道你也许还放不开当年的誓言,这我完全理解……” 可塞米尔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 “萨克埃尔那么做——” 塞米尔认真地看着瑞奇: “可能是因为……他真的疯了。” 真的疯了? 瑞奇皱起眉头,一脸狐疑。 塞米尔不自然地低下头: “你也看到了,萨克埃尔前一刻喊打喊杀,后一刻他又回来帮他们了——我想,他应该是真疯了。” 这一次,在灰暗却将明的天se下,瑞奇盯了塞米尔很久很久。 而塞米尔没有抬头。 “哦,疯了啊,”瑞奇的眼神不离对方,语气却古怪起来: “难怪这么难……沟通?” 他依旧观察着塞米尔的表情。 塞米尔咳嗽了一声,突然开口: “听着,你想要巴尼剑术的秘密,可以,如果我们能带走那孩子……” 正在此时。 “嘿,瑞奇!瑞奇大叔?瑞奇小笨笨?” 瑞奇和塞米尔转过头,惊讶地看见泰尔斯王子在人群中高高地举起手,向他们摇了摇。卡Kа酷Ku尐裞網 小……笨笨? “额,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 泰尔斯的大力摇手和高声呐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他身后的玛丽娜甚至把手放上腰间的剑柄。 “你说……带他走?”瑞奇望了塞米尔一眼,叹了口气往回走: “我倒是想呢。” 瑞奇来到泰尔斯前面,恢复了那个从容而略带诙谐的样子:“殿下,别告诉我你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撒尿。” “因为你可以就地解决——我们不介意的。” 但出乎瑞奇的意料,泰尔斯只是笑了笑,露出一排牙齿: “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关于气之灾祸——他跟你们一起去了终结之塔,对么?” 气之灾祸。 此言一出,原本还各忙各的雇佣兵们纷纷一静。 许多人向着这边看来。 瑞奇的脸se变了。 他扭过头,脸sey沉地对塞米尔道: “看好他们。” 言罢,瑞奇就一把揽住泰尔斯的肩膀,无比粗暴,连拖带拽地把泰尔斯拉向远离人群的僻静角落。 “啊,哎哟,轻,轻一点……我年纪还小……你不能……” “好了好了我不反抗就是了,你别再用力了……” 在泰尔斯一路磕绊带抗议的动静中,瑞奇一把将他甩开。 “给我一个不打晕你的理由。”瑞奇冷冷地道。 但泰尔斯只是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喘着气耸了耸肩。 “那把断龙者还是什么,那是气之灾祸想要的,对么?” 泰尔斯笑着道: “你在牢里的表现,让我感觉……你们对这件事没有那么渴望。” 瑞奇的表情有着微妙的变化。 “而你们想要的,是有着狱河之罪的黑剑,”泰尔斯的语气正式起来: “没错,我知道,那把武器是黑剑带回来的。” 瑞奇的眼眸扩大了j分。 他死死盯了泰尔斯三秒。 “亲ai的,我发现,”瑞奇的语气大概赶得上荒漠夜晚的温度: “你还是认真听讲的时候比较可ai。” 泰尔斯无奈地露了露牙齿。 少年回头望了望人群,抓了抓头发: “那些名字。” “你提过的那些名字,它们花了我一些时间来回想,但是……” 瑞奇眯起眼睛。 泰尔斯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严肃地道: “铁血王是诸王纪之前,因抵挡古兽人而壮烈战死的北方国王;” “有一幕帝国时代的戏剧,讲的是黑骑士如何因为犯上弑主而被审判;” “梭l·谭恩是个北地谭恩家族里的名字,他们因意图谋害国王而被褫夺了威兰领,从埃克斯特的十个大公家族里除名;” 泰尔斯每说一句,瑞奇的表情就沉下一点。 “至于丘·克拉苏,他就是那位一百多年前叛出终结塔,建立灾祸之剑的人。” 泰尔斯说完了最后一句。 瑞奇看着他,轻哼了一声。 这个孩子,也许塞米尔是对的。 想到这里,瑞奇开口道: “更正,我们不叫灾祸……” 泰尔斯再次发声打断他: “按照你的说法,他们都是曾觉醒狱河之罪的人,对么?” 瑞奇眉mao一挑。 “你曾说终结之力就是本人,”泰尔斯做了j个深呼吸: “但似乎每一个狱河之罪的主人,下场都不怎么妙。” “包括黑剑。” 这一次,瑞奇深深地注视着他,像是从泰尔斯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有j个曾在终结之塔习艺的朋友,他们告诉我,”泰尔斯试探着道: “灾祸之剑的终结之力,跟他们的最大区别,就是向力量里最糟糕的东西投降——疯狂,暴戾,痛苦,甚至连对手都能感觉得到。” “是我想多了吗?” 泰尔斯注意着对方的表情: “还是我确实应该放弃狱河之罪?” 疯狂,暴戾,痛苦。 不知道是“终结之塔”还是“灾祸之剑”刺激到了他的神经,反正瑞奇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 “你的朋友一定身份不凡,”瑞奇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 “须知,我们这群人,是终结塔最不愿揭开的秘密伤疤。” “还有,更正,我们不叫灾祸之剑。” 泰尔斯听出对方在转移话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见过你们是怎么战斗的了,你无法否认:你们打得就像野兽。” 瑞奇嗤声摇头: “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力量比一般的终结剑士要强大,而且束缚更少。” 可是泰尔斯并不买账: “你今天教我的东西,还有你所说的,期待着我终有一日到达‘真界’什么的。” “最终也会把我变成那样的野兽么?” 瑞奇不爽地哼声,正待回答,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奇怪。” 瑞奇挑了挑眉mao: “你怎么突然这么多话?” 泰尔斯微微一僵,他鬼祟地看了看身后,像是怕人看见似的,这才尴尬地举起右手上的东西: “因为……这个?” 瑞奇看清了泰尔斯右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把寒光四s的——匕首。 好像就是之前被他收缴的…… 瑞奇面se大变! 他下意识地低头摸向怀里: “你又是什么时偷——” 瑞奇没能说完这句话。 “嗤!” 下一秒,一截他无比熟悉的灰se剑刃就从空气中突出! 它仿佛破开lc的无敌战舰,直直刺入瑞奇的左额,刺透他的头颅! 唰! 灰se剑刃chou出头颅,带出无尽鲜血! 溅得沙地一p猩红。 “瑞奇!” 泰尔斯咬牙向着侧面跑出j米,还没来得及跟那个再次出现的深紫se面具打招呼,就听见身后关注着这边的雇佣兵们一阵哗然,惊呼出声。 “敌袭!” 咬牙切齿的痛恨下,克雷怒吼着拔剑,带着j个雇佣兵向突然出现的黑衣身影冲来! “我c,又是他!” 克雷怒极而笑,同样带着j人合围而来: “这他妈又是第j次……” 但下一刻,克雷就觉察到了不对。 “咚!” 一声重响,约什只觉脑后一痛,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地倒下! 他身边的三个雇佣兵下意识地回头,就见到那个还吊着左臂夹板的狼狈囚犯,已经挤进他们中间! 克雷躺在地上颤抖地扭过头。 他绝望地看见不知何时脱离了束缚、恢复了自由的萨克埃尔,轻巧而快速地击倒了三人——或者说只击倒一人,因为另外两人是莫名其妙互相撞晕的——再跨过他的身t。 萨克埃尔向着瑞奇和泰尔斯所在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第四次。” 克雷痛苦地吸了一口气。 不……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松绑…… 不远处,同样脱离束缚的布里怒吼着撞飞一个人,小巴尼一个头槌撞翻了看守他的雇佣兵,塔尔丁劈手夺走一柄斧头扔给贝莱蒂,坎农投出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飞刀…… 雇佣兵们的队伍顿时混乱一p! 冲在前方的约什惊讶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卫队的囚犯们已经全部挣脱了绑缚,他们趁着瑞奇倒下带来的震惊迅速冲破重围,与泰尔斯回合! 不。 他们是…… “咻!”一声急响! 约什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一支箭s进了他脚边的沙地里。 “我c为什么又没s中……你特么是赝品吧……” 他的对面,快绳气急败坏地狠敲手上的时光弩。 但在发现三个人向他包围而来后,快绳马上亡魂大冒、手舞足蹈地向泰尔斯的方向狂奔而来: “救命啊——” 人群中,塞米尔怒吼着重整混乱的队伍和阵型: “别慌,他们只是强弩之末!” “我们有人数优势!” 短短j秒的混乱和哗然里,泰尔斯紧张地呼吸着,转头看见约德尔朝着飞奔而来的巴尼等人抛出一样东西。 但是王子还来不及发表感言,就听见一阵令人心寒的窸窣声,从附近传来! 寒风刮来,泰尔斯一阵jp疙瘩地回过头。 果然。 那是恶魔的喘x。 “你们这是……” 血泊中,面se惨白如死人的瑞奇颤抖着,再次从地上爬起。 他咬牙怒目,伸手拔出腰间的“永恒真理”: “自寻死路——” 但还不等瑞奇说完,当头第一个向他奔来的萨克埃尔就面se一肃,突然一个矮身,再前倾伸手! 下一秒,泰尔斯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什么? 他震惊地看见: 英姿bb、气势夺人的刑罚骑士,向着重新复活的瑞奇…… 投出了满满的一把…… 沙子。 “啊啊啊!” 也许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刑罚骑士会如此下作,刚刚拔剑的瑞奇猝不及防之下被一头一脸,撒了个正着。 “该死!” 瑞奇痛呼着,左手用力捂着满是沙砾的眼睛,右手下意识地向前刺出,却被萨克埃尔一个灵活的翻滚避开。 “对!” “就是这样!” 混乱中,七手八脚连滚带爬逃过来的快绳咬着牙挥拳,高声喊叫: “再给他一下啊!” 掩护着他来到泰尔斯一方的坎农,闻言皱起眉头看向快绳。 快绳的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坎农: “我,那个……氛围,氛围……” “不用管瑞奇,他很快就能复原,”塞米尔咬着牙,努力恢复秩序,指挥现场: “先包围他们!” 下一秒,泰尔斯看见小巴尼扬出从约德尔手上接过来的东西,心下恍然。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瑞奇痛苦地搓动着眼里的沙砾,一边根据耳边的风声挥动剑刃。 但很快,他就听见耳边一阵金属响动。 闭着眼睛,忍着眼内生疼的瑞奇只觉一阵巨力滚滚而来,从四面八方挤压他! 将他挤得浑身一震! 噗。 一声轻响,永恒真理掉落沙地。 在雇佣兵们的惊呼中,瑞奇竭力睁开一点眼p,看见了眼前的情景: 铁链。 不知何时,一道带着无数倒刺的歹毒铁链,已经把他从上到下围了三四圈,紧紧锁死! 他的左手被锁缚在左脸侧,右手则紧锁着身躯,双腿堪堪跪地。 只见巴尼和贝莱蒂面se生冷地扣着铁链的一端,而布里、塔尔丁则牢牢抓着另一端。 四个男人使出了吃n的力气,把铁链一左一右,绷得笔直。 死死锁住瑞奇的行动。 “得了,我们知道g不掉你。” 吊着手臂的萨克埃尔喘着气,来到颤抖不已却无力动弹的瑞奇面前: “那就g脆困住你。” 刑罚骑士无视着属下和泰尔斯快绳的古怪眼神,面se如常地搓掉右手上残余的沙砾,在不能动弹的瑞奇面前捡起那把永恒真理,转向雇佣兵们的方向: “顺便一句,真是好剑啊。” 萨克埃尔摇头啧声。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扶住跌跌撞撞冲来的快绳,认出了瑞奇身上的锁链: 那是钎子之前用来困锁约德尔的锁链。 “啊啊啊!” 被死死困锁住的瑞奇怒火难抑地吼出声: “萨克埃尔!” 但就跟刚刚的约德尔一样,他越是挣扎,铁链上的倒刺就扎得越深。 越是难以挣脱。 泰尔斯喘了口气,笑着向着约德尔竖起大拇指。 g得漂亮。 从约德尔现身到瑞奇受困,前后不过十j秒的时间,但他却感觉像是经历了一辈子似的。 约德尔倒转无上之剑,剑柄在x前一扣,对泰尔斯微微躬身。 下一秒,黑衣的面具护卫就泛起涟漪,再次消失在空气里。 j秒后,在约什和塞米尔的带领下,j十名灾祸之剑们齐齐涌上,从正前方散开,向着卫队众人围拢而来! 但另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他们身前。 刑罚骑士的身躯仿佛有某种气场,只要他往哪里一站,见识过他本事的雇佣兵们就齐齐一滞。 “稳住!” 塞米尔气急败坏地拦住所有愤怒的雇佣兵,盯着眼前的萨克埃尔: “别忘了他的能力!” 约什咬牙道: “他伤得很重!我们只要——” “不!” 塞米尔果断地摇摇头: “我不能冒险,别忘了那个面具!” 约什不忿地怒吼一声。 泰尔斯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息,观察着重新回到均势、双方对峙的局面: 瑞奇紧闭眼睛,被四人困锁在铁链中,泰尔斯扶着快绳站在他身后,坎农警惕地护卫在旁。 而萨克埃尔一个人举着永恒真理,淡然地挡在剩余的雇佣兵面前。 这方小小的沙地慢慢恢复了寂静,只听得见无数的喘x声。 “我戴面具的老朋友。” 铁链困锁中,瑞奇竭力睁开一条眼缝,努力搜寻着那个神秘的身影: “玛丽娜说你被g掉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回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笑着开口道: “在地底下,在你们的人休憩等待,在我‘认真听讲’,听着你唠叨恶魔的知识还有终结之力,让你享受好为人师的快感的时候。” 什么? 认真听讲…… 好为人师的……快感? 瑞奇微微一滞。 少年继续道: “你的老朋友就在暗中潜行,忙着偷解绳索,传递消息,安排计划。” 被紧紧锁死的瑞奇的x膛剧烈起伏。 他再次用力挣了一下,但卫队的四人憋红了脸,把他牢牢锁死。 “而你藉此松懈我的警戒,等时机到了,就‘借一步说话’?” 瑞奇虽然闭着眼睛,但他的嗓音里带着仿佛要烧尽一切的怒火。 泰尔斯嘿嘿一笑,表示默认。 灰蒙蒙的东方天se下,瑞奇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地对身后的泰尔斯道:“我又小看你了,王子殿下。” “哪怕你认真听讲的时候,也是一样的——y险狡诈,诡计多端。” y险狡诈。 诡计多端?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眼,远远望了一下刃牙营地所在的方向。 “你太过奖了。” 泰尔斯回过头,展现友善的微笑,对着面前一群气急败坏的雇佣兵露出一口大白牙: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第476章 高……很多 泰尔斯不喜欢黎明。卡Kа酷Ku尐裞網 上一个让他记忆深刻的黎明在六年前的龙霄城,在灾祸消逝,巨龙腾空的那一刻。 但深夜将尽、曙光东来时,他看到的不是希望,而是深渊。 而那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经历了常人无法可想的灾难,在极少的补给与休息下强撑着身t,面对j乎无法可解的难题。 紧张的气氛中,面对数十名虎视眈眈的雇佣兵,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只有单臂能用的小巴尼把铁链紧紧缠在自己的左肩上,斜倾着身t,竭力绑缚着瑞奇。 “很精彩……的反击……所以……现在……怎么……办……” 巴尼j乎是在齿缝间把这些字句咬出来的,足见他的处境艰难。 一同控制着瑞奇的其他人三人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本就是新出狱不久的囚徒,加上连场大战,补给远远赶不上消耗,此刻无不气喘吁吁,龇牙咧嘴。 怎么办?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掉似乎又要涌上大脑的眩晕感。 当他们被灾祸之剑俘虏,暗中潜伏的约德尔只能很仓促地告知泰尔斯他的营救计划——瑞奇将泰尔斯看管得格外严实。 而那个仓促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 泰尔斯看着视线远端的刃牙营地,竭力思考着出路。 萨克埃尔依旧单臂持剑,站在呈半圆形把他围住的雇佣兵们面前,面对着敌人们的咬牙切齿与愤恨眼神。 渊渟岳峙,表情安然。 “这很不智,殿下,萨克埃尔,须知我们并无恶意。”站在雇佣兵最前排的塞米尔一边努力控制着灾祸之剑们不至于失控,一边试图说f泰尔斯。 “你们最好听他的话。”这是被锁链紧缚着,在满脸的沙尘里咬牙切齿,紧紧闭眼的瑞奇。 怎么办…… 泰尔斯闭上眼睛。 营地,牢狱,灾祸之剑,诡影之盾……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快想出办法来!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他身侧的快绳毫无预兆地尖叫起来: “我了个c!” 泰尔斯睁开眼睛,跟所有不耐烦的人一起扭头,想看看他又在捣什么乱。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快绳似乎并非闯祸的那个人。 只见快绳大惊失se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不断地抬头低头: “这特么闹鬼了……” 但他还未说完,另一个身影就在墨se的涟漪里出现,手上拿着的正是那把黑se的时光弩。 是约德尔。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刹那,泰尔斯的心底由衷地生出一g安心感。 一如多年以前。 快绳的嘴巴张成了“o”形,久久难以复原。 在所有人的眼前,约德尔熟练地俯身弯腰,踩蹬上弦,前后数秒,一气呵成。 他从腰后chou出一支样式特别的小箭,架上弩槽。 “c!你他妈想要g什——”雇佣兵中的约什痛骂了一句,随后若有所思。 快绳则醒悟过来,伸手急喊: “等等,这玩意儿的准心有问——” 但约德尔丝毫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只见面具护卫自顾自地抬起黑se臂弩,面朝营地的方向,对着天空扣动扳机。 “咻!” 一道急促而刺耳的锐响! 无论雇佣兵还是王室卫队,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咻——” 弩箭的声音尖利高亢,闻者动容。 它从天空发散,经久不衰,传遍四野,方圆数里清晰可闻。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刃牙营地。 约德尔将击发完的臂弩抛回给快绳,无视了备受打击的后者“为什么我就不行”的喃喃自语。 “咻——” 弩箭的声音开始减弱,泰尔斯却双耳一动! 他听过这种声音。 这是…… “这是龙霄城——白刃卫队的信号弩箭?”在卫队囚犯们讶异的眼神中,王子又惊又喜地看着约德尔。 面具护卫无声点了点头。 泰尔斯睁大眼睛: “可你是怎么——” 约德尔弯腰颔首,他的身影重新开始模糊: “陨星者。” “你没翻完他的行装。” 面具护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空气里只剩下幽幽的一句话 “所以我……没l费。” 没l费? 泰尔斯挑了挑眉mao。 他想象着陨星者尼寇莱醒来后,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荒地上,从马匹到行李惨遭洗劫、身无分文的凄凉景象。 泰尔斯收起无聊的思绪,心情一畅: 很好,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拖延并等待救援…… “哦不,我认得你,”狠命扯着锁链的塔尔丁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戴面具的身影消失的地方,嘶声道: “你是当年复兴宫里那个小……” 可一直关注着敌情的萨克埃尔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塔尔丁!专注!” “没时间说这个!” 刑罚骑士的严厉斥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敌人的身上。 “我受够了,而你们提醒我了,”雇佣兵里,最前排的约什跨过塞米尔,死死盯着仿佛天堑般的刑罚骑士,怒形于se: “既然出了室外……” “换装弓弩!” 后排的十j个雇佣兵没有犹豫,火气十足的他们马上g脆利落地收回近战武器,从背后或腰间拉出弩机或短弓。 什么? 泰尔斯表情一僵。 萨克埃尔眉头微皱。 弓弩。 真好,又一样他无比讨厌的东西。 “有多少上多少,满装上弦!” 约什面se狰狞,长剑直指同样皱眉的萨克埃尔: “覆盖s击!我就不信g不掉这个狗娘养的烙印战士!” 泰尔斯面se难看地瞧着十j架制式大小不一的弩机和j张狰狞的弓箭被雇佣兵们拿出,弩手们踩住脚蹬,弯腰用拉杆或钩子上弦,弓箭手们则更迅速地chou出箭支,搭箭上弦。 他的眼前浮现出龙血之夜里,无数弩箭向他和小滑头飞来的景象。 “不!” 然而约什的身侧,塞米尔气急败坏地按下身边一张正在搭箭的弓: “瑞奇要他们活着!” “尤其是那个王子!” 雇佣兵们动作一顿,在两位首领的意见不合间犹豫着。 但不等他们反应,约什就回头抓住塞米尔的衣领,怒道: “是‘你’要他们活着!” “因为你忘不了那该死的兄弟情!你这个王室卫队!” “而我才不在乎那个,我更在乎我们自己!” 塞米尔似乎被突然爆发的约什吓了一跳,他楞了一下,为难地看看苟延残喘的旧日同僚,再看看怒意难抑的雇佣兵们。 “继续上弦!” 约什一把推开塞米尔,咬牙下令,回头对萨克埃尔道: “听好了,烙印战士,如果想变成靶子,那就继续顽抗吧!” “反正瑞奇死不了。” 雇佣兵们的举动让卫队一方齐齐动容! 坎农下意识地把泰尔斯护到自己后方,惊弓之鸟般的快绳左右看了看,无师自通地躲到泰尔斯的身后。 气氛越发紧张。 “糟糕,等不及救援了……” 眼见情势不对,咬牙坚持着的小巴尼下定决心,对其他人道: “布里,一会儿你跟贝莱蒂先松手,掩护萨克埃尔,不计代价拿下那个领头的……” 然而。 “不。” 突然而来的打断,让正在制定计划的小巴尼一哽。 “什么?”先锋官转向打断他的人,一脸不满。 只见拦在众人身前的刑罚骑士,面对着即将装配完毕的无数弓弩,摇了摇头: “我们反退回地牢,寻找掩护。” 萨克埃尔表情沉着,向着闭上眼睛的瑞奇努了努嘴: “但在那之前,先把这怪物的头砍下来,有多远踢多远。” “等我数秒,三……” 可是。 “嘿!” 吃力束缚着瑞奇的小巴尼本就烦躁,被抢白打断后更是脸se数变,怒道: “我才是首席先锋官!” 正在g着急的泰尔斯挑起眉mao。 “可……他是守望人诶,”另一边,塔尔丁竭力拉着铁链,痛苦地摇头道: “在指挥链上……要稍微……高一丁点儿?” 此言一出,众人一静 巴尼则表情微僵。 “不。” 萨克埃尔缓缓回头,无比镇定,仿佛毫不经意: “传承守望人仅次于卫队长,在非战时状态与副卫队长同等。” “高……很多。” 高。 很多。 巴尼深吸一口气。 他仿佛便秘般,痛苦地把头转回原位,龇牙咧嘴地做了个粗鲁的口型。 一脸“我刚刚怎么没一剑补死这混蛋”的追悔莫及。 卫队的众人齐齐撇开头,努力不去看先锋官的脸se。 但就在此时…… “额,各位?” 一直默不作声的贝莱蒂突然开口,他望着被困在锁链中心的瑞奇,语气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惊恐: “这家伙的力气……”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 “……有问题!” 话音刚落,贝莱蒂手上的锁链就一阵颤动! 而他整个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沙地里向着瑞奇滑了好j寸! 不止是贝莱蒂一个人,小巴尼、布里、塔尔丁三个掌控着锁链的人,也同时开始滑步! 泰尔斯瞪着被困锁的瑞奇: 不知何时,他已经把左右手挣出锁链之外,反握住满是倒刺的链条,慢慢回收。 什么? 锁链开始剧烈颤动。 “不不不,”小巴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在沙地里滑出的轨迹: “我们有四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阵令人心悸的嗓音仿佛凭空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萦绕: “你们以为困住我了。” 粗暴。 尖利。 g哑。 如同最粗糙的摩擦声,在心底里响起。 忽强忽弱,忽高忽低。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王室卫队或是灾祸之剑,俱皆一颤! 但那个如同从心底响起,在四面八方环绕不休的恐怖嗓音,并没有放过他们: “但你们没有……” 拉着锁链的四人面孔chou搐,紊乱了呼吸,被拖动的幅度霎时增大。 许多雇佣兵失手掉落了箭支,或者绷开了拉到一半的弩弦。 甚至有人痛苦地捂住头颅。 萨克埃尔猛地闭眼,单膝跪地,大口喘x,靠着“永恒真理”支撑自己的身t。 “你们没有……” 嗓音来回不休。 泰尔斯禁不住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回身捞住身形一阵摇晃的坎农! 而快绳更加不堪,他甚至惨叫一声,痛苦地跪地捂耳。 “没有……” 泰尔斯努力平稳着仿佛要失去平衡的身t,惊恐地看向发出这道嗓音的瑞奇。 这是……什么? 听到这道嗓音的刹那,他心跳加速,血y激涌。 只感觉周围y风阵阵,浑身都是止不住的jp疙瘩。 仿佛被人勾出无尽的噩梦。 下一秒,在锁链中央的瑞奇双臂一振,两侧的卫队们就再也耐受不住,锁链脱手而出! “砰!” 一道刺耳的爆响! 在许多人痛苦闭目的同时,竭力睁眼的泰尔斯惊讶地看见: 锁链寸寸碎裂,无力地摔落到瑞奇的脚下。 露出他身上被倒刺勒出的斑斑血痕。 不。 不!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瑞奇轻轻抹掉脸上的沙尘,向泰尔斯露出一个令人不安的笑容。 泰尔斯浑身一紧,只感觉那hse光芒下的一瞪仿佛有某种力量。 脱困后的对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气势? 身姿? 还是…… 别的什么? “我说过的,别以为比恶魔更聪明,也别以为比恶魔更强大。” 瑞奇的嗓音依旧可怕,而黎明的微光下,他的瞳孔泛着罕见的、不祥的h光,直直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一惊,醒悟过来。 糟糕。 他脱困后的第一目标是…… 下一秒,瑞奇身形一动,向着泰尔斯冲来! 突然而来的惊变不过才两三秒,萨克埃尔反应最快,他怒吼一声,摇晃着从沙地里起身,冲向瑞奇: “拦住他!” 被对方挣脱了锁链的四名王室卫队成员仅次于萨克埃尔,接二连三地咬牙挣起,拦向冲锋的瑞奇。 另一边,刚刚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克雷拨开东倒西歪的人群,推开最前排痛苦捂耳的约什与塞米尔,气急败坏地喊出命令: “动手!” 雇佣兵纷纷怒吼响应,在终结之力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掣剑进击! 一度平衡的局势再次混乱起来! 在瑞奇动身的下一秒,泰尔斯顾不上其他,下意识地返身而跑,向着地牢的出口奔去! 可他毕竟高估了自己的身t。 刚刚进食休息过后,慢慢地踱步还好,可现在的他越跑只觉得脚下越软,眼前越黑。 而混乱的中心,瑞奇却脚下一顿,回身一臂,chou中侧面拦截他的贝莱蒂! “咚!” 只来得及护住头脸的刑罚官闷哼一声,在可怕的巨力中后仰而出,摔进柔软的沙地里。 就这一会儿,离得最近的小巴尼、塔尔丁、布里三人已经赶上瑞奇! 布里怒吼着双臂迎上,准备正面迎击,小巴尼的左肘撞上瑞奇的腰侧,塔尔丁则踢击对方的膝盖,三人准备默契地压制敌人。 但那个瞬间,瑞奇的t内涌起无尽的终结之力,仿佛无尽的深渊,让他从容回身,迎向三人。 撞上敌人身t的三人,顿感自己的进攻力度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触到了一团没有尽头的棉花,或者……一方无边无际的深渊。 而瑞奇只是微微一颤。 “你们以为,我就只是个不会死的靶子吗?” 可怕的嗓音再次传来,让抵住瑞奇的三人齐齐一颤! “糟——” 小巴尼只来得及喷出半个词。 下一刻,小巴尼、塔尔丁、布里三人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或翻滚或直线地飞出,在沙地里刮出一p扬尘,仿佛四溅的l花。 这一刻的瑞奇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的眼神愈发暴戾狠厉,动作更加凌厉快速。 更加……疯狂。 瑞奇轻哼一声,回身迈步,而萨克埃尔的剑锋已经欺身而来,如影随形! 瑞奇想要闪身躲避,却皱眉发现萨克埃尔仿佛身处最妙绝的角度,自己根本躲不开。 于是他微微一笑。 “嗤!” 钢铁破骨。 但萨克埃尔却惊呆了。 他的剑锋从侧面砍进了瑞奇的脸颊,甚至划开了对方的半边嘴唇,却就此停在对方的口腔中。 “你说……要砍下我的头颅?” 而被砍开半边脸颊,血流不止、形容恐怖的瑞奇紧紧咬着嘴里——字面意思上的“嘴里”——的剑锋,露出诡谲的笑容。 “漂亮的身手……” 他的牙齿和嘴唇明明没有动,但那g恐怖的嗓音却无比诡异地凭空响起,让萨克埃尔身t一紧,不寒而栗: “愚蠢的……主意。” 瑞奇伸手握住脸侧的剑刃,一拔一chou! 萨克埃尔立刻松开剑柄,这才避免了被对方的巨力反拉上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已经是杀声四起! 雇佣兵们围拢上来,竭力挣起身的小巴尼等人没有选择,只能第一时间迎敌j战。 “放弃吧,在出现更多的伤亡之前!”塞米尔迎上小巴尼,咬牙劝道。 “c你!”小巴尼痛骂着,甩出他从地上抓起的一截锁链。 好不容易跑到地牢出口的泰尔斯脚下一软,要快绳扶着才堪堪稳住。 “去帮他们,”泰尔斯一边试探着死气沉沉的狱河之罪和近乎禁忌的魔能,一边对犹豫不决的坎农坚决道: “拖延时间。” “去!” 坎农的犹疑只持续了一瞬,就果断摇头: “不!” “您更为重要!” 气得虚弱的泰尔斯只能咬牙喘x。 &nsp;另一边,瑞奇拿回他的银刃长剑,不等他被砍开一半的脸恢复,就暴起冲向手无寸铁的萨克埃尔! 萨克埃尔闪过一剑,蹙起眉头: 他不妙地发现,对方的力量仿佛无边无际,动作连贯快绝,毫无滞涩。 偏偏招式狠厉,气势惊人,压迫力十足。 失去先机又状态糟糕的刑罚骑士左支右绌,j度遇险,却每每能在险而又险的时刻,出奇地堪堪避开。 一记b得萨克埃尔狼狈翻滚后,瑞奇却突然脚步一顿,回身一剑! “铛!” 他在空气中刮开一道火光。 金属j击间,瑞奇右臂一伸,在空气的涟漪里刺中一个身影! 泰尔斯一惊! “你忘了一点,面具。” 瑞奇扭头看着逐渐显形的约德尔,可怕的嗓音再度响起: “黑夜已尽,荒漠初晨。” “而你出击的时候,我看得到你的脚印。” 面具护卫颤抖着,他抓住陷在自己左肩里的剑刃,努力阻止“永恒真理”更进一步。 下一秒,约德尔似乎放弃了继续挣扎,相反,他抬起头,右手一振,灰se短剑电s而出! 而瑞奇只是微微侧头,就躲开了这一击。 “你偏了。” 瑞奇冷笑地看着已经被他可怕的终结之力压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的面具刺客。 但回答他的不是约德尔。 而是一柄从他后颈破入,从口腔里刺出的灰se短剑! “他没偏。” 不知何时出现在瑞奇身后的萨克埃尔冷冷地道。 瑞奇颤抖着,感受到他的颈椎被切断,颈部以下的知觉消失。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长剑。 “不……” 瑞奇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明明口腔被破坏,但可怕的嗓音依旧凭空响起,让萨克埃尔不自觉一颤: “你是怎么……” 萨克埃尔用力一绞,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你知道这把传奇反魔武装有什么能力吗?” 刑罚骑士嫌恶地摇头,推开瑞奇的身t。 果然……传奇反魔武装? 瑞奇无力地倒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萨克埃尔拉起约德尔,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后捡起“永恒真理”,再度转向他。 萨克埃尔冷冷地举起长剑: “我就不告诉你。” 然而,下一刻,地上的瑞奇却呼啸一声! 啸声凄厉! 震人心脾! 正在场中混战的所有人齐齐一颤,尽皆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跪倒! 泰尔斯用尽全力扶住地牢出口的铁板,而他身边的坎农和快绳已经生生跪倒,痛苦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 那一边,瑞奇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挣扎而起,生生用双臂拦住萨克埃尔颤抖的长剑! 仿佛他已经不用耗时去再生与恢复。 萨克埃尔和约德尔对视一眼,震惊地看着瑞奇——对方瞳孔里的h光越发明显,而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里则隐隐露出焦黑诡异的肌r。 “那你们就永远别说了。” 瑞奇看着眼前的萨克埃尔与约德尔,眼里第一次露出决绝的杀机。 那一刻,萨克埃尔从p肤到血y都爆发出一g本能的,面对危险的颤栗! 在远处,泰尔斯睚眦yu裂地看见: 瑞奇双臂一振,萨克埃尔和约德尔就双双飞了出去! 萨克埃尔倒在地上,痛苦地咳血。 鲜血淋漓,形容恐怖的瑞奇走向了约德尔。 “你很b,面具——上一个杀死我两次,而我还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名唤茉莉·洛兰。” 瑞奇一把将面具护卫从地上提起,右手覆盖上那个深紫se的面具!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面具底下到底是什么……” “不,不!” 倒在一旁的萨克埃尔痛苦而惊恐地伸手: “那面具——你不能!” 瑞奇狞笑着,扣住深紫se面具的边缘,手掌里涌出无限的力道。 十j年来,泰尔斯从来没听见过约德尔的痛呼或惨叫。 面具护卫沉默寡言,即便战时受伤,也仅仅是一声闷哼。 直到这一刻。 “啊啊啊——” 约德尔撕心裂肺地痛吼出声! 在瑞奇无比快意的狞笑和无穷无尽的力度下,约德尔挣扎得越发厉害! 他的手足仿佛不受控制般颤抖起来,其幅度之大,仿佛承受着最可怕的酷刑。 “不!” 看到这一幕的泰尔斯j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本能地一把抢过快绳手上的时光弩: “弩箭给我!” 快绳一惊: “但是它,那个准心——” 正在此时。 “咻!” 一道凄厉的锐响。 仿佛击破黑暗的晨光。 随之而来是更加刺耳的爆响: “啪!” 雇佣兵、王室卫队,所有人的动作为之一顿,齐齐抬头。 只见在微微发光的天幕下,一束耀眼的火花,正在空中闪烁。 闪得这一p混乱的沙地上人影乱晃。 打破混乱的不止是火光。 “呜——” 一道悠扬的号角声自远方传来。 清澈。 嘹亮。 穿透人心。 第477章 狱卒 场地上的雇佣兵们齐齐变se! “骑兵!” 泰尔斯的身边,趴在地上聆听的坎农第一个大吼起来,声音是止不住的喜悦: “大量的骑兵,很近!” 很快,不用坎农的提醒,泰尔斯就感觉到了: 他脚下的沙砾开始震颤。卡Kа酷Ku尐裞網 莫名的震动越来越近,从他们头顶的沙丘后传来。 就像海l。 意识到了即将来临的东西,雇佣兵和王室卫队们齐齐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而看着那束火花,也听着那道号角,感受着地面的震颤,瑞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脑子里的疯狂和血x为之一顿。 那是…… “呜——” 火光与号角中,泰尔斯眯起眼睛。 他感觉到了什么。 果然。 在瑞奇的身后,火花下方的沙丘顶部,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一道白影。 一道疾驰的白影。 而它向着沙丘下的混乱飞速接近! “呜——” 号角声中,白影接近的速度之快,堪比疾翔的苍鹰,两秒的时间就迫近眼前! 于是泰尔斯很快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匹白马。 奔驰的白马。 洁白。 无暇。 优美。 它踏动四蹄,马蹄j换间速度惊人。 仿佛划开墨se的闪电。 偏偏它的动作又显得从容不迫,万分优雅。 甚至让人忽略了马蹄声。 “呜——” 号角在继续。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小巴尼愣愣地看着那道白影,随即被塞米尔一把推开。 塞米尔气喘吁吁地抹了抹脸上被锁链擦出的血: “是他。” “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动!” 泰尔斯也惊讶地看着那道白影,但他看见马上的身影,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一个骑士。 一个身姿同样优雅从容,偏偏速度却快得让他看不清形貌的骑士。 很快,滚滚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也越发减缓。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头。 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在东方渐渐亮起的微光下,无数的黑影已经出现在了四面的沙丘上,居高临下。 骑兵。 没错,是骑兵。 无数的骑兵。 踏着隆隆声响,越丘而来。 跟其他人一样,泰尔斯左右转头,怔然望着头顶,望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骑兵们收住缰绳,在悠长却清晰的号角声中,缓缓地策马下坡。 他们向这一方小小的沙地围拢。 就像漫过礁石的海l。 不可阻挡。 如果说,在龙霄城里面对诸侯们,侃侃而谈的泰尔斯还不清楚“数千骑兵”是什么概念的话…… 那他现在就明白了。 数千骑兵。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视野有多宽,多广,当你睁眼抬头的刹那,填满你视线的东西,全是这群黑se的骑兵。 没有空白。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听力有多好,多细,当他们统一前进的时候,充盈你耳朵的东西,也只有滚滚的蹄l。 没有例外。 那意味着,无论你的心志有多成熟,多冷静,当数千匹数百磅的战马带着令人心悸的重量,震动沙砾而来时,唯一能提醒自己的东西,是你不受控制而越跳越快,j乎要震出x腔的心脏。 没有……喘x的余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除了萨克埃尔。 作为最不受影响,最专心致志的那一个人,刑罚骑士紧紧盯着挟持住约德尔的瑞奇。 下一秒,他趁着对方的失神突然暴起,出现在瑞奇身后,勒住了后者的脖颈! “咚!” b得瑞奇松开了约德尔。 战斗再发! 号角声一转。 沙丘上看不清样貌的骑兵们齐齐一顿,似乎在为这场莫名的战斗而犹豫。 唯有那道首先出现的白影,还在疾驰而下。 但沙丘之下,受到威胁的瑞奇怒吼一声,怒意b然上升,巨力发动,一个滚地反摔把萨克埃尔掼倒在地上。 “你真是烦透了,刑罚骑士。” 瑞奇捡起长剑,他可怕的嗓音再次响起,让许多人再度一颤。 可不等瑞奇举剑,约德尔的身影和他诡异的灰se短剑就再次出现,剑刃穿透瑞奇的x膛! “啊啊啊!” 瑞奇凄厉怒吼,回身一剑,约德尔一阵战栗,翻滚着避开这一击。 但他没能更进一步。 因为下一刻,那个首先出现在沙丘上的白影就迫到眼前,直cha三人战斗的最中心! 仿佛一阵疾风,刮开无数沙尘。 瑞奇只来得及侧面一躲,堪堪避开白马的冲撞! 可泰尔斯却惊异地看见: 白影的骑士腾空而起,手臂一振! 下一秒,一柄通t洁白、乃至于泛着微光的长枪,就神奇地出现在骑士的手中! 它随着白影骑士的动作,横空一扫。 “咚!” 白se长枪正中瑞奇的x膛。 借着马匹的冲力,瑞奇痛呼着飞出,落在身后的沙坡上,震起无数沙l。 空中的白影骑士也因为反冲力而轰然一震! 但他却在空中自如地调整地身姿,长枪在沙地上划开一道轨迹,飘然优雅地落地。 泰尔斯心头一振: 他明白过来,这是友军。 但下一刻,白影骑士却倏然转身! 他的枪尖如灵蛇转头,chou向刚刚偷袭瑞奇的约德尔! 泰尔斯神经一紧:他到底是哪一边的? 面具护卫灵活地架开枪身,一个灵活却稍显狼狈的翻滚避开进攻。 但另一边的萨克埃尔却深深皱眉,他捡起瑞奇的长剑,想要为约德尔解围。 可白影骑士仿佛身后长了眼睛,长枪一收,身形一转! 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一道机械的脆响中,本来以后手为锁,前手为轴的白se长枪神奇地改变了长度,前收后突,从主人的后手处刺出第二截枪尖,反刺萨克埃尔! 泰尔斯这才发现:那是一柄双头枪。 而且还能——自由伸缩? 心思电转间,白影骑士已经回过身,前手变后手,向萨克埃尔攻出这一枪! 在枪剑即将j击的刹那,刑罚骑士脸se一变。 深知剑在面对枪时的巨大劣势,他本能地收回剑刃,倒退三步,堪堪避开白影骑士势在必得的刺击。 “嗯?” 白影骑士微微诧异,似乎对萨克埃尔完美地避开他信心十足的一击而疑h。 而此时,瑞奇再次发出一记凄厉的吼声,震得在场的人一阵心悸。 在滚滚沙尘中,瑞奇再次暴起,冲回战场,冲向还未站稳的萨克埃尔! 刑罚骑士微微咬牙,但不等他做出反应,空气中人影闪现——约德尔出现在瑞奇的必经之路上,拦截后者的膝盖。 “呜——” 持续的号角声中,三人的战斗再发: 瑞奇气势迫人,接二连三被戏弄的他无比愤怒,想要击杀萨克埃尔。卡Kа酷Ku尐裞網 隐藏暗中的约德尔来回游击,在狼狈闪躲的同时竭力阻止他。 萨克埃尔一边沉着地防守,一边试图寻机反击,再次砍下恶魔的头颅。 但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白影的骑士又动了。 他长枪拖后,以惊人的速度迈过沙地,杀进三人的战场! 那一瞬,泰尔斯只觉一阵眼花缭乱: 混乱中,只见白影骑士毫无顾忌,长枪左突右进,迅疾翻飞,连续chou中暴怒的瑞奇,b得后者动作滞碍; 而在萨克埃尔借力借势打出反击的同时,白影骑士又连挑带刺,每每精准地拦截,让刑罚骑士无功而返; 偏偏白se长枪还时不时chou出生冷而莫名其妙的角度,在空气泛出涟漪的时刻,迫得打算突施偷袭的约德尔狼狈不堪,重回y影。 三人就像三头彼此厮杀的狼,却在碰到对方之前,就被中间那一把诡异的长枪打断了。 包括泰尔斯在内,所有人愣愣地看着这混战的一幕: 那个白影的骑士…… 他在…… 以一敌三? 沙尘中人影来回,泰尔斯看得眼睛都酸了。 白影骑士的身形无比灵活,他的双足并不是唯一的支点,整个人时不时随着长枪两头点地为轴而来回进退,每每在千钧一发间闪过危险。 这让泰尔斯不禁想起曾经的“飞蝗刀锋”。 而他的双头的白se长枪就像最神奇的武器,伸缩如意,长短不拘,左右来回,前后收发,能以任意姿势、从任意角度,施展最凌厉精准的进攻。 有了灵活的身姿和凌厉的进攻,再加上白影骑士在空中挥出飒飒风声,带起迫人气势的长枪…… 他甚至…… 不用防守。 就能把敌人b出威胁区。 终于,持续了近十秒的混战被萨克埃尔抓住了机会,他脚步急进,长剑突转,目标由瑞奇转向了白影骑士。 新来的骑士眉头一皱,身形一换长枪一格,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尴尬的角度: 他被约德尔隔开,只能看着萨克埃尔扑向瑞奇。 “嗤!” 长剑切入瑞奇的肩胛。 “就这样?” 但瑞奇猛地抬头,用一道前所未有的凌厉嗓音,震得萨克埃尔皱眉后退! 这道嗓音似乎极为特殊,站得稍远的泰尔斯也痛呼一声,跪在地上。 “那你就完了。” 瑞奇表情狰狞地拔出肩膀的“永恒真理”,冲向身形不稳的刑罚骑士。 约德尔想要上前,自己却也在这道凄厉的嗓音下摇摇yu坠。 可就在这时,在所有人都因为这道吼声而状态糟糕的时候,唯独白影的骑士动了。 只见他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地迎难而上,身形如同随风飘飞的白羽,优雅从容地掠过约德尔, 在瑞奇令人心悸的嗓音中,唯独白影骑士的声音传了出来。 “安静。” 那是一道清冷、清亮、清澈的嗓音。 就像无尽污浊里的一g清流。 洗涤人心。 不可质疑,无从辨驳,遑论违逆。 前一刻还怒意难消的瑞奇,仿佛不受控制般,霎时收声! 下一秒,白se长枪闪电般纵chou而下! 正中瑞奇的肩膀! “咚!” 那一道钝响,仿佛从心底里响起。 瑞奇的长剑落下,双膝跪地。 “很好。” 白影的骑士轻声道,随即收回长枪。 瑞奇没有再站起来,他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自己摇醒。 很快,瑞奇再度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白影骑士,眼眸中的h光慢慢收敛,脸上的伤势也缓缓恢复。 “你。” 瑞奇喃喃道。 慢慢靠近的泰尔斯这才看清了白影骑士的样子。 骑士身高适中,身材修长,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岁。 他浑身一袭白se骑装,整齐而素净,行步之间姿态昂然,自有气势,仿佛方才的乱斗也不能动摇半分。 唯一比较突兀的是…… 骑士的左肩,本该是肩甲的地方,覆盖着一个灰白se的,丑陋而巨大的——骷髅头骨。 多少给他增添了一分肃杀之意。 白影骑士似乎感觉到了泰尔斯的目光,他十分警觉地回过头。 他回头的那一瞬,给少年的感觉就像用刀锋破开了水l,留下的那一丝凌厉痕迹转瞬即逝,却过目难忘。 在黎明的天se下,泰尔斯愣住了。 因为…… 泰尔斯突然发现,这个白马上落下的男人,实在是有些…… 过于英俊了。 英俊到他的五官转向泰尔斯的时候,仿佛闪电破空,哪怕在白昼下也有“驱散黑暗”的错觉。 他的发se乌黑,看上去就像油画里最理想的墨彩,与他的白se行装相得益彰,彼此凸显。 他的肤se偏白,放在h沙漫漫的荒漠中,却难得有gbb的y朗英气 而他在左耳下挂着一枚别致的、银光闪烁的精美耳环,就在那个丑陋的骷髅头骨正上方。 而他的眼神……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只觉得那一对浅浅的琥珀se眸子里,藏着最华美、却也是最致命的剑刃,在吸引每一个鉴赏家的同时,将直刺每一个过分沉迷其中的人。 白影骑士望了泰尔斯一眼,回过头去。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很不礼貌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j秒。 英俊的白影骑士没有再理会瑞奇,而是转向另外两人。 在他的注视下,约德尔收起自己的无上之剑,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聪明。”白影骑士清冷地道。 战斗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沙丘下的空地恢复了安静。 白影骑士右手一收,那把神奇的白se长枪就像变戏法一样,缩短成一肘的长度,被他收回背后。 他恍若无事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雇佣兵与王室卫队们。 他的表情很淡然,仿佛那什么也没有。 却让身后的人们一阵紧张。 白影骑士没说什么,他转过身,对着天空做了个手势。 轰隆隆…… 蹄声再起,沙丘上的骑兵们重新开始行进。 雇佣兵和王室卫队们满怀警惕地抬起头: 四面沙丘上的骑兵越来越近,他们人数众多,已经进入视线的就有数百上千,更多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沙丘后方出现,慢慢下坡。 配上马匹的t积,他们远远看去就如漫山遍野的黑蚁,从每一个方向黑压压地覆盖而来,极具压迫力。 泰尔斯这才认出来: 最前一排的骑兵无不手举弓弩,敌意满满地对着沙丘下方的人群,仿佛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 这也让沙丘下的人们越发紧张。 “嘿——”见到希望的小巴尼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塞米尔一把按住。 “别乱开口,”塞米尔低声道,同时用警告的目光扫视着其他旧日同僚,向着白影的骑士努了努嘴: “那个混蛋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cha嘴。” 在众人紧张而警惕的目光下,英俊的白影骑士走到萨克埃尔面前,低头看着这个鼻青脸肿、浑身伤口、狼狈不已,却兀自鏖战不休的战士。 英俊男人的声音清冷而空洞,带着莫名的力量,如同寂静虚空里的寒流: “我认得你的烙印。” 男人抬起头,如有鹰眼一般,在人群中精准地捕获了小巴尼等人的身影: “还有你们的。” 王室卫队的众人齐齐面se一沉。 萨克埃尔也盯着眼前的白衣骑士,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什么。 “啊,我也认得你。”j秒后,刑罚骑士笑了。 “年轻人,”萨克埃尔叹息道: “你是这一代的‘狱卒’。” 第478章 性命 安全与自由 狱卒? 泰尔斯心头一紧,想起了什么,连忙举步向前,身后的快绳手忙脚乱地接过他抛来的弓弩,跟坎农一起狼狈地跟上。 .. 免费连载 “你押着我们入狱的时候,那张脸不是那么容易忘记。”萨克埃尔的声音有些失落。 他的眼前,白影骑士表情未变,精致俊美的五官里却透露出一丝厌倦。 “而你应该在牢底,”英俊的男人冷冷道: “不应该在这里。” 萨克埃尔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周围的骑兵们越来越近,j乎把眼前的hse沙丘染成乌黑,刺眼而压迫。 白衣男人转过身,左肩的骷髅骨微微晃动。 他看向坐在地上的瑞奇。 “鲜血鸣笛,贩剑的。” 这一次,白衣的男人眼里泛出惊人的寒意: “你们更不该在这儿。” “你们应该在……该在的地方。” 英俊男人的话里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被喊出了身份,雇佣兵中的许多人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瑞奇的形貌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紧盯着眼前的骑士,恭谨地回答: “抱歉,大人,我们在执行任务。” 瑞奇耸耸肩,表情无奈而无辜: “但遇到了一些……意外。” 英俊的男人微微皱眉: “你的任务……” 正在此时,已经走近,再也忍不住的泰尔斯高声开口: “别相信他!我是第二王子……” 可下一刻,白影的骑士就倏然而动! 他右臂一转,一截枪尖就凭空出现,向着泰尔斯欺来! 而正寻思着如何解释的少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身形一晃! “铛!” 空气一阵模糊,泰尔斯看得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他已经靠在了约德尔的怀里,被后者用左臂环护着。 而面具护卫的面前,灰se的无上之剑堪堪挡住洁白的枪尖。 坎农和萨克埃尔已经无声无息地摸上了武器,表情凝重,随时准备出手。 “再打断我一次,”白影骑士盯着泰尔斯,琥珀眸子里露出冷酷的杀机,令人一时再也想不起他的英俊样貌: “就杀了你。”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眼前离自己不过数寸的枪尖,一时失语。 “你不能。” 约德尔甩开对方的枪尖,拉起泰尔斯,冷冷地回答: “你不知道他是谁。” 白影骑士收回了长枪,后者重新变回一截短枪,被他cha回背后。 “我不在乎。” 只听英俊的男人清冷地道: “而你也一样,无名者,不管你跟秘科是什么关系。” 他左耳的耳环轻轻摇动,依旧精美,仿佛没有看见刚刚剑拔弩张的一幕。 离得最近的坎农和萨克埃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泰尔斯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摸着重新开始搏动的心跳,诧异地看着约德尔。 但面具护卫只是摇头不语——一如既往。 白影骑士重新转向瑞奇: “你的任务?” 瑞奇笑了。 “进行中,”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无奈地看着东方越来越耀眼的红光: “我相信,你很快就能看到进度。” 白影骑士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开口: “你的意外?” 瑞奇叹了一口气。 “请允许我介绍,”瑞奇伸出手,向泰尔斯示意了一下: “这是泰尔斯·璨星殿下,我们今晚的意外……之一。” 瑞奇说这话的表情很无奈。 离得比较近的骑兵群里顿时传出一阵s语。 白影骑士皱起眉头,却显得他的那副如从油画里出来的面貌更加生动夺目。 他扭过头,细细地打量泰尔斯。 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如此英气俊美的男人盯视,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穿着和形貌都不太符合“王子”的标准,莫名觉得脸上发烧。 白影骑士转过头,重新对瑞奇开口: “我需要一个解释……” 泰尔斯一惊: “我——” 可他立刻被约德尔按住了肩膀,止住话语。 “威廉姆斯不喜欢被打断。” 面具护卫俯下身,在少年耳边轻声道: “而他是认真的。” 约德尔说着,在心底加了一句话: 不管你是不是王子。 威廉姆斯? 泰尔斯一阵惊异。卡Kа酷Ku尐裞網 “噢,都怪我没有介绍,才引起你们之间的误会,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就在泰尔斯寻找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时,瑞奇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向泰尔斯露出歉意的微笑: “现在站在您眼前的,是荒漠东陲的沙场传奇。” 佣兵头子伸手示意眼前英俊得不像话的骑士,形容词不要钱似地往外蹦: “马背之上的雷霆飞翼。” “驰骋万里的冷酷杀手。” “杂种与荒种们的恐怖噩梦。”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英俊骑士,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形容词,只觉得心中纷乱。 传奇…… 雷霆…… 杀手…… 噩梦…… 在周围黑压压的骑兵对比下,白影骑士的身形显得格外刺眼。 “……也是刃牙沙丘的唯一主人,”瑞奇微微叹息,望着男人的眼神越发复杂: “罗曼·威廉姆斯男爵。” 罗曼·威廉姆斯。 男爵? 泰尔斯皱起眉头。 而罗曼只是冷冷地听着瑞奇的话,不言不语。 “当然,你也可以称呼他为……” 瑞奇舒出一口气,用他最为忌惮警惕的语气,喊出那个名号: “传说之翼。” 传说之翼。 泰尔斯紧皱眉头,心思流转。 星辰三名帅里,那个声名最可怕,也是最矛盾,更是最复杂的…… 在血se之年与荒漠战争中血手起家,屠戮无数,甚至曾经活活坑杀了六千兽人俘虏的…… 曾经载誉凯旋,带着军团伴随王驾,游行永星城,从而被市井坊间、万千fnv传闻成那个“用脸就能征f西荒”的…… 传说之翼? 而传说之翼本人,那个传闻中凶恶而恐怖,帅气又英俊的罗曼·威廉姆斯,却淡淡地望着泰尔斯。 毫无动容。 那一刻,泰尔斯的目光凝固在骑士左肩那丑陋不堪的骷髅骨上。 他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 兽人的颅骨。 然而就在此时。 “砰!” 一声巨响从远处隐隐传来! 仿佛云后的惊雷。 人群一阵哗然! 黑压压驻停在沙丘上的骑兵们也齐齐一惊,安抚着不安的马匹。 泰尔斯下意识地朝着巨响传来的方向望去,随即一震! 是刃牙营地。 只见一g黑烟,从营地的方向缓缓升起。 那是……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刃牙营地的特殊情况。 唯有坐在地上瑞奇呼出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罗曼回过头,眼中可见愠se。 他对着坡上的骑兵们怒吼一声: “弗兰克?” 然而他即便是吼声也清澈而具有穿透力,仿佛带着净人心脾的威力。 很快,一个甲胄齐全的灰发中年骑士越众而出,看向远处冒着黑烟的营地。 “永世油爆炸,大人。” 名为弗兰克的老骑士皱眉道: “那帮该死的老爷兵,我们走了之后,他们根本不懂怎么管军需后勤……” 但就在此时,第二g黑烟,从营地的另一方向缓缓升起。 传说之翼的表情变得更加糟糕。 “等等,那是……” 弗兰克眼眸一凝,语气开始变了: “第二个火源,商铺的方向。” “是故意纵火!” 他的声音带动了骑兵群中的一阵s动,许多人开始不安地窃窃s语。 但罗曼只是一个转头,被他目光扫视到的所有人就下意识地齐齐住口。 军队恢复了寂静。 可仿佛是上天要跟这个喜欢安静的英俊骑士开玩笑,j秒后,一阵急促而令人心慌的号角,就从营地的方向传来! “呜——呜——呜——” 连续三响。 传遍四野。 这一次,无论是雇佣兵还是骑兵群,人们终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震惊和哗然! 英俊的罗曼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他顾不上收束属下,就急急转过头,朝着另一个山坡的方向喝令道: “菲利希亚?” 骑兵群中一阵轰动,一个红发的nv骑兵呼喝着赶开挡路的人,驭骑来到沙丘下。 显然,菲利希亚是个难得的美人,但她却奇怪地剃掉了左半边的头发,脸上还有着奇怪的刺青,让泰尔斯想起他身边的罗尔夫。 “大人,传令官确认了,是入侵警报!” 菲利希亚气急败坏地道: “第七级!” 看着远处冒烟的营地,听着越发急促的号角,军队的s动越来越大。 s动中,传说之翼沉下头颅,不言不语。 也许是他的态度使然,也许是军纪严明,很快,不安的骑兵们也纷纷平静下来。 令泰尔斯印象深刻的是,当数目惊人的骑兵群齐齐从s动中安静下来时,那种瞬间消寂的无声力度也如此惊人。 在令人心悸的安静中,罗曼缓缓扭头,看向地上的瑞奇: “你?” 瑞奇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抬头,毫不退缩地望向无论实力兵力都在压倒x优势的传说之翼: “是啊,男爵大人。” “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们的任务。” 骑兵群中一阵窃窃s语。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向人群中——钎子在刚刚的混战之前就被击晕,至今不省人事。 罗曼表情沉稳,俊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怎么做到的?” 瑞奇耸了耸肩,无奈地摊开双手: “哦,这就要拜诡影之盾的同仁们所赐……” 这一次,罗曼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语气冷酷: “发生了什么?” 被打断的瑞奇一阵沉默。 他低下眼神,沉y了一会儿,这才抬起视线: “白牢里的囚犯们,”瑞奇语气自然,毫无惊惶: “已经被放出去了,正在营地里四处抢掠作乱。” 瑞奇笑着继续道: “而关系到驻军存亡的军需仓库正在熊熊燃烧,动摇军心。” 骑兵又开始s动了。 瑞奇看了看营地的方向,啧声道: “可偏偏现在,营地里唯一有驻军有实力应对的西荒领主们,正因为一起世仇贵族的刺杀事件,而处在内讧和哗变的边缘。” “至于最高的第七级警报。” 瑞奇听着耳边若隐若现的号角,嘿嘿一笑: “营地之外,偷偷溜回来的、以裂石部落和刹拉l部族为首的灰杂种与荒种们,正准备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在刃牙营地自顾不暇的时刻突袭入侵,痛快劫掠,洗雪他们十一年前荒漠战争的耻辱。” 裂石部落? 泰尔斯一惊! 四面沙丘上的军队终于哗然! 中年骑士弗兰克先是一愣,随后暴怒出声: “c你——” 但罗曼忽地举起一只手! 把弗兰克的咒骂堵死在嘴里。 下一瞬,军队就重回安静,没人再敢窃窃s语。 只见罗曼抬起头,又望了冒出滚滚黑烟的营地一眼。 “确实,贩剑的,”罗曼冷冷道: “你超乎了我的意料。” 瑞奇点点头,看上去颇多感慨: “今夜很不平凡,是有些小惊喜。” 两人沉默了j秒。 下一刻,罗曼突然开口: “所以。” “你要什么?”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和弗兰克、菲利希亚都惊讶地看着传说之翼。 瑞奇笑了。 “你果然反应敏锐,大人。” 他站起身来,先是向着自己的属下们示意了一下,然后恭谨地鞠躬: “我们,友好和善的鲜血鸣笛,男爵您的雇佣兵伙伴们……” 瑞奇勾了勾手,克雷立刻把一个不省人事的俘虏拍醒,带上前来。 “我们将向您献上诡影之盾的北地最高负责人,钎子,”瑞奇看着醒来的钎子在骑兵阵势前露出惊恐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的出现会让暗中作乱的刺客们放弃目标,四散而逃。”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我们还将j还星辰王国的唯一继承人,泰尔斯·璨星王子,”瑞奇把手臂伸向不远处的泰尔斯,让后者不由得咬牙: “他的身份,足以镇压您营地里那些桀骜不驯的西荒领主们。” 瑞奇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不失时机地谦卑一笑。 “当然,我们还会奉上时机,”瑞奇指了指远方冒着黑烟的营地: “那些你不必l费在我们这些手握人质的泥腿子身上,可以用来挥军平乱,力挽狂澜的——时机。” 这下,就连萨克埃尔也开始皱起眉头,重新打量这个前一刻还是疯狂、暴戾的好战恶魔,现在却重新变成那个稳重、睿智的克拉苏的男人。 传说之翼依旧不语。 “我们,鲜血鸣笛会用以上全部,来向大人您购买……” 瑞奇恭敬地点头: “我们的x命、安全与自由。” 第479章 轻点儿的 东方的深红开始减弱,天se越来越亮。 但沙地上的气氛却越发诡异。 在无数对目光的注视下,俊美得堪比画作的罗曼冷冷望着衣甲破损、满身血污,却偏偏没有一点外伤的瑞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骑兵,紧张不安的雇佣兵,心情复杂的王室卫队,以及视线远端迷你而精致,浓烟滚滚的刃牙营地。 他若有所思。 终于,传说之翼把头转向被克雷押守着的钎子。 “诡影……之盾?” 罗曼望着钎子不甘与痛苦并存的眼睛,轻声开口。 钎子反望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再无谓挣扎,而是皱眉深思。 “更多。” 瑞奇抬起双臂,面带微笑: “他跟在场诸位的关系可不浅呢。” “除了是今晚绝大多数乱源的策划者之外……” 灾祸之剑的首脑指向远端的刃牙营地,语气神秘: “他还是十八年前,也即血se之年时串通外敌,潜入刃牙沙丘,刺杀海曼·璨星,导致营地陷落的主犯。” 泰尔斯叹了口气。 钎子不忿地闭上眼睛。 那个瞬间,沙地上安静了下来,一时只听得见风沙呼啸。 就连传说之翼的慑人目光也凝固了。 下一秒,沙丘上第一排的骑兵军官顿时哗然一p! “什么?” 弗兰克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你是说……鬼王子塔?还有……营地的陷落?” “这个人?” 一时间,无数双目光齐齐s向钎子。 瑞奇点了点头,一脸满意地看着他引发的场面: “惊喜的礼物,对吧?” 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耗尽t力的萨克埃尔望着钎子,目光深邃。 “去你的,塞米尔,那家伙……”小巴尼狠狠推了塞米尔一把,但也许看在周围弩箭的份上,他终究没有继续动手: “你一直知道吗?” 塞米尔只是抿着嘴,并不开口。 稍显混乱的场面中,泰尔斯望向那个话语权最大的人。 传说之翼没有说话,也没有约束他哗然的属下们。 白影骑士只是紧紧地盯着闭眼的钎子,态度不明,一动不动。 “那不可能!” 骑在马上的nv骑士菲利希亚咬着牙齿,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小时候见过行刑现场,国王早就把当晚的刺客们给……” 但就在此时,一言不发的罗曼终于举起他的右手! 军队里的哗然议论与窃窃s语尽皆收束。 仿佛那一只手有着无上的威严。 很快,雇佣兵与王室卫队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面se严肃却心情紧张地看着罗曼的举动。 但传说之翼只是轻轻扭过头,望向瑞奇: “证据?” 瑞奇扯起了嘴角。 他x有成竹地摸向自己的怀里。 “我有一封……” 但话说一半,瑞奇就想起了什么,他放下手,表情古怪地看向远处的王子: “咳,我是说……我们的王子殿下有一封海曼王子的遗笔信,上面带着他身死那天的落款和日期,正是这个刺客头子当年卷走的战利品。” 钎子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瑞奇。 罗曼的目光立刻电s而来,把泰尔斯惊得一个激灵。 约德尔的话从空气里响起,潜入泰尔斯的耳中: “给他。” 泰尔斯皱眉望了传说之翼那完美的面容一眼,但他还是顺从地掏出那封信,颤巍巍地递出。 罗曼看着那封名贵的信纸,沉默了两秒,这才缓缓接过,展开阅读。 钎子的表情更见灰暗。 瑞奇只是不言不语,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在成百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罗曼放下了信件。 瑞奇呼出一口气: “看,我可没骗你。” “所以……” 传说之翼没有说话,只有一对琥珀眸子幽幽闪烁,映出大漠的苍莽。 “克拉苏啊……你以为你拿王子还有我做筹m,他就会让你走吗?” 此时,面se灰败的钎子发出近乎绝望的惨笑。 “他可是传说之翼啊,果决狠厉,冷酷无情。” 在所有人的厌恶目光下,钎子冷眼看着出卖了他的瑞奇,恶毒地道: “就不提他喜不喜欢你的威胁了……显然,把你们一起吃掉,才更符合他的利益。” 雇佣兵们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正在此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咳,那个……” 众人齐齐皱眉,转向那个被忽视的少年。 “我能拿回来了吗?” 泰尔斯无视着身后约德尔的焦急提醒,一边摸着头,一边傻笑着向罗曼伸手: “你知道那属于我……的叔叔?”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 就像有人戳破了一个气球,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泄。 罗曼皱了好j秒的眉,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胆敢再一次打断他的少年。 而泰尔斯只能y起头p承受,笑容僵化。 幸好,也许是确认了他的身份,传说之翼没有再动不动“杀了你”,而是反常地默默伸手,把信件j还给泰尔斯。 “嘀,嗒。” 一边的瑞奇眯眼模仿着时钟的声音: “时间在流逝,大人。” 他指了指远处冒着烟的刃牙营地。 罗曼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向第三面沙丘: “杜罗?” 第三面沙丘上,一个身形壮硕的骑士,在一众看上去着装特别随意的骑兵中骑出,来到传说之翼的面前。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一动。 他们认出来了。 是杜罗。 是他们在归途中遇见的异能战士,星尘卫队中那个“怪胎小队”里的“老大”。 “小子们都准备好了,大人,”左臂比右臂要粗壮一圈的杜罗恭敬地回答: “随时。” 罗曼盯着远处的营地,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您想的话,我们现在就能抢回王子,”杜罗看向泰尔斯——显然没有认出比之前的荒漠之旅还要狼狈的少年——又轻蔑地瞥了一眼雇佣兵们: “然后只需要一个冲锋,甚至连卡尔的轮换部队都用不上,我们就能把他们全部碾碎。” 杜罗的目光——就像其他骑兵们的目光一样,饱含敌意与杀机。 这话让雇佣兵们,包括王室卫队们都变得紧张起来。 唯有瑞奇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 “另一则附送消息,大人。” 灾祸之剑的现任克拉苏眯起眼: “你的这位副手之一,似乎叫……杜罗?” 下一秒,瑞奇指了指杜罗,再指了指钎子: “他长期以来,都在向诡影之盾出卖着情报。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皱起眉头,先是想起这位杜罗的敛财之举,随后想起在酒馆里的三方对话。 被点名的杜罗先是一愣,随后脸se一变。 他策马冲向瑞奇,怒不可遏: “我c你妈妈的——” 那一瞬,克雷和约什下意识地靠过来,想保护仍旧笑眯眯的瑞奇,前j排骑兵们也纷纷弓弩预瞄,刀剑出鞘! 就连泰尔斯也被暗中的约德尔抓紧了手臂。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就在此时。 “唰!” 白光一闪! 白se的长枪瞬间出现在传说之翼手里,被他单手扎进沙地!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被替换成了水,所有嘈杂的声音响动皆为之一滞! 罗曼轻声开口,却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呓语一般: “肃静。” 泰尔斯生生一个激灵。 这句话仿佛有某种力量,b得混乱的众人齐齐收手住口,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 一秒,两秒。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不再动弹。 场面瞬间恢复了肃静,只余风声沙沙。 传说之翼这才拔出他的长枪,收回背上。 在场的人如同大梦初醒一样,好像记起了怎么喘x。 “大人……”杜罗的坐骑前蹄高扬,人立而起,生生停下了步伐。 杜罗愤怒地指着瑞奇,气得嘴唇发抖,语无l次: “他,他,这狗娘养的……好坏,好坏……” 但传说之翼只是轻轻一瞥: “他的话。” “是真的吗?” 看着上司的面孔,杜罗的话语登时为之一滞。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认识这个所谓的刺客……” 然而瑞奇轻轻推开把他掩护在身后的约什,轻笑道: “但他告诉我,你的qnv得了重病,对么?” 杜罗一愣。 “也许为了她们,你会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杜罗狠狠咬起牙齿,他瞥了一眼周围的骑兵们,怒道: “你他m的别污蔑我……” 此时,传说之翼又轻轻发话了。 “我,讨厌,争论。” 短短的三个词,却像是宗教圣言一样,霎时让杜罗和瑞奇都住了嘴。 罗曼轻轻抬起头,双目如电,直s杜罗: “你只需说,是或否。” 杜罗一急: “当然不是!我是您一手提拔的,从来都对您忠……” 可他再次被上司打断了: “但你听上去没那么确信。” 传说之翼的声音依旧平稳而空洞,听上去就像从天边飘来的一样。 杜罗顿时一滞。 他望着上司的双眼,下意识地低下头。 似乎开始犹豫。 “他们……我的qnv确实身t不好,大人。” 杜罗的语气有些软化,他的手在马缰上搓了又搓,话语艰难: “我的役钱没法……有时候我会想办法……跟一些商人……赚点钱。”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 在一边的菲利希亚看着杜罗的窘态,再也忍不住: “大人,这些事情我们应该日后处理,但是营地那边……” 可她没说完,就被策马到身边的弗兰克按住了肩膀。 中年骑士对疑h的菲利希亚摇了摇头。 作为旁观者的泰尔斯微微蹙眉。 “赚钱?用情报?” 瑞奇轻哼着看了看钎子: “你的qnv没有生病,她们只是定期被这些刺客下毒而已。” 这一刻,杜罗终于脸se大变,他转向似乎已经视死如归的钎子: “什么?” 瑞奇讽刺道: “不用谢,但这就是病因。” 另一边,被制f的钎子笑得弯下了腰。 传说之翼静静地看着杜罗: “所以,你确实在出卖情报?” 杜罗的脸上一p铁青,他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同僚,慌张不已: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您知道,刃牙营地没有警戒厅,商人们总是很担心治安,想要搞点内幕……” 他的同僚,弗兰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罗曼打断了杜罗: “比如这次,各路军队汇聚刃牙营地,主力常备军大规模出动的所谓‘情报’?” 杜罗话语一窒。 “我……” 他惊恐不已,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我不知道,大人,那些‘商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 传说之翼依旧冷漠以应。 一边的菲利希亚再也看不下去: “大人,”她试探着道: “我们还是,还是先救援营地……” 可罗曼却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营地永远固若金汤。” 他紧紧盯着满头大汗的杜罗,语气中的寒冷甚至感染了空气: “但我的副手们,却未必始终如一。” 这话说得他身边的弗兰克和菲利希亚一个激灵,齐齐噤声。 杜罗浑身一颤: “大人!” 罗曼迈起脚步,缓缓走近杜罗的坐骑: “你的家人病重……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骑在马上的杜罗明明比罗曼高了一个身位,可此时的他看上去却像一只发抖的老鼠,见到了捕鼠猫: “我……”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就是杜罗的惨叫声: “啊!” 前j排的骑兵们发出一阵惊呼! 等到吓了一跳的泰尔斯回过视线来时,杜罗已经落在了地上。 怪胎的老大没有死,他躺在沙子上,惊魂未定地喘x着,看着x前的那一截白se枪身。 枪尖距离他的咽喉只有j寸。 “也是,因为你知道,”罗曼冷冷地道: “我不在乎。” 传说之翼一个回身,白se长枪回到他的背上。 杜罗这才呼出一口大难余生的气。 就像其他骑兵们一样。 “蛇手。”罗曼扬声道。 第三面沙丘上,一个骑士被人推了一下,这才急急打马驰来,看样子有些慌张。 “大人!” 泰尔斯认出来了,他是杜罗手底下的另一个异能者,曾经在荒漠中与他有一面之缘。 传说之翼抬起头: “现在起,你就是‘怪胎’的新老大了。” 绰号蛇手的骑士一愣,他看了看地上的‘老大’杜罗: “啊?可我——” 一边的弗兰克攥住了他的手臂,不让惊慌的蛇手继续说话。 “至于你。” “今天过后,就退役吧,”罗曼看着躺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杜罗: “去找涅克拉解决钱的事情。” “从愚蠢到盲目,你们有太多共同点了。” 他冷哼着转身,任由地上的杜罗被蛇手跟菲利希亚双双扶起。 但下一刻,传说之翼就走向了钎子。 这顿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克雷在瑞奇的示意下,轻轻地松开了压制着钎子的手臂。 “所以,就是你。” 罗曼冷冷看着钎子: “十八年前向营地伸手,而现在则向我的军队伸手。” 传说之翼的声音轻灵空洞,却蕴藏涵寒意: “你。” 钎子微微一滞,像是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 他随即叹了口气。 “只是工作而已。” 钎子低下头,狠狠咳嗽了j声,看上去狼狈不堪: “如您一样,男爵大人,我只是f从……更高的命令。”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又是微微蹙眉。 “我不f从命令,刺客,”传说之翼冷冷地回答: “我只保护我的财产。” 罗曼缓步上前,随着他的语气,英俊的五官仿佛霎时化身锋利的钢刃,直b每一个注视他的人: “而刃牙营地,就是我的财产。” “没人能动它。” 罗曼b视着钎子: “没人。” 钎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被这个时刻的男爵吓到了。 “你不需要这样,大人,我已经认输了,而我会配合你,”感觉到对方话里的意思,钎子似乎有些失态,但他依旧竭力自救: “这一切,包括整个血se之年里所有刺杀事件,都出自我们主人的手笔,他名叫‘腾’——秘科肯定也知道他。” “而我能帮你,帮秘科,帮星辰王国找到他。” 钎子不甘心地向泰尔斯望了一眼: “他手里捏着某个可怕的秘密,包括血se之年的主谋。” “涉及整个星辰王国的命运。” 弗兰克与菲利希亚对望一眼,就连萨克埃尔也抿紧了嘴唇。 可这一次,钎子失算了。 “但刃牙营地属于我。” 只见刃牙营地的主人,传说之翼,罗曼·威廉姆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钎子,轻轻道: “只属于我。”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钎子一急: “当然,而您把它保护得很好。” “听着,我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这次事件,北地人,暗室,甚至别的势力……我能带你把他们……” “我的手下还有很多可供利用的资源,你可以把我当作……” 然而下一刻,传说之翼就动了! 诡异的白光瞬间闪出,化成长枪,直奔钎子的心脏! “嗤!” 血r撕裂的声音。 泰尔斯神经一紧。 下一秒,钎子呆呆低下头,看着x前涌出无尽的鲜血。 不。 他有些不明白。 传说之翼的话还在继续,冷漠不摇,毫无感情,就像根本没听见钎子的话: “那是……我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钎子,仿佛在看一只无力挣扎的虫子。 钎子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他把目光从x前的致命上抬起来,竭力挤出一个最后的惨笑,随即化出狰狞: “诡,诡影不灭,永……” 可白光再次一闪,划过钎子的脖颈! 后者狠厉的遗言戛然而止。 “想从我手里动它的人……” 罗曼面无表情地提着被割下来的人头,任由右手上的枪身汨汨滴血: “……都要付出代价。” 钎子的无头尸身软倒在了地上。 泰尔斯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诡影之盾的钎子,曾经在龙霄城和刃牙营地的黑夜里c弄风云的人物,就这样,静静地死在荒漠的某个角落里。 连遗言都未能完整。 但下一刻,罗曼手里的枪身一收,化作一截短矛,刺进人头的嘴里! 他接下来的动作让快绳惊恐地捂住嘴: “我了个——”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罗曼的动作:只见他悠闲而熟练地用短矛来回撕扯人头上的血r,在—— 切割? 所有人尽皆se变! 令人恐惧的轻微摩擦声中,骨r飞溅,鲜血淋漓。 罗曼动作娴熟,表情淡然。 就像在切菜。 看得周围人一阵心寒。 幸亏罗曼不喜欢多话,否则泰尔斯甚至猜测:他此刻必然要哼上一首小曲。 很快,j秒之后,钎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仅仅剩下两个血洞,而他的下颔骨也已经与头颅分离。 人头越发狰狞,血滴兀自不休。 看得泰尔斯mao骨悚然。 而罗曼收起枪身,饶有兴趣地左右转了转手里的半个人头,那表情…… 就像在观赏一件…… 工艺品。 这个想法让泰尔斯一阵恶寒。 所有人的脸se都不太好看,唯有弗兰克咳嗽了一声: “大人?” 传说之翼这才回过头来,把钎子的半个人头抛给弗兰克——后者忍着极大的嫌恶接住它,把上面血淋淋的眼洞转向另一边。 罗曼表情淡然,不动声se,但泰尔斯总觉得对方此刻心情不错。 他抓起一把沙子,搓了搓手上的血污: “先就地处理,战后再好好烧制。” 烧制? 泰尔斯皱起眉头。 “奇鲁萨·裂石酋长的质量还不错。” 面对属下奇怪的目光,罗曼晃了晃肩膀,敲了敲左肩上丑陋的半个兽人颅骨。 “就是十j年了,戴得有些厌,我想换个……” 传说之翼指了指正被弗兰克绑上马的狰狞头颅,轻声道: “轻点儿的。” 第480章 我要吃的,还有喝的 轻点儿的。卡Kа酷Ku尐裞網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メ... 听得泰尔斯又是一阵心堵。 在j乎所有人都不好看的脸se下,瑞奇咳嗽了一声。 “我可以把这视为j易达成吗?” “既然我们帮了你这么多——‘忙’?” 这句话把刚刚完成“艺术创作”的罗曼扯回了现实。 传说之翼慢慢转过身,走向瑞奇。 他的脚步很慢,却别有一g让人心惊的韵律。 克雷和约什盯着眼前这个让他们不禁战栗的男爵,想要y头p上前,却被瑞奇阻止了。 雇佣兵的首领毫无惧se地迎了上去。 “大人?” 罗曼和瑞奇对视着彼此,一方淡漠,一方镇定。 周围的人紧张起来,许多雇佣兵和骑兵都紧了紧手上的武器。 王室卫队们则下意识地站在一起,向着泰尔斯的方向靠拢。 但泰尔斯却垂下视线,久久沉思。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j秒后,传说之翼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带着你的人,有多远滚多远,刃牙沙丘不再欢迎你们了。” 话一出口,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而如果你敢回来……” 罗曼没有说下去。 瑞奇笑了,他点点头: “很好,很公平。” “那就祝好运?还有……合作愉快?” 瑞奇伸出手掌。 但表情淡漠的传说之翼看也不看一眼,就径自越过他,走向自己的部属。 瑞奇扬了扬眉mao,无奈地收起手掌。 前j排的骑兵们在弗兰克等人的示意下收起武器。 “太好了,”快绳在泰尔斯的背后感激地低声道: “不用再打架了。” 那一边,罗曼牵回自己的白马,高声对着周围下令: “菲利希亚!” 这一刻的罗曼褪去了先前的血腥和异常,变得利落而g脆,自有威严: “出动飞翼骑,先占领四周的瞭望点,侦测敌情,不急着接战,如果荒种和杂种们真的来了,那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位置!” nv骑士呼喊着回应男爵的命令,在她的带领下,一面沙丘上的j百骑兵整齐利落地转向而去,在滚滚沙尘中消失。 传说之翼回过头: “弗兰克!坡!” “装备好破锋骑,喂掉最后一份口粮,包括才来一个月的轮换部队——特别是坡,你那些从内陆来的新丁们——我随后就来,记得,我们都是四条腿,尽量在外面和平地上打。卡Kа酷Ku尐裞網” 坡——弗兰克身边的另一个骑士似乎有些疑h: “我们不应该……先点烽火求援吗?” 罗曼毫不犹豫地回答: “点给谁看?荒墟还是英魂堡?” “须知,西荒的大老爷们正在营地里瑟瑟发抖,等着我们救命呢!” 弗兰克和坡点头呼应,分别带领着各自的属下骑行而去。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罗曼的部署,眉头越皱越深。 一半的骑兵就这样浩荡离去,场面气势丝毫不比他们到来时逊se半分。 “蛇手!” 被点到名的新任怪胎队长愣了j秒,这才急忙回应: “大……大人?” 罗曼瞥了他一眼。 “准备好卫队的人,特别是怪胎们,等我们解决了外面,营地里就只剩下暴徒和乱兵了,不会很辛苦,但会很麻烦。” 蛇手慌忙地应是,不太熟练地领着新手下们离开。 四面沙丘上顿时只剩下两三百骑兵,看样子是罗曼最信任的亲卫。 泰尔斯的眼前,雇佣兵们在克雷等人的命令下开始清点行装和人数。 “卡尔,”罗曼终于回过头,命令剩余的骑兵: “你跟我的亲卫,把王子带到东边的第一补给哨。”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起头。 传说之翼低头望着坐在地上的萨克埃尔。 “顺便把白骨之牢的囚犯们看管起来。” “战后再送回去。” 罗曼冷冷地道: “他们不属于y光。” 王室卫队们的众人们表情齐齐一黯。 罗曼走向他的白马,骑兵们则纷纷涌上前来,用满布敌意的目光看着囚犯们。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拒绝了一位骑兵军官要把他扶上马的动作。 “他们在白骨之牢里帮了我很多,甚至救了我的命,”王子走上前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你能……放他们一马吗?” 小巴尼和贝莱蒂眼神一动。 但传说之翼只是冷冷摇头。 “他们是囚犯,”罗曼看也不看泰尔斯,只是自顾自地整理他的行装: “而我是狱卒。” “动作快点,我们还有场乱子要收拾。” 泰尔斯握紧拳头。 另一边,三个骑兵粗鲁地把看上去块头最大的布里按倒在地上,后者不断地挣扎着。 “嘿!”小巴尼抗议着,但他随即也被无数骑兵按倒,绑缚起来。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没什么,别反抗,”萨克埃尔平静地等着骑兵们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绑住双手,同时劝导着其他人: “只是回到……我们归属的地方而已。” 他的语气很寻常,似乎这就是一次散步。 很快,塔尔丁,坎农,贝莱蒂,纷纷被押送起来。 小巴尼给了他一个带着讽刺与无奈的笑容。 萨克埃尔留给他一个最有深意的表情。 泰尔斯立定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切。 “高兴些,大伙儿,至少……至少我们见到了真正的y光……不再是该死的火光……”塔尔丁被按着走路,仍然挺着脖子看向日出的方向,含泪带笑。 似乎舍不得这最后的y光。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骑兵们一一押走卫队的囚犯们,把他们手上的绳子绑到坐骑上。 最后被押着经过他身边的贝莱蒂,对泰尔斯叹息道: “保重,殿下。” “我们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至少,您安全了。” 泰尔斯苦涩地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他却没有说话。 “诶,我不是——” “偶不是犯银!” 王子转过头,发现快绳也被押送了起来,可怜的后者挣扎着,激动得把康玛斯和北地口音都喊了出来: “怀亚!泰尔斯!” “那个,偶没有……” “我是王子最喜欢的侍从,我父亲是努——那个什么什么卡索!” 但骑兵们丝毫不理会他的抗议,兀自把他押送到囚犯们的行列里。 在激烈的挣扎与喊叫声中,泰尔斯紧紧闭眼,旋即猛然睁开! “威廉姆斯男爵!” 王子第三次拒绝了一个骑兵邀请他上马的动作,果断地走向传说之翼,高声道: “放了他们!” 在罗曼诧异的目光下,泰尔斯狠狠咬牙: “反正,白骨之牢已经被打破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你身为‘狱卒’看守白骨之牢的责任,那么……” 他抬起头: “责任由我来承担。” “以王国继承人,泰尔斯·璨星的名义。” 他的声音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 罗曼瞥了一眼周围,对王子多少有些好奇的骑兵们就齐齐低头,各g各活。 传说之翼回过头来,他大步上前,直到立在泰尔斯面前j寸的地方,低头俯视着他。 “在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之前——告诉我,王子。” 罗曼寒声开口,俊秀的脸庞此刻别有一番锋利: “我长得像你父亲吗?” 泰尔斯抿起嘴,暗自咬牙。 罗曼没打算等他回答,冷冷哼声: “那就别对着我哭诉。” 传说之翼矮下身子,贴着泰尔斯的耳朵,轻声道: “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是谁的狗p儿子,要继承的是哪个狗p王国。” 泰尔斯顿时脸se铁青! “但你是王国的男爵,驻扎在星辰的领土,手握的是王室直属的常备军。”王子强撑着x膛里的怒气,小脸通红。 男爵轻嗤一声: “很好,那我猜,你现在想的应该是‘等我成为国王,就’?对不对?” 泰尔斯的拳头越握越紧。 “别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罗曼冷笑着,悄声道: “因为……废物们都会这么想。” 说完这句话,罗曼就直起腰,在表情难看的泰尔斯面前扬长而去。 留下王子一个人,在风中气得发抖。 瑞奇从旁边走来,看着罗曼的背影,又看看神情愠怒的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但他只是摇摇头。 “我猜,这就是分别了,殿下。” 泰尔斯强忍着脾气转向他。 瑞奇微微一笑: “别落下了你的狱河之罪,我们可对你的未来充满期待。” 泰尔斯捏紧拳头: “塞米尔——他的脸上也有烙印,如果我提醒威廉姆斯,塞米尔也是你从白骨之牢劫出来的……” “你猜,他会不会被威廉姆斯一起关回去?” 瑞奇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微微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是啊,可能,”瑞奇耸耸肩,笑道: “但你真的忍心吗?在塞米尔为你的王室受了那么多年罪后,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原来如此。 瑞奇疑h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挑了挑眉,踏步走向他的雇佣兵们。 听着远处囚犯们一个个被监押起来的声响,泰尔斯最后一次捏紧拳头,旋即松开。 “约德尔,”泰尔斯闭着眼睛,对着空气轻声道: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j秒后,虚空里传来一个虚弱而犹豫的声音: “我赢不了威廉姆斯。” 泰尔斯倏然睁眼! “不。” “我要你别现身。” 空气里传来一道疑问的喉音。 但泰尔斯只是紧紧望着卫队们被一一绑缚的背影,轻声道: “无论发生什么。” 话音落下,泰尔斯不等约德尔的回应,就大步上前,赶上罗曼跟瑞奇: “喂,小白脸!” 威廉姆斯的背影一僵。 “还有你,小笨笨!” 瑞奇的脚步一滞。 在周围许多人的奇怪注目之下,两人j乎是同时回过身来,皱眉看着泰尔斯。 但这一次,罗曼却微微蹙眉:他觉得,王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我们得聊聊,我们三个,s下里,”泰尔斯大步走来,挥手示意其他人该g嘛g嘛去: “正好,我很饿了,最好还能有点吃喝。” 少年的步伐夸张,语气随x,那呼来喝去的样子,就好像这里是他的家一样。 罗曼跟瑞奇对望了一眼,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泰尔斯跨步cha腰看着他们,趾高气扬。 j秒后,传说之翼呼出一口气,看泰尔斯的眼神跟看疯子的差不多。 “现在是战时状态,没空满足你的王室排场,”罗曼轻蔑地摇头,生y地喊出那个称呼: “殿下。” 泰尔斯扑哧一声笑了。 少年cha着腰,神气地指了指罗曼: “不,你不急着去救援,因为一切尽在掌握。” 他转过一边,指了指瑞奇: “而你也不急着离开,因为你并不担心。” 又是一阵沉默。 场面有些尴尬,似乎被王子糟糕的幽默感破坏得有些过头。 j秒后,传说之翼再也不想理会泰尔斯,他嗤了一声,回头就走。 瑞奇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后也转身离开: “顺便一句,不错的尝试,孩子。” 看着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泰尔斯叹了口气。 “非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 然而,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后,场面就变了: “或者我需要在战后告诉所有人——你俩其实是一伙儿的?” 那个瞬间,罗曼与瑞奇的背影同时一颤,立刻止步! 靠得比较近的j个骑兵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们疑h地向这边望来。 泰尔斯笑了。 他举步上前,慢慢接近两人的同时,降低了音量: “……而传说之翼本人,才是昨晚到今天,才是刃牙营地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跟幕后主使?” 一秒。 两秒。 终于,第三秒的时候,僵在原地的罗曼跟瑞奇同时回过头来。 看向笑眯眯的泰尔斯。 那一刻,简直没有语句能描述他们两人的表情。 少年走到与他们面对面的距离,停了下来。 风沙习习,日出东方。 罗曼、瑞奇还有泰尔斯,三对目光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相处着: 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盯着他。 “男爵大人,我们需要出发——”远处的一个骑兵军官走近,提醒着罗曼。 但传说之翼却一反常态地回过头,用他不常见的狠厉语气怒道: “做你们的事!” 军官被吓得一个后退,连忙走远。 许多盯着这边的骑兵和雇佣兵们也下意识地低下头。 罗曼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死死盯着瑞奇,语气急躁而不满: “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瑞奇的脸上一阵青红,他咬牙道: “什么都没说。” 但同一时间,泰尔斯却极快地脱口而出: “什么都说了。” 瑞奇转过头,难以置信又愤恨不已地盯着泰尔斯。 什么? 泰尔斯依旧一脸笑眯眯,对雇佣兵头子露出一个大拇指: “顺便一句,不错的尝试,瑞奇。” 罗曼表情难看,他望望瑞奇,又望望泰尔斯。 传说之翼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臂里的力量无处发泄。 紧接着,在两个近乎石化的大人面前,脏兮兮的少年自顾自地——盘腿坐了下来。 “现在,我们能谈谈了吗?” 泰尔斯挺起x膛,顶着青肿的脸,对眼前两个表情古怪的人道: “然后我要吃的,还有喝的。” 什么? 那一刻,罗曼的俊脸上全是怒意,写满了“你怎么敢”的表情。 而瑞奇的眼睛简直要瞪出眼眶。 “噢,”泰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神气地拍拍大腿,回头指了指被押送起来的卫队囚犯,补充道: “他们也一样。” 第481章 禁脔 刃牙营地的火势小了,但黑烟依旧持续不断。 ̄︶︺sんц閣浼镄嗹載尛裞閲渎棢つ.%.la 传说之翼的部属们站成阵势,疑h地看着他们身边这群狼吞虎咽的囚犯们,而雇佣兵们则小心翼翼地站在更远的地方。 “发生什么了?” 塔尔丁死命往嘴里塞着一截g粮,甚至连喝水都顾不上了: “这算……临别饱餐?” 他吃着吃着,往远方的沙丘下方看了一眼: 那是两大一小的三个身影。 前两者站得很僵y,小的身影则盘腿坐在地上,同样狼吞虎咽。 身旁的塔尔丁摇了摇头,继续埋头苦吃。 “有什么关系吗?” 小巴尼抓起一块y面包,眼神若有所思: “比起今天,我想不到什么更糟的事了。” 萨克埃尔坐得离他们都要远一些,他咀嚼着嘴里的rg,紧紧盯着远方的三人。 “如果我要……进……白骨之牢……” 一旁的快绳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泪流满面: “至少不留下,呜呜……你的rg我能咬一口吗,谢谢……呜,我是说不留……c,不好吃……不留下遗憾,呜呜……” 他真诚的哭声让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正在此时,小巴尼却放下手里的面包,幽幽开口。 “你为什么回来?” 王室卫队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只余下快绳一个人胡吃海塞。 小巴尼抬起头看向刑罚骑士。 “你不会以为,一起g翻了j个人,我们就能回到过去吧?” 先锋官目光灼灼: “你觉得一切还能像以前那样?兄弟情?同袍义?” 贝莱蒂为难地拍了拍小巴尼的肩膀。 后者冷哼一声。 萨克埃尔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远处一动不动,脸上与肩膀上的伤口清晰可辨。 “所以你怎样,”巴尼讽刺道: “还想着杀死王子?” 刑罚骑士微微一颤。 “而你依旧什么都不准备告诉我们,哪怕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 一旁的贝莱蒂叹了口气,劝道: “巴尼。” 萨克埃尔沉默着,卫队的众人也沉默着。 只有快绳一个人没心没肺地吞完自己的食物,偷偷向身边人的食物伸手的时候,被塔尔丁一把打了回去。 “巴尼,”终于,刑罚骑士抬起头,目光恍惚: “别问了。” 小巴尼一怔,随即咬牙: “你这个混……” 但他被打断了。 “你知道么,这世上曾有一个灾祸,它无形无t,却无穷无尽——因为它活在每个人的思想里。” 那一刻,包括快绳在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睿智如托蒙德王子,勇武如英雄耐卡茹,都对它束手无策。” 刑罚骑士看向虚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深寒: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卡Kа酷Ku尐裞網” “星辰王国,才越安全。” 他的话音落下。 留下久久不散的沉默。 与不尽的风沙。 然而远处,沙丘下面的三人却远远没有这样的气氛。 当泰尔斯辛辛苦苦地把第五块rg撕开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头顶的两对目光散发出利刃般的寒气。 b得他不得就着水两口吞掉。 王子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擦g嘴巴,途中碰到被快绳打肿的部分,不由得龇了一下牙。 传说之翼与雇佣兵首领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吃饭,一者背着双手,一者抱臂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越发不耐烦。 泰尔斯打了个饱嗝,在被两人的目光撕成碎p之前,好歹开了口: “钥匙。” 这个词让罗曼和瑞奇俱都一愣。 “什么?”瑞奇疑h道。 泰尔斯接下来的话让瑞奇脸se一变: “那把打开黑牢,乃至打开出口的钥匙。” “如果我没记错,你之前跟钎子说,你们恰好找到了营地之外的另一把钥匙?” 王子注意着两人渐变的脸se: “但当你告诉我,命运是一座更大的监狱,而你有打开监狱的,也许是唯一的钥匙……” 泰尔斯眯起眼睛,指了指表情越来越难看的传说之翼: “我就不禁在想:如果‘钥匙’真的只有唯一一把呢?” 那个瞬间,就好像有人往空气里敲了一记重锤。 瑞奇的眉头狠狠皱起。 传说之翼呆站着,一动不动。 泰尔斯又打了个嗝: “嗷,吃多了,抱歉——然后我循着这条线索,往回倒推,回忆发生的一切。” 少年的手指慢慢转移,指向早已合上的白骨之牢出口。 泰尔斯眼前一亮; “你猜怎么着?所有的蹊跷,就一件一件地连上了。” 王子带着微笑,语气里有些轻松与戏剧x,但显然其他两人都没有什么幽默感。 他们只是冷冷地盯着泰尔斯。 看得出来,心情相当不好。 泰尔斯左右看了一眼,尴尬地收回没人捧场的笑容,g巴巴地嘿嘿两声。 “瑞奇你走出监狱之后,不急着逃跑,还悠然自得地等待所谓的‘时机’?” 雇佣兵首领的脸se越来越糟。 “而本该带着轻骑兵在荒漠里搜索我的威廉姆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面前的传说之翼越发y沉。 可泰尔斯再接再厉,一句接一句地打击着两人: “威廉姆斯出现之后,他哪怕连我的存在都不管不顾,只是隐晦却急切地抓着你问‘任务’怎么样了?‘意外’是什么?” 少年再看向瑞奇,面带得se: “在压倒x的骑兵大军面前,你则毫无自觉地把根本不在手上的我作为‘人质’筹m,嚣张地威胁着大名鼎鼎的传说之翼——也许因为你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向雇主j接任务?”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 “而就在刚刚,我特意跟你们两个都提了提白骨之牢的事情。卡Kа酷Ku尐裞網” 罗曼跟瑞奇又是齐齐一愣,回忆起刚刚的事情。 泰尔斯叹息道: “威廉姆斯,你对他带着黑牢的囚徒出现在这里的蹊跷事实无动于衷,对黑牢为什么会被攻破视而不见。” “瑞奇,你则对同样有烙印的塞米尔毫不担心——好像你有信心哪怕塞米尔身份被揭穿,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而你们好像同时忘记了我们刚刚走出来的,那个该死的白骨之牢出口?” “看?” 泰尔斯扬了扬手上的rg,一把咬进嘴里: “太多疑点,太多蹊跷,以至于事情变得很清楚了。” 起初,罗曼和瑞奇还会j换眼神,j换不满与怒火,甚至张口yu言。 但随着泰尔斯的话越来越多,理据越发充实,他们已经不再对视,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 泰尔斯拿着被撕咬过的rg尖端指了指瑞奇,又指了指罗曼: “你们俩由始至终就是串通好的——从你毫无障碍地取得进黑牢的钥匙开始,到他站在这里看着刃牙营地燃烧。” 泰尔斯说了一长串,看着对面两人近乎石化的表情,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抓起水袋喝了一口。 两人沉默着。 时间仿佛过去了j个世纪。 终于,传说之翼闭上眼睛,叹出一口长气。 他向着瑞奇伸出手,摊平掌心。 另一边,灾祸之剑的首领则不甘地看着少年,带着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了那个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晶绿se长方条。 钥匙。 泰尔斯笑了。 “你不愧是从复兴宫出来的,”罗曼冷冷地从瑞奇手里接过黑牢的钥匙: “天生的狡诈。” 泰尔斯挑挑眉mao,把最后一口rg咬进嘴里。 “不,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观察和推理了,”他含糊不清地道: “我想,只要是正常人,就都能看出来吧。” 这话让罗曼的表情更加难看。 一旁的瑞奇长长叹息。 “钥匙?” 他无奈地笑起来,哼声摇头: “哈哈哈哈……” “就因为一把该死的钥匙?” 瑞奇的笑声停了,他咬着牙呼出一口气,不忿而不满地看着罗曼: “所以我告诉过你,不能因为知道黑牢真相的人少就忽视这一点,至少演上一出失窃的戏m,可你那该死的自尊……” 罗曼冷哼回敬: “而你就带了一大群‘游客’进去免费参观,还拿着钥匙在每个人面前炫耀五分钟?” 泰尔斯斜着眼看着两人的争吵。 他们…… 比想象中还要熟悉彼此呢。 思绪发散间,传说之翼扭过头看向泰尔斯。 “所以你知道了,‘王子’。” 威廉姆斯男爵冷冷地道: “刃牙营地是我们毁灭的。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个瞬间,被他锋利而幽深的双眼盯着,泰尔斯只觉得脊背发寒。 只见传说之翼抬头望着四周,向急急等待他的属下做了个暂缓的手势。 “那你怎么还敢,肆无忌惮地揭穿我们的y谋?” 罗曼低下头,注意四周的同时语含威胁: “你还真的以为,无名者能保护你?” 瑞奇站在他身旁,对少年露出一个同样不怀好意的微笑。 泰尔斯心中一凛。 他咽了一口唾沫: “不,但我以为,你想要的东西能帮我。” 传说之翼冷哼一声: “那我想要什么?” 泰尔斯顶着他的目光,颇觉艰难地举起手指。 罗曼和瑞奇双双扭头,循着泰尔斯的指向,随即皱起眉头。 只见王子指着荒漠远处冒着烟的堡垒群落,轻声道: “刃牙营地。” 罗曼和瑞奇再次沉默下来。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曾经的经历告诉我,如果一系列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那它们一定是有所关联的,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索横亘其中,连接一切。” “一开始我以为,我就是那条线索,因为秘科想要我的回归,诡影之盾想要我的秘密,北地人想要我的身份价值……” 泰尔斯抬起头,直直望向瑞奇: “可渐渐地,你们出现了,你们莫名其妙的入局把一切都混杂在一起,梳理不清,让我以为是巧合把我们联结在一起。” 灾祸之剑的首领若有所思。 “但如果……不是巧合呢?” 泰尔斯话锋一转,眼中泛出警惕: “如果你们出现,依旧是因为我呢?” 罗曼与瑞奇对视一眼。 少年翘起嘴角: “然后我就想到了,你们灾祸之剑,不,鲜血鸣笛首先是一支雇佣兵,其次才是个loser互助会。” 瑞奇顿时一愣。 他随即不满抗议道: “嘿!”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道: “对,你们是‘贩剑的’。” 他表情认真,一拳头捶在自己的手掌心里: “如果你们今晚的目标,首先是雇主的意愿呢?” “其次才是狱河之罪,才是黑剑,才是白骨之牢里的秘密,才是萨克埃尔?” 泰尔斯抬起头,变得无比严肃: “那么像你们这样实力雄厚,支撑得起连场大战,甚至能把刃牙营地搅乱的百人团,最有可能被谁雇佣?” 瑞奇已经抿起了嘴。 少年说得有些g渴。 他抄起水袋,却发现已经空了,不由得轻轻皱眉。 但出乎意料,下一秒,一个沉甸甸的水袋就被扔进他的怀里。 泰尔斯抬起头,发现传说之翼收回手臂: “继续。” 少年挑了挑眉,灌了一口水后迫不及待地道: “瑞奇,你告诉萨克埃尔,一百多年前,你们的首领跟星辰的红王做了j易,灾祸之剑才得以在西荒以雇佣兵的身份藏身。” “你也曾告诉酒馆老板坎帕,你知道‘我家’酒馆的底细,你知道那是一百多年前,被红王赶下台的‘征北者’艾丽嘉nv王及其残党的调度中枢——说得如同你亲眼所见。” 瑞奇表情微动。 泰尔斯叹了口气: “我猜它们不是巧合,是么?” 瑞奇看向泰尔斯的表情已经越来越凝重。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感受了一下稍微恢复的感官与平衡,重新从地上站起来。 他认真地看着瑞奇: “所以我猜,一百多年前,灾祸之剑来到西荒不为别的,而是接受了红王的雇佣,为他瓦解征北者的余党?” 没有人说话。 风沙微扬,远处的马儿发出不安的啼叫。 瑞奇突然发声: “更简单。” 泰尔斯疑h道: “什么?” 瑞奇抬起头,看着荒漠上空的初y,感受着风沙的洗刷,感慨道: “红王是个不喜欢复杂的人,他让丘·克拉苏去西荒,只为带回自己亲姐姐,艾丽嘉nv王的……” 雇佣兵眼神一厉: “项上人头。” 泰尔斯登时一阵凛然。 带回亲姐姐的……项上人头。 他眼前又浮现出查曼王身边的那把旧佩剑。 泰尔斯不禁开始思考“红王”的称谓来历,又想起小的时候,基尔伯特对他说过的话: 罗曼眼神冷漠,不言不语。 泰尔斯强忍着不去看他肩膀上的骷髅,试探着问道: “那克拉苏……他成功了吗?” 瑞奇只是还给他一个神秘的微笑。 这让泰尔斯心中一阵不适。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努力排除其他想法,回到正题: “总而言之,鲜血鸣笛从建立之日起就跟星辰——或者确切地说,跟王国中央在西荒边陲的利益密切相关。” 在两人越发肃穆的眼神中,少年转向罗曼: “而另一位‘贩剑的’老兵告诉我,自从荒漠战争乃至血se之年后,刃牙营地就直属于王室下辖的刃牙男爵。” 泰尔斯灼灼地盯着传说之翼: “十j年来,借助边境的威胁与王室的支持,你的王室常备军,真真正正把这里变成了你的s土。” “传说之翼一个人的……刃牙沙丘营地。” 泰尔斯看着不动声se的罗曼: “更是王国中央cha在西荒要害处,遥制西部诸侯的一把尖刀——无论是军事,政治,还是商业上。” 传说之翼默不作声,只是炯炯有神地望着泰尔斯,近乎锋利的五官仿佛自然最完美的雕刻。 泰尔斯吸了口气,旋又呼出: “可就这一个月里,我从荒漠到刃牙营地的路途上,见到了许多有趣的细节。” 泰尔斯对视着罗曼那双漩涡般的琥珀眸子: “比如星辰深入荒漠的王子营救队,居然是互不咬弦的王室常备军跟西荒的领主征召兵相互牵制、共同组成的。” “比如在刃牙营地的门口执勤站岗,收过路费的,居然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时间久得已经超过他们的役期。” “比如西荒各地的军队运送来的补给多得有些夸张,甚至多到可以让某些黑心商人走s出营地,去赚取差价。” “比如开始在营地里执法巡逻的,负责把人抓进白牢的,是多年不曾cha足刃牙沙丘的征召兵,连执法的标准轻重都不清楚。” 王子的每一句话都让瑞奇和罗曼的表情更深刻一分。 罗曼深呼吸了一口: “你观察得很多,也很细。” “所以?” 泰尔斯笑了。 他低下头,回忆起那个chou着烟斗的坏老头子: “当我还在龙霄城为质的时候,一位属下曾告诉我:为了我能安然从埃克斯特穿越荒漠回归,我父亲已经跟三大家族为首的西荒领主们j涉过了,而他们绝对可信。” 罗曼狠狠皱起眉头。 瑞奇则轻轻地呼吸着,似乎有些微的惊讶。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说:复兴宫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西荒的贵族们完全站在我们这一边,迎接我的归国。” 空气仿佛静止住了。 就连风沙也不再喧嚣。 唯有远处的浓烟还在缓缓上升,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下一秒,泰尔斯转过头,眼里释放出锐利的锋芒: “刃牙营地,对么。” 那一刻,罗曼没有说话。 但传说之翼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复杂光芒! 这让泰尔斯越发肯定。 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缓缓道: “凯瑟尔王,他完全或部分地j出了王室对刃牙营地的控制,放弃了在西部前线的主动权,从而换取了西荒诸侯的支持。” 泰尔斯出神地思考着自己从龙霄城听政日开始,所经历的一切: “他换取了西荒各大家族,在战后最大规模的兵力征调与后勤动员;” “他换取了西荒与王室合兵一处,深入荒漠、进b自由同盟、威慑埃克斯特;” “他换取了混乱不堪的荒漠东部,在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杳无人烟,寸c不生。” 泰尔斯心中一沉。 换取了……我的归途。 少年不再想多余的东西,他抬起头。 “但是你,”泰尔斯的目光直直s向传说之翼: “罗曼·威廉姆斯。” “你并不开心。” “特别是幕后j易已经达成,而西荒诸侯们浩浩荡荡,呼来喝去地入主刃牙营地的时候。” 他的语气无比肯定。 罗曼慢慢地回望着他,目光冰寒。 “因为你早就把刃牙沙丘,视作你一个人的禁脔。” 泰尔斯的目光移向罗曼左肩上的兽人颅骨,重复着后者曾经对钎子说过的话: “而任何想要从你手里动它的人。” “都要付出代价。” 第482章 杀了他们 “大人,菲利希亚和弗兰克的人已经到位,坡的部队也在待命!” 远处,一个看似传令兵的骑兵踏着马蹄来到他们不远处,大声向罗曼回报: “他们在等您的命令!” 传说之翼没有回头,他依旧盯着神情凝重的泰尔斯,左耳的精致耳环与左肩的丑陋头骨形成鲜明的对照: “告诉他们,继续等。 .. 免费连载” 面对奇怪的命令,传令兵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三人依旧面对面地站着。 “这么一来,一切就清楚了。” 泰尔斯看着远去的骑兵,凝重地对罗曼道: “你不能自己动手,不能让你的手下有所怀疑,不能让营地识破真相,不能让狡猾的贵族们有所防备,所以你收买了鲜血鸣笛——也许你们是老朋友了,毕竟他们是战争佣兵,还有着跟官方合作的前例。” 传说之翼沉默着。 瑞奇则无奈摇头,向罗曼做了个“看,我就说吧”的滑稽表情。 泰尔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之翼: “你让他们在已经不属于你的刃牙营地里制造混乱和冲突,例如释放白牢的囚犯,例如扰乱领主们的后勤与驻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泰尔斯看向远方的卫队诸人: “而你给他们的报酬,就是神秘黑牢的钥匙,让这群在终结之塔碰壁后走投无路的雇佣兵们,得到他们最想要的情报。” 泰尔斯说完了话,等待着对面的回应。 罗曼不语不发,唯有眼神如刀。 “报酬?” 倒是一旁的瑞奇叹了口气,讽刺地看着王子道: “你说得太玄乎了,殿下——什么样的情报值得我们拼上x命?” “来为这家伙出生入死?” 罗曼依旧沉默。 “也许不止是报酬,”泰尔斯很快地接话道: “也许是某个人对你们摆出了‘你不g我就杀了你’的模样。” 雇佣兵首领表情一僵。 泰尔斯盯着面无表情的罗曼,努努下巴: “就像这样。” 瑞奇转过头,看着一脸冷漠的罗曼,噗嗤一笑。 他的笑声持续了j秒钟: “不g我就杀了你?哈哈哈哈——嗯,我必须说……” 直到罗曼头也不回,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好笑?” 瑞奇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微微后倾,双掌前推,做了个“你们聊”的谦虚表情。 泰尔斯观察着他们的互动,不由得皱起眉头。 那么,罗曼知道瑞奇的真实身份吗? 他知道,其实他的合作伙伴,是不会正常死亡的异类吗? “所以,那就是你的故事?”罗曼不屑地道,瑞奇在他身旁耸了耸肩。 泰尔斯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 一方是代表官方、有权有势的白se统治者。 一方是刀口t血、游离法外的黑se雇佣兵。 保护与破坏,秩序与混乱。 一白一黑,一正一反,一内一外。 原来如此。 一枚y币的两面。 游离在战争与鲜血之间,充斥混乱与罪恶,满是人渣与罪犯的刃牙营地,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运作的。 传说之翼,就是这样掌控他的领地的。 那么,在营地之外呢? 少年突然想通了什么。 “以上这些故事,”泰尔斯叹了口气,继续他的话题:“都是正常人想得到的……” “然而真正让我吃惊的事情是……” 泰尔斯犹豫着,指了指远处冒着烟的刃牙营地。 “兽人,还有荒骨人。” 听见新的词语,罗曼和瑞奇又是眉头一皱,对视一眼。 “问题来了:当整个荒漠东部都被封锁净空的时候,灰杂种们——我是说裂石部落的战士们,包括荒骨人们——是怎么未卜先知、轻装简从,聚少成多、近乎完美地瞒过常备军与征召兵的双重隔离线与巡逻哨,恰是时候地,入侵正在内乱的营地……” 泰尔斯重新看向远处冒烟的刃牙营地: “b得那些领主大老爷们惊慌失措,不得不拉响第七级警报的呢?” 这个问题让对面两人齐齐皱眉。 罗曼垂下了眼眸,表情已经冰冷得无以复加。 泰尔斯抬起头,毫不畏缩地跟他对视: “所有人都在说,传说之翼是兽人们最可怕的噩梦,屠杀杂种时从不留情。” 泰尔斯沉y着,回想起在荒漠里的惊魂遭遇: “但j天前,当你麾下的星尘卫队与克洛玛家族的鸦哨轻骑一同追击裂石部落的时候,坎达尔·怒山和他的小g部队,反倒是在星尘卫队的追击里,逃脱了追捕。” “为了这事,领兵的杜罗差点跟征召兵的贵族当场翻脸、大打出手。” 听见那个名字,罗曼望着泰尔斯的眼睛越发不友善。 泰尔斯皱起眉头: “告诉我,罗曼,你刚刚真的是因为不满他出卖情报,才故意驱逐杜罗,让他离开军队的吗?” 这句话让瑞奇也皱起了眉头。 而罗曼的拳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捏紧。 只听泰尔斯轻声道: “而你知道,那个兽人首领还真告诉了我不少事情。” 这一刻,泰尔斯语气深沉,煞有介事: “不少。” 这一刻,罗曼近乎完美的五官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就像面具开始寸寸碎裂。 太y褪去火红,变得金h。 而这一刻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告诉我,男爵。” “在既排外又危险的荒漠里,二十年来,作为一个从北方来的、孤立无援的冰川兽人,”泰尔斯深深吸气: “怒山是怎么步步掌权,慢慢强大,最终成为裂石部落的战酋,割据一方的?” 他盯着传说之翼左肩上的颅骨: “那跟同样驻守荒漠二十年的你,甚至跟你左肩上那块同样姓裂石的,英俊帅气的兽人骨头……” “有关系吗?” 这句话仿佛让空气凝结了。 就跟罗曼紧紧抿住的嘴一样,那一秒,他似乎真正变成了一座雕刻。 沉默持续了很久。 就连瑞奇也低下头,纹丝不动。 终于,在泰尔斯忍不住再次开口的时候,传说之翼轻嗤着开口: “坎达尔·怒山。” 他的语气里藏着不同寻常的愠怒,带来的不是热量,而是寒冷: “那个该死的、不安分的冰杂种。” “他告诉你什么了?” 没人知道,那一刻,泰尔斯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c。 居然是真的。 他竭力呼吸着,回想着与那个狡诈兽人的短暂相遇。 “哇哦,额,”灾祸之剑的首领颇为尴尬地摆了摆手: “接下来的部分,我就暂时回避……你知道,军国大事……”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没关系,瑞奇,”少年虽然对着瑞奇说话,目光却一刻不离罗曼: “我就不问这些秘辛了。” “看在我们的j情上,你可以继续听。” 瑞奇弯了弯嘴角,瞥了罗曼一眼,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但传说之翼不言不语,他只是紧紧盯着泰尔斯,好像要从对方的眼睛里挖出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来。 少年重新理清自己的思绪: “所以官方的说法会是这样的:当传说之翼离开,刃牙营地就乱成了一团,而兽人和荒骨人甚至闻风而动、卷土重来。” “西荒本地的贵族们非但保护不了营地,还损失惨重,丑态尽出。” 泰尔斯的目光锁死在罗曼的身上: “而当战火燃烧,一切希望都失去的时候。” “威廉姆斯男爵,对,依旧是那个最可怕也是最可靠的传说之翼,带着他战无不胜的军队跋涉归来,在人们的瑟瑟发抖与无边恐惧里,在领主老爷们的无能呻y与抱头鼠窜中,从天而降,击败外敌,平息内乱,捍卫营地,拯救世界。” 王子深吸一口气: “这才是你想要的。” “你要让刃牙营地再次仰赖倚仗你的力量,并牢牢记住:你,罗曼·威廉姆斯,传说之翼,才是他们真正、唯一、永远的主人。” 泰尔斯伸出手臂,伸向远处的刃牙营地。 风沙掠过他的手掌,一时微凉。 可y光又洒落他的手背,带来温暖。 冷与热同时j织在他的手掌两面。 就像这p荒漠的温度。 就像传说之翼此刻的眼神。 “所以你才不急着去救援呢——反正,你的人手早就以搜寻王子为名撤走,连后勤都分散到了各个补给哨里。” 泰尔斯感受着风沙的吹袭,感慨道: “相反,你巴不得诡影之盾、兽人和荒骨人们制造的混乱再乱一些,巴不得他们给营地制造的麻烦更大一些,巴不得重创西荒诸侯们的兵力,重挫他们的名望,烧毁他们为长期驻扎而准备的补给,让他们的惶惶大军,在失而复得的刃牙营地里再无立足之处。” 罗曼不言不语,他英俊的脸庞同样经受着风沙的吹拂,却似不受半分影响。 泰尔斯轻声一叹: “你要让他们美梦破碎,希望尽毁;你要让他们颜面扫地,威望全失;你要让他们伤亡惨重,黯然撤退;你要他们从筹m到精神,都输得一败涂地,不复能起。” “然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在废墟里收回仅属于你的刃牙营地。” 罗曼和瑞奇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的沉默格外地久。 下一秒,泰尔斯眼神一凝,瞳孔渐渐聚焦: “当然,你们没想到的是。” 他冷冷盯着罗曼与瑞奇: “我出现了。” “是啊,这一切的起因,害你丢掉刃牙营地的那个人质王子,本该在荒漠里跟军队汇合的泰尔斯·璨星,莫名其妙地进了刃牙沙丘。” “他跟诡影之盾和北地人一起,卷进了瑞奇的行动。” 罗曼抱紧手臂,缓缓呼出一口气。 “告诉过你了,”瑞奇伸出两只手指,在空气中勾了勾,无奈而尴尬地对罗曼道: “‘意外’。” 罗曼没有回答。 泰尔斯冷哼着: “我理解,你不喜欢我:因为我,你失去了刃牙营地,也许随之失去的还有你的军队与权力。” “而你想夺回这一切。” 泰尔斯直勾勾地盯着传说之翼: “我能帮你,只要答应我j个条件。” 那一刻,罗曼缓缓抬头。 英俊的骑士远远望着地平线,眼神深邃。 “是什么让你以为,编出j个动听的小故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清和: “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因为如果你不答应。” 泰尔斯鼓起勇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而平稳道: “那整个营地,整个西部前线,包括对你敬畏有加的属下们都会知道,美貌动人的传说之翼,事实上是个勾结兽人、陷害营地的伪君子,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 罗曼的眼眸一动! “而西荒的领主们,比如大名鼎鼎的法肯豪兹公爵也会知道,你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把他们灰溜溜地赶走,独占刃牙营地。” 泰尔斯咬牙道: “而我向你保证:到了那一步,刃牙营地就永远不会是你的了。” 传说之翼猛地低头! 把泰尔斯吓了一大跳。 “当你威胁我的时候,你知道自己手里什么筹m都没有吗?” 这一刻,罗曼杀气腾腾: “哪怕你知道了这些,但你又能做什么呢?”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y沉地看着传说之翼。 罗曼冷哼一声,侧身露出远处的王室卫队们——后者在骑兵的看管下,都紧张地等待着这边的结果。 “相反,看看我的筹m——你那些囚犯们都吃饱喝足了。” 传说之翼踏前一步,带着隐隐的压迫意味: “听着,王子。” “你再多威胁我一句,”罗曼原本引人注目的英俊样貌,似乎也在这一秒变得咄咄b人: “我就在他们之中杀一个人。” “直到杀光为止。” 泰尔斯暗暗握紧拳头。 瑞奇看着越发不对的气氛,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甚至可以现在就把你打晕过去,直接送回王都。” 传说之翼话锋如刀: “为你和他们的x命计,你最好别诉诸愚行。” 罗曼缓缓矮下身姿,直到那对琥珀se眸子平视着泰尔斯。 他的眼里闪过警告: “因为弱小如你,除了一个无用的头衔外,什么筹m,什么力量都没有。”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x膛沉闷,口中苦涩。 该死。 这个该死的…… 罗曼看着浑身颤抖、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少年,轻哼一声,直起腰来。 “你直接跟着骑兵回王都吧,刃牙营地不准备招待你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瑞奇在旁边摊摊手,露出一副“你现在懂了吧”的表情。 泰尔斯深呼吸着。 这个该死的…… 空有一副好p囊的…… 混蛋军痞。 他实在是……受够了。 泰尔斯最后一次深吸一口气,然后倏然睁眼! “瑞奇。” 王子突然的话让两人脚步一顿。 这一次,泰尔斯的语气平静而淡然: “如果我的那群囚犯属下中,哪怕有一个人少了根头发……” 瑞奇疑h地回过头。 “或者我接下来被这个小白脸打晕送走……” 罗曼不快地眯起眼。 “那你离开这里之后,就把你受雇于传说之翼的事,包括刚刚听到的真相传播出去——传到刃牙营地,传到整个王国,特别是传到西荒贵族的耳朵里,告诉他们一切。” 瑞奇顿时一愣。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 “你可真幽默,殿下,”雇佣兵随即失声而笑: “为什么我要……” 泰尔斯突然拔高了声调,打断了他: “因为我以璨星之名向你保证,就像当初红王向初代克拉苏保证!” 泰尔斯双目含火,死死瞪着灾祸之剑的克拉苏: “只要完成我的这项委托,你们就永远拥有了泰尔斯·璨星的友谊,以及在星辰王国的一席之地!” 瑞奇微微一顿。 罗曼的表情则慢慢变了。 但泰尔斯仍在咬牙继续,斩钉截铁: “而我会告诉你黑剑的藏身地,告诉你黑剑的底细,告诉你黑剑的终结之力……” “我甚至会告诉你断龙者的下落和使用它的方法——顺便一句,那武器的名字叫净世之锋,它确实是一件传奇反魔武装,曾经在六年前的龙霄城里封印过灾祸!” 这一段话里包含的信息是在太多太重,以至于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直到瑞奇微微一震: “什么?净……” 泰尔斯猛地抬头! “这个承诺永久有效,你任何时候做到都行。” 瑞奇怔住了。 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让眼前的两个人齐齐se变: “现在,男爵大人,如果你要动我的人,那你最好把瑞奇一并灭口!” 泰尔斯狠狠道: “除非你相信,将来在利益面前,这个贩剑的会坚守他的良心与忠诚,拒绝我的诱h,为你保守秘密!” 那一刻,瑞奇的表情青红皂白,无比精彩。 他愣愣地盯着泰尔斯。 而传说之翼的表情也变了。 从淡漠无波,变成惊怒j加! 可泰尔斯还在急急地继续: “但你拿不准瑞奇告诉了他那一帮手下多少事情,所以最保险的是,你得把他们全部杀光……” 这一刻,泰尔斯的眼神无比冷酷: “不留活口。” 瑞奇的脸se瞬间垮了下来。 “殿下……这,这……” 他的目光在泰尔斯和罗曼之前来回逡巡,似乎一时不能明白局势怎么会变化得这么突然。 泰尔斯对瑞奇冷哼一声,目光不离惊怒至极的传说之翼: “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把你喊过来旁听,是因为我们j情好?” 瑞奇眼神一变! 他看了一眼罗曼,恶狠狠地对泰尔斯道: “c你。” 泰尔斯轻嗤一声: “不客气。” 瑞奇叹了一口气,转向传说之翼: “男爵,你是了解我的……” “我不可能会……这个璨星小崽子……” 罗曼看也不看他,只是缓缓点头: “我知道。” 瑞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讪讪回头。 他们齐齐y翳而不满地盯着王子。 但泰尔斯能感觉到,两人的对视越来越少了。 “你。” 罗曼冷冷地上前一步,对泰尔斯缓缓抬起手臂,伸向背后的白se枪身: “你不了解他。” “而你也不了解你的处境。” 罗曼轻轻地chou出缩短了的枪身。 看着对方的举动,泰尔斯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大喊道: “他在哪儿?” 罗曼的手臂微微一顿。 “在你动手之前,我的保镖……你说的那个无名者哪去了?” 泰尔斯强忍着心里的恐惧,转向瑞奇: “你不奇怪吗?” 瑞奇显然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他警惕地回过头,望向四野。 而泰尔斯煞有介事地挑起眉mao: “嗯,这就糟了。” 罗曼皱起眉头,表情糟糕。 只见泰尔斯冷笑道: “因为一旦我被你打晕了,他会立刻跑到法肯豪兹公爵的床边,告诉他一切,特别是泰尔斯王子的建议:无论传说之翼把他们b得多糟,无论损失多惨重,颜面多难看,西荒的贵族领主们都绝不能撤兵,不能离开,不能放手!” 泰尔斯恨恨咬牙: “他们必须像立地生根一样,牢牢扎在刃牙营地!他们不能让任何人cha手那里的权力事务,哪怕对方是赫赫有名的星辰三名帅!” 传说之翼握着枪身的手臂越来越紧。 王子指向刃牙营地的方向: “因为那是国王陛下向他们许诺的东西,是他们拯救了王子殿下之后应得的奖赏,是他们最正统的财产,无论面临怎样的危机困境,都不能放弃!” “我会让他们知道,刃牙营地,只属于他们!” 泰尔斯喘x着,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传说之翼呼吸急促,睚眦yu裂。 他扭过头,死死盯着周围的空白沙地。 但唯一回答他的,只有沙沙风声。 泰尔斯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现在,要么动手,然后等着我的无名者,或者你身边的瑞奇去告密。” 这话让旁边的瑞奇又是一阵不快。 “让他们葬送你这j个月里所做的一切努力,永远失去你的军队,你的地位,你的权力,你的名誉,以及你为之奋斗了十j年的刃牙营地,” “要么把武器收起来,听听我的条件。” 话音落下。 罗曼的枪身在愤怒的握持中微颤。 瑞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子。 “你,”传说之翼的嗓音变了调,不再是悦耳的清亮,而是瘆人的锋利: “你信不信,如果我不顾一切——” 但泰尔斯狠狠地打断了他: “信不信你现在就杀了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无比英俊却也是恐怖的传说之翼: “当然。” 他狠狠咬牙道: “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只知道力量为尊的废物们……” “都会这么想。” 罗曼的眼神变了。 从厌恶与不屑,变成愤怒和憎恨。 还带着不祥的光芒。 “因为他们已经贫穷得,只剩下对力量的崇拜。” 泰尔斯皱起眉头: “而这种想法注定了:他们哪怕拥有了力量,也只能是废物。” 他突然想起了黑剑。 想起对方义无反顾地冲向血r之海的身影。 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关于真正强者的话。 不知为何,在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幕的时候,泰尔斯感觉心安许多。 仿佛恐惧和紧张都被夷平了。 “废物?” “你还真敢说。”罗曼的话从他的齿缝里透出来,满布恨意。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幽幽道: “你知道,罗曼,我的许多敌人们,就像现在的你一样,要么只在意我的身份地位,要么只注意我的属下人才。” “他们觉得除此以外的小王子既没有筹m也没有力量,不过是个提不动剑的弱者,一文不值。” “但你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罗曼微微眯起眼睛,其中的愤怒却未见消减。 下一刻,“唰”地一声,他手中的短枪瞬间伸长,露出狰狞锋利的枪尖! 泰尔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t。 稳住,泰尔斯。 稳住。 他只是要打晕我…… 而在那之前…… “你所说的筹m与力量,”泰尔斯捏紧拳头,b着自己开口: “唯有在懂得使用的人手里,才真正重要。” 他心中的恐惧慢慢散去,身t的颤抖也消失在感官之外。 “因为重要的不是筹m与力量,”王子轻声道: “而是使用它们的人。” 那一刻,瑞奇看着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泰尔斯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有神。 直刺怒极生威的传说之翼。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男爵阁下。” 面对眼前气势夺人的英俊男人,少年露出笑容: “泰尔斯·璨星。” “我用不着成为国王。” “也能。” 时间似乎停止在这一刻。 传说之翼眼中的怒意无以复加。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唯有泰尔斯的心跳声变得无比刺耳。 一秒。 两秒。 第三秒,泰尔斯眼前的枪尖一抖! 有那么一瞬,少年汗mao倒竖,死气沉沉的狱河之罪不受控制地涌起! 他j乎以为,表情恐怖的传说之翼就要出枪刺他了。 但是…… j秒后,那截枪尖还是缓慢地、一顿一顿地…… 垂了下去。 最终,传说之翼放下了手臂。 他似乎用了一辈子的气力,才做完这个动作。 j秒后,所有的声音这才随着血y的回落,回到少年的耳中。 泰尔斯这才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你。” 只见罗曼怒极反笑般压下了愤然的情绪,缓缓点头: “真的不怕死啊。” 罗曼缓缓地把枪身收回背部。 一边的瑞奇也松了一口气。 “不,不是不怕死。” 看着那截回归原位的枪尖,泰尔斯松下了肩头,也露出笑容: “只是……” “我相信在荒漠里单枪匹马纵横二十年,面对荒漠的威胁和贵族的排挤,还能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闯出一p名头的传说之翼……” “比废物们要聪明得多。” 罗曼挑起眉头。 泰尔斯紧紧地盯着他: “所以……” “j易完成?” 罗曼没有理会他,而是盯着泰尔斯看了很久。 直到他嘴角微翘。 泰尔斯疑h地看着他。 出奇的是,传说之翼转过身,狠狠拍在瑞奇的肩膀上: “你不会真的去告密吧?” 一旁的瑞奇叹了口气,无奈地甩开对方的手: “我很喜欢我的人头。” “特别是它还在我肩膀上的时候。” 罗曼冷笑一声。 泰尔斯愣愣地盯着他们,不明所以。 j秒后,传说之翼回过身来: “孩子,你胆敢拿刃牙营地的归属来威胁我……” “可你以为,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就真的只是我的意愿吗?” 泰尔斯的表情微微一僵。 “常驻刃牙营地的常备军只有不到两千人,骑兵不到五百,”罗曼冷哼一声: “但这次,从西荒到中央领的,驻守外地的常备军全部都被拉来支援了,甚至有不少是备役断龙要塞的轮换士兵,光是骑兵就超过两千。” “只为了与西荒本地的征召力量相匹。”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传说之翼冷笑道: “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来接你回家的吗?” 泰尔斯面se一黯。 真的只是来…… 接你回家的吗…… 传说之翼的话在脑海里萦绕。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清空思维。 “我知道。” 少年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悻悻地道: “一次动员出兵,借着迎接王子的由头,试探西荒的实力……” 泰尔斯抬起头,远远看着燃烧的营地,痴痴出神: “而一旦找到弱点,就狠狠敲打对方,削弱力量,打击名望,扑灭野心,加强对边陲与荒漠的影响与控制。” “展示自身强大的同时,把蠢蠢yu动的诸侯们,再次打回f帖的原形。” 我知道的。 就像……以前一样。 泰尔斯先想起了北境的亚l德家族,又想起之后的龙血,不由得缓缓叹出一口气: “一举多得,毫不l费。” “这确实很符合……” “他的作风。” 他。 阵风吹来,传说之翼的耳环一阵摇曳。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你明白,明白这事儿有多大,牵扯有多广,就连秘科在其中。” 瑞奇按了按自己的腰,似有不解: “那你怎么还这么……鲁莽?” 太y继续高升,荒漠开始从昏昏沉沉的冷se,化为无边无际的金h。 “你说过,瑞奇,”泰尔斯颇有些情绪低落: “终结之力就是战士本人。” “而狱河之罪不止是等待模仿。” 瑞奇先是一怔,随即笑了。 传说之翼轻笑一声,看样子已经褪去了愤怒与杀意。 这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格外y光耀眼: “泰尔斯,对么。” 罗曼缓步上前。 他单手按住泰尔斯的肩膀,直直望进少年的双眼。 “荒漠里的矛盾冲突,固然来来去去,打打停停。” 他的眸子里映衬出沙丘与荒地那蜿蜒不断的地平线,看得泰尔斯有些走神。 男爵深邃地望着泰尔斯: “但是你最好记住了。” 传说之翼在那一秒里的表情极为复杂: “复兴宫里的战争……” “永世不休。” 泰尔斯先是一怔,随后沉默下来。 复兴宫。 瑞奇翘起嘴角,向着罗曼晃了晃脑袋。 传说之翼轻哼一声,放开泰尔斯的肩膀。 “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才能让你不再淘气地破坏你父亲的计划?” 那一瞬,泰尔斯心里的石头才真正落地。 他做了个深呼吸,把多余的思绪排出大脑。 少年看向远方,看向那一群焦急而期待地望着他们的人。 罗曼和瑞奇也转过视线。 “那些黑牢里的囚犯们,他们都是前王室卫队。” 小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 还有…… 萨克埃尔。 那一刻,泰尔斯的眼里闪过犹豫。 “我知道,一群死不了的老y骨头。”罗曼远远看着刑罚骑士的身影,皱眉点头。 泰尔斯轻轻闭目。 “你要身为狱卒的我,视而不见,任他们走?”传说之翼在身后轻声道。 下一秒,王子果断地睁开了眼睛! “不。” 他眉头紧皱,眼神冰冷: “我要你……” 泰尔斯寒声道: “杀了他们。” 第483章 不一样的活法 cpa300_4(); 当泰尔斯疲惫地踩着脚下的沙子走来时,王室卫队的大部分人都脸色严肃地起立等待。卡Kа酷Ku尐裞網 敬意凛然。 唯有坐得最远的萨克埃尔,不紧不慢地向他转头。 荒漠里,泰尔斯犁开一步又一步的沙子。 他的每一步都陷进沙里,但他每一次都全力挣脱沙砾,重新迈出下一步。 一如往常。 终于,泰尔斯在所有人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静静地望着形容狼狈、面色灰暗的王室卫队。 就是这群人啊…… 正在跟军粮饼作斗争的快绳转了转眼珠,也赶忙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面对泰尔斯死命指着自己,一面露出“嘿,是我啊”的谄媚微笑。 贝莱蒂看了看小巴尼,又看了看萨克埃尔,发现他们都没有要发言的样子,只得叹出一口气: “殿下……” 可泰尔斯打断了他: “结束了。” 在诧异的众人面前,王子露出笑容: “虽然千百人目击了你们逃狱的一幕……” 泰尔斯的声音低落下来: “但……都结束了。” 结束了? 贝莱蒂和塔尔丁对望一眼,彼此读出惊讶。 王子转过身,看着黎明的荒漠里,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在调度下飞速来回,传达着罗曼的命令,又看着瑞奇()回到他的人中间,安抚着对这边指指点点的雇佣兵们。 “官方说法是:在刃牙营地的内乱中,传说之翼亲自处决了每一个逃犯,不留活口。” 卫队们面露惊疑,彼此相觑。 少年幽幽地道: “所以,十八年前入狱的所有卫队囚犯,至此悉数离世。” “你们……明白了吗?” 所有人都放缓呼吸,消化着这个消息。 泰尔斯眼神一黯: “我想做得更多,重翻你们的旧案,洗脱你们的罪名,恢复你们的名誉,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卫队的人们沉默着,时不时对望几眼,满布犹豫与茫然。 “殿下……” 贝莱蒂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我们,我们……” 但泰尔斯自顾自地道: “威廉姆斯男爵会安排好剩下的一切,秘科也好,军队也罢,你们不会再受到阻拦。” 小巴尼皱起眉头。 “至于怎么离开这儿,掩藏身份,隐姓埋名……” 泰尔斯一个个扫过眼前疲惫困乏而伤痕累累的卫队们,声音沙哑: “你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我相信你们会有办法。” 掩藏身份,隐姓埋名…… 贝莱蒂和其他几人对视几眼,彼此不解。 不等其他人反应,泰尔斯就看向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 “再帮我个忙,把快绳——这家伙带上,带离这里,让他远离有心人的视野。” 众人齐齐转头,还在傻笑的快绳面色一僵。 “别问他是谁,也别问他从哪儿来。” 泰尔斯神色疲困地看着快绳,勉力挤出微笑: “这是我欠他的。” 快绳怔住了。 说完这些,泰尔斯叹了口气,踩了踩脚下松软冰冷而死气沉沉的沙砾: “现在。” 他抬起头,看向东方的初阳: “你们自由了。” 自由。 这个词说出口的刹那,所有人卫队成员都愣了一下。 包括萨克埃尔。 自由? 那一瞬,茫然与迷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布里和坎农疑惑地循着视线看向东方,略显动摇。 小巴尼望着脚下的沙子,陷入沉思。 贝莱蒂和塔尔丁怔怔地看着大家,不知何言。 快绳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似乎明白这不是发言的好时机。 唯有萨克埃尔,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 “好好享受。” 泰尔斯深深地看了他们几眼,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转过身去。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沙丘下牵着白马,如画中人般英挺而立的罗曼。 “殿下。” 就在此时,贝莱蒂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您呢?” 他的话把沉浸出神的人们从难言的气氛里拖出。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但他并不回头: “我是个王子,记得吗?”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看着远处的罗曼: “我会跟他们回去,先回刃牙营地。” “再回永星城。” 回到我的起点。 去面对我的命运…… 泰尔斯握紧拳头。 我的未来。 “殿下。” 贝莱蒂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左右,跟同僚们彼此点点头。 “让我们跟随你吧。” “无论是刃牙营地,还是永星城。” 泰尔斯轻轻蹙眉。 只见贝莱蒂上前一步,对着泰尔斯的背影,按着胸口真诚地道: “此剑只为帝令挥舞。” “只为帝敕断折。” 塔尔丁和坎农同样手按胸口,肃穆地跟从道: “别无他用。” 泰尔斯微微一颤。 他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依旧竭力挺起胸膛,伸直腰板的老兵。 也许…… 就像十八年前一样。 泰尔斯不禁有些感慨。 那个瞬间,荒漠上一片寂静。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快绳左顾右盼,尴尬的他好歹还是把那句“我能先走吗”给压了下去。 几秒后,泰尔斯轻轻地笑了。 “首先,我不是皇帝。” 王子叹息道: “这世上早就没有皇帝了。” 卫队们放下手臂,微微诧异。 “其次,我无法说服我父亲,而他只会把你们再度投进监狱。” 泰尔斯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向他们脸上的烙印: “或者更糟。” 卫队众人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 泰尔斯笑了笑,摇头默拒,拔步离开。 留下一众迷茫不解的卫队。 又是一阵微风吹拂,把略略上升的热度吹散了一些。 “但我们已经死了。” 塔尔丁的苍凉嗓音低低地响起,止住了泰尔斯的步伐。 只见塔尔丁出神地看着脚下的沙地,缓缓抬起头: “殿下,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他的话让其余的卫队们一阵情绪不稳。 站得最远的萨克埃尔甚至扭过了头。 “让我们为您效力吧,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我们唯一的价值了。”塔尔丁苦涩地道。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唯一的价值…… 他想起卫队的誓词,突然百感交集。 王室卫队,是么? 感受着无言的悲哀,少年点点头,露出笑容: “如果在以前,在我小的时候,也许我会说‘好的,来为我效力吧’。” “但是现在……。” 王子出神了一刹。 他随即抬起头,真诚地望向每一个人,接收着他们或迷茫,或不甘,或空洞,或失落的眼神: “十八年了,你们已经为星辰,为复兴宫,为璨星王室……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足够多的代价了。” 许多人身形一颤。 泰尔斯缓步走回塔尔丁的身前,看着他疑惑的眼神。 “你们需要的,是重生。” 泰尔斯想要搭上他的肩膀,却遗憾地发现由于身高,这个动作有些尴尬。 “是真正地、自在地、不受束缚地、不受限制地……” 少年无奈地耸耸肩,只得握起拳头,在塔尔丁的肩膀上轻敲了一记: “……活下去。” 风沙吹拂,把泰尔斯的话吹向远方。 卫队的诸人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王子。 沉默与迷惘一时笼罩了这里。 “而相信我,你们总是有地方可去的。” 泰尔斯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看向朝日初升的东方: “更好的地方。” 塔尔丁愣愣地看着王子。 贝莱蒂张口欲言,却最终没说什么。 但小巴尼那浑厚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注意: “就星辰的历史来看,作为王子绝不轻松。” 泰尔斯皱眉转头,看着小巴尼穿过一众身影,来到他的面前: “你会需要一支视野之外的隐匿力量。” “我们很适合,作为你在复兴宫之外的利剑。” 小巴尼站到众人之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怔了一秒。 作为王子…… 视野外的…… 隐匿力量……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很多。 比如,努恩王给他的那张复兴宫地图。 比如,亡号鸦那对奄奄一息的疯狂眼神。 以及很久以前,黑先知阴恻恻的语调。 这让泰尔斯略略有些出神。 “巧了。” 泰尔斯抬起头,微笑看向众人: “钎子,刚刚那个诡影之盾的家伙,他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 这话让所有人又是一愣。 诡影之盾? “想要成为我手里秘而不宣的利刃。” 但泰尔斯随即失声而笑。 “力量?”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泰尔斯不无唏嘘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望无际的荒漠: “是啊,我把你们从黑暗的地牢,从无底的深渊,从永恒的噩梦里拉了出来。” 他摇着头,摊着双手嗤笑道: “所以,我收获了你们的忠诚?” “而你们能成为我的力量?” 王子貌似自言自语的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然后呢,我们就君臣相得,建功立业,横扫四方,名留青史?” 泰尔斯望着日出的远方,眼里有着他人难懂的戏谑: “好故事。” “够写一本小说。” 卫队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已。 贝莱蒂试探着问道: “殿下……” 但泰尔斯很快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开口: “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家伙。” “他总是微笑着,看着孩子们坠入无尽深渊,看着他们无助挣扎,再微笑着,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对他们伸出援手。” “这样,他就能占据没有瑕疵的高地,借着无可指摘的伦理,施恩得报,心无愧疚、肩无负担、天经地义地成为被拯救者的主人,收获一个个对他死心塌地、感恩戴德的手下。” 泰尔斯轻轻叹息,他的话让贝莱蒂和塔尔丁对视一眼,面露疑惑。 王子环顾着眼前的众人,看着他们零落疲乏的身姿,落寞地道: “如果修改一下视角和笔法,虚美隐恶,他那样的人足够成为传奇()故事的主角,形象完美、顺理成章地在终章结局里成就功业,和谐世界。” 泰尔斯幽幽道: “除了……我曾是那些孩子们的一员。” 众人沉默了。 泰尔斯安静了两秒,随即抬起头来: “你知道,萨克埃尔的那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在想……” “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帮你们,还是帮我自己?” 卫队老兵们又是一阵愕然。 唯有刑罚骑士直直向他看来,目光晦涩。 只见泰尔斯带着深意的目光直射每一个人的眼睛,喊出他们的名字: “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 “萨克埃尔。” 被喊到的人都不禁下意识地挺身。 “听好了。” 泰尔斯严肃而认真地道: “救了你们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你们的自由,是你们自己赢来的。” “你们不欠我什么。” 这话让许多人都怔住了。 “你们受尽折磨,千辛万苦地逃出生天,” 泰尔斯看着营地的方向,语气坚决: “不是为了向我效忠,不是为了换一副枷锁,不是为了换一个主人。” “不是为了原地踏步,不是为了重回那个权力的深渊。” 王子不容置疑地看着每一个人,就连快绳也下意识地立正站好。 “若你们逃出白骨之牢后,却变反过来成了我的手下,成为第二王子的博弈筹码……” “那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和你们过去承受的一切,就都失去意义了。” 泰尔斯紧了紧喉咙,叹息道: “只不过是以另一个璨星的自私,把你们拴回旧日的游戏,推回十八年前的漩涡,噩梦再现罢了。” “你们……不值得这样的命运。” 那个瞬间,所有人都一时无言。 萨克埃尔看他的眼神变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小巴尼的声音缓缓响起。 先锋官皱紧眉头,似乎铁了心要反驳泰尔斯的话: “别的不谈,至少,我们都知道了你的……秘密。” 他的最后一个词咬得特别用力。 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齐齐变色! 就连泰尔斯也表情一黯。 我的秘密。 众人后的快绳下意识抓住了手里的时光弩。 小巴尼不顾贝莱蒂和塔尔丁的眼色,咬牙道: “为你的安全和利益计,如果不利用这个机会把我们束缚在你的身边,壮大自身……” “那是很不智的。” 小巴尼冷冷道: “如果稍有泄露,等待你的命运……会很不妙。” 泰尔斯沉默着。 贝莱蒂拍了拍巴尼的肩膀,但后者就是不理会他。 但几秒后,泰尔斯抬起头来,释然一笑。 “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位王子——另一位。” 众人一阵疑惑。 唯有快绳勃然色变。 “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注定了我们的结局,无关权力,无关地位。” “如果我成天蝇营狗苟、提心吊胆,乃至钻营阴谋诡计,在乎权势利益……” 泰尔斯有意无意地看着人群中的快绳,叹息道: “那我永远都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泰尔斯望着每一个人: “就像现在的你们。” “你们的选择,决定了你们所获得的,究竟是另一副换了名字的锁链,抑或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真正的自由。” 众人微微动容,就连小巴尼也轻轻低头。 在许多人开始沉思的时候,一道久未响起的声音却穿透了风沙: “你不像你父亲。” 众人纷纷扭头,惊讶地发现,发言的是站在外围的萨克埃尔。 父亲。 泰尔斯的脑海里冒出闵迪思厅里,第一次父子相见的情景。 他又想起了北境,想起了龙血,想起了刃牙营地。 想起王座上的那顶王冠,那柄权杖。 父亲。 但泰尔斯只是微微出神,随即展颜一笑: “因为我不是他。” 他肯定地道: “也永远不会是。” 萨克埃尔定定地望着他,却突然轻嗤一声: “未必。” 这让泰尔斯的笑容淡了一些。 然而,萨克埃尔却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泰尔斯顿时一惊! 只见刑罚骑士淡淡道: “别再找她了。”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齐齐转向萨克埃尔。 已经……去世了? “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的泰尔斯惊异地道: “你认识我母亲?瑟兰婕拉娜?” 但萨克埃尔只是摇摇头,表情化回淡漠:“不。” “记得我的话。” 这一次,泰尔斯盯了他很久。 他说的话…… 去世了…… 那么…… 最后,面对冰块般沉默的萨克埃尔,王子只能无奈叹息。 “算了,我猜你也不会告诉我。” 萨克埃尔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但泰尔斯旋即轻嗤: “‘已经去世了,别再找她了’……” “你知道,萨克埃尔,语言里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萨克埃尔皱起眉头。 王子眯起眼睛: “人们总喜欢把重点放在后面。” 这话倒是让萨克埃尔一怔。 泰尔斯笑了。 远处响起战马的嘶鸣。 王子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追问,转头看着渐渐升高的初阳。 “王室卫队,最后一次,我以泰尔斯·璨星的身份命令……不,告诉你们。” 卫队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只听王子幽幽地道: “噩梦已散,黑暗不再。” 他认真扫过每一个人。 神情倔强的巴尼,满面担忧的贝莱蒂,神色晦暗的塔尔丁,畏缩如故的坎农,心有不甘的布里…… 沉默不言的萨克埃尔。 以及呆呆的快绳。 “从此刻开始,真正自由地……” 他露出笑容。 “活下去。” 说完这些,泰尔斯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果断回过身,走向远处的沙丘——那里,罗曼在等他。 泰尔斯就像来时一样,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地趟开沙砾。 走向他的归途。 晨光照耀,在他的背影上绽出金黄色的反光: 结束了。 跟这些…… 他的眼前闪过地牢里的一切。 感慨万分。 可惜啊…… “殿下。” 身后传来贝莱蒂略带哽咽的微弱喊声。 但泰尔斯只是摇摇头,继续跋涉。 别了。 王室卫队。 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响。 出神的泰尔斯没有回头。 但下一秒,越来越多的闷响,接二连三地传来。 远处的骑兵和雇佣兵们似乎看到了什么,微微哗然,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 嗯? 被打断了思绪的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罗曼皱起眉头,瑞奇()也停下与属下的对话。 他们齐齐朝这边看来。 被这些异常提醒,泰尔斯疑惑地回头。 而他随即怔住了。 这是…… 初晨照耀,漫漫黄沙。 只见六个固执的身影,如铁铸般扎在荒漠的地平线上,略略前倾。 光影模糊间,拉出整齐而一致的道道身影,经受着晨光与风沙的洗刷。 这是……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萨克埃尔、小巴尼、贝莱蒂…… 是王室卫队。 风沙习习,卫队的所有人,不知何时已经在沙地里齐齐单膝跪下。 他们一语不发,纹丝不动,看不清面貌,也辨不清表情。 他们只是右掌抵胸,左臂后摆,对着王子的方向…… 深深低头。 仿佛最后的致敬。 那一刻,泰尔斯看着六个跪地的身影,突觉胸口一沉。 他抿了抿嘴。 但泰尔斯终究没说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举起右拳,轻轻砸了砸胸口。 然后果断回头。 身后,六个身影把头垂得更低。 站在远处的传说之翼皱眉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远方,金黄色的沙丘间,六个满身伤痕的汉子牢牢地跪在地上,朝着同一个方向低头行礼。 近处,微白的天幕下,瘦弱少年缓缓走来,步伐艰难却坚定,表情苦涩而欣慰。 仿佛一幅油画。 “璨星。”罗曼嘟哝着,冷哼一声。 灾祸之剑的队伍里,约什不爽地看着那六个身影,对身边看得有些痴的塞米尔不屑地道: “如果你想,可以加入他们,” “反正你也忘不掉。” 塞米尔面色一沉,随即转向约什。 “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清楚呢。” 约什一愣: “清楚什么?” 塞米尔轻嗤一声,看向天际: “你会忘掉你的妻儿吗,约什?” 妻儿…… 约什僵住了。 他不自觉地捏紧剑柄,咬住牙关。 看着约什的样子,塞米尔叹了一口气: “是啊,我知道。” “但是啊,有些事物一旦失去,”塞米尔远远地看着六个单膝跪地的身影缓缓起立,话语怅惘: “就无可挽回了。” 下一刻,塞米尔迷惘的眼神重回坚决: “除了未来,我们已经走投无路。” “一无所有。” 塞米尔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留下背后一脸复杂的约什。 约什看了看那六个身影,又看了看塞米尔的背影。 克雷走来,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约什摇了摇头: “没什么。” “切,自以为是的帝国佬。” 他不忿地嘟囔着道,回身收拾行装。 远处,泰尔斯忍着回头的*,一步一步地向前。 直到快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嘿!” 泰尔斯愕然回头,下意识地接住怀里的包裹。 “你的行李。” 快绳站在他的身后,语气有些低落。 “还有你的……弩。” 快绳又一把将时光弩抛给他,逼得泰尔斯一阵手忙脚乱。 快绳叹了一口气,看着缓缓起身,渐行渐远的王室卫队们: “你确定不要他们?” “他们会是很好的助力,又难得跟你有这么深的羁绊,对你忠心耿耿,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泰尔斯吃力地挂好包裹,吐了口气,笑道: “也许。” 快绳皱眉道: “你知道,你的身份本就不妙……如果拥有他们做手下,那至少未来遇到意外的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 泰尔斯翘了翘嘴角。 是啊,正是如此,所以…… “灾祸之剑。” 泰尔斯突然出声。 “你知道吗,他们专门寻找那些落入无尽深渊的末路人,利用后者心中的绝望空洞,许以空妄的承诺,俘虏他们的精神,趁人之危,把走投无路的他们,收为己用。” “哪怕推他们入深渊的人不是瑞奇()。” 泰尔斯看着一脸疑惑的快绳,认真道: “而我讨厌那种感觉。” 快绳眯起眼睛,表示不解。 泰尔斯叹了口气,把目光从王室卫队的背影上收回,看向天空: “就像命运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冥冥中把这些可怜人折磨得伤痕累累,疯狂绝望,就只是为了今天,为了我站在这里的时候,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棋子,为我所用,直到完成早就注定好的终章。” 快绳愣住了。 只见泰尔斯幽幽地道: “但我做不到,做不到那种虚伪、无耻和自私。” “他们不是我的棋子。” “正如我也不是命运的棋子。” 两人沉默了几秒。 快绳叹息道: “如果我父亲在这里,一定会骂你愚蠢。” 努恩王? 是啊。 也许吧。 泰尔斯笑了。 “你知道吗,那个瑞奇(),他说我的终结之力一直在随波逐流,左右摇摆,没有方向。”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所以我做出了我的选择。”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快绳: “就像你也做出了选择。” “仅此而已。” 这句话让快绳的表情淡了下来,露出深思的神色。 几秒后,快绳突然开口: “你不一样了。” 泰尔斯愕然: “什么不一样?” 快绳摇摇头。 “我说不上来,但是……” 快绳皱起眉头,打量着泰尔斯: “我能感觉到。” “跟之前在荒漠里的那个泰尔斯比起来……” 快绳煞有介事,表情凝重而认真: “你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几秒。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无奈一笑。 “也许……我长大了吧。” 快绳挑挑眉毛。 “你知道,这趟旅途,让我学到了很多。” 泰尔斯微微叹息,望向西北方,望向来时的方向,竟有些痴了: “甚至超过……之前六年的总和。” 快绳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 “所以这就是道别了——你要回去做王子了,是么。” 泰尔斯回过神来。 “我猜,是的。” 带着若有若无的伤感,他无奈地调侃道: “回到权力的锁链里。” 权力的锁链。 快绳沉默了几秒。 “身为王子,泰尔斯,你觉得我父亲怎么样?” 快绳突兀地道: “作为一个国王?” 泰尔斯一怔。 努恩王? 想起这个名字,泰尔斯回想起许许多多的过去,不禁蹙眉。 埃克斯特的怒恩七世。 作为……国王? 看着快绳或悲哀或不忿的表情,泰尔斯轻叹道: “他是当之无愧的一代霸主。” “高瞻远瞩,手腕过人,英明睿智又冷酷无情。” 只是…… 不太幸运。 泰尔斯黯然低头。 “是啊。” 快绳仿佛被激起了回忆,恍惚地点头: “你觉得,你跟他比起来,怎么样?” 我? 跟努恩王? 泰尔斯又愣住了。 不过几秒,回想起对方挑战佩菲特的决绝,毒杀阿历克斯的狠厉,喝令诸大公的威严,传递“凯旋”的果断,亲征灾祸的胆魄,以及他深藏幕后,把自己和伦巴都算计其中的无数阴谋后…… 泰尔斯不禁失笑: “不,我就算终此一生……” “也不及他万一。” 快绳沉默了,他面色不佳,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听着,泰尔斯。” 几秒后,快绳叹息道: “我不知道龙骑王、寒王、断钢和低语者那样的埃克斯特明君是如何率领千军,统御万方的……” “也不知道复兴王、守誓者、贤君那样的星辰君主如何兴盛国家,带来大治……” 说起这么多人名,他的语气一反平时的轻松幽默,颇有些认真。 这让泰尔斯不太适应。 这一秒,快绳的脸上尽是严肃,激得泰尔斯下意识地挺起腰。 仿佛眼前的人又变回了那个摩拉尔·沃尔顿。 “但今天之后,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摩拉尔紧紧地盯着少年: “泰尔斯,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兄长。” 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斩钉截铁: “他们连你的一根小指头……” “都比不上。” 沉默。 久久的沉默。 望着摩拉尔坚决而不容置疑的眼神,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 他说…… 什么? “摩拉尔,你……”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 但摩拉尔打断了他。 “泰尔斯,”只见努恩王的次子缓缓逼近,单手按住泰尔斯的肩膀: “成为一个国王。” “一个好国王。” 这一刻,摩拉尔·沃尔顿王子的眼里闪烁着少见的光芒: “因为今天之后,我相信,你会比他们,比其他的国王们更好。” “你能证明:即便在权力的枷锁之中……” “也能有不一样的活法。” cpa728(); 第484章 找个女朋友 cpa300_4(); 阳光下,泰尔斯怔然看着微笑的摩拉尔。卡Kа酷Ku尐裞網 ̄︶︺sんц閣浼镄嗹載尛裞閲渎棢つww%w.%kanshuge.lā 思索着他惊人的话语。 几秒后,星辰王子呼出一口气,笑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拍马屁?” 摩拉尔轻哼一声,眼里漫出淡淡的怀念: “六年前。” 摩拉尔看向天空,略有感慨: “当我被瓦里尔邦的几个小巷混混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颤抖着爬到路边,向路人乞食的时候。” “我就学会了。” 泰尔斯的笑容一收。 是么。 他看着眼前形容不整,满身伤痕,但却微笑依旧的摩拉尔。 想象着对方的曾经。 这么说,过去六年,当自己在英灵宫里面对着里斯班与陨星者的监视目光时…… 这个家伙…… 泰尔斯突然想起对方的话: 【要笑,泰尔斯,因为生活已经够沉重了…… 【要笑,才能让它变轻一些。 思及此处,泰尔斯看着摩拉尔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让道别的语气听上去轻松一些: “那为什么,你拉人存钱的生意,总是推销不出去?” 摩拉尔的面色顿时一僵。 泰尔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摩拉尔低下头,挠了挠满布灰尘与沙砾,似乎有些掉色的头发。 几秒后,他的脸颊松了下来。 “好吧,作为临别的真诚……” 摩拉尔重新抬起头,释放出一丝难得的释然: “二十九个。” 泰尔斯没有听懂: “什么?” 只见摩拉尔呵呵一笑,看着泰尔斯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东西: “两个月来,我帮坦帕拉来了二十九个存钱预险的客户。” 什么? 泰尔斯愣了一秒。 “二十九个?” 王子旋即反应过来,愕然道: “但是,我记得坎泽,他才是你……” 摩拉尔轻笑着接过了他的话: “可怜巴巴、千辛万苦求来的第一笔生意?” 泰尔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看着疑惑的泰尔斯,摩拉尔耸了耸肩。 “是啊,不过……” 外号快绳的男人露出稍有的精明: “他们每个人私底下来找我的时候,都是这么以为的。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一怔。 都是这么以为的? “可你昨天晚上,还在酒馆里醉醺醺地向我哭诉……”他下意识地回忆着。 摩拉尔叹了口气,用饱含怜悯与无奈的目光扫了少年一眼: “是啊,因为,本来你才是第三十笔生意。” “一个富有同情心又有些小钱的小贵族,无论‘生吃’还是‘剥皮’,‘出口’还是‘自销’,都足以填补坎泽的损失。”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他说什么? 第三十笔生意…… 生吃,剥皮…… 出口,自销…… 摩拉尔反应过来,歉意地望向别处,抓抓下巴: “抱歉,行内用语。” “但坦帕说你是他旧识的朋友,而且身份明显不一般,所以我们放过了你,想再观察观察,没有把戏演下去——无论是迷药还是骗术,或者其他。” 泰尔斯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酒馆老板坦帕的“第一课”,以及他的“西荒老啤酒”。 行内…… 把戏…… 迷药,骗术…… 等等。 这个家伙…… 随着慢慢想通,泰尔斯看着摩拉尔的目光越来越不对。 所以,当快绳放倒了迪恩,需要毁尸灭迹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找的人,才会是坦帕。 因为……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在一起…… 偷蒙拐骗的…… 团伙? 泰尔斯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无辜样的摩拉尔: “可是‘丹特的大剑’,他们不会让你这么做……” 摩拉尔咳嗽了一声: “路易莎队长,记得吗?” 泰尔斯又是一怔,随即想起佣兵小队里那个领头的女战士。 路易莎·丹特。 只见摩拉尔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按照规矩,贩剑的在荒漠里捡到‘白猪’,如果是‘生吃’加‘出口’——比如到血瓶帮或白牢,那路易莎能从坦帕那里分润两成。” 什么? 泰尔斯又一次僵住了。 捡到。 白猪。 分润? “如果是配合坦帕演戏,在营地里‘剥皮’和‘自销’,就两成半。” “甚至直接卖到麦基的荒骨部族——他们有通向西边的门路,但那就复杂多了,我级别还不够。” 摩拉尔摸了摸耳朵,双手无处安放般上下摩挲,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我们才会把你……吸纳成我们的一员。卡Kа酷Ku尐裞網” 泰尔斯的脸颊已经僵死在原处,只是机械性地维持着抽搐的笑容。 摩拉尔无奈地指了指远处的刃牙营地: “只不过大迪恩一直坚持,不马上把你‘变现’,要等进了营地再做打算。”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变现。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摩拉尔。 一秒。 两秒。 眼前的年轻男人露出牙面,仍然是那一副没心没肺的傻笑表情。 但这一刻起,泰尔斯从对方眼中看出的已经不再是淳朴与笨拙。 而是狡黠与奸诈。 “我告诉过你的,无论大荒漠还是刃牙营地……” 摩拉尔瞄着泰尔斯的表情,竭力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尬笑道: “都很危险的嘛。” 泰尔斯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能呆怔在原地。 思绪一片混乱。 所以…… 路易莎·丹特,那个有着爽朗微笑,对上兽人也毫不退缩,看上去既阳光又有担当的女佣兵队长。 以及眼前这个看似无辜搞笑,一直以来都以为是“负责讲笑话”的新人快绳。 还有救助了他的——丹特的大剑。 套路。 全特么是套路。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感觉一片迷茫。 从领头的男爵。 到底下的雇佣兵。 这么说,刃牙营地,还真是…… 民风淳朴呢。 泰尔斯抽搐着嘴角,复杂地想道。 但阴霾没有萦绕王子多久。 几秒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排掉心中的灰暗,在惊讶的摩拉尔面前失声而笑。 “哈哈哈——” 面对着惊疑不定的摩拉尔,笑声连连的泰尔斯突然发现,当自己经历了一切,再回头过来发掘这些鸡零狗碎的插曲细节的时候,占据他心胸的已经不是曾经的不忿与愤怒。 而是久违的释然。 和豁达。 “哈哈哈哈——” 就好像过去六年里的曲折与不安,都随着这几声长笑而烟消云散。 不复沉重。 原来…… 这就是我啊。 “哈哈哈——” 泰尔斯的笑声逐渐演变成大笑,把摩拉尔惊得逐渐变色,差点以为他疯了。 终于,好几秒之后,泰尔斯停下了大笑,重新看向面色古怪的摩拉尔: “所以,康玛斯的经历,对你还是有帮助的,对么?” 摩拉尔面色一黯。卡Kа酷Ku尐裞網 “啊。” 另一位王子点点头,眼神晦涩: “帮助很大。” “至少,我距离租下第一艘海船的钱越来越近了。” 摩拉尔抬起视线,驱散其中的阴沉,换上泰尔斯所熟悉的乐观与快意: “而我很确信,无论是我父亲和哥哥,他们都做不到这一点——至少,没有头衔的时候不行。” 他眯起眼睛,指了指泰尔斯,露出一个狡狯的笑容: “你也一样。” 泰尔斯看着他的样子,再次大笑。 但这一次,摩拉尔也跟他一起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泰尔斯收敛了笑容,略带深意地道: “你知道吗,摩拉尔·沃尔顿。” 突兀的全名——以及真名——让眼前大笑着的男子微微一僵,停下来听着泰尔斯的下一句话: “你大概是埃克斯特有史以来最特殊,可能也是最神奇()的王子。” 摩拉尔垂头沉默。 泰尔斯细细地盯着他。 “错了。” 几秒后,摩拉尔重新抬起头,露出那一口北地人的大白牙: “我的名字……” “叫‘快绳’。” “是个水手……和贩剑的。” 快绳。 泰尔斯沉默了。 他看着自得而快意的快绳,心里突然冒出一丝说不明的空洞。 摩拉尔·沃尔顿,他是快绳。 那…… 他自己呢? 泰尔斯·璨星。 他又是谁呢? 几缕风沙掠过这片空地。 泰尔斯盯了快绳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随即甩动右臂。 下一秒,快绳下意识地接住了泰尔斯抛来的东西! 快绳看着怀里的武器,满脸惊讶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 泰尔斯笑了笑,指了指扔到对方怀里的时光弩: “你的第三十笔生意。” 第三十笔…… 快绳愣了几秒,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确定?” “你知道这……” 泰尔斯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玩意儿本来就是北地人的。” “而我也不想再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它干掉。” 说到这个秘密,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快绳叹了口气,却行动迅速、毫不犹豫地背好臂弩: “作为一个灾……那啥,你还真慷慨。” 慷慨。 泰尔斯扑哧一笑: “是啊。” 反正,慷慨的又不是我。 (北方某家酒馆的角落里,缠着厚厚绷带,一脸阴沉地往嘴里灌酒的亡号鸦呛了一下,扔掉酒杯,狠狠地咳嗽起来) 快绳轻哼一声,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 “别得意。” 星辰王子看着快绳,仿佛要把这个在荒漠里遇到的不合格“同行”从头到尾再打量一遍,叹息道: “如果我死了,按照规矩,你可得赔上不少。” 快绳也收起了笑容,静静地回望着他。 赔上不少…… 是么。 “那就……” 只见快绳淡淡道: “别死。” 别死。 两人静静站着,沉默了一阵。 几秒后,泰尔斯轻声道: “好。”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感觉到: 这就是最后的临别了。 星辰王子吐出一口气。 “而你,别忘了,暗室要你的人,伦巴要你的命。” 泰尔斯认真地看着快绳: “别被逮住了。” 这一次,快绳也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泰尔斯脸上的瘀伤,这才慢慢地回答: “好。” 微风刮来。 “所以,我们没问题了?”泰尔斯淡淡问道。 快绳深邃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是的。” 但就在泰尔斯和快绳都相对无言,临别的感伤气氛要漫溢出来的时候…… “咚!” 一支手臂突然从背后环住了快绳! “别烦扰殿下了,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只见王室卫队的塔尔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泰尔斯的愕然和快绳的挣扎下,态度强硬,不由分说地把快绳一把拉走! “别担心殿下,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塔尔丁咬牙切齿地拖着快绳,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快绳一边求救挣扎,一边不忘向他挥手告别。 “啊啊——那个,泰尔斯……” 懵懂的星辰王子只能下意识地点头: “哦,那就好……” 但塔尔丁的语气突然一变,满布担忧。 “还有,那个,殿下啊……” 带着一丝犹豫与踌躇,塔尔丁欲言又止。 泰尔斯扬眉示疑。 但塔尔丁狐疑地看了看快绳,又紧张地看了看泰尔斯,最后还是硬下心,语重心长地道: “您也是年纪了,该找个……” “女朋友了。” 啊? 泰尔斯一怔。 塔尔丁为难地挤挤眼神: “你知道……女的。” 一头雾水的泰尔斯眨了眨眼。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塔尔丁就强硬地把快绳一把捞到肩膀上,扛着一路小跑,向王室卫队的队伍冲去! “好外甥怀亚,对吧?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来,让我看看!” “啊啊啊,你是我舅,舅舅?对不对?不不不——舅舅不要啊!” 远去的背影外,塔尔丁的怒喝和快绳的哀嚎此起彼伏,看着泰尔斯一愣一愣的。 明白了什么的王子失声一笑。 他突然发现,远走的王室卫队分成了两边: 一侧,小巴尼和贝莱蒂等人,神色不爽地看着塔尔丁和快绳向他们飞奔而去。 另一侧,萨克埃尔的背影孤独地飘零在沙地中,在晨光下渐渐远走,不曾回首。 就像一个顶点出发的两条线,在不同的方向上渐行渐远。 再不交汇。 这让泰尔斯深思起来。 另一个方向,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也纷纷撤离,瑞奇()临走前给了他一个深邃的眼神,让泰尔斯不由一怔。 那家伙…… “咻!” 就在此时,一道与之前不一样的锐响,从天空传来! “警戒!” 远处的骑兵们顿时行动起来,纷纷整装上马,拉开机动阵型。 泰尔斯也不禁紧张起来。 传说之翼皱起眉头。 直到一个从远处奔来的传令骑士放声道: “警戒撤销!” “友军!” 紧张不已的骑兵这才撤下警戒,恢复正常。 但很快,锐响传来的方向,两匹快马由远及近,迅速奔来。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那两匹快马:马上的两个男人轻装行进,看着不像士兵。 可下一秒,马上传来的声音就让他表情大变: “这里是王国秘科!” 只见马上的男人飞驰而来,高高地举着一个卷轴,远望着沙丘下四散而去的众人,语气里满布愤怒和不甘: “以凯瑟尔陛下,及莫拉特·汉森勋爵的名义!” “在场的所有嫌犯和目标……” “一律不准离开!” cpa728(); 第485章 让我更……兴奋 cpa300_4(); 糟糕。 凯瑟尔陛下和汉森勋爵…… 王国秘科?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往王室卫队们越来越小的背影方向看了一眼。 也许是国王的名头震撼,或者是秘科的名声骇人,随着骑士的声音传开,罗曼麾下的数百骑兵,从外围的警戒者到内部的等待者,顿时一片哗然。 骑马的两个秘科成员越来越近。 不,不止两人,在他们的身后,足足十几骑滚滚而来。 反应过来的泰尔斯脸色煞白地转向远处的罗曼: “嘿,小白——我是说,威廉姆斯!” 他大喊出声,语气里尽是焦急: “也许我能用身份拖延……” 但罗曼的反应比他更快! “慌什么!” 传说之翼骑在他的白马上,耳环摇曳,英姿勃勃。 他一边催蹄上前,一边怒吼着喝令周围的属下,压下他们的不安: “做你们该做的事!” 罗曼缓缓靠近,瞥了泰尔斯一眼。 泰尔斯吓了一跳:此刻的传说之翼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情绪,表情阴云密布,仿佛雷霆在即。 “你也一样。” 他在白马上冷冷道。 少年下意识地点点头。 罗曼这才抬起头,看向十几名越来越近的骑士。 十几秒后,十几名马背上的秘科成员终于奔驰到泰尔斯近前,熟练地下马: 手举卷轴的当先一人看上去有些微胖,远看颇有些喜气,他穿着西荒常见的薄衣和头巾,气喘吁吁; 跟着的第二人则目光灼灼,脸庞硬朗,在马上的动作从容不迫。但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他的上唇和左颔有些微红,仿佛沾过什么唇彩之类的颜料。 他们身后的骑士们面貌各不相同,但都身着不一样的服饰:商人、佣兵、农夫、牧民,各自不一。 这就是…… 秘科? 泰尔斯心中警惕。 微胖的男人领头当先,辛苦地踩着沙子,想要把手里的卷轴举得更高一些。 “这是汉森勋爵的委派手令,上面还有陛下的确认签字……” 他的西荒口音很重,他身后那个从容而硬朗的男人则细细地打量起传说之翼身后的少年。 泰尔斯头疼地看着那支据说是来自黑先知的手令,心里想着希望前王室卫队们跑得更快一些。 毕竟,无论是他们还是快绳,都不是什么适合出现在秘科视野里的存在。 至于这里…… 希望小白脸和他能拖得更久一些。 罗曼轻哼一声,利落又不失优雅地蹬下马鞍,随意地接过胖男人手里的那支卷轴。 “所以,你们他妈的是谁。” 相比起他的英俊容貌,罗曼语气冷漠,用词粗鄙。 丝毫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硬朗的男人与微胖的男人齐齐一愣,他们身后的秘科众人也表情不一。 “威廉姆斯……” 微胖的男人似乎在强忍着不耐烦,他说完名字,想起了什么,这才加上头衔: “男爵,大人。” 罗曼斜着眼打量他。 “我是秘科派驻西荒的人之一,你可以叫我戈麦斯。” 微胖的戈麦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咬牙切齿地向身后的硬朗男人伸手示意: “安排这次行动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几次,也许您不记得了,而这是我的上司……” 但罗曼接下来的动作,把包括泰尔斯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传说之翼从容地拉开那支秘科的手令,却连看也不看,而是满不在乎地把它…… 一撕两断。 戈麦斯和他的上司,包括秘科的十几人都狠狠皱眉。 泰尔斯挑起眉毛,微微低头,预感不妙。 “我知道你们是谁。” 传说之翼目光如冰,他当着秘科所有人的面,一边毫不在意地,继续把卷轴撕成更小的碎片,一边寒声道: “我的意思是……” “你们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 秘科领头的两人面色一僵。 传说之翼连续撕扯了四五下,直到秘科的手令变成无数纸碎,被他冷笑着一把撒开。 “就跑到这里来……命令我?” 手令的碎片则飘洒一片,与沙砾同归大地。 卧槽。 泰尔斯瞪眼看着满地的纸片,心情复杂。 这么嚣张的吗? 传说之翼不屑地看着眼前的秘科来人,眼神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秘科的众人望着一地的纸屑,望着罗曼的眼睛纷纷化出满满敌意。 “那上面还有陛下的签字……” 戈麦斯看着对方不敬的行为,呼吸急促起来,他捏紧拳头,气得脸颊发抖。 但就在戈麦斯要发作的刹那,他的上司从身后一把按住前者的肩膀。 “我相信这就是泰尔斯殿下?” 被叫到名字的泰尔斯眼神一动。 面貌硬朗的男人比戈麦斯要高出半头,腰间挂着一把荒漠常见的弯刀,他把戈麦斯拉退一步,自己踏上前来,躬身一礼。 他身后的秘科众人,包括戈麦斯在内,也都齐齐鞠躬。 “王子殿下,初次见面,我是王国秘科在西荒的最高负责人,诺布。” 诺布的嗓音略粗,虽然也沾染了一些西荒口音,但泰尔斯却听得很明白,而且清楚地从用语和习惯辨认出,对方似乎来自中央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该死。 秘科,秘科,又是秘科。 而且是,西荒的最高负责人…… “额,你好?” 泰尔斯挺胸抬头,尴尬地扯了扯身上一些破口的地方,把脸上的青肿扭到背光处,努力维持住一国王子的威严。 看上去明显比戈麦斯要沉着的诺布抬起头,语气恭敬: “殿下,欢迎归国,看来我的同僚们在北地的营救行动很成功。” 很成功。 泰尔斯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 名为诺布的男人眼神犀利: “但为了王国,我还有几个小小的问题……” 小小的问题…… 糟糕。 他会问什么? 沙丘后面,那帮逃跑的白骨之牢囚犯? 但就在泰尔斯头疼着要怎么应付眼前的秘科人,好让他们忽略掉正在远处缓缓离去的那些背影时,罗曼却一把按住了他。 “小子,到后面去。” 传说之翼不客气地打断了诺布的话。 “让大人说话。” 这让两位秘科成员的脸色再次一变。 换了以前,泰尔斯也许会不爽罗曼的语气,但这一次,他是实打实地感激罗曼的插话拯救了他。 泰尔斯装出一副大难才脱的病恹恹脸色,就坡下驴地后退几步。 让罗曼对上秘科的诺布。 诺布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还是有礼地鞠躬: “威廉姆斯大人,感谢您不辞劳苦地接回王子,为王国再立一功。” 可惜,他的礼貌大概撞上了铁板。 “有话就说,”传说之翼轻哼着, “有屁快放。” 诺布表情一僵。 他身后的戈麦斯更是气得皱眉。 但此时,不知道是看到了王室卫队还是灾祸之剑们离去的背影,戈麦斯脸色大变,指着远处一队步行着撤退的人,向着身后的众人下令道: “不,诺布,那些人是在逃跑!” “先去拦住他们……” 秘科的一众人员显然训练有素,不等戈麦斯说完,就齐齐拉缰上马,准备拦截远去的众人。 泰尔斯内心一惊。 该死! 不管被发现的是王室卫队还是灾祸之剑…… 得先拦下他们。 但正当他准备站出来,拿身份来拖延时间的时候,传说之翼突然挥了挥手! “噗噔,噗噔……” 下一秒,无数马蹄敲击沙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诺布和戈麦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罗曼手下的上百骑兵如浪潮卷动,迅捷地驰来! 面色凶悍的骑兵们在十几秒的时间里组成一个松散却不容忽视,来回奔驰的环形阵,隔着数十尺的距离,将秘科众人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卡Kа酷Ku尐裞網 杀机满满。 “噗噔,噗噔……” 马蹄滚滚,烟尘翕张,秘科的一众人等惊疑不定,下意识地抓紧武器。 “男爵?” 诺布难以置信地看着罗曼。 后者冷哼一声。 “在这里,唯一有权指挥的人,”传说之翼放下了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们: “只有我。” “明白了吗?” 戈麦斯一愣,随即咬牙切齿: “不,你这是……” 但诺布再次回手按住了戈麦斯,他俯身低头: “大人,我们无意冒犯,更无意干涉您的指挥权。” “只是关于今晚的联合行动,”诺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语气很是谦恭: “王国秘科,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罗曼轻轻地瞥了他一眼,转向远处冒烟的营地: “问题?” “所以,你要审问我?”他轻声道。 诺布勉强微笑了一下: “不,只是讨论。” 似乎是怕对方不肯相信,诺布立刻回头,吩咐他的手下人们: “所有人,下马,退开。” 在秘科的属下们犹豫与紧张的眼神中,诺布微笑道: “我们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跟男爵大人私下聊聊。” 除了戈麦斯之外,秘科的众人们纷纷对视着,最终还是齐齐下马,牵着缰绳,退后到安全的距离。 传说之翼的骑兵们立刻改变阵势,分出数十骑,贴身而来,几乎像是监视一样,等着他们牵马到远处。 诺布回头看向罗曼,眼神认真。 仿佛在等待什么。 传说之翼哼了一声,这才举起右臂,做出一个手势。 “噗噔,噗噔……” 马蹄声再次大变。 环绕着众人的骑兵们这才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刀剑入鞘,弓弩下弦,缓缓退开。 沙尘散去,这片空地恢复了平静。 紧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 “草,那些人,草……” 无能为力的戈麦斯不甘心地望着愈行愈远的雇佣兵和王室卫队,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泰尔斯也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眼见冲突平息,表现沉着的诺布这才点点头。 “男爵大人,按照原计划,我们会在刃牙营地的不幸遇难中,‘巩固’西荒贵族的忠诚与顺从。” “顺便,我们借着这个“营地空虚、有机可趁”的假象,引诱、煽动盘踞在此的一众宵小,一网打尽,清理西部前线。” 诺布冷静地望着罗曼,目光灼灼。 “当然,您才是行动的关键人与指挥者,而秘科则从旁协助您。” 听着他们对话的泰尔斯下意识地拉了拉包裹。 果然。 但罗曼只是眯着眼睛,毫不在意地回了个鼻音: “嗯哼。” 他神情自若,身姿凛然。 显然,传说之翼的傲慢让微胖的戈麦斯很不满意,但诺布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道: “但我们埋伏了半夜,除了几个不重要的小卒子,就只在白骨之牢门口逮到了某个坚称自己面见过凯瑟尔陛下,能取得外交豁免的北地贵族。” 他语气不甘。 泰尔斯皱紧眉头: 那是拉塞尔。 代表的是……查曼王。 “还有某个关系深厚的酒馆老板、佣兵中介,当然,男爵大人,我们相信在敲打完那个坦帕之后,营地里历史悠久、盘根错节的雇佣兵们会安分许多,您的统治也会更加稳固顺利。卡Kа酷Ku尐裞網” 诺布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传说之翼的表情,他的用词很小心,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酒馆老板。 泰尔斯心里又是一阵担心: 坦帕跟快绳的关系可不浅,万一他抖出什么…… 但罗曼依旧只是回应一个淡淡的鼻音: “嗯哼。” 像极了画布上那些姿态十足,却静止不动的肖像。 诺布微微蹙眉,但他很快回复了正常。 这一次,他认真而谨慎地道: “但我们没有抓到‘钎子’。” 钎子。 泰尔斯拳头一紧。 “他是我们近期追踪的重要目标,可能掌握着相当一部分的诡影之盾,包括他们在星辰边境与埃克斯特国内的部署。” “以及关于诡影之盾里其他高层的机密。” 诺布的神情很严肃,眼神里有着不甘。 “而我们也没有等到那群,由大人您雇佣的,从终结之塔叛出的神秘雇佣兵。” 诺布说着,怀疑地望向视线远端携刀带剑,眼见就要离开视野的雇佣兵们。 “按照计划,因为灾祸之剑人数众多,战力惊人,必须在收网时马上拿下。” “而他们的价值丝毫不低于诡影。” 诺布紧紧盯着罗曼,似乎要他作出什么反应。 但传说之翼只是继续盯着冒烟的营地,并不回话。 戈麦斯忍受不住了,他开口接过上司的话: “听着,我们的两大目标都没有出现!而你们连说好的计划安排也没有执行,所以只可能是——” 但他没说完。 “我猜测!” 再一次,诺布打断了戈麦斯,同时用严厉的眼神警告属下: “一定是男爵大人您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来不及通知我们的紧急情况,所以不得己更改了行动的部署?” 传说之翼依旧没有动弹。 但诺布的双眼却炯炯有神,向着泰尔斯一瞥: “您出于某个原因——比如为了拯救王子——才打开了只在紧急时刻使用的机密出口?” “从而让目标,意外地逃出了我们的罗网?” 他仿佛在逼问着什么。 罗网。 泰尔斯想起来了:无论是瑞奇()还是塞米尔,灾祸之剑们下到地牢后,无论面对诡影之盾还是面对他们,从始至终的态度都是“别回地面”。 他明白了什么。 这一次,传说之翼终于做出了反应。 “所以你们收网结束,出了营地,就追到这儿来了。” 他转过头,扫视着肃穆的诺布和愤然的戈麦斯。 “不算太笨。” 诺布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似乎压下了一波情绪: “好吧,灾祸之剑就算了……” “但是诡影之盾的钎子,我猜他正在您的手里吧?” 罗曼突然嗤笑了一声,仿佛打破冰山的阳光。 “别担心。” “我处理好他了。” 诺布眼眸一缩: “‘处理’?” 传说之翼转过身,敲了敲左肩上的巨大颅骨,左耳的精致耳饰随着他的动作一阵轻摇: “你的那个钎子,我碰巧发现,他是血色之年里谋刺海曼王子和荼毒刃牙营地的主凶。” “所以我给了他……应得的惩罚。” 泰尔斯和诺布同时一动。 “惩罚?” 诺布皱起眉,跟戈麦斯对望一眼。 传说之翼侧过身,向远处的一片空地示意了一下: “如果你想要他——至少大部分——的尸体,请便。” 诺布和戈麦斯循方向望去,在空地上看到一具已经半入黄沙的无头男尸。 “至于另外的部分——抱歉,我要收藏。” 纵然泰尔斯已经见过不少死人,但那具被罗曼“加工”过的钎子尸体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 肩膀以上的部位一片狼藉,沾满了红白双色的不明液体与被切削下来的软体组织(比如眼珠),望之不似人形,让他有作呕的*。 看到目标尸体的那一刻,诺布和戈麦斯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诺布甚至身形一晃! 不。 “那是,那真是……”这是难以置信的戈麦斯。 “他死了?”诺布咬着牙,情绪丝毫不下于戈麦斯。 传说之翼冷哼一声,转过身: “回去的时候告诉你父亲,告诉凯瑟尔:报仇了,不用谢。” 泰尔斯搓了搓鼻子,望向别处。 秘科的两人呼吸急促,自动忽略了对方直呼国王名字的话,只是怔然地望着钎子的尸体。 整整好几秒。 那副死不甘心的样子,甚至连泰尔斯都忍不住要为他们感到难过了。 风沙袭来,晨光遍地。 但秘科的两人却像死了母亲一样,面色铁青地回过头来。 “原来如此……” 泰尔斯看得出来,诺布强忍着心里的不快和愤怒: “那么,大人,至于那群贩剑的,被您雇佣来干脏活的,他们也被‘处理’了吗?” 传说之翼讽刺地朝泰尔斯看了一眼。 “他们手上掌握着王子,所以,对,我只能放他们走。” 泰尔斯只得配合罗曼,对狐疑的诺布露出一个快绳式的傻笑。 “王子……” “放他们走?” 诺布紧紧握拳,心有不甘。 但他身后的戈麦斯却忍不住大喊出声: “不可能,你明明有着压倒性的兵力……” 但诺布又一次极快地按住了戈麦斯。 戈麦斯愤恨地收住嘴,却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感。 “男爵大人!” 诺布艰难地从牙齿间咬出字句: “我知道陛下信任您,也知道这次的行动里他给了您极大的自主权……” “但对这场……不完美的抓捕行动。” 诺布狠狠盯着钎子的尸体,仿佛无比痛苦: “我想,无论是王国秘科和汉森勋爵,也许都需要您的一个解释。”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感到周围的气温下降了一些。 “解释?” 只见传说之翼抬起头来,表情危险。 “比如?” 诺布按住气得七窍生烟的戈麦斯,喘息着道: “大人,无论是诡影之盾,还是灾祸之剑,他们的价值都很高,关系重大,有些甚至涉及我们秘科执行了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的计划和行动。” “而您不应该擅自武断地‘处理’,而是控制住他们,让我们来处理!” “这才是忠于王国,忠于陛下的行为!” 诺布的话音落下。 传说之翼一动不动。 戈麦斯狠狠捏拳。 “当然,现在钎子死了,这无可挽回,”诺布眼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焦急,他指向远方: “但是我看得见,灾祸之剑还在视野之中。”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如果瑞奇()和他的人落到秘科的手上,那塞米尔,包括跟他们打过交道的王室卫队…… 诺布咬着牙,语气软化: “而据我所知,您麾下的星尘卫队是轻骑里的顶尖精锐,穿插追袭无人能敌,冲锋陷阵冠绝荒漠……” 诺布焦急而认真地道: “男爵阁下,只要拦住他们,我们还有机会……弥补。” 传说之翼抬起头,看向远处灾祸之剑们消失的方向。 他沉默了几秒。 短短的几秒,却让泰尔斯无比紧张。 终于,罗曼回过头,抬起脚步,缓缓前行。 “告诉我,小子。” 他望着诺布的眼神越发锋利: “你这是在教我吗?” 诺布一愣。 “教我怎么做我的工作?”罗曼傲慢地道。 教我。 诺布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 下一秒,他深呼吸了一口: “当然不是,我只是……” 罗曼哼了一声打断他: “那就好。” 他一字一句地道: “而我现在告诉你:让——他——们——走。” 诺布一僵,握紧的拳头开始颤抖。 仿佛在坚忍着什么。 戈麦斯也狠狠咬紧下唇。 传说之翼转过视线,远远望着混乱了好久的刃牙营地: “你们照着做就好。” 他回过身,把气得发抖的两位秘科成员留在身后。 但就在下一刻,在泰尔斯以为一切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 “罗曼·威廉姆斯!”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听见全名,罗曼则略略一僵。 身姿挺拔的他缓缓回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出言的人不是一脸愤慨的、微胖的戈麦斯。 而是他的上司。 那个沉着冷静,谦恭有礼的诺布。 “你确定,就这么放他们走?” 只见诺布瞪着眼睛,面貌阴沉。 把他身后的戈麦斯都吓了一跳。 传说之翼皱了皱眉,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诺布闭上眼睛,深呼吸三口。 “不,我只是……” 他身后的戈麦斯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按住他的肩膀: “诺布,你……” 下一秒,诺布猛地睁眼! “我只是受够了!” 泰尔斯发现,先前那个沉着的秘科西荒负责人——诺布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的愤怒男人: “传说之翼,星辰的三名帅?” “你真的配吗?” “就因为你喜欢杀人,喜欢血腥,喜欢雕刻人头骨作饰品?” 听得泰尔斯一阵皱眉。 传说之翼似乎也被这句话震了一下,他沉默了一秒,这才缓缓开口: “噢。” 传说之翼似乎在咀嚼这句话: “什么意思?” 诺布踏前一步,死死盯着容貌脱俗的罗曼,斩钉截铁: “我的意思是。” “从血色之年开始,我来到西荒的这十几年里。” “罗曼·威廉姆斯,你这满身娘儿们味儿的家伙……” “除了仗着陛下的宽容与失察,在刃牙营地里我行我素、蛮横自专,割地自据、罔顾命令,飞扬跋扈、作威作福……” 诺布的双目里仿佛喷发着怒火: “难道还干过什么好事儿吗?”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惊了一下。 我行我素、蛮横自专…… 割地自据、罔顾命令…… 飞扬跋扈、作威作福…… 卧槽。 这一连串的形容——或者指控,让泰尔斯大开眼界。 他压着心底的震惊,蹙眉看向一动不动的传说之翼,回想起对他的印象。 嗯,好像…… 也没什么大错? 诺布身后的戈麦斯似乎被上司吓坏了,他从后抱住诺布的胸膛,想把他向后拖: “诺布,你疯了,别再说了……” 但是传说之翼摆了摆手阻止他,眼里透出少见的兴趣: “不,不,不,让他讲。” 罗曼紧紧盯着满面怒容的诺布,慢慢走回来: “我喜欢听不同的意见。” “它们是有益的。” “让我更……” 传说之翼舔了舔嘴唇,配上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神秘而清秀: “兴奋。” 那个瞬间,泰尔斯在空气里嗅到一丝不妙的意味。 cpa728(); 第486章 长得好看 cpa300_4(); “兴奋?” 诺布缓缓推开试图阻止他的戈麦斯。 “别误会了。” “如非必要,我们也不愿意跟你这冷漠自私,异于常人的冷血娘娘腔打交道。” 传说之翼微翘嘴角。 而诺布却冷哼一声: “反正,你把刃牙营地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把不管是中央还是西荒的官员贵族都得罪了个遍,把我们的工作闹得一塌糊涂不得安宁,把荒漠里的部族平衡搅成一团浆糊……也不是第一天了。” 传说之翼静静听着,一动不动。 泰尔斯的目光不断地在诺布和传说之翼之间来回,感觉他们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诺布顿了一下,缓缓指向冒烟的刃牙营地,再指向钎子的尸体。 “可是这一次?” “这次不同。” 诺布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知道钎子的价值有多大吗,知道他关系到多少事情吗?” “你知道汉森勋爵有多重视这件事,知道这件任务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你知道这是连陛下都亲自过问,让秘科‘务必尽力而为’的王国大案吗?” 诺布猛地回头,直视传说之翼: “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才在这无人记起的西荒,迎来这个机会吗?” 传说之翼微微眯眼。 “十八年。” 说到这里,诺布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沉默了一瞬,呼吸加速。 “跟你那用血染出来的爵位不同,威廉姆斯。” “我和我的人,我们因为血色之年里的一次失误,而被勋爵惩罚,贬职降级,流放到西荒……” “从此守着这片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边荒破地,跟无数的人渣罪犯打交道……” 他眼神复杂,神情恍惚: “足足十八年了。” 泰尔斯目色一动。 罗曼依旧姿态优雅,不为所动。 身后的戈麦斯长声叹息: “诺布……” 但诺布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盯着满脸冷漠的传说之翼: “十八年了,浑浑噩噩,昏昏沉沉,不见前途,不见希望,丝毫没有出头之日,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手下风华正茂的小子们垂头丧气,慢慢老去,你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吗?”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心中一动。 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不见前途,不见希望。 迪恩、杜罗、王室卫队、灾祸之剑,甚至那个兽人战酋…… 而现在…… 是秘科的诺布。 似乎这片土地让每一个人都找到了理由,不甘沉寂,铤而走险。 刃牙营地,西荒,大荒漠。 这究竟是片怎样的地方呢。 诺布指向远处冒烟的营地,又看向泰尔斯: “终于,十八年后,好不容易……王子要经此归国,西荒要再次洗牌,陛下要借机成事……”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 “我们这群被遗忘者,才被再次想起。” “我才再次有了条件和理由,向勋爵求来这样一个翻身之机:挖出钎子,挖出诡影之盾,挖出腾和他的走狗们。” 诺布望向那具无头的死尸: “你知道,作为我们十几年来唯一的希望,这次的行动对于远离王国中心,对于远离勋爵和陛下的视线,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我们,有多重要吗?” 诺布的脸色青红一片,他指着钎子的尸体,似乎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儿: “十八年了,而你就这么,这么把他……‘处理’了?” “把我们十八年来唯一的翻身机会……处理了?” 诺布咬牙道: “这不能接受。” 但罗曼只是侧眼瞥着诺布,似乎饶有兴趣。 “所以呢?” 诺布向前一步: “所以把他们追回来,威廉姆斯。” 诺布死死盯着远处越来越远的人影: “把那些放走的人——无论是灾祸之剑还是别的什么人——追回来,我们也许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挽救这次失败。” “立下功劳,扭转局势。卡Kа酷Ku尐裞網” “扭转……我们的未来。” 泰尔斯心中一沉:诺布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追回那些逃跑的人。 “否则呢?” 传说之翼冷笑道。 诺布双目通红,胸膛起伏。 “否则,传说之翼。” 他看着罗曼,语气越发阴狠: “别忘了,你的一切,你的爵位,你的军队,你的领地,你一切的一切,都是陛下和王国赐予你的。” 传说之翼微微蹙眉。 诺布身后的戈麦斯眼眸一张! 只听诺布冷冷道: “你手下的王室常备军,那所谓纵横荒漠的星尘卫队,它们的补给,装备、战马、军资、人员,包括所驻扎的刃牙营地,全都是陛下的。” “而他随时能收回来,让你变回那个一无所有,一文不值的西荒小杂兵。” 预感到了什么的泰尔斯突觉不妥: 糟糕,他这是在…… 但他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只见诺布咬牙切齿,字字铿锵: “而你知道,这怎么才能实现吗?” 那一瞬,传说之翼的眼神为之一变! “诺布!” 戈麦斯打断了上司,深吸一口气,准备全力拦住他: “诺布,够了,我们先回……” 但传说之翼再度发话了: “我说了,‘让他讲’。” 罗曼冷冷地盯着戈麦斯,目光里蕴藏的意味吓得后者一僵: “有哪个词儿你听不懂吗?” 他的这句话仿佛点燃了油桶。 只见诺布眼神一冷,猛地甩开戈麦斯的手: “违抗王令,破坏要务,里通外敌,包庇罪恶,私纵要犯,养寇自重,上下其手,同流合污,谋害同僚,私开白骨之牢,谋害王国血脉,危及星辰利益……” 诺布娓娓道来,让泰尔斯心中叫糟。 “这就是你今天所做的。” 他异常的举动惊动了外围的骑兵和秘科众人,他们纷纷投来惊疑的目光。 但传说之翼没有打断他。 他麾下的骑兵们也继续维持着对峙的态势。 诺布冷笑一声: “至于十八年来,你和你手下的人渣们做出的那些烂事儿:勒索、受贿、酷刑、虐待、劫掠、滥杀,圈地自肥、中饱私囊,甚至在战场上下黑手,谋害贵族同侪……” 诺布死死瞪着传说之翼,每说一个词,戈麦斯的脸色就是一变: “我们也早就厌烦了替你擦屁股。” 什么? 这些罪名…… 泰尔斯越听越是心惊。 只听诺布冷冰冰地道: “十八年,我们收集的每一项证据,每一个罪名,都足够让复兴宫对刃牙男爵震怒不已,让西荒那些恨你久矣的贵族们欣喜若狂,让王国上下对你鄙夷唾弃,让威名赫赫的你身败名裂……” “而以上全部,我们会连同你这几年来所有的污糟事儿,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如实回报给御前会议,给陛下和汉森勋爵。” 诺布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疯狂: “直到承受多方压力的他不得不决定:剥夺你的一切。” “从爵位到军队。” “从领地到名声。” 传说之翼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同样表情难看的还有泰尔斯。 不妙。 诺布做的事情,跟刚刚的自己别无二致。 如果自己都能做到,那诺布…… 那这个小白脸…… 泰尔斯脸色苍白地看着罗曼,看着对方的俊脸阴晴不定。 “现在,男爵大人。” 诺布深吸一口气,音调下沉,仿佛一瞬之间把怒意放回胸膛: “我们或者一起弥补这一切。” 诺布死死瞪着传说之翼,像是要从他的俊脸上挖出一块肉来。 “或者一起同归于尽:你丢掉爵位,我丢掉前途,我们一起烂在刃牙营地,烂在这个吃人不见骨的无底深渊。” 他低低地道: “时间有限,选择在你。” 话音落下,场面恢复了宁静。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在场者们的内心却远远谈不上宁静。 该死。 这是心乱如麻的泰尔斯唯一的想法。 时间过去了几秒,但泰尔斯却觉得像是很久很久。 “诺布先生,威廉姆斯男爵,事实上,我现在很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寻思着怎么处理这个局面。 但是在他说完话之前,传说之翼再次打断了他。 “奇()了怪了。” 罗曼轻声开口,意有所指: “为什么今天的所有人都以为。” “自己有资格威胁我呢?” 泰尔斯表情一变。 只见传说之翼缓步上前: “秘科的,你见过莫拉特吧。” 诺布眯起眼睛。 泰尔斯也微微奇()怪: 莫拉特?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黑先知的身形。 关他什么事? 传说之翼轻笑道: “你知道,那个黑袍牢头,为什么一直拄着拐杖吗?” 诺布皱起眉头。 “因为曾经,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 传说之翼的声音很微弱,很平静,甚至不比风声大。 但在泰尔斯和诺布反应过来之前,传说之翼手上就是白光一闪! 下一秒,随着一声闷响,诺布重重地摔倒在地! “额——” 随之而来的,是他痛苦的闷哼。 反应过来的戈麦斯下意识就要拔刀,但不知何时长枪在手的罗曼只是甩出一道白影,戈麦斯就重重地飞了出去! 泰尔斯大吃一惊! “而我!” 传说之翼的声音陡然高亢! “我那时就像现在这样……” 他双目如冰,冷冷走向着地上呻吟着的诺布。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眼前,传说之翼毫不犹豫地抬起腿。 罗曼清冷地结束自己的话: “打断了他的腿。”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啊啊——” 诺布抱着他的右腿,惨叫出声! 周围的人们看见了这一幕,秘科的众人下意识地就要冲来! “大人!” 但罗曼的属下们同样反应迅速,他们兵刃出鞘,弓弦紧绷,生生逼住秘科的人们。 惊呆了的泰尔斯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他…… 诺布的惨叫变成呻吟。 他在地上爬行着,尽量远离罗曼,痛苦的呻吟持续传来。 传说之翼冷哼一声,似乎仍未尽兴的他甩了甩手上的白色长枪,向诺布走去。 “罗曼,不!” 反应过来的泰尔斯连忙开口: “太多人看着了!” 传说之翼的脚步一滞,他猛地回头! 双目直视泰尔斯。 里头的冰冷警告,让王子剩下的话卡死在嘴里。 传说之翼冷哼一声 他回头走向地上的诺布,手上的白色长枪却缓缓收紧,变回短枪。 “现在,秘科的。” 传说之翼长臂一伸,扯起诺布的衣领! “我要你们原原本本,一字不漏,把我今天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包括你这条断腿,都他妈的‘如实回报’给莫拉特那个婊子养的老杂毛!” “‘如实回报’给至高王座上那个姓着璨星、戴着王冠的狗杂种国王!” 泰尔斯听得一惊! 老杂毛,狗杂种…… 他刚刚说的是…… 罗曼的语气简直要冻掉周围的沙子: “没错,我不仅杀了你们的目标,放走了你们的嫌犯。” “我还危及了你们的利益,破坏了你们的计划。” 传说之翼猛地回头,短枪直指泰尔斯! 让王子吓了一跳。 “我甚至还打伤了你们派来监视我的人,还威胁过要宰掉王国的继承人。” 传说之翼眼神可怕: “而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 泰尔斯惊呆了。 诺布紧紧咬牙,似乎明白了局势。 传说之翼扯紧诺布,一字一句地道: “因为这他妈是我,的,刃,牙,营,地!” 传说之翼松开诺布,回头把爬起来的戈麦斯抽回地面! “而我一如既往地,看他们不顺眼!” 罗曼嘶吼着,仿佛怒火中烧。 周围的秘科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直到某个骑兵狠狠一鞭,把其中一人抽回队伍。 传说之翼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地上嘶声忍痛和痛苦咳血的诺布与戈麦斯: “下一次,他们再派你这样的白痴,像个无知的小屁孩一样,自以为是地拿国王和秘科,拿我的刃牙营地来威胁我……” 无知的小屁孩…… 拿刃牙营地来威胁…… 泰尔斯只觉得后背一凉。 “下一次,如果他们再想拿我的领地……去玩什么平衡权力的政治游戏……” 传说之翼眼神一寒: “就等着我去复兴宫找他们吧。” 说到这里,罗曼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泰尔斯。 少年又是一阵心悸,禁不住后退一步。 “而如果他们不爽,如果他们有种……” 传说之翼满脸杀意: “就来摘了我的爵位,收回我的军队,拿走我的领地……” “带着那张狗屁璨星的狗屁手令……” “来宰了我!” 传说之翼嘶吼道。 狗屁璨星的……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喉咙。 该死。 他呆呆地看着杀意勃发的传说之翼: 他…… 真的是…… 王室直属的封臣吗? 罗曼回过头,盯着地上喘息的诺布: “凯瑟尔和莫拉特,如果他们没种,如果他们不敢。” 这一刻的罗曼压迫感十足,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刀刃从空气里割出来的: “就让他们给我好好地憋着,夹紧尾巴和卵蛋……” “继续躲在王座和帷幕后面……” “乖乖当他们婊子养的懦夫!” 泰尔斯无比震惊,他看着杀气腾腾的罗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 他对铁腕王的态度…… 自己刚刚…… 是怎么成功“说服”罗曼的? 诺布喘息着,忍痛按住再次要爬起来的戈麦斯。 他瞪着眼睛,似乎也难以置信。 “听好了,秘科。” 传说之翼冷哼着,把白色长枪插回背后。 “如果你传漏了哪怕一个字。” “一,个,字。” 罗曼的语气不再寒冷,内容却依旧锋利: “我就亲自去王都,把莫拉特剩下的那条腿……” “一起打断。” 说完,他不等地上的人回应,就转身面对他的下属们: “全军整装!” “准备离开!” 在数百骑兵仿佛排山倒海的回应声中,传说之翼踏鞍上马,怒吼着下令: “这些人的马匹,现在是我们的了——感谢王国秘科对我们的支援!” 诺布和戈麦斯表情再变。 在秘科众人的惊慌表情中,骑兵们毫不犹豫地奔驰上前,粗鲁地夺走他们的坐骑。 途中放倒了好几个想要反抗的人。 泰尔斯瞪着眼睛,心情复杂地看着骑在马上,环绕一圈,对属下发号施令的罗曼。 “抱歉,”少年缓缓靠近,对一身狼狈的诺布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男爵今天……大概是……” “心情不好。” 说到这里,泰尔斯又是心情一沉。 诺布痛苦地喘息了一声,用力倚住戈麦斯的肩膀。 “多谢出言,殿下。” “只是……抱歉让您看到这一幕,”诺布竭力忍痛,远远盯着传说之翼: “纵在国内,王室的统治也非一帆风顺。” 泰尔斯勉力笑了笑。 但他还不等回应,身后就传来急急的马蹄声! 诺布面色一变: “殿下——”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眼前白光一闪! 下一秒,王子就已经双腿离地! 消失在诺布与戈麦斯面前。 诺布看着远去的王子,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所有的骑兵都动了起来,马蹄滚滚。 戈麦斯吃惊地看着掠去的马匹,回过头来。 “你知道威廉姆斯的脾气,诺布,”微胖的男人扶住诺布,颇有些气急败坏: “为什么还要当着他的面这么做?” “为什么?” 正皱眉检查自己腿伤的诺布轻哼一声。 “因为……” 诺布痛嘶了一声: “因为我不是当着他的面。” 戈麦斯一愣: “什么?” “那还当着谁的……” 诺布没有回答他,只是眯眼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泰尔斯: “你能感觉到吗,戈麦斯?”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风向变了。” 戈麦斯看着一如既往的荒漠,莫名其妙。 风向? 在戈麦斯的一头雾水前,诺布的眼里闪现精光: “我们离开这里,回到王都的机会。” “真正到来了。” 远处,泰尔斯愣愣地感受着屁股底下一阵阵的震颤。 刚刚,惊诧莫名的他险些就要呼唤狱河之罪,直到他发现…… 自己的视线离开了地面,而两侧的景象不住后退。 他在……马匹上? 而自己抱着的…… “这是——”泰尔斯抬起头。 “别动!抱紧了!” 这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泰尔斯下意识地后退! 但他却被疾驰的白马颠了一下,险些松手。 但另一只手从旁而来,把他扶住。 风声中,一手持缰的传说之翼在他头顶大声道: “你抖什么?不会骑马吗?” 泰尔斯一僵。 他突然发现,自己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侧坐在白马上,坐在…… 传说之翼的怀里。 还抱着他的腰。 好…… 尴尬。 泰尔斯想起传说之翼刚刚的表现,勉力稳住身形,挤出微笑: “没……我只是……那个,我自己也能骑马的……” 罗曼不等他回答: “我尽量平稳一些!” 下一刻,罗曼微收缰绳,另一只手在白马的脖颈上轻拍几下,发出几声泰尔斯听不懂的呼哨,白马就很神奇()地缓下了速度,平稳起来。 泰尔斯只得干笑一声,低下头,装作对传说之翼的衣饰很感兴趣。 天呐。 他跟…… 跟一个刚刚扬言要杀到复兴宫的家伙…… 共乘一骑? 所以…… 泰尔斯看见,他们的前方和两侧全是奔驰的无数骑兵,把他们两人一骑拱卫在中间,踏起烟尘滚滚。 这让他更感尴尬。 只能想些别的事情。 很奇()怪,传说之翼虽然看上去杀气腾腾(甚至才杀过人),但他衣袍轻甲下的身材却有些单薄。 而且他怀里的气味还…… 很好闻? 队伍突然一个转向。 感受着无尽的颠簸和止不住的酸痛,面对扑面而来的烟尘,泰尔斯不得不伸手捂住口鼻。 正在此时,眼前却伸来一只手。 “面巾,”马蹄滚滚中,罗曼大声道: “防尘。” 泰尔斯愣了一下,这才接过罗曼手里的面巾,发现罗曼同样蒙住了脸。 但他的一双琥珀眸子依旧有神。 泰尔斯叹息着绑上面巾。 面巾后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感觉好了不少: “你不怕威胁。” “你不怕秘科,也不怕国王。” 身后的传说之翼微微一动。 白马一个颠簸,泰尔斯顾不上尴尬,紧紧搂住罗曼的腰保持平衡。 但他依旧问道: “那你刚刚……为什么会答应我的条件?” 罗曼没有回答。 正在泰尔斯以为对话失败的时候。 “也许因为……” 马上的罗曼冷哼一声,低下头,直视泰尔斯。 他琥珀色的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罗曼伸出手,把泰尔斯脸上的面巾扯正了一些: “你长得比较好看?” 泰尔斯愣住了。 一秒后,觉得好生尴尬的泰尔斯不自然地歪下头,努力把脸藏在对方的怀里。 还好…… 面巾把他的脸色藏得很好。 屁股下的坐骑又是一阵大颠簸,吓得泰尔斯搂得更紧了一些。 “我们……要去哪儿?” 这一次,罗曼没有回答他。 相反,传说之翼直起腰,抽出身后的白色长枪,任它缓缓变长。 “发出信号给菲利希亚和弗兰克!” 罗曼的声音陡然提高,只听他怒吼道: “全员,准备加速!”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前后左右的马匹上就传来浪潮般的回应: “呼啊!” 传说之翼的吼声直上九霄: “我们——杀回营地!”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震颤人心的力量,穿透滚滚马蹄,直达每一个人的耳边。 连泰尔斯都忍不住有种血液激荡的感觉。 “呼啊!” 骑兵们再次齐声回应,带着跃跃欲试的渴望。 很快,骑兵队伍开始加速,越发激烈的风沙刮得泰尔斯不得不闭上眼睛,紧紧靠在罗曼的怀里。 该死! 马蹄敲打沙地的沉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干脆。 可传说之翼的声音依旧清晰而震撼: “我们的营地!” 越来越快的速度中,骑兵们纷纷抽出兵刃,疯狂地回应: “呼啊!” 马蹄,风沙,怒吼,颠簸,无数的声音参杂在一块,听得泰尔斯心脏猛跳。 他疯了吗? 带着我,居然还要去打仗? 白色长枪在传说之翼的手里一转,直直向前: “一路上无论碰到谁,不管是人类,杂种,荒种还是他妈的血刺蜥!” “只要看到星尘战旗,还不肯缴械下跪的……” 耳边,传说之翼的声音越发寒冷,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怒意。 下一秒,传说之翼一振白色长枪! 他吼出一句曾经让泰尔斯心惊胆战的兽人语: “赛——尔——里——凯!” 白马一个腾跃,震得泰尔斯差点松手! 他闭着眼睛,勉力抱紧罗曼的腰部,只听见耳边传来士兵们狂热而的吼声: “赛尔!赛尔!” “赛尔里凯!” 泰尔斯听着这些彼此起伏,来来去去的吼声,心跳与血液却渐渐平缓下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 好……累啊。 “赛尔,赛尔——” 无尽的颠簸与海啸般的吼叫中,泰尔斯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 耳边的一切仿佛被隔开了一层水幕,不再刺激他的神经。 下一秒,泰尔斯闭上了眼睛,手臂一松。 他仿佛坠入水中。 但一只牵着缰绳的有力手臂从前环来。 在少年歪落马鞍之前,就把他紧紧箍住。 “赛尔里凯——” 山呼海啸中,恍惚的泰尔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少年就倒在传说之翼的怀里…… 昏睡了过去。 cpa728(); 第487章 太高了 cpa300_4(); 一切恍若雾中。卡Kа酷Ku尐裞網看书阁 kanshuge.la 免费连载小说阅读网 洁白。 朦胧。 迷茫。 无所凭依。 唯有那个温柔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葺仁,求求你,不要害怕。 怎么会这样。 他的内心充满莫名的愤懑与哀伤,无处发泄。 就好像……他在失去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 那个声音是如此无助。 如此……凄凉。 好像正在……离他远去 【我只是活在……活在跟你不一样的世界。 话音散去,他突然觉得很空虚,很心疼。 他向那个声音的方向伸出了手。 想去…… 触碰她。 抱紧她。 留下她。 而他以为就要接近她,就要留下她的时候。 一道红光突兀地穿透了雾气! 白雾消散,朦胧尽去。 那一刻,就像从天而降的鲜血染红了四壁,周围的一切变得粘稠而鲜艳,腥红而沉郁! 一切都变了。 他莫名地紧张起来。 【久违了…… 腥红血色中,一道陌生而阴冷的声音,渲染着厚重而兴奋的语调,自冥冥中响起。 【久违了…… 一股瘆人的沉重感毫无预兆地到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 【久违了……久违了……违了……了…… 回音沉重,往复不休。 仿佛一面厚重的战鼓,来回震动他的心房。 不。 【我的…… 那个声音很兴奋。 但他却很惶恐。 不。 【我的…… 周围的血色越来越红,越来越黯,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靠近。 【我的,我的,我的…… 不可避免地,无边的血色攀上他的身体,攀上他的感知。 而他挣脱不掉,逃离不开。 不。 它粗暴地冲击他的思绪,占据他的意志。 填满他的……一切。 不!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终于,在无边的血色将他从内到外完全填满的时候,那个远方而来的陌生声音无比清晰,如在耳旁地,自他的体内响起! 【我的—— 它仿佛褪去了一切混沌与隔阂,若火山爆发,海啸磅礴,从他自己的口中怒吼而出: 【——血脉兄弟! “啊——” 他恐惧地惊叫着,猛地挣起身来! 惊惶,无助,恐慌。 他喘息着,竭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沉甸甸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头顶! 它如同鬼魅,黑沉沉地压来。 似乎要将他覆盖、吞没。 下一刻,熟悉的手感出现在右手里。 紧张的他想也不想,朝着黑影刺出右手里的武器! “啪!” 一道轻响,他的右手被牢牢地握住,进退不得! “泰尔斯。” 熟悉的嘶哑嗓音从黑影里冒出,喊着他的名字。 泰尔斯一个激灵! “约,约德尔?” 少年喘息着,努力在意识中把梦中的血色与眼前的黑影分开,勉强认出一对反射寒光的镜孔。 昏沉的灯光中,黑影握住他手臂的力度稍稍减缓。 “是。” “是我……我,我在这儿,”黑影嘶哑地开口,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泰尔斯,看上去颇不熟练: “我在这儿。” 一支戴着手套的手松开泰尔斯的手腕,僵硬而生疏地轻拍少年的手臂,鼓励他放松。 而他梦里,浸染了他,浸染了整个世界的血色……并不在这儿。 神经紧绷的泰尔斯恍惚着一松,手中的jc匕首滑落下来,被约德尔一把接住。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黑影笨拙地重复着,几秒后才找到下一个词: “没……没事了。” 泰尔斯透出一口气,整个人向后瘫倒。 但他很快被面具护卫扶住后背,轻轻放回枕头上。 他看着约德尔手里的jc,颇为慌乱和内疚。 “匕首……我很抱歉,”泰尔斯半张着眼皮,只觉得浑身虚弱,气息不匀: “那只是……噩梦,你知道,我……” 但约德尔打断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 “没事了。” 面具护卫帮助泰尔斯把枕头拉起,让他靠在上面,还不忘帮少年掖好被子。卡Kа酷Ku尐裞網 躺回床上的泰尔斯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浸透了不知何时换好的内衬。 泰尔斯按了按内衬下的绷带,鼻子里尽是药味儿。 他在疼痛感中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们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昏暗,阴沉,狭窄。 房间不大,从他的床头到门口不过十几步远,床边摆着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边的一扇木窗关得很严实,隐约从窗缝里露出几丝白天的亮光。 远处的木台上摆着一盏不灭灯,勉强照亮室内。 但是……躺在床上的泰尔斯眯起眼睛,发现虽然床板和书桌较为整洁,但房间的四壁乌黑厚重,天花墙角甚至还留着几丝蛛网。 “这里是……哪里?” 泰尔斯艰难开口,只觉得嗓子干哑。 “刃牙营地。” 面具护卫走到木台边上,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杯水。 “你睡了一天一夜。” 所以我们回来了。 一天一夜…… 有那么久? 泰尔斯感激地接过水杯,浇灌着仿佛干烧起来的嗓子。 约德尔一边看着他喝水,一边抓住床边的一束绳子,轻轻一拉。 “叮铃铃……”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铃铛响声。 “医生说过,你需要进食。”在泰尔斯疑惑的目光下,约德尔简单地解释道。 还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门外就隐约传来争吵与脚步声。 “铃,铃,那是铃!” “俺发誓听见铃响了!菲利希亚说过那是老爷们*……咳咳,叫仆人起床的方式……不,俺觉得这不是闹鬼……好吧,胆小鬼,我自己去!” 话语与脚步的主人显然很匆忙,途中还能听见不少意外而慌乱的碰撞声。 “砰!” 下一刻,随着房门被猛地撞开,约德尔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靠在床上的泰尔斯眯起眼睛,看着匆忙撞进门来,狼狈地维持平衡的男人。 这是个……士兵,穿戴还有些眼熟。 “你是……” 泰尔斯放下空水杯,疑惑道。 士兵好不容易维持住了平衡,在看到泰尔斯时面色遽然一变,先惊后喜。 “俺了个大草,泥性了!” “泥终于性了!” 士兵操着一口浓重的西荒腔调,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狠狠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立正站好,换成传令兵特有的,较为标准的西陆通用语。 “我是说,尊贵英俊的殿下,看到您性了,我们刃牙营地上下都要感动死了!” 泰尔斯努力挤出的微笑一僵。 颇有些激动的士兵死死瞪着床上虚弱的泰尔斯,生怕漏了一眼似的,同时既生硬又机械地说出一长串话: “咳咳,有您的淋漓——额,是淋漓还是莅临来着——我们那个,缝逼生辉……” 士兵说一句就低头一次,他的脸色随着偶尔露出的蹩脚修辞来回变幻,还伴着时不时的结巴: “总之我们一定努力为王国守好边疆,看好荒漠,操好兽人,请陛下放心……糟糕,这好像是最后一段,咳咳……” “那个,我和我的小队很荣幸得到您……我是说搞到您,不,是接到您……” 泰尔斯狠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错漏百出的欢迎辞。 “好的,谢谢你,士兵,我领会到你的热情了,”泰尔斯虚弱地指了指士兵的腰侧: “剩下的稿子就不用再念了。” 士兵脸色一红,尴尬地把举到腰侧的那张写满字迹和图画的“小抄”塞进裤带里: “那个,我们负责写信的书记官半个月前挂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泰尔斯看了看门外,只看到一片昏暗的灯光。 正在尴尬的士兵一个激灵,连忙立正回话: “还有怪火和灵刃——她刚刚换班,迷眼还没来——我们每隔半小时就要上来看一次,生怕您被冤魂索命,或者被想钱想疯了的灵刃偷偷钻进被窝给上了……” 泰尔斯挑起眉毛。 士兵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脸色一变: “抱歉,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慌乱地挤出笑容,双手无处摆放: “我的意思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我们一直精心照顾您,就把您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 他越说越糟。 精神疲倦的泰尔斯被他这么一通唠叨,反而精神了一些。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士兵剩下的话。 “我记得,你是蛇手,是个异能者。” “是威廉姆斯男爵麾下的……新任队长。” 名为蛇手的士兵轻轻一怔,随即露出狂喜。 “啊,您记得我的名字!果然是尊贵英俊的殿下……是的,殿下,请记得我,我是,是威廉姆斯大人麾下的蛇手,我忠心耿耿,绝对没有过走私、偷税或者有组织犯罪的前科,被大人招募以来每天都在为王国流血流汗又流泪……” 正沉浸在又一轮“表忠心”状态的蛇手看见了泰尔斯沉下的脸色,连忙咳嗽一声,回到正题。卡Kа酷Ku尐裞網 “本来男爵想要抓几个漂亮的妓女或者贵族老爷们的女仆来让您爽——咳咳,我是说服务您暖床什么的……” “但您知道,营地刚刚平静下来,所以他让怪胎小……额,让我们光荣的星尘卫队第三突击队全队好好照顾你,疼爱您,让您舒舒服服爽爽,来了就不想走……” 泰尔斯头疼地伸出手,打断对方显然酝酿了一整天的长篇大论: “谢谢,请去向男爵传达我的感谢,然后……” 王子勉强地笑笑: “我有些饿了。” 蛇手愣了几秒,这才一拍脑门。 “噢噢,对,吃的!对,男爵从那帮老爷们儿手里抢到了不少……咳咳我是说贵族大人们向您和男爵慷慨捐赠了很多……” 蛇手眉飞色舞地说着,风风火火地冲出房外,留下一脸懵懂的泰尔斯。 “怪火!” 一连串的脚步声后,房门外隐约传来蛇手的呼喝声: “把吃的送上来!别再自个儿偷偷——咳咳,偷偷,那个,偷偷‘检查’了!” 十几分钟后,重新关上的房间里,泰尔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瞪着蛇手刚刚送上来的食物。 他看着餐盘上小麦烤的白面包,燕麦粥,羊奶,甚至还有蜂蜜…… 以及烧鱼,鸡肉,猪肉,还有不少北地都没有的调味料…… 蛇手说,这是传说之翼从西荒贵族那里收缴来的? 泰尔斯叹息着,把一口肉汤送进嘴里。 唔,味道真好——跟蝎子和蜘蛛,还有血刺蜥比起来的话。 漠,以后谁再跟他说什么西荒贵族地处偏僻土壤贫瘠,动荡险恶又穷又苦的话,他就跟谁绝交…… 感受着胃部的逐渐充盈,泰尔斯对着空气问道: “所以,刃牙营地后来怎么样了?” 他等待了几秒。 “后来,”虚空里传来约德尔嘶哑难辨的声音: “威廉姆斯赢了。” 威廉姆斯,赢了。 泰尔斯咬住嘴里的汤匙,无奈地歪了歪眉毛。 哇哦。 还真详细。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约德尔回答他“谁是我爸爸”时一样。 满口的外交辞令。 一想起曾经的事情,泰尔斯的嘴唇就忍不住上翘。 老天,他才多大啊,就开始怀旧了吗?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了什么,情绪一沉。 “王国秘科呢?” 泰尔斯问得很隐晦,但约德尔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们没有马,被迫徒步回来。” 王子松了一口气。 所以,快绳、小巴尼、贝莱蒂、塔尔丁、坎农、布里,还有萨克埃尔。 他们…… 他的心情欢快起来。 “那真是充实而有趣的一天,不是么。”泰尔斯半开玩笑地道。 几秒后,空气里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是的。” 食欲大增的泰尔斯痛快地干掉餐盘里的食物。 “对了约德尔,你的伤势……” “已经好了,勿忧。” 空气里传来的回答无比迅捷,泰尔斯连话都没机会问完。 但这却让王子蹙起眉头。 “好了?” 泰尔斯放下咬了一半的面包。 伤势……好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约德尔曾经为他挡下三根歹毒致命的弩箭,身受重伤。 他们就此分别。 之后的事情,泰尔斯不再知晓——王子的使命催促着他前往北方。 一去六年。 过往的记忆与莫名的惆怅齐齐涌上他的脑海。 六年。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 他沉默了一会儿。 “约德尔,这些年,你还……好吗?” 空气里的回答依旧简短: “好。” 泰尔斯轻轻点着头,嘴角微弯。 是啊。 还是那个他。 缄言,沉默,惜字如金。 那个曾经的面具护卫。 不是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突然话锋一转: “你认识萨克埃尔,对么?” 这一次,空气里的回答过了好几秒才响起,充满莫名的感情: “很久,以前。”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的语气充满担忧: “他说,你的面具,那是王室的秘宝之一。” 房间里很安静。 没有回答。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昏暗狭小的室内,依旧没有看见任何活人的迹象。 等不到约德尔回话,泰尔斯只得叹息着追问: “他还说,使用那个神奇()的面具,是有代价的?” 又是足足好几秒的沉默,到泰尔斯忍不住想再开口的时候,面具护卫的声音传来了: “没事。卡Kа酷Ku尐裞網” “每个人都有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充满未知的深意。 以及结束谈话的决绝。 他不准备说了——少年读出这一层意味。 可泰尔斯却不满意: “所以那究竟是什么?” 他担忧地望着身后的虚空,感觉自己隔空喊话的样子颇有些傻气。 没有回答。 “约德尔!” 这一次,泰尔斯的语气带了些催促的意思。 “你在六年前,被亚伦德刺杀的时候,还有之前在地牢里受的伤……那都不是小伤,但是你现在却……如果那有代价……” 可回答他的仍然只有寂静。 泰尔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我见到了!” 少年紧皱眉头盯着虚空,不满而担忧: “当瑞奇()试图摘下它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像是他要剥了你的皮一样!” “如果你真的没事,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摘……” 泰尔斯停下了急促的话语。 昏沉的室内一片死寂。 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也毫无涟漪。 沉稳如故。 好吧。 既然这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收起不爽的情绪,学着过去六年学到的架势,变成那个面对咄咄逼人的龙霄城诸侯时清高自矜、尊贵孤傲的星辰王子。 “约德尔·加图,”泰尔斯肃穆而冷漠地道: “我命令你:告诉我。” 他抬起下巴,提声正色: “这是我的命令。” “来自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命令!” 声音冷酷,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回应的依旧是沉默。 泰尔斯突然觉得,黑暗中的那片阴影,仿佛动了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冰冷而嘶哑的嗓音: “抱歉,王子殿下。” 隐约而破碎。 无情而冷酷。 “我只遵陛下的命令。” 话音落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周身一冷。 只服从…… 陛下的命令…… 他愣愣地看着那片虚空,有些发蒙。 是么。 泰尔斯恍惚地吸了一口气,僵硬地回过头来。 不再看向身后。 几秒后。 “好吧。” 泰尔斯听见自己不自然地开口,只觉得舌头僵硬而生疏,连刚刚的蛇手都不如: “当然,陛下的命令……” 他艰难地道: “当然。” 泰尔斯深呼吸了几次。 他拿起餐具,重新开始进食。 一如方才。 但是。 就在刚刚,他第一次觉得,背后那片看似无人的阴影所给予他的……不再是安全感。 那张陌生而熟悉的紫色面具所带给他的……也不再是踏实感。 陛下的命令。 是啊。 我忘了。 他从见到的我第一天起,执行的就是…… 陛下的命令。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龙霄城里的塞尔玛。 想起了围绕在她身边的,看似为女大公服务,服从她命令的,尼寇莱和里斯班。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情阴冷。 出神的泰尔斯强逼着自己,按照姬妮教导的最标准的餐桌礼仪吃下一口肉或是面包,却莫名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浑身不舒畅。 这里太小了,有些气闷。 他这么想。 泰尔斯放下餐具,烦躁地抬起头,除了那盏昏暗的不灭灯之外,就只看到三个关得严丝合缝的窗户,只有微光从边缘处冒出。 一点都不透气。 难怪这么闷。 暗无天日,见不得光,也不知道现在几点。 所以这里是哪里,传说之翼那“甜蜜的家”? 一想起罗曼那嚣张而自傲的冷峻面孔,泰尔斯的呼吸就是一滞。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板着面孔站起身来,打算推开书桌前的窗户。 但一推之下,他却愣住了。 他眼前的这扇窗户,在把手的位置,被一块额外钉上去的木板封死了。 搞什么? 泰尔斯皱眉看着被钉死的窗户: 这算什么? 怕人入侵? 还是怕我逃走? 所以封死了所有出入口? 要把我困在这里? 就像……坐牢? 想起折磨了他大半夜的黑牢,心情不畅的泰尔斯下意识地转过头: “约德……” 但他的话说到半路,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该死。 王子闭上嘴,深呼吸了几下。 他没有再开口,而是再度坐下来,重新拿起餐具。 泰尔斯看着那扇打不开的窗户,他的呼吸开始加速,本就烦闷的心情越发恶劣。 该死的罗曼。 该死的小白脸。 泰尔斯坐了不到五秒,就猛地扔下餐具。 他赤着脚走到摆着不灭灯的木台边上,一把抄起自己的jc匕首,再急急地走回来,一刀戳进木板封条与窗框之间的缝隙,用力一撬! “砰!” 也许是年久失修,木板脆弱不已,他连终结之力都用不上,就撬掉了封条的一角,连钉尖都暴露在外。 但泰尔斯没有停下,冷着脸的他站上椅子,用力撬开封条的其他角。 他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 泰尔斯强行忽略腹中的饥肠辘辘,烦躁地撬开封条的每一处。 他妈的,想得美…… 但就在此时,一道灰色的剑刃却从空气中显形! 它划出优美的弧线,直入木板,又改变方向,极快地在上面的几个角上划过! “嗤!” 随着几声脆响,木板落入一支戴着手套的手掌中,被稳稳地取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身边的黑色身影高效迅捷地取下封条,露出不少外界的光芒。 “您可以让我来做。”带着面具的身影轻轻放下木板。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踏下椅子丢下匕首,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 “是么,”王子讽刺道: “我还以为。” “你只遵陛下的命令呢。” 面具护卫没有回答。 他的身影泛出波纹,消失在空气里。 王子轻嗤一声,不忿地回过身,砰地一声推开窗户! 无数的灰尘扬起。 激得泰尔斯一阵急咳。 可恶,应该先戴上面巾的…… 泰尔斯眯着眼睛,一边努力扇走灰尘,一边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与冷风。 阳光。 寒风。 久违的阳光,如同找到泄口的潮水般,汹涌地冲进这扇窗户,填满整个房间。 照亮了一切。 刺骨的寒风,也似嗅到血迹的狼群一样,饥渴地扑进这扇窗户,灌满整个房间。 吹袭着一切。 但当泰尔斯抬起头,看向窗外景色的刹那,他就愣住了。 不。 这里…… 这里是…… “咚,咚,咚——”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泰尔斯警觉地回过头,抓起匕首。 蛇手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听上去惶恐不安: “不,不,不,大人,这是男爵的命令,就算是尊贵如您也不能……额!” 一声闷响,蛇手的话语戛然而止。 泰尔斯神经一紧! 什么? 有人……袭击? “约德尔?” 少年顾不上方才的小别扭,轻声呼喊着。 “别慌。” 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回话。 “有我在。” 久违的安全感与踏实感瞬间回到他的心中。 似曾相识。 王子松了一口气。 但还不等泰尔斯感慨自己真是又贱又善变…… “砰!” 房间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泰尔斯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一个强壮的身影低下头,踏进这个狭小的房间。 不速之客是个浑身披挂的战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他转过视线,扫了泰尔斯一眼。 隐隐约约的危险意味,惊得王子下意识地抬起匕首。 他是谁? 对方的肤色较深,面貌异于常人,头上绑着交错的辫子,脸上则留着黑色的纹身,脖子上更是刺着一条一条锯齿状的奇()怪纹路。 但是既见过拉斐尔,也见过麦基的泰尔斯很快认出来了。 这是个荒骨人。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 荒骨人…… 在这里? 但暗中的约德尔不动声色。 冷静。 泰尔斯也只能硬着头皮这样告诉自己:冷静,约德尔必有他的理由。 而他应该不会为刚刚的事情跟我赌气……吧? 然而,看似危险的荒骨人只是无所谓地扫了房间一眼。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泰尔斯的身上多待一秒。 随后,另一个尖利、突兀、难听至极的中年男性嗓音,带着让人不快的阴恻笑意,响了起来: “别被高赫吓到了,他脖子上的那些刹纹,不过是刹拉伦部族的传统。” “他赢过三十六场决斗,仅此而已。” 泰尔斯皱起眉头:刹拉伦部族,三十六场决斗? 名为高赫的荒骨人转身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咯噔,咯噔,咯噔……” 这声音…… 听过老乌鸦拄拐,也看过黑先知走路的泰尔斯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木头触地的声音。 但是这次的声音,相比起老乌鸦的更有节奏,比起黑先知的更加轻快。 “啊呀呀,呵呵,上次来这儿还是好久以前了。” 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略微的西荒腔调。 但泰尔斯发誓,这是他进入大荒漠以来所听过的,最标准,最完备、最字正腔圆的西陆通用语,甚至还带着永星城那边的用语习惯。 “我还一度以为,永远都不会来这个累人又不祥的地方了。” 终于,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一瘸一拐,歪斜着出现在房门口。 当他踏进房门的刹那,泰尔斯对于高赫的紧张与注意,就完全被这个新来者夺走了: 对方的拐杖上搭着一只明显有残疾的左腿,整个儿拄在地上,拐杖上却奇()怪地别着一把样式特殊的长柄剑,仿佛指望着主人能在拄着拐杖的同时挥舞武器似的。 尖利嗓音的主人扶住门框,拉了拉身上的甲袍,阴仄仄地笑了起来: “呼,这对我的腿脚还真是场考验。” 拄着拐杖的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堪称非人的中年脸孔: 枯槁、苍白,嘴唇歪斜。 配上他那阴冷尖利的嗓音以及灵动犀利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 看到对方的刹那,泰尔斯就是一惊! 形容可怕的中年人一边轻轻喘息,一边打量起泰尔斯: “嗬,六年里,”对方令人不快地轻笑起来,笑声仿佛锥心的毒刺: “您还真是拔高了不少。” “我猜,北方佬们把你喂得不错?” 数秒的沉默。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了中年人身上的服饰,想起了什么。 对方依旧悚然微笑,等待着回答。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久违了,”王子收起手上的匕首,整了整身上单薄的衣物,正色道: “公爵大人。” 拐杖的主人盯了他很久,随即爆发出一场大笑: “哈哈哈,很好,你还记得这我副老骨头!” 他表情夸张,让非人的面孔更加可怖,还狠狠地鼓着掌,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门外,荒骨人高赫冷冷地回过身,把刚刚醒过来的蛇手再次揍晕过去。 冷静。 王子暗自道。 泰尔斯逼迫自己不去看蛇手的情况,而是镇定地望着眼前的客人: “您的到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王子轻轻地把椅子拉开,示意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坐到床上: “所以,您是来支援我,还是支援威廉姆斯男爵,抑或支援……刃牙营地的呢?” 那个瞬间,对方尖利阴冷的笑声一窒。 仿佛听懂了什么。 面容可怖的中年人直视着表面上仪态自如的泰尔斯,啧声道: “很好,你身上也没有养废了的贵族纨绔们那股特有的奶臭味儿……太好了。” “我们该对北方佬改观了——也许他们不是只懂用拳头掀桌子的野蛮人。” 泰尔斯微蹙眉头。 中年男人轻哼一声,左腿连着拐杖一起抬起,一顿一顿地踏进房间。 “咯噔,咯噔……” 他身后的荒骨人高赫默契地把房门关上,把中年人和泰尔斯留在房里。 把这里重新变成一个……密闭的囚笼。 冷静。 泰尔斯再一次这么告诫自己,看着对方越来越近。 中年男人一拐一拐地走向泰尔斯为他拉开的椅子,半是讽刺半是唏嘘: “只是啊,作为你归国的第一站,威廉姆斯真不该把您安排到这儿来,这地儿太高了,太高了……” 中年人喃喃着在书桌前停下。 他侧过身,阴冷地望着泰尔斯,露出身后的窗户。 以及窗下无数遥远、迷你、精巧,乍看如积木般的建筑。 “高得我都担心,你会不会一个不小心……” “从这儿摔下去。” 泰尔斯看着他拐杖上的长剑,只觉得浑身一紧。 就这样。 星辰的六大豪门之一,以四目头骨为徽记的法肯豪兹家族的主人。 西荒守护公爵,荒墟领主,“不受欢迎者”。 西里尔·法肯豪兹。 他就这样,站在刃牙营地的至高点——“鬼王子塔”的顶层房间里,淡淡地道: “就像……你父亲的那位兄弟?” cpa728(); 第488章 那一夜 cpa300_4(); 西里尔·法肯豪兹。卡Kа酷Ku尐裞網 ̄︶︺sんц閣浼镄嗹載尛裞閲渎棢つww%w.%kanshuge.lā 不受欢迎者。 泰尔斯凝重地望着西荒公爵,望着他六年后因为皱纹增多、头发减少,从而更加瘆人的样貌。 长达六年的人质生涯,已经让泰尔斯对星辰王国的人、事、物都产生了淡淡的疏离感。 然而,当这位形象可怖,仿佛老树成精的豪门公爵再度出现在泰尔斯眼前,他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再次回响在王子耳中时,往昔的一切记忆都在那个瞬间回来了。 六年前的永星城,那场决定泰尔斯命运的国是会议,仿佛就在昨天。 高塔外的寒风瑟瑟袭来,激得单衣薄裤的泰尔斯一阵激灵。 “荒墟离这儿可不近。” 泰尔斯努力排除杂念,镇定地看着法肯豪兹。 冷静。 这儿是威廉姆斯,是王室常备军的地盘,他不可能对我不利。 想想看,六年前,面对第二王子的出现,法肯豪兹的立场是什么? 他的性格又是怎样的? 而他之所之在这里出现…… 泰尔斯面不改色: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地位尊贵如您这样的人,千里迢迢地赶来又苦又累,肮脏混乱的边境线?” 法肯豪兹怪笑一声,抽动着他的拐杖,一下一下地向泰尔斯逼近。 “尊敬的殿下,你是真的初来乍到,无暇顾及……” 对方可怖的枯槁面容在眼前慢慢放大,让泰尔斯一阵不适,不得不紧紧攥住腰后的匕首,强忍住后退的*。 西荒公爵在距离王子还有一尺的时候停了下来,近得可以让泰尔斯看清他仿佛挂在骨头上的干枯皮肤,上面皱纹细碎。 “还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 出乎王子的预料,面不改色的西里尔突然伸手,把书桌前的那把椅子抽到身后,在地上拖出冗长难听的摩擦声。 激得泰尔斯一阵皱眉。 “我猜,你完整的问题应该是……” 公爵皮笑肉不笑,自在地在泰尔斯的床前坐了下来,虚指身后的窗户。 “当营地里睡大觉的西荒诸侯,因为意料之外的突袭而丢盔卸甲、损失惨重、一败涂地;” “当他们从指挥到后勤,从信心到威望,从场内到场外,全部输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当不少人连继续驻守刃牙营地的条件与胆量都失去,灰溜溜地打起退堂鼓,准备返乡;” “当传说之翼带着他的王室常备军光荣归来,踏着本地贵族的失败,重新入主刃牙营地;” 泰尔斯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叙述,顺着他的手臂,看着窗下的建筑群: 昨天的袭击与骚乱给营地留下了疮疤,某个堡垒上被火烧过的痕迹依旧在目,一群士兵封锁了周围,拦住一个哭嚎着的、疑似屋主的男人,似乎正在指挥清理。 而一路之隔,另一个没有士兵封锁的小巷依旧人来人往,商贾、牧民、佣兵、偷儿、乞丐、娼妓,招摇嘈杂,繁忙如故。 刃牙营地特有的鼎沸人声隐约传来,伴随着营地大门上高高飘扬的银十字双星旗帜。 灾难与生机,毁灭与重建。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过又是刃牙营地的一天而已。 西里尔·法肯豪兹那尖利的嗓音一如他的外号,配合有意逼人的顿挫语气,令人不安: “你想问的是,在以上情况下……” 法肯豪兹笑容诡异: “到底是什么,让老奸巨猾如我这样的人,不辞劳苦地赶来有着王子坐镇,意义非同一般的刃牙营地?” 真糟糕。 西里尔阴晴不定的怪笑和难以捉摸的语气,答非所问、遮遮掩掩的用辞,配上他杀伤力巨大的嗓音和外貌,让习惯了龙霄城里北地人们直来直去大嗓门的泰尔斯有些头疼。 “公爵阁下,我听说了你们的损失,且深感抱歉。” 被打断了用餐的泰尔斯强打精神,努力思考。 刃牙营地遇袭,威廉姆斯赢了。 所以,这就是营地的现况。 那就是说,整个西荒地位最高的法肯豪兹公爵,无礼而粗暴地闯进他的卧室,目的是…… 他寻思着开口: “我也没有想到,那确是不幸的一天,请替我向您的封臣们传达我的遗憾。但现在,我不认为想威廉姆斯男爵会高兴看到……” 但法肯豪兹打断了他。 “我听说你在北地时喜欢下棋。” 没头没脑的话让泰尔斯一愣。 下棋? 西荒守护公爵阴恻恻地笑着: “你知道,我觉得下棋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吗?” 就在泰尔斯思考着怎么回答才能礼貌地结束对话,安全送客的时候,西里尔突然一振左手,他的拐杖末端重重点地! “咚!” 绑在拐杖上的长剑随之一抖。 在泰尔斯意识到对方只是在找个地方架住拐杖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屏息俯身,握紧腰后的匕首。 把拐杖架住的法肯豪兹像是没有注意到泰尔斯如临大敌的样子。 相反,他笑容一收,按着膝盖前倾,枯瘦的身影向坐在床上的王子压去。 “那就是……棋局里没有瞎子。” “棋局双方都看得见、看得清、看得懂每一子,每一格,每一步。” 泰尔斯好不容易调整完自己的呼吸,开始思考对方的话语。 一直盯着他的西里尔突然伸手,扣住书桌上的餐盘。 公爵把那个内容丰富的餐盘稳稳地托到自己的膝盖上,徒手抓起一条看上去加了不少香料的烤鱼,张开碎牙狠狠咬下,既不遵循一般的用餐礼节,也不在意这是王子的餐点。 看得泰尔斯又是一阵蹙眉。 “所以,让我们别再装作看不见棋盘了——嗯,味道不错,似乎是劳滕家在‘复兴节’里敬献给我的那批,牧河里打上来的。” 西里尔一边嚼动着嘴里带骨的鱼肉,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评价。 别再装作看不见棋盘…… 盯着对方杀伤力巨大的面容,那种芒刺在背般的不适感再次爬上泰尔斯的心头。 “公爵阁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子不再客套敷衍,而是凝重地看着公爵。 西里尔笑了,看着就像丑陋的脸庞突然皲裂。 他一边嚼动,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鱼指了指泰尔斯: “为了拯救一枚看似重要的近卫。” 西里尔看向窗外,看着一夜混乱后的刃牙营地,眼里散发出少有的寒意: “某位棋手大度地牺牲了一枚骑士。” “却万没想到,那枚骑士才是杀着:它在阵中横冲直撞,最终升格为宰相,反吃了对手无数的步卒、剑士、盾兵、骑士甚至投石弩。” 西里尔不再进食,目光流露出危险的意味: “教教我,泰尔斯,在这场棋局中,在骑士和近卫之间……” “棋手究竟想要牺牲谁,又想要拯救谁?” 棋局。 棋手。 骑士。 近卫。 泰尔斯很头疼。 习惯了粗犷古老的英灵宫,看惯了雄浑豪迈的北地人,眼前这位拐弯抹角、连讥带刺、尖酸刻薄得让人不快的西荒守护公爵令泰尔斯十分不适应——相较之下,就连以吝啬狡猾出名的再造塔大公特卢迪达都显得逊色不少。 王子只能叹了一口气,尽力不去看对方手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烤鱼: “抱歉,我棋艺不精,只是闲时爱好。” 西里尔怪笑一声,丑陋枯槁的脸庞泛起波浪: “哈,你不在乎。” 他再次前倾身体,左手指向泰尔斯,语气转冷: “但你应该在乎的。” 对方突兀的态度变化让泰尔斯摸不着头脑。 可法肯豪兹公爵随即抓起右手的烤鱼,在泰尔斯面前晃了晃。 “就像你不在乎这条鱼,我也不在乎这条鱼。” “但是……” 在泰尔斯勃然变色的表情下,西里尔咬住鱼头,把它从烤鱼身上整个撕扯下来,带起窸窣的脆响。 泰尔斯看着那条烤鱼,只感到一阵不适。 西里尔一边咀嚼,一边冷冷地望着泰尔斯,轻轻晃动手上没有头的烤鱼: “它自己,还是应该在乎的。” 泰尔斯神色凝重。 他面对过不少身居高位的对手,其中许多人自带着独特的气势——比如威势十足咄咄逼人的伦巴,又比如寡言少语生人勿近的凯瑟尔王,再比如眼神深邃令人不安的里斯班伯爵。 这些人无论出现在哪里,哪怕只是在室内的一角安静地坐着,你也不可能会忽视他们的存在。 但西里尔·法肯豪兹似乎是特殊的,他形容枯槁而容貌怖人,身姿近乎猥琐,就连看人时也维持着一副前倾脖子微微眯眼的样子,给人的第一印象包含着浓浓的不适与别扭,而他尖利难听的嗓音又使人狠狠皱眉,恨不得就此无视他。 可随着西里尔的动作变化,语气起伏,眼神漂移,总有那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这个干枯老头会给你一种如芒在背,不寒而栗的危险感。 就像梳理成堆的稻草时,时刻担心着下一刻会不会被隐藏的倒刺,扎中手指。 如同慢慢渲染气氛,堆积情绪,渐入佳境的恐怖片。 比如现在。 泰尔斯努力略去心底的阴影,只能选择北地人最习惯的方法,直取主题: “公爵阁下,我很感激您来看望我,也知道法肯豪兹在我的归国之路上出力良多……” “但相信我,我确实对您和刃牙男爵之间关于营地的‘棋局’一无所知,我只是偶然卷入,更无能为力,至于别的,我相信……” 可西里尔的脸色阴冷下来。 “我依然记得六年前。” 公爵放下烤鱼,细细地盯着他,仿佛要把泰尔斯的灵魂从躯壳里瞪出来。 “当你在国是会议上不顾你那位‘狡狐’老师的脸色,大放厥词的时候。” 泰尔斯心思一动。 西里尔的话让泰尔斯慢慢回忆起曾经: “顽固的独眼龙打压你,你就反唇相讥,狠狠回咬;鸢尾花的小子无视你,你就待机而动,一击致命;短视的贵族们不敬你,你就谨记心底,百倍奉还。” “说话辛辣,用词刻薄,顺风迎头上,得理不饶人。” 西荒公爵说这话的表情很有趣,既像是带着些许欣赏的期待,又似是看好戏般的戏谑。 泰尔斯想起在国是会议上,小时候的自己与诸侯们针锋相对的情景,也想起基尔伯特后来对他说的话。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子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唏嘘慨叹: “那时的我只是个孩子。” “如果有所冒犯,是我年少轻狂,无知无畏……” 法肯豪兹接过话头,再次狠狠打断他: “更是一枚不甘受人摆布的棋子。” 这一刻,西里尔的眼神锐利非常: “为了挣脱束缚,哪怕面对高高在上的无尽星辰,也敢一试锋刃。” 这句话颇有深意,说得泰尔斯不由一顿。 说到这里,西里尔扭过头,把嘴里嚼烂的鱼刺狠狠地吐出去。 那用力的样子不像是在吐鱼刺,倒像是在砍一道特别难缠的柴火。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你更合我的口味,更……” 公爵回过头,掏出一幅手帕擦拭着嘴巴和双手,露出别有用意的目光: “可爱一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隐约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不想再听了。 “可再看看你现在。” 西里尔戏谑地看着他,上下打量,如同打量着宴会上陪酒的妓女: “温和有礼,道貌岸然。” “把锋刃收进鞘里,把毒牙含在嘴里,把利爪藏回掌中,”西荒公爵尖利的嗓音充斥着房间: “不可惜吗?” 泰尔斯抬起目光,直视西里尔。 他没有兴趣再陪这个明明位高权重,却总是满口阴阳怪气的怪老头儿玩下去了。 “也许这才是对的。” “我的老师告诉过我,”王子沉声道: “智者甚少雄辩滔滔。” 可惜,他一直没能做到。 泰尔斯在心底里叹息。 第二王子语气沉稳,暗含坚拒: “而我相信,我们都不是傻瓜。” 法肯豪兹又笑了。 他这一次的笑声格外地长,甚至到了让耐性十足的泰尔斯都不耐烦的地步。 西里尔停下了笑声,幽幽开口: “很好,那至少,你应该不会重复海曼那样的错误。”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 西里尔环顾了一圈这个房间,诡笑连连,如阴风阵阵: “身为一个外交家,他风度翩翩,礼节完美,高谈阔论,机智巧言,令每一个想要在他面前高声说话的人自惭形秽,张口结舌。” “所以他总是能在谈判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获得最大的利益。” “无论面对谁。” 海曼? 泰尔斯心头一梗,他下意识地朝堆着随身行李的角落望了一眼——他的四伯父,海曼·璨星的遗笔信也在那里。 为什么要提起他? 就因为这里是……鬼王子塔? 想起这是另一个璨星的殒命地,而自己躺过的床可能是对方临死前睡过的,泰尔斯就一阵心堵。 “但无往不利的同时,他也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道高墙,用礼貌的笑容和聪明的话术拒绝一切。” 很奇()怪,西里尔的表情变得深邃起来,略略出神,这驱散了不少由他恐怖面容带来的阴霾: “无论那是佞臣的谄媚妄语,抑或朋友的逆耳忠言。”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这句话让泰尔斯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什么意思? 付出代价? “你认识海曼王子——我的伯父?” 但法肯豪兹没有回答他。 西荒的统治者缓缓转过身,打量起这个狭窄的顶层房间,椅腿在地上摩擦,发出难听的闷响。 “我还记得那一夜。” 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西里尔·法肯豪兹轻哼一声,让人辨不清是讽刺还是感慨: “那一夜。” 泰尔斯从对方怖人的眼珠里瞥见一丝黑暗。 “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满面鲜血,再也说不出话。” “营地警报大作,塔下的士兵们惊惶无措,他的亲卫对我破口大骂,暴怒的侍从官带着常备军搜捕百尺内所有的活人,甚至当场砍倒了好几个本地贵族。” “内讧一触即发,王室常备军与赶来的本地征召兵甚至雇佣军举火对峙,几度冲突,伤亡无数,卢曼男爵和我居中斡旋却收效甚微,所有人都精神紧绷,慌乱不已。” 那一夜。 泰尔斯马上意识到对方在说的是什么了。 西里尔公爵仿佛忽略了泰尔斯的存在,只是慢慢观察着曾属于鬼王子的房间。 “军需库,补给仓,白骨之牢,其他地方也很快爆发骚乱——就像这几天一样,营地秩序崩溃,而我们无暇顾及。” “不到半个小时,烽火和信号箭就从数里外的五个警戒哨上相继传来:队伍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兽人与荒骨人蹊跷地趁夜而来,发动前所未有的突袭。” “王子身死,牵连巨大,常备军仇恨难抑只想出击,领主们心思散乱守御为先,雇佣军各怀鬼胎唯求自保。” “将帅互疑,士气低落,再加上内奸作祟……原本占据优势的我们,只守了不到一天。” 西里尔回过头,看向窗下的房屋莽莽,眼神微凝。 “最危急的时刻,各部之间失去了联络,我被打下坐骑,还被一个该死的兽人掀掉了半张脸,卢曼男爵甚至牺牲了性命,为我们撤离营地断后。” “如果不是那群拦截我们的兽人缺乏军纪,乱糟糟的只顾抢掠……哼。” 西里尔目带讽刺与不屑,轻哼摇头。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可那不是最糟的。” 法肯豪兹公爵的脸色越来越僵,让人不适的丑陋枯槁化作难以忽视的冷漠冰寒: “就在我们撤到恩赐镇,重整败军,打算将海曼的遗体与求援信一同送回永星城时……更可怕的消息,自翼堡传来。” 更可怕的消息。 泰尔斯心头一紧。 “永星城大乱,复兴宫生变,国王和王储……双双遇刺。” 泰尔斯听着对方的话,呼吸渐慢。 “王都封锁,信途断绝,城内的大批贵族与领主一同失去消息,星辰中央一片喑哑,我们的后援遥遥无期。” 西里尔回过头望着泰尔斯,缩头含胸的他目光缥缈,仿佛望着泰尔斯身后的空气: “而这只是开始。” “从翼堡转来的紧急传讯一封接着一封,噩耗连着噩耗。” 西里尔转到背光处,在寒风瑟瑟里显得面目灰暗: “北边,断龙要塞陷落,第二王子阵亡,埃克斯特兵压北境,横断崖地,势不可挡。” “东方,第三王子身死断桥堡,他负责坐镇的水道补给专供南北双线战场,由此停运。” “西南,星湖公爵殁于内讧,背负众望的星辉军团既失首脑,又断补给,四分五裂,杳无音讯。” 公爵话语里的萧瑟和凛冽让王子不寒而栗,让他想起基尔伯特对自己叙说血色之年的情景。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地牢里,萨克埃尔半真半假的描述与王室卫队们的痛苦告白,不由得捏紧拳头。 “星辰烽火遍地,王国希望断绝,敌人兵临城下,王室杳杳无踪。” “而西荒,何去何从?” “光是西荒领主们在恩赐镇的一场会议,就有许多人心怀鬼胎:闭门自守者有之,妥协投降者有之,屯兵割据者有之,私议拥立者,也有那么几个。” “跟那比起来,杂种与荒种入侵,刃牙营地沦陷,西荒边境遭劫,似乎已经不算什么事儿了。” 西里尔抬起头,丑陋脸庞上的寒意惊了泰尔斯一跳: “恩赐镇的落日神殿里,听着他们毫无意义的争吵,满身伤残的我只能由人搀扶着,站在海曼盖着厚布的遗体前,无声地问他:‘老朋友,漂亮男孩,你引以为傲的俊俏脸庞和机智口才去哪儿了?’” 西里尔的语气很阴冷,却带着一股泰尔斯意想不到的失落萧索。 “那都已经过去了,”泰尔斯试图安慰他,同时下达逐客令: “现在,我们已经……” 可法肯豪兹望着地面,双手垂膝,突兀地蹦出一句话: “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后悔。” 后悔? 泰尔斯一怔。 西里尔抬起头,目光闪烁,其色诡异: “那一夜,如果我没有那么做,那未来会如何?” 泰尔斯有些迷惑: “那么做?做什么?” 西里尔冷笑了一声,把餐盘放回书桌。 他重新盯着泰尔斯,仿佛变回那个言行怪诞、嬉笑怒骂的西荒公爵: “那一夜,如果我没有在私下里,把诡影之盾的刺客放进营地……” “放到海曼的面前……”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仿佛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把诡影之盾的刺客…… 放进…… 西里尔幽幽道: “那血色之年,又会如何?” 一切都静止住了。 就好像狱河之罪再度起效了。 唯有窗外的烈烈风声,提示着他时间的流逝。 泰尔斯仿佛冻住的冰雕,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他的眼前,形貌可怖的西荒守护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不笑,不言,不讥,不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比淡定。 窗外的寒风再度增大,吹得法肯豪兹的袍子不断抖动。 而衣袍上,那代表法肯豪兹家族的,有着四个眼洞的头骨标志,无比显眼,狰狞如故。 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天知道泰尔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按捺住呼喊约德尔或者摆出战斗姿态的*。 天知道。 半晌之后,泰尔斯肃穆、凝重、艰难而又敌意满满地憋出一个词: “你?” 坐在椅子上的西里尔靠上椅背,眯起双眼: “我。” 语气平静,姿态安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两人都静止了几秒,唯有风声依旧。 直到西里尔露出满意的表情。 “很好。” 公爵直起腰,他那枯槁如木、血色稀少的脸上,终于流露出罕见的精明肃穆: “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cpa728(); 第489章 僭位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告诉我,孩子,世上这么多兽人里……咳咳……咳……” 伯父的嗓音伴随着重重的咳嗽,连两侧亲卫的马蹄声都掩盖不住。 “……哪一种最危险?” 他回过神来,把目光从马蹄下的泥土上抬起: “濒死的那种。” 骑在马上的他兴致不高,落后伯父的马车足足有一个身位。 “对,濒死的那种。”伯父虚弱的声音像是突然注入了新的活力。 一如曾经壮年的伯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就像沙蝎的毒针藏在尾后,毒蛇的毒牙深埋口中,危险的流沙暗藏地下。” 那时,伯父的背影雄壮高大,臂膀孔武有力,嗓音沉重浑厚。 念及此处,他低哼一声,夹马催鞭,快赶几步,来到马车前。 但伯父就像风暴过后的沙漠,提振后的嗓音重回一片颓废嘶哑: “那么,哪一种兽人最安全呢?” 他不紧不慢地回答: “死掉的那种。” “不,那是老曼恩学士教你的,”伯父哼声道:“死掉的兽人才是好兽人。” “但我要说,西里尔,最安全的兽人……” “也是濒死的那种。” 他愣了一下。 伯父虚弱的声音随着马匹的前进一沉一浮: “因为它们就像强弩之末的箭矢,恐怖沙暴的风尾,燃尽油料的余焰。” “声势浩大,却后劲全无。” 他夹了夹马腹,狠狠皱眉: “这该死的哑谜……老头,你昨晚该不会雄风重振,上了个冥夜神殿的女祭祀吧?” “或者更糟……男祭祀?” 伯父的声音安静了一瞬,一时只听得见亲卫们的马蹄声。 几秒后。 “好吧。” 伯父在咳嗽中无奈轻笑着: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 听着伯父比上周更糟的咳嗽声,他心头一沉,强打精神: “‘喜欢我’——如果这就是你的遗言,老头。” “我不得不说,它逊毙了。” 他故作轻松吹了个口哨: “让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以为你是个喜欢亵玩亲侄子的老变态。” 伯父又沉默了一阵。 两侧的亲卫依旧尽职地并排行进,面色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谈。 过了好久,伯父无奈而虚弱的嗓音才堪堪响起: “……濒死的兽人既危险也安全,所以,为什么荒骨人说漠神既无灾也无赦?因为灾与赦就在一念之间,来回变换。” “因此,我们更要时刻警戒。” 他无奈地挠了挠耳朵。 伯父的话还在继续,越发严肃: “刀锋领的王亲们看似洗心革面安分守己,实则本性难移迟早自误。” “东海的胖奸商表面交游广泛和善无害,却惯会见风使舵过河拆桥。” “崖地倒是装得孤高自傲中立无私,可不过是群仗着山脉天险的臭老鼠罢了。” “至于南岸那个没胆的老浑蛋,哼,比下了床的女祭祀还封闭保守。” “对你而言,他们都不可依靠。” 伯父的话音低落下去。 默默听着的他沉默了一阵,这才突然道: “老头,你……” “真上过女祭祀?” 马车里传来重重的捶击声! “你——” 似乎是伯父再次被噎到了,连呼吸也紊乱起来。 他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最终,伯父抑制住怒意,叹了口气: “哎,算了……相比之下,北境的老迪伦倒是坚韧不拔,自强不息,更难得的是他生养的鹰崽子们个个有出息,兄弟团结,家族一心……” 他内心一紧,生怕这勾起了伯父的伤心事。 但幸好,伯父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 “可惜,他们的位置实在太差,一旦生变,就是首当其冲,难为臂助。” 心情沉闷的他不再多想,而是抬起头,看着恩赐大道两侧越来越多的植被: “您似乎漏了个最重要的?” 伯父的呼吸一顿。 车队转过一个大弯,路边的几个赶车农民战战兢兢地缩起身子,等待着四目头骨旗的通过。 半晌后,伯父那虚弱的嗓音再度响起,带着经年不散的不忿与怨气: “苍穹之外的群星……高高在上。” “只可远望,不得妄想。” “更不能信赖。” 他从伯父的语气里感到一股深深寒意。 “切记。” “不能信赖。” 伯父的话化为一阵浓重而不祥的咳嗽声。 他没有说话。 好几秒钟后,他才松开快把缰绳捏断的手掌。 在伯父不适的咳嗽声中,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笑道: “听你这么说,我们就合该做个特立独行的孤家寡人。” “处处不合,人见人厌?” 伯父的咳嗽停了,但没有立刻说话,一时只有马蹄与车轮的声音。 终于,马车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岂不正是……我们西荒存在的意义?” 有无奈,也有释然。 更有不忿。 法肯豪兹公爵睁开眼睛。 而他的眼前,另一位姓璨星的王子,正紧张地盯着他。 不能信赖。 法肯豪兹在心底里轻哼一声。 泰尔斯的手臂僵硬在身后,死死按住被子里的匕首。 少年穿透西荒公爵似笑非笑的双目,似乎看到另一个血腥狰狞,眼眶空洞的死人头颅。 那是钎子的头颅。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 等等。 如果法肯豪兹就是刺杀海曼的幕后黑手……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告诉我? 在另一个璨星的面前直承此事,他的利益何在? 是先声夺人,还是翻脸的前兆,抑或另有目的? 像往常一样,泰尔斯一边刻意表现出让对方满意的惊诧失态,一边开始疯狂思考其中的关窍。 从乞儿时代到王子生涯,这一招对奎德和尼寇莱那样脑子不灵光还自以为是的家伙相当管用,甚至对讨厌鬼伊恩和亡号鸦蒙蒂这种其奸似鬼的家伙也有效: 他们总能在泰尔斯的慌乱表现中收获高人一等、智珠在握的优越感,从而在轻蔑与满足中,暴露出最大的破绽。 经历了众多风风雨雨之后,这已经是泰尔斯最熟练的本能了。 熟练得他甚至有些分不清:什么时候的失态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刻意演的。 但这一招偶尔也有失效的时候。 比如面对马车里的查曼王。 比如…… 现在。 “怎么,在北地过得太安逸了?这就吓到了?” 西荒公爵玩味的话语再次响起,他盯着貌似被吓呆的泰尔斯,似乎有些不满意: “那这个怎么样?” 哪个? 泰尔斯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到西里尔伸出手,握住了他拐杖上的…… 那把长柄剑。 王子一个激灵。 “唰!” 随着金属与皮革摩擦的声音响起,剑刃出鞘,在空中划出一片银光! 糟糕! 狱河之罪漫上神经,泰尔斯本能地从床上翻落,就地一滚! 开什么玩笑? 他在远离银光的安全距离上起身屈膝,匕首横拦,摆出铁躯式。 泰尔斯惊魂甫定地看着依旧安稳地坐在椅子上的西里尔·法肯豪兹。 那把出鞘不久的长柄剑就握在公爵的掌中,随着公爵的手腕轻转,缓缓划出弧线。 寒意满满,气势森然。 隐隐有迫人之意。 “很好,至少你不像表面上那么孬。” 西里尔阴森地笑着,丝毫不顾王子苍白的脸色。 搞什么?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西里尔。 这就……翻脸了? 但更让泰尔斯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潜藏暗中的约德尔依旧悄无声息,见到他落入险境也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那家伙不会真的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了吧? 哄不好的那种? 可就在泰尔斯头疼地思考出路的时候,熟悉的嘶哑嗓音还是在耳边轻轻响起了。 “冷静。” 面具护卫的声音虚无缥缈,几如蚊蝇,却让泰尔斯紧绷的呼吸松了下来: “不是他。” 不是他。 熟悉的声音让泰尔斯的一颗心落回胸膛里。 不是他。 但那个瞬间,看着西里尔不怀好意的微笑,泰尔斯仿佛抓住了什么。 这里是刃牙营地,是王室的直属领地,驻扎着数量可观的常备军。 传说之翼在侧,凯瑟尔王在后。 自承凶责,威胁王子——无论如何,法肯豪兹都不该这么做。 因为战斗姿态而打断了思绪的王子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从头思考。 那为什么…… 为什么…… 不是他。 经过约德尔的提醒,似乎想通了什么的泰尔斯开口就问,却一刻也不敢松懈战斗姿势: “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西里尔定定地盯着他,手中长剑无比平稳,目光里流露出异彩。 终于,在紧张的对峙里,西荒公爵轻笑摇头: “看来你不知道。” 在泰尔斯凝重的表情下,西里尔阴冷的笑容慢慢淡去。 公爵把长柄剑横到膝头,慢慢把玩着,不再看向泰尔斯。 我不知道? 没听明白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你说,你把刺客放到了海曼王子面前……” 王子咬牙问道: “但为什么……” 法肯豪兹头也不回,只是一味打量着膝头那把精美的长柄剑。 “因为那是他的意愿。” 泰尔斯的问话戛然而止。 他的意愿? 这一次,不等泰尔斯开始追问,西里尔公爵就轻声回答,嗓音飘忽,情绪复杂: “是他主动要找他们。” “找到那些刺客——诡影之盾。” 泰尔斯愣住了。 可是。 可是…… 海曼? 还有诡影之盾? 泰尔斯理解了公爵的话,旋即瞪大了眼睛。 “十八年前,”西里尔淡淡地道: “海曼找到我,请求我尽力帮助他,帮他避开那些出身王室卫队与璨星亲兵的亲卫们,完成他与某些陌生‘客人’的私下会面。” “不止一次。” 避开亲卫。 陌生客人。 寒风刮进房间,吹得西荒公爵的皮袍微震,灰发轻扬。 风更带起无尽飞尘,在阳光下现出人们不常察觉的真身——来回飘飞的无数颗粒,诡异地在空中翻滚着。 西里尔的一双眸子仍然滴溜旋转,似有光芒: “直到……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诡影之盾,避开王室的耳目,会面,所以……” 难以置信的泰尔斯放下匕首,直起腰身。 他艰难地挪动嘴唇: “血色之年……是他干的?” “海曼?” 鬼王子塔的顶层,狭窄的房间安静了下来。 只听得见窗下隐约的嘈杂。 以及高处不胜寒的烈烈冷风。 但王子只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深沉的浓雾中。 而他越来越接近雾后的真相。 地牢中,塞米尔恨意满溢的话浮现在他的脑中: 【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好文采,却心胸狭窄、阴狠毒辣的‘美人’海曼?】 【是子弑父,还是弟弑兄?】 第四王子,海曼·璨星? 西里尔没有回答。 但泰尔斯仅仅恍惚了数秒,就立刻摇摇头,无数谜团争先恐后地涌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他就是幕后的璨星……” “那诡影之盾又为什么要杀他?” 这说不通。 他死死瞪着似乎出了神的法肯豪兹。 公爵轻轻闭眼,旋复睁开,双臂抵膝,身体前倾。 他收敛了表情,侧头看着泰尔斯,重新露出淡淡却瘆人的笑声: “我也想知道。” 泰尔斯一怔: “你不知道?” 西里尔轻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 “不。” “也许他只是太蠢,被人黑吃黑。” “也许他本来就是牺牲品,注定遭到背叛。” “也许他仅仅是知情者,却最终在劫难逃。” “甚至也许他只是无意卷入,想要力挽狂澜。” 西里尔低下头,唇角微翘,不知是讽刺还是讥笑: “但是……他不想让我知道。” 他不知道。 泰尔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重新坐上床尾,正对着公爵。 “真的吗?” “他让你帮一个不让你知道真相的忙,而你就同意了?连问也不问?” 泰尔斯冷冷道: “你未免太慷慨了吧。” 西里尔缓缓地扭过头来。 可能是错觉,但泰尔斯突然觉得,法肯豪兹公爵那丑陋狰狞的面庞舒缓了许多。 “相信与否,孩子。” 西里尔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而他塌陷的唇齿在阳光下一张一合: “海曼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至少,跟他那几个满脑子只有阴谋、杀戮、钱财和女人的兄弟们比起来。” “他开口了,所以我就帮忙了,就这么简单。” 泰尔斯深深蹙起眉头。 满脑子阴谋、杀戮、钱财和女人的兄弟们…… 西里尔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摇头轻笑。 但王子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表情变了。 “这跟贺拉斯王子有关吗?” 泰尔斯舒展眉头,眼里的凝重却无以复加: “海曼之所以去找诡影之盾,却最终死于其手的原因?” 那一刻,法肯豪兹的表情凝固了。 贺拉斯。 他盯着泰尔斯,依旧丑陋狰狞,却再也没有了那股嬉笑之意。 “为什么这么问?”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他: “而你呢,为什么在十八年后,在海曼身死的地方,告诉我这些?” 西里尔注视着泰尔斯,很久很久。 终于,公爵的肘部离开了膝盖,整个人在椅子上直起腰来。 出乎泰尔斯的预料,看似认真起来的西里尔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重新举起膝盖上的长柄剑,上下打量。 “你见过这样的剑吗,王子殿下?” 西里尔似乎已经从当年的回忆里走了出来,重新回复了吓人而自在的笑容。 泰尔斯不由一怔。 他这才注意到,公爵的这把长柄剑外形独特,古铜色的护手和剑柄格外修长,看上去不太符合最理想的受力结构,却足够精美与严整,两面剑刃延伸出沙丘般流畅的弧度,给人一种美学上的舒适感。 而剑格的中心镶嵌着一枚纯黑的宝石,不知是何种类。 只见西里尔头也不抬,只是自顾自地欣赏着这把精美的宝剑: “古帝国剑,或称古骑士剑——特别的样式和弧度,惊人的平衡感,挥斩更加得心应手,舞动更加流畅有力。” “它需要上好的原材质料与高超的锻造技艺,当然还有不菲的成本价格——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注定无法量产,最终消失在了战场上,仅剩少数足以成为传家宝的珍品。” 西里尔倒转宝剑,让泰尔斯看见剑柄的底端。 那是一个泰尔斯险些没认出来的、陌生的古帝国刻印体字母: F。 这个字母的雕刻看上去较为粗糙,与宝剑其他精巧的部位相比,不甚协调。 古帝国剑?古骑士剑? 等等。 泰尔斯眉心一动。 这样的弧度…… 倒是有些眼熟。 “我见过,一把。”泰尔斯的脑海里浮现出瑞那把同样弧度优美的银柄长剑——永恒真理。 “但它跟我问的事,跟海曼,跟贺拉斯有什么关系?” 泰尔斯机警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一些,保证双腿触到地面。 西里尔继续欣赏着也许是法肯豪兹家族的传家宝剑,啧声道: “据说,第一批古帝国剑是矮人供材,精灵铸造,以地焰作炉火,聚七海之精华,以敬献给此世第一位皇帝,开创人类无疆盛世的‘大帝’科莫拉·卡洛瑟。” 泰尔斯思绪微滞。 西里尔抬起头,呵呵冷笑: “没错,我说的就是你的祖先,传说中血液鎏金还会闪闪发光的那位。” 泰尔斯下意识开口: “但是你——” 可西里尔似乎打定主意不容他打断自己,自顾自地回到手上的长柄宝剑: “此剑名唤‘警示者’,曾在六百年前与泰伯利亚·法肯豪兹一同参加终结之战,他是托蒙德一世年轻时的剑术老师,也是复兴王麾下资历最老的追随者,直到他被封予荒墟,成为初代西荒守护公爵和我的祖先。” 警示者。 托蒙德一世。 终结之战。 泰尔斯有些不耐烦: “我会有时间听您的家族史的,可是现在让我们先——” “而警示者最近一次服役!”西里尔的音量倏然增大,盖过泰尔斯的声音。 只见西荒公爵微微眯眼,侧头望着皱眉的泰尔斯: “是在另一位西里尔·法肯豪兹的手中。” “他是我的伯祖父,服役于‘沉默者’苏美四世的王室卫队,在王驾骤崩的危机里,他就是握着这把剑,带着卫队杀出血路,从而保护年少的艾迪二世顺利地登上王座,君临星辰。” 西里尔说着,手里的长柄剑晃出一道剑花,身手之熟练,持剑之平稳,倒是让一直以为法肯豪兹公爵活动不便的泰尔斯刮目相看。 等等。 泰尔斯面色一变! 从刚刚的话里,他抓到了什么。 另一位西里尔·法肯豪兹。 王室卫队? “沉默者”苏美四世。 王驾骤崩。 以及……艾迪二世? 泰尔斯死死盯着那把“警示者”。 还未等他理出头绪,西里尔就一声叹息: “法肯豪兹,这个姓氏跟亚伦德一样悠久,自帝国时代开始传承,又追随着璨星家族,绵延至今。” 公爵凝望着自己的古帝国剑: “从终结之战到血色之年,就如同这把警示者——我们见证太多,也了解太多。” 西荒公爵里的眼里露出诡异的精光: “无论是星辰王国的兴衰起伏……” “抑或是璨星王室的……” 法肯豪兹解下拐杖上的剑鞘,斜眼一瞥泰尔斯,似有深意: “腥风血雨。” 西里尔缓缓呼出一口气,把“警示者”收回剑鞘。 “相比之下,您要的答案,还重要吗?” 泰尔斯眉毛一动。 联想到这几天的见闻,王子突然有所猜想。 “艾迪二世,我的祖父。” “我听闻他是苏美四世膝下没有夭折的子女中,序齿最长的,而且还身为男性。” 泰尔斯慢慢地开口: “我想,他继位加冕,应该顺畅无阻?” 他眯起眼睛: “你所说的‘腥风血雨’又从何而来?” 西荒公爵收起怀古伤今的表情,缓缓地笑了。 他扭过头,灼灼有神地盯着泰尔斯: “那也许,你的历史老师没提过你祖父的继母,出身鸢尾花家族的‘巫后’蓓拉,以及她那贵为刀锋公爵夫人的小姑子,你祖父的姑姑,曾经的海伦娜长公主。” 鸢尾花家族,“巫后”蓓拉。 刀锋公爵夫人,海伦娜长公主。 听着这些陌生的名字,泰尔斯的脑筋转动起来。 “更没有提她们是如何在苏美四世薨逝后阴谋矫诏,想把你未成年的祖父送去落日神殿作终身祭祀,从而让蓓拉王后的亲生子,襁褓中的约翰·璨星以幼代长,僭位为王。” 泰尔斯的眼眶倏然一扩! 约翰·璨星。 阴谋矫诏。 泰尔斯忍不住捏紧了匕首。 蓓拉王后的亲生子。 以幼代长。 西里尔放下宝剑,不胜唏嘘: “当然,如果六十多年前,蓓拉王后成功了,你我也就不必在这里烦恼了。” 如果蓓拉王后成功了…… 就不必在这里烦恼了…… 该死的老家伙。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底的惊讶。 “够了,法肯豪兹公爵。” “从刚刚到现在……” 泰尔斯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这一次,第二王子牢牢地盯着西荒公爵,态度不善: “是先王幼弟,星湖公爵约翰,本有机会越过我的祖父,登上星辰的至高王座?” 法肯豪兹翘起嘴角。 “还是鸢尾花的凯文迪尔家族,曾经试图插手王位传继?” 西里尔的笑容依旧不减。 “而海伦娜长公主的夫家——十八年前全族尽殁的刀锋公爵,也牵连其中?” 看着西里尔不紧不慢,好整似暇的表情,泰尔斯咬紧牙齿: “抑或是在暗示,血色之年里,确实是我祖父的某位王子,同样想要以幼代长……” “僭位为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0章 做点什么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星辰的历史,从来不乏血色。 基尔伯特的这句话重新在少年的脑子里响起。 “你过度解读我的话了,殿下。” 西里尔嗤笑着,伸手从餐盘上拿下一个拳头大小,泰尔斯也认不出来的红色水果,在袖子上擦拭着: “我是说,作为璨星最古老的封臣,法肯豪兹已经在警示者的剑刃倒影里,见过太多类似的戏码了: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 “多得我们都麻木了。” 西荒公爵话音落下,他浑然不顾泰尔斯狐疑的眼神,怡然自得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水果。 但泰尔斯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是么?” 西里尔两颊抖动,看上去特别享受咀嚼的滋味,但他的枯槁脸色和吓人面容只能让这个动作看上去更加惊悚。 “同理,血色之年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就像六十年后的今天,还会有人在意您祖父当年的加冕危机吗?” 西里尔向后靠去,灵动如毒蛇般的眼珠却紧紧扣住泰尔斯。 他含糊不清地道: “真重要的是,血色之年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而我们又要如何面对它?” 泰尔斯撇开视线,努力不去看开口说话的西里尔嘴里的果肉由固体变成小块,再变成粉末的过程。 王子严肃地道: “我不喜欢故弄玄虚。” “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西里尔咽下一口果肉,哼笑一声。 他用左肘支住椅臂,整个人斜靠过来,眼神突变,咄咄逼人: “那也许你就不适合当一个璨星。” 泰尔斯缓缓扭过头,看着他。 西里尔依旧维持着半真半假的戏谑目光,而王子的表情则沉静无波。 两人默默对视着。 空气里有股说不清的意味。 几秒后,泰尔斯头颅微低,以一个异的角度盯着公爵,声音低沉: “我父亲知道,对么?” 法肯豪兹把玩着半块水果的右手微微一滞。 他眼里的精芒慢慢回收。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正色道: “无论是你当年暗助海曼,还是他私通诡影之盾,甚至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他都知道。” 王子用的是肯定句。 西里尔嘴边的弧度慢慢消失了。 “他知道又如何,”公爵咬字轻缓,就像接近猎物的步伐: “不知道又如何?”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他明白了。 “你刚刚一层一层抛出那些的秘密——从海曼到诡影之盾。” 泰尔斯抬起头,坚定而决绝: “是为了试探,试探我到底知道多少,更是试探我父亲告诉了我多少。” 西里尔没有说话。 但那一刻,他看着王子的目光更加锐利。 “而你这么做的原因……” 泰尔斯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公爵。 是要测试凯瑟尔王对自己继承人的信任。 要测试璨星王室的根基。 好半晌,西里尔这才微微一笑,斜过身子,指了指泰尔斯: “如我所说,我们开始谈话了。” 泰尔斯的脸色越发凝重。 少年低下头,顺着公爵的话: “所以,照你的说法。” “抛开细节和真相……血色之年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西里尔笑了。 他并不直接回答泰尔斯的问题,而是歪过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品。 “我听说是威廉姆斯男爵先找到你的,王子殿下。” 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道: “你怎么看他?” 泰尔斯眉头一动。 威廉姆斯? 怎么看他? 泰尔斯的第一个念头是对方把自己环抱在马鞍上的场景。 少年微微一抖,努力把对方带自己骑马的景象赶出大脑。 “男爵是个……” 可他甫一开口,却突然语塞。 西荒公爵不慌不忙,饶有兴趣地等着他的回话。 泰尔斯的眼前浮现出罗曼满布杀意的双眼,以及“再插嘴就杀了你”时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 王子心里一堵。 要怎么违心地夸赞一个……一个你找不到优点的人? 漠神在上,总不能夸对方“可爱”吧? 王子轻咳一声,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化得太多: “我认为他很可……咳咳……那个,领兵有方,指挥若定,然后……” 泰尔斯卡在下一个形容词上。 西里尔没有看他,只是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绞尽脑汁的泰尔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还有……额,身手卓绝,仪表不凡?” 漠神保佑,终于找到优点了。 西里尔哼声点头,回身吐掉嘴里的果核。 他拉扯起瘆人的面貌,抽动着凹了一大块的嘴唇,眯眼瞥来。 “好吧,我得承认……” 尽管慢慢习惯了公爵的尊容,但泰尔斯还是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 西里尔冷笑着: “威廉姆斯,那个家伙长得是要比我好看……” 他笑着举起右手,拇指与食指无比贴近,脸上的坑洼沟壑像是遭遇了洪水泛滥: “一丁点儿。” 泰尔斯望着西里尔特殊的尊容,竭力忍住尴尬: “哦,是么……” 西里尔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笑起来。 公爵一边笑,一边再度伸手,从餐盘里捞了第二块果品出来。 “直说了吧,每个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心知肚明。” 西里尔细细地看着泰尔斯,瘆人的面容里渗出寒意: “罗曼·威廉姆斯。” 西里尔的眼里闪出寒光: “那就是个孤僻、冷漠、骄横、嚣张的……” “无耻混蛋。” 无耻,混蛋? 泰尔斯忍住点头的冲动,把表情维持在微微蹙眉。 但西里尔似乎已经不在乎他的反应了。 西荒公爵轻嗤着看向窗外: “承认吧,从血色之年里第一次应征入伍,他就比无知无畏的熊孩子更令人心烦,比蛮横无理的恶霸更让人不爽,比心狠手辣的流氓更为人忌惮,比层层盘剥的税吏更遭人记恨,比唯我独尊的暴君更惹人反感。”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想起传说之翼那副目空一切的模样。 公爵丝毫不顾自己的风仪,望着窗外的目光犀利而不屑,像是想起了什么: “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吃过他的亏……那副天杀的暴躁脾气,那副目中无人的表情,那该死又可恨的习惯,他就差没把‘我他妈是个傻X’刻在脸上了。” 泰尔斯挑着眉毛,听着西里尔的粗鄙之语。 “也许男爵只是不善交际……” 法肯豪兹公爵冷哼一声: “不善交际?” 西里尔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品,好像咬的不是食物,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见过他在战场上坑杀战俘和收集人头的样子吗?你见过他擦拭鲜血时那满面淡漠习以为常的表情吗?你知道他杀起自己人来也从不手软吗?” 泰尔斯又想起对方淡定地在鲜血飞溅中挖掉钎子的双眼、撬掉死人头颅的下颔,心中一阵不适。 西里尔冷哼一声: “你以为他在星尘卫队里组建的突击队之所以得名‘怪胎’,就仅仅因为他放出来的那几个异能囚徒?不……” 泰尔斯一抿嘴唇,没有出声。 西荒公爵嚼碎嘴里的果肉,冷笑着摇头: “那是因为罗曼·威廉姆斯,传说之翼,藏在那副漂亮的皮囊下的,是某个一不懂得规则二不在意利益,既无同情也缺忠诚,脾气诡谲性格莫测,冷漠残忍兴趣古怪,思维逻辑异于常人,远非我们所能理解、更远非复兴宫所能号令的,真真正正的——” 只见西里尔·法肯豪兹目光一冷,清晰而坚决地咬字道: “怪胎。”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起传说之翼冷漠地打断诺布的腿,轻蔑地说国王是“狗杂种”的样子。 “也许,天才总有怪癖?” 西里尔看着手里咬了一半的水果,歪起嘴角: “天才?” 公爵抬起头,目光深邃。 “那我得说,把这样一个恶习满身罪孽累累、连王室都控制不住的怪胎提拔上来,放置在边远的西荒,安插在混乱的西部前线,竭尽全力供给他的常备军……” 西里尔背对着泰尔斯,看向窗下的刃牙营地,带着深意,摇头啧声: “你父亲大概也是个……” “天才。”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实在听不出这是真诚的夸奖还是辛辣的讽刺,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但王子明白了很多。 泰尔斯果断地摇摇头: “没有用的。” “如我所言,我对既定的事情无能为力——你无法在我这里夺回刃牙营地,夺回你从我父亲手里失去的东西。” 他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 “而您该走了——这是我用餐的时间,不习惯与其他人共享。” 但出乎泰尔斯的意料,面对他明显而决绝的否定,西里尔既没有以负面的态度针锋相对,也没有用他惯常的语调冷嘲热讽。 只见公爵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不笑也不刺,只是坐正了身子,幽幽地看向窗外。 “刃牙营地?失去的东西?” “王子殿下,你见过从前的西荒吗?” 他望着窗下的熙熙攘攘。 泰尔斯看着西里尔的侧脸,突然觉得此刻的法肯豪兹公爵有些恍惚。 “从前?” 公爵哼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是微微摇头: “你知道,十八年前,刚继任公爵不久的我接到星辰总诏令,马不停蹄地赶到永星城,跟其他十八人一起聆听你祖父的平叛动员时……” “我可从来没想过,生我养我的西荒,会是下一个。” 泰尔斯表情一变,陷入沉思。 十八年前。 星辰总诏令。 平叛动员。 可是…… 王子抬起头,疑惑道: “下一个?” 但泰尔斯随即眼前一花,他下意识地含胸环臂,接住了西荒公爵抛来的一块—— 白面包?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西里尔淡定地收回左手,又重新把一块水果塞进自己的嘴里。 “十八年过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在血色之年的战争以前,在传说之翼横空出世之前,在西荒守护公爵还是我伯父的时候……” 西荒公爵一面咬着水果,一面悠悠道: “西荒是什么样子的了。” 泰尔斯抿嘴皱眉,看着显然不舍得离开(王子,还是王子的餐点?)的公爵阁下,愤然而无奈地张开嘴巴,一口咬住松软精致的白面包。 “那时候,这里的统治者——刃牙男爵,加勒特·卢曼还是我伯父重要的封臣与座上宾,经常出入荒墟,可谓与我共同长大,情同手足。” 公爵笑着看少年一脸不爽地把脸从面包里拔出来的样子,目光却渐渐凝固: “那时候,我们跟大荒漠之间享有着难得的和平。” 和平? 努力撕扯着面包的泰尔斯一顿。 只听法肯豪兹缓声道: “我们不进去,而他们——无论是兽人的八大部落还是荒骨人的五大部族——也不过来。” “我们的巡逻抽税遵循定规,他们的劫掠放牧也自有原则——彼此远远相望,默默警惕,过着各自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公平,默契,自然。” “任由无数的游商、牧民,雇佣兵,冒险者们自由自在地进出大荒漠,与沙盗、流放者、兽人与荒骨人,甚至与来自荒漠另一头的同行们往来、贸易、竞争、厮杀、冲突、融合。” “谱写他们自己的故事。” 泰尔斯一边嚼动着面包,一边皱眉想起“我家”酒馆的老板坦帕。 想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刃牙营地的历史。 那是——雇佣兵的年代。 对了,坦帕后来怎么样了来着? “那时,甚至有渴望着文明的荒漠居民移居到西荒——当我到了骑上战马的年纪,开始巡视荒漠时,还时常能在边境看到往来的荒种。” “要是你胆大一点,随着商队踏入荒漠,那就有机会一睹‘人类之敌’的面貌,遇到商人们跟看似凶狠的灰杂种们指手画脚讨价还价得面红耳赤,也不是什么稀古怪的事情。” 公爵的嗓音一反平时的尖利刺耳,变得平稳而顺畅,呼吸间微带颤音,像是竭力忍受着什么。 荒种。 灰杂种。 泰尔斯先想起了“丹特的大剑”里的荒骨人麦基,然后是黯红眼眸的拉斐尔。 以及……那个不一般的,给了他成年礼“名字”的兽人——坎达尔·怒山。 “甚至有商会在大荒漠里约定了定期的交易日,就像我们乡下的集市一样;据说还有商队走出了一条传说中连通无数绿洲,直达荒漠深处,甚至能走到黄金走廊的神商路,证明大荒漠的面积不比我们引以为豪的星辰王国要小。” 西里尔的话语里带着难言的笑意和难舍的回味: “你听过黎明三英杰荒漠寻龙的吟游诗吗?你听过聚宝无数的荒漠都市卡利格里的故事吗?你听过荒骨人们关于战神沙漠的古战场传吗?你听过蛰伏在黄沙下的邪神吞噬世间万物的恐怖怪谈吗?你听过沙漠深处埋藏着无数帝国宝藏的传说吗?” “那时候,它们都是发源于神秘大荒漠里的精彩故事,由无数的人们从这里出发,闯进荒漠再带出来,带回西荒,带回星辰,成就流传千古的传。” 吟游诗、故事、传。 曾经的荒漠与西荒。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一时连面包都忘了吃。 公爵叹出一口气: “西荒的人们与荒漠里的居民,就像这样,我们相互忌惮也彼此需要,时有摩擦又偶尔合作,维持着古怪却有趣的生态,充实着这片已然干旱了千年的土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荒漠里,崇拜——或者说恐惧漠神的人们有一句老话。” 法肯豪兹幽幽地道: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 泰尔斯眉毛一动,下意识地跟上: “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西里尔眼前一亮,似乎对泰尔斯知道这句话颇有惊喜之意。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公爵轻轻一笑: “不劳漠神主动降灾,凡世早就处处布满灾难。” “不必漠神亲自赦免,大荒漠的存在已是它最大的宽容。” 西里尔的脸上现出慨叹之意: “你感觉到了吗?在这句话里映衬出的漠神,是怎样中立,超脱,冷漠、看透万物——就像大荒漠本身?”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想起在龙霄城临行前,荒骨人拉斐尔对他的告诫。 但那时,荒骨人对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 可怕的荒漠里处处危险。 软弱者畏灾,侥幸者求赦。 【唯有同时抛弃软弱与侥幸的人,才能在无情的大荒漠中找到立足之地。】 可相比之下,对这句让人后背微寒的谚语,西里尔公爵的解释却显得如此的…… 平衡? 不偏不倚? 公爵的话还在继续,在这狭小而明亮,偏偏被寒风侵彻的塔顶房间里有些飘忽不定: “如果外界纷乱不休灾难不止,没关系。因为无论怎样的灾难,当它到达荒漠,都会被眼前无尽的日晒和千年的风沙所埋葬。” “如果外界盛世太平纸醉金迷,也没关系。大荒漠里日日都有的冲突流血和残酷生态,会让你重新习得生存所需的一切。” 西荒公爵眯起眼睛。 “它谈不上舒适,因为它的宽容仅是其中一面。” “它却也不可怕,因为它的残酷只是恰到好处。” 在泰尔斯的深思中,西里尔扔掉手上的果核,眼中泛出锐利的精光: “任世间洪水滔天。” “唯荒漠冷暖如故。” 公爵吐出一口长气,转头看回泰尔斯,似乎重新回过神来。 泰尔斯连忙低下头,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对付他的面包。 但西里尔不以为意: “当年轻的我站在西荒,站在祖传的土地上,面对着无尽的大荒漠绵延出的地平线,这就是它告诉我的东西。” “那就是我对西荒曾经的记忆,这生我养我的地方。” 可下一秒,西荒公爵的语气就变了。 “但是……” 西里尔的眼中泛出寒意,让泰尔斯不禁皱眉: “看看现在。” 那一刻,泰尔斯感到一股如有实质的厚重和凝滞。 公爵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利而刺耳,令人下意识地想要捂耳: “血色之年后,王室入主刃牙营地,把这里变成了纯粹的军事重镇,遵循着与西荒和荒漠都截然不同的规则,公平不再,默契无存,随着常备军每一次光荣的进击荒漠,情况更加恶劣。” 泰尔斯轻轻皱眉,想起常备军和征召兵的冲突。 “曾经是化外之野的荒漠变成了危险战区,行商们日渐稀少,佣兵们辉煌不再,荒种们绝迹边疆,曾经嘈杂热闹的边境变得危险重重,一片死寂,所有的规矩都被破坏殆尽,唯留混乱血腥。” 泰尔斯又想起酒馆老板坦帕对行情不好的哀叹。 “而荒漠里的兽人和荒骨人们,他们一旦出现,就会是成群结队,全副武装,不留活口,无休无止的警报,无穷无尽的叛乱,无边无际的防线,让我们这些真正家在西荒的人焦头烂额。” 法肯豪兹公爵冷哼一声: “唯有传说之翼那猩红色的星尘战旗,随着他每一次巡逻荒漠时的马蹄声浪与人头滚滚,高高飘扬,在身后留下王室的荣光与西荒的鲜血,而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和我们的仇怨只有越来越深。” 泰尔斯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没有出声。 他预感到了什么。 “血色之年带来了什么?” 西里尔的嗓音陡然提高: “我不知道。” 公爵冷漠而尖利的嗓音,配上他可怕的形貌,让人颇为心悸。 “我所知的唯有一件事:那就是自血色之年后,自海曼遇难战争爆发之后,西荒的土地在这十八年间……” 他重重咬字,铿锵有力: “变成了什么。” 咚! 尽管看着公爵大马金刀地按椅起立,泰尔斯还是为拐杖触地时的那一声吓了一跳。 咚,咚,咚。 拐杖一下下点地,将西荒公爵明明不高大,却有种别样冷意的身形越推越近。 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他停在泰尔斯的面前。 “现在,王子殿下,”西里尔·法肯豪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不容逃避的意味: “轮到你告诉我:血色之年给我们,给西荒,给世代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带来了什么?” 泰尔斯努力咽了一下喉咙。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哪怕是这位面容难看、身带残疾,习惯了冷嘲热讽、幽默讥刺的西荒公爵,也有如此怖人的一面。 “我不明白。” 王子压住心底里的猜想,艰难地回答道。 “不明白?” 西里尔嗤笑了一声,却丝毫没有之前的那股轻松与诙谐。 “抑或是你不想明白?” 他枯槁的面容此刻就像一具风干多时的骷髅,从深邃的眼洞里透出刺骨寒风。 泰尔斯正要开口,但公爵没有给他机会。 “之所以会有血色之年,之所以会有我们面对的一切——是因为那儿有个怪物。” 西荒公爵冷冷地道。 什么? 泰尔斯疑惑皱眉: “怪物?” 咚! 西里尔的拐杖狠狠击地: “对!”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带着一股深恶痛绝的意思: “那就是个怪物,一个以权力为食,以生命作价,以破坏为生的怪物。” 只见公爵背着光,面上的沟壑无比阴森,他的皮袍在高塔的寒风中飘飞震颤: “它,泰尔斯,它就藏在复兴宫的最深处,藏在至高国王的王冠内,藏在你祖先安息的陵墓里,藏在每一个有权继承王位的璨星心中。” 泰尔斯眨了眨眼,慢慢听出来: 这是一个隐喻。 “它每一次在人心中醒来,舒展爪牙的时候,都会带动可怕的漩涡,试图把这个王国的一切都吸纳进去、碾碎、侵蚀、吞噬。” “拜它所赐,西荒——不,不止西荒,而是星辰王国曾经的一切都在崩溃、毁坏、消亡、不复存在。” 高塔中,西荒公爵,西里尔·法肯豪兹坚决而冷酷地指了指面色凝重,全神戒备的泰尔斯王子: “而总得有人……” “去做点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1章 权力起自暴力(上)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一个怪物。 以权力为食的怪物。 泰尔斯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许久未见的那个身影。 那个手持权杖,头戴冠冕,名为父亲,却威严难近的身影。 王子沉吟了几秒。 “你不喜欢西荒的现状,更不愿忘记过去的西荒,过去那个只属于法肯豪兹的西荒?” “所以你寄希望于我‘做点什么’。” 王子抬起头看向西里尔,语气变得警惕起来: “你知道。” “六年前,我离开永星城的时候,有人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西荒公爵紧紧地盯了泰尔斯好几秒,然后笑了。 “不,殿下。” 法肯豪兹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面向窗外: “别把我想成死抓着传统旧规不放的老古板,或者着迷于昔日荣耀,不肯睁眼看未来的蠢材——虽然我的同侪里多的是这样的人。” 泰尔斯轻哼道: “那是什么让你跟他们有所区别?” 这一回,西里尔沉默了很久。 他只是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观望着窗下熙熙攘攘、错落有致的营地光景。 “为什么,泰尔斯?” 终于,西荒公爵感慨出声: “为什么我们得以统治这片土地?” 警惕着的星辰王子蹙起眉头。 只听法肯豪兹家族的统治者缓声道: “无论是我现在身为公爵统治西荒,还是你日后加冕为王统治星辰全境?” “享受这高于人上的一切?” 西里尔的主题跳跃得太快,又暗藏机锋,加上若有若无的尖酸刻薄,让习惯了北地人们就事论事的泰尔斯极度不适。 “是因为我们作为统治者足够睿智,谋略无双?” “还是像北地人那样身怀胆魄,敢为人先?” 公爵站在窗前,干瘦枯槁的身形映出剪影,牢牢扎在地上。 “还是因为你宅心仁厚,心系百姓?” “抑或是先祖荣耀,代代相传?” 西里尔的话锋一转,露出他最喜欢的讽刺语调: “难不成确实是天命所降,众望所归……” “而那些流淌在你血管里的玩意儿真的能——闪闪发光?” 公爵一如既往地话说半截,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紧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少年沉默了好几秒。 终于,泰尔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究竟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法肯豪兹公爵?他是不是专门教蠢材?” 什么? 西里尔的笑容一滞。 只见叹完了气的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你知道,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是如此憎恨修辞问句。” 修辞问句? 公爵的表情越发迷惑。 可王子不再顺着西里尔的话走,而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一点小提示,不受欢迎的公爵大人。” “无论讨论还是谈判,阴阳怪气的反问看似增强你的语气,实则只能让你看上去像个搔首弄姿、哗众取宠的娱乐小丑:它除了用语气凸显你的自以为是之外,对传达有效信息没有任何帮助。” 听着泰尔斯面无表情的回答,法肯豪兹的面孔慢慢僵硬起来。 “如果你有答案,就用肯定句说出来,如果你不认可,就用个‘不’字讲完它——因为除了挑拨情绪,没人有兴趣了解你用修辞反问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狗屁内容。” 泰尔斯说完了话,一把将匕首扎在床头。 房间安静了很久。 一时只听得见寒风吹袭。 西里尔瞪着泰尔斯,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公爵的唇角几度拉起又几度放下,欲言又止间,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泰尔斯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抱起双臂,一脸无辜,歪着头扁着嘴,等待对方的回答。 终于,西里尔闭眼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北地人。” “不,”然而泰尔斯扬了扬眉毛,接过他的话语: “这仅仅只是为什么你不受欢迎。” 西里尔又是一顿,一时无言以对。 “继续啊,我们为何得以统治?” 总算把话说舒服了的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他坐上床铺,靠上墙壁,满足地摊手道: “别让我打断你。” 西里尔在心底里微微叹息。 你不是早就打断了么。 公爵沉默了一阵,这才重新开口: “事实上,我不认为我们得以统治是出于以上理由,泰尔斯。一点也不。” 泰尔斯重重的话语再次响起: “很好!” 西里尔再度一滞。 “我们终于开始谈话了。” 只见泰尔斯一脸舒心地向对方举了举食指:“好好说话并不难,不是么?” “继续保持。” 刚刚酝酿好情绪的西里尔被噎得又是一阵心堵。 公爵缓缓叹气:他开始认识到,眼前的少年,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捏着拳头,红着脸蛋,强充王子,在一众领主面前卖弄聪明的私生子了。 他是泰尔斯·璨星。 苍穹之外的群星。 想到这里,公爵轻轻侧身,难看的脸庞上折射出冷冷的微光。 “泰尔斯王子。” “在我看来,真正统治这片土地,统治这个王国,乃至统治整个世界的,让无数人甘心服从我们的——是习惯。” 习惯。 “习惯,习惯……”泰尔斯咀嚼着西里尔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 出其不意拿回话语权之后,他开始慢慢把握住对方看似随意的谈话里,那一根飘忽不定的轴线了。 然而此时,西里尔反倒拄着他的拐杖,一顿一顿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男人习惯了出外养家,女人习惯了在家带娃,商人习惯了来回倒货,农民习惯了缴税服役,贵族习惯了治理,祭祀习惯了神叨……” “军队习惯了暴力,官员习惯了命令,作者习惯了拖更,领主习惯了颐指气使,国王习惯了高居王位……” 公爵的语速很快,就如他的步伐,像是攀登着一座看不到顶峰的山: “人们买东西习惯了付钱,做坏事习惯了受罚,面对死亡习惯低头,面对生机习惯颔首……” 西里尔像是出了神一样,左手轻轻拂过古旧的墙体,面上的表情却变得认真起来。 这让泰尔斯也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习惯,那是他们——我们所统治的每一个生灵——打从娘胎里生下来时就亲眼见到的,这个世界看上去的样子;” “那是他们在有限的岁月和人生里所重复与实践的,这个世界既定的样子;” “那是他们一次次目睹无数人的作为与反应之后,下意识地去尊崇、模仿、信服的样子。” 此时,一手按在墙上的西荒公爵突然抬起头! “泰尔斯!” 少年吓了一跳。 只见西里尔冷冷地盯着他。 “人们服膺我们的统治,尊敬我们的地位,效忠我们的身份,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伟大,不是因为我们生而高贵,不是因为我们施恩几何威逼多少,不是因为我们治政有方泽惠万民,更不是因为你的血液如有神赐闪闪发光!” “而是因为——他们习惯了!” 从窗户渗进房间的寒风吹得公爵的皮袍和头发飘舞不定,更显得此刻的西里尔·法肯豪兹形象诡异,令人心寒。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他已经没工夫去管公爵语气里本能般的讽刺了。 西里尔眯起眼睛,从眼缝里射出的锐利目光却未曾减弱半分。 “因为从他们第一天睁眼看这个世界开始,他们的祖辈就是这么做的,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他们的同龄人还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们自己,也同样习惯了这么做,而且还要说服他们的下一代跟他们一样,也这么做。” 泰尔斯慢慢皱起眉头。 “而这群人把他们习惯了的习惯,展示给其他人,另一群人——无论那是子女、长辈,亲戚、邻居、陌生人还是主人、仆役、同侪、上下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西里尔停在原地,语气却愈发沉重深邃,就像在讲一个最可怕、令人不寒而栗的鬼故事。 “直到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厌恶了陌生,反感了异常,养成了惰性,从而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违反习惯的,就是不正常的,需要被消灭的。” 泰尔斯的表情越来越紧。 “于是,这些习惯越传越广,越养越深,越发严肃更越发平常,直到我们称呼它们为……” 西里尔的语气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阴森: “秩序。” 一阵寒风吹来,激得泰尔斯瑟缩了一下,但窗外的光芒却不能给他任何温暖。 泰尔斯突然觉得,塔顶的这个房间是如此阴冷。 就像…… 记忆里的复兴宫。 “你领会我的意思了吗,王子殿下。” 西里尔的话重新响起,把他从别的地方拉回现在。 “在我看来,这才是唯一的、脆弱的、可怜的,却也是永远的、强大的、深厚的,维持着我们统治的东西。” “而那些想要动摇这些习惯、动摇这些秩序的举动……” 西里尔淡淡冷笑: “都是很可怕的。” 想要动摇这些习惯、动摇这些秩序的举动…… 泰尔斯不由得挑起眉毛,轻哼一声: “比如这一次,传说之翼对刃牙营地的做法?” 公爵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不。” “不止这么小,也不止这么近,更不止这么轻。” 只听法肯豪兹的嗓音低沉下来,仿佛蕴藏着几个世纪的慨叹: “比如我们都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星辰的某个上位者,不,也许是连续几代里的好几个上位者,他们洒下王权的诱饵,把成千上万的下位者,变成了领主们的敌人。” 这句话把泰尔斯的神经扯紧了。 王权的诱饵。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有这样的感觉:西里尔·法肯豪兹,这位行事诡异,言语出格的不受欢迎者,他今天来此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来拉拢第二王子。 王子越发严肃起来。 “借着王权的阶梯,他们慢慢攀登而上,与我们这些封疆公伯们来回厮杀。” 西里尔慢慢踱步回窗边,重新看向窗下的荒漠营地: “于是乎,数百年的家门兴衰,贵族轮替,无数人的命运沉浮,生死无常,最终铸就王国的今天。” 公爵的声音低沉模糊,却不容置疑。 “数百年的时间,从家族的传继,爵位的兴替,税例的裁定,官员的任免,律法的判决,到军队的动员,复兴宫都以按部就班却无可阻挡的方式,温和、缓慢,但是坚决地,从领主们手中攫取而去。” 听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想起六年前龙血之夜里,他在五位大公——以及一位女大公——面前慷慨陈词,诉说星辰现状的场景。 也想起前不久他所听见的,由王室卫队的旧人们口述而出的故事。 数百年的家门兴衰,贵族轮替…… 无数人的命运沉浮,生死无常…… 泰尔斯沉思着,没有说话。 “你知道,虽然双方的每一步都被看得清清楚楚,”西里尔向前探身,似乎要把窗下的景色看得更仔细一些,“但真正让棋局变得有趣的……是在看得清的步数里,却有着数不清的可能。” 就像在看他的棋盘。 “走一步看十步——你移动的每一子,关联的不仅仅是此刻的棋盘,而是此后数步,数十步,甚至上百步的棋局。” “从而让百步后的对手无从招架,投子认输——这可远比面对面、拳对拳的较量,有趣多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里,泰尔斯却突然想起了黑剑。 少年想起那个男人与吉萨的一战,黑剑带着他,突进多头蛇基利卡的血肉重围。 从初始突破的位置到突破路线的选择,黑剑从第一步开始,就计算考量战斗的所有因素,从而步步走向胜利。 他就像一个,把战斗当作棋局的……棋手。 西里尔声调沉稳,稀疏的头发在寒风下随着衣袍抖动: “不动声色却悄然落子,春风化雨而秋收万颗——这就是‘贤君’的高明之道,不是么。” 贤君。 泰尔斯略略一怔。 “贤君?”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西里尔突然转身,露出一个令人皱眉的“诙谐”笑容,语气回复了惯常的“亲切”: “怎么,你以为,这么多年了,从那可笑的国是会议到该死的王家银行,尤其是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们,哪怕再蠢再钝,就真的没人看得出来吗?” 泰尔斯心中一沉。 公爵抬起头,眯起眼睛: “就像我一样,我们很多人心知肚明。” “只是无能为力。” 心知肚明。 无能为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不由得想起伦巴在马车里提起贤君时,那副心有戚戚的表情。 一朝落子,百年棋局。 泰尔斯的眉毛越皱越紧。 “为什么,为什么这副表情?” 公爵望着窗下的风景,颇有些漫不经心: “老乌鸦在信里说,你对贤君还挺感兴趣的,不是么?” 泰尔斯摇摇头: “我只是……” 王子的话戛然而止。 等等。 泰尔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倏然睁大! “老乌鸦?” 王子猛地抬头,失声道: “你认识他?” “认识他?哼,泰尔斯王子……” 西里尔的笑声顺着风声而来。 “当梅里·希克瑟从龙吻地出发,途经迷海三国进入星辰国境,再千里迢迢地北上埃克斯特时,你以为他是由谁派兵护送着,穿越荒漠的?” 泰尔斯愣住了。 梅里·希克瑟,穿越荒漠,北上埃克斯特…… 可是,星辰的西荒公爵,和安伦佐公国的老年学士,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西里尔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疑惑。 公爵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难听的嗓音里冒出几丝怀念: “我在年少顽劣时,曾有过一位特别的、来自龙吻地的学士老师。” 泰尔斯耳朵一动。 说到这里,公爵摇头哂笑: “直到伯父发现他的学士资格是伪造的,震怒之下把希克瑟剥了个精光,扔进大荒漠——啊,让人怀念的青春啊。” 泰尔斯眨了眨眼,花了几秒钟来理清前因后果。 那就是说。 西荒守护公爵,和老乌鸦希克瑟…… 泰尔斯脸上的惊越发明显。 普提莱说过,那老头给很多大人物当过老师。 看来还真不是…… 吹牛? “我和你,王子殿下,我们在很多看不到的地方彼此联结着。” 西荒公爵的笑声越来越大,直到他从窗前转身。 只听西里尔仿佛不经意地开口: “至于你刚刚问,是谁教我这么说话的,而他是不是专门教蠢材……” 法肯豪兹公爵慢慢地眯起眼睛。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自己的面部有些僵硬。 咚! 西里尔的拐杖在地上重重捣响。 “我想,希克瑟当然教过蠢材……您说呢?” 公爵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泰尔斯,透出掩盖不住的恶意: “殿下?” 那个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冻结住了。 面对这个不能回答的问题,好半晌,泰尔斯才死命拉动他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真是操了。 顶着西荒公爵复仇也似的目光,泰尔斯艰难地转移话题: “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泰尔斯抬起头。 他开始慢慢习惯对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机锋暗藏的谈话特征了。 “面对复兴宫,你们无能为力,所以你们就指望我,指望一位新国王,从王座开始改变王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法肯豪兹再次摇了摇头。 “首先,不是‘我们’,仅仅是我。” 泰尔斯微感愕然。 “其次,改变王国?不,”公爵低声道: “无论有没有你,王国一直在改变。” 西里尔重新绕着墙边,一拐一顿地踱步,右手时不时轻敲着房间里的陈设,像是在缅怀着什么: “确切地说,整个世界都在改变,不止在这一刻,不止在一百年前,不止在六百年前。” 西荒公爵的眼里泛**光: “从‘黑目’约翰挟着国王之威,对全国领主的强制动员开始,到‘断脉’苏美二世颁布‘继承法案’,‘割者’托蒙德四世钦封落日主祭,‘债主’埃兰三世通过国王税法。” “直到‘贤君’闵迪思三世的空前改革,以及‘诗人’艾迪一世召集诸贵常驻永星城的举措。” 法肯豪兹家的主人放下右手,重新回过身来,面对泰尔斯,目光幽深: “乃至今天,你父亲那几乎引发众怒的铁腕统治。” “世界每分每秒都在改变,不惟贤君一代。” 泰尔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不由自主地把双臂抱得越发紧致。 从星辰的第二代国王黑目约翰到凯瑟尔五世,他突然发现,西里尔所提到的历史跨度,远远超出当年龙霄城英灵宫里,伦巴所提到的内容。 不止是贤君。 不止是……凯瑟尔。 “每分每秒都在改变……这话听着很耳熟。” 王子叹了口气: “你大概真是老乌鸦的学生。” 西里尔闻言轻哼: “希克瑟,他打开了我的眼睛,以及我的思想,我的心胸。” 可他的目光随即一变: “但你呢?王国继承人泰尔斯殿下?” “你打开它们了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我也打开了它们,那你希望我看见什么?” 泰尔斯沉下表情,缓缓地道。 西里尔没有笑。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似乎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六年前的国是会议,王子,”只听法肯豪兹轻声道: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六年前。 国是会议。 泰尔斯再次想起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会议,他不由自主放下双臂。 但少年没有多作解读,只是简短而小心地回答: “我父亲赢了。” 西里尔冷哼一声。 “是啊,你父亲赢了。” “他大获全胜,不仅在一场会议,更在整个国度,在他绝望地加冕国王后的一十八年里。” 泰尔斯攥紧拳头。 “但是……” 果然,西荒公爵话锋一转,话语变得短促而快速,高低起伏。 “阴谋败露,失去了主心骨,北境是安歇了,但你以为那些与埃克斯特同出一源的北地人们就服气安心了吗?” 北境。 泰尔斯想起与他有“同牢之谊”的米兰达·亚伦德。 “刀锋领的女孩儿也许依赖王权,可别忘了,那是从帝国时期起就以强盗频出闻名的刀锋行省,血色之年的叛乱更是自其而发。” 刀锋领。 那位刀锋领女公爵,莱安娜·特巴克的模糊面容从泰尔斯的心中一闪而过。 “而崖地早已按捺不住,蠢蠢欲动——须知廓斯德·南垂斯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崖地。 泰尔斯的眼前飘过一张仅剩独眼,却咄咄逼人的脸。 “至于我们西荒,”法肯豪兹关注着泰尔斯的表情,枯槁丑陋的脸上现出深深的忌惮: “看看刃牙营地这几天经历的事情,王子,然后告诉我:复兴宫会从自我以下的西荒领主们中收获什么?” “那些我名义上的封臣们,在传说之翼的面前,他们是会瑟瑟发抖一蹶不起,还是咬牙切齿恨意深藏?” 想起罗曼面对——几乎是所有人时的嚣张跋扈,泰尔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你是说我父亲的这些举措,”王子久违地,认真地考虑着公爵的话: “会最终带来难以收拾的乱子?” “哪怕以他的手腕?” 西里尔摇了摇头,这一刻的西荒公爵罕见地褪去了诙谐幽默(不识时务?)的态度,声调阴沉: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父亲的手腕高低,跟他一意孤行所朝向的结果无关?” “而且不只是他,还有无数的人——无论是拥王党人那样站在国王一边,或是像廓斯德那样站在他对面的人,他们愈演愈烈的矛盾,都会带来不可预见的后果。” 泰尔斯轻咬牙齿。 在他长期的印象里,他的父亲,凯瑟尔五世在王国的政治斗争中,都是处于上风,牢牢压制对手的那一个。 然而法肯豪兹所说的话…… 真的有道理吗? 西里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不便的左脚,双手按上拐杖。 “也许领主们独霸一方、王国诸侯林立的时代慢慢远去,是一种趋势和必然,”公爵若有所思: “也许这就是星辰的汹汹大势,从来不息。” “而任何不自量力阻挡它的行为都是徒劳且愚蠢的。” 但法肯豪兹最终抬起头,炯炯有神地望着同样沉思着的王子: “可是同样,任何人急不可耐,想要借着大势推波助澜、压缩时间、加速进度,从而尽早看到他们心中的结局——这样的行为,也一样愚蠢。” 急不可耐。 一样愚蠢。 泰尔斯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听进了泰尔斯的建议,西里尔保持着他此刻的认真严肃: “治国从来没有立竿见影一说,哪怕睿智英明如‘贤君’,也要小心翼翼地落子成局,百年观效:你不能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粗暴武断而急切短视地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他叹出一口气: “就像‘刀锋王’托蒙德二世、‘鹰爪’凯瑟尔三世与‘红王’约翰二世,他们的人物传记看似战功赫赫,实则祸根深埋。” “这只会更糟。” 法肯豪兹闭上嘴巴陷入沉思,他立在原地,任由寒风吹拂他的皮袍。 看似战功赫赫,实则祸根深埋。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努恩王。 以及这位天生之王去世之后,众叛亲离、四面受敌的龙霄城,和根基不稳、风雨飘摇的英灵宫。 还有那个战战兢兢地坐在大公之座里,甚至没办法把‘凯旋’指环套上拇指的可怜女孩。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才轻哼一声: “我父亲怕是不会喜欢听这话。” 西里尔抬起眼神: “所以你也不必在他面前提。” “除非你到了能提的那一天。” 泰尔斯竭力忽略对方话语里暗藏的意味,开口道: “但你也说了,汹汹大势从来不息,任何阻挡它的行为都是徒劳而愚蠢的。”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必将跨过的阻碍……” “只是登顶前的必经之途呢?” 听完这话,西里尔先是沉默,随后冷笑以应。 “只是?” 公爵重新拉起拐杖,一瘸一拐地靠近泰尔斯。 但泰尔斯觉得,这位西荒公爵的可怖脸庞已经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小心你的用词,泰尔斯,我相信老乌鸦都曾警告过我们。” 只见西里尔·法肯豪兹神情肃穆: “别让高高在上的傲慢毁了你——无论那份傲慢是来自坐在王位上的怡然自得,或是俯视史时的轻佻自矜。” 感受着对方语调里的坚决,泰尔斯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至于必将跨过的阻碍和登顶的必经之途,须知……” 寒风中,西荒守护公爵的犀利目光与尖利嗓音,双双向泰尔斯逼压而来: “黎明迫近时,黑暗尤其可怖。” “风暴远走前,破坏方才剧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2章 权力起自暴力(下)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塔楼里,西里尔冷哼一声: “我敢说,哪怕是贤君,当他看到今天星辰举国相疑剑拔弩张的态势,也难说不会为当年的决定,感到几丝后悔。 这一次,泰尔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但他却想起自己在英灵宫里全身以赴力挽狂澜的时候,用来说服五位大公的话。 【星辰目前的虚弱和动荡不是偶然,而是走上这条路之后的必然。】 【这就是贤君为星辰留下的东西。】 当时,这是他信誓旦旦,搜肠刮肚,努力摘取出来的“论据”,只是临时用来动摇几位大公们。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可是现在…… 泰尔斯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可一直默默观察着他的西里尔像是还不够似的,在啧声摇头之后,提高声调,递进语气,说出下一句话: “可你知道吗,我们,我们这些日薄西山的家伙们,也许只是你们‘跨过障碍’成功‘登顶’的可怕未来里……” 公爵的语气很轻,如同恶魔的耳边呓语: “最不起眼的一份子。” 泰尔斯倏然抬头。 “什么意思?” 只见形容可怖的西荒公爵不再看向他,而是自顾自地摆头嗟叹道: “你以为,在我们这些封疆领主,在宰制地方的旧贵族们彻底消逝后,那些在国是会议里好不容易占到座位的平民百姓,那些被你们倚为武器的新贵族们就会满足,就会甘心,就会功成身退?” 西里尔的眼神慢慢变得杀机四伏: “当你登临王位压服诸侯,收拢权力说一不二时,你以为王室为了牵制诸侯,花费不赀供养起来的大批常备军该向何处去?像阿拉卡·穆那样的咬人疯狗出路几何?像索尼娅·萨瑟雷那样伤风败俗的女流之辈能为你带来什么?像威廉姆斯这样惹是生非的无耻混蛋又能在朝野内外给你分担什么忧愁?” 泰尔斯深呼吸了一口。 星辰的三名帅。 他想起粗野的王国之怒,想起稳重的要塞之花,想起…… 讨厌的传说之翼。 以及他们麾下从断龙要塞到刃牙营地……不计其数,调动频繁,已经渐渐成为王国常态的王室常备军。 “至于像御前会议里的‘狡狐’卡索,‘钱袋子’裘可·曼,‘大兵’雷德,乃至戈德温老头、尖脸蛋康尼这样所谓对你们忠心耿耿,以击倒权势贵族为己任的拥王党人,他们大功告成之后,又会为你留下什么,向你索取什么?” 公爵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危险: “你以为,当璨星雄踞宝座至高无上,放眼国土再无威胁的时候,当无数卑微者已经遵循着国王的意志,抹去对高位者的天然恐惧,进而汇成滚滚洪流,击败旧日封臣,成为新生代贵族,侍奉无上王权的时候……” 西里尔的嗓音尖利得几乎要穿透房门,在泰尔斯听来就像毒蛇吐信: “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可显然公爵阁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更可怕的是。” 说到这里,西里尔的语气染上了一丝诡谲,颇有几分危言耸听的意味: “当那些靠着你们卖官鬻爵才登上贵族之阶的商人们,发现他们的金币再也买不到更多的荣耀,当那些靠着开拓边疆荒地而赢得爵位的雇佣骑士们,发觉他们的刀剑无法换来如开国六大守护公爵那样的辉煌……” 不知何时,西里尔再次开始踱步——这是出神的泰尔斯在听见对方的声音从左近传来后才发觉的: “当那些辛辛苦苦识文断字的职业官僚,却只能在案牍劳形间换来一份微薄的薪资,当那些王家银行里的债主们,发现国王已经无意或无法再通过对内抄家或向外扩张,从而出让特许、增加债务、扩大利润……” “当无数的新贵族渴慕更多的权力地位与利益,却再也找不到像我们这样的大目标,找不到可供他们掠夺的敌人,可供他们索求的对象的时候……” 依然是带着尖酸刻薄语调的公爵专属话语,但泰尔斯却不再感受到一分一毫的诙谐与幽默。 咚! 西里尔的拐杖狠狠拄地。 只见西荒守护公爵挡住窗口,身形逆光,宽大却空荡荡的皮袍,如同日食的黑影一样把他牢牢覆盖: “你以为,已经失去对高位者敬畏,又迫不及待想要权力的他们,最有可能把新的矛头指向谁?” “是向上,还是向下?” 法肯豪兹冷冷道: “向上是谁,向下又是谁?” “而向上会怎样,向下,又会怎样?” 向上。 向下。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的左手已经牢牢握上了扎在床头的JC匕首。 任何变革都是有代价的。 少年出神地想。 有的代价可能当时不显,却如西里尔说起棋局时一样…… 在百步之后。 那么,他,泰尔斯·璨星。 可能就是那“百步之后”吗? “先不提这些都是你的臆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心情振作起来,摇了摇头: “如果大势果真如此,那这就躲避不开。” “那么,我们就必然会有对应的方法,比如重新调整局势,平衡利益——总会有更好的出路。” 但西里尔却轻蔑一笑——不是他惯常的那种以得罪人为目标的奚落或讽刺,而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不屑。 “所以你没当过统治者……” “哼,你真以为你的国民都是真诚忠实,知恩图报的好人?只要治政清明,他们就会安居乐业?只要你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心满意足,感激涕零地拥戴你,支持你,哪怕你要去的是地狱?” 泰尔斯撇过头,皱起眉毛。 “重复,”王子被噎得有些不快: “我不喜欢反问。” 可这一次,西里尔却不再吃他“修辞问句”的套了: “去他娘的吧。” 西荒公爵很不给面子地冷冷道,泰尔斯发誓他甚至听见了一些本地人才习惯说的西荒土腔: “这可不是面对面的交易,你的人民也不是商人:你一手递给他们钱财,他们下一手就会回给你货物?这更不是酒吧打架,单靠拳头就能挣回尊严,压服对手。” 咚! 公爵身形一晃,极快地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被寒风吹得鼓荡不休的袍子如捕猎的秃鹫般压向泰尔斯: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简单到努力就能有收获,简单到付出就能有回报,简单到你齐心协力呕心沥血,就能有千秋功业福泽万民。” “人们更没有那么简单,简单到施恩则报,让利则足,严刑则惧,加威则服。” 西里尔的语气又急又利,就像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不。” 他看着有些被惊到的泰尔斯,狠狠地用拐杖敲打着墙面: “从帮助伯父辅理政事开始,我已经统治西荒超过二十年了,相信我,你的人民总能给你意想不到、事与愿违的反馈。” “一个人也许会配合,也许会忠诚,也许会顺服,但是一群成千上万的人?” 法肯豪兹冷哼一声,眼神清冷,警惕而戒备,就像面对无法触碰的火焰: “一群人,那就是胃口无底的巨兽,永不满足的鲨鱼,永远会对统治者作出在他预料之外、让你措手不及的回应。” 泰尔斯微微愕然。 这个样子的西里尔…… 还真不是平常的样子,至少不是六年前国是会议上的样子。 如果他没有在演戏的话。 只见西里尔转过身,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你恨你的人民,他们会更恨你;你爱你的子民,他们却不一定会爱你;高压的威权可能迎来更激烈的反抗,惠民的利益却未必会带来真心的忠诚;好心坏事、行与愿违更是家常便饭。” 咚。咚。咚。 公爵的踱步越来越快,拐杖连连敲点着地面,发出让人心悸的闷响重音。 “诸王纪之末,第一个大规模使用信鸦代替驿差信使的国王,为世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可他最终死在‘玩物丧志,宠禽虐民’的荒谬罪名下。” “一千多年前的巴希尔皇帝心存仁慈,大刀阔斧改革旧制,想要予他无处安身的子民以庇护,却在怨声载道和群情汹涌中抑郁而卒。” 听着这些既像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历史故事,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是说,我们正走在一条无法控制的道路上,也许会走向意想不到、事与愿违的后果?既无法用人力扭转,也不能掉头避开。” 公爵不置可否。 于是泰尔斯干脆而不留情面地冷哼回应: “那你刚刚所说的大势汹汹不可阻挡,所说的担忧和警惕,岂不都是屁话吗?” 但似乎西里尔也被激起了火气,他先是怒哼一声,拐杖重重拄地,停下脚步: “不,我所说的是——” “指望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来收获直接有效的成果,这往往是事倍功半,南辕北辙。” 他直勾勾地盯着泰尔斯: “哪怕目的正确、方向无误,可若手段偏差、方法出错,也极有可能徒劳无功,乃至弄巧成拙。” “这才是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你的父亲和他的敌人们共同犯下的错误。” 目的正确、方向无误。 手段偏差、方法出错。 你的父亲,和他的敌人们。 共同犯下的错误。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意识到了西里尔的意思。 以及他的立场。 只听西里尔冷冷道: “强盛的远古帝国以重兵镇守荆棘地,荆棘公爵以铁腕统治这个以反抗精神著称的西南行省,把他们杀得服服帖帖,看似政绩斐然,卓有成效,让皇帝颇为赞叹。” 可公爵话风一变,阴森诡谲: “然而当帝国衰落的时刻到来,举旗造反声势最烈,最终将行省总督和荆棘公爵全家的头颅挂上旗杆,覆灭帝国军团,打碎帝国版图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荆棘之子们!” 在越发激荡的脑力回旋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后仰着靠上墙壁: “如果我没记错,以四目头骨为徽记的法肯豪兹,你们的族语是‘权力起自暴力’?” 他轻声道,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权力起自暴力。 西荒公爵微微一滞。 他沉默了好半晌,直到一缕寒风吹来。 “对。” 公爵幽幽地道,他的眼里呈现出一股罕见的复杂: “但外人们只知道这一句。” “这最糟糕的一句。” 面容枯槁可怕,望之不似人形的西里尔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权力起自暴力,最糟糕的一句。 “所以……”泰尔斯试探着问道。 但西里尔·法肯豪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寒声开口,在深邃的语调里道出一串让泰尔斯不由得正襟危坐的话: “权力主宰利益,利益引发冲突,冲突产生暴力,暴力带来服从,服从形成习惯,习惯铸就秩序,秩序则再度确认权力。” 泰尔斯愣住了。 很怪,平素声音尖利,难听嘶哑的法肯豪兹,这次却的话却说得抑扬顿挫,仿佛带着某种敬意: “这才是‘权力起自暴力’的逻辑:一个完美得无从打破的回环。” “至于外人津津乐道的权力和暴力,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两块拼图。” 西里尔低下头,眯起眼睛,扶着拐杖的样子,就像栖息在树木旁待机而动的秃鹫: “但太多人喜欢简化、跳过中间的不少步骤,认为给予利益就能赢得服从,认为诉诸暴力即能带来权力——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尤其是那些想要为世界带来变化,改变人们习以为常的一切的……改革家们。” 权力起自暴力。 只是……其中的两块拼图。 法肯豪兹的话让泰尔斯开始沉思。 西里尔再度寒哼一声: “而你知道,对于曾经的一批,最想要、最急于、更是最自信、最擅长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物,我们称呼他们什么吗?” 西里尔的下一个词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 “法师。”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钟。 泰尔斯松开了手上的匕首,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竭力掩盖住惊,凝重地对上公爵那双同样如有负担的眼神: “而你知道他们最终,给世界带来了什么吗?” 西里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就这样,在塔顶这个不祥的房间里默默地相对,一侧眼神可怕,一侧疑惑不已。 但泰尔斯很快甩掉了不合时宜的疑问。 “西里尔。” “你不是来帮助你的封臣,为他们站队发声的,”泰尔斯很快回到当前的语境中来: “但你更不是站在国王一边,来向王国血脉投诚示好的。” 泰尔斯直直地道: “对么。” 他用的是肯定句。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阵。 终于,法肯豪兹的脸上泛出笑意——不是之前那种习惯性的虚伪笑容,而是一种狡黠的、带着几分轻巧的笑容。 虽然放在他的脸上颇有些惊悚。 “我说了,别把我当成食古不化、顽固陈旧的老古董。” 公爵大人呼出一口气长气,似乎要为这一段的谈话做个小结: “法肯豪兹也并非是不识时务的守旧者,如果浪潮如此,大势如此,那我绝不吝啬作出改变,也无怨无悔接受命运。” “我也相信,无论秩序还是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 在泰尔斯仔细而认真的目光前,西里尔眼神一动: “但这种改变,必须是一步接着一步,一点接着一点,一滴顺着一滴,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而非像这样。” 西里尔举起拐杖,指了指窗外。 “北方生变,王子归国。” 公爵冷冷道: “于是乎,一方趁火打劫,以王国继承人的安全性命,威胁国王,逼迫他交出西部前线的控制权。” “另一方则干脆在虚与委蛇之后,下黑手端掉西荒领主们的军队、补给、驻地,狠狠敲打,赶尽杀绝。” 泰尔斯听着这两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惊心动魄的话语,缓缓色变。 “你没发现吗,比起六年前逼宫、嫁祸、造势这样台面下的小动作,无论是你父亲还是现在的诸侯们,双方的动作都太剧烈了。” “而讽刺的是,他们难道还真以为通过这样所谓的胜利,”此刻的法肯豪兹很严肃: “就能抹掉对手的野心与敌意?” 西里尔果断地挥手,颇有气势。 “不。” 这是泰尔斯少有的,觉得对方身为公爵,完全不输给北地一众豪迈壮阔的大公的时刻: “他们只会把对方越逼越糟,直到最终一步,不是现在,就是以后。” 泰尔斯抿起嘴唇,思虑万千。 “可你不是西部诸侯之首,不是领袖群伦,节制封臣的荒墟领主,西荒守护公爵吗?” 王子缓缓开口: “当复兴宫与荒墟之间围绕着我和权力的博弈摆上棋盘,难道你不该为之负责,不能在其中有所建树吗?” 西里尔笑了。 “所以你还不是国王。” 公爵斜瞥着泰尔斯: “你以为,在每个历史的重要节点上,主宰浪潮的都是某个人的意志吗?” 西里尔寒声道: “要知道,当你的封臣和麾下群情激愤,众意昂然,站在浪潮前的你除了随波逐流,可没有太多选择。” 泰尔斯的眉头越皱越紧。 公爵阴恻恻地道: “除非你想代替国王,成为阻碍他们夺回希望的众矢之的——你不成为他们的领袖,就成为他们的敌人,第一个在内外的两面夹击中倒下。”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所以,西里尔的话,就意味着…… 少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国是会议,那场决定他是私生子还是正统王子的投票。 在当时,西里尔投了“是”,但他名义上的封臣,十三望族中的两家,却投了“否”。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越想越糟的思绪拉回现在: “这么糟糕?” 西里尔也沉默了一阵。 “当你成为国王,你会比我更明白这些。” “别忘了我说的话,人们永远会对统治者作出在他预料之外、让你措手不及的回应——很不巧,西荒的一众领主们也在描述的范畴之内。” 法肯豪兹扭过头,淡淡地瞥视他: “当然,对你的父亲而言,我和你,我们也在描述的范畴之内。” 听着对方别有所指的话,泰尔斯没有答话。 公爵回过头,重新看向灰蒙蒙的窗外天空: “拉拢平民对抗贵族,不择手段收束权力的做法必有后果——平民不是任你摆布的棋子,贵族也不是可供牺牲的对象。” 他的声音带着漫漫寒意,如同秋风萧瑟: “封疆领主们阻挡大势无异自寻死路,可复兴宫也不一定能收获想要的结果,而双方的急功近利,则更是此中大忌。” 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西里尔望着西荒的天空,似有迷惘,轻声感慨: “一百多年前,贤君的棋盘,落子无声,温和平稳。” “可时至今日,你父亲与他们对弈的棋盘……” 西荒公爵停顿了几秒。 “不,这不会以太好的结局告终——血色之年不会是绝响。” 他眼眸里的迷茫散去,重新回到现实,变得犀利而警觉: “除非陛下能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全部屠杀殆尽,从根本上抹去一切不谐之音——我不知道,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当星辰王国能做到魔能枪人手一把,传讯瞬发即至,而御座之上的统治者只需要轻轻点头,就能轻易毁天灭地的时候,他有可能会成功吧。” 又一阵寒风袭进塔楼,带起呼呼风声。 但两人都恍若未觉。 这一次,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很久。 “不。” 半晌,泰尔斯才操着干哑的嗓子,黯淡地开口: “相信我,哪怕真有那一天……” “他也不会成功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3章 第三者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王子和公爵,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泰尔斯一把拔出扎在床头的匕首,在空中抛了个花儿,于锋刃翻转间准确无误地抓住手柄——在经历了无数打斗后,这样的动作变得越发熟练而简单。 看着王子的举动,西里尔眼眸微眯。 泰尔斯刃尖上挑,沉吟了一会儿: “你想拉拢我加入你,成为两大阵营之外的第三者,在驭者的铁鞭与烈马的疾蹄之间,拉住星辰这架越跑越快的马车?” 第三者。 那个瞬间,仿佛天边的云朵遮住了阳光,室内黯淡下来。 西荒公爵的双手在拐杖上按了又按。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他眼神犀利: “而在马车上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坐待它散架。” 泰尔斯轻轻弹动指间的刀刃。 “所以。” 泰尔斯轻嗤一声,很不礼貌地拿刃尖点向公爵: “所有这些,包括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是拔剑恐吓危言耸听,又是语重心长老气横秋,就是为了这一刻?” 泰尔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西里尔。 西里尔跟他对视了一阵,轻轻哼声。 “你觉得我会到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崽子,然后跟他说这些?” 西里尔冷冷道: “如果我不能先确认你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只是个眼高手低贪生怕死的无能软蛋,如果你只是个被北方佬养得满脑子肌肉的冲动小屁孩,如果你只是个仗着读过几本史目录就自以为通晓宇宙真理的**白痴……” 泰尔斯眉毛一挑。 公爵斜眼打量着他,不屑地道: “那你就不值得我说那么多话。” 少年略微错愕。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把匕首塞回枕头底下: “你知道,如果你要用夸我的方式拉拢我,其实可以用些更好的词儿。” 只见西荒公爵张开仿佛缺了一块肉的嘴唇,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活像干尸开口。 “放心,你的耳边不会缺少漂亮话,王子的归来是震动星辰的头等大事,无数目光都会聚焦在你身上。” 只见西里尔眯起眼: “但你更要小心,警惕。” “有权有势的贵族领主们会争先恐后地来找你,拉拢归国未久的王子,用尽方法争取你站到他们的一边,把你变成对抗复兴宫的先锋。” 法肯豪兹的语气一变: “接受他们的好意前,请记得:他们只是反对你的父亲,可绝非真心效忠你。” 泰尔斯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快绳的话。 【权力的枷锁。】 他要怎么做到……不一样的活法? 念及此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他们不会成功的。” 可西里尔不屑摇头: “当我说‘拉拢’,我指的可不仅仅是敲门送礼。” 泰尔斯皱起眉头,反唇相讥: “当然,也许还包括拔剑恐吓,然后告诉我‘马车可不能散架’?” 这次轮到西里尔沉默了。 几秒后,公爵才幽幽地道: “你知道,有些话,对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只能是废话。” 泰尔斯顿时一头雾水。 西里尔轻哼道: “记住我今天的话。”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嘴边晃了晃: “全部。” 西里尔的眼里泛着冷光: “万一你有天能用上呢。” 他停顿了一秒,颇有些邪恶地翘起嘴唇: “全部。” 泰尔斯盯着这个样子的公爵,心里泛起不适。 但西里尔很快换过话题: “比起这些,你更要小心你的父亲。” 父亲。 泰尔斯的神经慢慢绷紧。 脑海里那个健壮的身影重新出现,让他想起面对对方时的窒息感。 公爵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带着别样的意味: “随着你的年纪增长,也许他会意识到,你不再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也许他同样会试着以父亲的身份笼络你,以国王的权力控制你。” “但是……” 法肯豪兹的语气又变了,但他却突然沉寂下来,周围仿佛瞬间进入了阴天,将雨未雨。 他紧紧地盯着泰尔斯,可怖的脸庞配上清冷的眼神,让后者一阵心紧。 “当六年前,埃克斯特剧变,努恩七世薨逝而北地政治洗牌的消息传来星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公爵的语调和节奏都变得沉重缓慢,让泰尔斯想起时讲述吟游诗时的普提莱: “谁能想到,明明几个月前,我们这帮老骨头还惶惶不可终日,唯恐桀骜的北方佬们再次南下。” 西里尔轻轻吐气,指了指泰尔斯: “可有人,有人只是轻轻一下,就把强横无匹,咄咄逼人的巨龙国度,捅了个千疮百孔,自顾不暇。”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强横无匹,咄咄逼人…… 千疮百孔,自顾不暇…… 意味着什么? 泰尔斯抑制不住地想起龙霄城里的噩梦一夜。 龙血。 他看向指着自己的西里尔,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 “您太高看我了。” 王子叹息道: “六年前,那只是一场意外,更是一场悲剧,而我在其中没什么功劳……” 西里尔冷冷地打断他:“我没说是你的功劳。” “少自作多情。” 泰尔斯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不受欢迎的公爵冷哼道: “如我所言,从终结之战到血色之年,法肯豪兹自古追随璨星。” 他指向靠在墙边的那把古帝国剑。 “近七百年的时间里,警示者见证了很多历史,”西里尔无比凝重: “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泰尔斯感受着西里尔冰冷的目光,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所以我知道。” 只听公爵大人轻声道: “龙霄城的所谓‘灾祸降世’,那绝对不是什么意外,或者什么罕见的巧合。” 灾祸降世。 不是什么意外。 那个瞬间,泰尔斯紧紧按住自己的大腿。 幸好,西里尔没有再看向他。 公爵大人踱步到窗户边上,幽幽地望着营地: “虽然它们每次出现都会被巧妙地掩盖和模糊,渲染和粉饰,再随着时间拉长,最终变成路人的道听途说和睡前故事……” “但我知道,它们存在,而且真实。” 存在,而且真实。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 他深深地呼吸,掩盖住情绪的变化。 西里尔的嗓音越发尖利紧迫: “而且它们的每一次出现,都与我们的世界密不可分。” 下一刻,西荒守护公爵猛地转身,双目如电直射泰尔斯! “无论龙霄城发生了什么,那就是你父亲干的。” 他斩钉截铁地道: “他和莫拉特那条老毒蛇,用某种方法。” 就是你父亲干的。 泰尔斯静静地回望着对方,忍受着脑海里那片来回翻滚的血色记忆。 但无论他如何忽略,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画面: 艾希达眼里的蓝光,吉萨脸上发紫的纹路,小滑头颊间的眼泪,黑剑伤痕累累的身躯,拉斐尔手臂上的诡异大口。 以及…… 努恩王落在地上的头颅。 “你父亲的棋盘冷酷无情,而你不知道他的下一步会怎么走。” “是无视规则,还是掀翻棋盘。” 此时的公爵脸色严肃,语气冷漠: “孩子,坚强起来。” “不要成为一枚被任意摆布、随意牺牲的棋子。” 任意摆布。 随意牺牲。 感受着对方明显的挑拨,泰尔斯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去。 “我是他的继承人,我的利益与他一致。” 王子的语气颇有几分拒意。 “我的安危,关系着他的统治稳定。” “而他是我的父亲。” 可这不过迎来西里尔的又一次讥刺: “谁知道呢。” 法肯豪兹公爵冷冷道: “四百年前,‘登高王’埃兰·璨星一世就曾为了祈祷胜利,杀子祭神。” 杀子祭神。 泰尔斯的呼吸一滞,捏紧了拳头。 公爵望着远方,语调悠长: “而每一天,你的父亲都在创造新的历史。”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你父亲和他的敌人们……” “六年前,因为你的出现,第一回合胜负已分。” “但六年后,从你归国的这一天起,第二回合就开始了。” 公爵的语气有些怕人: “而那绝不会更轻松。”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 直到泰尔斯缓缓睁开眼睛。 “所以,公爵阁下,既不属于贵族,也不忠于王权的第三者。” 西里尔眼神微眯,他感觉得到,这一刻的王子有些不太一样。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泰尔斯直直地望着他: “我能指望你的力量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仿佛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时刻意味着什么。 几秒后,公爵缓缓开口,脸上不带一丝笑容: “如果我是崖地的独眼龙,我会说‘能’。” 泰尔斯在鼻子里轻嗤一声: “但你不是。” 公爵慢慢点头,又继而摇头: “我不是。” 王子轻叹一口气。 当然。 他明白了。 但泰尔斯随即想起什么,噗嗤一声笑了。 “你知道吗,北地人不问‘能不能’。” 王子的语气颇为怀念: “他们只问‘做不做’。” 公爵不由一怔。 但几秒后,法肯豪兹轻笑起来: “有时候我还挺感激北地人的——哪怕再没脑子,至少替我们养了个有趣的王子。” 泰尔斯也笑了: “这是你第三次骂他们了,为什么这么恨北地人?” 西里尔公爵停顿了一瞬,脸上神色复杂。 “因为我婆娘就是个北地人。” 泰尔斯愣了一下。 公爵阁下望向泰尔斯,煞有介事地摆摆手指:“给你个忠告……” “别学我。” 言罢,不待愕然的泰尔斯反应,西荒公爵就大笑出声。 在对方尖利刻薄的笑声中,泰尔斯的脸色却渐渐冰冷下来。 “我要怎么确定?” 公爵的笑声戛然而止。 王子紧紧盯着西里尔,话里带着满满的谨慎: “第三者——虽然你说得天花乱坠,可以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只想把我推到斗争的风口浪尖,拿我做挡箭牌和攻城锤?”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直到法肯豪兹悠悠吐出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嗤笑一声,重新看向泰尔斯: “一年前,当你还在龙霄城堆雪人玩儿的时候……” “你父亲秘密来信,要求我们动员军队,以营救他的王位继承人回国。” 泰尔斯心思微凛: 一年前? 王子归国,这盘棋局,这次博弈,究竟布局了多久? 西里尔似是出神,兀自继续: “西荒的诸侯们——我的封臣们自以为逮住了一个罕见的机会,头脑发热的他们趁机刁难勒索,想从王室的‘代管’下要回刃牙营地,而陛下痛快地答应了。” 说到这里,法肯豪兹公爵的眼神一凛: “但我的一位廷臣曾劝阻我不要出兵,他认为这是不怀好意的陷阱。” 泰尔斯皱起眉头。 公爵冷冷地看着窗下的刃牙营地,突然转身。 “可法肯豪兹依然出兵了。” “哪怕我知道其中有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默默地与他对视了几秒,撇开视线。 “你说过了。” 王子望着别处,略带讽刺: “面对封臣,你不想做那个取代了国王,阻碍诸侯们夺回权势的众矢之的,在两面夹击中倒下。” 他讥讽道: “比如现在,你不就是被他们推出来找回场子的吗?第三者?” 这一次,法肯豪兹看了他很久。 “不。” 公爵缓声开口 “因为……” “从冷酷的国王陛下到狂热的西荒诸侯,在这场权力博弈的参与者里,我是唯一的那个人。” 唯一的那个人? 泰尔斯略有愕然。 “当传说之翼和我的封臣们都盯着刃牙营地,没人在乎沙漠里的正事,没人在乎那个本该是主角的王国继承人的时候……” 西里尔慢慢严肃起来: “我是那个唯一相信的人……” “我相信,比起刃牙营地的归属,比起贵族们的权位,比起陛下的成败……” 公爵俯下腰背,几乎把头贴到拐杖上,远远斜瞥着泰尔斯,按在拐杖上的右手则直指第二王子: “营救你,营救泰尔斯·璨星王子安然回国。” “才是所有人真正应该在乎的——第一要务。”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法肯豪兹,心情复杂。 西里尔直起腰,遮掩了方才的老态与枯槁。 他的眼神很犀利,仿佛能穿透一切。 “好吧。” 泰尔斯艰难地开口: “你说起漂亮话来也不差……” 但公爵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 “所以!” “我阻止了某些领主们暗地里把消息泄露给埃克斯特方,阻挠你回国的阴私之举。” 西里尔扬声道。 泰尔斯一愣。 公爵的语气变得悠扬,大大降低了他嗓子的尖利感: “所以,古兹男爵才会率领着最高效的鸦哨轻骑,违背他直属上司的命令,不遗余力地搜索你,连兽人也不放过。”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古兹男爵。 鸦哨轻骑。 熟悉的名词让泰尔斯猛地抬头! “谁?” 他死死瞪着西里尔: “你说的是谁?” 但法肯豪兹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两秒后,公爵似是欣赏够了泰尔斯的表情,这才慢悠悠地道: “所以……” “你和你的商队,你们在荒漠里跟行迹蹊跷的坎达尔·怒山分别之后,才能一路顺遂,毫无阻碍地抵达刃牙营地。” 泰尔斯的思维停顿了那么一霎。 商队。 坎达尔·怒山。 一路顺遂,毫无阻碍…… 不可能。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一脸淡漠的公爵: “你怎么知道——” 但泰尔斯低下头,生生咬住了接下来的话。 他想起来了。 “古兹男爵。” 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我在荒漠里遇到的,那个跟怪胎小队一起追击兽人的指挥官……” 泰尔斯抬起头,直直望向西里尔,却掩盖不住语气里的惊异: “他是你的人?” 西里尔轻笑了一声,自信而轻松。 “在获封为克洛玛家族麾下的艾莫雷镇男爵之前,梵克·古兹曾经是我的廷臣。” 房间里安静了数秒。 直到泰尔斯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那么……” 他难以置信地问: “那无论是我在荒漠里遇到军队,还是我进入刃牙营地,你一直都……知道?” 而且。 如果那个男爵是他的人,那他在我家酒馆里听见的…… 公爵发出令人不安的呵呵笑声。 “何止。” 那个瞬间,西里尔阴恻恻的冷笑听着瘆人非常: “我更知道唾手可得的刃牙营地充满不祥,我知道王室常备军的动向必有蹊跷,我知道威廉姆斯的佣兵狗腿们蠢蠢欲动,我还知道古兹在荒漠里遇到的兽人绝不是巧合。” 公爵的话语像一把钢刀,反射锋利的冷光。 他说什么?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呼吸着。 刃牙营地充满不祥。 常备军的动向。 佣兵狗腿们蠢蠢欲动。 兽人绝不是巧合。 这些信息,这些情报…… 这就意味着…… 泰尔斯皱眉看向公爵: “你全知道……但你没有现身,没有来找我,更没有插手营地的斗争,在传说之翼重夺营地的时候,也没有帮助西荒领主们,你只是,只是……” 西里尔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我只是让古兹在确保你进入营地之后就远远遁走,我只是让法肯豪兹家族的头骨卫队早早地轮换出去,远离漩涡的中心,远离这个瓮中捉鳖的陷阱。” “让威廉姆斯那个混蛋,完成他的狩猎。” 泰尔斯忍不住问出口: “为什么?” “在一切开始之前,你明明有扭转局势的情报和能力,但却坐视着王室与西荒的冲突发生,坐视着你的封臣们……损失惨重?” 西荒公爵笑了。 “因为这场冲突是必须的,而且只能是这个结局。” 西里尔看着窗外的刃牙营地,似有深思: “西荒诸侯输了这一局,损失了人马和威望,灰头土脸;陛下赢了这一局,保住刃牙营地,敲打对手。” “两边也不过就是回到之前的形势而已。” 泰尔斯心思一动,突然想通了。 果然,西里尔回过头来: “但想象一下,如果我成功干涉了陛下这场顺手为之的棋局,逼走王室常备军,免除了诸侯们的损失,还帮他们夺回西部前线的控制权……那西荒接下来,会迎来什么的后果?”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公爵继续道: “我那些愚蠢的封臣们,在弹冠相庆之余,是会心满意足见好就收,还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而你父亲那样的人,是会接受现实,就此放弃,还是在对我、对西荒的实力态度刮目相看之后……” 西里尔的语气变得很可怕: “全力以赴,百倍奉还?” 公爵冷笑一声。 “那问题就来了……” 法肯豪兹的丑脸上露出深深的沟壑: “荒墟是会成为下一个寒堡,还是下一个龙霄城?”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选择。” 泰尔斯脱力地靠在墙壁上。 公爵的话很轻,却让他有种万钧压顶的沉重感。 他刚刚从北地回来,习惯了北方佬们那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威逼恐吓刀刀见血的作风——起码对贵族而言。 可今天之后,他突然明白了很多。 星辰王国执行的,是另一套游戏规则。 另一种……权力的枷锁。 王子的眼神变得黯淡。 “现在,这足以证明了吗?” 西里尔冷冷地道: “我既不是你印象中的那种贵族,也不是你父亲。” “而是在星辰这个你死我活的斗兽场里,真真正正的——第三者。” 第三者。 泰尔斯紧紧地闭上眼睛。 安静持续了几乎三十秒。 直到西里尔缓缓出声: “嗯,威廉姆斯大概要巡逻回来了,我可不想遇上他——高赫干不过他。” 泰尔斯睁开眼睛,目送着公爵大人对他微微鞠躬: “谈话愉快——你能继续你的午餐了。” 心思复杂的泰尔斯叹了口气,对他回礼。 咚,咚,咚。 皮袍飘荡间,西荒公爵带着神秘的笑容转过身,走向门口。 但泰尔斯却看见了什么。 “公爵大人,你忘了你的剑!” 王子皱眉指着靠着墙壁的那把弧度优美的古帝国剑——警示者。 咚。 公爵的拐杖在地上生生一顿。 但出乎泰尔斯的预料,西里尔开口蹦出的是另一个词语。 “不!” 西荒公爵转过身来,冷冷道: “是你忘了你的剑。” 泰尔斯一阵愕然。 只见西里尔眯起眼,指了指墙边的古帝国剑: “从此刻起,警示者是你的了。” 泰尔斯愣住了。 “抓紧它,抓紧你的剑。” 只听西荒守护公爵,四目头骨家族的西里尔·法肯豪兹似有深意地道: “别丢了。” 言罢,公爵就转身跨出了房门。 房外传来他最后的话: “还有,替我向加图家的小子问好——如果他还没死的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4章 命运如诗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法肯豪兹远去的背影,听着他的拐杖声慢慢变小,直到微不可察。 过了半晌,王子才不忿吐出一口气。 “约德尔,你认识那家伙吗?” 泰尔斯抓起西里尔留下的古帝国剑,消化着刚刚的惊诧。 身后的空气传来一句淡淡的话语: “不熟。” “不熟?”泰尔斯眉头轻蹙。 少年感受着“警示者”的重量,慢慢拉开它寒光熠熠的剑锋。 它剑柄极长,几乎可以双手前后握持着当大剑甚至长枪使。 它比瑞的“永恒真理”稍轻,重心却一样完美平衡。 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 但是为什么…… 仅仅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西荒公爵送了王子一把宝剑? “该死的法肯豪兹。” 泰尔斯叹息道,看着剑格中央那块看上去比“永恒真理”低调不少的黑色宝石。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泰尔斯把手上的长柄剑挽了个剑花,慢慢熟悉着这把新武器。 面具护卫的声音幽幽响起: “您呢?” 警示者在空中一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慢慢收剑回鞘。 法肯豪兹。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精英怪。” 泰尔斯望着窗下的刃牙营地,眼神缥缈。 “结果……” 泰尔斯出神地道: “是个Boss啊。”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我不明白。” 泰尔斯把长剑放到桌子上,摇了摇头,回过神来: “没什么,都是我从埃克斯特学来的俗语。” 可这一次,约德尔却回得很快: “北地没有这样的俗语。” 泰尔斯口舌一顿,但他极快地反应过来: “啊,你又没跟着我去北地……” 可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 约德尔。 北地。 泰尔斯兀地回过身,看向身后。 “约德尔,我在北边的时候。” 泰尔斯有些吞吐: “我遇到过红女巫卡珊。” 没有应答,泰尔斯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这让他尤为不安。 “她说她是你的……而且她和黑先知……” 泰尔斯抬起头,看向空空荡荡、无可依托的虚空。 “是真的吗?” 依旧没有回答。 泰尔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约德尔?” 房间依然安静。 泰尔斯失望地垂下头,理解了对方“沉默的反抗”。 “好吧,就是这样,就继续无视我吧。” 泰尔斯无精打采地坐回椅子上,把餐盘重新端来。 “冷暴力。” 他喃喃道。 但这一次,面具护卫的声音却带着几丝不自然的颤音,重新响起。 “我的出身有密级,也并不光彩。” “我不愿让您困扰。” 泰尔斯举着烤鱼的手停在半空。 并不光彩。 让你困扰。 泰尔斯放下手上的食物,叹了口气。 是么。 但……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泰尔斯想到这里,嘴唇翘了翘。 下一秒,泰尔斯转过身,庄严地看向虚空。 “不,约德尔。” 他认真地道: “对我而言,你永远不会不光彩。” 空气安静如昔。 泰尔斯没有等来回应,却也不气馁。 “还有。” 王子露出一个笑容: “你从未让我困扰。” 依旧是难堪的沉默。 但泰尔斯不再纠结,只是自嘲一笑,就回过身,继续对付自己的食物。 可就在此时。 “谢谢您。” 极轻极轻的嘶哑话音,从空气里飘来。 就像从哪里挤出来的一样,多亏泰尔斯常年经受狱河之罪锻炼的感官,才不至于漏过。 泰尔斯顿了一下,却没再听见更多。 “这就完了?” 少年并不回头,只是耸了耸肩。 一如他所料,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泰尔斯可惜地叹息。 哪怕…… 多说一个字哇? 泰尔斯没有再挂怀,他排除掉心底的芥蒂,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物上。 但似乎漠神不喜欢看到他安心用餐似的,泰尔斯不过消灭了几块肉和几口冷粥,急促而不安的脚步就从房间下的楼梯响起。 咚,咚,咚,咚—— 比法肯豪兹的脚步更重。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住桌侧的警示者,就听见房门再次被轰地一声打开。 一道清朗好听,却毫不客气的嗓音突兀响起: “你见到他了?” 他。 又是他。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王子把自己的脸揉出一个笑容,这才在椅子上回过头来: “见到谁?” 果然,踏着毫不遮掩的脚步,刃牙男爵,罗曼·威廉姆斯阁下带着一身的风沙(甚至连头巾都没有取下),毫无顾忌甚至咄咄逼人地走进王子殿下的房间,留下站在门边的属下——弗兰克和蛇手,包括两人身后的十几人——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还能有谁?” 哪怕风尘仆仆,却依旧光彩照人的罗曼双目喷火,看得出来心情极差。 他一边用搜寻刺客的目光打量着房间四处,一边怒不可遏地道: “那个浑身酸臭的丑老东西——法肯豪兹,他来找你?跟你说了什么?” 浑身酸臭的丑老东西。 泰尔斯在心底里嘀咕了一下这个称呼。 如果说,西荒公爵和刃牙男爵起码在一件事上还有共同点,那一定是他们对彼此的观感。 至少他们对彼此的形容都恰如其分。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把手上的武器放下: “事实上,我跟他什么都没……” 可泰尔斯还没说完,扯下头巾的传说之翼就带着满满的压迫感大步上前,倏然伸手! “啪!” 王子愣住了。 只见罗曼饱含着快冻死人的气场,紧紧地抓住泰尔斯的左手腕部。 在泰尔斯惊讶的目光下,传说之翼冷冷地握住剑柄,把“警示者”的剑锋从泰尔斯的左手里抽了出来,这才放开他。 泰尔斯看着空空如也的剑鞘,眉毛一抽。 这…… 只见罗曼带着杀人的表情把长剑晃了个来回,最终将目光定格到剑柄底端的那个粗糙刻印。 “F。” 罗曼盯着那个刻印,冷冷地抬起头来: “F,法肯豪兹的‘F’。” 泰尔斯顿时头大起来,他晃了晃手上的空剑鞘: “额,是的,但这——” 罗曼冷哼一声,不给他出声的机会。 “好剑啊。” 只听传说之翼带着连尼寇莱都能听出来的深深讽刺,道: “好王子啊。” “我让你住在这儿,倒是方便了你背着我私相授受、索贿受赂是么?” 索贿受赂? 泰尔斯一愣。 他看着罗曼手上的警示者,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冤枉感: “我——” 可下一刻,罗曼手臂一动,剑光向他刺来!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而泰尔斯只来得及举起剑鞘,挡在身前。 “唰” 一声皮革与金属的摩擦,等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警示者已经完美地插回了他手上的剑鞘里。 严丝合缝,无比精准。 这……他怎么做到的? 而罗曼身后的弗兰克和蛇手已经脸色苍白,两人半只脚都踏进了房间,手臂前伸,还保持着“大人不要啊”或者“那可是王子啊”的表情。 “如果你这么喜欢他们的礼物,璨星……” 罗曼放下手臂,用眼神把属下的委屈给逼了回去,再冷冷地看着惊魂未定的泰尔斯。 “那你明天就滚蛋吧——跟那些领主老爷们一起。” “滚出我的地盘。” 传说之翼狠狠地道,旋即转身离开。 泰尔斯看着手上的警示者,还未回过神来: “可是——” 罗曼的脚步在门框旁停了一下。 “至于你,无名者。” 传说之翼头也不回: “你知道,当你自以为完美地藏在那儿的时候,那块木板凹陷得很明显吗?” 泰尔斯吃了一惊,看向房间的地板。 但他若不进入地狱感官,便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如此平整的地板到底有什么问题。 门口的“怪胎”队长,蛇手也是同样的表情。 “还有你们,怪胎。” 传说之翼突然扭头,蛇手和他身后的“怪胎”们肉眼可见地齐齐一颤。 “我不在乎他们带了多少兵,身份多高贵,手下多能打,更不在乎这个破塔有多诡异,你们有多害怕,轮班有多疲劳。” 泰尔斯看不见罗曼的表情,却能从那股语气里感受到森森寒意: “下一次,你们再让外人肆无忌惮地闯进我们的地盘。” “就自己滚回白骨之牢。” 还想讨好或辩解什么的蛇手吓得立刻噤声,立正站好。 下一秒,随着隆隆脚步,传说之翼就带着满脸“你好自为之”表情的弗兰克下楼,留下蛇手等人用百倍的恭敬和谨慎关起房门。 罗曼和他亲卫的脚步声滚滚而去。 房间里的泰尔斯还维持着捧剑的姿势,一脸懵懂。 刚刚…… 发生什么了? 古旧的鬼王子塔里,一级一级下着楼梯的罗曼·威廉姆斯一语不发,他身后的亲卫们大气也不敢出。 每个人都知道,现在的传说之翼是最不好惹的时候。 “弗兰克。” 传说之翼突然开口。 他身后的弗兰克立刻恭谨地回声应是。 只听罗曼冷冷道: “去告诉那些聒噪的贵族们,我们昨天在营地里抓到的每一个贵族乱兵……不交够赔偿金,一个都休想出狱。” 刚准备点头的弗兰克一愣,反应过来的他为难地道: “但是其中有些是大贵族家的子嗣,身份敏感……” 可罗曼的一声冷哼,把他接下来的话给逼了回去。 “对,那些人。” 传说之翼转过一个楼梯转角,阴冷地道: “额外收多二十倍。” 弗兰克又是一滞。 几秒后,弗兰克叹了口气: “好吧,他们会更恨我们的。” 罗曼的脚步一顿。 男爵身后的十几人齐齐一停,就像演练了上千次一样,动作整齐,毫无滞涩。 “很好。” 传说之翼寒声道: “而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立足……” 说到这里,罗曼突然抬起头,向头顶上的层层楼梯,目光凝固在最顶层的黑暗里: “正是因为他们恨我们。” 弗兰克愣住了。 但他的指挥官再没有说话,只是举步出塔。 顶层的房间里,泰尔斯狐疑地看着门口,又尴尬地瞧瞧手上的长剑。 他突然预感到,恐怕这就是法肯豪兹的目的之一。 让所有人看到,王子收下了法肯豪兹家族的礼物。 但偏偏,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抓紧它,抓紧你的剑。】 【别丢了。】 半晌,泰尔斯终究只能叹出一口气。 那个该死的、浑身酸臭的丑老东西。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他当年对海曼王子,又是怎么说的呢? 一想到这个名字,又想到当年海曼正是在这里殒命,泰尔斯就食欲全无。 海曼跟诡影之盾。 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至于被无数人提到过的那个……腾? 他又是谁? 泰尔斯的表情一顿。 他想起了什么。 王子站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前,翻找起来。 几秒后,他终于掏出那一卷名贵的信纸。 但就在打开它的那一刹,泰尔斯却顿住了。 “约德尔,”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你对我的四伯,海曼·璨星了解多少?” 几秒后,空气里传来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回答: “不熟。” 很好。 泰尔斯轻轻闭眼。 “我猜也是。” 王子笑着道,随即睁开眼睛。 下一刻,泰尔斯小心翼翼,却也是毫不犹豫地展开那张对他而言意义不一般的信纸。 ———— 致我的愤怒小猫儿: 你没有给我写信。 在我们八个月又二十一天前,那次珍贵如金却不欢而散的相会之后。 你也许不明白。 你也许不明白,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封信。 作为那次争吵的结局。 没错,猫儿,你素来见事敏锐又善解人意,直觉精准且一针见血。 但是,我最珍贵的朋友与爱人,你也许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 你转身离开,洒脱,高傲,飒爽。 却带走了我的一切。 过去的八个月里,再紧急的公务也变得无聊繁琐,再精彩的生活也变得了无生趣,每日往来的挚友变得庸碌不堪,甚至瑟拉公国的进口美酒、荷布才华横溢的小说手稿也变得索然无味。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猫儿,从襁褓到成人,从王子到子爵。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这么对待过我。 这么对待海曼·璨星。 我父亲不能,母亲不能,米迪尔不能,贺拉斯不能,塞罗姆学士和阿伦嬷嬷也不能,就连祖母也不能。 质朴、纯真、善良、真诚、乐观,他们从我身上夺走的东西不少。 但他们从未夺走一切。 一切。 他们从未无情粗暴地把我从高贵的宫殿里和华丽的面具下拖出,推向泥泞的深渊,任我在滂沱大雨和冰冷的月光下撕心裂肺,痛苦不堪,只为展示我胸膛里那颗伤痕累累的真心。 因为我不允许。 海曼,他或许不以能征惯战著称。 但相信我,在内心里,他是个不曾向任何人投降的战士。 没有人能让他俯首称臣,妥协认输。 没有人。 除了你,猫儿。 你。 只有你。 失去你的空虚和痛苦一直折磨着我,虐待着我,撕裂着我,甚至战胜了我的骄傲与尊严,我的防卫与自我,我的一切高傲与自矜在它们面前不堪一击。 我就像蝇营狗苟下贱不堪的市井粗人一样,歇斯底里,失魂落魄,睡不安寝,食不下咽——见鬼,那是我曾经最鄙夷的戏剧场景。 你知道的,猫儿,要我承认这一点,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遇到你之前,我意气风发,自矜自爱。 与你分别后,我一无是处,自怨自艾。 但那也都不重要了。 如果在高傲的冷漠中,我们之间必有一人先低头,那我想让你知道,猫儿。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痛苦不堪,备受折磨。 我无法停止思念你的心,我无法停下给你写信的手,我无法捋走你在镜子里的倒影。 全身上下,我唯一有权主宰的,只有那股罔顾体面与尊严,不管骄傲和传统,只想要全然放弃,彻底倒向你的幼稚冲动。 猫儿,八个月来,我时常在想: 是什么带来了我们的分歧与不和? 是彼此敏感的身份? 是不受祝福的未来? 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是难以磨合的性格? 是天壤云泥的经历? 可就像我们每次争论起责任与自由,人生与爱情,团结与独立,现实与梦想时,争论卡希尔·叶落与博瑟·卡安迪之间谁的修辞学成就更高时,所面对的结果一样。 没有答案。 直到最近,在动乱四起烽火遍地,王国告急世道大衰的岁月里,我却突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在没有明天的日子里,对我而言,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刚刚,刃牙营地的入夜军号响了。 可我脑海里闪现的却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那个夜晚,你用剑指着我,带着让我无法忘怀的轻蔑笑容,轻声说: 这只小猫可是能掏出你的心脏。 你做到了。 猫儿。 如果你不信,我残忍又可爱的朋友,那就轻轻低头。 现在,你看到了吗? 我的那颗,无力搏动的、血淋淋的、却也是无所掩饰的真心。 它正静静躺在你手心里。 躺在那份它注定落入的命运里。 心甘情愿。 此刻,瞭望塔下的军民熙熙攘攘,而我却突然理解了小凯瑟尔在我看来的无谓坚持。 他爱她,疯狂地爱那个出身卑微、名声狼藉的小警戒官。 他爱她的整个人,胜过爱世间的一切。 那他自然也能为她放弃一切,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整个贵族世界为敌,放弃体面的婚诺,放弃璨星的姓氏,放弃王子的地位,放弃王室的财产,放弃王位的继承权,放弃……父亲的严厉之爱。 相比之下,我,他的哥哥就是个懦夫。 是我,猫儿。 一直都是我。 是我拖累了你。 是我那些无谓的顾虑和尊严,一直阻碍着你,阻碍着我们的未来。 猫儿,你从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骄傲优雅勇敢坚强,为了目标义无反顾,不惜一切。 我身为所谓的国王之子,璨星之后,却暮气沉沉,负担深重,敏感脆弱,顾虑层层。 地位、身份、年龄、差距、外界的人言、王室的体面、王子的责任。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 是我享受着与你在一起的快乐,要求你的体谅与理解,自己却唯独不愿作出牺牲的借口。 你是对的,猫儿。 也许剖开胸膛,刨开头骨,撕开皮肤,真正展现在阳光下的海曼·璨星,只是一个徒有虚名,没有担当,不敢面对真实自我的胆小鬼。 现在,荒漠告急、兽人和荒骨人们异常聚集的情报,就放在我的桌面。 可我却无法不想念这些年来,我们共处的时光。 我想念你轻盈的脚步,想念你动人的歌喉,想念你悠扬的琴声,想念你隽永的诗文,想念你纯真的笑容,优美的嘴唇和清澈的眼神。 还有你林间踏露,月下起舞的身姿。 我可以在最危险的敌人面前引经据典滔滔雄辩,在最狡猾的奸商面前理智冷静高谈阔论,在最危急的情势下泰然自若举止自如。 却唯独无法,无法在为你而写的信里保持强硬,理直气壮——此时此刻,就连我的笔尖都在颤抖,我的字迹难看得如同兽人作画。 可我明白了,猫儿。 你给了我最珍贵的机会,去发现最真实的我。 我的世界,只有与你有关,才有意义。 可一想到我会因为一次无谓——也许不是那么无谓——的争吵而失去你,我的心就不免如刀割般痛苦。 你就像天降的甘霖,洗刷我的一切污秽,涤净我的浑噩伪装,浇灌我的所有疯狂。 没有了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 我已经想象不出来了。 所以我明白了,猫儿。 我爱你。 没有条件。不计代价。义无反顾。 舍此,无它。 无它。 ———— 看着逐渐有些缭乱,却仍旧维持着别样美感的笔迹,默默读着信的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在这几行字之间,墨迹有些化开,像是沾染了…… 泪痕。 泰尔斯出神了几秒,继续读下去。 ———— 但是。 也许你不理解,但是冒着再次激怒你的危险,我的猫儿。 在你我之外,在这个污浊的世间,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最后一件。 我知道,在我们彼此的共处间,我不该拿自己烦人不堪的俗事来污染你的耳目,也知道你厌倦了我为无趣无谓的政务操劳身心,更知道你一向看不惯我忧心忡忡万事操心的一面。 对不起。 但自你走后,我已没有能倾诉的人了。 我无法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有多难。 血亲,家族,王国,政治,历史,未来,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解脱不开,挣扎不开。 对不起,猫儿,我爱你。 可我不能就此走开,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刻。 我想乞求你原谅我,我的猫儿,我的爱,我的心头之血,我的天生之罪,我的疯狂之源。 原谅我。 原谅我要亲自走进深不见底的漩涡,甚至置我们本已初现曙光的未来于不顾。 但正如你所言,你爱我,并非爱我的皮囊肉身,并非爱我的诗句文采,更非我的身份地位。 而是爱我灵魂深处的,那一点光芒。 现在,那点光芒突然闪烁起来了。 它告诉我,该去做什么。 做完之后,我的猫儿,无论残酷的现实放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有多沉重,无论彼此的身份会为我们留下多少碍难,无论父亲会对我们的爱作出怎样的回答,无论命运会对我们的结合给出祝福还是诅咒。 都不再重要了。 反正,在家族的历史上,从来只有我们狂妄地冒犯诸神,而诸神从未宽容地护佑我们。 我爱你,猫儿。 永远。 等我。 等着我在这令人窒息的漩涡里了结一切,还清欠债。 等我。 ————————爱你的、希望也是你所爱的人 ————————H·N·璨星 ————————660年11月19日晚,于刃牙营地 【命运如诗,韵式何知?】 又及:我会让罗曼传达这封信,自从你熟悉的泰诺不幸亡故,他就是我最可靠的信使,熟知通往半塔的路线——就是脾气愁人,时不时有些皮。 ———— 半晌,泰尔斯才呼出一口气。 带着几分颤抖,他轻轻地放下这封信。 这封写给“猫儿”,但她却从未等到的…… 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5章 头鸦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黄沙依然缥缈,初阳照旧朦胧。 德勒骑在马上,随着鞍具沉浮,面无表情地注视那连接着尘壤与云彩的地平线。 灰暗而模糊。 就像老样子。 好几秒后,在属下恭谨的提醒下,德勒才掉转马头,看向正前方: 十几抬拒马拦出的“大门”,被硬生生踏平的硬沙地,其后高低层叠的堡垒群,站得严整肃穆的卫兵,飘扬空中的十字双星旗。 当然,还有一面如雾笼星光的旗帜。 星尘战旗。 就像老样子。 不出意外,一队营地卫兵走上前来,趾高气扬。 他们与德勒的队伍发生了冲突,双方从口角、怒吼,到推搡、冲撞,不一而足。 像是马厩里同槽而食的两匹公马。 德勒不管不问,任由着事态发展,只是自顾自地捞出马鞍袋里的水囊。 在西荒,舌头会比眼睛更快告诉你: 荒漠不远了。 而在德勒咽下第三口水,也是他的亲卫队长愤怒地指向自己背后的旗帜时,冲突到达了高潮:怒目相对的双方再也压不住情绪,纷纷掣刀拔剑,张弓架弩。 他的亲卫们一声令下,数百骑即刻散开战斗队形。 大门后方的营地卫兵们则一股脑涌出,咬牙切齿地把他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而德勒还瞥见,高处的瞭望台上,十几架魔能枪和守城弩探出垛口,向他们瞄来。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就像老样子。 依旧骑在马上的德勒低低地哼了一声。 他再次举起水囊,优雅而不失洒脱地咽下第四口水。 然后,理所当然的,最后一刻,“奔马”弗兰克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严厉地喝止了属下的常备军士兵,然后礼节周全又毕恭毕敬来到德勒面前,请他原谅王室常备军在“非常时期”的必要警惕。 说得好像他们真的有“正常时期”似的。 接着,比起十一年前,显得老态许多的弗兰克,代表刃牙男爵欢喜而热烈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顺便为男爵本人事务繁忙、不克来迎而诚挚道歉。 就像老样子。 于是,他们的队伍在不屑与敌意的目光中跨进营地,行入主道,迎向鼎沸嘈杂的人声。 德勒则褪去路上的慵懒疲惫,挺直腰板,扳紧肩膀,任由着爱马“军刀”悠闲而不失优雅,宁静而未少警醒地前进,两侧的亲卫骑在马上,尽职尽责地扬鞭开路,队列整齐,气势威武。 嘈杂的营地为之一静。 疑惑与惊讶中,满大街的人先是愣愣地瞥着他们这群人,大概五秒。 然后,第一批人首先瞪眼,震颤,双手捂嘴,发出压抑的低呼。 他们大呼小叫地指着德勒身后的大旗,告诉没有反应过来的人,那面旗帜代表什么。 面对各色目光,德勒绷紧自己的肌肉:无论是腰背、臂膀还是脸颊。 就像老样子。 大约三秒后,人群炸开了锅。 一片堪比攻城战的震耳哗然声中,德勒的亲卫队长熟练地提缰上前,面色凶狠,特制的长鞭在空中打出一个漂亮的回旋,发出警告式的爆响。 “让道!” 队长的回音在堡垒间回响,一秒有余。 然后,挤满大街、挡住了队伍的人群,就在乱糟糟的态势中一哄而散。 其中不乏来回奔跑的匆匆脚步,被拖倒撞翻的急急哭喊,货物被冲散的商贾抱怨,还有那些混乱中倒霉被摸走了财物的人们的狠毒咒骂。 直到最后,只留下那些大路两侧和街头巷口的身影,大部分人都努力把身形往角落里挤得再紧一点,同时露出敬畏或好的眼神,时不时偷偷摸摸地往德勒的队伍瞥上一下,其中有不少聚焦在德勒的身上。 就像老样子。 数百年的积威,耳濡目染的认知,至少在这片土地上,很少有人敢于与德勒背后的那面旗帜过不去。 很少。 但是。 不是没有。 德勒的目光扫过混杂着沙尘与污秽的街道,从两个鬼鬼祟祟、邋里邋遢的流氓身上收回来,不等他反应,早有前方巡路开道的亲卫们上前一鞭,打得那两人连哭带嚎地爬离空旷的街道。 德勒看着被鞭子扬起的沙尘,若无其事地拉起面罩,遮住口鼻。 距离他上次来到刃牙营地,已经有十一年了:荒漠战争的阴霾早已远去。 但刃牙营地,依然是老样子。 混乱,血腥,肮脏。 就连那几栋显然是近日才烧成废墟的焦黑房屋堡垒,都显得毫不突兀。 一如他们的西荒。 小时候,德勒的父亲曾经带着满腔的酒意和凶悍,在鞭打他——事实上是鞭打仆役,因为每次父亲酒醒后,要是发现他身上有伤痕,就会勃然大怒地以酷刑责罚仆役,因为他们没有照护好小主人——的时候,告诉过德勒西荒以前的样子: 一片自由、狂野、多金、简单,无拘无束,通达四方的土地,还挤满了各色异域风情的美女与整个大陆来的所有美酒。 而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剑解决。 那才是西荒。 他们的天堂。 当然,父亲所说的那个西荒,德勒从来就没有见到过。 事实上,他从儿童到成年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乡渡过。 八岁那年的某夜,德勒的酒鬼父亲照例撞进他的房间,东倒西歪地要“教他些东西”。 他的母亲,在仆人习以为常的提醒下,也照例匆匆赶来,要带德勒离开。 唯独那一次,他的父亲醉得很厉害。 非常厉害。 那一次,醉醺醺的父亲,摸在手里的不是马鞭。 而是一把剑。 那把剑很锋利。 太锋利了。 德勒突然觉得,眼前的颜色突然变得红了一些。 他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后肩部,驱散眼前的鲜红。 那道几十年前的伤疤,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剑解决。】 想着父亲的这句话,德勒轻哼了一声。 他记得,新婚之夜,当他的妻子怯生生地问自己背后的那道疤从何而来,而自己沉着脸回答“战场”时,几乎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妻子,脸上那半是震惊又半是崇拜的表情。 战场。 我丈夫是个真正的战士,妻子这样说道,她柔软的手指摸过那道疤,眼里带着骄傲与崇敬。 想到这里,德勒握着马缰的手指一紧。 狗屁的战场。 狗屁。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德勒上过战场,也受过伤——离开家乡后,姑母夫妇坚持用西荒的传统来养育他——事实上,他身上有着好几道可拿来大肆吹嘘的战伤,有的连最难对付的兵油子们看到了,也要竖起大拇指。 曾经,从里面流出的,也是鲜红的热血, 但不是那一道。 德勒摸着自己的后肩,面色紧绷。 不是。 更不是那一种鲜红。 不是。 他至今也不知道,新婚之夜他为何要撒谎。 还是向着此生最亲密的人。 但那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就像那一夜。 德勒的手慢慢地松开,离开那道伤疤。 他还记得,在事发后,那些陌生人是如何闯入城堡的:那群战士粗暴而凶狠,他们的盔甲上绘着带四个眼洞的头骨,面对他们,家族的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是在那一天,重伤高烧、昏沉不已的德勒见到了许多人。 抱恙在身却不怒自威的老公爵,和他的侄子继承人。 曾经抱过德勒的老博兹多夫伯爵。 以及从东边匆匆赶来的,他的姑母与姑父。 当然,还有那位万众簇拥,身份尊贵的王子。 而向来霸道、说一不二的父亲,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央,面对着一众贵人,保持着少有的清醒,脸色苍白,低眉垂目。 德勒最后记得的事情,是那位王子说了点什么。 他的父亲,先是放声嘶吼,然后暴怒地冲向那位王子,在被那些凶恶的陌生士兵死死拦住后,他又如丢了魂魄般瘫倒在地,无助地向德勒看来。 他依旧记得父亲的眼神。 而德勒自己,则被泪如雨下却格外强硬的姑母死死抱在怀里,最终上了马车,离开城堡。 远离家乡。 连同母亲的棺木一起。 一去经年。 德勒再也没见过父亲——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后者在永星城之围中殒命,身死国难。 就像…… 那位王子。 想到这里,德勒猛地睁开眼睛。 在街道的尽头,他看到了那座高塔。 以及站在高塔下的…… 另一位王子。 ———— “当然,如果殿下您想出去喝两杯,那在没有熟人带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去南边的那家‘我家’酒馆……“ “俺,咳咳,我告诉你哦,那个逼崽老板的心可他妈黑了,经常会有不懂行的倒霉蛋稀里糊涂地醉倒在那里,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妓寨里,不但钱财没了,身上还趴着一个老男人……或者更糟:光溜溜地躺在白骨之牢里,身上趴着一群老男人……唉呀,我们服役以来不知道拯救了多少失足少男和老男……” 泰尔斯打着哈欠,一边下楼,一边听着蛇手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刃牙营地的风土人情。 传说之翼没有在开玩笑。 因为仅仅第二天一大早,负责守卫鬼王子塔的蛇手就带着他手下的十几个“怪胎”(唯一的女性,灵刃还不断地向王子投来虎视眈眈的侵略性眼神)敲响了房门,小心翼翼地表示队伍已经集结完毕,请求睡眼惺忪的王子:是时候“荣归故里”了。 看着还在地平线上不远的太阳,看着对方那副万分谄媚却一脸尴尬的可怜样子,泰尔斯叹了口气,最终打消了让蛇手再回去跟罗曼“确认一下”的残忍主意。 事实证明,英勇善战,凶名远扬的罗曼·威廉姆斯男爵,真的非常…… 小心眼。 他是迫不及待地要…… 赶他走。 就为了…… 别人送的一把剑? 所以,当泰尔斯呵欠连连地收拾好包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您确定不要试试这身?这可是我们小队最好的缴获呢,您再看看,鲜艳夺目的大红色,铺满胸膛的亮金粉,连袖口和领子都是镶金的,怎么会庸俗呢?连灰杂种们都超喜欢的呢!连我们男爵自己都舍不得穿……”——用异能控制着衣服摆出各种体位和姿势、一脸讨好的蛇手),跟在蛇手身后,走下鬼王子塔阴森恐怖的阶梯时,他忍不住对身边的空气低声抱怨道: “你知道,根据那封信,传说之翼曾经是海曼王子的信使。” “想象那家伙顶着一张臭脸,四处跑腿递信的样子……我的天,连陨星者都比那家伙可爱……”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把怀里的“警示者”长剑抱得更紧了一点。 几秒后,空气里才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嘶哑回答: “但……那也是张好脸。” 泰尔斯登时语塞。 看来,他的伯父,海曼王子,大概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鬼王子塔,突觉一阵阴风阵阵。 而他的前方,硬是要帮王子背行李的蛇手则格外珍惜和王子待在一块的每一刻,喋喋不休地向有兴趣的(其实泰尔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王子介绍西荒和刃牙营地的方方面面: “哦,既然您问起来了,那我得说,别去惹那些雇佣兵!我是说,虽然都是拿剑卖命的,可是他们喏,诶唷,那群贩剑的可都是变态啊,噫,鬼知道逃来营地以前是不是杀人犯出身,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像我们,我们都是为王国服役的好士兵,正直、忠诚、遵纪守法、有责任心,有正当身份哒!” 大概是搞清楚了王子的好脾气,蛇手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倒是他身后的怪火和迷眼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看向别处。 说话间,他们终于走出鬼王子塔,跟塔下同样装束的星尘卫队会合——明显也是“怪胎”们的士兵。 蛇手浑然不觉两位属下的表情,兴奋地一挥手。 “还有,既然殿下您问起刃牙营地里的酒馆……” 他身后的灵刃猛地抱起一个酒瓶,别扭地用瓶口使劲地顶着胸部下缘,姿态霸道地走上前来,挤出一个一看就知道是昨天才对镜子练出来的夸张笑容,用盯猎物的眼神看向泰尔斯。 “咳咳,虽然不能带您去,但我还是不遗余力地为您搞来了好酒,绝对是西荒数得上的,只是请记得我们这几天里对您的……也请您原谅昨天的意外,但请相信我,我才不怕那些大老爷们呢,只是那个臭屁公爵来得太突然了,要知道,为了您,我可以……” 面对着蛇手一脸期待的表情,泰尔斯只得在空地上尴尬地推拒着灵刃热情地送来的酒瓶——这很不容易,因为你要在推开酒瓶的同时避开她的胸部。 “不会吧,哇哦,我是说……额,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会喝酒……” 但尴尬的气氛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蛇……额,队,队长?” 怪火疑惑的声音传来,泰尔斯和蛇手同时停下动作。 街头巷尾的鼎沸人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点般的马蹄声。 怪胎小队的成员们倏然变色。 同样疑惑的泰尔斯拨开蛇手,凭着不错的视力,看见了一面从远处堡垒间缓缓升起的旗帜。 “那是……” 那面旗帜下,在街头巷尾里显现的,是一队队盔甲锃亮,坐骑威武的骑兵,四列纵队,有条不紊,向着鬼王子塔行来。 不下百骑。 而领头的那面旗帜绘着的是…… “单翼乌鸦。” 队伍中的迷眼不无疑惑地道。 单翼乌鸦。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跟丹特的大剑们在荒漠里的遭遇: “是那支突击队,‘迅雷的乌鸦’么?” 灵刃脸色一僵: “落日啊,别又是他们!”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什么,怪胎们惨叫起来,抱怨声此起彼伏: “那这一路上吃喝嫖住还有个屁的油水……” “尼玛,六成,上次那批货他们要了六成,六成啊!” 眼见骑兵的队伍越来越近,怪胎们口无遮拦的嘈杂中,蛇手皱着眉头安抚他们: “好了好了,雷鸦就雷鸦,又怎么了,何况我们这里有王子,他们不敢怎么样……” 可是人群中,一直啃着某块面包的怪火摇了摇头: “不。” “仔细看他们的鸦旗。” 怪火的眼里带着异的神色,啃了一口面包,指着越来越近的大旗: “镶着金纹。” 怪胎们齐齐一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啪地一声,灵刃手里的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不会吧……” 背着王子行李的蛇手滑稽地赶上两步,瞪得浑圆的眼睛死死地定在那面旗帜上。 下一秒,蛇手倒抽一口凉气。 “我了个——” 这下泰尔斯也看清了:确实,旗帜的边缘镶着金纹。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蛇手痛呼一声,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回转过身来! “快快快,队形队形!把甲胄都穿好,怪火你别再吃了!灵刃,把你的胸塞回去,不能输了气势!” 灵刃、怪火、迷眼……整支怪胎小队们乱糟糟地动了起来,像是见到了怪物一样。 留下一脸不解的泰尔斯: “我不明白?” 蛇手急匆匆地安排着属下,居然没顾上泰尔斯的询问: “再去个人通知男爵大人,我的妈啊……” 泰尔斯只能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所以,嗯,你们,跟迅雷乌鸦有仇?” 踢了迷眼一脚后,蛇手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的他立刻变幻出谄媚的神情: “不,殿下,‘迅雷的乌鸦’只是乌鸦卫队第二队的外号——雷鸦全是征召兵,一色儿的泥腿子和大老粗,鸦哨轻骑的比例不多,我们才不怵他们呢。” 蛇手回过身,看向越来越近的骑士队伍。 只见他举着食指,咬牙切齿,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但这群人,您发现了吗,他们从装备到坐骑的花费……几乎全员都是鸦哨——不比常备军里威廉姆斯大人的亲卫差。” 泰尔斯眯起眼睛:果然如他所言,马上的骑士们眼神犀利,动作利落,胯下坐骑精神,毛色光亮,更是从刀剑长矛到弓弩羽箭,装备齐全。 但他还看到了更多:高高在上的单翼乌鸦旗后,还有着至少十面旗帜。 闪电、蜘蛛、巨斧……这些旗帜上的图案与纹理不一,只是稍矮一头,跟随着乌鸦旗缓缓而来。 王子皱起眉头。 “至于他们的金纹旗……殿下,这不是雷鸦,而是乌鸦卫队的……第一队。” 蛇手的眼里透露着忌惮和敬畏: “在西部前线,我们叫他们……” “头鸦。” 头鸦? 泰尔斯看着失态的怪胎小队,他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举着金纹单翼乌鸦旗的队伍,来到了他们的不远处。 骑兵们分成三队: 一队从两边环绕而来,散开站定,占据了空地的边缘和要道,看样子是习惯性地布好哨岗; 第二队则全是举着旗帜的士兵,以金纹乌鸦旗为中心的他们横向拉开,熟练地站好位置,争取把每一面旗帜都显露出来; 第三队也是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骑兵们则成两列纵队而来,快要接近怪胎们的时候齐齐停步,转身向两侧散开,再回马面向彼此,站出一条通道。 看着他们整齐的步伐,泰尔斯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复兴宫,那里的岗哨和卫兵大概也是如此。 “我勒个去,至于么,搞得还挺,挺……”迷眼抱怨道,但他又看了一眼周围威风凛凛的骑兵们,嚣张的语调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面对这群气势十足的“头鸦”,再看看怪胎们站得七零八落的队伍,蛇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队伍的后方,停驻在原地的骑兵们熟练而优雅地勒马退后,让出一个装束不一般的贵族骑士。 骑士年纪不大,三十许岁,面相坚毅沉静,他穿着金黑两色的甲胄,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而坚韧,透露着一股与混乱的营地格格不入的气质。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拨开看得有些走神的怪胎们,走上前去,蛇手愣了一下,赶忙三两步跟上。 贵族骑士远远看见了泰尔斯,他利落地翻身下鞍,身后的骑兵们也说好了似的纷纷下马。 壮年的骑士把马缰跟腰间的佩剑一并交给属下,向他们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自己则孤身走过属下站出的通道,走进怪胎的阵型。 蛇手紧张地抬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 “那个,啥,这是……” 但骑士却是像是根本没看见他,只是自顾自地掠过蛇手身旁,目不斜视。 一个站在左近的卫兵面无表情地看了蛇手一眼,后者顿时脸色通红,所有的话都憋在嘴里,说不出口。 他的手臂几度抬起,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拦下对方,却终究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骑士向前走去。 只见贵族骑士不管不顾,一路向前,在看上去颇有些寒酸的泰尔斯面前停下脚步。 他默默看着泰尔斯,眼神清澈,读不出情绪。 泰尔斯则微微蹙眉,细细打量着年轻骑士胸前,那个单翼的乌鸦图案。 “尊敬的泰尔斯王子。” 贵族骑士轻轻开口,嗓音平稳而好听。 只见他握紧戴着铁手套的右手,贴在左胸,微微点头,礼节恰到好处而无可挑剔: “复兴王敕封,开国十三伯爵的继承者。” “王国的警醒者,西荒的监视人,翼堡的守卫官。” 壮年的骑士抬起头,表情淡然。 “德勒·克洛玛。” 怪胎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名为德勒的骑士脱下右手的铁手套,向泰尔斯伸出手掌: “为您效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6章 一点也不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听着对方的自我介绍,泰尔斯不由得暗自捏拳。 克洛玛。 当然。 泰尔斯默默道:他知道这个名字。 七百年前的终结之战,还不是复兴王的托蒙德王子在“寒风之役”里遇伏兵败,身陷重围。 就连向外求援的信鸦,都被敌人的猎隼于空中一一猎杀,希望断绝。 最黑暗的时刻,是一位负责饲养信鸦的传令兵,在战场上发现了一只受伤委顿的信鸦。 传令兵身份卑微却年轻无畏,在众人绝望的眼神中,他怀抱着那只最后的伤鸦,冒死潜入重围,突破猎隼和弓弩的封锁,在失手遭擒的前一刻,于战场的边缘放走了它。 迹发生了。 那只连高空飞翔都做不到的伤鸦,最终带回了北地人的援军,挽回局势,拯救王子,成就名垂千古的“逆转寒风”之役。 数年后,托蒙德称王,星辰立国之日,那位幸运生还的传令兵得到敕封,晋位伯爵,跻身王国十三望族之列,他的姓氏,成为西荒最显赫的三大家族之一。 这个传的故事最终被简省成一句话,变成克洛玛家族的铭言: 单翼救主。(Save a wing, save a king.) 而那只随着传令兵出生入死,仅剩一面翅膀的传信鸦,则被画上图册,绣上旗帜,印上衣袍,成为翼堡的命名之由,更成为克洛玛家族七百年来的家徽: 单翼乌鸦。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骑士。 所以,在沙漠里见到的一百多鸦哨轻骑,所谓的‘迅雷的乌鸦’,包括那些正面对上兽人还摧枯拉朽的重骑兵,以及那个从怪胎们手里顺走六成货物的男爵…… 全部听令于他。 泰尔斯露出微笑,毫不犹豫地握住对方的手掌: “很高兴见到您,翼堡伯爵阁下。” 翼堡伯爵还以笑容,他轻轻放开王子的手。 “我知您归途劳累,历经波折,殿下,但敬请宽心。” 德勒侧过身,露出他身后的十三面旗帜。 “按照计划,现在开始,我和我的两百鸦哨轻骑,以及翼堡旗下十二家族的一百人马,将全程加入您的护送队伍,直到您安然回返复兴宫。” 泰尔斯神情一凛。 “我……很感激。” 德勒看了一眼怪胎们,顿时皱起眉头。 “所以,这就是威廉姆斯男爵派来护送您回家的人马?” “西荒常备军,二十……” 伯爵不过漫不经心的一扫,随即报出数字: “二十五个人?” “来护送王子?” 蛇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伯,伯爵……” 他显得很紧张,吞吞吐吐地道: “那个,俺,不,咳咳,我,我们是怪……我们是星尘……我是说,我们是男爵……” 但德勒看也不看他,只是对着泰尔斯道: “虽然刃牙男爵公务繁忙,但我必须冒犯地说,这很不适宜。” “尤其,男爵他还是王室的直属封臣。” 蛇手有些着急: “不是,那个……男爵他……”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是我让男爵不要为我分散兵力的,而他不得不奉令行事,”王子不得不接过话头,给尴尬的蛇手解围: “毕竟,刃牙营地刚刚经历了不小的磨难。” 蛇手感激地看向他。 德勒沉默了一会儿,他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王子微笑以应。 “我明白了。” 几秒后,德勒环视了一眼周围,展颜一笑: “确实,他现在不能分散兵力。” 蛇手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德勒已经转过了身。 蛇手只能回过头去,气急败坏地应对着灵刃“真丢脸”的嘀咕。 只见翼堡伯爵扬声对着自己的属下下令: “告诉后面的梵克和卡迪,拨出第二和第三队,跟我一起去王都。” “王子的归国队伍不能失了体面。” 他的嗓音不大,却喝令清晰,自有力度。 看着匆匆而去的传令兵,泰尔斯忍不住皱起眉头。 “伯爵阁下,多谢您的好意,但其实不必如此……” 可德勒猛地回过头: “原谅我的坚持,殿下。” 泰尔斯被他的认真严肃给吓了一跳。 “漂泊六年,重回王都,在星辰国民的眼中,您是载誉归来还是落魄还家……” 德勒死死盯着泰尔斯,似乎要把他的灵魂从眼睛里盯出来: “这非常重要。” “泰尔斯王子。”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有些摸不透眼前的伯爵。 只见德勒眯起眼睛: “而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毕竟,你永远也不知道,威胁将来自何方。” 面对看上去十分严肃的伯爵,泰尔斯的心底里流转过无数念头。 其中最大的念头,莫过于昨天西荒公爵的话语。 【有权有势的贵族领主们会争先恐后地来找你,拉拢归国未久的王子,用尽方法争取你站到他们的一边,把你变成对抗复兴宫的先锋。】 【接受他们的好意前,请记得:他们只是反对你的父亲,可绝非真心效忠你】 几秒后,泰尔斯压下多余的想法,礼貌友善地点头: “谢谢,您考虑得很周全。” 德勒也恭谨地点头,重新露出笑容: “谢谢您的体谅。” 但伯爵的话语一转: “听说,西里尔大人已经跟您会过面了?” 西里尔·法肯豪兹。 泰尔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不自觉地抽了抽眉毛。 “是的,就在昨天,他来……探望我。” 德勒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微笑道: “噢,我理解您的感受。” 理解? 回想起跟西荒公爵的谈话,泰尔斯在心底里哼了一声。 真的吗? 但德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见年轻的翼堡伯爵轻声笑道: “很久以前,第一次跟公爵大人谈完话之后,我也花了足足一个月才想明白,那整整一小时的嬉笑怒骂里,他究竟对我说了些什么。” 德勒的笑容有些无奈: “而这还不包括他那些张口就来的修辞和隐喻。” 修辞和隐喻。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他感同身受地看着眼前的德勒: “是么。” 泰尔斯干笑一声: “那你还挺了解他的嘛。” 可是德勒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殿下。” 这一次,克洛玛伯爵的回应很快,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我从来都不了解公爵大人。” 只见单翼乌鸦的主人,年轻的翼堡伯爵眯起眼睛,似有深意: “一点也不。” ———— 刃牙营地,某间破烂偏僻的屋子。 一个拄着拐杖,穿着大厚皮袍的身影,缓缓地踱进这间屋子。 “我让高赫救你,还给你藏身地,可不是为了让你喝光我的库存酒。” 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坐在桌子前的汉子慢悠悠地回过头来,轻嗤了一声,颇不以为意。 汉子从头肩到手足,全部包着厚厚的绷带,只听他发出难听的笑声: “哦,是么,抱歉啊,救命恩人。” 他看着来客,颇有醉意地高举一个酒瓶 “幸好我还喝剩下一瓶,看,就是这瓶……” 下一秒,汉子一松手,噼啪声响,酒瓶摔烂在地上,酒水四溅。 客人看着酒水溅上他的靴子和皮袍,不禁皱眉。 “哦噢,”缠着绷带的汉子摊开双手,不怀好意地笑道: “现在最后一瓶也没了。” 昏暗中,客人沉默了一会儿,也并不坐下,只是幽幽地道: “明天,你混在我们的车队出营地,自己回去吧。” 汉子的身形一僵。 “回去?” 他回过神来,涣散的眼神清明了一些: “那任务呢?那个小崽子呢?” 客人轻哼一声,眼神犀利,嗓音干枯难听: “我去看过了,他被保护起来了。” “不可能了。” 汉子顿了一小会儿。 “不可能?” 他喃喃地复述着,酒意渐消,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狰狞凶狠: “那个该死的小崽……” 汉子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他站起身来,咬牙对着客人道: “不不不,你不可能,但是我可以!给我路线和岗哨安排,我可以半夜摸上去——” 但客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不,你不可以。” 客人看着汉子身上的绷带,努了努下巴: “你被人揍得很惨。” 汉子不耐烦地摇摇头,哼声摆手: “只是小伤罢了,相信我,你该去看看另一个家伙。” “他可比我惨多了。” 昏暗里的客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细细地打量着绷带汉子。 “我倒是想相信你。” 客人把双手按在拐杖上,眼神冰冷,语气深奥: “我能吗?” 这话说得汉子又是一顿。 汉子的眼神透过绷带射出,盯了客人好一阵。 几秒后,汉子呼出一口气,重重地坐下。 “放心吧,没人会怀疑到你。” 汉子像是想通了什么,气呼呼地道: “秘科,龙霄城,包括那个自作聪明的小崽子,他们都以为我为国王工作,我是说,‘我们’的国王。” 汉子死命地揉着自己的头部,微微嘶声,似乎颇为头疼。 客人摩挲着自己的手背,轻哼道: “但这也是事实,对吧。” 汉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举起一根手指,看着对方的眼神很不爽: “嘿!” “你要的只是让那个崽子留在北地,可没说一定是龙霄城。” 客人看着对方的手指,不愠不怒,只是语气越发冷漠: “你去找查曼王,这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我——”汉子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他不爽的情绪在接触到对方冰冷的眼神之后倏然弱化。 汉子向后靠上桌子,缠着绷带的手在空中挥了挥: “那我还能怎么办?” 他似乎每个字里头都蕴藏着压抑的愤怒: “暗室那个老巫婆好几年前就在怀疑我了,你知道努恩王死后,她派了多少人来对付我吗……” “而秘科,哼,如果王子落回到龙霄城手里,他们只会变本加厉逼我回去再救他一次——那就不是做保姆那么简单了。” 客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话。 汉子舒出一口郁闷而痛苦的恶气,又按了按脑袋,话语带着些微恼怒: “只有,只有目空一切的弑亲之王,只有当他开始像努恩一样庇护我,秘科和暗室才不会再来找我麻烦……” 客人看着地板,点了点拐杖。 “但你搞砸了。” 一句话,把绷带汉子的愤懑再度压了回去。 汉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几个来回后,他才张开口,发出难听的嗓音。 “哈,站着说话,光动嘴皮子当然容易。” 这一次,汉子的话里带着恼羞成怒的意味: “你怎么不自己去跟陨星者硬碰硬,对砍上半个小时?” 但客人明显不吃这一套,只是打量着对方,冷笑一声: “你全是烧烫伤,也不像正面挨过刀的样子。” 汉子一时语塞,但他很快提高了音量: “那不是重点!” “还有那个该死的面具,他的技艺比起十几年前只强不弱,光是装晕骗过他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拖着重伤进荒漠,边追踪边藏身,而我他妈的这一路上倒霉透了,碰见的不是大队兽人就是成批军队……” 汉子站起身来,抱怨越来越急,越来越不爽: “而等到我追到这里,联络上弑亲之王的人,准备动手的时候……” “你们这些该死的星辰人,傻逼南方佬,居然他妈的在刃牙营地里搞内讧!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从好几千的乱军和暴民里逃出来吗?” “而那个崽子,他就突然在营地里消失了,然后跟着传说之翼的部队一起回来?我就操了!” “而这不该是你的地盘吗?” 汉子说得气呼呼的,他痛苦而不忿地叹出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客人沉默了一阵。 “我告诉过你的,一旦到了星辰的势力范围,事情就会很麻烦。” 客人的嗓音跟他的拐杖声一同响起: “而现在,暗室,秘科,黑沙领,祈远城,哦,对了,还有龙霄城。” “五方人马,每一方都有找你算账的理由。” 汉子按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越发头疼。 客人抬起眼眉,语气玩味: “你该怎么办呢?” 汉子急急地呼吸了一阵,但他随即松开手,呼哧一声笑了: “看来,我他妈的得编出五套说法,才能让他们放过我的脑袋了,操。” 笑容无奈而释然。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半晌后,客人突兀地问道: “那你能撑过去吗,老朋友?” 汉子冷哼一声: “当然能。” 汉子搓了搓手,不屑地看着周围: “我有我的方法,你忘了我的外号了吗?” 但客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皱起眉头: “不,你不能。” 语气沉重,其意冰寒。 不能? 汉子有些疑惑。 但他很快就感觉到,刚刚的头疼越发剧烈。 他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汉子身形一晃,双手死死撑住身后的桌子! 一阵麻木和眩晕袭来,让他再也维持不住颤抖的手臂,扑通一声摔倒在椅子上。 汉子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神,看向眼前表情淡然的客人,再看向地上摔碎的酒瓶。 “酒……你……” “你知道,我把这些酒贮藏在这里,是有原因的。”客人淡淡地道。 “但你非要嘴贱。” 汉子死命地呼吸着,却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和知觉一点一点消失。 不可能,那些酒,他测试过的,测试…… 汉子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客人。 “至于你的外号,老朋友,你知道吗……” 客人搓了搓拐杖,淡漠地转过身,任由汉子的双眼失去神采,摔倒在地。 “我不喜欢乌鸦。” 客人看着不再挣扎的汉子,眼里流出寒意: “一点也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7章 陛下的恩赐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夕阳西下。 泰尔斯骑在鞍具全新、毛色光亮的坐骑上,缓缓前行,一路向东。 他越过哨骑的肩头,注视着视线远处的荒草和炊烟,默默出神。 这儿的土地不一样了,跟北地,跟荒漠都不一样,更湿润,更肥沃,更平坦——这是永不迷途的那股力量,让他在冥冥中知晓这样的信息。 “您的骑术很不错,殿下,不逊于熟练的骑兵。” 沉浸在“永不迷途”中的王子被突然而来的声音惊醒,连忙回头。 “克洛玛伯爵。” 马蹄滚滚中,只见翼堡伯爵,德勒·克洛玛提着马缰,加速越过几名亲卫,来到王子的坐骑旁,亲卫们纷纷识趣地散开,留给伯爵和王子一定的空间。 而本应该贴身护卫他的怪胎们都被隔在“头鸦”们的亲卫之外,蛇手看样子有些不忿,但不敢冒犯伯爵的他最终只能低头喃喃抱怨。 “现在这个时代,在您的年纪,许多家世显赫的贵族即使能端正好骑姿,也很难在马背上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德勒伯爵云淡风轻地道。 距离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营地已经过了十数个小时,途中除了一次午间休憩,训练有素的鸦哨轻骑们都是提起马速,快步前行。 泰尔斯捏了捏自己的腿部,转过眼珠瞄了一眼德勒在马镫上的小腿,感觉对方的骑姿就没怎么变过。 在马背上“坚持这么久”? 王子暗中挑挑眉毛:你是在夸自己吧。 长时间的赶路已经让泰尔斯的大腿和腰部都开始酸痛,而现在这种能让他安然看风景的马蹄碎步,已经属于一种休息了。 只听翼堡伯爵继续感慨道: “北地人的军事训练果然不凡。” 泰尔斯礼貌地点点头,干笑两声: “谢谢。” 至于北地人的训练嘛…… 你该去问问陨星者和亡号鸦。 前者用数年如一日的马术课教会他,能骑在“正常的”马背上,是多幸福的事情。 后者靠一日如数年的大奔逃教会他,能“正常地”骑在马背上,是多幸福的事情。 忆苦思甜,泰尔斯微微叹息。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啊。 不过话说回来,从尼寇莱、蒙蒂再到之前黑沙领的图勒哈…… 一想到自己的北地之行里,著名的埃克斯特五战将足足有三个人都跟他过不去,泰尔斯就倍感无奈,他大概是世上最倒——咳咳(王子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空气)——第二倒霉的人。 对了,约德尔是怎么跟上的? 不会是扒在哪匹马屁股后面吧? “终于见到黄沙以外的土地了,对么?” 德勒伯爵似乎打算趁着这个时间跟泰尔斯多说一会儿话。 “我服役边境的时候,在荒漠里待上几周后再出来,”德勒看着远处的荒草地和村落炊烟,微微一笑: “见到哪怕一丁点绿色,都能让我激动。” 泰尔斯半是识趣半是真诚地接过话头: “可不是么。” “这感觉真不错。” 在习惯了六年的异乡漂泊后,重新见到不一样的地貌与人烟,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既不在干燥寒冷的北地,也不在满目黄沙的荒漠。 他在星辰王国。 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注意到泰尔斯的目光所向,德勒指了指视线尽头的几间小屋: “这几个小村落从属于恩赐镇,它是我们今天的补给地,就在前方不远。它是西荒向西最远、也是距离刃牙营地最近的城镇,多年来都为西部前线提供后援与保障。” 恩赐镇。 德勒的解说引起了泰尔斯久违的兴趣——那些在前有危险,后有追兵的时刻里无法可想的闲情逸趣。 “而我们会在那儿转上恩赐大道——驰道的路会好走得多。”德勒显然善解人意地体会到了王子的情绪(以及骑马过久的肌肉酸痛),继续他的讲解。 “恩赐大道?” “在北地的时候,我在本上读到过,”泰尔斯扬起眉毛: “但还是第一次走。” 德勒伯爵笑了: “那我相信,亲身所历,比在本上读到的更有趣。” 恩赐大道。 泰尔斯竭力向前探头,想要看清远处的道路。 然而,下一秒,在泰尔斯的目光触及远处的地平线时,异的感觉来了。 在一阵轻不可察的耳鸣后,一道宽阔、平坦、硬实的平面,在前方的上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出现。 泰尔斯本能地闭上眼睛,只感觉到那道平面一直向东延伸,直到触碰到一面冰冷、潮湿、混乱、巨大、仿佛无穷无尽的液体墙壁。 这是…… 恩赐大道? “可也许不是第一次。” 德勒的话打断了王子在意识世界中的遨游,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横线: “恩赐大道以永星城为中心,东西延展,向西连通荒墟、翼堡乃至恩赐镇这样的西荒诸地,向东则直达以辉港城为首的东海七港。” 德勒微微一笑,调侃道: “所以,如果您曾踏足永星城,那也算走过恩赐大道了。” 泰尔斯也笑了: “谢谢你,还有你的安慰。” 德勒点了点头: “再加上同样穿过永星城,贯通南北的复兴大道,这两条大道交相辉映,连通沿途无数城镇与城堡,疏通王国的地理血脉,是商人们口称的‘星辰十字’。” 复兴大道。 星辰十字。 泰尔斯挑挑眉毛: “复兴大道,我还真是去过,六年前,北上埃克斯特的时候——我还知道,它穿过一大片桦树林,直到断龙要塞。” 曾经的回忆袭来,泰尔斯不禁出神。 “这要归功于二世纪初,您的祖先,‘斩棘’托蒙德三世。正是他鼓励拓荒的政策,让他和他之后的几代国王开始重修帝国时代的旧驰道,才有今日的王国版图。” 德勒伸手示意了一下周围: “所以,为了表达感激,更为了获得支持,此地最早的贵族们把这个承受着荒漠威胁的边境小镇,命名为‘陛下的恩赐’。” 陛下的恩赐。 “很聪明,”泰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落人烟: “面对外敌时,‘一块边地沦陷了’跟‘陛下的恩赐沦陷了’,还是后者对复兴宫更有震撼力,是吧?” 德勒点点头,他回过头,扫视着来时的路: “正是如此。” “那时候西荒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说刃牙营地还是荒漠里默默无闻的沙盗老巢,就连建成百年的荒墟,在人们眼中也不过是王国的化外之地——从它的命名就可见一斑。” 泰尔斯眼珠子一转。 荒墟。 哪个有脑子的领主,会把自己的居城命名为“废墟”? 德勒看着在视线中后退的村落,多了些感慨: “历史上,恩赐镇的统治家族因为绝嗣与联姻,几度更易。” “现在,它的主人是赫尔曼家族,他们是荒墟的封臣,祖上更是法肯豪兹家的血脉分支,甚至跟博兹多夫和我们克洛玛的家谱也有不少交集。” 可德勒的语气却微微一黯: “但他们的荣光已经不再了,现任的恩赐镇子爵甚至要举债度日。” 泰尔斯皱眉回头: “举债?为什么?” 坐骑随着队伍继续前行,时不时有侦察开路或保障后方的哨骑掠过,带来雄浑有力的传令声。 德勒的目光飘向远方,略见恍然。 “因为战争。” 泰尔斯眼神一动: “血色之年?” 德勒紧紧盯着泰尔斯,提起马缰,与他齐头并进。 “是。” “但不止。” 他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十一年前,为了讨回血色之年里的公道,王国决意远征荒漠。” 远征荒漠。 泰尔斯心思一动: “你是说荒漠战争,还有之后的肃清战役?” 德勒扬起眉毛,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随即微露歉意: “哦,我差点忘了,您当然知道。您是由曼恩子爵养育的,他就是牺牲在那场战争里。” 泰尔斯小脸一僵。 不,我不知道。 我是听某个无良的酒馆老板说的。 夕阳照耀着前方,队伍仍在前进,但德勒则望着远处,似乎有些出神: “在战前,陛下与国是会议通过了动员决议的附案:在紧急时期,前线的刃牙沙丘男爵能够以国王的名义,行使对恩赐镇的战时管制权,包括但不限于治安戒严、召集兵员、征用物资,甚至官僚任命、抽用税金、司法执法。” 战时管制权。 泰尔斯恍然道: “原来如此。” 但他随即感觉到了不对: “紧急时期?” 德勒点了点头,表情微沉: “而从那之后,从旷日持久的肃清战役,到最近的兽人来袭……” 德勒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刃牙营地所谓的‘紧急时期’,已经持续了十一年。” 他转过头,直视泰尔斯,眼中的意蕴难以理解: “从未解除。” 泰尔斯愣住了。 十一年的戒严和……军管? “就这样,赫尔曼子爵依旧是恩赐镇的领主,却失去了对它的统治权。” “而恩赐镇,只是那些附案其中之一。” 德勒声音低沉,一如他的情绪: “现在您知道,这次刃牙营地的风波,意味着什么了吗?” 泰尔斯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这位翼堡伯爵抛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命题。 大得他无从下手。 但德勒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思,伯爵阁下只是自顾自地道: “战争很糟,对么?” 年轻的伯爵骑行在道路上,夕阳把他的铠甲染得金黄。 可他的眼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忧伤: “因为它摧毁的,不止是生命。” 泰尔斯抿起了嘴,不知何以作答。 “战时,面对国王亲率的大军和国民亢奋的热情,老赫尔曼子爵唯有低头顺势,听命行事,兢兢业业,勤恳尽忠,以王国的名义献出家族的领土。” 德勒的声线微微起伏: “而战后,面对威廉姆斯,年届六十的老赫尔曼子爵唯有一手捧着家谱和发黄的恩赐镇册封令状,一手拿剑抵着自己的脖颈,在我们的领主会议上声泪俱下地控诉,试图讨回家传的土地。” “整个西荒都在看着,然而我们这些懦弱的所谓大领主,所谓守护公爵与敕封伯爵能做的,就只有苦口婆心地将他劝回去——用拖延与谎言。” 德勒眉头紧锁,目视前方: “所以,当老子爵郁郁而终,而他的儿子偷偷摸摸地来到翼堡,低声下气地请求借债以维持生计时,我没有犹豫或吝啬。” 翼堡伯爵嗓音平和,话语中却蕴藏着压抑的力量: “这是我们欠他的。” 泰尔斯的目光有些沉重。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一时唯有马蹄声响。 “多少。” 半晌后,泰尔斯才从难言的沉默中出声: “像这样的情况,在西荒还有多少?” 德勒低头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但他终究还是开口了。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大概五年前,我的麾下,传承足足数百年的艾莫雷镇男爵,举家染病,不幸身亡,就此绝嗣——至少对外是这样说的。” 这一次,伯爵的声音格外低沉。 泰尔斯皱眉: “对外?” 德勒抬起头,从鼻子里嗤出一声: “显然他一直在抗议《边郡开拓免税令》的施行——据他所言,由那法令而催生的无数暴发户贵族们,每天都在蚕食他的利益,夺走他的领民,断绝他的生计。” “权且不论艾莫雷男爵的辩解是否夸大,但最后也是最糟的是,不知是因为愚蠢透顶而无计可施,又或是无处申诉又固执太过,抑或是酒喝多了头脑不清……他没有听从我们的劝阻,而是循着本能,选择了路多人帝国祖先的激进之风。” 泰尔斯一凛。 激进之风? 只见德勒握紧了缰绳,眼中透露出寒意: “那家伙征召兵员,动员军队,打算越过西荒,搞个让星辰全境都看到的‘大新闻’,向国王和王国‘抗议’。” 动员军队。 大新闻。 泰尔斯的心情越来越紧。 “然后呢,我父亲是怎么反应的?” 但出乎意料,德勒只是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有,”翼堡伯爵淡淡地道: “复兴宫从来都不知道这事儿——至少,在他们知道之前,法肯豪兹公爵、博兹多夫伯爵就和我一起,作出了决定。” 泰尔斯一时疑惑: “不知道?作出决定?那是什么……” 德勒用一句话回答了他: “我们处理了他。” 语句简短,语法简单,语意简洁。 处理? 那个瞬间,泰尔斯感到一股由衷的冷意。 “你知道。” 只见德勒轻轻睁眼,话语淡漠: “血色之年前鉴不远,刀锋领的教训仍在,而西荒……” “我们不能让那发生。” 那一秒,伯爵的眼神变得无比阴翳,嗓音紧得似乎连空气都无法流动: “我们不能。” 所以…… 处理了他。 艾莫雷男爵…… 举家染病。 不幸身亡。 就此……绝嗣。 泰尔斯只觉脊背微麻。 他不禁想起西荒公爵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贵族与王权的话语。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而在马车上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坐待它散架。】 马蹄声中,翼堡伯爵的咬字悠悠传来: “不能……” 泰尔斯轻轻吸了一口气。 王子的队伍仍在前进,金纹的单翼乌鸦在夕阳下闪耀金光。 但那几秒钟的时间里,泰尔斯有种错觉:他和德勒,他们两匹坐骑之间的空气,冷得可以冻死北地人。 好一会儿后,泰尔斯才艰难地出声: “你们不喜欢,对么。” “我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听见这话,德勒深吸一口气。 幸好,似乎夕阳的照射瞬间驱赶了伯爵身上的寒冷,让他的表情恢复了几丝暖意。 “谈不上喜不喜欢。” 德勒一丝不苟的骑姿有了一丝松动,只听他幽幽地道: “只是,我活在这里,感受着这里,连接着这里。” “我的领民,我的封臣,我的家人,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在西荒。” “我对他们,对这片土地负有义务。” 德勒的表情略略出神: “当他们活着,我想他们活得安心,当他们呼吸,我想他们呼吸顺畅,当他们死去,我想他们死得其所。” 伯爵的眼神慢慢聚焦: “而若他们注定消逝……” “我想让他们走得安详,释然,不留遗憾。” 翼堡伯爵缓缓吐出一口气: “而非在不可知的滚滚巨浪里,粉身碎骨。”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此时的王子心头掠过无数念头,偏偏没有一个能让他开心起来。 泰尔斯只得深深叹息。 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子的情绪,德勒怡然一笑,换了个轻松的口气。 “但关于恩赐镇,您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泰尔斯回以一个询问的目光。 “在领主们集结军队,迎接殿下您归国之前,英魂堡的博兹多夫伯爵向陛下请命,为恩赐镇争取到了解除紧急期的恩令——随着常备军撤出刃牙营地,恩赐镇也将回归赫尔曼家族的治下。” “但是……” 德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一年了,如果您算上血色之年前后的战争和凋敝期,赫尔曼家族已经有足足二十多年的时间,远离恩赐镇的运作中心,沦为一介富绅了。” 泰尔斯心中一紧。 “所以,带着父亲遗愿的小赫尔曼从第一天就发现,从公务执行、治安维护,到制度管理,再到人才的储备和关系的协调……” “他们,已经失去统治恩赐镇的能力了。” 德勒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诡异: “如果一匹骏马,二十年不曾离开马厩,一只信鸦,二十年不曾飞出鸦舍……”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发寒。 “度过头一个星期的手忙脚乱和焦头烂额之后,领民都在抗议不休,所有人都不满意。” 德勒紧紧盯着自己手上的缰绳: “为了免致混乱,恩赐镇不得不留任、乃至召回一部分王室任命的官吏。” “而刃牙营地的事情后,赫尔曼家族甚至不得不向原本准备撤出的王室常备军妥协求助——以防备可能渗透过防线的零星威胁,毕竟,连领主们在刃牙营地里的军队都一败涂地了不是么?” “可怜的赫尔曼,已经无法再度成为恩赐镇的主人了。” “或者说,恩赐镇早就不属于赫尔曼了。” 德勒的表情一黯: “然后你看到了,刃牙营地的风波已定,威廉姆斯回来了,常备军回来了,陛下的法令也回来了。” “一切都回来了。” 他回过头,远远望着身后即将落幕西山的夕阳,语气中带着几丝萧索: “一切,也回不来了。” 那一秒,泰尔斯不自觉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又想起西里尔·法肯豪兹不久以前的话: 【数百年的时间,从家族的传继,爵位的兴替,税例的裁定,官员的任免,律法的判决,到军队的动员,复兴宫都以按部就班却无可阻挡的方式,温和、缓慢,但是坚决地,从领主们手中攫取而去……】 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哨骑前后奔驰的速率越来越频繁,更有一大部分的骑兵已经先行加速,消失在前方的山坡转角。 “所以,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没有荒漠战争就好了?” 德勒似乎已经忘却了王子的存在,此刻的他更像是自言自语: “甚至更远一些,如果,没有血色之年就好了?” 如果,没有血色之年? 那许许多多的人…… 念及此处,泰尔斯的目光也出神了一刹那。 几秒后,德勒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多日以来的愤懑都驱除出胸膛,他的语气变得正常起来: “抱歉,殿下,我失态了。” 可泰尔斯只是弯了弯嘴角: “不,谢谢你的坦诚。” 队伍转过一个山坡,眼前,一个与埃克斯特和刃牙营地风格都不一样的小型城镇,出现在眼前。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而我会记在心上的。” 泰尔斯肃然道。 王子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烟,笑容带着几分勉强。 但他的这一句话,比之前的礼貌式谈天,多了几分真诚。 “你说得对,伯爵大人,”泰尔斯心情复杂地道: “有时候,亲身所历,比在本上读到的更有趣。” 也更沉重。 他在心底里默默地道。 这一次,德勒盯了他很久。 “谢谢您。” 伯爵轻声回应,却无比认真: “泰尔斯殿下。” 言毕,德勒随着慢下来的坐骑调转了马头,向着不知不觉出现在眼前的小镇伸出手臂: “那么,欢迎来到恩赐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过头。 他远远看着眼前这个屋宇遍地错落有致、石砖铺道路面宽阔的小镇——近乎数百居民都在鸦哨轻骑组成的哨戒线后紧张等待着,把好的目光投向他们队伍的中心。 泰尔斯轻握拳头。 “别忘了它的名称之源。” 只听德勒带着深意道: “这是‘陛下的恩赐’。” 但下一秒,还不等泰尔斯回复什么,眼前的“欢迎人群”就出现了骚动。 泰尔斯和德勒的注意力同时提了起来。 在乌鸦卫队(还有在外围大呼小叫,欲接近王子而不得的“怪胎”们)的警惕眼神下,一队数十人的黑甲士兵粗暴地拨开人群,踏着重重的步伐而来,气势汹汹,声威夺人。 “让路!” 不少平民们抱怨连连,却没有人敢于反对,所有人都情愿或不情愿地离开道路,为这群士兵们让路。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少鸦哨轻骑下意识地摸上武器,但没有更大的动作。 因为一面旗帜正随着黑甲士兵的队伍前进,如帆船破浪般撕开人群,高高升起。 看着那面旗帜,泰尔斯愣了一下。 只见旗帜底色纯黄,上面是一头以黑线勾勒出的狮子。 黄底黑狮。 “那是……”泰尔斯有些疑惑。 德勒伯爵叹出一口气,向泰尔斯侧身,低声道: “英魂堡的黑狮,博兹多夫家族,他们比我预想的要早。” 英魂堡…… 黑狮…… 博兹多夫? 还不等想起什么的泰尔斯做出任何反应,德勒就越过马鞍,按了按泰尔斯的手臂: “那是刘易斯伯爵,虽然他也是您父亲的敕封封臣之一,但我真诚建议您,殿下,无论他说了什么……” 德勒的语气无比谨慎,只见他嘴角轻轻弯起: “只要微笑就好。” 泰尔斯又是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一道高亢却微粗的嗓音,带着些许热情,些许狡黠,也许还有些许冷酷与阴森,在黑甲的士兵们中响起: “德勒,德勒,我亲爱的小德勒!” “你来得可真快,不是么!” 一个身材中等,体型微胖,却黑甲覆身而腰间悬剑的中年贵族骑在马上,在两侧的士兵簇拥下,来到“头鸦”的阵前。 德勒的亲卫们显然认识他,没有人拦阻,也没有人开口。 中年贵族的卫队也默契地停在阵前,任由他们的主人提缰前行。 泰尔斯敏锐地注意到,德勒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只见中年贵族带着热情得有些虚假的笑容,在德勒的马前勒定,对他伸出双臂: “果然,整个西荒,无论是骏马还是信鸦,还是你们那儿产得多!” 中年贵族打量着德勒的坐骑,一脸欣赏骏马的意味,话风却渐渐变了: “既听话,又好用,速度快,还方便。” 德勒皱起眉头。 中年贵族侧头瞥着翼堡伯爵,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下至庶民,上到国王,可都喜欢得紧呢。” 泰尔斯抿了抿嘴唇:对方话里头的深意若有若无。 只见德勒伯爵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恭谨地点头示意,微笑以应: “刘易斯·博兹多夫伯爵。” 德勒礼貌地脱掉铁手套,伸出右手: “很荣幸与您相遇。” 中年贵族笑了笑,同样脱掉手套,握上德勒的手。 他不答话,唯有双目如刀,直直射向德勒身旁的泰尔斯。 盯得本来也露出笑容的泰尔斯心头一紧。 “所以,在哪儿?” 下一刻,被称为刘易斯伯爵的男人明明盯着王子,却眯起眼睛,脸色倨傲,语调阴沉: “我们那位,据说捍卫了世界和平,征服了巨龙国度,拯救了星辰全境的英雄王子……在哪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8章 黑狮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在刘易斯伯爵语气蹊跷的询问下,德勒面色如常: “在您面前的就是泰尔……” 但刘易斯随即哄然一笑,挥手打断了德勒的介绍: “别紧张,那只是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他在哪儿……” 被打断了的德勒脸色一沉。 “来,让我看看……” 在德勒的沉默中,刘易斯慢慢地调转马头,侧身打量着泰尔斯,表情深奥。 王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不适,微笑地接受着黑狮伯爵的注目。 几秒后,几乎绕了泰尔斯半圈的刘易斯伯爵终于哼笑出声: “殿下,我久闻您在北地的伟绩,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他拉近了与王子的距离,腰背后仰,神色依旧倨傲: “也许您不记得我了……” 但出乎意料,王子却抬高音量打断了对方: “善战的黑狮,是否还会为狮群而战?” 听见这句话的刘易斯登时一愣。 “‘誓死而战’,你当初是这么回答我父亲的,”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第二王子直直地看着黑狮家族的掌权人: “‘只要头狮依旧英明勇武,顾念狮群’。” 刘易斯一脸讶异。 就连一旁的德勒也微微蹙眉。 “是的,我记得你,来自英魂堡的刘易斯·博兹多夫伯爵。” “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你就坐在离我不远处。”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他在夕阳下的眼神开始转冷: “而我还记得,当他们为我是否王子而表决的时候……” “你投了我一张反对票。” 泰尔斯的话里带着警示的语气。 博兹多夫的脸色瞬时一变。 他在马上坐直了身子,看向泰尔斯的眼神不一样了。 就连一边的德勒也抿了抿嘴。 刘易斯微微咳嗽: “王子殿下,在过去……” 可王子的冷面却倏然消解,如冰山融水。 只见泰尔斯嗤声一笑,打断了伯爵: “别紧张,那只是个玩笑……” 在刘易斯和德勒双双皱眉的表情下,泰尔斯悠闲地提缰策马,越过黑狮伯爵: “来,让我看看……” 王子淡定地打量着伯爵身后的黑甲士兵们,仿佛在检阅他自己的军队。 几秒后,泰尔斯学着刘易斯的样子提缰回马,飒然一笑: “伯爵阁下,我素仰黑狮家族的善战威名。” 言罢,他笑容友善,对着刘易斯伯爵伸出右手。 “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刘易斯则怔怔地看着王子。 英魂堡的黑狮家族。 又一个响彻西荒的姓氏。 历史上,博兹多夫的祖先是参加了终结之战的一位重步兵,因骁勇善战而被复兴王一再提拔,步步高升,最终在立国之日成就伯爵之位。 星辰王国的西部国境能拓展到今天的地步,有相当一部分要仰赖他们血液里的好战和强势:终结历的第二个世纪初,“刀锋王”托蒙德二世征服龙吻地、攻灭迷雾公国的战役里,正是博兹多夫的步兵团斩下了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迷雾大公的头颅。 而第一次大陆战争后,英魂堡的声势一度达到顶峰,在西荒,黑狮家族甚至权压守护公爵,直到他们在二世纪晚期的“双星对峙”——“云王”贺拉斯二世死后,璨星王室两脉争夺王位的惨烈内耗——中,像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家族一样,不幸地站错了队。 怔住的刘易斯伯爵盯着王子伸出的右手,又看看泰尔斯的微笑,沉默了一会儿。 边上,一言不发的德勒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微翘嘴角。 “谢谢你,殿下。” 半秒后,黑狮伯爵收敛先前倨傲的神色,催动坐骑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甩掉自己的铁手套,大力握上泰尔斯的手掌: “我保证,您会看到我们名副其实。” 泰尔斯只感觉被紧握着的手掌轰然一振。 这位黑狮伯爵的手劲儿可不小。 刘易斯伯爵眯起眼睛: “而头狮果然不凡。” 博兹多夫伯爵放开他的手掌,向后挥了挥手: “殿下,来见见我的长子和继承人,保罗。” 一位面相坚毅,看上去沉默而低调的棕发年轻人,穿着带黑狮徽记的铠甲策马上前。 “保罗·博兹多夫,”年轻的保罗板着脸握拳按胸,看上去没有他父亲那么复杂,“殿下,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泰尔斯笑了笑: “也是我的荣幸。” 一直打量着泰尔斯的刘易斯伯爵笑了一声,向身后的黑甲士兵们伸手: “殿下。” “我的儿子和黑狮家族的两百精锐,还有英魂堡周边十四家族组出的一百人,会跟德勒一起,护送您归家。” 刘易斯加了一句: “恕我不能亲自陪同,但请万勿怀疑我们对复兴宫的热情和忠诚。” 泰尔斯看着刘易斯身后的黑狮旗帜,以及其他十四面中小贵族的旗帜。 王子先是微微蹙眉,然后展颜一笑: “从未怀疑。” 刘易斯也嘿嘿一笑: “我从未怀疑您从未怀疑。” 但下一刻,黑狮伯爵却看向东方,语调一变: “但我怀疑其他人怀疑。” 泰尔斯的笑容有些僵。 嗯,这还真是个好说法。 尴尬的气氛中,旁边的德勒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但刘易斯却像是没听懂似的,突然道: “所以我听说,我们的西荒公爵,西里尔大人已经去找过您了,殿下?” “还送了你一把好剑?” 泰尔斯略略放下的神经马上被这句话提了起来。 见鬼。 他怎么知道的? 头疼万分的王子换了个方向,下意识地想把马鞍上的那柄“警示者”给挡住。 “关于那个,我本想退还……” 但刘易斯却叹了一口气,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军队,眼神不忿。 “我和德勒。” “我们加起来,先是动员了无数领民,然后调动了六七百精锐亲卫才办到的事情,公爵却只用一把剑就做成了。” 博兹多夫伯爵轻哼着: “真划算。” 他突然转向单翼乌鸦的主人: “你说呢,德勒?” 翼堡伯爵抬起头,却并不答话,只给了刘易斯一个友善的微笑。 泰尔斯看着德勒的表情,若有所悟。 下一秒,刘易斯伯爵的目光又回到了王子身上,态度似不经意: “所以,他也拿剑‘甩’过你了吗?” 泰尔斯一怔: “甩?” 一旁的德勒又咳嗽了一声。 但刘易斯伯爵依旧像是没听到是的,毫不在意地笑着,在坐骑上对王子比划着: “你知道,就是故意拿剑在你面前甩一甩,如果你被吓得屁滚尿流,那他就嘿嘿一笑‘啊你也不过如此’,如果你啥反应没有,那就故作深沉‘嗯你通过我的测试了’。” 只见刘易斯一脸不屑地挥手道: “在唬住人之后,当然,他就能煞有介事、长篇大论了。” 故意拿剑在你面前…… 泰尔斯先是一阵疑惑,然后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什么? 前天,西荒公爵跟他独处一室的场景如潮水般涌现在大脑里。 “什么?”王子讶异地问出了心声。 像是料到了对方的反应,刘易斯伯爵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呵呵一笑: “我猜,公爵大人大概跟您掏心掏肺地诉衷情,表忧心,表现他对西荒爱得深沉、爱得疯狂、爱得有理有据、不可自拔、感天动地,到头来郑重声明,一切都是万不得已,在大大小小的乱子里,他其实只想保持中立,不想选边站队?”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被这句话的信息量砸得有些懵。 什么? 但刘易斯还在继续: “而他是不是又拿那套十几个词绕了几十个弯,转了一圈又兜回来的文字游戏,用什么权力起自暴力,暴力生了一大堆然后又生回权力的鬼话来蛊惑你……” 权力起自暴力…… 转了一圈又兜回来的文字游戏…… 听着对方的话,泰尔斯愕然不解,眉头几度沉浮。 黑狮伯爵的语气带着戏谑: “让你觉得他很深不可测、高瞻远瞩又与众不同?” 旁边的德勒别过了头,重重地咳嗽一声。 泰尔斯终于找到一丝空隙,疑惑地反问: “你怎么……” 可刘易斯不给他反问的机会: “你知道,在一堆废话之后,时候到了,他就像会这样打个响指……” 博兹多夫伯爵轻蔑地一挥手,指间一响: “再眨眨眼神,弹弹牙齿:‘别担心,这话我不跟别人说,但我是和你一伙儿的!’” 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满脸不屑的神情,还颇有几分法肯豪兹公爵的风味。 但这却惊到了王子殿下: “啥——啥?” 刘易斯冷冷一笑: “别怪,殿下。” “那可是不受欢迎的西里尔大人,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他对每个人……” 他收起那副戏谑的神情,脸色转寒: “都是这么干的。”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什么意思? 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干的? 那…… 那他昨天在鬼王子塔里听到的,西荒公爵说过的话…… 【你觉得我会到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崽子,然后跟他说这些?】 泰尔斯觉得自己有些凌乱。 刘易斯不屑地转头: “我说对了么,德勒?” 这边厢,德勒礼貌地行礼,却依旧微笑不语。 看着德勒的表现,黑狮伯爵不满地冷哼一声。 但这一刻,泰尔斯的内心已经纷乱如麻了。 那个…… 那个看上去像Boss的西荒公爵,怎么……居然……可是……不对……那么…… “我今天就要去营地拜访公爵了,希望他不会拿老方法来敷衍我。” 刘易斯哼声道: “但无论如何,无论是这场闹剧的开场还是收尾。” “我们还真得多谢您呢,殿下。” 博兹多夫伯爵定定地看着努力思考着的泰尔斯: “而从荒墟到翼堡,无论西里尔大人,还是德勒,包括我们属下的这么多位领主,要不是您的莅临,西荒还真难得有这么人齐的时候。” “您一定是我们的救星,殿下,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都让不相往来的我们重新团聚。” “你说是吧,德勒?” 德勒第三次扯起嘴皮,礼貌微笑。 看着油盐不进的翼堡伯爵,博兹多夫重新把目光转移到泰尔斯身上: “而我还有份礼物。” 只见黑狮伯爵大手一挥,下一秒,几位孔武有力的黑甲士兵竖起旗杆,在空中扬开一面高得夸张、大得出的旗帜。 泰尔斯刚刚还准备道谢,可他的笑容又一下僵住了。 “想念您的家族纹章了吗,殿下?” 在小镇两侧的居民们一致的惊呼和哗然中,旗帜在风中展开。 那是一面九芒星旗。 只是,旗上的九芒星似乎用了特殊的材料,只要旗面稍动,就闪耀出刺目的飒飒银光,如星空璀璨,让人难以忽视。 晃得不少人,包括泰尔斯都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卧槽。 这也太…… 泰尔斯尴尬地回过头: “我很感激您的礼物,但这未免太高调了……” “高调?” 刘易斯极快地打断他,他对着周围的城镇和原野不忿地扬臂: “看在女神的份上,这是您的国度,是您的家园,而我们都将是您的封臣,行走在你自己的家里,本就该自由自在——” 泰尔斯讪讪地低声道: “我还是宁愿低调点……” 但刘易斯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继续大声道: “——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身为璨星王室的你,连在自己的家里展露身份都要瞻前顾后、疑虑重重的时候,那也许……” 刘易斯倾身向前,一巴掌按住泰尔斯的肩膀,脸上的夸张神情倏然冷却: “是这个家出问题了。” 他冷冷地道: “您说呢?” 泰尔斯心中一凛。 刘易斯按着泰尔斯的肩膀,流露出一股让人极为不安的违和感。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一秒后,他弯起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释放出一个…… 无可挑剔的微笑。 “恕我打扰,”就在这时,一旁沉默多时的德勒终于出声了: “您是时候出发了,伯爵大人,从这里到刃牙营地还要走上半天。” 泰尔斯异常感激他的打断。 不知道是因为德勒的援手,还是因为他终于没什么话好说了,刘易斯伯爵只是沉默了一阵就松开了手。 他收起蹊跷的神情,微微一笑: “当然,别让我打扰了你们。” “保罗,要用你的生命保护好王子,”刘易斯若有所指地叮嘱自己的儿子: “正如这位王子在六年里豁出性命,保卫家园。” 保罗严肃地按胸低头: “我会的,父亲。” “我会的。” 博兹多夫伯爵弯了弯嘴角,用拇指指了指那面银光闪闪的九芒星大旗: “还有记得,虽然那面旗很重,可你要保证它竖在空中。” “别让它掉下来。” 刘易斯啧着舌头,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会砸伤人的。” 泰尔斯面不改色。 这一次,保罗没有答话,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那么,一路顺利,殿下。” 黑狮伯爵勒起马缰,褪去冷色,胸有成竹地笑道: “西荒的道路年久失修,向来不好走。” 在士兵队伍的簇拥中,刘易斯·博兹多夫摇晃着骑过泰尔斯的身侧,留给王子一个背影,以及颇有深意的一句话: “想必,中央领的驰道……” “会更平坦一些?” 面对黑狮伯爵远去的队伍,泰尔斯松出一口气。 他跟德勒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个无可挑剔,也是无奈万分的微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9章 我为和平而来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第二天早晨,平坦而宽阔的恩赐大道上,因为多了博兹多夫家族的士兵,王子的护送队伍拉长了一倍有余。 “请勿在意博兹多夫伯爵的态度,”德勒骑着马走在泰尔斯的身旁: “他是收回刃牙营地的牵头人之一,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很不高兴,所以把不满都表现在脸上了。” 不高兴? 泰尔斯默默想道。 表现在脸上? 哥们儿,你大概没跟北地人相处过——他们不高兴的时候,一般表现在剑上。 他只能这么调侃自己。 “也请您不要迁怒保罗,”翼堡伯爵转头看了看落后他们几个身位,沉默寡言的保罗·博兹多夫,“有一个如此强势与咄咄逼人的父亲,他也过得够呛。” 泰尔斯微笑点头,却在心底叹了口气。 说起来,如此强势与咄咄逼人的父亲…… 好吧,这他倒是深有感触。 “至少,”德勒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某匹马上,那面在黑狮伯爵一消失就立刻被卷起来严严实实打包好的张扬九芒星旗,叹息道: “至少保罗比他父亲好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但下一秒,泰尔斯却突然发声: “所以,博兹多夫伯爵说的那些话,关于西荒公爵‘对谁都是这样’的事情……” “是真的吗?” 像是有人吹灭了灯火似的,王子和伯爵之间的色彩仿佛突然暗了下来。 马蹄与喝令声中,德勒沉默了好长一阵,才徐徐开口。 “我这么说吧,殿下。” “在星辰国内,跟曾经上下一心的北境、铁板一块的崖地还有患难与共的刀锋领比起来,西荒的本地政治……有些复杂。” 复杂。 泰尔斯默默沉吟。 几秒后,想到什么的王子幽幽开口: “票数。” 正待解释下去的德勒一愣: “什么?” 只见泰尔斯出神道: “虽然昨天那只是玩笑话,但我现在想起来了。” 王子缓缓出声: “六年前的国是会议,当六大豪门与十三望族投票决定是否承认我身份的时候,无论是北境、崖地还是刀锋领,这些领地里,每位伯爵的投票,都唯他们的公爵马首是瞻。” “但唯有西荒,唯有你们的三票……” “你和博兹多夫伯爵都投了否决票。” “而法肯豪兹公爵,却投了赞成票。” 听完他的话,德勒·克洛玛的脸色一变。 年轻的翼堡伯爵不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当年是形势所迫,希望您不要心存芥蒂。” 泰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哂然一笑: “当然不会。” “我只是……明白了一些东西。” 王子直直地盯着翼堡伯爵。 “当年的高等贵族议会,十九石座上,西荒三家的决定……并不一致。” 德勒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们的队伍转过一个弯,泰尔斯的思路回到过去。 当年的国是会议,泰尔斯是否能成为正式的第二王子,最终的票数是十人赞成,八人反对,一票弃权。 拥王党一方以一票之差的微弱优势,扭转了战局。 以胖胖的库伦公爵为首的东海领三大家族,在最后一刻齐齐投出了赞成票。 但现在回想起来…… 崖地、北境、南岸、西荒、刀锋、东海……泰尔斯想起当年十九贵族的投票情况,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王子皱起眉头。 按照投票的顺序,以及票面的结果…… 当年,那个真正手握着关键一票,举手投足间扭转了局势,让泰尔斯最终成为第二王子的人…… 不是库伦公爵。 过了一道坡度不一的路口,他们在驰道上的行进开始渐渐提速。 “请勿误解,”德勒调整好坐姿,在迎面的风增大前深吸一口气: “西荒的领主们,还是相当尊敬四目头骨纹章的。” 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只是近年来,我的贵族同侪里,特别是像博兹多夫伯爵那样的人,都觉得公爵大人多多少少有些……安于现状。” 德勒眼神变利: “特别是事关王室的时候——在荒漠战争之后更是如此。” “比如这次的刃牙营地。” 克洛玛伯爵谨慎地选择自己的用词: “封臣们对他事前不闻不问的消极决断,和事后收拾残局的保守态度,颇有微词。” 泰尔斯沉默着。 安于现状。 消极决断。 保守态度。 第二王子忍不住又想起西里尔的话: 【要知道,当你的封臣和麾下群情激奋,众意昂然,站在浪潮前的你除了随波逐流,可没有太多选择。】 这些话,他也对其他人说过吗? “不。” 随着奔驰加快,泰尔斯夹紧马腹。 他出神地注视着恩赐大道那平整而坚实的路面,看着它们一尺尺向后飞驰而去,坚定地道: “也许,这才是公爵独有的、保卫西荒的方式。” 这句话说出口,他身侧的德勒沉默了好一会儿。 各自若有所思的两人默契地跟随着队伍,任由马匹奔驰,并不发声。 直到一分钟后,坐骑随着队伍开始减速,德勒才感慨地叹出一口气,看向远方的原野: “看来科恩没有吹牛。” “如果不来见你,那我绝对会后悔的。” 泰尔斯笑了笑,正准备道谢的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几秒后…… “科恩?” 泰尔斯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略微讶然: “你,你认识科恩?” “科恩·傻大个·卡拉比扬?” 克洛玛伯爵回头看向王子,面色回暖。 “我不确定科恩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别致的中间名。” 德勒眼珠一转,眼里露出怀念和笑意: “不过,是的,科恩是我的表弟,我和他从小一起在沃拉领长大。” “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妹妹,我的亲姑母。” 泰尔斯合计了一下。 科恩的母亲是德勒的姑母…… “卡拉比扬和克洛玛。” 双塔长剑和单翼乌鸦。 沃拉领和翼堡。 王子恍然道: “原来如此,你们两家是姻亲。” 翼堡伯爵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所以,科恩是怎么跟你提起我的?” 下一秒,泰尔斯突然发现,德勒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克洛玛伯爵生硬地咳嗽了一声,在王子鼓励的目光下,艰难地说下去。 “六年前,科恩第一次在通信里向我提及您。” 德勒边说边回忆,语气里透露着古怪: “科恩他说,额,他,他失恋了,然后就请了个假去北方观光旅游……” “然后一夜之间,就碰巧遇到了一场伟大而光荣的冒险,跟着一位聪慧过人的王子,勇闯英灵宫,夜战龙霄城,死守英雄厅,血拼北地人,与传交手,共极境对敌,感受了灾祸的恐怖,目睹了巨龙的降临,挨过了乱臣贼子的兵变,受到了同伴刻骨铭心的背叛,混进了白刃卫队的队伍,遇到了国王的遇刺和更迭,旁观了女大公的上位,在遍地强敌的北方奋勇向前,于王国危亡的边缘拯救星辰,最终保护了数千万人的性命安康……” 泰尔斯听得眉毛抽搐起来。 “全文大意就是这样,原文有些……嗯,啰嗦。”伯爵越说越无奈。 然而连泰尔斯都感觉到了,对方那股字里行间因为兴奋和热切,从而东拉西扯语无伦次,简直要透出纸面的迷之尴尬。 “最后科恩抱怨说,虽然秘科都夜里上门来警告他不要泄露国家机密了,可是他的上司就是不相信他,不肯给他补报休假和报销旅费……所以希望我能理解他……” 德勒沉吟了一会儿: “收到信的时候我还在想,也许他确实是单身太久了,你知道,臆想和幻觉……” “我是说,没错,殿下您确实是年少聪慧不错,可是……北地?埃克斯特?那么多事情……我很怀疑……” 德勒止住话头,直勾勾地看着泰尔斯: “直到现在。” 泰尔斯犹豫了一秒,扯出一个礼貌尴尬两相宜的笑容。 嗯,怎么说。 科恩。 你…… 牛逼啊。 以假乱真很不容易。 但是反过来,要做到像卡拉比扬大少爷这样,自然而然不露痕迹地,把真话说得跟假的一样…… 也是很考验功力的啊。 半晌之后,泰尔斯才把假笑挤回肌肉深处,咳嗽了一声: “那个,科恩他还好吗?” 德勒笑了笑: “我想是吧。” “他仍然在王都的警戒厅,干着一份让大多数贵族们无法理解的工作,而其中包括我的姑母和姑父。” 德勒无奈地耸耸肩: “要知道他们一直在操心他的婚事——十几年来,我姑母生怕他把自己的同窗,把那位亚伦德家的战士小姐娶回家来。” 泰尔斯挤了挤眉毛。 “米兰达?” 王子扑哧一笑: “哦,不,那不可能。” 德勒呼出一口气: “是啊,我知道,亚伦德小姐大概是科恩最怕的人。” “那小子说过,他总有种错觉:在亚伦德小姐面前,他会突然变笨。” 泰尔斯砸吧砸吧嘴,回想了一下米兰达和科恩相处的样子。 嗯,那确实是错觉。 因为他绝对不是“突然”变笨的。 “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姑母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德勒摇摇头,同时带着好笑与无奈: “现在,只要科恩愿意结婚,她才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战士呢,只要是女的就行。” 泰尔斯跟德勒对视一眼,同时会心失笑。 一会儿后,德勒的声音低沉下来: “所以那是真的吗?” “科恩说他,嗯,他在英灵宫里跟火炙骑士你来我往,顶着传反魔武装,血肉横飞地大战了三百回合?” 火炙骑士…… 大战三百回合…… 王子有些头疼: “额,我的侍从官可以作证,打应该是打过的,可是三百回合么……” 泰尔斯没有说下去,只是讪讪一笑。 德勒眼神一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那么,他说他直面与汉森勋爵齐名的红女巫,面对她的劝降,在绝境中不卑不亢宁死不屈?” 面对红女巫…… 不卑不亢宁死不屈…… 王子一愣,眨了眨眼: “啊,关于这个,怎么说呢,基本上轮不到红女巫劝降,他就那个……” 这一次,不等泰尔斯多说什么,善于理解的伯爵扬起眉毛,若有所思: “我懂了。” “那他说,自己面对宝刀不老的传战士,不可战胜的‘撼地’卡斯兰,拼死力敌,拳拳到肉,以牺牲一条手臂为代价……” 拼死力敌…… 泰尔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他,呵呵,那个啊……” 再一次,在泰尔斯还犹豫着用什么语句的关头,德勒就很善解人意地眉头一挑: “哦——” 看着伯爵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泰尔斯突然生出了一股出卖科恩的内疚感。 不对啊。 明明我说的才是真话啊! 但德勒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心头一沉: “那……巨龙?”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旧日的场景重现脑海: “真的。” 德勒眉毛一颤。 “哦,”克洛玛伯爵眯着眼睛,颇有些严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六年前的那个月,路经北方的信鸦全部迟到了——传说是真的:巨龙展翼,千里禁空。” 德勒轻声道: “那么……灾祸?” 这一次,泰尔斯面沉如水,低下了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齿,久久沉默。 德勒看着王子的样子,没有再追问下去。 “哼,”伯爵摇头叹息: “你知道,初代翼堡伯爵留下了记录,记述他见过的灾祸。可我的家族里,有好几代人都认为,那只是老人家的临终呓语。” 德勒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努恩王是灾祸杀的?” 泰尔斯抬起头,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万箭齐发的黎明。 以及那个戴着王冠的、血淋淋的、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 “刺客之花,小萨里顿,飞蝗刀锋。” 王子定定地道: “还有查曼·伦巴。” 德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变得安静,安静到耳边只听得见马蹄声响。 伯爵缓缓抬头。 “您受累了,殿下。” “也许很多人不相信,而更多人不知道,”德勒幽幽地叹出一口长气,目带沉重却无比认真: “但是我想说……” “整个王国……” “都承您的恩情。” 泰尔斯咬了咬牙,勉强露出笑容。 “谢谢你,”王子僵硬点头: “克洛玛伯爵。” 但德勒却摇了摇头。 “德勒,”翼堡伯爵先是对少年露出一个温暖友善的笑容,然后伸出右手,好像这才是他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 “这是我的名字。” 泰尔斯先是顿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德勒一眼,随即也笑了。 “当然,德勒。” 第二王子真诚地伸出右手,与德勒相握: “泰尔斯。”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相互点了点头。 德勒松开王子的右手,但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站在西荒贵族的角度,泰尔斯,我知道复兴宫是怎么看我们的,也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更知道你敏感而尴尬的处境。” 德勒认真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也严肃地回望他。 “换了平时,我可能会说一些场面话,什么‘西荒不会是你的敌人,西荒人更不是’之类的。” 德勒叹了一口气: “但是,你是科恩的朋友。” 德勒的表情有些忧伤和无奈: “而站在他表兄的位置,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必须提醒您,泰尔斯。” 下一刻,德勒微微低头,在齿缝间蹦出几个似乎比金子还珍贵的、比蚊蝇还微弱的字音: “小心西里尔大人。” 什么? 泰尔斯先是想了想这个名字,然后皱起眉头。 “你是说法肯豪兹公爵?” “什么意思?” 德勒沉默了几秒,这才低声开口: “公爵大人擅长操纵人心——即使是那些不喜欢他的人。” 操纵人心? 泰尔斯愕然了一秒。 他首先想起的,是身在北地的红女巫。 可是…… 西里尔·法肯豪兹? 不受欢迎者? “博兹多夫伯爵说,公爵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暧昧,保持中立从不站队,”德勒此刻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仿佛如临大敌: “那也许是因为,身为西荒之主的西里尔大人,要他这么想。” 西荒公爵…… 要他这么想? 泰尔斯愣住了。 必须承认,从见面的第一分钟起,德勒给他的印象就是谨慎小心、思虑周到、处事得体、从不逾矩。 可是现在…… “而如果博兹多夫伯爵不喜欢西里尔大人,”德勒冷冷地对他说: “那大概也是因为,公爵要他不喜欢自己。” 泰尔斯恍惚着呼吸了一下: “那,公爵他之所以是‘不受欢迎’……” 德勒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接过下半句话: “因为他并不想受欢迎。” 泰尔斯怔然看着德勒。 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人不一样了。 等等,如果这是真的。 那法肯豪兹公爵给他的印象也是…… “泰尔斯,您也许知道,出于历史原因,我的家族在驯养信鸦一业上颇有心得。” 德勒再次开口。 泰尔斯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当前: “额,是的?” 只见翼堡伯爵警惕地道: “几个月前,陛下和西荒的领主们达成了协议,我们出兵自由同盟,逼迫埃克斯特,从而营救你回国。” “是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回答。 德勒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就在与陛下达成协议的那一周,我的鸦哨,在边境侦察到了好几只向北飞越边境的远途信鸦。” 达成协议的那一周…… 向北飞越边境…… 远途信鸦……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德勒默然几秒,这才幽幽地道: “那批信鸦飞空极高,异常机警,还善于隐匿,即便以鸦哨轻骑之能,也差点漏过去。” “那不是往返两地、路线固定、脑子呆板、训练简单的邮驿信鸦。” “而是优选严育,聪慧灵活,识途辩路,听令认主的军情信鸦,驯养不易而资费不菲,只有财力雄厚的大领主们用得起。” 军情信鸦…… 资费不菲…… 大领主…… 泰尔斯的脸色微变。 “泰尔斯,从脱困到归来,有人,”德勒的语气很沉重: “有人从星辰这一方,向北地人泄露了你的情报。”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归途充满意外。” 泄露了我的情报…… 归途充满意外……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那一刻,他眼前突然出现了查曼王的身影。 以及对方突兀地造访龙霄城,只为见自己一面的冒险举动。 不会吧…… 王子机警地抬起眼神: “你是说,法肯豪兹公爵?” 德勒摇了摇头: “不能确定。” “但是,泰尔斯,不是所有人。” 德勒眯起眼睛,语气清冷,让泰尔斯不禁握拳: “在这个国度里,不是所有人都欢迎您的归来。” 就在此时,前方的驰道上,几个鸦哨轻骑飞速奔回,在不尽的扬尘中,带来让人紧张的传讯。 “警戒!” “哨戒接触!复数的骑兵!” 什么? 德勒和泰尔斯对视一眼,齐齐皱眉。 “头鸦”的整个队伍立刻停下前进的步伐,数百骑兵齐齐勒马,一时马蹄滚滚,马鸣起伏。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不少鸦哨赶上前来,将两位重要人物围护起来。 “德勒伯爵!” 保罗也策马从后方赶来,英魂堡继承人一脸凝重: 但翼堡伯爵面色淡定: “不用紧张,鸦哨都是侦骑精锐,现在只是第一封传讯,证明对方至少在数里之外。” “很快他们就会确认身份。” 他们胸有成竹的问答夹杂在无数的马蹄声中,让泰尔斯安心不少。 很快,第二、第三封传讯来了,新的消息让三位贵族越发沉重: “二十五骑!没有旗帜!身份不明!拒绝回应!” “介乎轻骑与重骑之间,装备精良,身手了得!” “高空哨鸦的回报:他们身后有更多的部队!更多的骑兵和步兵!成百上千!” 更多? 成百上千? 泰尔斯心中一惊。 德勒和保罗对视一眼,表情越来越沉。 “谁会这时候带着军队向王子靠拢?”保罗寒声道: “我们需要聚集主力吗?” “稳住,”德勒稳重地回应道: “这个数量,也不排除是我们星辰自己的部队。” “先把那二十多骑放过来,一切就清楚了。” 我们的部队。 泰尔斯紧紧抿着嘴。 但是他又不禁想起德勒方才的话: 【在这个国度里,不是所有人都欢迎您的归来。】 不是所有人…… 王子心中一沉。 不会吧。 拜托,他都已经进入星辰内陆,踏上恩赐大道了,别再出什么意外了啊! 放在往常,泰尔斯总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这次,该死的命运似乎再次听见了他的担心。 几分钟后,马蹄声响,不速之客们在外围鸦哨们半包围的监视下,来到了他们身前。 德勒的鸦哨是对的。 这是一群二十五人的骑兵,身上的标志和徽记都掩盖在西荒常见的防尘斗篷上,但依稀可见这些人肌肉遒劲,眼神犀利,皆骑着西荒罕见、毛色纯亮的高头大马,斗篷下鼓鼓囊囊,显然武器随身。 这些骑兵的到来,让王子队伍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对方静默而整齐地停在驰道前方,冷眼远望着这边厢的鸦哨们。 “他们是谁?自己人?”泰尔斯疑惑道。 德勒死死盯着不速之客们,点了点头: “我们会知道的。” “德勒,”保罗看着那群看上去不好惹的骑兵,皱着眉头: “需要我去召集后方的黑狮步兵团吗?” 但翼堡伯爵只是摇了摇头。 下一秒,德勒催马向前,扬声开口: “来者通名!” 零点几秒里,一位骑士在静默中率众而出,来到乌鸦卫队的阵前。 在此途中,二十五骑的队伍没有任何不谐的杂音, 这位离众而出的骑士有着栗色的头发,线条柔和的脸庞,尽管在下巴留了胡茬,他看上去却只有三十余岁,不比德勒大多少。 而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褐眼,似乎永远沉静平和。 “我还在想也许您认得我,克洛玛伯爵,现在看来还是我奢望了,”栗发骑士停下了坐骑,他微微叹息,似乎有些遗憾: “我们,嗯,六年前,我们在宫里见过面。” 德勒眉头微动。 “我不记得见过你。” 六年前的宫里?泰尔斯想到了什么。 栗发的骑士不以为意地浅浅一笑,挥手向身边的一位金发骑士示意,一举一动文雅自然: “至少认得多伊尔吧,他的家族跟你们沾着亲……” 这话一出,泰尔斯倒没什么反应,却是一边的保罗神情一变: “多伊尔?德勒,那是七侍家族之一……” 德勒冷冷摇头: “那只是他说的,谁知道是不是伪装。” 言罢,翼堡伯爵扭头喝问: “骑士,你们为何而来?” 栗发的骑士跟他的同伴们对视一眼,回头答复: “我们奉命而来,迎接并护送泰尔斯殿下。” “我很感激你们的帮忙,伯爵,但是,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从现在开始,王子殿下由我们全权负责。”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护送我? 还是绑架我? 王子眼珠一转,他压下心底的不安,开始细细打量这位栗发的骑士。 栗发骑士在马背上提缰前行的姿态优雅,神情淡然,仿佛闲庭漫步。 怪…… 这骑姿和装备,怎么有些眼熟? 泰尔斯想要暗中呼唤约德尔,但是他的前后左右都簇拥着鸦哨,德勒和保罗又都在左近,让他难以找到机会。 可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下一秒,德勒伯爵果断地一挥右手: “上弦!” 下一秒,克洛玛家族顶在前排的近百鸦哨精锐同时动弹! 他们齐齐擎出骑弩,瞄准眼前的栗发骑士! 严整划一,威势迫人。 阵前的骑士眼神一变。 还在思考的泰尔斯见到这样的变故,连忙出声: “德勒?” 可他还来不及说更多的话,阵中的栗发骑士就连忙举起双手,急急发声了: “喔哦,和平,和平!” 暴露在上百箭尖下的栗发骑士语气加快,神情也稍微认真了些,可那双眼睛却淡漠如故。 “放松,伯爵,好吗,放松——好让你们知道,我为和平而来。” 虽然是举手示弱,可骑士的姿态恭谨得体,用词小心翼翼,显得不卑不亢。 而随着栗发骑士举起手,他的斗篷掀起了一点。 泰尔斯看着对方斗篷下露出的银白铠甲,还是总觉得有些眼熟。 但眼尖的泰尔斯还注意到,对着上百把弓弩,不止栗发的骑士一脸淡然,就连他前后左右的斗篷骑兵们也全部神色不动,冷眼观望着对面的鸦哨轻骑。 仿佛司空见惯。 “为和平而来?” 德勒冷哼一声,并不买账: “那吊在你们身后的那数百军队呢?他们也为和平而来?” “我们身后——”栗发的骑士顿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骑士恍然,抬头望天,颔首认可: “哦,对,克洛玛家族,你们是养乌鸦的,天上有眼。” 德勒冷哼一声。 “所以。” “你们到底是谁!” 栗发的骑士重重呼出一口气。 “好吧,好吧,你赢了伯爵,谁叫我是个和平的人呢。” 骑士微微一笑,弹了弹自己的斗篷,沉静的双眼突然变得精明锐利起来。 就像笼罩在迷茫里的峰险壑,瞬间散去了迷雾。 “在下托蒙德·马略斯。” 栗发的骑士嗓音好听,语调优雅,还颇有韵律: “王国的御封骑士,星辰的荣誉勋爵,陛下的忠实臣仆。” 马略斯抬起眼睛,目光如有神韵般穿越人群,在一众鸦哨轻骑中准确地落到那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上。 在与对方交换眼神的那个瞬间,泰尔斯脑子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 对方身上的那套装备,他确实见过! 不过是在六年前…… 在—— 看着皱眉的泰尔斯,马略斯咧嘴浅笑。 “蒙陛下恩拔、同僚信重……” 骑士在马上微微颔首,右掌抵在胸膛前向自身示意,礼仪无可挑剔: “忝为星辰王室卫队……” 马略斯露出斗篷下特制的银胄亮铠,铁甲钢剑,在坐骑上轻鞠一躬,吐出一个让泰尔斯陌生又熟悉的称谓: “传承守望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0章 卷末 公爵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栗发骑士的自我介绍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而他则安然地骑在马上,任由大家打量,丝毫不顾数十架骑弩依旧对准着他的事实。 王室卫队? 守望人? 泰尔斯重新开始观察这位自称王室卫队守望人的骑士,不自觉地把他与萨克埃尔进行比较: 他不像萨克埃尔的身形那么有压迫感,表情也不像刑罚骑士那样坚毅苦涩,相反,即使穿了甲胄,马略斯看上去依旧文质彬彬而身姿优雅,像是纨绔子弟多于精锐卫队。 “托蒙德·马略斯?” 几秒后,咀嚼着这个名字,德勒的眼神锐利起来。 保罗在一侧皱起眉头: “德勒,这个名字……” 德勒点了点头,向自己的亲卫队长说了什么,在场的鸦哨们才算收起了气势汹汹的骑弩。 气氛好了一些。 可德勒似乎未曾放松,他回头问泰尔斯: “你认识这些人吗?” 泰尔斯压住叹气的冲动。 拜托,我才刚刚回国。 但王子还是点点头: “我们来看看吧。” 他正要提缰上前,却被德勒一把按住手臂。 “不,泰尔斯。” 克洛玛伯爵脸色凝重: “如果他们是假的,那你就不该跟他们有任何接触;如果他们是真的,那你的立场就太尴尬,无论是让我们走还是留下我们,说什么都不适合。” 泰尔斯眯起眼,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 “所以?” “我来出面。”德勒低声道,松开了王子的手臂。 翼堡伯爵转向马略斯: “你说你是王室卫队的守望人。” “但据我所知,守望人一职已经空缺多年,上一任还是血色之年前。” “而守望人地位非凡,向来由德高望重的人……” 德勒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马略斯身后的一人打断了 “你的消息落后了,西荒的伯爵。” 开口的骑士留着棕色短发,长相严肃的他板着脸,似乎很不满伯爵的质疑: “马略斯勋爵在一年前被提拔为守望人。” “无论是陛下或是艾德里安勋爵,甚至整个御前会议,他们都相当认可他的资格与能力。” 一年前。 泰尔斯看见德勒的表情一动。 “那么……为什么不是艾德里安勋爵或者塔伦勋爵率队前来?”翼堡伯爵狐疑道。 马略斯弯起嘴角,但泰尔斯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流于形式。 “队长和副队长都身负重任,不便轻离复兴宫,”自称王室卫队的骑士向着身后的二十四骑示意了一下,平静淡然: “而这是陛下特别指派给我们的任务。” 马略斯维持着他礼貌的微笑: “我代表陛下感谢西荒的援手,但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马略斯扫过每一个西荒的士兵,话语渐沉,不容置疑: “从此刻起,我们全权负责王子殿下归国的一切事宜。” “你们可以回家了。” 周围的鸦哨们一阵不满的骚动。 听着对方表面礼貌,内里藏锋的话,德勒和保罗齐齐皱眉。 就连泰尔斯也暗自叹了口气。 这是要搞事啊。 “这里是来自翼堡的德勒·克洛玛,和来自英魂堡的保罗·博兹多夫,以及西荒二十八个家族共同组成的队伍。” 德勒缓缓开口,重复着自己的身份,泰尔斯听得出他的话里带着不满: “我们正在护送泰尔斯王子。”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马略斯勋爵,”德勒面无表情: “那我毫不吝啬地欢迎你们加入我们的队伍,直至到达永星城,见到来自复兴宫的官员。” 马略斯身后的一位金发骑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向他。 “据我所知,六年前,黑沙领的查曼·伦巴也坚持着,要派兵护送泰尔斯王子到达龙霄城,”金发骑士好笑地看着他们,他相貌堂堂,却摇头晃脑: “猜猜下面发生什么了?” 德勒和保罗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看向泰尔斯。 身为亲历者的泰尔斯顿时小脸一黑。 领头的马略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多伊尔,莫谈国事。” 名为多伊尔的骑士竖竖眉毛,语气轻松: “当然。” “你说了算。” 马略斯咳嗽了一声: “还有,友好点。按照家谱,克洛玛伯爵可是你的,你的那个……” 马略斯话到嘴边顿了一下。 但多伊尔很快熟练地接上他的话: “我祖母的妹夫的侄孙的表亲?” 什么? 这话说得德勒也是一愣。 场中安静了几秒,多伊尔则微笑着回给翼堡伯爵一个耸肩。 “哦,是么。” 马略斯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似乎也为这层关系头疼。 德勒不再理会对方之间的调侃,深吸一口气: “你们没有按常理先派信使沟通,身份也尚且存疑,却一上来就要接走王子……出于安全考虑,我不能冒险。” 马略斯听完他的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一会儿后,他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们明说了吧,伯爵。” 马略斯清了清嗓子,表情从淡漠变成严肃: “我知道你们关心的,是想让整个王都看到你们和泰尔斯王子一起走进永星城,让整个星辰知道西荒诸贵与王子,与未来国王的关系。” “才不是什么王子的安全问题。” 德勒和泰尔斯都脸色一变。 只见马略斯皮笑肉不笑地挤了挤脸颊: “而我的工作,就是阻止你们。” 马略斯的话音落下,德勒的表情则冷了下来。 场面又陷入了压抑的沉静。 鸦哨轻骑们盯着不速之客们,目光不善。 保罗说了一句什么,几十个从后方赶来的黑狮步兵熟练地配合着鸦哨的位置,摆出阵型。 马略斯和他的骑士们,他们虽是人少的一方,却目光灼灼,不甘示弱。 这让泰尔斯很是头疼。 终于,沉吟着的德勒轻声开口: “好吧,至少你很直接,够诚实。” 马略斯和他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散发着无形的压力。 德勒眯起眼睛: “如果我们说不呢?” 他望着自称王室卫队的人们,打量着他们从坐骑到装备的一切,语带威胁: “你,还有你的同伴,你们能做什么?” 这话一出,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马略斯身后的同伴们甚至齐齐撩起斗篷,把手按上武器。 但就在泰尔斯寻思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马略斯只是回头一个眼神,把同伴们安抚住。 “必须承认,我经验浅薄,能力有限,”栗发的骑士回过头,语气平静而安然: “面对伯爵您既有人数又有战力的鸦哨轻骑,确实……没什么把握。” 保罗在泰尔斯的边上哼了一声。 德勒一语不发。 可马略斯却微微一笑,笑容却颇有些无奈: “但你知道,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在我们,发生在身为陛下颜面的,他忠实的亲卫身上……” 下一秒,马略斯的语气不变,笑容不减,但说出的内容却不一样了: “一个小时之后,还在后方途中,九百名从属于王国之怒的中央王室常备军轮换役士兵,以及要塞之花麾下,一千人的北境王室常备军轮换役士兵,其中包括近三百骑兵,就会在收到消息后加快速度,从我身后的方向包抄而来,借着人数和经验的优势,把长途赶路的你们逼回最近的补给点:恩赐镇。” 泰尔斯一愣。 保罗则脸色一白。 德勒也狠狠皱眉。 马略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坐骑,安抚它因对面的敌意产生的焦躁,话语却在继续: “两小时后,刃牙营地就会收到传讯,现役的西荒王室常备军,注意,是‘现役’的三千到四千人,全是精锐的主力战兵,里头包括一千到两千的骑兵,会在传说之翼的带领下从营地出击,自西面进击恩赐镇,争取在黄昏前与友军合围;” 德勒和保罗对望一眼,交换着担忧。 马略斯的语气不轻不重,语调飘忽不定,态度也散漫轻松,就像在闲拉家常。 可鸦哨和黑狮步兵们显然受到了影响,开始窃窃私语。 “而今天入夜之前,以上三大常备军的轮换役和现役士兵,其中包括不少怒火、星辉、星尘三大卫队的精锐,就会以掎角之势,占包夹之利,把你们连同恩赐镇一起,变成西荒乃至王国的历史教材;”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马略斯的语气变得戏谑,姿态越发淡然,但说出来的话却更加直接: “但有鉴于王国之怒和要塞之花都未曾亲临,所以在场的最高指挥官是传说之翼,那么我猜,只有恩赐镇会变成历史教材,而你们不会,恭喜,因为你们所有人,或者只有那些长得够漂亮的人,会加入威廉姆斯的人头收藏博物馆,为他的艺术收藏增光添彩;”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露出古怪的神色。 保罗再也忍受不住: “你——” 可德勒一把摁住了他。 马略斯用一个唿哨安抚好坐骑,看也不看前方,却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 “而两天后,这个大新闻就会传遍王国:在刃牙营地之乱后,可怕的兽人和荒骨人穿透了防线,正面遭遇了护送王子回国的队伍,来自翼堡和英魂堡的忠诚精锐拼死卫护王子,死守恩赐镇一天一夜,克洛玛和博兹多夫家族的两位年轻俊彦忠心耿耿,不幸阵亡,但至少你们是为了保卫王子而死;” 他终于抬头直视脸色阴沉的德勒,还晃了晃肩膀: “于是陛下泪如雨下地为你们写了悼念文并修建纪念碑,从此奋发图强,励精图治,争取早日把王国的福泽散播到像你们这样不幸的贵族们身上,让他们一同感受星辰的光辉,王子则心怀感激,在他余生的每一刻都牢记着你们对他的忠诚与热情;” 马略斯眯起眼睛: “然后从那一天起,王国西荒的居民们摆脱了荒漠的威胁,刃牙营地重现生机,继承本地的领主们比起前任来,更加仁慈睿智,忠诚和善,国王的恩泽惠及万民,大家就此安居乐业,永远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 “怎么样?” 他的话音落下,场中死一般地寂静。 不少的鸦哨和步兵都开始回看自己的领主们, 保罗气得浑身发抖。 德勒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故事。” 翼堡伯爵寒声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变形,看着马略斯的眼神也变了: “但问题是……” “在我们五百鸦哨轻骑的追击下,你有多少把握能存活下来,回去报信?” 下一刻,鸦哨们不必吩咐,心有灵犀地抬起弓弩,对准目标! 泰尔斯心头一凛! 在最紧张的时刻,马略斯笑了。 面对德勒不怀好意的眼神,他掀开斗篷,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按在马鞍侧的一面盾牌上。 “确实,把握很小,也许……” 马略斯眯起眼睛,语气像是很不确定: “五五开?” 下一刻,马略斯身后的二十四人气势一变,动作整齐地按柄擎盾! “嘿,各位!” 泰尔斯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疾呼着,同时在马鞍上立起来,越过把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鸦哨们: “在你们拔剑之前,请记得:我还在这儿呢!” 王子死命挥着手,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希望能把他们彼此的敌意削减一些。 幸好,这多少还是起了点效用,场中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绝大多数人都向这个少年看来。 德勒体会到王子的意思,板着脸让他的士兵们收起敌意——表面上。 马略斯死死地盯着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泰尔斯则回给他一个尴尬的微笑,感受着在马上站得有些麻木的罗圈腿:“谢谢,先生们,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 “嗯,所以……” 马略斯看着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你是谁来着?” 泰尔斯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什么。 他的眼皮开始抽搐。 一秒后,看着泰尔斯的表情,马略斯嘴角一弯。 “哈哈哈哈,”栗发的骑士大笑出声: “开个玩笑,别介意。” 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马略斯就收起笑容,肃起神色,按住胸口,在马上恭谨一躬: “尊贵的泰尔斯殿下,王室卫队守望人,托蒙德·马略斯。” “以陛下之命,我和我的同僚们,我们将荣幸地成为您的——贴身亲卫。” 随着领头人的动作,他身后的二十四骑齐齐动作,在马上鞠躬。 “从此刻起,到最后一刻。” 哇哦。 看着他们教科般的行礼和态度,本来还想着让他们背一背王室卫队誓词的泰尔斯,开始有些相信他们的身份了。 “噢,谢谢你,托蒙……马略斯。” 在尴尬和欣慰之间频繁转换的泰尔斯有些吃不住这样的场面,他干笑着挥手,示意他们起身: “但现在都消消火,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肯定能找到共识。” 可马略斯似乎故意不让他省心。 “是啊,是时候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远离不怀好意的野心家,回到你家族的庇佑之下了。” 说这话的同时,直起身子的马略斯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德勒。 这话说得德勒愠怒非常: “我相信王子殿下足够睿智,不需要他人的蛊惑引导。” 马略斯笑了笑: “那就快点吧,伯爵,要打还是降?你们还在等什么,陛下的嘉许状吗?” 双方的目光又开始锐利起来,一如他们手里的武器。 前功尽弃的泰尔斯一屁股跌坐在马鞍上,感觉头和屁股双双疼痛起来。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听见了什么。 “德勒,”在泰尔斯身侧的保罗脸色一变: “那是……” 翼堡伯爵的一方突然骚动起来。 “轰隆隆……” 而很快,泰尔斯也看到了:王室卫队的身后,几面大旗出现在了恩赐大道上,伴随着影影绰绰的身形,起起落落的马蹄。 有人来了。 “怒火战旗,”德勒紧紧盯着远处,看上去有些失望: “是驻扎在永星城周边的中央常备军。” “直属——王国之怒。” 泰尔斯神情一变。 鸦哨和步兵们纷纷开始私语。 “还有星辉战旗。” 泰尔斯死死看着那面曾经见过的旗帜: “是要塞之花麾下,备役断龙要塞的北境常备军。” 德勒的表情更见难看。 “看来他没有撒谎,”德勒讽刺地道,挥手撤掉了鸦哨们的攻击态势: “真是振奋人心。” 保罗在照做的同时犹豫道: “也许是来支援西部前线,换防刃牙营地?” 德勒轻哼一声: “那他们来得真快:从营地出事到现在,这才几天?” 泰尔斯明智地没有插话。 很快,远处的队伍来到眼前: 那是一只近百人的骑兵,带着不同的旗帜,簇拥着中央的一辆双驾马车。 他们来到王室卫队的身侧,身形动作不如后者凌厉,坐骑装备也不比后者精良,但胜在整齐划一,有条不紊。 “太好了,”金发的多伊尔叹了口气: “管事儿的来了。” 很快,在众人的目光中,这支新来队伍的简易马车在王室卫队身侧停下。 一道温和而稳重的嗓音,自马车中稳稳传出: “晨安,诸位。” 听着这道嗓音,泰尔斯的呼吸慢慢加快。 “您走得有些太快了,马略斯勋爵,”马车中的人似乎很无奈: “洛斯伯爵一直在抱怨这日夜兼程的旅途——这会消耗士兵的体力。” 被问到的马略斯扯了扯嘴角,调转马头。 “幸好您走得也不慢,伯爵阁下,”他的语气淡然如故,却习惯地对马车点头行礼: “我正在担心被人误会成绑架犯呢。” 下一秒,随着笑声传开,马车中的主人推开车门,踏下地面。 在看到来人的刹那,泰尔斯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彻底安下心来。 仿佛他从很久以前开始的某趟旅途,终于告一段落了。 “没事了,德勒,”泰尔斯下意识地安抚着翼堡伯爵,不自觉地翘起嘴巴: “我们没事了。” 马车上下来的人依旧步履稳健,姿态亲切,他拄着习惯的手杖,无视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态势,自然地来马略斯的身侧,远远望向泰尔斯。 他的目光持续了好几秒,混杂着热切、惊讶、叹惜等情绪。 场中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王子坦然承受着对方的目光。 但在下意识想要笑的时候,泰尔斯却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僵硬。 终于,来人叹出一口长长的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您看着很精神。” 这个中年男人的嗓音微微一颤: “我的小先生。” 在听到这称呼的一刹,泰尔斯只觉得耳边一阵回响,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 但这一次…… 泰尔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中年贵族。 他注意到,对方虽然笑容如故,礼貌得体,但两鬓已经染上星星斑点,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脸上的皮肤塌陷松垮。 就连身形,在岁月的馈赠下……也佝偻了不少。 泰尔斯觉得心底有些沉。 但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收起难以控制的表情,按住从心底升起的无数情绪,竭力以最平稳、最积极、最轻松的态度,轻声开口: “你也是。” “很高兴再见到你。” 王子笑容灿烂: “基尔伯特。” 周围很安静,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人出声。 直到中年贵族,星辰的狡狐,基尔伯特·卡索荣誉伯爵缓缓点头。 “我也是,小先生,”基尔伯特的声音明显多了几丝起伏: “我是说,殿下……” 他的话语在一半时中断。 基尔伯特先是仰了仰头,又眨了几次眼,几次深呼吸后,终于把语气恢复到正常: “我也是。” 简短的再会,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几句最简单的寒暄中错开眼神。 “晨安。” 另一边,脸色严肃的德勒对着基尔伯特微微点头,语气里带着与面对王子时完全不一样的恭谨与凝重: “卡索伯爵。” 基尔伯特微笑着回应,亲切而踏实: “克洛玛伯爵。” “很高兴见到你与殿下交情甚笃。” 星辰的狡狐虽然站在地上,但却完全不让人觉得他稍显弱势。 “而您一定是博兹多夫伯爵的代表?” 一边的保罗阴沉着脸: “他的继承人。” 基尔伯特一如以往地礼貌微笑: “当然。” 随着基尔伯特的到来,马略斯换回了初见面时那种浑不经意的淡然态度,似乎打算把交涉全部交给荣誉伯爵大人。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问题。 德勒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但下一秒,星辰的狡狐就抢在他前面。 “殿下,诸位大人,”基尔伯特向着每一位指挥官点头,笑容温暖友善: “既然都在这里,又有这么多人见证,那我就直接开始了。” 警惕地看着王室常备军们的保罗皱起眉头。 就连泰尔斯也怔了一下。 “开始?” 保罗疑惑地转头: “德勒?” 但德勒只是摇了摇头。 下一刻,只见基尔伯特脸色一肃,他用手臂夹住手杖,自怀里抽出一张装饰精美,尺寸不小的卷轴,熟练而优雅地展开。 德勒眉心一动: 卷轴的背面,九芒星的纹章赫然在目。 只听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 “落日女神保佑,诸代先王见证……” 他身形挺拔,姿态悠然,嗓音洪亮舒张,冥冥中带着一股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威严气势: “最终帝国的正统遗脉,复兴王托蒙德的继承者,西方大陆路多尔人与北地人的共主,龙骸王座和漠神祭坛的征服者,圣树与瑟拉公国的保护者,钢之城与自由同盟的守卫者,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五世,向全体星辰国民、以及所有此令状前的人宣布……” 全场的人都微微一动,散发出低沉收敛的私语声。 基尔伯特不管不顾,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卷轴,表情严肃恭敬 “在星辰王国的终结历679年8月19日,在尊贵的凯瑟尔五世陛下所统治的第十八年,在周全而详细的考量后,他将振奋地授出赞美与奖励,嘉许一位功绩足够、身份匹配的先生。” 基尔伯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等待什么似的,环视了一下周围。 泰尔斯的呼吸开始加快。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彻底安静后,狡狐才重新开口,念出那个名字: “泰尔斯·T·K·璨星。” 这一刻,德勒、保罗、马略斯等人的表情不一。 有所预料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 “这位贵族和骑士在六年的时间里,高尚地牺牲了身为王子的权利,英勇地保卫了北方国境的安全,无私地庇佑了万千臣民的福祉,可敬地维护了星辰王国的尊严……” 念到这一部分,基尔伯特的朗读抑扬顿挫,情感起伏。 他又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在全场或复杂或惊讶,或激动或紧张的目光下,朗声宣布: “因此,他和他的合法继承人,将被陛下封予星湖堡及其附属城镇与土地的世袭统治权,并承担相应缴税、征役的光荣义务,从此即为……” “星湖公爵。” 那一刻,全场落针可闻。 无数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基尔伯特身上离开,最终落下马背上的少年。 而泰尔斯只是愣愣地看着基尔伯特。 什么? 他无言以对,亦无情可表。 “此约此状,由王国上下共同见证,即刻施行,永世不悖。” 基尔伯特满意地看着全场的反应,他慢慢收起卷轴上离开,重新露出笑容: “就是这样。” 好几秒后,随着第一道压抑的声音,恩赐大道的这一段路才重新有了生机。 德勒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保罗看向泰尔斯的神情非常古怪。 马略斯则和他的卫队兄弟们对了个眼神,依旧轻松如故。 “正式的宣布,将随着公共诏令发往星辰全境,”基尔伯特友善地看着神情复杂的翼堡伯爵: “当然,也包括整个西荒,包括诸位大人的领地。” 德勒握紧了缰绳,没有睁眼。 “现在,克洛玛伯爵,还有你,保罗,”基尔伯特挂着他招牌式的、无可挑剔的笑容,第一次看向对方气势惊人的数百鸦哨轻骑,一脸很关心的表情: “我想星湖公爵大人,会很欢迎你们加入他的队伍,享受你们的陪伴?” 泰尔斯下意识地看向德勒。 翼堡伯爵依旧闭着眼就,沉默了很久。 几秒后,德勒缓缓睁开眼睛。 “不,不必了。” “我想,我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保罗。” 这一次,德勒的脸色极度冰冷,话语透着苍白。 “该走了。” 基尔伯特没说什么,只是再度弯起嘴角,优雅得体地点头表示理解。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德勒……” 德勒叹出一口气,做出一个手势。 成批的鸦哨轻骑如同受惊的鸦群一样反应迅疾,他们齐齐勒马转向,离开原地。 “轰隆隆……” 一时间,驰道上马蹄来回,扬尘滚滚。 保罗带着满心的不情愿,也只能勒马离去。 德勒则停了一下,在刺耳的马蹄声中,对着泰尔斯伸出手掌。 还没回过神来的王子本能地握上去,却被他一把拉得前倾。 “保重,殿下。” 德勒的手劲很重,只见他脸色严肃地靠近王子的耳边: “然后,泰尔斯,”他悄声道: “请记得我们的承诺。” 泰尔斯一怔。 “承诺?” 他疑惑地反问。 “是的。” 这一次,德勒的声音低沉而厚重,一如他的表情。 “六年前,当您的马车驶离王都,北上埃克斯特时。” 单翼乌鸦的主人,翼堡的伯爵在少年耳边悄声道: “我们向您许下的承诺。” 六年前…… 驶离王都…… 北上埃克斯特的时候…… 他们的…… 承诺。 那个瞬间,想起什么的泰尔斯愣住了。 泰尔斯猛地抬头,惊讶看着他。 “你……你们?” 伯爵松开他的手,面色坚毅而重重点头: “它依然有效。” 下一刻,不等泰尔斯反应过来,德勒就一夹马腹,在怒喝声中调转马头,与他的“头鸦”汇聚一处。 扬蹄而去。 “轰隆隆……” 泰尔斯一个人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德勒离开的背影。 另一边,马略斯扬扬眉毛,同样一挥手,王室卫队和常备军们齐齐赶上,向王子簇拥而来。 “轰隆隆……” 无尽的马蹄声响汇成两股,一者离开,一者入场。 但泰尔斯依然呆怔在原地。 少年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冲击得有些出神,只能低下头,心乱如麻,靠耳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身后,黑压压的鸦哨轻骑与黑狮兵团离开他的身侧,齐齐左转,绕出一个半圆后回到归途,伴随着战鼓般的隆隆脚步,翻出漆黑深沉的无尽浪涛。 “咯噔咯噔……” 他的身前,一片亮色的王室卫队与常备军从他的右前方迎面而来,填补身侧腾出的空隙,马蹄飞扬,明蹬亮铠,交织出一片闪耀刺眼的熠熠寒光。 从天空下望,就像两股黑白异色的汹涌洪流,在壮观的漩涡中迎面对撞,在圆心一触即分。 波涛澎湃,却泾渭分明。 唯有泰尔斯。 他就像地面上一个几不可见的小点,怔然站在两股巨浪的圆心中央。 迎接着两股巨浪的撕裂。 茕茕独立。 茫然若失。 微不足道。 不知过了多久。 熟悉而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现在,请跟我来吧。” 泰尔斯恍惚地抬起头。 “尊贵的……” 只见基尔伯特正在他的面前,带着眼眶里的晶莹,语气起伏不定地,道出新的称谓: “泰尔斯公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1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难以置信。” 基尔伯特的声音伴随着马车的行进响起,颇有些起伏。 坐在他对面的泰尔斯靠着厢壁,看着与自己分别六年的老师,同样百感交集。 “我依然记得,小先生,六年前,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 除了略带激动的呼吸之外,对方的姿势礼节依旧得体优雅,像是贵族模子里刻出来的。 泰尔斯耸耸肩,笑了: “也许不止是孩子。” “当然,”基尔伯特会心一笑: “您当然不止是孩子。” “然而,看看现在的你,”基尔伯特紧紧地盯着他,带着欣慰和感动,止不住地上下打量。 “你长大了。” 他的声音起伏不定: “十四岁,若按帝国时代的标准,你已是个真正的大人,可以执剑作战,娶妻生子了……” 十四岁,作战,娶妻,生子? 泰尔斯挠了挠头: “嗯,关于这个,随着时代变迁,社会进步,我相信我们有待商榷……” 看着他的样子,基尔伯特开怀而笑。 车轮滚滚,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基尔伯特叹出一口气: “所以,六年了,殿下,一切都好吗?北方怎么样?” 一切好吗? 北方怎么样? 泰尔斯设想过很多与老朋友们重逢的场景。 他也设想过,自己要怎么跟他们添油加醋,声情并茂地抱怨北地的糟糕伙食,英灵宫的冰冷温度,呆头呆脑的小滑头,烦人的金克丝女官,愚蠢的陨星者,狡猾的里斯班,该死的伦巴,贪吃的埃达,两位侍从无聊的眼神争吵…… 他甚至设想过,要把所有的苦楚、不爽和牢骚,全部一股脑倒出来:埃克斯特人们的怪眼神,北地老师的阴阳怪气,户外课的公报私仇,一刻不休的监视,毫无道理的搜查…… 但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的时候…… “嗯,”泰尔斯收起回忆,灿然一笑: “你知道的,北方嘛。” 王子轻松地耸耸肩,笑容温暖,平平淡淡: “它就很……北方咯。” 基尔伯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注视了他很久,目光聚焦在少年阳光的笑容上。 像是读出了什么。 “是啊,殿下。” 几秒后,基尔伯特轻声回答: “北地人,北方佬,我跟他们谈判过,我知道。” “我知道。” 基尔伯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但不知为何,泰尔斯却有些重负在身,承受不住的错觉。 马车里又安静下来,一时只闻车外的坐骑蹄响。 泰尔斯又深吸一口气: “你呢,基尔伯特?还有永星城以及星辰王国?这六年来?” 基尔伯特闻言一顿,慢慢地握住手杖: “哦,年纪大了,骑马不如以前利索,马车坐得越来越多,每天,抄写员秘的字也写得越来越大。”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望着老了六岁的基尔伯特。 六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坐在马车里,走在去往复兴宫的路上。 六年后…… 基尔伯特扭过头,微微一笑: “除此之外,老样子。” “工作着,生活着,呼吸着,以及等待着……” 他停顿一秒,望着泰尔斯的双眼: “……您的归来。” 泰尔斯僵住了。 一时间,他无言以对,有些不知所措。 基尔伯特表情一黯: “我无法想象您在埃克斯特吃了多少苦头……”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杖,少有地用词不逊: “天煞的北方佬,那本该只有几周,然后您会安全地回来,回到我们的照看下,我还记得,我告诉过您一切都会好的,但是……” 泰尔斯有些于心不忍: “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倚着手杖,低头叹息: “是我们失职了,连累得您……” 泰尔斯对他摇头示意。 但外交大臣的话语还在继续,语带愧疚: “从努恩王到灾祸,再到黑沙领,光是从信上读到就已足够惊心动魄,但是亲身经历那一切……” 泰尔斯不得不大声打断他: “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微微一震,这才住口。 王子笑了笑: “嘿,我撑过来了。” 基尔伯特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才露出笑容。 “是啊,”星辰的狡狐露出身为王子老师时的他少有的疲惫: “你撑过来了。” “从北方……撑过来了。” 他缓缓点头,却明显心不在焉。 泰尔斯突然注意到,基尔伯特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大不如前了。 感受着对方情绪的波动,心情复杂的泰尔斯不得不转移话题: “所以,他们呢?那些留在龙霄城的人们……” “普提莱,罗尔夫,还有那个谁……那个,那个……哦,埃达!” “还有……怀亚?” 听见这个名字,基尔伯特像是突然惊醒。 “哦,他们,请勿烦忧,虽然他们还需要在龙霄城再待一阵子……” “但既然最重要的您已经安然回返,那么无论龙霄城还是黑沙领,再扣押您的随从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泰尔斯松了口气,点点头。 “基尔伯特,确保,”几秒后,少年突然开口: “确保他们,确保你的儿子安全回来。” 王子抬起头来认真地道: “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撑到现在。” 基尔伯特微微一愣。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手一封,让人直呈沃尔顿女大公,我和她有些关系……” 基尔伯特静静注视着他,随即笑了,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殿下。” 外交大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们会好的。” “只要您是好的。” “而我的儿子肯定知晓这点。” 泰尔斯抬起头,同样还以微笑,点了点头。 基尔伯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深呼吸几口,收敛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回到那个职业、庄严的外交大臣,星辰狡狐基尔伯特·卡索伯爵。 “我有许多话想对您说,殿下,但是……” 礼貌的笑容重回基尔伯特的脸上: “既然您已经回来,那么眼前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安排……王子的归国欢迎宴会,您完整的教导与顾问团队,当然既需考虑到王子的需求,也要符合公爵的身份……哦,对了,星湖公爵的体面……” 泰尔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色一沉。 “事实上,我正要问起这事儿。” 泰尔斯的表情变得很严肃,连带着基尔伯特也下意识地收起了笑容。 “星湖公爵。” 王子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句话的韵味,一脸狐疑地看向他的老师: “基尔伯特,这是什么意思?”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几秒后,他微微一笑: “请勿担忧,殿下,这是好事。” 只见基尔伯特满怀感慨地叹出一口气: “星湖公爵。” 他看向车窗外一路倒退的原野: “在星辰的历史上,这是一个专属于璨星家族内,专门封予王室成员的荣誉头衔,虽然它不如复兴王钦封的六大守护公爵那么铿锵有力、影响深远,其下的实权与封邑也微不足道……” 基尔伯特回过头来,严肃地看着泰尔斯: “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凡响。” 泰尔斯挑挑眉毛。 那一刻,仿佛熟悉的感觉又回来。 他似乎不是坐在马车上,在恩赐大道上赶路。 而是回到了闵迪思厅的房。 只听基尔伯特那标志性的稳重嗓音缓缓响起: “五百年前,‘断脉’苏美二世将他的长子埃兰册封为星湖公爵,让他开始管理领地参与政务,名正言顺地辅佐自己处理国事。” “直到苏美二世逝世后,埃兰王子以公爵之身继承王位,是为‘登高王’埃兰一世。” 断脉。 泰尔斯听着对方的话,搜寻着他在北地六年间,所学的小滑头看世——咳咳,是北地人眼中的星辰历史课。 如果没记错,苏美二世是在惨烈的双星对峙中,最终渔翁得利,登上王位的人,为了王国不再重蹈血亲争位,手足相残的覆辙,他所颁布的继承法案真正确立了长子继承与幼子改姓分封的权力传承体制。 (“果然还是我们比较先进,选国王嘛,当然选最厉害的啊,打一架不就解决了。”——无所事事,抱臂旁听的陨星者) 在他的法案下,许多拥有伟大姓氏的旁支血脉被迫离家改姓(也为许多世家望族赶走了一大批待在族谱的冗繁枝叶下,虎视眈眈的表堂亲戚),许多并非长子的封臣更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苏美·璨星二世也由此得号:断脉。 至于登高王……泰尔斯莫名觉得耳熟,感觉不久前还刚刚听过。 基尔伯特抑扬顿挫的声音仍在继续: “从那开始,五百年来获封星湖公爵的璨星们,有一半都是公开或未公开的王储,在先王逝世后戴上九星冠冕,继承星辰的至高王座。” 所以,星湖公爵算是王储的前置头衔,等等…… 还在寻思登高王是哪位的泰尔斯眉毛一蹙: “你说,一半?” 基尔伯特微笑依旧,像是预料到了他要问什么似的: “另一半,比如冰河城塔伦家族的先祖,以及你祖父的兄弟,星辉战神约翰·璨星,则作为国王最亲密的家人与最信任的助手,执掌大权,辅理国政。” 约翰·璨星。 星辉战神。 泰尔斯心头一沉。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在曾经的北地,老兵杰纳德告诉他星辉军团里的公爵趣事,比如白骨之牢里,塞米尔对这位星湖公爵的评价,比如鬼王子塔里,西荒公爵告诉他约翰的身世。 基尔伯特像是越说越兴奋似的: “因此,殿下,对星辰而言,星湖公爵要么只授予国王的继任者,作为王储继承王位前的荣誉头衔……” “要么则授予国王最亲密的家人,彰显恩宠和信任,从而以血缘臂助,巩固璨星家族的统治。” 最亲密的家人。 恩宠和信任。 泰尔斯轻咳一声,眯眼道: “但我记得,虽然在我祖父艾迪二世的时代,星湖公爵是他的兄弟约翰,可他选定的王储却是……” 出乎意料,基尔伯特很快打断了他,而且语气坚决,斩钉截铁: “那只证明一件事——您祖父愿意用生命相信约翰,相信他的兄弟,就像相信自己的继承人。他甚至相信约翰能在自己身后,以星湖公爵之名,继续忠心耿耿地辅佐继任的国王。” 用生命相信约翰。 相信他的兄弟。 就像相信自己的继承人。 不知为何,塞米尔在牢里的那句愤慨之言,在泰尔斯的脑里来回传扬: 【是子弑父,还是弟弑兄?】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依旧认真地盯着泰尔斯,像是不容置疑: “而约翰也没有让您的祖父失望:作为血色之年里的最大功臣,前星湖公爵和他的星辉军团南征叛逆、北抗巨龙,最终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星辰。” 约翰·璨星。 血色之年里的最大功臣。 南征叛逆、北抗巨龙。 力挽狂澜,拯救星辰。 泰尔斯默默地念着这几句话,努力压制着从心底里升起的莫名寒意。 “是啊。” 王子面色沉着,语气平静: “然后他死了。” 基尔伯特怔了一下。 但外交大臣显然经验丰富,只见他一皱眉头,极快接过泰尔斯的话: “……从而让这个头衔更加高尚——在星湖堡空置的十八年里,人们谈起血洒疆场的星湖公爵,缅怀的只会是他的忠诚悲壮与光辉过往。” 听着对方把话圆得滴水不漏,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回应,而是看了基尔伯特很久。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想起灾祸之剑玛丽娜的话. 【请你把这件事追查下去,找出真相。】 【找到血色之年里,约翰公爵在索达拉城遇刺的真相。】 真相。 在王子的眼神下,外交大臣略略皱眉。 他突然有种错觉:曾经无比熟悉的学生,变得有些陌生。 几秒后,泰尔斯这才转过视线: “没错。” 基尔伯特暗自松出一口气,忘却心里的异样感。 “因此,获封这一头衔是深受陛下信赖与器重的体现,这意味着您不再是一个托蔽父荫、空有尊贵却无实权的王子,而更是陛下的臂助,是有封地有权威有身份,是在地位上堪与实封诸侯们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星湖公爵。” 说到这里,基尔伯特不无激动地看着泰尔斯: “有此身份,您甚至可以直接进入御前会议参与国事,为陛下解难分忧,也绝不突兀。” “而在与外国的交往中,‘星辰王国的星湖公爵’更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头衔,远比‘凯瑟尔王之子’更加有力。” 泰尔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或许是为了说明详细,或许是在担心什么,基尔伯特顿了零点几秒,在脸上的笑容尚未消失之前继续道: “而当然,它更向所有野心未泯的封臣们宣告:离国六年,您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依旧无比重要,您对王位的正统继承权无可动摇。” 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泰尔斯面上恍然,心里则默默摇头: 好吧,这还真值得商榷。 尽管心中兴致缺缺,但泰尔斯在面上还是很配合地露出讶色: “哇哦。” 基尔伯特似乎被他的样子骗到了,只见外交大臣一脸欣慰。 “是的,我知道,公爵大人,”他紧紧地握着手杖,不自觉地改换了称呼: “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泰尔斯又想起了什么,微微恍然。 “所以刚刚,克洛玛伯爵立刻拂袖而走。” 王子迷眼看着基尔伯特: “他知道,他再怎么向世人展现与王子的亲近和熟稔,再怎么拉近与我的关系与默契,也抵不过这个空置了十八年,在王国非同寻常的公爵头衔?” 基尔伯特一顿。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那都是他们的事了,”外交大臣叹了口气: “现在最关键的是,您很快就要回到复兴宫,回到你的家了。” 家。 泰尔斯出神了一瞬。 马车仍在稳步行进,窗外原野广阔,景色壮丽非常,尽显西荒的大美之象。 但泰尔斯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的陌生景象。 “家。” 泰尔斯喃喃道: “是么?” 看着王子的样子,基尔伯特心中的异样感再度上升。 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略过这个话题,把注意力转移到泰尔斯的武器上。 “公爵大人,这是……” 基尔伯特盯着躺在泰尔斯手边的剑,脸色微变。 泰尔斯回过神来,同样头疼地叹息。 “眼熟吗?法肯豪兹家传的宝剑,‘警示者’,”泰尔斯拍了拍长剑的剑柄: “不得不说,是把好剑。” 基尔伯特眼神一凝。 外交大臣的表情有些沉重: “古帝国剑不仅价值连城,更承载历史,意义非凡,西荒公爵未免也太……” 泰尔斯抚摸着剑柄,挑挑眉毛: “慷慨了些?” 星辰狡狐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考虑到他的名声,是的。” 泰尔斯抿起嘴,点点头: “那我该把它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 基尔伯特摇头道: “不,太多方法让人知道了,比如法肯豪兹公爵在参加宴会时没带那把剑,就会有贵族问起,然后……” 泰尔斯耸耸肩: “那我应该退还它?”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恐怕是的。” 外交大臣若有所思:“我可以为您拟好信件,以尊重这把剑背后的历史为由,婉转又得体还不失尊敬,我们的快马几天之内就能把剑送回……” 但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少年王子只是微微一笑,就把警示者的剑刃推回剑鞘。 “不。” “我正缺一把趁手的剑。” 泰尔斯笑眯眯地看着基尔伯特,他的话让后者愣住了: “我要留下它。” 基尔伯特怔怔地看着泰尔斯,心中的陌生感无以复加。 “殿——公爵大人,恕我直言,考虑到目前我们与西荒诸侯的关系,把它退还回去的意义,要超过这把剑本身的价值,若让世人见到您收下了……” 可泰尔斯却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王子把长剑放回手边,语气平淡,重音似有若无: “你所担心的,是让世人见到我收下了法肯豪兹的礼物……” 泰尔斯眼神一变: “还是让我父亲见到?” 这一刻,基尔伯特切切实实地愣住了。 “公爵大人,我建议您不必多想……”外交大臣欲言又止。 “基尔伯特,我见到他们了,全部三人。” 泰尔斯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出神: “无论是法肯豪兹,还是克洛玛抑或博兹多夫,这些西荒的本地贵族们,以及他们对我的态度,和争先恐后想要告诉我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基尔伯特,从你讲解星湖公爵时的小心翼翼,到你对我结交西荒贵族的担忧……” “基尔伯特,”王子闭着眼,叹息道: “这个什么劳什子公爵。” 泰尔斯疲惫地睁眼: “它并不好当,对吧。” 基尔伯特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却在接触泰尔斯眼神的刹那止住了话头。 泰尔斯靠回车厢壁,缓缓叹息。 基尔伯特静静地看着他。 几秒后,外交大臣叹了口气,泛出疲倦却平实的笑容: “我的小先生。” “也许您不清楚……” “但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泰尔斯微微一怔。 只见基尔伯特舒出一口气,遥指向窗外: “因为六年前,您和您在国是会议上的表现,避免了这个古老的国度陷于分裂与衰微。” “我们才有机会,在六年后的今天,在这里相见。” 泰尔斯皱起眉头。 国是会议。 曾经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脑海。 “而紧接着,您又以自己宽阔的胸襟和决然的勇气,北上埃克斯特,以一己之身扑灭战火,保卫王国。” 北上埃克斯特…… 泰尔斯抿起嘴。 “但您所做的远远不止于此……” 基尔伯特的语气越来越缥缈,却也越来越深重: “六年来,随着天生之王离去,龙霄城黯弱,埃克斯特正陷入比以往更加混乱的内耗:” “据我所知,烽照城刚刚提高了出口到黑沙领和再造塔的粮货关税,使得后者境内的粮价居高不下,三地领主们彼此满腹怨言,几成死敌;” “祈远城、戒守城正陷入黄金走廊的争端中,围绕着自由同盟,与不怀好意的康玛斯同盟暗中博弈,旷日持久,难以自拔;” “作为努恩王时期的传统盟友,冰川海、麋鹿城两大东方领地与龙霄城的关系急剧恶化,多次在国内事务中倒戈相向,彼此倾轧…… 龙霄城…… 听见这个名词,泰尔斯的手掌不自觉地一紧。 “……最重要的是,原本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三位南方大公,无论是威兰领、再造塔,还是最为人忌惮的查曼一世,因为失去了共同的大敌,又因黑沙称王打破了三者的平衡,开始转而对内,彼此提防。” “三地领主两两警惕,为此不得不大幅削减在星辰边境上的军力,以备彼此的威胁;” 基尔伯特温和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如闵迪思厅里的往昔: “于是六年里,北方国境压力骤减,大针林已经重回我们的巡逻范围,连最凶悍的埃克斯特猎人都不敢南下狩猎,守望城和孤老塔的民众们迎来难得的和平与繁荣;” “而黑沙领的边境防线更是史无前例地空虚,据说要塞之花带着巡逻队越过边境,在黑沙领内扎营,住了三天三夜,零星的埃克斯特人不敢接近,只敢远远地看着——因为他们的领主和他们的国王正彼此厌弃,无暇南顾;” “断龙要塞险情解除,带来的效果立竿见影,北境从耕种、收割、放牧到商旅百业,都在慢慢恢复,就像这次到西荒营救您,就有不少兵力是从断龙要塞省下的服役名额里调配而来;” 基尔伯特停顿了一下,话里带着深深的感慨: “我还记得六年前,穆男爵麾下的常备军常驻中央领,日日厉兵秣马,紧张地备役北方,谨防要塞生变,须臾不得轻离;” “但六年后的今天,王国之怒的军队纵马扬鞭,随着君命奔赴四方,播撒王权,无论东海、南岸、刀锋、西荒,所到之处四境臣服,长剑所向封臣叩首,一度失控的王国版图,已经重新铺上陛下的会议长桌。” “因巨龙衰落带来的难得机遇,我们得以放手施为:无论是统合国内贵族,重申王权,还是抗衡康玛斯,敲打龙吻地,警告艾伦比亚,抑或陈兵边境震慑迷雾三国,夺回西陆霸权……我们之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正一项项地提上日程。” 听着这些时局的消息,泰尔斯紧紧蹙眉。 这些年里…… 围绕着星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殿下,血色之年的重创,让王国颓废经年,萎靡不起,”基尔伯特话语沉痛: “将近二十年,整整一代人的时光里,流着帝国之血,曾经称霸西陆的我们,不得不伏低做小韬光养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外交大臣的灰白鬓发映衬着窗外的夕阳,他语调起伏,显然心绪难平。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一变,随着他的语气一振,焕发生机: “但二十年过去了,再看如今……” “巨龙敛翼,强敌授首。” “银河闪耀,星辰重光。” 基尔伯特的眼神如有光芒,竟让泰尔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我们终于缓过气、腾出手,恢复元气,再整河山。” “王国重回世界之巅,已经指日可待。” 外交大臣轻轻地摁住泰尔斯的肩膀。 “而所有这些,从拯救星辰,统合王国,到消弭战火,重铸复兴……” “这些都离不开您,我的小先生,我的……”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情绪复杂地看着他,眼中晶莹微闪: “泰尔斯公爵。” 而泰尔斯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基尔伯特努力眨了眨眼皮,收起里面的晶莹,同时收敛了一下情绪。 “没错。” “这个‘劳什子’公爵的确不好当。” 中年贵族泛起一个苦涩却又欣慰的笑容: “但正是您过往的一切努力和奋斗,让您成为这个伟大国度的万千生灵里……” 只听基尔伯特轻声道: “最适合它的人。” 就在此时。 “公爵大人,伯爵阁下。” 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泰尔斯回过神来。 他听出来,这是王室卫队的一员,之前站在马略斯身后的金发骑士,德勒的“远房亲戚”,那位讽刺克洛玛家族护送泰尔斯是不安好心的多伊尔骑士: “我们到达洛伦堡了,这是今天的休憩点,我们明天再出发。” 不等还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泰尔斯反应过来,基尔伯特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笑眯眯地站起身来。 “谢谢您,多伊尔,我这就来。” 基尔伯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他的声音继续从马车外传来,彬彬有礼,一点不见方才的情绪激动: “而我十分感激王室卫队的服务。” 多伊尔的笑声也跟着响起,显然与这位外交大臣颇为熟稔: “使命所在,伯爵阁下。” “还有,既然我们被指派为星湖公爵的亲卫,”多伊尔的声音很明亮,像是永远体会不到忧愁: “那也许您可以称呼我们为公爵亲卫,或者……” “星湖卫队?” 泰尔斯又是一怔。 星湖卫队。 马车外,王室卫队与基尔伯特的谈笑声依旧。 但泰尔斯只是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一言不语,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多伊尔的催促声响起,少年王子才叹了一口气,向后倚上车厢,微不可察地道: “你在吗?” 几秒后,几不可闻的嘶哑嗓音自空中阑珊而来: “是。” 泰尔斯迷茫地摇摇头,轻嗤一声: “你听见了吗,刚刚基尔伯特说的……我所做的事?” 【从拯救星辰,统合王国,到消弭战火,重铸复兴……】 【正是您过往的一切努力和奋斗,让您成为这个伟大国度的万千生灵里……】 【最适合它的人。】 泰尔斯愣愣出神。 “是的。”空气里的回答依旧惜字如金。 泰尔斯随口应付了车厢外多伊尔的催促,自己则呆呆地仰头,看向车厢顶部,目光散漫: “约德尔。” “你是否曾有那么一刻,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如此不真实,让你无所适从?” 几秒后,面具护卫的声音浅浅传来: “是。” 泰尔斯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 “很好,那我就没疯。” 他语气落寞。 “泰尔斯……” 虚空里传来他的名字,以及一句犹豫的安慰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泰尔斯闻言又笑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车厢里,泰尔斯出神地道:“每次,当事情要变糟之前……” “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约德尔没有再出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2章 六翼与七侍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洛伦堡是西荒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似乎是精心挑选过的落脚点。 基尔伯特早早离开,前往常备军处理事务,而泰尔斯则在马略斯为首的王室卫队簇拥下离开马车,进入眼前这个简陋得堪比盾区小屋的城堡。 他没遇到本地的贵族前来见礼,只有在远处瑟缩低头的仆役颤巍巍地递来灯火、用水、食物,再由(严格隔开王子与其他闲杂人等的)王室卫队们送到泰尔斯身边。 哪怕城堡外的岗哨,都由外围的王室常备军代劳。 就连泰尔斯下意识地朝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匆匆顶(把餐盘顶在头上)来餐食的小女仆微笑时,马略斯的身影都会适时地出现,礼貌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挡住他的视线。 直到那个小女仆在满大厅王室卫队凶神恶煞的眼神中,脸色苍白地逃出大厅。 这不由得让泰尔斯一阵心堵。 但因为初来乍到,且关系陌生,泰尔斯告诫自己,不要去干涉王室卫队的作为。 而当泰尔斯走进这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某种程度上只有军事功能的堡垒大厅,当他在马略斯的示意下,于长桌旁坐下时,那种心堵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老规矩,抽出两人,先试餐点,”马略斯不卸甲不解剑,站在坐着的泰尔斯身旁,淡然无波的声音在大厅里传出: “半个小时后,再让公爵用餐。” “在此期间,先锋翼的其他人去勘查城堡,护卫翼按常规布防,后勤翼去看看后厨,其他人各就各位。” 马略斯眯眼瞧着那个小女仆远去的方向: “而我不想再看见,有人能不经允许就步入这个大厅,哪怕是个小胖女孩……” “还有,无论公爵要去哪,用餐沐浴如厕休憩还是散步,都确保至少两人随侍身侧,且能时刻看到公爵的身影,一旦有事,外围的三层保障要能随时反应。” 听得泰尔斯不禁皱眉。 马略斯的话似乎很有威信,站在长桌两侧的二十四人里,二十二人领命而去,离开大厅。 而马略斯本人则瞥了一眼泰尔斯,他的眼神平静自然,却似乎蕴藏着某种力量,让饿得东倒西歪毫无坐姿可言的后者下意识地坐正了一些。 “照顾好公爵大人。” 栗发的守望人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话,走出了大厅。 在马略斯的脚后跟离开大门的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大厅里的空气柔和了一些。 但好景不长,最后留下的两人毫不犹豫地走上前来,不客气地端走泰尔斯桌子上的餐盘。 在泰尔斯惊恐的眼神中,他们仔仔细细地翻开每种餐点(甚至扒开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派),每样都咬了一口。 泰尔斯怔怔看着被蹂躏得体无完肤的餐点,甚至有种错觉: 自己又回到了北地,回到了龙霄城,回到了鲜血庭院。 不,比那更糟。 至少北地人不会吃他的东西。 其中一人浅尝辄止,马上起身,走到门口站岗,但是另外一人…… “哦,不,这个派是南瓜做的,难吃死了。” 站得离他最近的卫队成员一边痛苦地抱怨着,一边又掰下一块南瓜派,送给泰尔斯一个潇洒阳光的笑容: “不,公爵,您不会喜欢这个的……我必须帮您消灭一些,不客气……” 泰尔斯看着越来越少的南瓜派,尴尬地笑笑。 咬着南瓜派的骑士虚握着空气,作出一个举杯的动作,微笑点头: “不必担忧,公爵大人,只是常规检查……我们的常备军就在城堡外扎营,没什么能威胁到您的安全。” 眼前的骑士说着,笑得越发灿烂。 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加不安心了啊…… “不不不,大人,您还不能吃,要等半小时,如果我没有口吐白沫当场暴毙,您才能开始用餐……”骑士轻握着泰尔斯的手腕,用力温和却不容反驳地把他推了回去。 泰尔斯只得悻悻地收回抓向水杯的手。 他认出来眼前的金发骑士,是那位德勒的“远方亲戚”,多伊尔。 “所以,额,马略斯是你们的首领,他级别最高?” 无聊等待着试毒的泰尔斯只能没话找话聊: “你们都必须听他的?” 多伊尔拍了拍手上的面屑,扬眉点头: “是的。” 多伊尔瞄了一眼门口,发现马略斯的身影彻底不见之后,开始露出笑容,走到泰尔斯身侧,为他摆好餐具: “王室卫队有严格而明晰的分工和制度,包括上下阶序,违反不得。” 多伊尔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刀、叉、匙,以及不同的餐点菜品,被他摆得井井有条,符合泰尔斯小时候学过的餐桌礼仪。 严格而明晰…… 泰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金发骑士: “所以你是第几级?” 多伊尔把一盘蔬菜拨得均匀一些,笑了: “悠着点儿,殿下,这可没这么简单。” “跟野蛮粗鲁原始的北方佬和他们那每届一换的搞笑卫队不同,星辰王室卫队拥有悠久辉煌的历史传承,其建制可以追溯到帝国时代的皇帝禁卫军……” 多伊尔对着十四岁的王子竖起食指,笑容阳光,一脸“给你讲个故事”的友善: “作为护卫陛下身侧的神圣队伍,帝之禁卫,按照职权不同,我们分为六翼,每翼都有首席和次席的负责人。” 六翼。 泰尔斯精神一振,想起地牢里所见过的前王室卫队诸人。 “首先,是至高的指挥翼。” 多伊尔笑容温暖,用刀叉在盘子里分出两块肉排。 “这是全卫队的大脑,首、次双席也就是正副卫队长负责统御整个卫队,拥有绝对权威,只对陛下一人负责——在派驻到你身边之前,马略斯就是指挥翼的人,在艾德里安卫队长和各翼负责人之间传达命令和情报,嗯,级别不高,但是职能不小。” “而在他被拔擢为守望人之后……” 多伊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所以没错,无论之前还是之后,我们都要听他的。” 指挥翼。 正副卫队长。 泰尔斯想起小巴尼的父亲,若有所思。 “然后是护卫翼。” 多伊尔深吸一口气,一甩头发,端正身体,仿佛倏然变得光辉万丈。 “这是王室卫队的主体,也是外界见得最多的,负责贵人们的贴身保护,”他正气凛然地拨出两片蔬菜,划拉到肉类旁: “平凡的英雄,伟大的护卫,以血肉之躯确认您的安全,以一腔热血铺垫您的荣耀。” 多伊尔的话让泰尔斯有些迷惑。 看着对方传教般凝重又希冀的表情,泰尔斯眯起眼睛: “所以,你从属护卫翼?” 多伊尔眉毛一扬,戏剧性地鞠躬: “正是!” 看着对方与有荣焉的样子,泰尔斯恍然点头。 懂了。 “在下丹尼·多伊尔,”多伊尔微笑着按了按胸口: “公爵大人,您手下六名护卫官里,最靠得住的那个。” 泰尔斯眨眨眼睛。 金发的多伊尔左眼一眨,看上去潇洒倜傥: “或者简单点,大家都喜欢叫我——D.D。” 泰尔斯一滞。 “D.D?” 王子面色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你该不会有个姐妹,叫C.C吧?” 或者有个兄弟叫V.V? 多伊尔愣住了。 “C.C?” 多伊尔疑惑地一转眼珠。 “咳咳,没事……” 泰尔斯用力咳嗽了两声,正经道: “只是个北地笑话……” “哦~”多伊尔一脸恍然,升调以应。 “所以,多伊尔,”泰尔斯惊讶地看着眼前快被摆弄成艺术品的餐盘: “当你还小的时候,他们会叫你——‘小D.D’吗?” 多伊尔又是一愣。 “什么?” 泰尔斯扯了扯眉毛,摇摇头: “没什么,我时常会说些北方佬的无聊笑话,习惯就好。” “你继续。” 多伊尔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 “所以我说到哪——哦对,王室卫队的另一部,吟游诗歌里时常出现的卫队形象,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却拥有战时决断权的:先锋翼。” 先锋翼。 泰尔斯想起地牢里顽固的小巴尼和神经质的坎农。 泰尔斯弯弯眉毛: “所以,为什么先锋翼是反派角色?” 多伊尔清了清嗓子,开始整理汤碗和水杯: “这么说吧,我们护卫翼职责重大、不能轻离贵人们身侧,公然露面的时间也多,很多事情嘛,诶,这个就不方便去做。” 多伊尔突然话音一收,语调渐寒: “所以有时候,当您看谁不顺眼了想要他脑袋,或者瞧上了哪家姑娘但是她不愿意,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多伊尔停下手上的动作,面色骤冷: “这时候,您就可以让先锋翼的小弟们去‘跑腿’。” 看谁不顺眼了…… 瞧上哪家姑娘…… 鸡毛蒜皮的小事? 跑腿? 什么? 泰尔斯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反问道: “真的?” 多伊尔依旧严肃地盯着他。 两秒后,眼前的多伊尔倏然噗嗤一笑,挥手摇头。 “当然是开玩笑的!” “虽然吟游诗里时常把贵族亲卫吹得跟暴发户打手一样,但是一般情况下,先锋翼怎么可能去做这些无聊的事嘛……” 说到这里,多伊尔表情一顿。 “你懂的。” 他冷冷道,向着王子靠拢了一些,泛出有深意的神秘笑容: “一、般、情、况。” 泰尔斯被他的表现整得有些哭笑不得。 “但你说他们有‘战时决断权’……” 多伊尔一挥手: “哦,那个不重要……” 多伊尔又清了清嗓子,抓起餐刀,开始整理那份被试毒试得狼藉不堪,且只剩半个的南瓜派。 “然后,就到了人数最少,却地位超然的——刑罚翼。” 刑罚翼。 泰尔斯想起前王室卫队的首席刑罚官卢顿·贝莱蒂,点了点头。 “举个例子,如果您要我们像上面说的那样去‘跑腿’,但是我们却不巧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多伊尔眼神一凝: “那刑罚翼就要上场了。” “所以……卫队里没人喜欢他们。” 多伊尔转向泰尔斯,一脸告诫: “相信您也是——据说,就连王室成员的处罚,也是由他们负责执行的。” 多伊尔放下餐刀,不知什么时候,只剩半个的南瓜派被切成六片,围着餐盘摆成一圈,看上去精巧而美观,严整而对称。 看得泰尔斯惊讶不已。 多伊尔甩了甩头,像变戏法一样把脸上的凝重甩得一干二净: “接着是后勤翼,就像字面意思,是六翼最无聊的部分,里头甚至还有还不少编外杂役。” 多伊尔笑了笑,把主餐盘里多余而杂乱的边角料全部扒拉到一个空盘里,一扬手扔进没有点燃的壁炉深处,传来一片清脆响声。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着这个部门——我的意思是,为陛下办事,谁在乎你住的房间是一晚六铜币还是六银币?” 后勤翼。 嗯,陛下在乎。 泰尔斯默默地道。 多伊尔呼了口气: “最后是最糟的,级别不明,游离五翼之外的掌旗翼。” 掌旗翼。 想起地牢里,已经倒向灾祸之剑的前掌旗官塞米尔,泰尔斯异道: “最糟的?” 多伊尔冷哼一声: “据说每个掌旗官怀里都有个小本本,平时的职责就是偷窥我们,然后给上面打小报告。” 泰尔斯瞪了瞪眼: “上面?” 多伊尔手臂一翻,不知从哪里捞出一块餐布。 泰尔斯只觉眼前一花,那块餐布就围上胸前: “上面。” 多伊尔走到王子身侧,整理着餐布和领子相叠的位置: “他们就像卫队里的秘科,阴险狡诈,不安好心……” 多伊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 卫队里的秘科。 是么。 泰尔斯回想着地牢里那批不一样的王室卫队。 “所以这就是‘禁卫六翼’。” 多伊尔走到泰尔斯身前,欢迎客人似的,手臂顺势一摆。 王子惊地发现,不止何时,桌上的餐点和餐具排得井然有序,餐盘里的菜品布置得别有美感(完全看不出被人试过毒的样子),连自己身上的餐布和领子都围得工工整整,角度恰好。 甚至到了他只要稍动一寸,就会破坏这片美感的地步。 “而陛下非常重视您的卫队,基本上,在您身边的二十五人里,禁卫六翼都有人手。” 多伊尔无视着泰尔斯发愁“该从哪里吃起”的表情,掰着手指列举: “格雷·帕森勋爵,除开马略斯,您身边就数他级别最高,是刑罚翼的次席刑罚官,跟他的长官一样,基本上就是人见人怕的类型。” “德沃德·史陀,后勤翼的大爷——别瞧那大爷一脸笑容,其实满肚子坏水,如果他想在伙食里整你……” 多伊尔叹了口气,轻笑地耸耸肩。 “而您昨天见过嘉伦·哥洛佛了,马略斯身后那个棕色头发的家伙,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连翼堡伯爵都敢怼。” 你自己也是吧。 泰尔斯在心底里暗暗道。 多伊尔没注意到泰尔斯的脸色: “哥洛佛是先锋官之一,顺便一句,那家伙是个面瘫,不哭也不笑,我们私下里都叫他‘僵尸’。” “听说僵尸的祖父曾在王室卫队服役,官儿还不小。” 多伊尔眨了眨眼: “所以他从小耳濡目染,懂很多王室卫队里的门道——甚至还知道多年以前旧卫队的秘闻。” 这个词组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 “旧卫队?”王子追问道。 “是的,”多伊尔扫了一眼桌面,发现没什么地方可以再调整之后失望地收回目光: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里的那支王室卫队。” 泰尔斯神经一紧。 “虽然,宫里的老人们都不愿意提当年的事,问了也不说,几乎就是禁忌……” 泰尔斯脸色一黯: “是么。” 不过多伊尔倒是仰起头来,语含感慨: “但是据说啊,在先王艾迪统治的数十年里,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那支传的旧王室卫队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鼎盛巅峰。” 泰尔斯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去。 “不说其他,光是个人武力,他们拥有的极境高手就比任何年代的卫队都多。” 说到这里,多伊尔双目放光,仿佛在唱着吟游诗: “有人不动则已,攻若雷霆,制敌无需第二击;” “有人狼行千里,阴诡难测,白昼杀敌不留踪;” “有人一刀在手,人头滚滚,血战三宿步不移;” “有人千步之外,振臂张弓,箭下亡魂难落空;” 多伊尔呼出一口气,满面向往: “最夸张的是,传说彼时的卫队,甚至有人能以一敌百,以寡撼众,纵千军万马,莫奈之何。” 多伊尔的语气平缓下来。 以一敌百,以寡撼众…… 纵千军万马…… 泰尔斯想起那个威势十足,却摇摇欲坠的孤独身影,出神了刹那。 “是么。” 泰尔斯眼珠一动: “那么,现在的卫队呢?” “现在?” 多伊尔眨了眨眼,嘴角一弯。 “而现在,卫队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血色之年后重组的,您知道,民生凋敝,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不好过,而战场和军队里锻炼出的超阶好苗子,也早就被新崛起的三名帅罗走了。” “我倒听说,现在的首席先锋官施泰利是极境,可他又没什么出名的战绩……因为极境这玩意儿,除非你真正硬撼过另一个极境,其他人才会承认你也是,否则……” 多伊尔耸耸肩,眼里的向往化为遗憾。 “可惜了。” “真希望我生在那个时代,能见到空前强大的卫队盛况,能与那些失落了的传高手过招,那就好了。” 但多伊尔随即摇摇头。 “不,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毕竟,那也是一支耻辱的卫队。” 泰尔斯眼神一动: “耻辱?怎么说?” 多伊尔微微叹息: “您不知道吗?同样是那支卫队,血色之年里,他们保护不力,调度不佳,进退失据,最终失陷了复兴宫。” “也亲手葬送了……王室卫队最好的时代。” 保护不力,调度不佳……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据说,”多伊尔满脸复杂,不知是不屑还是无奈: “只是据说啊——那一批卫队里,甚至还有人里通外敌。” 里通外敌。 泰尔斯的拳头越握越紧。 “守望人。” 多伊尔一怔: “什么?” 泰尔斯抬起头,认真问道: “你刚刚说,马略斯是一年前,从指挥翼里被提拔为守望人的。” “这个职位,属于六翼里的哪一支?” “具体职责是做什么的?” 遇到这个问题,多伊尔也愣了一瞬。 “守望人?” 他皱皱眉头: “说实话,我在卫队的前八年里,压根儿就不知道这职位存在过,直到马略斯升官。” “但队里有猜测,你知道,守望,守望嘛,所以我们猜这是个待在黑暗处,秘密守护观望的角色……” 说到这里,多伊尔目光一转,语带戏谑:“比如说贵人们私下里去红坊街,不方便带护卫官的时候,守望人就偷偷跟着,等在床边……” 泰尔斯原本还听得很认真,直到感觉出不太对劲。 看着泰尔斯的表情,多伊尔挑了挑眉毛: “对了哦,公爵大人,您今年还小,但你知道红坊街吗?” 红坊街? 不等泰尔斯回答,多伊尔就竖起食指,嘿嘿笑了起来: “噢~哦,一看就没去过!” “没关系,改天得空了我带您去玩——” 就在此时。 “多伊尔。” 清晰却洪亮的嗓音。 那一秒,多伊尔完美地住口、转身、泛笑、鞠躬,一气呵成: “哦看看谁来了,马略斯勋爵!嘿呀,还有你,僵尸——我是说哥洛佛先锋官!” 多伊尔一脸热情地张开双臂,毫无尴尬之色地看向第三人: “欢迎,卡索伯爵!” 果然,守望人马略斯和先锋官哥洛佛出现在门厅处,而基尔伯特跟在他们身后,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两人。 泰尔斯只报以尴尬的微笑。 马略斯露出完美而淡然的笑容: “多伊尔,听说你对红坊街很感兴趣?” “哦,你说这个啊……” 多伊尔一脸“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恍然道: “当然,我刚刚在为泰尔斯公爵普及一些,嗯,他这个年纪应该知晓的——常识。” 常识? 泰尔斯叹了口气,默默地别过头去。 “常识?”果然,马略斯勋爵眯起眼睛,他身旁的哥洛佛不客气地哼了一声。 “正是。” 多伊尔毫无愧色地转向泰尔斯: “地理常识。” “关于永星城的行政区划,大人,我们刚刚说过的,红坊街靠着临河街,隔开西环区和下城区……” 马略斯和哥洛佛对视一眼,一方淡笑,一方不屑。 而泰尔斯只能惊叹地看着多伊尔,心中涌起无尽佩服。 几分钟后,泰尔斯终于拿上刀叉,得以进餐,而马略斯等人默默离开,只留下基尔伯特欣慰地看着王子。 “很高兴看到你跟丹尼相谈甚欢,公爵大人。” 泰尔斯无奈地笑笑,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破坏了被摆得完美无瑕,堪称艺术的主餐。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基尔伯特开怀而笑: “放松,殿下。” “无论马略斯、哥洛佛还是多伊尔,他们都是‘七侍’出身,并非一般的地方贵族,你父亲相信他们。” 泰尔斯叉起一片肉,嗯了一声: “七侍?” 基尔伯特点点头。 “终结之战时,复兴王身侧有着七名扈从,吟游者们合称他们为‘璨星七侍’。” 外交大臣再次端起那种讲解故事的语气,虽然没有普提莱那么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但胜在平铺直叙,直接简单。 “建国后,他们扎根中央领,获封从子爵到男爵不等的爵位,成为国王领地内的直属封臣,而他们的家族也成为璨星王室的有力臂助。” “六百年了,虽然时过境迁,成员也有更替,但每个时代,璨星最亲密信任的封臣们,按习惯依旧被称为‘璨星七侍’——虽然有时候会超过、有时会少于这个数字。” “除了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之外,璨星七侍也是王室卫队里的常客,近百年来尤其如此。” 近百年来…… 泰尔斯咀嚼着这个字眼。 “论地位和影响,他们也许不如十九贵族,但是论起对您家族统治的助力和意义,七侍绝对犹有过之。” 基尔伯特认真地道: “所以,维持好与直属封臣的……” 可王子打断了他。 “那百年之前呢?” 基尔伯特眼神一动。 泰尔斯咬住一片肉排: “西荒公爵告诉过我,他有位伯祖父,很久以前也在王室卫队里效力,甚至力助我的祖父登上王位。” 泰尔斯咽下一口,凝视着眼前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肉排: “所以,基尔伯特。” “六大豪门和十三望族的人,是什么时候,渐渐从国王最信任的亲卫,从王室卫队里……绝迹的呢?” ———— 大厅之外的门廊。 “怎么样?” 守望人马略斯背着手漫步向前,而多伊尔则缓缓跟在他的身后。 多伊尔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不知道。” “不像人们吹得那么神天才,某种程度上,还有些……呆头呆脑的?” 马略斯从鼻子里哼了一个升调: “呆头呆脑?” “怎么说?” 多伊尔瞥了一眼身后,拽了拽嘴角: “为人轻信,毫无戒心。” “我只是随口扯了几句缅怀过往的话,我们的星湖公爵就……” 他耸了耸肩,淡淡地笑道: “刚刚一会儿的功夫,我都快把他全身摸遍了。而他怀里的那把匕首根本保护不了他——我能在几秒钟里就扭断他的脖子。” “我都在怪——他是怎么在打打杀杀的北方佬手里活下来的?” 马略斯表情不变,嗯了一声。 “真的?” 多伊尔舒了口气,眯起眼睛: “我这么说吧,如果那是位公主……” 他眼含戏谑: “那这会儿……她早就红着脸,躺在我怀里学猫叫了。” 马略斯皱起眉头。 多伊尔想起了什么,嘻嘻一笑:“当然,如果他真是女孩儿,那这性格还蛮可爱的。” 马略斯呼出一口气。 “你就是不肯消停是么。” “王都里,还有哪位纯情少女没被你祸害过?” 多伊尔吹了个口哨,眼珠一转: “嗯,还是有那么几位的。” 马略斯弯了弯嘴角。 “回岗吧,”守望人的表情恢复了淡然,语气也严肃起来: “还有,别再玩了,你在保护的是……” 多伊尔举起手。 “当然当然,安心吧,”金发的卫队护卫官嬉笑一声,转身离去: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重要——王国血脉,星湖公爵。” “无论是对王室,还是对我们而言。” 多伊尔的身影渐行渐远。 马略斯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看着多伊尔远去的背影。 “不。” 马略斯表情不变,却缓缓摇头,低声道: “关于他有多重要。” “你什么都不知道。” 守望人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小D.D。”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3章 分裂的西荒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洛伦堡的主厅里,基尔伯特的瞳孔倒映出远处不灭灯的光芒。 “威廉姆斯男爵告知我,在几天前,西里尔·法肯豪兹公爵大人曾经出人意料地造访您。” 外交大臣温和却谨慎地问道: “我想,他带给您的不仅仅只有一把剑?” 泰尔斯顿了一下。 “他确实说了很多。” 少年咽下肉块,目光微微凝聚,若有所思: “也让我很是不安。” 基尔伯特的表情沉了下来。 “与不同的人交往,总是洞明世事最直接的方法。” 基尔伯特的话语依旧温和,但却多了几分小心和斟酌: “但是,殿下。” “请确保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基尔伯特坐在他的对面,颇有深意地道: “每个人让你看见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见的样子。” “特别是,当您的地位如此特殊,而身份又如此敏感的时候。” 泰尔斯停下了刀叉,默默出神。 “真巧。” “不久之前,”泰尔斯的表情带着无奈和嘲弄: “克洛玛伯爵说过类似的话。” 基尔伯特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泰尔斯继续吃着他的晚饭,直到星辰的狡狐叹了口气: “既然您见过他们了,公爵大人。” “那您觉得西荒的贵族们,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泰尔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西荒的贵族们…… 什么样的人? 他的思绪回到之前,回到面见法肯豪兹、克洛玛和博兹多夫三位贵族的时刻。 王子眯起眼睛: “他们不笨,他们知道你们……知道我们想做什么。” “从刃牙营地,到恩赐镇。”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远处的灯火。 基尔伯特微微蹙眉,只听他清了清嗓子: “那他们是如何应对的呢,我是说……面对‘我们’?” 如何应对…… 泰尔斯再次陷入沉思,陷入在西荒的所见所闻。 “不好说,从守护公爵到敕封伯爵,从四目头骨到乌鸦、黑狮,从新贵族到旧势力,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不好,意见不一。” 泰尔斯把已经被D.D切得工整平均的肉排再切成不规则的小块,皱眉道: “我猜他们应对得不怎样。” 灯火里,基尔伯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是么。” 泰尔斯点点头,不无担忧: “而我们正在一步步地逼着他们走到一起,以对抗我们,对抗他们共同的敌人。” 基尔伯特嗯了一声,突然发问: “比如?” 王子扬扬眉毛: “比如——威廉姆斯。” 想起这个名字,想起钎子在沙地上的残尸,泰尔斯就觉得嘴里的肉排膈应得慌。 基尔伯特恍然点头。 泰尔斯勉强咽下食物,没有等对方开口: “为什么是他,基尔伯特?” 泰尔斯放下刀叉,转向基尔伯特,表情认真而疑惑。 “为什么是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待在西荒,代表复兴宫和王室,统治着刃牙营地?” 泰尔斯耸了耸肩: “他甚至没法跟王国秘科的人好好合作。” 基尔伯特的脸色几度变幻: “殿下……” 但泰尔斯没让他打断自己: “而以我在短暂的时候里对他的了解……” 泰尔斯举起食指,狠狠皱眉: “传说之翼待在刃牙营地的每一分钟,都让西荒的本地贵族们变得更绝望,更不安,推远他们与复兴宫的距离,加剧他们与王室的矛盾,直到他们走上狗急跳墙、铤而走险的一步。” “不要说跟粗中有细的王国之怒,和老成持重的要塞之花相比了……” 王子回过头来,望着一脸复杂的基尔伯特。 “不客气地说……”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搜罗了一下用得上的形容,无奈道: “哪怕陨星者,都比他更会做人。” 基尔伯特紧皱眉头,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先是落到泰尔斯身上,随后又游移到被王子吃得狼藉不堪的餐盘,沉默良久。 就在泰尔斯以为寻问无果,只能无奈地转过去继续奋斗晚餐的时候…… “与六年前一样,您敏锐而聪慧,殿下。” 基尔伯特缓缓叹出一口气,目光犀利起来: “但是,我的公爵大人。” “我在想,您也许需要跳出来,站在王国的高度,站在历史的宽度,站在我们的角度,再来看看西荒的态势。” 王国的高度。 历史的宽度。 我们的角度。 泰尔斯眨了眨眼,一脸疑惑。 “且不论其他预料之外的中小贵族,就拿您提到的西荒三大家门而言,面对复兴宫,他们确实态度不一。” 基尔伯特坐正身体,嘴角含笑,仿佛重新变成六年前那个孜孜不倦的教诲者: “一者温和保守,一者激进不满,还有一者,则麻木不仁,暧昧不清。” “您觉得对我们而言,这情况如何?” 泰尔斯后仰着靠上餐椅,眼珠一转。 温和。 激进。 麻木。 乌鸦、黑狮、头骨,老中青三个不同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出现。 “好事儿。” 泰尔斯努力提醒自己,他属于璨星王室,应该站在对的立场讲话: “对手——如果西荒是我们的对手——分裂不合,一盘散沙,所以更脆弱,有利于我们分别定计,各个击破。” 他耸了耸肩,一脸嫌弃: “但是……威廉姆斯?” 基尔伯特看着他夸张的表情,笑了。 “分别定计,各个击破。” 基尔伯特像六年前的课上一样看着他,眼中不无赞赏: “就像六年前,您在埃克斯特所做的那样?” 泰尔斯一顿。 他发现,跟老乌鸦不设前提、循循善诱的鼓励问句比起来,基尔伯特的设问更加明确、有意,指向清晰。 “是的,就像埃克斯特。” 王子皱眉点头: “除非我们非逼着他们站在一起,捐弃前嫌,共同抗……抗璨星。” 泰尔斯使劲咽下了末尾那句吐槽式的“多亏某个耍双头枪的帅气小白脸”。 基尔伯特一边点头,一边笑了起来。 “请勿误解我,公爵大人,事实上,我很赞赏您的想法。” “但是殿下,采取何种策略,我想这取决于我们面对怎样的对手。” 泰尔斯又发现,跟普提莱那充满讽刺嘲弄与个人恶趣味的反问比起来,基尔伯特更喜欢直接的叙述。 “埃克斯特,它是星辰立国数百年以来的第一大敌,国境千里,易守难攻,民风彪悍,凶性未驯,加之兵强马壮,雄主辈出,是我们哪怕在极盛期也未必有把握压倒的、宿命般的强悍天敌。” 外交大臣像是感慨着什么,稍停了几秒后,这才幽幽道: “于我们而言,一个分裂的埃克斯特,自然要比统一的巨龙国度更加符合星辰的利益。” 下一秒,基尔伯特的眼神变了。 “但是,西荒?” “这里是星辰的领土,其领主是陛下的封臣,他们仅仅是棋盘一角,对我们而言,尽在掌握,势在必得。” 基尔伯特的目光锐利起来: “在此情况下,这棋盘一角的混乱和分裂,对我们真的有利吗?” 泰尔斯蹙眉疑惑: “怎么说?” 基尔伯特笑着清了清嗓子,先是望向远处的灯火,这才娓娓道来。 “两千多年前,鼎盛时的远古帝国横跨大陆,下辖双领、五区、一十九行省。” 到了这一刻,泰尔斯才从他的语气里发掘了几丝老乌鸦和普提莱讲故事的影子。 “但在这二十六处已知之地里,最让凯旋之都和天马御座头疼的,不是强大的北地,不是古老的沙文,不是险峻的荒山,不是复杂的绿心,不是难驯的基瑟里和狂野的聂达,甚至不是音讯难通的焰海与鞭长莫及的远东……” 基尔伯特话音一转: “反而是帝国西南,偏乡僻壤,微不足道的荆棘地。” 荆棘地。 泰尔斯回想起身在北地时所学的世界地理,幸好,关于荆棘地,北地人倒是没什么好隐晦的。 凭着回忆,王子试探着反问道: “因为他们保守排外,从不服膺外来者,甚至是帝国的统治?” “我在北地人的上读到过荆棘地的千年谚语:‘荆棘之子,皆为反抗而生’。” 基尔伯特点点头,眼里有种“北地人终于肯读了”的欣慰感: “是的,殿下,是的,但不止如此:荆棘之子们非但不服膺外来者的统治,更不服膺他们自己人的统治。”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露出笑容: “早在帝国崛起之前,小小的荆棘一地就以分裂混乱著称:军阀蜂起,多方林立,寡头四出,动乱频繁,就连内部的宗教信仰也难以统一,遑论找出服众的领导者。” “而这给当时的帝国带来麻烦:轻而易举的征服之后,他们之后的统治反倒如入泥沼,寸步难行。” “若要拉拢怀柔,则整个行省上下找不到一个能够服众、可堪倚靠的代理人;若要威慑震撼,每打掉一个领头的乱民头子,却总有他的反对者或支持者在数年后钻出来,再乱荆棘。” 基尔伯特轻哼一声,字句间带着淡淡的不屑: “荆棘地的这一特点绵延千年,直到帝国不再,遗留至今。” “哪怕终结之战后的今天,荆棘旧地上,无论是艾伦比亚王国或是塔伦迪共治地也从未消停:前者的王室如走马看花,一季一换,后者的内斗似家常便饭,定期定时。” 泰尔斯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话: “你是说,西荒之于我们,就像荆棘地之于帝国?” “难以维持稳定的统治?” 基尔伯特停了几秒,似乎在寻找什么适当的用辞。 “不全然是,但是……” 基尔伯特严肃地望向泰尔斯: “告诉我,殿下,若您是您的父亲,面对西荒这三家看似政见不合、各有主意,立场来回、敌友难辨的传世权贵,你该奖励谁,打击谁,拉拢谁,对谁下手,对谁支持,对谁放任自流?” 这个问题让泰尔斯愣了一下。 “就我看到的……” 他回顾着这几天的见闻,小心地回答道: “奖励克洛玛,因为他们明辨是非,够识时务?” 基尔伯特没有说话,而是期待地看着他。 于是泰尔斯试探着继续道: “打击博兹多夫,因为他们嚣张对抗,态度鲜明?” “拉拢法肯豪兹,因为他们久不表态,也许正待价而沽?” 基尔伯特眼前一亮。 “很好,因为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听见这古怪的语气,泰尔斯一皱眉头: “但是?” 基尔伯特果不其然地露出笑容,接续泰尔斯的话: “但是。” “在血色之年刚过,威廉姆斯尚未封爵的数年里,大到征兵、改税、并地,小到奖惩、册封、任命,无论何种国策要在西荒推展,何种法律要在西荒施行……” 基尔伯特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一如他的语气: “当复兴宫师出有名、按部就班,比如施行《定时征召法案》与荒漠战争的紧急附案,像克洛玛这样的保守派却往往拖泥带水、阳奉阴违;” “当陛下怀柔以对、扶植拉拢,比如暂缓《边郡开拓免税令》作为妥协和示好,像博兹多夫这样的顽固者就跳出来得寸进尺、顽抗到底;” “当永星城决意出手、雷霆一击,比如惩戒违反《中央税法令》的贵族,不受欢迎的法肯豪兹又突然出现,插科打诨,装傻充愣,甚至把西荒的浑水搅散到全国,让我们的计划无疾而终。” 什么? 听着这些具体的事务,泰尔斯只觉得一阵头大,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是…… 另一个角度的西荒? “其他的中小贵族则纷纷站队,鲜有例外。” 基尔伯特的话带着几丝愤恨: “不,不止数年,也不止一两代,而是过去数十上百年,星辰每有王命将出,大政将行,西荒的每一个反对者总能找到他们想要的归属:无论是出了名态度强硬的黑狮,抑或是表面顺服的单翼乌鸦,还是事不关己却老辣精明的四目头骨。” 泰尔斯越听越是心惊。 “无论我们怎么做,互不咬弦的三方,总会有一方能甩出意想不到的王牌,把游戏的规则玩得出神入化应对自如,或闪躲腾挪,或耍赖拖延,或当头一棒,把我们的计划反制得措手不及、事倍功半。” 基尔伯特的话里带着深深的忌惮: “他们看似彼此不合,分裂西荒,却每每能在面对复兴宫的国王手令时化整为零,在最小的阵线上互相掩护,用不同方向的合力,构筑起最恰当的阻碍,巧妙瓦解我们志在西荒、志在整个王国的努力。” 主厅里的灯火依旧,几位王室卫队尽忠职守地前来换班,但都识趣地拉开很远的距离,避免打扰基尔伯特和新任星湖公爵的谈话。 泰尔斯花了好久才消化掉基尔伯特告诉他的信息。 但是…… “基尔伯特,你是说……”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西荒的三大家族,他们展现给我们看的,西荒三足分立的态势,是串通好的?” “是故意的?” 泰尔斯想起法肯豪兹的恐怖笑颜,想起德勒的推心置腹,想起博兹多夫的咄咄逼人。 从权力起自暴力到宝剑警示者,从恩赐镇的历史到关于科恩的笑话,再到那面星光熠熠的九芒星旗帜…… 那个瞬间,就好像…… 好像有人打破了一面镜子似的。 留给泰尔斯的,只有一地映衬出无数面容,却无法拼接的碎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4章 只剩一天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基尔伯特深深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我不能妄下断言。” 即便只有两人面对面,外交大臣在用词上依旧严谨而节制: “也许他们确有旧怨,也许他们互不顺服,也许多年来王命在西荒推行不顺、大打折扣只是一个意外……” 可是基尔伯特眯起眼睛: “但是,站在您父亲和您统治的角度,殿下,他们是串通好了,还是巧合所在,抑或两者皆有,只是默契使然……” “这还重要吗?” 泰尔斯听得神情愕然。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无比认真: “西荒,它就像一块粗糙不均,软硬不拘的大饼,时而滑不溜手,时而顽固不堪,既有易磕牙齿的硬茬,也有切割不断的粘稠,无论细嚼慢咽还是大快朵颐,从哪个角度都难以下嘴,遑论消化。” “跟这比起来,无论是北境铤而走险的亚伦德,崖地刚极易折的南垂斯特,包括南岸年轻气盛的凯文迪尔……”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眼中的忌惮与忧心有增无减。 “所以,您明白威廉姆斯男爵的意义所在了吗。” 还未反应过来的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只听基尔伯特轻声一笑: “不错,跟他扬威荒漠的大名比起来,真正接触过内幕的人都知道:传说之翼仗着一身本事,倨傲狂妄,难以相处,树敌无数,不屑交游。” 他的用词精准而直接。 “就连复兴宫也看不上的他,眼中没有对贵族的尊敬,缺少对传统的在乎,一怒可以兴师,一悦足以破城,一意孤行,君命难制……” “自然更不在乎区区西荒的政治把戏。” 泰尔斯僵住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罗曼冷冷地扯着诺布,公然威胁着要杀进复兴宫的样子。 【下一次,如果他们再想拿我的领地,去玩什么平衡权力的政治游戏……就等着我去复兴宫找他们吧。】 基尔伯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不屑: “而有了王室和军队的支持,他就更肆无忌惮了:无论黑狮的强硬,乌鸦的老辣,四目头骨的莫测,荒漠战争后的一夕之间,都在传说之翼无人能制的疯狂与凶性面前,黯然失色。” 基尔伯特的眼里露出狐狸抓住猎物般的兴奋: “于是乎,当一个连国王的账都不买的凶神恶煞,扎根在局势复杂、混乱难治的西荒……”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 相反,泰尔斯则讶异地看着他: “所以你们需要的,不是彼此不和、纠结不清的西荒,是一个在规则之外的重压之下,被迫拧成一股绳的西荒?” “好让你们牵住绳头,拿住关键,就能一劳永逸,笼中困兽?” “而威廉姆斯,就是那股重压?” 他的面前,基尔伯特依旧笑容如初。 威廉姆斯、法肯豪兹、克洛玛、博兹多夫…… 而现在,则是基尔伯特,以及…… 凯瑟尔五世。 泰尔斯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苦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脑子快爆炸了。 半晌后,他放下手掌。 “但这有用吗?” “西荒的贵族们,哪怕是最激进的那一批,也不会因为家门口有个捣乱的疯子就乖乖投降,相反,他们只会被触怒,更加……” 泰尔斯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汇,干脆直接拿例子说明: “就像这次,基尔伯特,嚣张的威廉姆斯几乎烧穿了半个刃牙营地,坑掉了西荒领主放在这儿的所有补给,但他们……” 但就在此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泰尔斯的脑海。 他的话语仍在继续,语速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他们……他们……他……” 王子的话语停顿了下来。 他呆呆地看着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如果传说之翼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旧日老师: “那你们期望西荒怎么反应?” 基尔伯特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消失。 “殿下,时候不早了……”他清了清嗓子。 可是泰尔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出神道: “我一直以为,刃牙营地不是你们的目标,而是个诱饵。” “而西荒贵族们损失惨重,不得不吐出了营地,那就是你们的成果。” “但如果我错了呢?” 泰尔斯死死地瞪着餐盘里支离破碎的餐点。 基尔伯特没有说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如果,如果刃牙营地根本连诱饵都不是,如果它仅仅只是一面写着规则的赌桌,让自以为了解规则的西荒贵族们,小心翼翼地摆放上筹码?” 泰尔斯慢慢捋顺自己的思绪,一边推理一边叙述,越说越是心惊: “直到他们的筹码,被无视规则的威廉姆斯吃掉——如果这才是真正的诱饵呢?” “如果你们想要的成果,不仅仅是让西荒领主们吐出刃牙营地?” “如果你们想要的,恰恰是他们在遭受愚弄和重创,在重压之下被迫撕掉矜持,无路可走的反扑?” 基尔伯特皱眉摇头: “这就是您多心了,殿下,我们为何要……” 但是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 泰尔斯呆怔地看着餐盘: “跟着你和马略斯一起,从内陆、从北境和中央领调来的那数千王室常备军……” “他们不是去换防刃牙营地,更不是来迎接我的,对么?” 基尔伯特扯起脸庞,笑得有几分勉强: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们当然是来迎接王国继承人的啊。” 泰尔斯依旧呆呆地盯着餐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或者他们是来打仗的——面对一夜绝境之后,意图反扑的西荒贵族们。” 这一次,餐桌旁的沉默持续得久了一些。 而泰尔斯只是愣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 看着第二王子的样子,基尔伯特重重地叹了口气: “您多想了,殿下,贵族们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冲动,哪怕是最激进的博兹多夫。” 基尔伯特狠狠地咳嗽一声: “他们既没把握在战场上击败传说之翼,也没筹码逼着复兴宫让步,再把刃牙营地吐出来,为何要做这么不智的事情?” 话音落下,基尔伯特担忧地看着王子。 这一次,泰尔斯愣愣地回望着他。 六年前的闵迪思厅里,相比起不露身形的约德尔和不假辞色的姬妮,礼貌和蔼的外交大臣是少数让他全心信赖和由衷钦佩的人,而在北地的六年里,每当念及闵迪思厅里的岁月,他都会对渐渐模糊的家乡和归途,多上几分清晰的归属感。 但是不知道为何…… 在北地的六年之后,在褪去故人再见的光环之后……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基尔伯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对,你说得对。” 泰尔斯怔怔凝视着桌沿,机械地开口,仿佛在重复基尔伯特的话: “即使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但西荒人没有筹码,他们不会这么不智,平白无故地给王室一个惩戒他们,从他们手里彻底夺权的理由。” 西荒人没有筹码。 筹码。 一个诱使西荒贵族出手反扑的筹码。 那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泰尔斯抬起目光,直视基尔伯特,勉强扯起嘴角: “是我想太多了。” 基尔伯特避开泰尔斯几乎要把他看穿的目光,僵硬地道: “我的小先生,您的晚餐要凉了,而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泰尔斯的心跳缓缓地律动着。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好慢,好慢。 好慢。 “殿下?” 泰尔斯惊醒过来。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进餐。 外交大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只是犹豫着张了张嘴,并未发声。 “为什么,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抬起头。 只见泰尔斯神思不属地切割着餐点,情绪低落: “为什么,西荒公爵要送我一把,他家传的剑。” “为什么,传说之翼看到之后,会如此暴怒。” “为什么,单翼乌鸦的伯爵亲自到来,礼遇有加地把我送上归途。” 明明是问句,但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看着基尔伯特哑然犹豫的样子,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关于这个……”基尔伯特顿了一下,耐心而温和地开口解释。 但泰尔斯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他想起昨天初遇马略斯时,守望人对德勒所讲的那个故事。 【然后从那一天起……国王的恩泽惠及万民,大家就此安居乐业,永远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 原来…… 那不仅仅,只是个故事。 泰尔斯低下头,呆滞在原地。 丑老东西说得没错。 他的父亲,确实是个天才。 不是么。 只是。 只是…… 泰尔斯捏紧了手里的餐刀。 “……所以,这是贵族间常用的手段,讨好,拉拢。” 基尔伯特和蔼地说完话,把泰尔斯从沉寂的思绪里拉出。 王子仿佛生锈的玩偶般抬起头,勉强笑笑。 “是呢。” “所以很快,整个王国上下都会知道,西荒公爵与归国的星辰王子在刃牙营地里谈笑风生,互赠礼品。” 泰尔斯苦涩地道: “而发生在前夜的,刃牙男爵与西荒领主们之间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已经消弭无形。” “他们的目标……就达成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 基尔伯特望着泰尔斯的苦涩表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出一口气,别过头去。 “所以您明白了吗?” 外交大臣低着头,表情不清,语调低沉: “那把剑,还是还回去的好。” 泰尔斯握着餐刀的手顿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 主厅里的灯火黯淡下来。 “不。” “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你说过的,基尔伯特。” 泰尔斯紧紧盯着餐盘,心中五味杂陈。 “在政治上,面对对手,赶尽杀绝,酣畅淋漓而不留余地,这不是高明的为政之道。” “这六年里,我对这个道理领悟得更加深刻。”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王子抬起头的时候,笑容已经恢复了恬淡和自然: “我想,我还是留下它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为无路可退的双方,都留下余地。” 基尔伯特微微讶然。 “而这把剑,不管它背后的意图如何,”泰尔斯的眼神微微一黯,但马上恢复正常: “至少,它有成为那片余地的可能。” 泰尔斯出神地道: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话音落下。 主厅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好半晌之后,基尔伯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殿下,”星辰的狡狐欣慰地看着泰尔斯: “您长大了。”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强打精神: “这话你说过一次了。” 基尔伯特笑了,但看得出来,他的笑有些勉强。 “是的,殿下,但是……” 基尔伯特直直地望进泰尔斯的眼里,再度叹气道: “您真的长大了。” 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反驳,他只是再度笑笑,然后把目光移回到餐盘里。 就在两人不言不语,默默相对的时候。 “基尔伯特。” “我父亲曾想过吗?” 王子慢慢地嚼着一块他自己也没注意是什么的食物: “这一路上,如果我死了,那怎么办。” 基尔伯特的脸色紧张起来。 “殿下,我们王国上下,都会倾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 泰尔斯嗯了一声,苦涩地扬扬唇角。 “是啊,这话你也说过的。” “六年前。” 外交大臣顿时哑然无语。 几秒后,基尔伯特很不自然地接过话: “这,这也是一路上,约德尔都在您身边的原因。” 他勉强地道: “陛下关心您的安危,所以他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秘密护卫……” “他相信约德尔能保护您,就像相信他能保护陛下本人。” 言罢,基尔伯特转过头,扫视着身侧的空气,仿佛在确认什么: “对么,老朋友?” 但主厅里只有餐桌旁的两人。 空气里也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 没有回应。 基尔伯特的笑容慢慢僵硬。 泰尔斯抬起眼神,情绪不明地看着旧日的老师。 基尔伯特吐了口气。 “或许约德尔这会儿不在,”外交大臣苦笑着: “也或许他只是……” 基尔伯特看了一眼四周,最终不无尴尬地低下头,无奈地叹息: “……不想跟我说话。” 就在此时。 “后者。”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 外交大臣吓了一跳。 基尔伯特下意识地回头张望,映入眼帘的依然只有虚空。 泰尔斯弯了弯嘴角。 “好吧。” 基尔伯特心有戚戚: “顺便一句,任务圆满,老朋友。” “你没有辜负陛下的信赖,保护他的继承人平安归来。” 依旧没有回应。 基尔伯特只能叹了口气,悻悻回头。 倒是泰尔斯突然放下了刀叉,凝视着空气。 “怎么了?”基尔伯特关心地问道。 泰尔斯没有看他,只是抓起汤匙,舀起了一匙豆子。 “没什么,就是……”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豆子,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有些想念北地了。” 特别是…… 用餐的时候。 基尔伯特恍然扬眉。 “您知道,在十八年前的《要塞和约》之后,相当长的时间里……” 外交大臣点了点头,语气里涌出无尽怀念。 “我也是这么想的。” 餐桌边,一老一少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几秒后,泰尔斯回过神来,轻轻放下了那匙豆子。 抓起难用的刀叉。 第二王子对着基尔伯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以完美无瑕的礼仪吃下一块沾满酱汁的肉。 基尔伯特回给他一个欣慰的笑容。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 那块肉放得太久了。 苦涩。 僵硬。 ———— 幽幽的灯光里,博兹多夫伯爵风尘仆仆地踏进房门。 一个铠甲上印着四目头骨徽记的卫士赶上前来,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卫士怒从心起,正待拔剑。 “没事,”房间里一个尖利阴冷的嗓音响起,让卫士的手臂硬生生地止住: “他可以进来。” 博兹多夫伯爵看也不看那个得令退下的卫士,直接大步走到尖利嗓音的主人面前,死死地盯视着正在进食的对方。 “你没通报就进来了,”西里尔·法肯豪兹吞下一口水果,这才抬起那他令人怖惧的脸庞,眯着眼看向来客: “换了高赫在这儿,他会直接把你打死。” “用拳头。” 但他的威胁似乎对客人无效。 “我父亲尊敬你,西里尔,”黑狮的主人,刘易斯·博兹多夫寒声开口: “我可不。” 西荒公爵冷笑出声。 “巧了,我也尊敬你的父亲,”他把注意力从眼前的餐盘上移走,语调阴冷: “但不是你。” 博兹多夫怒哼一声。 “是你让乌鸦日夜兼程,赶到营地里把他接走的?” 刘易斯伯爵咬着牙,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 西荒公爵再度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但博兹多夫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咚! 戴着铁手套的双拳砸上法肯豪兹的餐桌,把一碟鱼肉震得翻了过来,汁液四溅。 西荒公爵不慌不忙,不愠不怒。 他只是默默地掏出一幅手帕,擦拭着被溅到的脸庞。 黑狮伯爵屈起手肘,上半身慢慢地朝公爵压去。 “我甚至连那小子的家族旗帜都准备好了,好大一面,”刘易斯目光如刀,狠狠咬着字: “就只等‘迎接’他。” 西荒公爵哼笑一声: “真的?” 博兹多夫伯爵死死盯着看似无所谓的公爵,随后也弯起嘴角。 像是被气笑了。 “在恩赐镇,那小子就在我的面前,像我现在跟你一样近。” “一刀就能割喉。” 博兹多夫歪着头颅,目露凶光,对上西荒公爵时而浑浊麻木,时而清澈犀利的眼眸。 “而他还像六年前一样自以为是,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他那可笑的口才,浑然不知他离大难临头只有一尺之隔。” 法肯豪兹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觉悟,反倒哈哈一声: “你得承认,那小子确实有几分口才,不是么。” 博兹多夫像是没听见似的,咬牙切齿: “而那该死的乌鸦,和他同样该死的鸦崽们就杵在那里,挡在我和他之间,挡在我的军队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向我微笑,像个天煞的贴身保镖。” 博兹多夫嗓音冷冽,字句压抑: “因,为,你。” 法肯豪兹的笑容慢慢收敛,若有所思。 “嗯,那德勒还是干得挺不错的。” “感谢落日,他是只好乌鸦,不是么?” 砰! 刘易斯的双拳再次砸响餐桌! “我本可以拿下他!” 这一次,博兹多夫伯爵再也不压抑自己的怒火。 “你明知道我的军队——最擅长破卡攻坚、摧城拔寨的黑狮步兵团——已经到达恩赐镇了,你明知道我距离刃牙营地,距离他……” 博兹多夫怒不可遏,他喘息了几口,才完整地说完话: “……只剩一天。” “一,天。” 他咬字道。 法肯豪兹似乎也认真起来,他不屑地轻哼一声: “然后呢?” 博兹多夫死死地盯着西荒公爵。 “那是复兴宫的命根子,是他们统治的根基,是我们十几年来最好的筹码。” 黑狮伯爵咄咄逼人,眼中的怒火简直清晰可见: “我们能夺回刃牙营地,甚至赶走那个娘娘腔。” “至少,告诉他们我们的态度……” 但不温不火的西荒公爵却突然抬头,斩钉截铁: “然后英魂堡的博兹多夫家族距离灭亡,也就只剩一天了!” 他的话如寒风凌冽,毫不客气。 两人之间的对话停滞了几秒。 这一次,反倒轮到博兹多夫开始冷笑了。 “你知道刃牙营地里发生了什么吗。” “养尊处优的公爵大人?” 黑狮伯爵直起身子,与对方拉开了距离,眼中的锐利却有增无减。 “拜拉尔损失了全年的收入,其中不少是借债;埃默里丢掉了他们的家族继承人;新献地更是失去了这一季的秋收人手。” “而托特说,他再也不会参加我们的军事远征。” “卢戈甚至压上了全族的一切。” 法肯豪兹扭过头,避开伯爵的视线。 博兹多夫的质问仿佛像磨出来的一样: “这就是我们。” “今天灭亡,明天灭亡,有区别吗?” 法肯豪兹缓缓地抬起头。 “当然有。” 这一刻,西荒公爵的眼神深邃起来。 “今天灭亡,你就什么都没有。” 法肯豪兹眯起眼睛。 “明天灭亡,你至少还有明天的希望。” 刘易斯·博兹多夫咧开嘴唇,寒笑连连。 两秒后,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明天的希望?” “你做的所有这些……” 他的笑容化成寒冰: “为的是所谓的——希望?” 西里尔·法肯豪兹停顿了一下。 “不。” 他伸手转向自己的拐杖,目光凝结在上面那个原本挂着长剑,现在却空空如也的挂钩上。 “为的是……“ 公爵带着最复杂难言的情绪,淡淡地道: “明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7章 保护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他在做梦。 这一次,他清楚地知晓这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虚空里,出现了一个空洞。 一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直到他坠入其中。 无法自拔。 他下意识地抬腿,想要摆脱那个可怕的空洞,却迎来一声呼唤。 “殿下。” 泰尔斯猛地惊醒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横躺在座位上,右腿牢牢地顶在车厢里。 而他的脚下,并没有空洞。 遑论下坠。 他的耳边只有隆隆的马蹄声,缓缓的车轮声,低低的人语声,以及…… “抱歉打扰了您的睡眠。” 摇晃的车厢里,基尔伯特温和的声音慢慢抚平他的惊惶: “昨晚休息得不好?” 泰尔斯坐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 “不,我只是……” ……只是很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觉了。 泰尔斯把脸埋在掌中,默默道。 一秒后,王子从手里抬起头,笑容和蔼: “……只是小憩一会儿。” 基尔伯特认真地看了他很久,这才泛出笑容: “殿下。” “前方就是永星城了。” 永星城。 一瞬间,这个词组像是有超凡的魔力,将泰尔斯的倦怠和困顿一扫而空。 “什么?” 泰尔斯惊讶地转头。 “这么快?” 少年拖动着有些麻木的身体,竭力挪动到车厢侧,推开车窗。 “我们才进了中央领多少天……” 泰尔斯的话戛然而止。 随着马车经过一道上坡,越过窗外影影绰绰的骑兵,他看见了。 明媚的阳光下,原野广袤,驰道平坦,村落井然。 仿佛夹杂在蓝天与黑土间的一条彩色绶带。 驰道两侧,迎面而来的人们越来越多: 忙碌的行商,赶路的农人,疾驰而过的官吏,形形色色的马车,或快或慢,秩序,他们在常备军们强硬的喝令下避让道旁,待在士兵们临时拉起的警戒线外,纷纷用好惊异的眼光打量着规模惊人的车队。 “大概是某家达官贵人……” “哟呵,还有这么多保镖开道呢,指不定是某家外地的大伯爵。” “你猜那马车里装的是人还是东西?我猜是某些名贵的尿壶……” 隐约的议论若有若无地传到少年的耳朵里。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泰尔斯的视线焦点所在。 那是一座城池。 远方的视野里,高耸的灰砖城墙巍巍伫立,似参天大树,突出的哨塔城垛参差不齐,有别样风光,城头的星蓝旗帜随风飘扬,如浪涛翻滚。 不及龙霄城的雄浑壮阔,没有断龙要塞的坚实强硬,不比刃牙营地的混沌自由。 但是…… 不知道为何,这样一座规规矩矩,有条有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城池,此刻却如此吸引他的注目。 永星城。 看得泰尔斯有些痴了。 “您不必紧张。” 基尔伯特似乎体会到少年复杂的情绪,他平静地道: “您回家了,仅此而已。” 泰尔斯的目光依旧无法脱离远方的城池,只听他恍惚地道: “我知道。” 我知道。 基尔伯特没有出声,他只是含笑看着王子的失态。 “如果你想,殿下……” 基尔伯特放出一个鼓励的眼神。 “那就出去亲眼看看吧。” 亲眼看看…… 他陌生又熟悉的…… 故乡。 泰尔斯慢慢清醒过来,他的目光渐渐坚定。 基尔伯特笑眯眯地道: “我想也是时候,让永星城、让整个王国见见他们阔别六年的继承人了。” 阔别六年…… 泰尔斯的视线穿过士兵,穿过路人,穿过原野,甚至在最后穿过远方的城墙与天际的云彩。 “当然,基尔伯特。” 泰尔斯回过头来,表情复杂艰涩: “当然。” 顶着王子少有的眼神,外交大臣沉默了几秒。 随后,基尔伯特轻轻推开车窗,敲了敲车厢,微微探头。 “马略斯勋爵,可否请您降低速度,升起九芒星旗?王子殿下也许是时候在公众面前露面了。” 卡索伯爵的喊声让车外的马蹄和车轮同时改变了速率和轨迹,围护着王子马车的王室卫队行动起来,迅速让出一个阵型,露出策马靠近的守望人马略斯。 “也让殿下看看他的永星城……” 基尔伯特的话还在继续,然而…… “我很抱歉。” “不行。” 马略斯的声音跟马蹄一样由远及近,语气温和有礼,却拒绝得很干脆。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基尔伯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的提议会被拒绝。 泰尔斯也皱起了眉头。 幸好,外交大臣只是停顿了几秒,随后就继续探向车外,试图再做努力。 “好吧,马略斯勋爵,我理解您的的工作,但我们既不必停顿,也不必偏离路线,只是殿下需要在进入主干道的时候……” 但是迎接他的,依然是马略斯礼貌的回答: “我不能允许。” 泰尔斯一顿。 基尔伯特也微微一僵: “勋爵?” 马略斯的脸庞出现在车窗外,与车内的泰尔斯对视一眼。 “我相信您比我更了解王子归国会引发的轰动,那帮西荒贵族就是前车之鉴……” “我甚至能想象,如果公爵公然露面,那我们要面对的怎样的人群和混乱,从看热闹的平民,到想方设法打听消息的贵族们……对我们而言太麻烦了,为安全计,我不认为公爵大人适宜露面,而是应该待在马车里,直到进入复兴宫。” 守望人微笑依旧,他看着大道两旁的好平民们,用友善的语气拒绝他: “而我们也完全不必要大张旗鼓,吸引更多的注目。” 为安全计。 听到对方礼貌却果断的拒绝,泰尔斯轻轻皱眉。 “马略斯勋爵,如果是考虑安全,我们已经到达了王都,而且还有你们,甚至还有常备军在身后,我相信你们一定有把握保证殿下的……”基尔伯特轻声开口,却被马略斯打断了。 “不不不,可别高估了我们,伯爵,我们既没有王国之怒,也不是要塞之花。”马略斯笑容依旧,但在泰尔斯的眼里却不怎么顺眼: “真要我们面对洪潮般爆发的民众,顶多也就……五五开。” 基尔伯特一时语塞。 王室卫队的众人面面相觑。 而马略斯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王子的心情变得有些闷。 基尔伯特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 “我欣赏王室卫队的谨慎和顾虑,但在此之外,我们是否该考虑多一些?” 卡索伯爵坐正身体,撑住手杖,拿出职业谈判时的态度: “无论作为王子殿下还是星湖公爵,在归来的第一天,他都理应公开露面,至少几秒,让大家看到他入城归来,让消息传开。” 星辰的狡狐眯起眼睛: “而这是为了王室,为了陛下的统治与利益。” “马略斯勋爵?” 听着对方如此正当而高尚的理由,坐骑上的马略斯低下头,沉默了一阵。 但就在泰尔斯以为他就要妥协的时候…… “哈哈哈……也许我没有表达清楚,也许您只是在开玩笑。” 马略斯抬起头,微笑更显真诚,目光却平静淡然。 “但是,安全地护送王子回到复兴宫,这才是我的任务,卡索伯爵,”马略斯弯折着嘴唇两侧的肌肉,可眼里却笑意寥寥: “其他则否。” 不硬不软的钉子,让基尔伯特皱起了眉头。 感受到马略斯在此事上的不配合,泰尔斯望了一眼待了好久的(相对而言)狭小车厢,感受着屁股上被马车震出的麻木,再看看窗外广阔的风光景色以及那一座故乡名城,沉默着的他情绪有些压抑。 “我们应该谈过这个问题了,勋爵。” 基尔伯特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 “我和你都有自己的使命,且努力不让彼此难堪——在此之前,我们合作得还不错不是么。” 盯着基尔伯特的眼神,马略斯也笑了。 他只沉默了几秒。 “很抱歉我的使命与您的使命冲突了,”马略斯的表情依旧温和有礼: “但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抱歉’。” “卡索伯爵。” 他在最后恭谨地点头。 基尔伯特的表情有些难看。 虽然每一句都是礼貌和谦虚的道歉开头,可是…… 泰尔斯听着对方千篇一律的拒绝,看着略显不快的基尔伯特,余光瞥着周围把他围护得严严实实的王室卫队。 他突然想起了龙霄城,想起了英灵宫,想起了鲜血庭院。 在那里,尼寇莱的手下们也是这样,把每一个出入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这么想着,王子心中的不适达到了顶点。 “勋爵……”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公爵就待在马车里,这能给我们省却很多麻烦。”守望人笑靥如昔,打断基尔伯特: “这就够了。” 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的泰尔斯忍不住插话: “所以,因为你觉得这很麻烦,就宁愿把我困在马车里?” 王子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我以为陛下让你护送我,不是囚禁我?” 周围的坐骑蹄声变化了一些。 王子的高声开口显然不太一般,几个王室卫队——或者说星湖亲卫的成员紧张地赶上来,其中包括泰尔斯已经逐渐熟稔的多伊尔和哥洛佛。 基尔伯特也微微色变。 马略斯终于把目光焦点移动到泰尔斯的身上。 泰尔斯皱着眉,看上去想要个说法。 但马略斯只是停滞了一会儿,就露出笑容: “抱歉让您有此感觉,公爵大人。” “面见陛下后,您随时可以向他抗议,建议他撤销我的职务。” 泰尔斯一愣。 只见马略斯温和看着泰尔斯,耸耸肩,柔声道: “但在那之前,按照传统和规则,作为王室卫队守望人,以及您的亲卫负责人……” “恐怕我对您人身安全的考量和判断,优先于您的个人喜好。” “职责所在,万望海涵。” 那一瞬间,马车内外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泰尔斯表情僵硬。 马略斯神色如常。 周围的王室卫队里,多伊尔和哥洛佛对视一眼,几人眼神惊讶,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知为何,泰尔斯想起了还在刃牙营地时,罗曼那副“别教我怎么干我的活儿”的样子。 正在基尔伯特想要说点什么来缓颊的时候,泰尔斯紧紧闭上眼睛,旋又睁开。 “你们是王室卫队,还是我的亲卫。” 泰尔斯缓缓出声: “你们理应遵重我的命令。” 然而马略斯只是晃晃肩膀: “您是星辰的王子,还是王国的公爵。” 守望人依旧恭谨,可他的话却丝毫没有示弱: “您也理应尊重陛下的任命。” 他的双眼里折射出意蕴深远的光芒: “尤其在您归来的第一天。” 泰尔斯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是说……” 王子紧紧地盯着马略斯,一字一顿地道: “这是陛下的命令?” 那一刻,基尔伯特也遽然变色。 “不,”守望人骑在马上,淡淡道: “只是我执行命令的方式。” 执行命令的方式。 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紧张旁听着的多伊尔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马略斯勋爵。” 在众人的目光下,王子直面着毫不退让发守望人,轻声开口: “我要你停下马车,现在。” 可马略斯只是轻嗤一声: “我很抱……” “勋爵!”感觉到不对劲的基尔伯特厉喝一声,打断了马略斯。 外交大臣随即转向面色冰冷的泰尔斯,温言道: “殿下,今天赶路不少,也许您确实需要休息……我相信马略斯勋爵也是为了保护您……”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保护我,”王子的话像是刚刚浸过冰水: “就像六年前?” 基尔伯特一时哑然。 而泰尔斯与马略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方冰冷锐利,一方淡然不惊。 旁观着的多伊尔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基尔伯特,告诉我,”王子轻声开口: “每一任星湖公爵的亲卫队——比如约翰——都是由国王直接抽调王室卫队,贴身派驻而组成的吗?” 基尔伯特僵住了。 马略斯也微微眯眼。 周围的星湖卫队纷纷对视,神色不一。 几秒后,基尔伯特咳嗽了一声,似乎相当尴尬: “那是因为您离家太久,身边缺乏可用的人手,陛下又担心……” 泰尔斯没有听见他剩下的话。 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马略斯。 像是盯着另一个人。 “我明白了。”王子轻声道。 “继续。” 马略斯表情一滞: “什么。” 泰尔斯直直盯着他: “继续微笑,马略斯勋爵。” 在周围王室卫队的不解眼神中,泰尔斯冷哼一声: “因为如果你不笑……” “那你看上去,就会像个死人脸。” 马略斯一怔。 基尔伯特担心地看着泰尔斯: “殿下……” 可泰尔斯并不理会基尔伯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看着一脸疑惑的马略斯。 马略斯微微蹙眉,不再理会他,勒转马头下令道: “回到之前的队形……” 但这一次,王子在他之前开口了。 “那么,王室卫队的守望人,御封骑士,以及我的星湖卫队队长,托蒙德·马略斯勋爵!” 守望人的眼神一僵。 泰尔斯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王室卫队听得清清楚楚: “为了感谢您不辞辛苦,兢兢业业,护送我回到王都的功劳……” 此言一出,所有卫队成员齐齐疑惑起来。 只见泰尔斯死死盯着马略斯,缓缓咬字道: “我想要……” “奖励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8章 这只是开始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阳光下的驰道上,马车仍在向着永星城徐徐前进,两侧的民众们被常备军隔开老远,只剩模糊面孔。 但没人想象得到,在这架不一般的马车以及周围的十几骑王室卫队之间,正进行着某场怪的谈话。 基尔伯特惊讶地看着泰尔斯面无表情地抬起右臂,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在车窗旁。 而马略斯、多伊尔、哥洛佛在内的卫队们纷纷皱眉,或疑惑不解,或难以置信。 那是…… “这是警戒者。” 只见王子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手里的长狭剑柄,语气深邃: “集矮人与精灵之技,聚大地与七海之精所铸造出来的古帝国剑。” 警戒者。 马略斯倏然一惊。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一愣。 “殿下,我不……”守望人瞥了一眼四周,压下属下们怪的眼神。 唰! 金属在皮革里滑过的声音,让马略斯的话语一滞。 少年打量着稍稍出鞘的长剑,感受着它的寒光熠熠: “溯远,它是法肯豪兹家族的传世宝剑,曾随他们的先祖参加终结之战,披荆斩棘,见证复兴王立国;” “在近,它也曾作为王室卫队里最可靠的利刃,跟它的主人一起,栉风沐雨,力助艾迪王登位。” 当着所有人的面,泰尔斯的手指掠过它的剑刃,合锋收鞘,沉声赞叹: “意义非凡。” 也许是受不了气氛的压抑,马略斯胯下的坐骑不自然地嘶鸣一声,不安地扭着头。 但马鞍上的马略斯眼中灼灼,情绪未知。 战马的不安带动了同类,一时嘶鸣四起,马车行进得越发艰难。 多伊尔一边竭力控制着胯下坐骑,一边讶异地盯着那把弧度特殊的剑,张大嘴巴。 那把剑…… 他身边的哥洛佛抿紧嘴唇,安抚着自己的马匹。 基尔伯特盯着那把剑,思考着什么。 下一秒,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下,年轻的星湖公爵冷冷开口,不容置疑: “马略斯勋爵,从现在起。” 泰尔斯稳稳地抬起右臂,把剑柄送出车窗: “它是你的了。” 是你的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一时唯有风声喧嚣。 基尔伯特一惊回神,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 周围的卫队们微微哗然,多伊尔更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仿佛第一次认识王子。 马略斯眉头微蹙,手中缰绳扯紧。 但是泰尔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当然,我希望的不止如此。” 少年公爵温言继续: “事实上,随着我的归来,王国上下,关于这把剑的议论和猜测就会潮涌而来。” “人们会或因好或因不解或因迷惑,前赴后继不厌其烦地,来向你探问这把传宝剑背后的秘密……” 基尔伯特的面色有些怪。 “特别是关于它怎么从西荒,从法肯豪兹公爵的拐杖上离开,再到达永星城、到达复兴宫,到达泰尔斯王子和星湖公爵的手中,最后落到你掌中的。” “包括它辗转多人之手的缘由和意义。” 泰尔斯冷冷扫过每一个王室卫队,语气沉浮,就像在念一首古老的吟游诗。 从多伊尔到哥洛佛,被他目光掠过的人都下意识地避让眼神。 最终,泰尔斯的目光回到不发一言,但眉头越发紧锁的马略斯身上: “但我相信你能应付好。” “是吧?” 少年公爵轻描淡写地道,扬了扬剑柄。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齐齐地望向马略斯,等待着后者的决断。 下一瞬,马略斯猛地扭头! 目光灼灼地看向每一个人。 王室卫队们像是有默契般,齐刷刷扭头别处! 再也不敢看马略斯或者警戒者。 好像前者不是他们的上司,后者也不是一把名剑。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 可马略斯的脸上早已不见半点轻松。 他略显僵硬地勒紧自己的坐骑,强压着它安静下来。 时间仿佛变成了久远的壁画,黯淡而沉寂,随着马略斯的动作,才一片片剥落。 “公爵大人,”他盯着半截露出车窗的警戒者,缓缓咬字: “这是什么意思。” 马略斯的话很轻,很小。 就像一点点翻开陈旧纸页的声音。 但周围的卫队们都收敛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最后面的后勤官史陀甚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基尔伯特同样不发一言。 “我的意思是……” 唯有星湖公爵本人与众不同,轻松写意地一笑。 “恭喜你,马略斯勋爵。” “从现在开始,”泰尔斯的目光与马略斯的眼神相遇,仿佛虚空中的交锋: “历史悠久,意义重大的‘警戒者’,是璨星七侍之一,高贵忠诚的马略斯家族的——传家宝了。” 他轻声道: “记得,把它传给你的儿子……” “再给你的孙子。” 马略斯僵在马上,面部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只任由着坐骑带动他,一起一伏。 而泰尔斯只是沉静地看着他。 卫队们面面相觑,表情不一。 更不知如何应对。 “咳咳……虽然王子很欣赏你,但我觉得现在不是接受赏赐的好时机,”基尔伯特生硬地开口缓颊: “你说呢,马略斯勋爵?” 没有人回应。 在多伊尔觉得过了大约一个世纪之后,马略斯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听上去像是岩层开裂: “这赐礼太珍贵,也太沉重。” “恕我不能接受。” 言罢,不等泰尔斯反应,守望人就一抽马匹,扬蹄掠过泰尔斯的车窗。 马略斯板着脸扬声下令: “王子累了!” “加紧脚步,继续前进!” 夹在王子与上司之间,早已十分不自在的王室卫队们纷纷转头,应命而动。 但泰尔斯的声音再次穿透众人,清楚地响起: “那这就不再是奖励!” 众人的动作下意识地一顿。 只见马车里的少年公爵冷冷道: “而是你不能推脱的——责任。” “托蒙德·马略斯勋爵。” 马略斯的背影也在空中慢了下来。 责任? “你是王室卫队的守望人,对么。” “守望人……”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泰尔斯轻松地收回剑柄,赏玩着镶嵌在上面的黑色宝石。 “如果我没记错,至少从星辰立国起,这个职位就神圣而重要,仅次于卫队长。” “它的职责之一,就是负责看护王室宝库,掌管秘宝进出。” 此言一出,周围的王室卫队齐齐一怔。 多伊尔皱眉看向刑罚官格雷·帕森,但后者只能还给他一脸阴沉。 就连基尔伯特也陷入了沉思。 泰尔斯盯着马略斯的背影,语气不容置疑: “所以,看护包括警戒者在内的璨星王室——如果我没记错,是我所在的家族——秘宝,这是你的义务。” “不容推卸。” 警戒者在泰尔斯的掌中一振,翻了个方向。 公爵年轻的嗓音在每一个的耳朵里响起: “拿好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无论什么场合,我都要看到它——和你一起。” 阳光依旧,蹄声滚滚。 但马略斯的背影,却彻底地僵硬起来。 多伊尔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的上司,但是后者没有丝毫反应。 几秒后,守望人的话才慢慢响起: “滥用规则,公报私仇可不是王者应有的素质。” “公爵大人。” 他的声音不再像过往那样轻松淡然,而更多一份凝重阴翳。 泰尔斯笑了。 “抱歉让你有此感觉,马略斯勋爵。” 新任星湖公爵下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让所有人脸色一变: “进宫后,您随时可以带着这把剑,向陛下抗议,建议他撤销你的职务——当然,我猜到最后,他还是会把这柄剑放进王室宝库的。” 泰尔斯眯起眼睛,话语生寒: “但在那之前,按照传统和规则,作为王室卫队守望人,以及我的亲卫负责人……” “恐怕,你身为卫队成员的工作职责,优先于你的个人喜好。” 那一刻,马略斯手臂上的肌肉一紧。 泰尔斯轻哼一声,最后道: “职责所在,万望海涵。” 马略斯依旧背对着马车,不见表情,但驾驶着马车的卫队成员根本不敢看他的正脸。 既死寂又尴尬的气氛里,泰尔斯用剑柄敲了敲车窗。 “守望人阁下?” 就在这个关头,多伊尔猛地咳嗽一声,带着笑出声打断: “啊,那个,勋爵身为守望人,职阶较高,收受礼物需要先上报……这样吧,我们的掌旗官,雨果·富比会记录下今天的一切,再由陛下做定夺……” 也许是天赋所在,多伊尔的话让气氛缓和不少。 泰尔斯微微蹙眉: “这么麻烦?” 多伊尔赶到车窗旁,给了王子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 少年公爵也笑了: “那就算了。” “这把剑不给马略斯了。” 此言一出,众人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可是…… “小D.D?” 突然而来的称呼让多伊尔下意识地一振: “啊?” 但他随即意识到了是谁在叫自己: “是……是,殿下?” 只见公爵倚着车窗,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六十年前……” “‘沉默者’苏美四世的遗孀,来自凯文迪尔家族的‘巫后’蓓拉,曾经与刀锋领的特巴克家族一同谋害我的祖父,他们试图拥立约翰·璨星——在我之前的上一任星湖公爵——加冕称王。” 泰尔斯的语气很玄乎,让每个从他嘴里蹦出的名词都更加耸动人心。 什么? 王室卫队们再度微哗,就连基尔伯特也难以控制表情。 也许是跟之前的印象相差太大,也许是这段话饱含的秘闻实在太多,多伊尔先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回答极度不自然: “啊,是,是,是,是吗?” 可泰尔斯并不在乎,他只是出神地看着手里的警戒者: “当年,正是多亏了这把传宝剑和挥舞它的人,我的祖父才能不失王位,顺利加冕。” 多伊尔微挑眉毛,想要向上司送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可马略斯根本没有回头。 “但你能感觉到吗?” 王子的一脸神往慢慢化成凝重: “你能从这把剑里,感受到六十年前,至高王室和两大封疆豪门之间的那种……血雨腥风吗?” 血雨…… 多伊尔眼皮一跳。 “我……” 但泰尔斯没有给他机会回答: “今天,我决定把‘警戒者’赐给你,丹尼·多伊尔护卫官。” 那一刻,多伊尔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星湖公爵转向多伊尔,正色递出警戒者: “作为我手下六名卫队护卫官里最靠得住的人,好好表现。” 泰尔斯眯了眯左眼: “别辱没了它。” 跟他的同侪们一样,多伊尔愣在了原地。 “好……啊……啊?”盯着那把宝剑的他先是下意识地点头,随后又意识到什么,顿时大惊失色! 但多伊尔反应极快,在同侪们同情的眼光降临前,他就神色一肃,直起腰来,潇洒干脆地握住腰间的武器: “咳咳,不,殿下,事实上,我现在的这把剑是我祖母留给我的……” 多伊尔微现悲戚之色,但马上坚定起来,像是被某件事鼓舞的忠贞少年: “我对着祖母的墓发过誓,在它断折之前绝不二心……” 泰尔斯嗤了一声,晃了晃警戒者: “所以你不想要它?” “即使是把名贵的古帝国剑?” 多伊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好吧。”泰尔斯惋惜地叹息。 多伊尔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 “哥洛佛先锋官!” 在多伊尔的松气声和泰尔斯的突然点名中,近乎面无表情的哥洛佛先是神经一紧,随后眼神警惕地看向王子。 只见泰尔斯笑眯眯向他招了招手。 “听说你的祖父也曾经在王室卫队里服役,身居高位。” “那么我想,最适合传承这把武器的家族就非哥洛佛家莫属……” 哥洛佛微微一震。 但他下意识地摇头,斩钉截铁: “不。” 泰尔斯的笑容微滞: “不?” “你也不要?” 只见哥洛佛依旧是那副纹丝不动的神色,木头般摇了摇头: “不。” 泰尔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马车周围的王室卫队全都转过脸去,或者尽职尽责地勘查敌情,或者煞有介事地与同侪交谈。 就连多伊尔都拉着一言不发的哥洛佛,看上去有说有笑。 “好吧。” 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回头跟神色古怪的基尔伯特交换了个眼神: “那么我只好对他们说,无论马略斯、多伊尔还是哥洛佛家族,都对代表着豪门与复兴宫关系的‘警戒者’不屑一顾,弃如敝履……” 马略斯的马蹄略略一抖,多伊尔的笑容凝固起来。 而王子轻笑着,惋惜地把长剑伸出马车外: “在我归来的第一天,警戒者就被他们丢弃路旁……” “从此下落不明。” 下一秒,泰尔斯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啪嗒。 在王室卫队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珍贵的古帝国剑,法肯豪兹家族的传家宝,意义非凡的警戒者就这样,孤独无助地翻落马车,砸在地上。 震起不少尘土。 什么? 多伊尔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了,哥洛佛也攥紧了缰绳。 几个卫队成员下意识地勒马转向,避免踩踏到那把流传千古的宝剑。 一瞬间,整个车队的阵型乱了一丝。 马略斯猛地回头,盯向满不在乎的少年公爵。 他使了个眼神,多伊尔连忙拍马赶上,想要在警戒者被尘土覆盖前捞起…… “很好,D.D。” 泰尔斯的手肘撑在车窗旁,眼前一亮。 “谢谢你,你到底还是接受了这把没人敢要的武器。” 多伊尔已经半探出马匹的身子僵在半空中。 他的脚掌勾着马镫,手掌则悬停在警戒者上方,距离剑柄只有一尺之遥。 姿势古怪的多伊尔,尽显马术高超。 如果你不看他表情的话。 “记得,它意义重大,要好好对待……”泰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仿佛被冻在长剑上方的多伊尔。 “够了!” 终于,马略斯提缰回马,面容愠怒。 “殿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整个车队为之而停。 基尔伯特叹了口气,看向泰尔斯的眼神略微复杂。 僵硬在半空的多伊尔仿佛得到大赦,他连滚带爬地回到马鞍,看也不看那把不一般的宝剑。 “我想干什么?” 泰尔斯缓缓重复着这句话,语气深重起来。 他转向马略斯,原本诙谐轻松的表情变得认真严肃。 “很简单。” 泰尔斯扫向每一个王室卫队,沉声开口: “我想告诉你:我的这把剑很沉,很重。” 马略斯的眼神微微闪动。 “从中央领到西荒,从星辰王国到埃克斯特,它承担着很多很多人的重量。” “重到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拿得动。” 多伊尔和哥洛佛面面相觑。 “所以,当我的使命跟你们的使命冲突的时候,”泰尔斯盯着守望人的表情,把话语里的节奏绷到极限: “我希望你们能做的,不仅仅只有‘抱歉’。” “我的亲卫们。” 没有人回答。 包括马略斯。 泰尔斯收回警告的目光,坐正身体。 “而下一次,如果你们非要把陛下的命令和我的意愿摆到棋盘两端……” 他淡淡道: “那你们最好先确定,横亘中间的自己,能不能拿动这把该死的剑。” 王室卫队们一片静谧。 就连马略斯都停在原地,看向泰尔斯的眼神无比复杂。 “因为,无论你们觉得我的意愿有多麻烦,”泰尔斯敲了敲车厢,冷冷望向地上的警戒者: “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比你们所以为的麻烦……” “更麻烦的事情。” 那个瞬间,带着些许的满意,泰尔斯突然明白了什么。 法肯豪兹,他给自己的不仅仅是一把剑。 而是一个方向。 这么想着,泰尔斯坐回原处。 “抱歉,我今天心情不好。” “D.D,你能把我的剑拿回来了吗?” 多伊尔一个激灵,正要俯身取剑,却再次犹豫了一下。 “您是说……” “您,您的剑?”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对。” 他隔着车窗,对多伊尔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就是‘我’的剑。” 泰尔斯带着深意道: “因为除了我,没人能拿得动它。” 马略斯默然不语。 于是,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带着万分的谨慎,多伊尔眼疾手快地捞起警戒者,又迅雷般递回给王子,仿佛慢了一刻就是大难临头。 泰尔斯拿着这把剑,抚摸着它的弧度,轻声叹息。 “现在,因为你们,这把剑沾满了尘土,把马车里弄得污浊不堪,”泰尔斯放下警戒者,淡然地看向他的亲卫们: “所以,在回到复兴宫之前……” “我需要出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最好是在一匹温顺听话又高大健壮的好马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领头的马略斯: “有问题吗?” 在同僚们或紧张或不安的注目下,马略斯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几分钟后。 泰尔斯舒服地骑在马上,摇摇晃晃,起起伏伏,跟随着王室卫队漫步向前。 看着永星城郊的原野景色,他在心底缓缓松下一口气。 王室卫队们拉起掩盖身份的斗篷,看似队形散乱,实则一丝不苟地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除此之外,马略斯也拒绝了基尔伯特竖起九芒星旗的请求,让马车先行,转而伪装成随着交接防务的常备军。 但是…… 这只是开始。 不是么。 泰尔斯在心底轻声道。 “您不止长大了,”一边,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基尔伯特微微叹息: “您还……不一样了。” 泰尔斯低下头,心情难言。 “是么。”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眼里尽是感慨。 “就在刚刚,我还以为我回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 泰尔斯抬起头: “为什么?” 基尔伯特笑了。 他长叹一声,仿佛回到过去: “嗯,因为我就是在那把年纪的时候,去了断龙要塞。” 泰尔斯一怔。 断龙要塞? “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泰尔斯眉头一皱: “见到谁?” 外交大臣微微一顿。 “他。” 基尔伯特的语气同时带着神往与忌惮: “我的谈判对手。” “埃克斯特的霸主。” “天生之王。” “努恩七世。”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愣住了。 努恩。 面对着基尔伯特欣慰而恭敬的眼神,他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景色流转。 久久不能回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故乡 蓝天,白云,晴日,微风。 在高高飘扬的双十字星大旗下,隶属于中央领的常备军们整齐地绕过城墙,前往王都南郊的军营。 其中的数十骑则披着斗篷,簇拥着一架马车,早早离开队伍,前往永星城。 城门,得到通报的城防队早早行动起来,限制人流,清出通道,按照为特别信使开路的规制,把习以为常的民众赶到大道的另一边,城防官在看过领头者的手令和徽章后,恭谨低调地迎接这数十名身份隐蔽的骑士进城。 从悠闲赶车的马夫到行色匆匆的商贾,不少路人都好奇地对这批人——尤其是对其中的那辆马车指指点点,但没人显现出特别的惊讶。 比起地方上的人,王都的居民可算是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天生高人一等的他们,连当年星辰国是会议承认第二王子那样的大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稀罕事儿能惊动他们? 于是,被骑士们簇拥的马车顺利地通过城门,进入主道,在路边民众们好奇的目光中继续向前。 队伍中,一个显得比其他人更单薄的身影在马鞍上探出头。 “殿下,”基尔伯特缓缓赶上,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欢迎回到永星城。” “欢迎回家。” 单薄的身影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颤。 永星城。 家。 他出神地看着掠过头顶的城防哨塔,在斗篷下叹出一口气。 数秒后,泰尔斯扭过头,挤出一个略略失神的微笑: “谢谢。” 骑士的队伍匆匆行进,斗篷下的王子不再说话,识趣的基尔伯特也闭口不言。 家。 泰尔斯感受着马蹄踏在驰道上的震颤,在王室卫队身形的间隙里,默默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连接着无数小巷岔路的主道,如糕点般成排裁切的房屋,在随风飘摇的招牌下开业的各色店铺…… 围在市政布告栏前叽叽喳喳的市民,单手托着木盆前往牧河浣衣的妇女,站在路中央睁着大眼一脸懵懂的外地人…… 气急败坏抽着驽马赶点的车夫,站在角落木箱上面红耳赤努力布道的祭祀,队伍整齐的治安队和警戒官…… 就像一幕幕定格的画面。 但是…… “奇怪……” 泰尔斯下意识地发声,他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有些沉重,嘴唇也下意识地缩紧。 一股奇妙难言的感觉,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却又在喷薄欲出的前一刻半途而断。 就像汲水到井沿的水桶倏然一磕,松脱了挂绳,重新落回井中。 唯溅起水花无数,回音空响。 让他若有所失。 经历了“送剑”的那一幕,他周围的王室卫队——包括油嘴滑舌的多伊尔和面无表情的哥洛佛在内——都变得精神抖擞,身板笔直,与泰尔斯隔开老远的距离,不再像在路上一样,时不时偷偷瞄向星湖公爵了。 唯有基尔伯特还留在他的身侧,轻声开口: “公爵大人,您常年旅居北方,对永星城的记忆有所淡化,这很正常……” 泰尔斯从复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基尔伯特依旧神色淡定,继续说道: “比如我们进城的这条路,它属于恩赐大道的一段,稍稍有些乱,因为这里更靠近……” 就在此时。 “西城门。” 王子殿下的声音悠悠传来: “我知道。” 基尔伯特话语一顿。 泰尔斯缓缓抬头,带着自己也无法明白的情愫看向远方: “这里靠近西城门……” 西城门。 星湖公爵的嗓音如空谷残响,清溪漱石。 带着一股莫名的惆怅。 基尔伯特微微一怔。 出乎他意料的是,公爵只是停顿了一会儿,就轻嗤一声。 “算是永星城最有趣的地方吧——农夫,小贩,信使,官吏,警官,士兵,祭祀,乞丐,勇敢的冒险者,好奇的游客,卑鄙的外乡人……” “你能在这儿找到王都的所有人。” 泰尔斯盯着沿道路两旁来去,躲避着他们这群骑士的人群们,像是在看着最有趣的故事书,嘴角微翘: “但要小心,别不小心挤上了干净整洁的主驰道,还赖着不肯离开。” “否则,敬业爱岗的城防队和治安队会告诉你什么叫国王的权威。” “因为在这上面,哪怕一匹名马的一根鬃毛,都可能贵过某个流浪儿的一条命。” 或者不止一条命。 泰尔斯出神地看着马蹄下的地砖,思绪渺渺。 那一刻,基尔伯特则表情复杂地看向泰尔斯。 “那儿……” 泰尔斯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指着远处的一条岔路: “我记得,那个方向通向下城区。” 公爵的声音幽幽响起: “如果你走那条路,你会首先到达大集市。” 基尔伯特轻轻蹙眉,欲言又止。 但泰尔斯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价格便宜,商货多样,是本地贫民讨生活的天堂,但也自有规则,内幕颇深,是外地人初来乍到的地狱。” “大集市的路不好走,地理糟乱,布局复杂,很多小贩的摊位已经立地生根,变成钉子,但是反过来说,也更容易躲藏和隐蔽,当然还包括街垒群架。” “一半的固定摊贩都和黑街兄弟会有来往,还有一些则与血瓶帮暗通款曲,因为货源复杂,难以追踪,大集市更是处理不法财货,洗白销赃的最佳渠道。” 也是游客和肥羊最多的地方。 泰尔斯默默想道。 “殿下……”基尔伯特正想要说点什么,可泰尔斯再次打断了他。 “如果你继续向北,过了大集市后有条下去的土路,通往臭沟和下水渠。” 泰尔斯的眼里涌出回忆的感伤: “那地盘属于铁蝠会,最早的成员来自底层的清污人和挖渠人,他们在分布全城的下水网道里讨生活,借着地利,干尽了人口拐卖、走私盗运和分贩毒品的阴私事儿。” 泰尔斯惘然道: “但他们很识时务,是最早向黑街兄弟会投降输诚的帮会之一,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如果你手上有黑货且不怕死的话,也许能在他们那儿拿到不错的价格。” 或者深深的悔恨。 队伍转过一道弯,拐到另一条大道,前方熙熙攘攘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同时带着有节奏旋律的音乐,以及热切激动的大喊。 “跑吧!无知的北方人!跑吧!因为你们全将毁灭于此!因为我已降临,带来灾祸!”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穿透人群。 王室卫队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排石制高屋,高屋前方的广场上架着一方舞台,不少民众围拢在舞台下,对着台上的演员们指指点点。 “冥夜神殿,”泰尔斯越过几个骑士的背影,看着舞台上演员的卖力演出,听着耳边激昂的音乐,再次怀念地看着这座连祭拜偶像都没有,专门负责葬礼丧仪的神殿: “永星城里,晨星区以外唯一的神殿。” 这一次,基尔伯特安静地聆听着。 “他们的戏剧从来不惜成本代价,年年翻新,从舞台音效到道具演员都很棒,也不乏观众——王都里喜欢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但泰尔斯嗤了一声: “可惜,演的都是烂透了的本子,不是冥夜莫名其妙亲身下凡拯救人类,就是冥夜终将统治世界——也许冥夜教会以为只要重复多了,世人就会把这当做真相。” 当然,也许他们是对的。 等等。 说到这里,泰尔斯看着舞台上那个套着一大摞红色触手戏服,活像个章鱼,满头大汗却还在奋力扯嗓子的胖演员,觉察出不对: “今天演的是什么?” 此时,一道平和、淡然的男性嗓音插入他们的对话: “《夜临龙霄》。”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回头,只见队伍的领头者,守望人马略斯勋爵策马来到他们身侧: “今天是周一,他们要演一些大场面。” 马略斯表情淡定地看着围得水泄不通的戏剧舞台: “演的是某片不为人知的大陆上,灾祸现世,肆虐北方,甚至干掉了一位国王。” 灾祸。 北方。 国王。 泰尔斯脸色微变。 马略斯看着那个打扮成大章鱼似的滑稽演员,继续道: “最后时刻,冥夜之神降临,它显现威能,召唤巨龙,于是在夜尽之时,灾祸也被击败,消失无踪。”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巨龙。 夜尽。 “真的?”王子皱眉道。 马略斯轻哼一声,基尔伯特则接过话头: “几年前,龙霄城之变的消息传到王都时,什么样的谣言都有。” 外交大臣无奈地摇摇头: “从那时候起,灾祸和末世戏就又开始流行了。” 灾祸。 末世。 泰尔斯看着舞台上正“大肆杀戮”的红色大章鱼: “那他们,冥夜神殿认为灾祸就是那个怪物,多头蛇?” 马略斯沉默了。 舞台被他们抛到身后,远离视线。 一秒后,守望人点了点头,侧眼瞥视王子: “不然呢?” 泰尔斯不得不避开他突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点了点头: “也对。” 马略斯仍旧是那一脸淡定的模样: “而如果您不介意,王子殿下,公爵大人。”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来。 “在六年后,您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尤其是下城区,”马略斯面无表情,但他的话却颇有深意: “毕竟,谁都知道你是被曼恩勋爵养大的。” 说完这句话,马略斯就提缰策马,只给他们留下背影。 不应该对永星城还如此了解…… 望着前方守望人,泰尔斯的目光凝重起来: “他知道?” “我的过去?” 基尔伯特似乎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 “马略斯勋爵被派为您的贴身护卫,领导您的亲卫,陛下……自然是信任他的。” 领导我的亲卫队。 是啊。 陛下是信任他的。 陛下。 泰尔斯依旧死死地盯着马略斯的背影,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 “是么。” 泰尔斯扯紧了马缰。 “所以……” “他是泰尔斯的亲卫。” “还是王子与公爵的……亲卫?” 此言一出,基尔伯特顿时语塞。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外交大臣只是低下了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王室卫队的队伍继续行进,越过一道上坡,他们来到另一处街道。 奇怪的是,这条街道明明很宽阔,但大白天的街道上却空旷不已,唯有行色匆匆的寥寥几人。 不禁让人想起鬼王子塔。 但是…… 这地方怎么这么…… 这一次,泰尔斯愣住了。 那个瞬间,无数的回忆涌到他的脑海里。 “我知道这地儿,基尔伯特。” 少年环视着周围,不无感慨地道: “从那个口子进去,里面就是……” 泰尔斯怔怔地道: “就是……” 基尔伯特看着泰尔斯手指的方向,顿时老脸一红: “殿下,您也许不知道……” 泰尔斯摇了摇头。 “我知道,”公爵大人收回手指,平静地望着街道深处那影影绰绰的房屋群:“那是……” “红坊街。”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血流仿佛停息了一瞬。 “它与临河街共分牧河两岸,是西环区最南面的街道,虽然位置不佳,但却是深夜里,达官贵人们最常来的地方。” 他呆呆地道: “曾经,血瓶帮几乎垄断了这里的生意。” “直到六年前。”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叹了出来: “殿下,马略斯勋爵刚刚才提醒……” 可是泰尔斯压根不理会他。 少年公爵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口子,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眼中迷离: “在以前,运气好的话,乞儿们能在这里讨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 一枚足够改变你命运的…… 银币。 基尔伯特再次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再劝导情绪难消的王子,而是收敛表情,静静聆听。 骑士们前进的脚步不停,很快,引起泰尔斯的情绪激荡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知道吗,从这个方向一直走,走过三个挤满下等人的生活街区之后,就是下城区。” 泰尔斯向着远方的一个破破烂烂的门洞示意: “然后你就会见到黑街。” 传奇的黑街。 面对沉默的基尔伯特,泰尔斯缓缓摇头,语气低沉: “要在那儿安家的人,要么够狠辣,要么够勇敢。” 或者……够绝望。 “它不远处有条地势低的街道,大家都叫它地下街。” 地下街。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不知不觉中讲述的对象已经脱离了眼前: “每次下雨都会淹水,所以在那儿的房屋店铺,包括转角的那家格罗夫药剂店都总有一股霉味儿。” 格罗夫药剂店. 泰尔斯越是说下去,他的心情就越是纷乱复杂。 “除了落日酒吧——它的地段最高最好,除了一条时常堆满垃圾的后巷之外很少淹水,但更好的是,很少有人敢在那里撒野,就是要小心下手的目标,别惹错了人。” 落日酒吧。 少年顿了一下,一时有些凝噎。 在某个曼妙的身影进入脑海之前,他及时地收住情绪: “而在地下街旁边……”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永星城的街道,只感觉自己的右手微微颤抖。 旁边的基尔伯特则紧抿嘴唇。 “旁边……”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那是一片废弃的石屋。”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聚集了半个城市里,无家可归的……” “流浪儿。” 队伍的马蹄声依旧,卫队们的警惕性不减。 但队伍中的星湖公爵,却慢慢地沉下了头。 就连基尔伯特也表情凝重。 几秒后。 “基尔伯特,我之前没来得及问。” 少年的声音在马上幽幽响起: “但关于这六年里,我托你做的事情……” 基尔伯特脸色微变: “噢,当然,您对于某些书籍的搜罗,包括给女大公的礼物……” 但是泰尔斯打断了他: “不,基尔伯特。” 王子抬起头,目光微微恍惚,却在几秒后恢复清明: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泰尔斯紧紧地盯着基尔伯特,似乎那就是迷途者的出路。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 “刚刚马略斯勋爵说……” 但是公爵再度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 “我在请求你,”泰尔斯的眼神里带着略微的急切: “请。” 队伍仍在前进,不知不觉已经离开永星城的西部,糟乱的小路和岔道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宽阔平整,横平竖直的大道。 “不,殿下。” 最终,基尔伯特呼出一口气,难掩疲惫: “我很抱歉。”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我托了几次市政厅乃至警戒厅的人情,让他们以清市和净街的名义,发动了几次针对下城区、西环区的扫荡……” 果然,基尔伯特开口了,话里带着惭愧: “但就像你所知道的,每到那时候,除了抓出来几个‘黑恶势力’安抚民心,让人们继续赞叹社会安定和生活更好之外……”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 “一夜之间,那些丑陋腌臜的人和事,就蹊跷地消失得一干二净,无从查起。” 泰尔斯死死盯着地面。 基尔伯特看着少年的表情,有些不敢面对他: “我的朋友,他们特别把您所说的——地下街跟废屋都扫了个底朝天。” 基尔伯特失望地摇摇头: “当然,按照惯例……” “那一天,地下街变成了清一色的古董店和葬业区,还有恶臭的垃圾堆。挖坟人和背尸人们的眼神愚昧真诚又无辜无奈,警戒官再吹毛求疵严刑审问,也顶多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偷小摸,连带着引出一大批挣扎着温饱的贫民,怨声载道,倒逼着官方收手。” “而废屋,同样,就像之前市政厅的数十次检查一样,那里又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垃圾场和不祥的抛尸地,只剩十几个流浪汉和话都说不清楚的疯子。” “什么人都没找到。”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在隐隐作痛。 似乎六年前的那个伤口,依旧在灼烧。 队伍路过一个似乎在扎堆看杂耍的人群,王子的坐骑嘶鸣了一声,惹得周围的马匹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王室卫队迅速平复了坐骑们的骚动,变化阵型,远离那个杂耍团。 但泰尔斯没有在意这些。 他思考着其他。 面对权力,无论黑街兄弟会还是血瓶帮,他们都有自己的办法。 化整为零,断尾求生。 等到风声过了,再行出巢。 而一切照旧。 泰尔斯竭力呼吸着: “那么……红坊街?” 基尔伯特又是一顿。 “我的殿下,恐怕,”卡索伯爵摇摇头: “我朋友的权位层级,还不到可以公然清查红坊街的地步……它背后牵扯……” 泰尔斯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我懂了,基尔伯特。” 少年睁开眼: “你需要懂行的人,需要那些真正了解市井行情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不识民间疾苦的政务官老爷们。” 基尔伯特没有立刻答话,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但几秒后,他还是开口了: “我的朋友确实建议过我,殿下,如果您在黑市挂上某个对他们而言梦寐以求——而当然对我们而言微不足道——的悬赏,那不出数月,有用的线索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在您的桌子上长出来。” 可基尔伯特的眼神微微一变: “而那也意味着,会给关注我们的有心人,留下无法掩盖的踪迹。”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们六年前讨论过这个了。” 基尔伯特果断地点头,目光严肃: “而那时的结论,对今日同样适用。”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基尔伯特的话语还在低声继续: “以您今日的地位,和您产生联系,对您的朋友而言不是好事——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泯然淹没在谁也找不到的人群中,忘掉所有和您有关的事情。” 说到最后,基尔伯特的语气越来越认真。 但泰尔斯却心乱如麻,无从听起。 “秘科呢?” 泰尔斯无视着对方的话,追问道: “你找过他们吗?他们才是最适合做这事儿的人。” 基尔伯特皱起了眉头。 “基尔伯特?” 泰尔斯催促道。 几秒后,外交大臣终于叹气回话: “在前几年,您归国未期,风声不大的时候,我试图求助汉森勋爵。” 汉森勋爵。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就凭空生出一股不适感。 “但这几年里,他本就不多的露面更是显著减少,近乎从不现身——甚至御前会议。” 泰尔斯的眉头越锁越紧: “那就试试秘科里那个……” 不等他问完,基尔伯特就接过他的话头: “年轻的荒骨人,您的患难故旧?” 泰尔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试过。” 基尔伯特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但秘科从上到下,所有能接触到的人,都齐声否认他们有位名唤拉斐尔·林德伯格的干部。” 泰尔斯怔了一下。 “否认?” “即使他六年前,还在群星厅里公然亮相?” 面对王子难以置信的反问,基尔伯特依旧摇头: “至少在永星城,这个人不存在。” “或者不允许被存在。” 泰尔斯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年不可置信地问道: “秘科拒绝了你?” 基尔伯特微微叹息: “不确切。” “什么意思?” 基尔伯特拍了拍身下的马匹,似乎想找到什么话题的切入口: “您知道,殿下,刺探情报和策划行动是普提莱的特长,但我的特长,是关注做这些事的人……而我能从他们的态度和行事看得出来,王国秘科似乎对……” 基尔伯特半抬起头,瞥了泰尔斯一眼: “对您有很深的……成见。” 泰尔斯愣住了。 “我?” “成见?” 王子反应过来,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被气笑了的荒谬感: “开什么玩笑?” “我才是那个被他们害得离家六年的可怜人吧!” 可基尔伯特只是忧心忡忡地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殿下……” “恕我再度直言,星辰的历史上,每一位有为君王都和他的情报总管,与王国秘科保持良好的关系……” 队伍仍在继续,基尔伯特的话却已经飘出泰尔斯的耳朵。 只见公爵不爽地抓了抓脖子,愤愤不平: “但我想要的不过是寻找几个人……”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您是说几个在臭名昭著的下城区的混乱之夜里,失踪六年、无人关注、无名无姓的流浪儿?” 那个瞬间,泰尔斯倏然抬头! “是的。” 他认真地看向基尔伯特,眼里带着严肃,让外交大臣为之微怔: “以及……一个女酒保。” 基尔伯特眉毛一挑,从善如流地点头: “以及一个女酒保。”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失踪六年。 无人关注。 无名无姓。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重复着基尔伯特的话。 “而他们不是无人关注,”泰尔斯低声道: “也不是无名无姓。” 他的眼前浮现出几个小小的身影。 基尔伯特看着他的样子,眼里既有欣慰,也有痛惜: “殿下,恕我直言,找到他们的下落很简单——只要我们有足够大的动作。” 泰尔斯抬起头来。 “但是,在找到之后呢?” 基尔伯特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可曾想过,你的奖赏、报恩,乃至只是暗中观察,有可能对他们带来的影响吗?” “做一件事很简单,但要完美地处理好此事带来的无数后果,却无比艰难。” 泰尔斯想要说点什么,却一时语塞。 基尔伯特凝重地道: “尤其在您万众瞩目的归来之后,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人注意到您的举动——而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的善良和原则。” “无论对哪一方,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泰尔斯痛苦地闭上眼睛。 “也许您找到他们的那一天,”外交大臣的语气紧张起来: “就是您害死他们的那一天。” 找到他们。 害死他们。 只听基尔伯特痛心疾首地道: “所以我诚挚建议您,殿下,为了您自己,更为了他们,放弃吧。” “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放弃? 放弃。 好一会儿后,泰尔斯才睁开眼。 他看着马蹄下的地面缓缓倒退,不禁有些呆滞。 “基尔伯特。” 泰尔斯缓缓开口,嗓音嘶哑: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么?” 基尔伯特奇道: “知道什么?”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在六年前,在闵迪思厅里的时候……你告诉我,等门禁解开了,就能去寻找我的朋友……” 基尔伯特表情微变。 “而我成为王子之后,你又说,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去寻找我的朋友……” 外交大臣沉默不语。 “我到了北地,你给我写信,你说,你找到了几条有用的线索,正在追查……”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相信你,但现在……” 星湖公爵抬起头,直直望向默然的基尔伯特,肯定道: “你早就知道。” 带着泰尔斯自己也不知道的感情,王子嘶哑而平淡地道: “打从一开始,从我来到闵迪思厅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能去找他们了。” “所以那个时候,你只是……只是在……” 泰尔斯一时哽咽,没有说下去。 那个瞬间,六年前,闵迪思厅里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基尔伯特闭上眼睛,扭过了头。 没有答话。 泰尔斯也低下了头,没有再追问。 但他知道。 永星城。 废屋。 闵迪思厅。 那些似曾相识的故乡…… 他已经…… 回不去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0章 星星之火 王室卫队的队伍马不停蹄,一路掠过无数街区,穿越暮光区、晨星区,直奔永星城中心。 泰尔斯则情绪低落,如行尸走肉般被簇拥着前进,随波逐流。 尽管匆匆赶路的只有他们二十余骑,但不知不觉,从身边掠过的警戒官和治安队却渐次增多,看似巧合,却此起彼伏,不经意间驱散、隔开道路上的障碍与人群,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但泰尔斯实在提不起研究他们的兴趣。 “您知道,几个月里,希克瑟先生给我写了几封信……” 终于,在难熬的沉默里,基尔伯特还是开口了。 “跟我谈了谈您的学业。” 他同样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丝为难。 泰尔斯恍然回过神来。 “哦,老乌鸦。” 年轻的星湖公爵一振精神,努力告诉自己不应该把无谓的情绪带给身边的人。 “对,我还没谢谢他呢,龙霄城里多亏了他……” 感受到王子的变化,基尔伯特的语气略带振奋: “他提醒我,您的进度有些超前。” 强打精神的泰尔斯努力集中注意力: “超前?” 基尔伯特点点头: “是啊,虽然那是难得的评价,但是……” 外交大臣眯起眼睛,那一瞬间似乎有些失神: “收到老师的信后,我有时候会想,也许……也许我,也许我们都太心急了些。” 泰尔斯不解地看着他: “关于什么?” 基尔伯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至少在永星城,在您这个年纪的贵族少爷们……他们关心得更多的,是外貌和衣着,宴会和女孩儿。” 外貌和衣着。 宴会和女孩儿…… 是么。 泰尔斯略略一顿,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六年。 那些岁月里,他关心的是什么呢。 他经历的,又是什么呢? 公爵不由得微微失神,但他马上调整过来。 预感到基尔伯特要劝诫什么的泰尔斯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你该回到几年前,那时候,怀亚也不过才十几岁。” 听到熟悉的名字,基尔伯特·卡索微微一愣。 只见王子望向北方的天空,悠悠开口: “然而那些北方的岁月里,你儿子关心得更多的,是他的剑……和我。” 泰尔斯笑着,想起侍从官怀亚·卡索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 听着周围的马蹄声浪,看着四周的亲卫环绕,泰尔斯突然意识到…… 尽管回到了星辰,回到永星城,然而这些保护着他的王室卫队…… 是如此陌生。 这让他越发怀念曾经也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熟悉的面孔。 怀亚,罗尔夫,普提莱,杰纳德,威罗,还有那个偷鸡腿烤兔子的…… 从永星城到桦树林,从断龙要塞到龙霄城。 从往昔,到现今。 而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泰尔斯不由得出神。 “我很高兴您如此青睐他。” 基尔伯特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但是关于这个话题……” 星辰的狡狐面色复杂,却语带骄傲: “您知道,怀亚在北地这几年里,回了好几趟永星城。” 泰尔斯点点头。 只见基尔伯特微微眯眼: “可他大概没跟您提过,他是回来看未婚妻的?” 沉浸在对故人思念中的泰尔斯,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基尔伯特的话。 未婚…… 泰尔斯脸色突变! 什么? 王子讶异地扭过头。 只见基尔伯特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怀亚?”泰尔斯瞪大眼睛反问道。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感伤: “怀亚。” 怀亚? 泰尔斯吃惊地张大嘴巴,死死盯着基尔伯特。 怀亚·卡索? 那个古板、严肃、小老头似的…… 那个天天板着脸,拘着礼,跟罗尔夫大眼瞪小眼…… 那个总是“用力过度”,全身上下硬邦邦的怀亚? 泰尔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 而基尔伯特只是淡淡微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怀亚啊怀亚!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欣慰: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 直到基尔伯特的下一句话: “所以说,您今年的年纪也到了……” 泰尔斯面色再度一变。 “咳咳咳……咳咳……”王子突然咳嗽起来,在马背上的身影痛苦地佝偻着。 基尔伯特老脸一僵,继续道: “须知,您有义务为伟大的王国血脉延续……” “咳!咳咳咳——”王子的咳嗽声越来越大,盖过外交大臣的嗓音,甚至连左右隔着不短距离的王室卫队都奇怪地回过头来。 最终,基尔伯特只能惋惜地摇头。 “好吧。” “这个话题就节省点吧。” 泰尔斯的咳嗽声瞬间消失,腰背比旗杆还直。 基尔伯特眯起眼睛,看着毫无自觉的泰尔斯在马上安然抚胸的样子,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式的无奈。 “那我希望,接下来的消息能让你感兴趣。” 泰尔斯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自然而恍然: “消息?” 基尔伯特轻轻颔首,面色重新严肃起来——每到这时候,泰尔斯就会想起怀亚,想起对方看到罗尔夫时的表情。 但外交大臣的下一句话让王子的思绪也凝重起来。 “最新到的信鸦,从北方来的。” 北方。 泰尔斯皱起眉头: “是普提莱和怀亚?” “不是。”基尔伯特摇了摇头,面色却无一丝放松: “但是……” 只见外交大臣策马靠近了一点,声沉字重: “数天前,龙霄城完成了战争动员。” 龙霄城。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词,泰尔斯的指节微微捏紧。 基尔伯特的话在继续: “一万人所组成的远征军集结完毕,准备前往祈远城,加入战局,西征自由同盟。” 泰尔斯深深皱眉。 那个瞬间,仿佛所有关于北地的记忆都回到了脑海中——战争,逼婚,动员,龙霄城听政日里所发生的一切。 一万兵力。 泰尔斯回忆着自己对龙霄城的印象。 对龙霄城而言,不多也不少。 那么…… “领兵的贵族是谁?” 星湖公爵表情凝重:“这场仗,由谁来打?”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准确地报出信息: “狩郡与折纸郡的领主,卡恩·克尔凯廓尔伯爵,将担任龙霄城远征军的副指挥官。” 克尔凯廓尔。 泰尔斯的脑海里浮现出英雄之厅里那个独臂伯爵的坚毅脸庞。 他叹了口气。 “果然,统军的是龙霄城里最能打的那……” 但说到这里,泰尔斯却微微一愣: “等等,基尔伯特。” “你刚刚说——‘副’指挥官?” 王子惊异地望着基尔伯特。 基尔伯特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等等。 克尔凯廓尔只是副指挥官,那就意味着…… 不。 泰尔斯脸上难以置信的惊诧越来越大。 基尔伯特话语肃穆: “根据最近的消息,沉寂二十年后,龙霄城的第一次大规模挥军远征……” “将由那位稚嫩的沃尔顿女大公戎装挎剑,挂帅统军。” “上阵亲征。” 女大公…… 上阵…… 亲征…… 那个瞬间,泰尔斯呆怔在原地。 而基尔伯特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静静等待,把王子的反应尽收眼底。 泰尔斯的眼前似乎重新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在黑暗中哭泣着问他,自己能不能逃跑的身影。 瘦弱。 单薄。 委屈而无助。 弱小亦孤独。 扒着他的手臂,躲在他的身后。 瑟瑟发抖。 “哦……” “这样啊……” 星湖公爵怔怔地收回表情,下意识地点头,喃喃自语。 “哇噢。” 他僵硬着脸,却强迫着自己喊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但没人知道,此刻的他是如此地……感觉奇特。 五味杂陈。 难以言喻。 但下一秒,他脑海中的那个身影回过身来,露出一张他同样熟悉,却全然不一的面孔。 那张在强压下含着晶莹,汗湿了额头,却仍努力撅着小嘴的脸蛋。 顽强。 倔强。 固执而不屈。 坚毅且刚强。 站在最高的座位前,站在万千军队中,振臂而呼。 一呼百应。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久得连基尔伯特都忍不住发声提醒的时候。 “所以他们成功了,”泰尔斯幽幽开口,努力忘掉不必要的画面,强迫自己开始考虑更实际的东西: “祈远城的罗尼,戒守城的莱科,还有龙霄城的沃尔顿——埃克斯特的三城之盟。” “他们终究站在了一起。” 泰尔斯的语气依旧空洞,但他的精神渐渐恢复,大脑转动起来: “面对伦巴所挑动的西方动乱。” 想到这里,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那我们呢?” 换了别人,面对这样的提问也许摸不着头脑,但基尔伯特知道他要问什么。 外交大臣缓缓出了口气。 “如您所见,既然您已经归来,而西部前线也风波平息……” 基尔伯特嘴角微弯: “那无论是威廉姆斯男爵麾下的王室常备军,还是西荒众领主辛苦募集的征召兵,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荒漠里,费时费力地巡逻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所以,失去星辰牵制,势单力弱的自由同盟,孤城独守,面对北地三大雄城,面对近乎小半个埃克斯特王国……” 星湖公爵睁开眼睛,这一次,他变得冷静而凝重: “战局已定。” “自由同盟……完了。” 基尔伯特没有说话,只是颔首默认。 几秒后,泰尔斯嘴角一翘,心情轻快起来。 “这下,该轮到查曼王头疼了。” 他饱含笑意地看着基尔伯特: “我逃了出来,星辰也撤军了,所以伦巴既失去筹码,也失去理由。” “他无法再以星辰作刀,威逼自己的封臣俯首听命。” 泰尔斯想起那位咄咄逼人的弑亲之王吃瘪的样子,只觉得刚刚故乡不再的愁绪一扫而空,连呼吸都格外舒畅。 “而另一边,龙霄城加入罗尼一方,祈远城忧患将解。” “黑沙领还多了一个敌人,反对国王的声势只会不降反升。” 泰尔斯哼笑一声,在马上轻轻摊手: “伦巴两面落空。”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位老对手阴沉着脸,强压怒火,对他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了…… 基尔伯特咳嗽了一声。 “事实上……” “殿下……” 外交大臣的话有些犹豫,这引起了泰尔斯的注意: “几周前,在您逃离埃克斯特不久,而龙霄城听政日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 基尔伯特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泰尔斯心中一沉。 外交大臣不自然地呼出一口气: “那时候,查曼王就赶回了黑沙领。” 基尔伯特提起马缰,凝重地看向远处。 “短短数天之间,查曼一世拜访了几乎每一个反对他的麾下封臣。” 泰尔斯狠狠皱眉。 “拜访?” 王子想起了查曼王亲抵龙霄城的所谓“拜访”——无论是拜访他,还是拜访英雄大厅,突觉不妙。 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基尔伯特微微叹息: “秘科得到的情报有限……” 在泰尔斯不妙的预感和难看的表情下,基尔伯特板着脸道出实情: “但是显然,随着国王声称要征召他们的军队远赴西方,黑沙领内一直在抗税的门德和德文森家族首先屈服,表态重回国王的旗下——其中蹊跷未知。” 泰尔斯心情一凉。 “伦巴麾下,最靠近再造塔的伊卡家族,大概是担忧特卢迪达大公跟伦巴暗通款曲,他们不等国王登门,就撤回抗税号召,主动向黑沙城输送了这个季度的粮税。” 王子握着马缰的手越来越紧,整个人更是不自觉地绷直。 然而基尔伯特的叹息还在继续: “一天之后,德高望重、与前任黑沙大公有过命交情,同时也是反对查曼王最激烈的老佩鲁诺伯爵突发旧疾。” 泰尔斯开始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卧病在床,无法视事,所以,佩鲁诺的儿子接过领地大权,一改父亲的政策,亲自出城,热情迎接查曼王的巡视。” 在星湖公爵近乎震惊的眼神下,基尔伯特不甚愉悦地道: “而最后两个负隅顽抗,拒不开门迎纳国王的实封家族……他们得到了惩罚。” 泰尔斯咬住了牙齿。 “惩罚?” 基尔伯特点点头,眼里表现出星辰狡狐难得一见的忌惮: “在以上四大家族的拥护下,查曼王兵临城下,歃血宣战。” “整整两座城堡……火炙骑士亲自领衔,黑沙大军势如破竹。” “一日战胜,三日破城。” 基尔伯特的凝重与警惕已经提高到极点: “按照北地人的古礼,他们把不敬王命者的头颅吊上城门,以儆效尤。” “国王还在刑场上,就地剥夺了一个伯爵与一个子爵的头衔——把他们的继承人贬为庶民。” 听着基尔伯特的话,泰尔斯几乎不能调整自己的表情——似乎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北地飘来的冰雪。 基尔伯特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不止如此,当日,查曼王借着征服之威,违反成例,破格册封了几位出身卑微的新贵族,而黑沙领上下的大小封臣,无一人敢于置喙。” 泰尔斯缓缓地松下身子,手臂按上马匹。 心中的震撼却无以复加。 基尔伯特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黑沙领内除了几个靠近边境,无关大局的小家族——出于道义或出于利益——仍在大声疾呼不肯妥协之外……” 但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 “他成功了。” 王子怔怔地盯着北方的天空,仿佛看到那位阴翳冷酷的君王。 “他赢了。” 基尔伯特忧心忡忡地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不由得咳嗽一声。 “对内,确实如此。” 星辰狡狐挤出笑容,语气一转,由忌惮变得积极起来。 “但是外部,无论是再造塔还是威兰领,他们得到消息后立刻加强了防守,对黑沙领边境陈以重兵……” “而埃克斯特国内的其他大公领更是群情激奋,齐声讨伐,从祈远城到烽照城,从麋鹿城到冰川海,许多北地人甚至公然质疑他的王位来源……” 基尔伯特笑着开口,但泰尔斯能从他的笑声里感觉到几丝不谐: “黑沙领已惹众怒,查曼王独木难支,更何况他们领内的经济民生本就摇摇欲……” 可是王子打断了他。 “晚了。” 队伍中,斗篷下的少年挺直腰背,却默默低头。 “查曼·伦巴。” “也许很多人都不承认他是埃克斯特的国王。” 泰尔斯紧抿嘴唇,想象着自己与对方当面为敌的场景,仿佛感受到那股如有实质的重压: “但现在,他已经成为……” “黑沙领的国王了。” 基尔伯特一滞,无从答话。 唯有第二王子仰天而叹,闭上眼睛: “我告诉过他们的,当年,在英雄大厅里,我告诉过的……” “但恐怕他们依旧不明白。” 泰尔斯睁开眼睛,不看头顶清澈的蓝天,目光却触及远方若隐若现,滚滚而来的层层黑云。 “他们不明白,自己所面对的浪潮,不是诉诸军队或付出钱财,就能轻松阻止的。” 基尔伯特略一愣神。 王子咬着牙齿,眉头紧皱: “而这只是开始。” “查曼·伦巴,他会变得越发强大,越发贪婪,越发……” 泰尔斯顿了一下,从鼻子里呼出不忿的气息。 “殿下,您不必如此忧心,”基尔伯特似有不忍: “查曼王再强大,我们也可以……”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 “不是我们。” 他定定地望着那片天边的压顶黑云: “杀戮,夺取,授予,查曼王所做的这些事情……看似不过星星之火。” “却势不可挡。” 基尔伯特听着王子的话,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且终将点燃……” 泰尔斯低下头平视前方,眼中的严肃无以复加: “整个北地。” 就在此时。 “咚!” 钟声彻响。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齐齐一震。 这道钟声幽幽而起,滚滚而生,绵长沉重,震人心脾。 同时穿透地面与空气,抵达地底与天穹。 回响沉沉,久久不消。 在马匹们不安的嘶鸣中,许多王室卫队也皱起眉头,面面相觑。 唯有最前方的马略斯淡定如初,提缰踩蹬,稳步向前。 “那是……” 感受着耳朵里的轰鸣,似有所感的泰尔斯缓缓转向基尔伯特。 后者渡过起初的吃惊,对着王子缓缓点头: “星辰之钟。” 泰尔斯思绪一动。 基尔伯特叹息道:“上一次它响起,还是在……” “我知道。” 泰尔斯感受着涌现的回忆,呆呆地道: “六年前。” “国是……会议。” 但他的感慨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队伍很快就转过下一个街区,踏上另一条大道。 也正是此时,泰尔斯这才注意到: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穿过无数街区,周围的民众也已渐行渐远,被慢慢增多的治安队隔离在百步之外,徒留好奇的脑袋和眼神。 士兵与守卫,警戒官与治安队,无数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立在前方,或自成队伍维持秩序,或身作城墙隔开通道。 等待着来宾。 而这一边,王室卫队脚下的路途已成康庄大路,宽阔无边。 当然,大道的尽头,最夺人眼球的是……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缓缓抬起头。 看到了它。 它。 古典斑驳的用色,绵延无尽的台阶,厚重乌黑的宫墙,拔地而起的宏伟,横跨世纪的沧桑,睥睨群星的威严。 复兴宫。 这座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平顶大金字塔,就这样,像一个走路无声却遮天蔽日的巨人,既有所预兆,又猝然不防地涌现在他的眼前。 如排山倒海。 却寂静无嚣。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巨型宫殿,久久方才回神。 穿过宫廷守卫们组出的通道,王室卫队们也不自觉地放轻了马蹄,放慢了速度。 直到马略斯高高扬手,二十五名王室卫队齐齐掀开斗篷。 露出银盔亮铠,反射日光。 掌旗官雨果更是举起一面高高的九芒星旗,迎风飘扬。 远方,被分割在隔离线之外的民众开始喧嚣起来。 无数目光射向这二十多骑,议论纷纷。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转着头,看向两侧被死死隔开的平民大众,看向周围站得笔直的士兵守卫,最后看向眼前,被宫墙隔开的王国心脏: 复兴宫。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没人能形容他现在的感受,没人能描绘他当下的情绪。 他只能哑然张口,默然出神。 若有所思。 若有所失。 随着泰尔斯的队伍来到宫墙前,黑压压的守城弩和魔能枪在铰链和人力下转过方向,岗哨林立,杀机凛然。 一个与马略斯等人同样装束的贵族,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自宫门走来,向着泰尔斯的队伍高举右臂,亮出手掌。 一瞬间,随着马略斯的手势,王室卫队的二十五人齐齐勒马,哥洛佛和多伊尔更是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把泰尔斯和基尔伯特的坐骑一同停下。 而他们此刻都脸色严肃,态度凛然。 “王室卫队二十五人,奉领王命,护送要员。” 马略斯的声音在宫门大道前响起,在复兴宫的宫墙上弹回,回荡在宽阔的大道上: “星湖公爵,星辰王子,九星冠冕与至高王座的第一继承人,高贵的泰尔斯·璨星殿下……” “已然归来。”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无论宫门前的守卫,宫门上的岗哨,还是大道上的治安队,全都安静下来。 一时只听得见马略斯那清脆淡然的嗓音,四方回响。 宫门前,拦停马略斯的贵族挺直了身体,向前一步。 “口令。” 王室卫队装束的贵族看着马略斯,冷冷道: “王冠?” 马略斯缓缓策马上前,怡然面对狰狞的守城巨弩。 他眯起眼睛,轻声开口,声若游丝: “黑暗。” 泰尔斯微微一震。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瞬。 直到守宫门的贵族点了点头,转身挥手。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钢制绞索动了起来。 泰尔斯面前的深色宫门狠狠一颤,随着带巨力的节奏,仿佛像要推开积压千年的尘埃一样,缓缓动弹起来。 撕裂自我。 露出复兴宫的真貌。 夕阳西下,化出黄金。 就像六年前,泰尔斯成为王子的那一刻,那道将复兴宫照得通红透亮的夕阳一样。 但这一次,耀日之下,泰尔斯只是怔怔抬头。 他看着灿烂夺目的金光,寸寸洒落在复兴宫的外壁上。 却只能映出一片漆黑。 深不见底。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1章 焦虑 复兴宫。 泰尔斯对于这座宫殿的记忆很模糊。 很久很久以前,对于在街头讨生活的乞儿们而言,那座远在好几个街区之外,坐落在大道尽头的“国王大屋”,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神秘而威严,朦胧而厚重。 他们只能在冥夜神殿那夸张滑稽到偏差失实的戏剧表演里,认识这座与复兴王共享称谓的传奇宫殿,是(在冥夜的护佑下)如何地来历不凡,经历无数,而屹立不摇。 或者从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徒们“我跟你说,我认识某某某,他有个朋友就在复兴宫里工作,那地方啊是这样的……”之类参差不齐的言论里稍稍了解,管中窥豹。 再或者,在外出乞讨时,怯生生地把头探出陌生而整洁的街巷,在行人的匆匆身形间一瞥那座宫殿的巨大剪影,留下倒吸凉气的震惊和难以移目的艳羡。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六年前。 持续到泰尔斯命运的转折。 星湖公爵缓缓闭上眼睛。 但是…… 但是哪怕他成为了王子,成为这座宫殿名义上的继承人,泰尔斯才发现,自己依旧不了解复兴宫。 六年前,他初入复兴宫,却是在遭遇刺杀,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人背进宫墙的。 六年前,他离开复兴宫,却是于北上在即,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在马车里离宫的。 至于现在…… 在两侧卫兵目不斜视的衬托,和身后卫队们步伐整齐的簇拥下,睁眼的泰尔斯回过神来,发觉他们一行人早已穿过重重把守的宫门,甚至一路趟过宫墙与内殿之间的宽阔平地,直入这座斑驳古殿的内门。 直到他们毫不停顿地进入狭小而幽深的黑暗,将广阔高远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地平线,一并锁在厚重苍老的殿门之外的时候,泰尔斯这才恍惚醒觉: 六年后,在他亲自踏进这里的时候…… 在没有意外刺杀,没有出国为质的情况下…… 他却依旧没能看清…… 复兴宫的样子。 离开街道与地毯,靴子下的触感开始变得硬实而清脆。 蹬,蹬,蹬。 泰尔斯的脚下响起足音,于安静的空气里荡起回声,再传回他的耳边。 在猝然昏暗的光线中,年少的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却尽是阴冷与潮湿。 石质。 冰冷。 粗糙。 昏暗。 还有……寂静。 这让渐渐习惯了北地干燥与荒漠灼热的公爵本能地不适。 在近乎无声的昏暗石廊里,他们穿行在复兴宫内部,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厅,步上一层又一层石阶。 稀少的窗户与灯火,是唯一能为他们指路的光源。 泰尔斯压下多余的心思,在这座历史悠久却静谧肃穆的宫殿,在这条古典低调却不失品味的石质走廊里抬起头,看向前方马略斯的背影。 守望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沉着得体地带路前进。 基尔伯特则落后泰尔斯一步,足音稍浅,步伐稳重。 而更后面的哥洛佛和多伊尔等人则不发一声,似乎消失在了空气里。 看上去,他们已经对这座色调暗沉、空气窒人的古朴宫殿习以为常,不以为异。 而泰尔斯只能默默跟从。 一行人并不孤独,他们路上经过不少站岗执勤的卫兵、行色匆匆的仆役、小心翼翼的官员、举止有素的贵族。 在静谧的空气里,这些人不言不语,却似早有所知,无不恭谨礼貌地停下脚步,退避一旁,无声却准确地对着人群中的少年鞠躬行礼。 新任的星湖公爵下意识地清清嗓子,想开口回应,却被身旁的基尔伯特轻按手臂,摇头示意。 复兴宫里,国王更喜欢安静。 泰尔斯略一愣神。 明白了什么之后,面对这些人们,星湖公爵只能稍作点头,微笑以应。 在龙霄城的英灵宫里时,无论星辰王子前往何处,北地人的宫廷卫兵(特别是前白刃卫队们)与埃克斯特贵族们总是用充满敌意与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即便经历六年朝夕相对的洗礼,那些眼神也不过是由“咬牙切齿”变成了“不屑一顾”。 但在复兴宫里,却不一样了。 泰尔斯能感觉到,无论仆役还是卫兵,贵族还是官员,他们都对初来乍到的公爵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和好奇,但经过少年身边时,他们望向公爵的眼神却恭谨而小心,礼貌而节制。 而公爵回看他们的时候,后者往往立刻垂首或转目,移开视线,投往他处。 一触即分,点到即止。 颇有几分刻意。 就像……就像躲在角落里的窥视。 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再加上那股谨小慎微地营造、维持出的死寂与肃杀感…… 星湖公爵不由得又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知为何,泰尔斯总觉得,复兴宫里这些小心翼翼、礼貌克制的眼神所带给他的不适感,丝毫不比英灵宫里北地人们毫不掩饰,带着敌意隔阂的目光要轻。 烦躁感袭上他的心头。 甚至有某个瞬间,少年很想让身边的王室卫队们靠拢一点。 把他围得再紧一些。 挡住那些目光。 最好……隔开一切,密不透风。 就像……拦阻在复兴宫与城区之间,那道厚重的城墙一样。 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旅途很快结束了。 当他们再上一层台阶,来到一个面积颇大的廊厅时,正前方的一扇石门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马略斯的脚步当先停下。 跟在他身后的泰尔斯多跨了一步,随即下意识地收回来。 但他很快注意到,除了依旧笑眯眯的基尔伯特,他身后的卫士们,包括多伊尔与哥洛佛在内,纷纷挺胸抬头,更显肃穆,像是绷紧了弦的鲁特琴。 石门前的身影们有着与马略斯等人风格相近的装束和装备,却唯独穿着方便室内行动的轻便皮甲,面色严肃,目光威严,并没有要跟王子的护送团同僚们打招呼的意思。 在泰尔斯开始猜测这群人身份的时候,陌生的身影中走出一人,扶着腰间的长剑,向着他们靠近。 这是个兼具威严与沧桑的中年男人,足有五十来岁,他的身形略显笨重,腰背却干练挺拔,须发灰白参杂,但整理得井井有条,眼角皱纹纵横,可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他的着装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装备精巧细致,步伐却无比稳重。 须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停下脚步,看也不看(早已习惯成为人群焦点的)泰尔斯。 他只是直直望着领头的马略斯,缓缓开口: “来者何人?” 用词严肃,语气冷酷。 说得泰尔斯一愣,再次确认了一下这里是他父亲居住的复兴宫。 而他真的是……回自己家? 但包括基尔伯特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露出异色,而是安静肃穆地等待着,屏住呼吸,大气也不出一口。 仿佛眼前是一件大事。 只见马略斯面无表情地前跨一步,语气淡漠: “托蒙德·马略斯。” “王室卫队守望人,以国王之名,护送星湖公爵阁下归来。” 五十来岁的中年卫士打量了马略斯一眼,点了点头。 在泰尔斯好奇的眼神中,马略斯淡淡地答完话,反而目光逼人地看向面前的中年卫士: “问者何人?”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依旧没有看泰尔斯一眼,右手仍然放在腰间的剑上。 只见对方端正地踏前一步,姿态严肃。 “法比奥·艾德里安。” 名为艾德里安的中年男人轻声道: “王室卫队首席指挥官,以国王之名,迎接星湖公爵阁下归来。” 泰尔斯发誓,他感觉得到,身后的多伊尔在压抑地吸气。 王室卫队。 首席……指挥官? 泰尔斯回忆着“禁卫六翼”的关口,马略斯同样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对着须发灰白却形容严厉的艾德里安点头。 下一秒,艾德里安才转过头,第一次打量起矮了马略斯一头的泰尔斯。 不知道是被气氛影响还是对方的目光自带压力,星湖公爵下意识地挺胸收腹,接受对方的注视。 但就跟其他人一样,艾德里安的目光只是一触即分,后者重新转向马略斯。 “马略斯骑士。” “汝已恪尽职守。” 艾德里安淡淡地道: “汝之使命可终?” 恪尽职守…… 使命可终…… 泰尔斯一怔,恍惚间想起了什么。 只见马略斯平静却严正地回答: “艾德里安骑士。” “吾虽恪尽职守。” 守望人眯起眼睛: “然而吾剑未断。” 听见对方的回答,艾德里安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多了几分柔和,不再锐利: “则汝使命未终。” 马略斯也微微颔首,嘴角微抬: “则吾使命未终。” 泰尔斯皱起眉头,越发肯认自己的记忆。 果然,眼前的对话…… 充满了他所熟悉的仪式感。 空气依旧静谧,氛围严肃不减,公爵不得不向基尔伯特投去疑惑的目光,但后者只是对他示意稍安勿躁。 终于,艾德里安露出了笑容。 中年指挥官脱下手套,向马略斯伸手: “那么,欢迎归队,骑士。” 马略斯也露出久违的、浅显却克制的笑容,除下手套,上前握住艾德里安的右手: “队长。” 艾德里安笑着点点头,喊出马略斯的名字: “托蒙德。” 正在泰尔斯猜测这这是否王室卫队的传统时,艾德里安松开马略斯的手,咳嗽一声: “好了,任务交接完了,放松点儿。” 下一秒,泰尔斯听见他身后的王室卫队们纷纷叹息,像是齐齐舒了一口气,松弛下来。 就像结束了哪个必须一动不动,全程认真听完的领导会议。 只见艾德里安走上前来,对着基尔伯特露出笑容: “卡索伯爵。” 基尔伯特同样展露笑容,上前与他愉快握手: “艾德里安勋爵。” 艾德里安勋爵笑道: “看来我是对的,您归来时果然精神焕发。” “托勋爵您的福。” 寒暄完了的基尔伯特回过身,看向泰尔斯。 “欢迎来到议事厅,公爵大人。” 外交大臣一脸骄傲地向着艾德里安身后的石门伸手示意: “这是陛下平素接见使节和外臣的地方。” 看着公爵脸上的疑惑,基尔伯特补充道: “此乃国务重地,您贵为星湖公爵,日后定当熟稔。” 泰尔斯礼貌地回应,同时看向那座石门。 议事厅。 接见使节和外臣…… 等等。 泰尔斯突然愣住了。 他看着艾德里安身后卫队把守的石门,想起了什么,也认出了什么。 “我记得。” “议事厅。” “我来过,”泰尔斯怔怔地道: “来过一次。” 这话说得基尔伯特一顿。 但泰尔斯知道,复兴宫里的议事厅…… 他确实来过。 泰尔斯恍惚地看着那座石门,想象着它打开之后的场景。 没错。 就是这里。 六年前,就是在这里,他看见那位嚣张的埃克斯特使节无所顾忌地威言恫吓,逼迫凯瑟尔王在开战与割地之间作出艰难的选择。 六年前,就是在这里,他看见亚伦德公爵歇斯底里地发泄自己的愤懑与不甘,道出他牵动两大国,欲扭转乾坤而不得的政治阴谋。 六年前,就是在这里…… 泰尔斯出神地想着。 就是在这里,他看见凯瑟尔五世威严无匹而不容置疑地挥动权杖,在一片紧张错愕的吸气声中,决定了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今后六年的…… 命运。 “噢?哦,是我记性不佳了。”基尔伯特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他面色一黯,略有尴尬地收住话题。 另一边,艾德里安轻咳一声,打断了基尔伯特和公爵的对话。 只见艾德里安勋爵先是转过身,拍了拍马略斯的臂膀: “维阿和盖坦在值守室里等你,你知道……文书工作。” 马略斯收起笑容,微蹙眉头。 艾德里安对他点点头,略有催促: “去吧。” 但守望人却回过头,看向泰尔斯的方向,眼神不明。 星湖公爵不明就里,只能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艾德里安随着马略斯一起看向公爵阁下。 中年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了笑,对马略斯示意道: “交给我吧。” “还有卡索伯爵。” 马略斯回过头,不浅不深地望了艾德里安一眼。 “好,”守望人平静地道: “那我走了。” 在艾德里安鼓励的目光和泰尔斯疑惑的眼神下,马略斯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走向廊厅的另一个出口。 距离他最近的多伊尔和哥洛佛同样一怔,跟其他人一起,下意识地跟上前去。 但马略斯旋即停下脚步: “不是你们。” 回头的马略斯皱紧眉头,看着疑惑驻足的多伊尔和哥洛佛: “你们留下。” “是,长官。”哥洛佛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退回泰尔斯的身后。 多伊尔眨了眨眼,这才被掌旗官富比拉回队列里。 看着这一幕的艾德里安指挥官笑了笑。 马略斯对他颔首示意,又看了泰尔斯一眼,这才施施然离去。 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友善而温和。 “殿下,允许我为您介绍,王室卫队的总卫队长,首席指挥官,同时也是复兴宫及陛下安全的负责人,法比奥·艾德里安勋爵,他出身于‘璨星七侍’之首,中央领天鹅郡的艾德里安家族……” 艾德里安回过身,对泰尔斯恭谨地鞠躬致意。 泰尔斯受宠若惊地向他点头回礼,心中恍然。 果然。 法比奥·艾德里安。 他是……复兴宫上下,整个王室卫队的最高指挥官。 包括所有‘六翼’在内的……卫队长。 而且是璨星七侍之一。 “介绍寒暄容留日后。” 正在泰尔斯思考着的时候,艾德里安抓住了基尔伯特话语的空隙,得体而及时地打断道: “殿下,伯爵。” “陛下正在议事厅里。” 艾德里安向着身后的石门示意道: “还是别让他久等了?” 陛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陛下就在……他开完今天的御前会议了?”基尔伯特遽然振奋。 “不。” 艾德里安礼貌地回应道: “事实上,陛下提前结束了会议。” “他昨天就在过问来自西荒的信鸦了。” 陛下。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他突然明白过来,从他踏入复兴宫,甚至可以说踏入永星城的时候,那股一直以来折磨着他的不适感,那股挥之不去的陌生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不是复兴宫的环境与装潢。 不是永星城的嘈杂与旧事。 而是…… 泰尔斯的拳头自发地收紧。 “当然,”基尔伯特不无激动地看看泰尔斯: “想必陛下也期待着这一刻。” 艾德里安没有答话,只是对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向议事厅的石门。 陛下。 泰尔斯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向前迈动,跟随着艾德里安一起前进。 基尔伯特的步伐则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一前,一后。 让他…… 无处可逃。 守在石门前,不晓得归属哪一翼的王室卫队们齐齐鞠躬,恭谨而敬业地推开石门。 露出里面的无尽幽深。 只有灯火寥寥,映照前路。 艾德里安侧身到一旁,得体地示意星湖公爵先请。 不再是一前一后。 可泰尔斯发现,自己又宁愿对方走在他前面了。 但是…… 于是,泰尔斯又看见,自己的脚步抬起,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直到掠过艾德里安的身侧,直到迈过那道厚重的石门,直到踩进那片无尽的幽深。 “不是你们!” 艾德里安的嗓音突然收紧,变得严厉而寒冷,一反他对王子与伯爵的亲切。 让泰尔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但他很快意识到,艾德里安不是在对他说话。 “你们留下。” 卫队长的声音很是低沉。 却藏着不可置疑的意味。 “是……是,艾,艾德……长,长官。”几秒后,身后才传来多伊尔紧张而颤抖的回话声。 在低沉的摩擦声中,隔开廊厅与议事厅的厚重石门缓缓关闭。 把多伊尔的喃喃关在外面。 身后,艾德里安和基尔伯特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一股空气从泰尔斯的胸腔中升起,从他的口鼻压出。 他发现,自己又开始向前走了。 与六年前一样,议事厅狭长而深邃,从一侧的入口看去,另一端的尽头缩成了一个小点。 模糊不清。 曾经,议事厅的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臣属,聆听着星辰与龙的谈判。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议事厅里的灯火更少了,透光的窗户关闭了许多。 更显昏暗。 现在,两侧的平台则空无一人,落针可闻。 但随着步伐的前进,泰尔斯很快看见了。 视线的另一端,那个孤峰突起,高出地面,落在数层台阶之上的…… 王座。 泰尔斯的呼吸慢慢收紧。 一个健壮却孤独的身影,在台阶之上的王座中呈现。 那个身影深深地垂着头,勾着背,盘踞在王座里。 他的右肘立在座臂上,右手则攀附着权杖,立在膝前。 他的额头抵住手背,浸入阴影,不见面容。 泰尔斯的脚步停了。 他呆怔地看着那个六年不见的身影。 情绪难辨。 王子的停顿让基尔伯特不得不同样止步,但外交大臣很快反应过来,他提高嗓音,不无热情地对高居王座之上的人影长声道: “陛下,我很荣幸地为您带来新任的星湖公爵,您的……” 咚! 权杖的底部轻轻地捶了一次地面,沉闷的响声回荡在议事大厅里。 也让基尔伯特的话语为之一窒。 很快,一个曾在泰尔斯梦里出现过的,沉重、厚实、威严,如雷霆般闷响的嗓音从王座上发出,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基尔伯特……” 王座上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谢谢你。” 相比六年前,这道嗓音显得喑哑,悠长,黯淡。 似乎还有说不出的疲惫。 泰尔斯愣愣地听着对方的话,目光死死地锁紧在那个身影上。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 “王子殿下一路劳顿,陛下,他从龙霄城到荒漠的路上……” 但他再次被王座上,在大厅里回响的声音打断了: “我的朋友。” “我说了,”王座上的嗓音起初很沉稳,却渐渐变得坚决而短促:“谢谢你。” “我等会儿再找你。” 基尔伯特愣住了。 然而艾德里安卫队长理解了国王的意思。 艾德里安向着身后的厅门伸出手臂,对基尔伯特礼貌示意: “卡索伯爵?” 基尔伯特看了看王座上的阴影,又心事重重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在给了星湖公爵一个鼓励的眼神后,就鞠了一躬,悻悻转身。 泰尔斯勉强笑着点头,却突然发现,外交大臣的背影是如此苍老。 “你也是。” 王座上的嗓音再次响了: “约德尔。” 泰尔斯一个激灵。 基尔伯特的脚步声也停顿了一下,还是恢复了节奏,慢慢远去。 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艾德里安勋爵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陪同着基尔伯特离去。 但泰尔斯知道,周围的空气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让他尤其惶恐。 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随着石门开合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大厅尽头。 只留下泰尔斯以及王座上的阴影,在一片死寂的大厅里,默默相对。 “上前来。” 少年轻轻一颤。 泰尔斯也算身经百战,从血腥的战场到阴险的谋算,自问见多识广。 可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泰尔斯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王座上的身影,缓缓举步,向前到能看清王座阶梯的距离。 但他的眼前,王座上的身影依旧模糊,在身后的不灭灯里来回闪烁。 “近一些。” 王座上的阴影略微提高了一些音量。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举步。 这一次,他走得足够近,甚至能看清王座下方,那双靠着权杖底端的靴子。 “再近些。” 王座上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他拖长了音调,震得不灭灯的灯焰微微晃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于是乎,下一刻,王子坚决地抬起脚步,继续向前。 直到他看见,王座上的阴影同样,缓缓动弹起来。 泰尔斯僵住了。 昏暗的灯光下,苍老了似乎不止六岁的第三十九代星辰至高国王,铁腕之王,凯瑟尔·璨星五世从权杖上抬起眼神,正对王子。 泰尔斯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 无法控制。 承受着那双在梦里见过许多次,却总能将他惊醒的目光,一个称呼从泰尔斯的嘴里脱口而出: “陛下。” 话一出口,泰尔斯就下意识地补了一句: “父,父亲?” 王座上的男人支着自己的下巴,微微蹙眉。 他瘦了。 这是泰尔斯的第一感觉。 虽然对方皮袍下的身材依旧健壮,虽然对方手里的权杖依旧稳重,虽然那一对眸子依旧散发着幽幽冷光。 但他看得出来: 凯瑟尔王的脸庞瘦削了许多,眼眶微陷,颧骨略耸。 而更多的皱纹,已经爬上了国王的脸庞。 对方握着权杖的指节更为凸出,看上去颇有几分锋利感。 跟六年前比起来,唯一不变乃至犹有过之的,大概是对方散发的那股寂静,沉闷,窒息,却如风暴前夕般令人惴惴的不安感了吧。 沉默似乎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但泰尔斯只是静静地跟国王对视着,感觉自己无法移开目光。 终于,国王表情一动: “焦虑。” 声音如昔,沉稳而厚重。 在空旷狭长的议事大厅里尤为明显。 泰尔斯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抱歉?” 六年后的凯瑟尔王轻哼一声。 “你现在的感受。” 国王缓缓道: “焦虑。” 焦虑? 泰尔斯眉心一蹙,不明所以: “我……” 可国王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浑然不管少年的疑惑: “焦虑,很奇怪。” “它既不是恐慌,也不是惊惶——这些感觉往往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涌现,让你手足无措,却也无能为力。” 少年的呼吸一滞。 凯瑟尔王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感觉像是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毫无空隙: “比如你就要迎来某次大的考验,接受某个判决,去做某件大事……” “又比如,你就要成为某个古老王国的继承人,背负上比以往任何一刻都重得多,也累得多的负担。” 国王重哼一声,像是整个大厅都摇晃了一下: “然而你知道,你根本不够格,你知道你承受不来,你知道你注定失败。” “那一刻,你无比畏惧,不想面对,只想逃离,不顾一切。” “这种感觉,才是恐慌,才是惊惶。” 迎着那对仿佛看透了什么的眼神,泰尔斯勉力维持着表情和姿态的体面。 他觉得,仰头的动作越来越累。 可仿佛有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不移开目光,或者就势低头。 凯瑟尔王缓缓呼出一口气: “可一旦有那么一刻……” “在最终时刻前,出现了一个契机,一个办法,一个转折。” “让你觉得,境况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希望,觉得后果也许会迟一些到来,觉得审判大概能缓一刻执行。” “而你能够再拖延一会儿,不用直面那个你最最恐惧的结局。” 凯瑟尔王的下颔从右手背上抬起,露出星辰之杖的幽幽蓝光。 “比如说,你可以晚几天去面对那个考验,迟几周再去承受那个判果,过几年再去接受你无可避免的……身份。” 泰尔斯死死盯着国王平静的面容,听着他蕴藏深意的话: “那一刻,那简直就是救赎。” “是庆幸,是麻木,是大难不死后的欣喜若狂,与如释重负。” “让你觉得‘结局还远’,觉得‘我还有救’。” 听到这里,少年不由得一颤。 “但当这一切过去,当上天给你的缓刑期过完,”国王轻笑一声,眼神深邃,却依旧面无表情: “这些让你以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错觉。” “它们就会……全部消失。” 泰尔斯怔怔地听着,手心冰冷。 王座之上,至高国王慢慢直起腰,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乌云漫过头顶: “而那些逃过一劫的侥幸,就会重新倒灌到眼前,加上‘我早知如此’的悔恨与不安,自责与慌乱。” “最终,化为心知肚明,却无可抵挡的……” “焦虑。” 泰尔斯与国王对视着,只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空洞。 无从填满。 而凯瑟尔则冷冷摩挲着手里的权杖,盯着它顶端发出的诡异蓝光: “正是这股恼人的焦虑,会在抓耳挠腮和坐立不安的痛苦里,让你明白,原来六年里的逃避、侥幸、拖延、幻象,其实都毫无意义。” 六年。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听着国王说完话: “它像该死却无用的皮鞭,死死逼着你去面对,面对那些你早早知晓的、终将到来的、却归根结底无能为力的……” “命运。”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2章 一刻钟 泰尔斯坐回沙发上,继续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大家想我了吗?想我了吗?想我了吗?想我了吧!一定想我了吧!没错,我就是你们最最亲爱和怀念的老朋友——】 【防盗章节!!!!!!啦啦啦啦!!!!】 【放心,我去泡个澡就改回来。】 “前方就是闵迪思厅。”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 闵——闵——闵狄——闵第四?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认识。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在废屋里为了生存而流血,在红坊街上为了逃命而受伤,而现在? 泰尔斯拍拍屁股下的沙发,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是什么人。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魔能师这种不会死的诡异存在都遇过了,还有什么事能吓到我? 男孩呼出一口气,觉得有些热,扯了下胸口破破烂烂的衣物。 不小心牵动了胸膛的伤口。 泰尔斯“嘶”了一声,看着胸口的烧伤。 被奎德烙出的伤口边缘,似乎隐约可见一圈反印的古体花纹字。 这是——王者不以血脉为尊——泰尔斯想起了那块银币上的字。 他突然一拍脑门。 闵迪思——闵迪思银币? 那不是,那不是星辰王国的一代贤王吗? 等等,闵迪思厅? 马车突然停了。 泰尔斯还在混沌和懵懂中不知所措,就被基尔伯特恭敬地请下车。 车下,是一座精致的小花园,铺着硬实但不辨材质的地砖,花园正中是一坛精细的喷泉,泉水从一头仰天长啸的石龙口中喷出。 泰尔斯怔怔地转过头,看向花园的黑色大铁门,黑色铁门上似乎刻着浮雕,上面的场景泰尔斯一个也不认识,但铁门左右各立着一面大旗,迎风飘扬。 旗帜上,是白边蓝底的银十字双星:一大一小的两个银色十字星叠在一起,小十字星在大十字星的偏右下方。 泰尔斯认得它,西城门上,飘扬得最高的旗帜,也是这个图案。 白边蓝底,银十字双星。 星辰王国旗。 花园里的这两面旗帜,则在大银十字星的左下角,多绣了一颗金银相间的小九芒星,金角四个,银角五个。 那是马车后镌刻的图案。 泰尔斯回过神来,他的面前,是一间三层式的华美屋宇,八根雕刻精美的廊柱,支撑着二楼的大阳台,顶层的正中,一个窗户里亮着灯光。 屋宇的正门是杉木制的——泰尔斯曾在西城门侧的大集市,见到过家具商人在叫卖一件杉木大方桌,要价五十个金币。 当然,后来他“自愿”将方桌以一个金币的优惠价格,卖给了黑街兄弟会。 泰尔斯懵懵懂懂地跟着基尔伯特,拒绝了约德尔张开双臂的示意,坚持忍受着满身的伤口和疲惫,艰难地走进了巨型杉木雕出的大门。 门口和大厅,包括走上旋转楼梯的走廊,在燃着永世油的华丽大不灭灯座的照耀下,站着一个个装备齐全,目不转睛的守卫,每个守卫似乎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高平齐,剑盾弩齐备,金属盾牌上全是金银九芒星的标志。 泰尔斯扶着楼梯侧的扶手,缓步走上二楼。 二楼,面对屋宇正门的墙壁上,挂着三幅肖像画。 正中间是一位雄姿英发,持长枪冲锋的年轻骑士,骑士的容貌英挺而表情壮烈,头上戴着一顶银色七星的冠冕,在惨烈的战场背景里无畏向前。 左边是一位身形健壮的剑盾武士,盾上是全银角的九芒星,头戴九星冠冕,面容坚毅,英武不凡,背景是一颗茂盛葱荣的参天大树。 右边是一位慈祥和蔼的中年人坐像,背后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池,左手持着一柄镶亮蓝晶石的名贵权杖,右手是一本厚书,上面是五个不同的太阳星星月亮之类的图案。 三位贵人的气质各不相同,但画师似乎很好地抓住了三人各自的神韵,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画像,仿若真人亲临。 看来真是传承已久的大贵族。 可惜泰尔斯一个也不认识。 等等,那位中年帅哥怎么这么眼熟? 泰尔斯正想掀开衣物,看看自己胸前被烙出来的那个头像时,一个沉着稳重的脚步声传来。 “那是托蒙德一世,最终帝国的最后一位王子,星辰的立国者,‘复兴之王’(King_of_Renaissance),终结之战里,他的英勇至今传颂。” “左边是米迪尔四世,英雄萨拉和先知凯鹏的战友,圣树的保护者,‘守誓者’(Oath_Keeper),自他和他的精灵王后而始,璨星王族有了精灵的血脉。” “最后是闵迪思三世,‘贤君’(the_Wise_King),从贵族到祭祀,商人到乞丐,无不称颂他的贤明之治。” 这把声音沉重而威严,低低传来,却有如蕴藏在乌云之后的雷霆,隐隐震动。 身后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齐齐单膝跪下。 泰尔斯咽了一口唾沫,轻轻抬起头。 一个健壮的身影,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威武刚毅的面容,总让他想起墙上左边那位剑盾武士。 这是一位体魄强健,黑发高鼻,深目阔面的壮年贵族,天蓝色的瞳孔锐利如剑,贵族的左手拄着一柄权杖,站在泰尔斯的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泰尔斯有些傻眼地,回望着面前的贵族。 他无法抑制地紧张起来。 两世为人的经验里,也没人教过他,这时候该怎么办啊。 健壮的贵族端详了他好久,久得连泰尔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是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让泰尔斯觉得亲切,或是安心,反而是让他压力重重,有些透不过气来。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连艾希达·萨克恩的疯狂眼神,都比这好受。 但泰尔斯突然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健壮贵族,头上戴着的,有点像画上那位剑盾武士所戴的九星冠冕,而他左手上的那柄权杖,怎么看怎么像右边画上那位中年人手里的镶晶权杖。 基尔伯特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孩子,这是你的父亲。” “父亲?” 泰尔斯垂下双目,看着对方身后的星蓝色披风,不禁喃喃道。 上一世的父亲面容,缓缓倒映在他的脑海里,却有些模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将眼神重新对焦。 “您是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平传出。 健壮贵族没有答话,只是微蹙眉头。 就在这时,基尔伯特抬起头,用充满权威和肃穆,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庄严地开口: “此乃凯瑟尔·闵迪思·艾迪·璨星,家族中第五位凯瑟尔王。 最终帝国的帝室正统遗脉,复兴王托蒙德的继承者。 西方大陆路多尔人与北地人的共主,龙骸王座和漠神祭坛的征服者。 圣树与瑟拉公国的保护者,钢之城与自由同盟的守卫者。 铁腕者(the_iron_hand),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 泰尔斯只觉得心中一寒,呼吸加速。 一股让人窒息的压力有如实质般压来。 凯瑟尔看着泰尔斯,眼神深邃。 半晌,他转过头,看向两边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 健壮的国王,凯瑟尔五世,用他沉重而厚实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道: “他就是我的后代,王国的血脉?” “整个星辰王国,最后也是唯一的血脉?” ———— 黎明已至。 闵迪思厅里,正上演着整个王国最重要,也是最尴尬的父子相见。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贵族,自己的父亲。 他略带惶恐和无措地转向基尔伯特和约德尔,但两者都沉默地低着头。 他又看向廊厅周围的守卫们,但装备精良的士兵们将眼神掩盖在覆面头盔之后,一动不动。 直到耳朵里传来凯瑟尔五世厚实的声音: “他看着像个瘦泥猴。” 泰尔斯现在的情况确实算不上太好,乌黑的短发剪得坑坑洼洼(辛提的手艺),布满了灰尘,小脸上满是泥印和手痕。虽然魔能师艾希达用神秘的手段为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止了血,但那些在废屋和红坊街留下的擦伤、划伤、淤青依然稀疏地挂在身上。同样满是灰尘的身上,那套乞儿的粗麻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胸前扯开一大道口子,差点将胸口的烙伤露出,在进到闵迪思厅之前,他甚至还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我相信你们不会弄错。”凯瑟尔的声音在廊厅里回荡。 泰尔斯又抬起头,看着凯瑟尔。 他的国王,他的父亲。 但凯瑟尔已经转过头,不再看他了。 泰尔斯心里涌起淡淡的违和感,但他随即把这种不适按压下去。 凯瑟尔厚重的声音继续回荡: “你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现在,知道的人只有我们三个。当然,我会调姬妮过来,他需要合格的照顾,所以知情人是我们四个——等莫拉特回来后,我再亲自告诉他。” “从现在起,闵迪思厅全面封闭,对外就说是丢了一件王室秘宝,我震怒不已。” “不能冒险派出王室卫队,那样太显眼了,不能让对手们知道我们的下一步。”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的安全会由璨星家族的私兵,五十名终结剑士来护卫,虽然差上不少,但他们胜在忠诚,私密,都能保守秘辛,只要不引来太多注意,应该绰绰有余。而约德尔,谨慎起见,你也守在这里,我这一个月的安全,由埃达跟王室卫队负责。” 约德尔没有说话,戴着面具的头微微一点。 “基尔伯特。”凯瑟尔依然没有看泰尔斯一眼,他抚摸着权杖上的晶石,沉吟着开口,语气里尽是威严。 “你凌晨到访闵迪思厅的理由,想好了吗?” “当然,陛下,借口是现成的——下城/区和西环区交界的黑帮火并,死伤无数,我连夜赶来陛下暂歇的王室行宫,上报此事。”基尔伯特恭敬地回答。 “不够,我明天就回去复兴宫,但你之后一个月,还必须频繁地到访这里,得有个更好的理由。”凯瑟尔王摇摇头。 “那就说,那件王室秘宝消失得太神秘,陛下您专令我彻查此事?” “有些生硬,但一个月的时间,也够用了。”凯瑟尔王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然后,星辰的国王,终于将目光转向不知所措的泰尔斯。 他的眼神锐利,刺得泰尔斯不自觉向后一步。 那感觉,丝毫不像是一位父亲在看他的儿子。 但国王似乎完全不在意泰尔斯的样子。 “一个月的时间,基尔伯特,一个月。” “在他的身份被正式承认之前,基尔伯特,你就是他的私人教师,负责他的一切教导事宜。” “是,陛下。如您所愿,我将克尽所能。”基尔伯特恭敬地回话。 泰尔斯的心沉了下去。 凯瑟尔放心地点了点权杖,沉吟了一阵。 “你必须把他准备好,他不能这个样子出现在整个王国和六大家族面前,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节们。” “从礼节到气质,知识到外表,得有个过得去的样子。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体面的王国继承人,不是一个落魄的街头乞丐。” 街头乞丐? 听完这话,泰尔斯微微捏紧双拳。 “以埃克斯特使节团的欢迎宴会为标准,我希望他那时候就能亮相——这不容易,但我相信你能做好。” 泰尔斯心里微微颤抖,但还是沉默地听着凯瑟尔国王不容置疑的命令,一步一步地规划着他的未来。 但泰尔斯的未来里,似乎没有他自身意愿的容身之处。 怎么会这样? 他刚刚逃出那个自己曾咬牙坚忍的苦难地。 他心里还有好多问题,好多疑惑。 但眼前的凯瑟尔王,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一句一句地发布着自己的命令,讲述着自己的意愿。 “没人需要知道他的过去如何,但终究要有个说法,基尔伯特,为他的出身编个故事。” “只要能确认他的血脉——这一点我去和李希雅商量,神灵也不是不能交易——我们就不怕闲言细语。” “在贵族名单里选择好他的同龄人,以及继承人的教导者和侍从官们——在他被承认之后,这些都是焦点,必须有提前的备案,我要在下周之前看到名单。” “保险起见,基尔伯特,你要去重新确认《神圣星辰约法》里王室传继的条款,以及璨星家族里像他一样的先例,若有引起争议的地方,我们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泰尔斯皱起眉头,听着他们继续策划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 就像操线木偶一样。 “至于他的婚约,我有个想法,之后我们再讨论,埃克斯特——”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却带着恭敬的表情,出声打断了国王。 “陛下,现在还有时间,”这位灰白色头发的中年贵族,似乎感受到了不妥,但他还是竭力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如果您需要和这孩子单独相处,我们可以——” 但凯瑟尔猛地一挥手,止住基尔伯特的话。 那一瞬间,泰尔斯看见国王深邃的眼睛一颤。他 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情绪,正从凯瑟尔的表情中浮现。 泰尔斯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终究咽了回去。 我——我该说什么呢? 我能说什么呢? 一个初次见到父亲的七岁小孩,该说什么。 嘿,初次见面的父亲,我能说句话吗? 你也许该听听我的想法,而不是自说自话? 太怪异了。 凯瑟尔似乎想把头转向泰尔斯,但却在半途又猛然转回,只见他双手搭着权杖,看着墙上三位先王的画像,久久不言。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一个人。 好一会儿,凯瑟尔才转过身来,他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但独属于星辰国王,凯瑟尔五世的威严嗓音重新响起。 “总之,你们身上的任务很重,星辰王国已经十二年没有继承人了。而就在上周,廓斯德在信里有意无意地提起埃克斯特王国的选王制度——你们知道六大家族会有什么反应。” “他的出现是变数,却也是我们意外的筹码和优势……计划该修改了,确保我们比对手们提前一步。” “确保他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效用。” 泰尔斯一愣。 这就是——他的父亲? 变数。 筹码。 优势。 最大程度地……发挥效用? 这是一个父亲,在素未谋面的儿子面前该说的话吗? 泰尔斯在心底叹了口气,低下头。 原来如此…… 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根本不像是父子相聚啊——更像是一个棋手,在习以为常而若无其事地移动一枚棋子。 泰尔斯显然不是惟一一个感受到这种诡异的人。 基尔伯特表情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他最后只是低下头,在国王看不见的视度,微微叹了一口气。 可是依然有人不顾气氛地打断了国王的话。 “陛下。” 泰尔斯惊讶地回头,却是沉默的约德尔开口了。 这位秘密护卫,面具后的表情不得而知,但嘶哑的嗓音却无比坚定: “他首先是您的血脉,您的儿子!” “最后,才是您的继承人。” “而您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凯瑟尔五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是的,他是我的儿子,”国王闭着眼睛,紧紧抓握着权杖,沉闷地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 “我把他交给你们了。记着,一个月。” 凯瑟尔五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约德尔面具上的镜片停顿了片刻,最后他还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股淡淡的疑惑和惊讶,蔓延上泰尔斯的心头。 国王点点头,看着单膝跪下的基尔伯特和约德尔,又用不辩情绪,复杂难明的眼神,望了发怔的泰尔斯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基尔伯特和约德尔缓缓站起。 而健壮的背影则缓缓步下楼梯。 脚步声沉重,却带着威严。 国王的威严。 什么? 这就——结束了? 泰尔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离去的“父亲”。 这不对。 这个所谓的父亲……他是这具身体的父亲不是吗? 但为什么。 他显得这么……毫无感情? 而且。 关乎着我未来的事情…… 就这么决定了? 我连说话的机会都…… “等一下!” 泰尔斯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他受够了做一枚无力的棋子。 健壮的身影顿了一下,转过身来。 基尔伯特惊讶地看着泰尔斯,约德尔的表情则依旧隐藏在面具后。 看着逐渐转身的国王,承受着他犀利的目光,泰尔斯竟觉得后槽牙有些沉。 但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 “我,虽然我们从未见过……”泰尔斯吞吐着,他伸出双手在身前无措地挥舞着,斟酌话语:“但既然你是我的……我是说,既然我们是……” 国王扶着楼梯扶手,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向泰尔斯望来。 泰尔斯紧紧闭眼然后再度睁开,呼出一口气: “我想……”他艰难地咬着字,平素的伶牙俐齿消失无踪。 该死…… 我到底该以什么态度和用词来面对……这个既是父亲又是国王的人? 孺慕? 冷漠? 木然? 惊喜? 哪个都不对。 旁边的基尔伯特,向着泰尔斯伸出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泰尔斯呼吸加速,他蹙眉道:“我其实有些困惑,也许你作为我的……可以帮我解答。” “毕竟我们是……血亲。而你说了那么多,继承人、王国、婚约,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许对你而言不重要,你也不怎么在乎……” 凯瑟尔五世紧紧地抓着权杖,却一句不回,只是双眉慢慢蹙起。 泰尔斯咬着嘴唇,觉得胸前的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恶。 连最失败的论文发表都没有这么尴尬。 他轻轻挥舞着双手,组织起语言: “可这是我的未来,如果你已经决定……至少应该让我稍作了解。” “而且,你说没人需要知道我的过去……但至少我要,我的意思是……” “至少我需要知道我的过去。” “我真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我将会走的路。” 凯瑟尔看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打量、审视和检查的目光。 好像第一次认识到,泰尔斯是一个人。 而且是他的儿子。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算了。 他睁开眼,直直地看向“父亲”。 “对,我想知道我的一切。” “我想知道我的由来,比如……母亲是谁,在哪出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还有,我的身份,我的未来,我能有的选择……” “像这样的答案……” “而不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棋子,一件物品……”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儿子的话。” 泰尔斯咬着牙说出那个词。 虽然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父亲该有的样子。 即使你是国王。 泰尔斯觉得有些头晕,今晚的消耗,已经让这具七岁的身体有点吃不消了。 国王终于正眼看向他,深邃眼眶里的天蓝色瞳孔里放射出精光。 那一刻,凯瑟尔五世的目光相当复杂难解,泰尔斯读不出更多的东西。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星辰的最高统治者,用他那厚重的声音问道。 泰尔斯盯着凯瑟尔。 “泰尔斯,”他听见自己说道,“我的名字是泰尔斯。” 现在才想起来问儿子的名字吗? 老天。 泰尔斯在心底轻轻摇头。 “泰尔斯,你仔细听好。”凯瑟尔眯起眼睛,语气寒冷: “很多事情你不用知道。” “也不必关心。” “你的路已经决定好了。” “照着走就行。” 什么?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冷。 “如果还有疑惑。” “去问基尔伯特。” 然后,凯瑟尔五世,星辰王国与南方群岛、西部荒漠的第三十九代至高国王。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闵迪思厅。 他的披风消失在泰尔斯的视野里。 该死。 泰尔斯低下头,死死地盯着名贵的黑色地砖,紧紧皱眉。 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确定不是仇人? “孩子,泰尔斯。”他身后的基尔伯特忍不住,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陛下只是事务过多,其实他——。” 基尔伯特还未说完,约德尔便突然走上前来,在泰尔斯面前蹲下,将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的,泰尔斯的JC匕首(基尔伯特脸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眉头蹙紧),轻轻地塞进泰尔斯的手里。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一惊。 只见暗紫色的面具微微一点,嘶哑的嗓音缓缓传来: “放松。” “您是他的儿子,血脉所牵,命运相连,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7章 雾中王 “这地方守不住。” 哥洛佛牵着他的坐骑,站在一扇宽阔而精美的双开铁门前,看着眼前的精致花园以及中央的龙吻喷泉,打量着前方带高大廊柱的三层屋宇,表情严肃。 “什,什么?”他的身旁,正在给坐骑检查牙口的D.D——护卫官多伊尔疑惑地回问。 四周围,被指派来保卫王子的王室卫队们跟随着王室的礼仪官和市政厅的政务官,有条不紊地进入这座华美的庄园,与受宠若惊的本地仆人和守卫——大部分是从中央领远郊征召来的璨星私兵——做着令人头疼的交接和宣导。 “复杂的地形布局,麻烦的哨岗设置,无谓的装饰摆设,从异地征召的璨星私兵,”先锋官哥洛佛的目光从大门围墙扫到远处的后院庭园,其中的警惕意味越发浓重: “以及一个比北境还大的迷宫庭园。” 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氛围里,先锋官环顾一圈,把坐骑交给一位先锋翼的下属,眉头皱得更紧了。 “比北境……”他身边的多伊尔下意识地开口,旋即明白了什么,灿然一笑。 “放松,僵尸,这里可是闵迪思厅,又不是断龙要塞。” 多伊尔不顾那位先锋翼卫士的脸色,极度自然地把缰绳塞进对方的另一只手里,看着对方带着一脸“你们护卫翼的人去哪了”的不爽表情拉走坐骑,这才满意地回过头来: “而我们也不是来打仗的。” 哥洛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看看铁门外的大道,再看看花园尽头的屋宇,语气冷淡: “王子本该住在复兴宫里。” 先锋官语句悠长,似有深意。 但多伊尔却啧声摇头。 “不不不,虽然我们以前不熟,但我知道你们先锋翼站岗不多……” 哥洛佛抿了抿嘴。 “陛下和王后所在的托蒙德厅还有寂室不清楚……” D.D面有得色地举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往下掰: “但是巴拉德室很窄,埃兰庭有些过高了,很冷,而苏美厅又太黑太暗……” “相比复兴宫里这些有名的大石窟,相信我,”多伊尔优雅地向眼前的精致花园扬手: “你会更喜欢这儿的。” 哥洛佛眯起眼睛。 “至少,至少闵迪思厅有,有……” 多伊尔顿了一下,手指划过铁门、花园、喷泉、大道、主厅,最后干脆指向头顶的太阳,淡然一笑: “……有光?” 哥洛佛抱紧双臂望向别处,似是而非地哼了一声。 显然不太满意。 “再说了,你知道它的艺术价值有多高吗?” 多伊尔双眼一亮,话风一转。 哥洛佛则皱起眉头。 “你知道它在建筑史上的地位吗?” 护卫官转身张臂,仿佛要拥抱眼前: “先不提这儿是大名鼎鼎的贤君行宫……可你瞧瞧这花园,瞧瞧这浮雕,瞧瞧这地砖!更别提它库存的那么多艺术珍藏!” “想想看,如果在这儿办宴会,王都的女士们肯定会争先恐后……” 多伊尔一个舞步回过身来,满脸甜美。 哥洛佛一动不动,只是看向多伊尔的表情充满了鄙视。 “怎么了?” D.D耸耸肩,一脸不解: “热爱艺术,热爱美,难道有错吗?” 哥洛佛把目光移走,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从鼻子里呼出。 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车和呼喝声,似乎是一个人在指挥搬运。 沉浸在艺术与美之中的多伊尔脸色一变。 “哦不,那是史陀和富比……” 他立刻蹿到哥洛佛身边,表情严肃身体绷直,伸出手臂指着闵迪思厅: “快快快,装作在跟我说话,讨论防守哨岗或者保卫计划,很专心很认真的样子……” 哥洛佛一头雾水: “什么?” “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用被指派去帮后勤。”多伊尔面色不变,嘴唇微动。 哥洛佛依然不解: “但……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从来不会叫先锋官去!”多伊尔咬牙切齿地小声道。 在一帮官吏与璨星私兵的簇拥下,后勤官史陀和掌旗官富比带着几位下属和几架马车经过,并在多伊尔的身上留下怀疑与不解的眼神,但是在看到一脸严肃的哥洛佛后,他们还是打消疑惑离开了。 多伊尔这才舒出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哥洛佛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古怪。 但多伊尔完全没有尴尬感,他很自然地回到一脸陶醉的赏景状态,眼神一转,看见了远处屋宇廊柱之下,杉木大门旁,在人影来回的间隙中,那个静静伫立的少年。 多伊尔眯起眼睛,打量着静止不动,略显孤寂的王子——周围的仆人和卫队们仿佛有某种默契,在忙碌工作的同时完美地避开王子,离他最近的人也至少在十米开外。 但他们却时不时投来小心翼翼的眼神,在一语不发的少年身上一掠而过。 “我跟你打赌,那孩子刚刚被打过屁股。” 哥洛佛很微妙地瞥了D.D一眼。 仿佛怕对方不信似的,多伊尔眯起眼睛: “相信我,我知道这种感觉,他现在表现得很平静,但是那全是装出来的……” 多伊尔深深凝望地看着王子的背影,眼神忧郁,颇有感触: “但在心灵最深处,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哥洛佛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是你该置喙的,”先锋官严肃地咳嗽一声: “多伊尔护卫官。” 但多伊尔却轻哼一声。 “得了吧,上午的那把破剑……你也很不爽,是么,”多伊尔拱了拱哥洛佛的手臂,浑然不顾对方难看的脸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押全副身家跟你打赌,我们尊敬的公爵阁下,也会有拿不动某把宝剑的时候。” 哥洛佛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闵迪思厅的门廊,深深皱眉。 那里,泰尔斯公爵静静伫立。 他只是凝视着门廊,不声不响,默然不动。 仿佛与周围隔绝。 “你在吗?” 泰尔斯出神地开口: “你看到了吗?” 作为回应,身后传来一个沉稳淡定的声音: “是的,我看到了。” 却不是泰尔斯料想中的那个人。 少年闭上眼睛,微微叹息。 “王室的私兵和仆役把维护工作做得很好,省了不少事。” “等我们完成评估和检查就可以入住了,”守望人马略斯走上前来,在公爵的身侧站定,跟他一起望着这座庄园的主厅,话语耐人寻味: “恭喜你,闵迪思厅的新主人。” 闵迪思厅。 新主人。 泰尔斯没有回头。 少年只是静静打量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屋宇,从廊柱到大门,从地毯到内饰。 然而这一次,熟悉,似乎要大于陌生。 马略斯似乎体会到了几丝气氛,他同样默不作声,陪王子一同静立。 仆人和卫队们依旧忙碌不断,匆匆来去,却下意识避得更远了些。 几秒后。 “你们不知道。” 马略斯略一蹙眉。 只见泰尔斯面无表情,缓缓开口: “你事先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派驻到这里,对么?” “否则你们用不着事到临头,才来评估和检查。” 马略斯微微一怔。 可星湖公爵却笑了。 “你们甚至没准备成为星湖卫队,”泰尔斯低下头,略见寂寥: “因为星湖公爵的头衔,是在你们出发之后才临时决定,匆匆册封的。” 因为……一把剑。 马略斯顿了几秒钟,眉毛微蹙,不知何想。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同样,你们也没准备来到……闵迪思厅。” 在公爵看似无序的话语中,马略斯似乎听出了什么,欲言又止。 可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再回过头来时,他已经换上了笑容。 “对了,布置防卫的时候,别忘了准备银质武器,也许还有经过祝祷的武器。” 银质武器…… 话题的转换让守望人猝不及防: “为什么?” 泰尔斯哼了一声,后退几步,望向闵迪思厅的屋顶和阳台: “防备不速之客。” 在马略斯疑惑的眼神中,王子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怀念: “比如……吸血鬼?” 马略斯又是一愣,一头雾水。 但泰尔斯没有多加解释。 他只是再叹出一口气,抬起头,怔怔地打量着廊柱。 “它看上去更小了,”少年下意识地道: “我记得以前,这儿的廊柱很高的。” 马略斯眼神一动,深深地看着王子。 带着些许惘然,泰尔斯穿过门廊,隐约看见吊灯下的墙上,正对大门的三幅巨型肖像画。 以及画上的三人。 一者背对落日,擎枪纵马,英勇如昔。 一者立足深林,剑盾在手,坚毅如昔。 一者安坐室内,持杖翻书,慈祥如昔。 看着画上的三人,泰尔斯的眼神有些飘忽。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按了按胸前。 那里的某处皮肤,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同样是故地重游,”马略斯从后跟上,语气淡然,“我们见到复兴宫时,你可没这样的表情。” 复兴宫。 泰尔斯嗤笑一声。 “我第一次进复兴宫的时候,是遇刺重伤,昏迷不醒,被背进去的。” 马略斯眯起眼睛。 王子的表情略带讽刺: “故地重游,你指望我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但马略斯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笑。”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什么?” 只见马略斯向前一步,跟他一起站在杉木大门之前,凝望厅内墙壁上的三王像: “你需要笑。” “这样他们就不用怀疑你父亲不喜欢你,”马略斯眼睛微眯: “或者反过来。” 泰尔斯先是一顿,继而愕然: “他们?” 马略斯依旧淡然,他点点头,看也不看公爵: “王室卫队都是各色精英,他们的嗅觉很灵敏。” 泰尔斯下意识地转身。 他的周围,王室卫队的众人依旧在各自忙碌,或者指挥后勤,或者与仆役交接,或者分派任务…… 看不出任何异样。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吃吃发笑。 “你知道吗。” “我有个朋友,他也建议过我:要笑。” 马略斯看向王子,只见后者深呼吸一口,远远看向天空,语气感慨: “因为生活已经够沉重了。” “要笑,才能让它变轻一些。” 少年略略惘然,仿佛再次看到那一片黄沙。 “那么,它有吗?” 马略斯凝视着感慨莫名的泰尔斯,冷不防开口: “在你笑完之后?” 泰尔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知道,”少年的笑容有些艰涩: “希望吧。” 王子转过身,就要走进门廊。 “这地方,这座庄园,”马略斯再次开口,让泰尔斯的脚步一缓: “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这地方?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泰尔斯收回脚步,扫了一眼周围。 王子向对面墙壁上,最右侧的那幅画像示意了一下: “他?” 画上,发色已见斑白的中年男人向他友善微笑。 可马略斯摇了摇头。 “不。” 守望人抱起双臂,望着大厅的眼神多了几丝尊敬: “虽然一百多年前,闵迪思三世确曾在此居住,而大部分人也都以为是他……但是,不,闵迪思厅,它不是以贤君的名字命名的。” 并非贤君的名字? 这倒是引起了少年的兴趣。 “很好,”泰尔斯饶有兴味地回过头来: “有请赐教,我的……亲卫队长?” 马略斯没有在乎泰尔斯语气里的淡淡异样,他转过身,望向复兴宫的方向,目光深邃: “终结历333年,第二十二任至高国王加冕,他的名字,首次出现在星辰的国王系谱上。” 泰尔斯挑起眉头:第……多少?二十二? 那是…… “这位国王年纪轻轻却体弱多病,不得不搬出宫外,觅地休养,把国政都托付给他的叔叔和御前会议处理。” 马略斯的话很平稳,一如他淡漠的脸色,讲出的故事却未见得令人欣喜: “短短一年,年轻的国王不幸病逝,连子嗣也未能留下。” 守望人踩了踩脚下的地砖: “那以后,他临终所在的城郊庄园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以示纪念。” 马略斯淡淡地看着王子。 托付国政给叔叔,出宫休养…… 侄子英年早逝,留名纪念…… 这个故事很短,甚至没有情节,也不太吉利。 它背后的韵味甚至有些……不可言说。 但泰尔斯依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所以,嗯,城郊庄园,”泰尔斯指了指周围,努力接话: “你把暮星区叫作‘城郊’?” 马略斯微微皱眉,显然不太满意王子抓重点的态度:“它曾经是。” “我把这叫作‘城市扩张’。” 泰尔斯挑挑眉毛: “噢。” “然而三个半世纪过去了,当我们站在这里,提起闵迪思厅最初的主人,”守望人轻哼一声,望向泰尔斯的眼神颇有意味: “哪怕璨星的直系后裔,也早已不晓得‘雾王’了。” 泰尔斯有些尴尬: “我,额……” 但他很快注意到马略斯提起的称呼: “雾王?” 马略斯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敲了敲那扇名贵的杉木门,语气幽深: “无论生前身后,英年早逝的闵迪思一世,都被人称作‘雾中王’。” “生前在位,他的统治如雾,看似有形,实则无质。” “身后作传,他的故事如雾,匆匆来去,悄然消逝。” 突然之间,马略斯的眼神锐利起来: “没人记得。” “没人在乎。” 泰尔斯下意识地一凛。 “所以好好拾掇你自己,尤其是整个卫队都在的时候。” 马略斯的目光聚焦回泰尔斯的身上,让本来还有些消极落寞的后者一个激灵: “不管你经历了什么……” 守望人的语气冰冷起来: “要知道,在闵迪思厅众多不起眼的、被遗忘的主人们里,病恹恹和惨兮兮不是你一个人的专利。” 病恹恹和惨兮兮。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喉咙,搓了搓自己的脸。 “但就像雾中王一样……” 只见守望人冷哼一声: “没人会记得。” 马略斯看向复兴宫的方向,眼神迷离: “更没人会在乎。” 沉默。 不得不说,那一刻,被人指出心事和问题的泰尔斯还是有些尴尬的。 好一会儿,年轻的星湖公爵才强迫着自己干笑一声: “谢谢你的……鼓励。” “马略斯勋爵。” 虽然它不是那么振奋人心。 但守望人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楼上的房间准备好后,我会来通知你。” “公爵阁下。” 马略斯说完,大步跨进闵迪思厅。 泰尔斯看着他的背影,在尴尬之余若有所思。 “那位王叔。” 少年突然开口。 复兴王的画像下,马略斯的背影淡淡一滞。 “雾王那位……代行国政的叔叔。” 泰尔斯目光灼灼: “在闵迪思一世病逝后,他继位了吗?” 守望人的背影静止了几秒钟。 “当然。” 马略斯回过头来,表情深邃: “代行国政的苏美·璨星,最终从他早逝又无后的侄子那里,继承了王位。” “即史上的‘胡狼’苏美三世。”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心中了然。 但马略斯的话还未完结: “以……” “……星湖公爵之身。” 泰尔斯悚然一惊。 可是不等他追问,守望人就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 消失在楼梯之上。 只留下泰尔斯,兀自寻思着这个故事的意义。 几秒后,王子却释然一笑。 真有趣。 无论是闵迪思厅的主人,抑或是星湖公爵,他历代前任们的故事,都是那么…… 耐人寻味啊。 泰尔斯最后瞥了一眼马略斯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门廊,走向花园,在等待的同时换上一副笑容,打量起周围忙碌的人群。 他突然发现,在来来回回的仆役和私兵中,有两个身影是如此与众不同,一者浑身轻松而一者略显严肃地站在水池边上,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什么。 泰尔斯认出了两个人,于是缓缓举步,向他们而去。 “你原本不想来,对么。” 喷泉边上,多伊尔看着远处的几个女仆,眯起眼睛: “你知道,哥洛佛家是‘七侍’里的佼佼者,拥王党的中坚,好几代人都深得信任,位高权重。” 他的身边,哥洛佛狠狠皱眉。 “你父亲是裘可·曼大臣的前任,你哥哥更是在财税厅里,前途无量。” 多伊尔的注意力仍在女仆们身上,看也不看哥洛佛,一面叙述一面感慨: “陛下也锐意进取,年富力强。” “但是你却在这儿,来赶这趟不走运的浑水。” 多伊尔转过头,好奇地盯着哥洛佛。 “为什么?” 但这一次,他似乎踢到了铁板。 只见哥洛佛同样扭过头,冷冷地盯着对方。 像是在盯着肉摊上的一块腐肉。 沉默了持续了很久。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D.D只能尴尬地笑笑,自觉回过头去。 “好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可我就不一样了。” 多伊尔对着一个终于受不住他的眼神,向这边偷瞧的女仆释放一个完美的笑容: “在我们家族兴盛的那些年里,多伊尔跟旧权贵们走得太近了,关系盘根错节……以至于后来整整三代,都没出过能得复兴宫重用的人。” 哥洛佛没有说话,但他收回了眼神。 多伊尔望着围墙下红脸扭头的女仆,眼神有些凝固: “他们担心再这样下去,家族在‘七侍’里的地位迟早不保——就像,就像没落多年的塔尔丁,贝莱蒂,还有……” 多伊尔顿了一下,向闵迪思厅的方向努努脑袋,叹息道: “马略斯。” 哥洛佛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 “所以我就被逼着到这儿来了。” 多伊尔挑挑眉毛: “我父亲想得倒是很美:从国王亲卫再到王子亲卫,也许最后又变回国王亲卫,最后……” D.D的脸色微微黯淡: “当然,那也只是……想得很美。” 哥洛佛目光微闪。 “毕竟,现在已经过了靠封地大小吃饭的岁月了,”多伊尔轻吐一口气,表情无奈,语气深长: “而我们既不是六大豪门,也不是十三望族。” 在纹丝不动的哥洛佛面前,多伊尔幽幽地道: “我们只是……璨星的侍从。”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8章 脑子有问题 “况且你也见到那孩子了……” 多伊尔痛苦地叹出一口气。 “神啊,我们十四五岁的时候哪有这么复杂,不该都很单纯愚蠢,冲动好色的吗?” 他不忿地看向哥洛佛,寻求认同: “没有什么是晚上去一趟红坊街不能解决的,对吧?” 出乎他的意料,一贯消极以应的哥洛佛,这次却开口了。 “不是我们,”寡言的先锋官冷哼一声,扭头转向一边: “只是你。” D.D的笑容瞬间消失。 就在此时,另一个声音却突兀响起: “一切都好?”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一震! 一秒钟的时间里,两人同时肃正,转向铁门的方向。 只见王室卫队的最高指挥官,卫队长,艾德里安勋爵正站在铁门处,在两位随从的陪伴下,笑眯眯地向他们看来。 多伊尔如遭雷击,先是努力挤出笑容,觉得不妥后又奋力肃正脸色,话语结巴: “艾,艾德……队,队,队……长,长官?” 哥洛佛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长官。”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走进来,周围的人们认出了他,纷纷行礼。 “大家都在忙,你们俩在做什么?” 多伊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连忙站定,向前一步: “咳咳……我们在评,评估闵迪思厅的防卫漏洞,做好未来的哨岗计划……” 但哥洛佛生硬地开口,盖过多伊尔的声音: “我们装作很忙,长官。” “然后避开后勤翼的征调。” 此言一出,艾德里安队长的笑容也僵了那么一秒。 多伊尔浑身一晃,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的同伴。 那个瞬间,先是震颤莫名,随后万念俱灰的多伊尔,只想一巴掌拍死哥洛佛。 然后再拍死自己。 在难言的沉默和尴尬中,好歹是经验老到的艾德里安先反应过来: “哦,你们都是……马略斯的人?” 心情沉痛的多伊尔感觉出队长没有究责的意味,连忙补救: “那个,啊……马略斯勋爵正在里面,好像在……” 哥洛佛的回答则一如既往的简单: “我去通报。” 可艾德里安叫住了他: “等等。” 王室卫队的最高指挥官背起双手,慢慢走向对方,眯眼打量起他健壮的身形: “你是先锋翼的嘉伦·哥洛佛?” 哥洛佛神情一肃: “是。”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眼中露出怀念:“很好。” “我认识你祖父。” “四十年前,正是身为守望人的他,亲自把我拔擢进卫队。” 一边的多伊尔脸色一变。 他看向哥洛佛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艾德里安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严厉的人,但值得尊敬。” 哥洛佛眼神一动: “是。” “希望你像他一样,受人尊敬,”艾德里安的语气很亲切友善: “但……不必跟他一样严厉。” “在团队里,做一个温和易处的人,你会发现,自己收获的更多。” 哥洛佛微微一震,回答略显局促: “是,是。” 艾德里安点点头,望向多伊尔。 后者立刻像吃了毒药的老鼠一样,整个人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艾德里安笑了: “所以,你就是那个……D.D?” 多伊尔嘴角抽搐,笑容尴尬: “是,长,长官……但是,那是,是……大家叫着玩儿的……” 他的声音很没底气,越来越弱。 “布里奇跟我谈起过你。”艾德里安悠然道。 “什么?” 多伊尔眼前一亮,一扫之前的胆怯: “是吗?” 他略有期待:“那,那首席他说了我什……” “他说你最开始想去的是先锋翼,”艾德里安淡淡地道: “落选之后,不得已才去了他的护卫翼。” 哥洛佛下意识地瞟了多伊尔一样。 那一刻,D.D的脸色涨得通红。 “长官,我,我……” 但艾德里安却颜色一肃: “承认失败,这并不可耻。” 他缓缓道: “能接受失败,才配得上成功。” “正如先做好‘护卫’,才有‘先锋’一说。” 艾德里安突然的严厉,让多伊尔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是,长官。”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重新打量起他们两个人。 “你们很年轻,都是马略斯重要的臂膀,更是王国可靠的剑刃,”艾德里安恢复了刚刚的亲切: “加把劲儿。” “是,长官!”这是噤若寒蝉的多伊尔。 “是。”这是依旧僵硬的哥洛佛。 艾德里安微微一笑。 “还有,别在偷懒的时候被主人抓住,”就在这时,艾德里安却突然扭头,目光有神地看向远处: “尤其是……他就站在你们背后。”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一震,转过身来。 隐藏在树后,被突然叫破行藏的泰尔斯也倏然一惊。 他不得不在D.D和僵尸古怪的眼神中,尴尬地走出树下,调整自己,温和礼貌地微笑。 艾德里安向他恭谨一躬: “公爵阁下。” 泰尔斯连忙点头回礼: “艾德里安勋爵。” “请问您……” 艾德里安微笑摇头: “请勿烦忧。” “我只是前来……把正式的公爵册封令状,交给您。” 他转过身,把一纸卷轴递给哥洛佛(多伊尔想伸手去接,但卷轴却在就要落到他手里的时候,蹊跷地拐向了哥洛佛)。 “顺便看看小子们准备得怎么样,”年过半百的卫队长笑着看向多伊尔和哥洛佛,前者连忙尴尬微笑,后者站得更加僵硬: “毕竟,从王室卫队里抽调人手,另组特别单位,这也是多年来头一遭。” 泰尔斯看着哥洛佛手里的令状,没空去深究对方话里的意味: “谢谢您的关心。” 卫队指挥官的微笑依旧:“我希望,托蒙德没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泰尔斯一愣: “托……谁?” 托蒙德。 他的第一反应,是闵迪思厅里的复兴王画像。 但艾德里安只是叹了口气: “我听卡索伯爵说了您和他在路上的冲突。我想为他的行为向您道歉。”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人是…… “但请您相信我,马略斯勋爵不是存心不敬,更不是顽固不化,”艾德里安认真地道: “他纯粹只是……太随性。” 泰尔斯眨了眨眼。 “随性?”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刚刚马略斯跟他说‘没人会在乎你’的样子,疑惑道: “我的亲卫队长?随性?” 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多伊尔和哥洛佛,也忍不住好奇望来。 艾德里安呵呵一笑。 “请勿误会,殿下,当我说‘随性’,可不意味着怠惰疏忽,马略斯勋爵的能力毋庸置疑。” 艾德里安看着喷泉另一头的闵迪思厅,感慨道: “只是,他讨厌复杂和麻烦,面对问题,宁愿选择触手可及的解法。” “这也算是某种……傲慢吧。” 讨厌复杂和麻烦…… 傲慢。 听见这个评价,泰尔斯略有所悟。 艾德里安无奈地道: “比方说,保护王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让王子出门。” “殊不知……有时候这会带来更多麻烦。” 泰尔斯点了点头,微笑以应。 只见艾德里安有所慨叹: “所以,他常常需要有人……推一把。” “去鞭策他做得更好。” 多伊尔和哥洛佛对视一眼。 “是么,”泰尔斯礼貌地点头:“我会留心的。” “对了,马略斯勋爵正在……” 可艾德里安却举起了手: “哦不,我就不见他了。” 卫队长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 “见到您,就足够了。” “六年前,您成为王子的时候,我恰逢家事,未能在场,错过了您的重要时刻。” 艾德里安的目光突然认真起来: “但幸好,我没再错过您成为公爵的时候。” 感受着对方目光中的意味,泰尔斯一怔。 “殿下。” 只见艾德里安凝视着他,语重心长: “一个优秀的战士能经受,也必经受千锤百炼。” “一个合格的贵族能肩负,也必肩负万钧重担。” 卫队长淡淡道: “王者亦然。” 下一秒,他不无深意地附加了一句 “王者更甚。” 让泰尔斯愣在原地。 艾德里安再行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卫队长的背影消失,多伊尔这才大口地呼吸起来,仿佛憋了一辈子的气。 “哇哦,哇哦,哇哦……难以置信,卫队长跟我讲话了……” D.D不无兴奋地道: “入队七年半,这是我第二次跟艾德里安指挥官面对面,单独谈话诶!上一次还在三年前呢!” 嗯,对,三年前。 那时是在值守室里, 好像是一句“队长队长你要喝水吗”和“不,谢谢”? 多伊尔激动地想。 “哼。” 哥洛佛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你没见过世面”的鄙视样子。 三年。 同在复兴宫里,这小子是要边缘到什么地步,才能整整三年没机会跟指挥官单独交谈? 至于自己…… 哼。 带着淡淡的自矜,哥洛佛回想起自己跟卫队长上次的谈话。 在几年前…… 奇怪,为什么想不起来? 心情各异的两人身旁,泰尔斯却若有所思。 “那是……”他慢慢地道。 兴奋的多伊尔解答了泰尔斯的疑惑: “噢,您还不知道吧?那可是王室卫队里最吊的人。” “总卫队长,艾德里安勋爵。” 只见多伊尔面有得色: “他的资历足以碾压卫队里其他所有人,是辉煌与毁灭的见证者。” 资历? 辉煌与毁灭? 泰尔斯略有不解。 哥洛佛点了点头,望着艾德里安离去的方向,面色严肃: “据说,队长见证过血色之年,更是在那支传奇的王室卫队唯一幸存下来的……卫队旧人。” 见证过血色之年…… 泰尔斯脸色微变。 “你是说,我祖父时的那支……前王室卫队?” 多伊尔深吸一口气,满脸向往地点点头。 想起白骨之牢里的囚犯们,泰尔斯不由得大惊: “艾德里安……他活过了血色之年?怎么做到的?” 哥洛佛耸了耸肩。 “恭喜你,公爵大人,”倒是D.D叹了口气,摊摊手: “你刚刚问到了‘王室卫队十大未解之谜’第三位。” 泰尔斯愕然无语。 就在此时,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不不,这里今天封闭……你是贵族也不能……” 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多伊尔走向铁门,哥洛佛紧随其后。 好奇的泰尔斯也要上前,却被哥洛佛一把按在身后,牢牢挡住。 “发生什么了?”隔着铁门,多伊尔叫住了门外的一个璨星私兵。 那个士兵回过头来,不忿地指着远处一个被好几个士兵拦住的男人: “护卫官大人,这家伙想闯进来……他说他是贵族,不然我们早就……” 多伊尔眯起眼睛,看清了那个被拦住的男人。 他的眼睛随即放大。 “等等等等,我认识他……” 多伊尔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那个向他招手的男人: “怎么是你?” 门外的男人死命挣脱了士兵们的压制,整了整衣服,他看到多伊尔之后同样惊讶: “诶,我才要问呢,D.D,怎么是你?” 多伊尔神情一黑: “废话,我是王室卫……不不不,我先问的你:怎么是你?” 门外的男人眨了眨眼,他看了看四周,似乎十分不解: “就……就是我了啊!” 哥洛佛身后,听见双方莫名其妙对话的泰尔斯扑哧一笑。 哥洛佛奇怪地望来。 “没什么,只是……”泰尔斯抱歉地摇摇手: “想起了一个北地人讲的笑话:‘怎么是你?’” 泰尔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听明白,哥洛佛的神情越发奇怪。 门外,多伊尔和不速之客之间,那场手舞足蹈又莫名其妙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来做,做什么?” 客人摸了摸脑袋: “我……今天提前请假了啊,我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看看王子——啊不是,现在是公爵……听说他今天回来了……” 多伊尔摇摇头: “不是,贵族拜访要先预约……” 但D.D反应过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王子今天回来了,又怎么知道他是公爵……” “哎呀我家信鸦比较快……好了快点让开,别挡着我去见他……” “不对,你又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你忘了吗,今天你们送王子来的的时候,就是我们负责清道开路啊……” “不不不,你再等等……我是说你是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跑过来拜访王子……” “开什么玩笑,在我这个年纪,我可是我们厅里唯一拥有御封勋爵称号的有为青年……” “御封勋爵?你是说因为你关系硬,背景深,爹好,所以混到的纨绔头衔?” “呸,滚!我封爵,当然是因为我对王国有功绩!” “功绩……你是说,上街抓小偷?” “抓你特么……明明是六年前,我英勇远征,保卫王国免于战火的功绩!” “嘿,我就看你这牛到底还要吹多久……” “我跟你讲啊D.D,你这是红果果的嫉妒,你自己混不出头就眼红……” “呸呸,你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人,还有脸吗……” 铁门后,哥洛佛一脸羞耻地按住自己的脑袋。 显然,多伊尔和门外男人的交涉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而周围听厌了的璨星私兵早已各回岗位。 可泰尔斯却听出了什么。 “多伊尔?” 不顾哥洛佛的脸色,星湖公爵果断地越过前者,高声提醒: “多伊尔!” 铁门前,争执不休的多伊尔好歹回神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连忙回过头,赔笑道: “抱歉啊,殿下,打扰您了……那个,让我介绍一下,这是……” 多伊尔侧过身,指着门外的不速之客,尴尬地喊出一串名词: “……我的祖母的妹夫的侄孙。” 哥洛佛再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按住自己的脸。 在那个瞬间,泰尔斯看清了门外的客人。 他愣住了。 “那个,某个大伯爵领的继承人,在王都里打工度假……” 多伊尔干笑着,道出来人的名姓: “科恩·卡拉比扬。”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门外的男人。 “诶,诶,诶,殿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那个……多吃水果和肝脏的那个……” 铁门之外,身材高大的警戒官科恩,惊讶地看着长大不少的泰尔斯,随后指了指自己,露出一口大白牙,露出一个“是我啊”的傻笑。 多伊尔惊恐地看着努力挥手的科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顺便一句,殿下。” 没有注意到主人的异样,多伊尔放低了音量,把头凑到泰尔斯的耳边: “王都的贵族们都在传……这家伙啊……” 多伊尔指了指不住傻笑挥手的科恩,隐蔽地点了点自己的头,信誓旦旦地低声道: “脑子有问题。”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9章 一个小忙 显然,身为星湖公爵的亲卫队长,马略斯并不乐见泰尔斯乔迁新居的第一天就开门迎客。 但在无数官僚、仆役、守卫的旁观,第二王子的一力坚持,以及卡拉比扬少爷或多或少的出身压力下,科恩还是被礼貌地请进了刚刚整理好的待客厅——当然,在那之前,公爵的亲卫队长,守望人马略斯勋爵不忘提醒他的主子: 对方是卡拉比扬家族的继承人。 而今天是王子归来王都的第一天。 这必然意味着什么。 听着这样的提醒,泰尔斯只能麻木地微笑。 然后一如既往地绷紧神经。 去面对待客厅里的…… “我就知道,我告诉他们王子的记性不会差,而他肯定记得我,他肯定不会忘记并肩作战的……果然……” “我这几年都有给殿下您写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您总是没回我……直到有一回我碰见了回乡的卡索小子,他告诉我陨星者截留了写给您的大部分信件,可恶啊……” 泰尔斯坐在主位上,看着喋喋不休的科恩,扫视似曾相识的待客厅,努力压下心中的感慨。 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里…… 科恩话语一顿,他看着出神的泰尔斯,举起手掌从自己的肚子量到胸口,惊异道: “诶,您长高了?” 长高了。 泰尔斯看着自己所坐的椅子,想起六年前。 也许吧。 那时,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脚还碰不到地呢。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久得科恩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在椅子上坐正身体。 “是的。” 泰尔斯终于出声,笑容淡淡,意味深长: “我长高了。” 可科恩却收敛了笑容。 他看向敞开的厅门。 那里,马略斯正抱臂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打量两位下属(“不不你听我解释,他不是我喊来的……”——紧张的多伊尔),还时不时用余光瞥着厅内的会面。 警戒官小心翼翼: “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对?” 泰尔斯转过目光。 科恩挠着头: “他们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尤其是领头的,喏,就是那个一脸假笑的……” 敞开的门外,一个女仆正要为公爵和客人端来茶点,却被马略斯微笑着举手拦下,苦着脸的多伊尔和僵硬如故的哥洛佛齐齐上前,开始检查。 不怎么“高兴”。 当然。 泰尔斯淡淡地想。 虽然陪伴的时日不长,但从他走出议事厅的那一刻起…… 显然,哪怕是科恩,也感觉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想起马略斯的话,泰尔斯强迫着自己堆起笑容: “那是马略斯。” “托蒙德·马略斯。” “王室卫队的守望人。” “原来如此,”科恩一脸恍然,肃然起敬: “是大名鼎鼎的马略斯啊。” 马略斯 嗯,这名字听着确实有点耳熟…… 科恩死命纠结着记忆。 在哪儿听到过来着? 泰尔斯调整好情绪,笑道: “别在意,他只是比较严格,毕竟这是我第一天回来,而马略斯是是我的亲卫队长。” 科恩很快把那个想不起来的姓氏抛到脑后。 “亲卫队长,哇喔,殿下,”科恩一脸惊喜,来回打量着待客厅的布置: “比起北地升级了不少,是吧。” 警戒官兴奋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闵迪思厅,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被老头子带着来过一次……他说这是个好地方,意义非凡。” 科恩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椅子: “说不定我这个座位上,就坐过好多大人物。” “是啊,六年前,”泰尔斯不无怀念地道: “黑先知就坐过你那把椅子。” 正兴高采烈的科恩生生一顿。 泰尔斯微微一笑,想起当年那场紧张激烈的会面。 不知道现在,六年后的自己再次面对莫拉特·汉森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呢? 王子不知不觉中捏紧拳头。 六年前的黑先知,在他的印象里显得神秘而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六年后,他知道了,对方也并非那么可怕,不是么? 至少……黑先知也被人打折过腿呢。 眼前,科恩平行移动,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座位: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老头子带我来的那次……” “他被王储召去了,我突然尿急,可带我的仆人不见了,然后找不到地儿的我,突然在走廊上发现了一个花瓶……” “咳咳!” 大声咳嗽着的多伊尔端着茶点走上来,刚好打断了科恩毫无自觉的叙述。 “科恩,”多伊尔语气正常,却在泰尔斯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剜了客人一眼: “这是殿下的行宫,而多亏了殿下的慷慨,你才能第一个访问这里。” “注意仪态。” 科恩哼了一声,毫不在意,一副“我跟王子很熟”的样子,一边目送着多伊尔离去,一边示威也似地端起茶杯一口闷掉。 下一秒,警戒官脸色一变,又狠狠一口喷回茶杯。 “啊,哇,啊……荡,荡,荡死勒……搭,搭故意额……” 科恩伸出被烫到的舌头,狼狈地扇着风。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科恩和多伊尔的互动,端起自己的茶杯试了试。 嗯,温度刚刚好。 在科恩不忿的目光中,泰尔斯咳嗽一声打破尴尬: “所以,你认识多伊尔很久了?” “哈,哈……该死……多,多……噢,你是说D.D!” 科恩好容易把舌头捋顺了: “他是我那个……嗯,那个……” 科恩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某个叔祖父的连襟的孙子?” “嗯,大概吧。” 叔祖父的连襟的孙子。 真亏他记得住。 泰尔斯看着科恩的亮金色头发,又看看多伊尔的暗金色头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 至少,从复兴宫里带出来的那股压抑,已经不再如黑云压顶,令人难以喘气。 “但你最好少跟他一块玩儿,殿下,”科恩脸色一变,凑到泰尔斯跟前,对着多伊尔的背影小声嘀咕:“那家伙是个……” “花花公子哥儿。” 好吧。 泰尔斯脸色古怪,却不知不觉地翘起嘴角。 就打小报告这一点来看…… 你们果然是亲戚呢。 “所以……卡索家的小子在哪?那个用单刃剑的?” 科恩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他直起腰,寻找着印象中的身影: “还有那个很会搞阴谋的抽烟大叔?” 科恩挠着下巴回忆道: “包括那个会扇风的哑巴……” 科恩顿了一下,狐疑地道:“等等,哑巴不在,对吧?” 怀亚·卡索。 普提莱·尼曼。 米迪拉·罗尔夫。 泰尔斯略略出神。 “他们还在北地处理我的遗留事务,但很快就会回来。” 王子很快回过神来,回答得天衣无缝。 科恩松了一口气,警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嗯,那个哑巴,还是别遇到他比较好。 看着科恩的表情,再看看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泰尔斯却发现,自己越发想念曾经的旧人们了。 “难以想象,殿下!” 仅仅几秒后,科恩就重新恢复了活力,兴奋十足: “六年前,我们还在北方,在一起打打杀杀……” 警戒官对王子的热情让后者有些难以招架: “可是……再看看这地方,殿下,你现在是公爵了!星湖公爵!” 科恩深吸一口气,面上一喜,似乎想起了什么吐气扬眉的事儿: “就连我家老头子都要向你行礼了诶!” 然而你没有行礼。 泰尔斯无奈地搓了搓额头。 “所以,为什么是闵迪思厅?” 科恩兴致不减地拍拍椅子: “你还未成年……为什么不是复兴宫?” 泰尔斯正想回答,却欲言又止。 他瞥了一眼门外的王室卫队们。 “我……身体差,比较怕冷,”泰尔斯想起那位出宫养病的‘雾王’的故事,展颜笑道: “我父亲就让我住到这儿了。” 泰尔斯有些心堵。 他突然发现,跟六年前比起来…… 他已经无法那样毫无芥蒂,毫无保留地对待朋友了。 “怕冷?” 科恩惊奇地看着他: “但你在北方待了六年诶!” 泰尔文勉强笑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我送回来了。” “避免我受冻病死在北地。” 科恩愣住了。 他满脸狐疑,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王子。 一秒后。 “啊!” 科恩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笑容重开: “殿下,你真会开玩笑!” “怕冷?您可是勇闯英灵宫,拯救龙霄城的英雄呢!” 泰尔斯只能继续报以微笑。 “但是您可骗不倒我。” 说到这里,警戒官双眼放光: “所以,您是怎么从北地回来的?” 泰尔斯笑容一僵。 又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虽然通告说是埃克斯特王国把你礼送回来的,同时来的还有他们国王问候陛下的国书……” 科恩若有所思,眼里闪动出精明的光芒: “但我可是在北地和西荒都战斗过的男人,很了解那里,所以我知道,事情……” 科恩神秘地笑笑: “绝对没这么简单。” 泰尔斯一凛。 但出乎意料,科恩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没有要追问他的打算。 “我知道,”警戒官颇有成数地打了个响指: “今年,无论自由同盟的战乱,还是黑沙领的内乱,抑或是其他,都只是事情的表象。” 看着眼前的科恩,泰尔斯有些惊讶。 他的意思是…… “而真相是,有心人早已在暗中计划好了一切……” 科恩摆摆手,满脸“我都知道,你别装了”的表情: “只为您的平安归来!” 那一刻,泰尔斯倏然一惊。 什么? 科恩? 他什么时候…… 是秘科吗?拉斐尔告诉他的? “嘿嘿,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那个有心人……” 只见警戒官一脸精明: “以及这一切的筹划者……” 泰尔斯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 不得不说,眼前的科恩给他一种高深莫测,逼人刮目相看的感觉。 科恩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昂然地道: “……就是殿下您!” 整个待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科恩的声音飘荡在待客厅里,萦绕不去。 而警戒官维持着一个指认凶手的帅气姿势,飒爽潇洒。 他的手指顶端,泰尔斯僵在原地。 门外的多伊尔好奇地向这里张望,被马略斯一个笑容逼了回去。 好几秒后,恢复过来的泰尔斯努力张开嘴巴: “哈?” 然而科恩像提前演练过一样,换过脚步,收回右手却挥出右臂,成竹在胸:“我太了解你了,殿下!” “我知道,机智如您,才是一切计谋的发起者!” 科恩兴奋不已: “就像六年前一样……” “这次,也是您在中间运筹帷幄,借着自由同盟和黑沙封臣,成功挑起了龙霄城和黑沙领的内斗……” 泰尔斯的眉毛开始抽搐。 “在两大势力彼此厮杀,无暇顾及的时刻,您就成功逃出生天,平安归国!” “还狠狠地削弱埃克斯特王国的实力!” 科恩的姿势风采不减。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双眼正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等待着眼前人的回应。 在科恩期待的眼神前,泰尔斯竭尽全力挤了挤眉毛。 “额,差,差不多吧。” 得到肯定,科恩双目大亮! “那些北方佬,”警戒官很是开心: “你一定把他们教训了个屁滚尿流,对吧?” 泰尔斯深吸了一口气: “额,也……差不多吧。” 科恩越发激动: “所以为国立功的你,才会一回来就被封了公爵!” 听到这里,泰尔斯麻木地回答: “差,差,差不多吧。” 听见王子的承认,科恩收回双臂,狠狠握拳! 耶! 浑然不觉泰尔斯此刻的复杂表情。 “嘿嘿,怎么样,从六年前吃到教训之后,这几年里我一直都在恶补政治,”警戒官眯起眼睛,抱起手臂,一副非常懂行的样子: “我的智谋,也是有进步的吧!” 泰尔斯默默地望着满面春风的科恩。 “嗯,”几秒后,泰尔斯绽开一个尴尬的笑容: “是,是啊。” 科恩顿时笑逐颜开,像一头松鼠找到了松果。 “所以,这些年北地人对你怎么样?” 泰尔斯尚未从科恩的“智谋”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叹了一口气。 “额,怎么说呢……” 可自信心爆满的科恩却挥手打断了他。 “哦,我懂的。” 科恩抬起头,一脸感同身受: “在终结塔的时候,我的老师就是个北地人,米兰达严格来说也是北地人……他们啊,哎哟喂……” 科恩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寒而栗。 警戒官嫌弃的表情做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对泰尔斯眯起眼: “你懂?”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额,我……那个……” 面对科恩期待而渴望的眼神,王子只能竭尽全力笑了笑: “嗯,懂,懂。” “看嘛!” 科恩兴奋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你懂!” 泰尔斯努力抑制住嘴角的抽搐。 科恩叹了口气。 “可惜啊,别人都不懂。” 可是他随即精神一振,像看着亲弟弟一样,热切地看着一头雾水的王子殿下: “但没关系,我们懂就够了!” 泰尔斯只得跟着科恩一边傻笑,一边点头,压下那个可怕的问题: 懂什么啊? 在这场卓有成效的对话中,星湖公爵阁下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水准略有不足。 正在泰尔斯沉浸在智商受损的伤感中时,科恩却突然起身,一拍大腿。 “好了,我该走了。” 泰尔斯顿时愕然。 “走?现在?” 只见警戒官笑眯眯地道: “殿下,你保重!” 泰尔斯看着一脸开心的科恩,疑惑道: “这……这就完了?” 科恩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 “对啊。” 泰尔斯愣了几秒,这才道: “你……你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有啊,”科恩眼珠子一转,情绪颓唐下来: “下午还要去厅里签个到,不然厅长他又要扣……” 等等。 这就完了? 身为十三望族之一的继承人…… 在第二王子回到王都的第一天…… 没有试探,没有拉拢,没有目的,没有讨好,没有威逼利诱,没有阴谋诡计? 没有马略斯所提醒的……一切的一切? 公爵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脸丧气的科恩。 回到星辰以来,泰尔斯第一次觉得有些不习惯。 泰尔斯回过神来,摇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 王子犹豫了一下,望向科恩的眼神有些凝重。 “你父亲怎么样了?” 泰尔斯还是开口了,带着淡淡的不适和歉疚: “沃拉领的……卡拉比扬伯爵大人?” 科恩也是一愣: “他?” “不知道诶,应该挺好的吧……很久没给他写信了。” 少年的公爵颇有些惊讶: “可是……你今天特地来,就只为了花个几分钟……跟我闲聊?” 科恩顿了一下,深思起来。 几秒后,苦思无果的他耸耸肩: “对啊,就是来看看你啊。” 警戒官摸着头,一脸懵懂。 “不然呢?” 这下,反倒轮到泰尔斯怔住了。 那个瞬间,传说之翼、秘科的诺布,西荒公爵、德勒·克洛玛、黑狮伯爵、守望人马略斯、基尔伯特、卫队长艾德里安……归国以来,许许多多人的面孔都在泰尔斯的脑海里闪过。 但是…… 他们跟眼前的人相比…… 泰尔斯幽幽地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科恩,心情复杂。 大块头的警戒官则同样不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好半晌,感触颇多的公爵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科恩。” “你是长子,对吧?” “双塔长剑的卡拉比扬家?” 听见“长子”的那个瞬间,科恩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蔫了下来。 “是的?” 科恩无精打采地道。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卡拉比扬家族少主,沃拉领的正统继承人。 “所以你当年从终结塔结业之后,就直接去了西荒?去了‘迅雷乌鸦’?” 警戒官扬扬手: “是的。” “你父亲没阻止你?”泰尔斯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你知道,你是家族领地和头衔的继承人……” “哦,说起这个……” 科恩努力打起精神,面对着这些让他头疼的事情。 “我家老头子他……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西荒服过役,还去的‘雷鸦’?” 警戒官狐疑地看着他。 然而泰尔斯面不改色: “所有人都知道。” 科恩认真地想了想,随即恍然: “也对,所有人都知道。” “至于我父亲,当然,他阻止了,他既不想我参军,也不想让我去西荒,我的意思是,”科恩思索着回答,语气却渐渐黯淡下来: “至少他试着阻止了。” 泰尔斯深深地盯着科恩。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大块头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但你还是去了。” 王子默默道。 科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还是去了。” 待客厅沉默了一阵,似乎双方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短短的几句话。 “那在之后,他没向你施压么?” 泰尔斯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出神地问道: “逼你回去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科恩微微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但他依旧笑了笑: “当然有。” “你无法想象。” 科恩的话尾留着几丝难以觉察的遗憾: “他逼我退伍的方式……” 他没再说下去。 “但你依然在这里,”泰尔斯淡淡地道:“在王都?” “是啊。” 警戒官同样略略出神, “至少在王都,老头子不敢乱来,”科恩叹了口气,话语无奈: “要是出了王都,我怀疑他会派大军把我绑……咳咳……” 科恩耸了耸肩,露出一个他惯常的笑容。 一如既往地开朗。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他。 他在笑。 王子告诉自己。 科恩。 在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觉得: 原来自己并不孤单。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阵。 远处传来马略斯轻轻的敲门声。 会客时间到了。 “科恩。” 泰尔斯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抬起头来。 “谢谢你……” 王子释放出他今天最温和,却也是最真诚的笑容: “很高兴见到你。” 科恩扬扬眉毛: “是啊,我也很……” 但警戒官被打断了。 只见泰尔斯自顾自地道: “……能见到老面孔。” “真好。” 泰尔斯表情淡然,语意深长。 话音落下,科恩的脸色却变了。 他愣愣地看着王子,露出疑惑。 “怎么了?”泰尔斯笑道。 科恩眯起眼睛,似乎想要仔细再打量一遍闵迪思厅的主人: “你不一样了。” 泰尔斯哑然失笑: “是么,你也这么觉得?” 科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是啊,你变得,变得……” 他努力扫视着眼前的星湖公爵。 最后,想了半天想不到形容词的科恩,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话: “变……大了。” 泰尔斯扑哧一笑。 看着眼前王子的笑容,科恩皱起眉头。 他扭了扭头,想起当年那个在地道里,被自己夹在腋下的孩子。 嗯,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还记得罗尔夫吗?” 科恩思绪一乱,茫然道: “罗什么?” “我手下,那个戴面具的……” “你是说……”科恩先是深思,随后恍然道: “……哑巴!” 看着科恩高兴的表情,泰尔斯叹了口气: 这也许是个坏主意。 但是…… “科恩。” 泰尔斯顿了一下,还是抬起头。 这一次,王子的表情无比严肃。 “我……想请你帮个小忙。” “私下里。”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4章 过眼云烟 “陛下的手令已经正式下发。” 坐在对面的基尔伯特满面笑容,举起茶杯轻呡一口: “现在,您归来且封爵的消息已经传遍永星城,几天后,整个中央领乃至全国都会知晓。” 待客厅里,泰尔斯——作为主人而非客人——无奈地笑了笑。 带着晨起的慵懒,少年站起身来,慢慢地踱步到窗边。 晨光透过窗纱,把装潢低调但整洁如新的待客厅照得一片亮堂。 泰尔斯拉起窗户,扑面而来的是清新的空气。 以及一片突兀刺耳的嘈杂。 “是啊,”新晋的星湖公爵倚在窗边打了个呵欠,按了按腰: “我从这儿就能感觉到了。” 窗下的闵迪思厅并不平静。 花园和铁门外的道路早就被各色马车停得满满当当,这还不算许多步行或骑马而来的访客,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衣着华贵,徽章明显。 铁门外,王室卫队和璨星私兵们全力以赴,正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解释,一面劝阻。 泰尔斯贴近窗户,狱河之罪涌上耳朵,大概捕捉了一些零散的话语。 “对不起,勋爵,闵迪思厅这个月里不迎客,”铁门前,先锋官哥洛佛那僵硬严肃的声音传来: “只有陛下的特许手令可以通行……” 随即,另一个稍显激动的声音盖过了哥洛佛。 “不不不,鲁克,我跟你同学四年但是从来都不熟,所以,无关人等一律……什么,你只是来看看风景?你够了哇!连续两天看风景,一看就是八小时,你觉得我是白痴吗?” 是多伊尔。 此刻的他站在一位一脸无辜样的贵族身前,气急败坏地向身后的闵迪思厅挥手: “天天这么吵,天天这么吵,我不用……王子他不用休息的吗?” 泰尔斯不由挑眉。 另一个得体而温和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 “……那么这位凯玛荣誉子爵,”这是明面淡然微笑,实际却拒人千里的马略斯,他面对的是另一位不太好打交道的贵族: “您为何不去找您口中那位卡拉比扬家的继承人,问问他,能破例觐见公爵的秘诀何在?” “哦,原来您家是御商,还有三个从九岁到十九岁不等的、很可能变成王子妃的漂亮女儿啊!失敬失敬,那也许身为未来王亲的您,一定能拿到陛下的恩令?那时再来拜访,我必定列队开道以迎。” “嗯,马略斯家族很感激您的关照,买不到您家的货物真是太令人痛心了……” “感谢您问候我的父母家人,虽然他们都已不在人世……” “嗯,那我就代表我所有在世的女性亲属,感谢来自您和您下面那器官的问候……” “好的,子爵阁下,我一定会把话带到我家的祖传墓地,让我的祖先们都知晓……” “但在那之前,为了星湖公爵的安全,我要暂时扣押您到警戒厅……” “为什么?因为我怀疑您私藏武器,意图对公爵不轨……武器在哪?您看,您戒指上的宝石太亮了,这于公爵阁下的眼睛有害……” “那我建议您直接向陛下或者艾德里安勋爵投诉我的服务态度……” “关多久?放心好了,距离公爵的欢迎宴会只剩两个半月,那之后您的计划就失效了,然后王室卫队就会正式对您提起‘谋刺王室’的案件诉讼……” 听到这里,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拉下窗户,不再去听那位大腹便便的凯玛子爵“我不是我没有你表乱说”的慌张自辩,也不再管他是如何一脸惊恐地逃回自己的马车。 这是他回到王都,入主闵迪思厅的第三天了。 从第二天开始,闵迪思厅便门庭若市,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吵得星湖卫队们不得安歇。 “前些天,您不该接见那位卡拉比扬继承人的,即便那是您的故交,”基尔伯特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现在,王都里的很多贵族、官吏、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有样学样,攀着关系想要进来。” “是啊是啊,我明白了,”泰尔斯坐回座位,出神地道: “这就是代价。” 他低估了自己归国的影响力和震撼力。 王子吸引的不仅仅是来访者。 显然,星湖公爵的入住不但惊醒了素来清净的闵迪思厅,三天里,这座宅邸的规格提升更是牵动了整座永星城: 市政厅连发六道急令,重修绿植,换装灯火,把暮星区所有(王子可能看到的)道路街口清理得干干净净,装点得富丽堂皇,一个流民也不许入,一个乞丐也不能见,市容市貌提升之大,某种程度上更胜大贵族云集的东城区。 警戒厅则重定了巡逻日程和人手安排,暮星区以及它紧邻两个区里(原本互相扯皮)的三个警戒厅团结友爱、精诚合作,无数警戒官们争先恐后、兢兢业业,成批的治安队来回抢班、日夜巡逻,把这片位置尴尬得快被人遗忘的地段,变成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人间天国。 永星城总守备官急急增加了靠暮星区一侧城墙上的城防队伍(尽管暮星区距离城墙十万八千里),确保“没有宵小能越过我们,威胁到王子”,还特地求得手令,从城外调来常备军,设立特别线路,专为闵迪思厅的补给和后勤运输开道——按照某位大兵的说法,“就连运出去的王子便便,也不许被人玷污!” 泰尔斯无精打采地按了按额头。 基尔伯特则无奈地笑了: “我已经能想象自己回家的时候了……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受‘欢迎’的时候。” “身为陛下最信任的近臣,您本来就很受欢迎,”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而且相信我,比起星辰人,埃克斯特人会更欢迎你。” 基尔伯特恍然点头。 这几天里,如果不看围墙外那一大堆伸长了脖子等着,渴望着碰运气见王子一面的投机者之外,闵迪思厅里的日子还是挺平静的。 一觉睡到醒,早餐,自由活动,午餐,一觉睡到醒,自由活动,晚餐,自由活动,一觉睡到醒。 哦,对了,自由活动基本上不能出室外,因为要躲狗仔队——咳咳,他是说,躲开那些求见王子而不得的狂热投机者们。 虽然生活节奏跟在龙霄城时差不多,但是…… 没有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没有敌暗我明的惴惴不安,没有箭在弦上的持续高压,没有绝地求生的紧张刺激,没有千里逃亡的疯狂之旅。 无人打扰,无人干涉,无人过问。 他还真是有些…… 不习惯啊。 泰尔斯端起茶杯,满意地润了润喉咙。 跟六年前客居此处,凡事都要经过基尔伯特相比,六年后,他变成这里的主人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他可以直接对周围的人下命令(比如“给我换个硬一些的床垫”),说出来的话也会被遵从——至少是明面上。 这日子过得,确实是…… 泰尔斯缓缓后仰,由衷发出独属于米虫的哀(赞)号(叹): 令人颓废啊。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复兴宫里的…… 那个人。 “所以,基尔伯特,我们今天什么安排?” 泰尔斯闷闷地指了指桌面: “你为什么带来一大堆……纸?” 慈爱地看着公爵的基尔伯特像是突然想起般回过头,把桌上的一沓纸张搬到膝头,同时抽出一副眼镜。 “请原谅,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使……” 人过中年的外交大臣不好意思地道。 他的眼镜很特别,是一副手持式的折叠镜,没有镜架,而是在镜框的右侧特别做了一副把手。 “顺便一句,和您所要求的、送给女大公的礼物,是在同一家手工镜坊订的……” 基尔伯特一边说着,举起眼镜罩在眼前,开始翻阅膝盖上的纸张。 “我不晓得您怎么想,但毕竟他们是专门给学者和我这样的老头子订做眼镜的,用色设计既不花俏,也不新潮,估计讨不到年轻姑娘的欢心,您当初就没想着再送些别的……”外交大臣话中有话,但早已身经百战的泰尔斯脸色如常,充耳未闻。 “那么,首先……” 不知道是见王子毫无反应,还是终于找到了纸上的目标,基尔伯特还是微叹一声,道: “我和陛下再次沟通过了,您的欢迎宴会初定在两个多月后。” “新晋的星湖公爵会被正式介绍给整个王国——至少是整个永星城。” 外交大臣依旧垂着头,目光却从眼镜上方瞥来,望向泰尔斯。 介绍给……整个王国。 泰尔斯心情一凛。 他深吸一口气,从椅子上坐直。 这几天来的慵懒和舒心顿时一扫而空。 也是时候了。 他叹息着告诉自己。 醒醒,泰尔斯。 除了高贵的铲屎官之主以外…… 世上哪来快乐的米虫呢? 泰尔斯振作起精神: “而这两个多月?” 基尔伯特把眼睛从纸上抬起来: “是您休息、适应和调整的时间。” “这么久?” 基尔伯特摇头否认: “不,一点也不久,事实上,还有点太短了。” “毕竟,您在北地待了六年,”外交大臣打量起泰尔斯,看着对方习惯性的、看似散漫不正,实则撑肘虚坐,随时可以翻滚落地的坐姿,以及毫不回避、锐利而直接的眼神,包括身上利于行动却不甚庄重的常服,微不可察地一蹙眉头: “从谈吐、举止、习惯到礼仪,知识,我们要校正的东西太多了……” 这次轮到泰尔斯皱眉了: “校正?” “谈吐、举止、习惯?” 基尔伯特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抱歉,绝无不敬,但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外交大臣看了泰尔斯一眼,语气恭谨: “恕我直言,虽然有当年国是会议的惊艳亮相,但那毕竟是六年前。” “六年里,除了零星的消息,没人了解您。” “现在,他们只知道泰尔斯王子刚刚从粗鲁荒蛮、危险苦寒的北地归来,在那些不讲理的北方莽汉,在埃克斯特人的影响和教育下长大。” 基尔伯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真诚地道: “而我们需要展现给他们的……” 泰尔斯向后靠上椅背,无奈按头。 “我明白了。” “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年少的星湖公爵深深叹息: “王国从上到下的所有人都在怀疑,第二王子是否可能被野蛮又变态的北方佬们歪曲了想法、教坏了人格、打傻了脑子、扭转了性向……” “毕竟,在他们眼里埃克斯特人全是文盲,所以他们甚至可能怀疑,王国归来的继承人会不会仅有外表是星辰王子,内核里却是个北地来的粗鲁文盲?” 一气说完话,泰尔斯不爽地呼出一口气。 困了我六年,六年。 你满意了? 好吧,查曼。 勉强算你赢了一子。 泰尔无趣地想道。 “我没这么说,”基尔伯特愉快地笑了笑,但随即脸色一肃: “但性向……您是在开玩笑,对吧?” 泰尔斯懒得替这个小小的调侃收尾,自顾自地道: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在我亮相之前,要把我重新变得更本地,更体面,更为人接受,更……‘星辰’?” “不全是,殿下。” 基尔伯特表面上放过了那个不怎么让人放心的“玩笑”,重新笑道: “事实上,北地之行是您最亮眼的履历之一,如同雇佣兵身上的传奇旅途:陌生而神秘,引来不知情之人的敬畏和惊叹。” 不知情之人…… 泰尔斯在心里自嘲了一下。 但对方提起雇佣兵,他又突然想起快绳,然后是神秘恐怖的瑞奇。 “所以我们不妨适当保留一些龙霄城为您留下的烙印……” 泰尔斯回过神: “烙印?” 基尔伯特笑着点点头: “让其他人晓得,泰尔斯公爵同时身俱国境线两侧的优点:您是这个时代里唯一一个,既受帝国与星辰传承,又得北风与巨龙磨砺,既能在复兴宫激辩群臣,也能在英灵宫绝境求生的……” “天之骄子。” 空气安静了一秒钟。 在目光灼灼的外交大臣面前,泰尔斯低下头,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该死。 不愧是搞外交的。 比起“包装一下土包子泰尔斯”来,这话说得还挺…… 漂亮的? 星辰狡狐功力未减啊——泰尔斯感叹道。 区区几句得体而无伤大雅的软话,就把他内心的不快驱散了。 在这点上,他跟普提莱那个说话扫兴的阴森小老头真有云泥之别。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同在外交司共事的两人,一人能扶摇直上,成为国王亲信,名扬西陆。 而另一人奔波在外,终日劳苦,功绩再多,也无人知晓。 泰尔斯默默地想道。 “好吧,如果我真是个文盲,基尔伯特……” 几秒后,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同样笑着回复道: “那你们十四岁才开始扫盲,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人也许不了解,殿下,但我可是您的专职教师,”谈起往事,基尔伯特不无感慨: “只不过经历了六年的课间休息罢了。” 他向泰尔斯眨了眨眼: “所以,您还记得十四行诗的作法吗?” 泰尔斯和基尔伯特同时轻笑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笑着笑着,基尔伯特却突然发话了。 “所以,只是六年的休息罢了。” 他的声线低沉下来: “殿下。” “六年。” 泰尔斯收起笑容,奇怪地看向外交大臣。 “别灰心,孩子,”基尔伯特没有看他,只是缓缓道: “要知道。” “有时候,父亲也会犯错。” 泰尔斯愣住了。 “给他时间,殿下,”基尔伯特幽幽地道: “给他时间。” 他略有哽咽。 待客室里的温度和光线,仿佛在那一刻里齐齐下沉。 泰尔斯沉默着,深思着。 基尔伯特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对坐着。 好半晌。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 “基尔伯特,”王子看着这位曾经手把手教他认字,曾经年富力强,现在却满头灰发、疲态尽显的中年人,认真地道: “谢谢你。” 基尔伯特勉强笑了笑,收束起自己的情绪。 “为了什么?” 泰尔斯低下头,半晌后勾起嘴角: “为了……所有事。” 沉默。 一时唯有窗外隐约的嘈杂。 “不,殿下。” “所有事……” 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都为了你。” 泰尔斯没有说话。 “殿下,”基尔伯特扫视着眼前熟悉的闵迪思厅,终于露出一个憔悴但放松的笑容: “欢迎回家。” 那个瞬间,王子的心中涌起一段发源自六年前的暖流。 一扫往日的阴霾。 仿佛初回星辰时的隔阂…… 只是过眼云烟。 不值一提。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5章 课程表 基尔伯特咳嗽了一声,极快地重回正色: “所以,按照常例,身为一位未成年的王子,您会有专职的教导队伍,确保您在文法、礼仪等课程乃至更多方面有所收获进益……” “一到两位侍从官……” “若干贴身护卫……” 泰尔斯喝了一口茶,借此拾掇好情绪: “听上去很耳熟呢。” 基尔伯特点点头,似乎又有些感慨: “当然,六年前,事急从权,一切就简,我们没能为您配备最好最恰当的人员。” “而后来,事态的发展打破了我们的计划,您在北方的日子里,我们很难为您送去为埃克斯特接受的人手,为此我深感抱歉……” 基尔伯特的话带着深深的歉疚。 “不尽然。” 泰尔斯摇了摇头,不自觉地翘起嘴唇: “作为教导者,普提莱虽然失踪了好几年,还嘴上不饶人,但他确实见闻广博,虑事独到,一路上帮了我,也教了我很多。” 难以想象,那个在角落里抽着烟斗,时不时噎你一句话,总在意想不到时跳出来的阴险小老头…… 他和庄重得体、彬彬有礼、周全稳妥的基尔伯特,居然是故交好友。 还是一位家庭教师教出来的同窗。 “至于侍从官,怀亚在六年里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尽职尽责,是位不可多得的王子侍从官。” 泰尔斯敏锐地注意到,提起怀亚,基尔伯特的神情再度一黯。 王子不由得心中感慨。 六年前见到怀亚的时候,自己还觉得他有些死板和严肃,可现在…… 泰尔斯隐蔽地瞥了一眼四周面无表情的星湖卫队们。 他在心中微微叹息。 有些事情,正是身在福中不惜福。 “然后是护卫,对,埃达……” 泰尔斯突感头疼不已: “嗯……作为王子护卫嘛,她……” 他叹了口气,尴尬道: “很……活泼?” 在王子的叙述下,基尔伯特似乎也陷入了回忆,目光微动。 “再说了,”泰尔斯回过神来,笑道: “在最后一年里,你们不是为我请来了老乌鸦吗?” 提起这个外号,基尔伯特神色一亮,眉开眼笑。 “而我希望希克瑟先生能对您有所帮助。” “呼,他当然有,”泰尔斯耸了耸肩,想起那位特别的老师,想起盾区里那个身残志坚的顽固老兵,更想起他们与自己那位神秘母亲的羁绊: “而且他给我的帮助……” “你无法想象。” 待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期间仆人们在王室卫队的陪伴下换上茶水和点心。 “我向您保证,殿下。” 基尔伯特重新看向泰尔斯,语气温和: “既然您已回到永星城且晋位公爵,那就理应得到足够高贵有效的教育。” “我和陛下所指派的有识之士们,会为您的学习竭尽全力,就从日程设置开始,规划您每天的起居……” 每天的起居…… 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由得挠了挠头: “事实上,我在过去六年里习惯了自学,你知道,英灵宫里有个很大的藏书室……” 可基尔伯特像是早有准备般摇了摇手指: “条件所限被迫闭门自学,以及有资源不用却自我闭塞,这是两回事儿。” “而且,”基尔伯特话锋一转,严肃而认真: “如果您对学习有所了解,我的殿下,那您就会知道。” “除了不费劲的死记硬背、知识累积,” “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学成才的。”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只见基尔伯特掰起了手指,苦口婆心: “您需要有人指导、有人讨论、有人请教、有人监督、有人刺激、有人鼓励、有人帮助,有人对你的学习成果给出回应,这些都是冷硬的书本不能给您的……” “好吧好吧,我懂了,”泰尔斯头疼地打断他,自暴自弃也似地勾了勾手: “学习啊课程啊什么的,好吧,来吧,都来吧。” 算了算了。 再说了,不就是上课嘛。 除了鬼跟河蟹,我泰尔斯这辈子就没怕过什么! 基尔伯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很好,所以我今天就是要跟您讨论一下,梳理一下您今后的学习日程……” 星辰的狡狐重新举起眼镜,同时右手拿起一支笔,在膝头的纸上写着什么。 争取自由米虫生活而不得的泰尔斯,则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那么,文法、礼仪、历史、军事……” 基尔伯特眯眼抬头: “于此四者,您在埃克斯特分别学到了哪些?” 泰尔斯抬头想了想。 在英灵宫里,在塞尔玛书房里的日子……嗯…… 文法、礼仪、历史、军事。 “他们没这么分类……” “但是,让我们先跳过文法和礼仪吧,”泰尔斯头疼地道: “首先,是历史。” 泰尔斯敲起了手指回忆着: “六年里,他们换了不少历史老师,从学者、贵族到神殿教会的教士祭祀都有,甚至,里斯班伯爵有闲时,也会亲自授课。” “夏尔·里斯班,我记得,那位‘龙眸’阁下,”基尔伯特的眼神聚焦起来: “十八年前要塞和谈的时候,他是个难缠的对手。” 想起里斯班摄政那双仿佛能看穿他心事的眼睛,泰尔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北地人,尤其是教给贵族的历史课,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是……传统课。” 基尔伯特眼神一动: “传统?” 泰尔斯颔首: “从古北地诸国开始,先君塔克穆的《万兽之盟》,到铁血王的‘人类最后防线’,骑士圣殿落成,诸王联合发起逐圣之役……” “再到诸王战乱,天马出世,淌血地授勋,帝国征服……” “及起义王反帝首义,北地独立,六王决斗,山脉精灵东迁……” “再到近代帝国崩溃,‘无月隆冬’里的兽人南下,最后防线复立,三十八哨望地重光……” 泰尔斯数完了一个又一个,基尔伯特也在纸上沙沙地记着什么。 公爵叹了口气: “就差没说整个远古帝国都是仰仗着无敌的北地骑士建立,然后又被他们推翻,最后还要倚仗他们保卫人类世界了……” 泰尔斯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可是,一直到耐卡茹逆转寒风,十骑士共立埃克斯特,听多了就会发现……” 公爵的眼神渐渐认真起来: “与其说他们铭记历史,不如说是为了铭记北方独特的传统:生存、铁血、共治、决斗、战争、荣光。” 基尔伯特深思一会儿,接话道: “或者是属于他们的法理与正统。” 泰尔斯眯起眼点点头。 或者总结起来一句话: 吃饭、睡觉、打兽人。 最后一项可以随时和“帝国”或“星辰”替换。 嗯,没准哪天会换成“泰尔斯”呢。 星湖公爵扫去不必要的胡思乱想,回到主题。 “然后,是北地的礼仪课。” “是的,你没听错,北地贵族们也有礼仪课,如何见面、招呼、寒暄、相处、求爱……当然,还有如何决斗。” 泰尔斯叹息道: “天煞的北地礼仪……地位越高的贵族越是如此。” “礼仪……”基尔伯特思索着,咀嚼着这个词: “无论哪个方面,不喜欢帝国的人们,越是鄙夷它,就越是向曾经的伟大帝国看齐——比如礼仪。” 泰尔斯想起某些往事,冷笑一声: “相信与否,某个版本的故事里,北地的决斗传统源自古代的一对弟兄:传说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就像狮子一样,为了争夺该死的…… 群落交配权。 泰尔斯撇了撇嘴。 事实上,在龙霄城的第一年,不懂行的泰尔斯就招来了各色埃克斯特贵族们友好而热切的决斗申请。 幸好他地位够高(王子),也幸好他后台够硬(女大公),更幸好他脸皮够厚,泰尔斯才平平安安活过了第一年,并发誓不能在公众场合跟塞尔玛走在一起(“明明是她先过来拉我的手!”——夜深人静,九岁的泰尔斯独自对着枕头,不忿地申诉道)。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在礼仪课上讲解宗教和信仰。” 泰尔斯回忆着: “从远古的先祖崇拜,到近古的群山信仰,到近世的圣日教会,再到如今的皓月与落日,终结之战后的王座与巨龙——北地礼仪与信仰分不开。” 基尔伯特记了几笔,点头道: “这恐怕,脱离不开帝国的遗泽影响。” “几百年前,当圣日教会还是帝国国教的时候,几乎所有帝国贵族手下的书记和学士都出身教会学校,几乎每一个贵族家庭都有自己的教士,而对圣日的信仰更是必修课,仅次于对御座的忠诚。事实上,宗教礼仪、骑士礼仪都有着相当大的共性。” 泰尔斯耸了耸肩,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无奈。 “历史和礼仪之外,就是统治课。” “顾名思义,它教导一个领主继承人如何治理领地,当然,只有伯爵以上的贵族家庭会有这样的课。” 泰尔斯头疼地回想起来: “包括财算,农事,商政,人情礼法,贵族联姻关系,诸如此类……又多又杂。” 基尔伯特若有所思。 “但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半是嘲弄半是鄙夷: “一般情况下,女人是没有资格听这堂课的,它们只为男性继承人准备。” 当然,在过往的数百年里,埃克斯特也从未出现过一位能摆上台面的女性继承人。 所以他才有幸陪着某人一起上课——讽刺的是,泰尔斯比他的女同桌更能在这堂课上激发老师的指导欲。 “但实际上,北地统治课里的内容,无论丈量收支掌管家政,还是揣摩人情张罗宴会,抑或按照礼法安排婚姻,尤其是跟数字和联姻有关的部分,都是由女主人在婚后掌管的——在某些只会喝酒打猎,算术脑瓜却并不灵光的男性贵族里尤其如此。” 泰尔斯歪着脑袋想了想,想起了尼寇莱: “事实上,这样的北地男人还挺多的。” “所以,在我和女大公许许多多的课业里,莫名其妙的统治课反倒是最不受龙霄城贵族争议的存在——因为她反正是个女孩儿,嫁人了也用得上这些,而我是个男人,让我学来这些也没用。” 王子鄙夷地道。 基尔伯特朝他笑了笑。 “在诸王纪的混乱时代,妻子与女儿只是连接家族与家族,城邦与城邦的纽带,毫无地位可言。” “唯自帝国以降,有智识的女人才有了自己的舞台:一位好姑娘方得以成为未来丈夫的贤内助,分担男主人肩上的职责,而非呆滞在画像上的美人。” “由此可见,贵族夫人们地位的提升依赖于外部条件和环境的成熟:唯有战乱不再,粮谷满仓,生产恢复,统治稳定,战马无用,兵器无主,体力活儿少了,劳心事儿多了,女人们的身体劣势才会被缩减,智识才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基尔伯特似有深意地多说了一句: “如果世界未到那一天,那您再为自己的龙霄城同窗打抱不平,也只能是徒劳。” 然而泰尔斯却来了兴趣: “所以,如果外部的条件永不成熟,比如生产不发达,经济落后,时局不稳,战乱频繁;如果世界永远不到那一天,比如人们劳作的方式依旧依靠体力与力量……那女人就应该作为附庸,永远这么过下去吗?” 基尔伯特一扬手上的眼镜: “很可惜,但这是显而易见的客观事实,我们无能为力。” 泰尔斯盯着他,突然笑了。 “实然与应然。” 基尔伯特一愣: “什么?” “你给了我一个‘是’(is)的回答,基尔伯特,”少年公爵叹了口气: “来回应我那个‘应该’(ought)的提问。” “这可不对。” 基尔伯特先是一怔,随后恍然。 “看来我们的文法课可以提升一点进度了,”外交大臣温和地笑笑: “尤其是逻辑的部分。” 泰尔斯配合地笑了笑。 “但在解决这个千古难题之前,我们还是回到主题来吧,”基尔伯特很明智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那么,除了历史、礼仪、统治?” 泰尔斯大力吹了口气,却没能吹响哨音。 但这无损他对下一个回答的复杂感情: “最后,也是最有北方特色的部分。” “北地人的……” “军事课。”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6章 巧合? 谈起这个话题,基尔伯特的眼神认真起来。 “你想象不到北地人,尤其是伯爵以上的贵族们,他们是怎么理解‘军事’,又是怎么安排它的。” 说到这里,泰尔斯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军事课被他们分成了两部分。” “户外和室内。” 泰尔斯的目光凝结在虚空中: “贵族的军事户外课里,包含个人武艺和军队统率等。” “占比极大,几乎每天都有。” 泰尔斯掰开手指: “挨揍,骑乘,冲锋,射箭,打猎,巡视军营,战阵演习……当然,最后的几个部分,星辰王子一般都没份。” 基尔伯特眯起眼睛: “挨揍?” 泰尔斯叹了口气,把脑里那个死人脸赶出去: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公爵回过神来: “至于贵族的军事室内课,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泰尔斯看向外交大臣,严肃地道: “是文法,算术,几何,天文……” 基尔伯特的笔停了下来。 “对,你没听错,”泰尔斯皱起眉头: “如何读写,算术,识天气、算距离……这些全部都被埃克斯特人压缩,放在了‘军事室内课’里。” 基尔伯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书写: “我确曾听闻北地人习惯在战争课中学会读写,但即使是星辰境内的亚伦德家族……”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近的亲历者叙述……有趣。” 泰尔斯扯扯嘴角,晃晃肩头。 “至于为什么,根据某个死人脸所说,如果不懂读写军令,不能算对人数,不晓地形地貌,不通气候天文,”泰尔斯讽刺地勾了勾伸出的两根手指: “‘那还打个屁的仗啊’。” 泰尔斯不忿地向后靠去。 谁能想象,看上去笨头笨脑的尼寇莱,只要抬头观星,就能晓得还有多久到天亮以及什么时候是突袭时机;只要粗粗一眼,就能算清楚眼前大地的坡度和骑兵冲锋所需的准备;只要旗杆一立,就能弄明白现在的风向对弓弩射击的影响? (“队里都知道,全是冰山逼着他死记硬背下来的,但他根本不知道里面的道理,”这是英灵宫里,某个跟新人们侃往事的白刃卫队老兵:“所以野外侦查的时候,你们就直接问头儿‘哪边是东方’得了,千万别具体到‘哪一颗是至明星’或‘至明星为什么指向东方’——以赛亚曾经很不给面子地问过一次,那天,他们当着苏里尔王子的面打了一架……”) (“什么,你问后来怎么了?后来啊,冰山想了个好主意,调解他们的矛盾:彼此握手五万遍。”) (“那天,整个白刃卫队啥事儿不干,就在宫门前集体罚站,看着他们俩面无表情地握手握手再握手,从早看到晚,轮流计数,差点数吐了……陛下知道了,就干脆把餐桌搬了出来,边吃边看他们俩握手……”) (“令人欣慰的是,那之后他们相处就和气多了,顶多指着鼻子互放狠话,但再也没打过架……”) (“看,这就是刃誓之下的兄弟情啊,哎妈呀感动死我了……”) (“嗯,时间飞逝,感人的故事讲完了,来说说正事:今天敢在岗位上打架的,是哪几个兔崽子来着?”) 而尼寇莱还只是半路出家——他甚至都不是贵族出身。 “至于几何跟天文,虽然他们大部分时候是在古籍上来回,混杂了一大堆老掉牙的算例以及古代传说,配以北地周边的自然地理,你知道,‘北地人少天气冷,荒漠炎热植物稀,星辰遍地是坏人,海里充满大怪兽’的那一套……” 泰尔斯的嗓音沉重下来。 “但只要一扯上实际的、经验的战场应用,这些在我们看来浅显的学问就会变得无比详细实用。” 泰尔斯面色凝重: “读写注重高效直接,算术在乎方便快捷。” “至于几何天文,比如冲锋距离计算,坡度和射界测量,队伍统计,战损比估计,观影定向,观星识途,天气预测,地貌观察……” 公爵说到这里,心情复杂地看了基尔伯特一眼。 “而军事课里甚至还有外语和音乐。” 基尔伯特抬起头来: “外语?音乐?” 泰尔斯点点头: “你知道兽人语里‘小孩儿’怎么说吗?” “北地人知道——‘索里诺’,‘索里那’,分别是荒漠和冰川的兽人语。” “因为跟‘杂种们’打交道的时候用得上。” 基尔伯特又是一凛。 “至于音乐,你知道,北地战鼓和骨笛的种类就有好多种,”泰尔斯默默道: “有粗犷苍凉也有热血澎湃,从冲锋死战到撤退收兵,从胜利庆祝再到葬礼送别,不一而足。” “这就是北地音乐存在的意义。” 待客厅里又安静了一小会儿。 “北地崇兵尚武,世人皆知,”这次轮到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但现在看来,他们战场常胜,所向披靡,绝非毫无来由。” “别的暂且不论,至少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埃克斯特贵族,必然会是合格的战场指挥官——无论精神气质,还是能力素质。” “他们不是文盲,更不是蠢材。” 基尔伯特感慨着,眼里带着最大限度的忌惮: “是我们命中注定的……” “可怕对手。”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泰尔斯只能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所以,北地的历史传统,北地的礼仪法理,北地贵族的统治学问,”基尔伯特摆脱了感慨: “还有他们最特别的军事课,这些是您在北地所学到的?” “不能说学到,只是知道,”泰尔斯勉强笑笑: “毕竟,他们没有真的把我当成王子悉心教导——至少在老乌鸦之前没有。” 基尔伯特微微颔首,看向泰尔斯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那么,我们不妨来看看您在这两个月,以及日后的长久时间里所需的……” 外交大臣翻过许多页,重新拿出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 “一般而言,星辰的贵族教育继承帝国传统,从‘帝国七艺’延伸而出,自成一体,与北地大相径庭。” 基尔伯特瞥向泰尔斯: “但我会考虑您的北地教育经历,殿下,稍作微调,稍作微调。” 公爵只得露出微笑。 基尔伯特同样微笑解释: “一般,一名合格星辰贵族所需的知识,分为三类。” 三类。 泰尔斯在心底里点点头:嗯,还行。 不多。 “第一,是基础类。” “其下分出文法、历史、礼仪、古语和外语四门……” 泰尔斯微微蹙眉。 第一类就有四门? 有点多啊。 不过。 文法、历史、礼仪…… “和北地还蛮像的嘛……”泰尔斯嘀咕道。 直到基尔伯特笑眯眯的下一句话: “而文法作为第一门课,其下……” “再分出……三个科目。” 泰尔斯霎时一顿。 什么? “等等等等,”少年公爵连忙阻止他的老师: “你是认真的吗?” 三大类,第一类就有四门,第一门就有三科…… 所以,三乘以四再乘以三…… 等等。 这不就是他梦里那位慈眉善目、时常笑眯眯的,“别急,我今天只讲两点,嗯,首先是第一个大点下面的第一个小点,然后我先来讲这个小点的第一个部分……”的大学辅导员吗? 泰尔斯脸色一黑。 他上的到底是课还是分类学啊! 但是基尔伯特依旧淡定: “礼貌,殿下,烦请让我说完话。” 泰尔斯吃了个软钉子,一脸僵硬。 基尔伯特还是那副笑不见眼的神情,继续道: “所以,文法课下分三科:语法,逻辑,修辞。” 还沉浸在挫折里的泰尔斯耳朵一动。 “等等,语法,逻辑,修辞……有点耳熟啊。” 王子先不去吐槽“三乘四乘三”的科目总数,而是触发了另一段回忆。 基尔伯特回以疑问的目光。 “虽然只有几个月……” 泰尔斯挠着下巴琢磨道: “但是,结合北地的国情,老乌鸦重订过我们,我是说,重订过我的课程表。” 基尔伯特示意让他继续。 “文法,这是北地人最轻视的科目,”泰尔斯试探着道: “但老乌鸦反其道而行,他特别把它从军事室内课里拆了出来,还专门强调,文法要学三样东西。” 基尔伯特突然笑了。 “让我猜,他指的就是——语法,逻辑,修辞?” 泰尔斯点了点头。 “对,但没那么细——北地人不喜欢——通常而言,老乌鸦会给我们一首诗或一篇短文什么的,让我们研究它的语法,说清楚作者的想法,总结它的逻辑结构,然后让我们自己在修辞上加工它,重写它。” 基尔伯特似乎想起了什么,满是怀念地颔首道: “龙吻学院历史悠久,而龙吻地少受战火波及,数个世纪以来,更是西陆人文荟萃之地。” “他们的文化受帝国影响极深,对帝国文明的保留也极多——某种程度上更甚我们。” 他赞许而欣慰地点点头: “感谢希克瑟先生,他省了我们不少事儿。” “您也许没注意,殿下,但六年前,我在这里教给您的就是文法课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古帝国文和古诗体的语法理解,抑或是十四行诗的行文逻辑与修辞。” 泰尔斯恍然。 “既然您这么说了,在文法课上我会酌情做出修改——希克瑟先生的处理就很得体。” 基尔伯特重新抬起眼镜,低头把纸张的日程表第一排全部打上标记: “那文法课三科,让我们……每周拿出六个上午吧。” 泰尔斯脸色一变。 等等。 六天? 王子苦起脸: “既然时间紧迫,那我们不能放在历史和礼仪课里吗?你知道,文法这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 可基尔伯特却很是坚持。 “不,殿下,文法课的重要远远超乎您的想象。” 外交大臣依旧努力在纸上划拉着课程安排: “听和说,这不难。” “但难的是,在听说之外,并不是人人都会思考、理解、表达。” 基尔伯特抬起眼睛: “更糟的是,人人都以为自己会了。” 狡狐眯起眼睛: “所以希克瑟先生有句话:‘这世上大部分的矛盾冲突,都是因为某些人的文法课不及格’。” “这就是为什么,在听和说之外,我们还需要读和写——这可不仅仅是识字儿这么简单。” 泰尔斯哑然。 好吧。 基尔伯特低下头去整理他的课表: “您生而高贵,殿下,但如果您连他人讲出的话语都理解不全,连行文背后的逻辑都难以看清,连内蕴情理的修辞都一无所知,”基尔伯特轻哼一声: “那我贸然让您去了解历史,习得礼仪,把您推给整个世界,那是极不负责任的。” 基尔伯特似乎越说越来劲: “若您不通语法,不解逻辑,不明修辞——或者更糟,你知晓以上三者,却不知如何应用,更未从中获益——那面对历史和礼仪,面对不同的人、事、物,您依靠智慧作出的选择就会很有限:不是冲动的盲从就是无知的反对,不是拙劣的模仿就是自以为是的不屑。” “而它们都能归为一类:误解。” “让您变成自大的蠢货。”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我只是提个问题而已…… 怎么感觉……被教训了? 而且…… 泰尔斯不禁心想: 这个时候的基尔伯特,还真像……老乌鸦本人啊。 基尔伯特的话还在继续: “相反,如果您通晓文法,那无论历史礼仪,人情世故,学起来就都是事半功倍,一点就透。” “而非像大部分人一样,只凭直觉与运气,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基尔伯特话锋一转,脸色一暖: “请记得,殿下,这不是为眼前,而是为长久。” 泰尔斯被说得一阵头大,忍不住向后靠去。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都对。 “所以文法课就这么定下了,那么基础类里,就剩下另外三门:历史、礼仪、古语和外语……” 基尔伯特顿了一下,放下手持眼镜: “我相信,老乌——希克瑟先生也有做出相应的调整?” 历史、礼仪、古语和外语…… 三门。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对,他的第一节课就是讲历史。” “但他的历史不止是北地人传统的寓言故事,只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而你需要记什么,得到什么教训,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在里头功绩最大最需要记住之类的马屁词儿……” 泰尔斯说着说着,也渐渐被勾起了怀念: “相反,老乌鸦所讲解的每一段历史,都引出一个主题,然后他止步于此,回头来逼你思考。” 他越说越入神: “法律的成因、信仰的基础、统治的界限、胜负的意义……所有你只看流水叙事、只读英雄赞歌、只翻既定结论时看不到,更想不到的东西。” 也许是出于对老师的尊敬,也许是刚刚说了太多口干,这次基尔伯特没再多说什么。 “很好,那历史课就每周三次,三个晚上,我们只需要调整一下历史的重点,不妨从帝国的两百零八位皇帝和星辰的三十九位国王开始……” 基尔伯特愉快地把日程表的三个格子勾满。 等等。 多少? 泰尔斯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没错,他是读到过不少帝国皇帝们的事迹,但是…… 两百零八位? 看着基尔伯特笑眯眯的神情,泰尔斯无力地呼出一口气。 “礼仪课是金克丝女官上的,里斯班伯爵得空的时候也会出现,据说经常会请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贵族和贵妇来……” 泰尔斯无精打采地道: “本来这些课我经常翘,自己跑出去看书自学……” 同时躲避耳目,试探英灵宫的漏洞。 跟陨星者斗智斗勇。 “但老乌鸦来了之后,他告诉我们,虽然枯燥,可礼仪课不止是礼仪,至少不止是教你怎么见面行礼,点头鞠躬,”泰尔斯精神一振: “这里头包含着伦理、道德、贵族规则与宗教传统。” “是真正的‘北地之道’。” “这么一看,就算北地人的礼仪课也不无聊了,因为它反映的是北地人所看重的东西:他们告诉你,作为一个北地领主,什么时候要杀人,什么时候能赦免,什么时候得打仗,什么时候须和平。” “所以在他的眼里,礼仪不止是礼仪,而是约定俗成又不言而喻之物,是埃克斯特的新旧法理,贵族的规则阶序,封君的责任义务,封臣的权利自由,比如说……” 泰尔斯的眼神聚焦起来: “耐卡茹的共治誓约。” 它映衬的,不止是冷冰死板的规则本,更是温热鲜活的行动者。 是真真正正的…… 政治。 它就好比…… 泰尔斯的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加芬克尔的所谓‘说明’和‘索引’,这些所谓不言而喻的默契因素,它在‘行动’与‘场景’之间构建了一座桥梁,让人和环境之间相互反射,共同建构……比如大家都要遵守的公共礼仪……】 泰尔斯死命摇摇头,把这片距离这个世界已经太遥远,也太高深的记忆扔回大脑里。 从西荒归来,不知为何,他六年里渐渐沉寂的旧日记忆,又像压力积满的火山一样,开始不时翻滚涌来。 就像回潮一样。 泰尔斯按着额头,一面驱除刚刚的眩晕,一面心生疑窦。 回了星辰就这样…… 这是…… 巧合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7章 上高中了 “……很好,我会记得的,礼仪课不妨灵活一点,同样每周三个晚上,应用到实际,则随时随地。” 基尔伯特的话在耳边响起,把他拉回现实。 泰尔斯努力不去看对方膝盖上的日程表,也竭力不去计算自己一周还剩多少自由时间,堪堪吸了一口气。 “至于你说的,古语与外语。” 王子点点头: “嗯,古帝国文。” “北地人很鄙夷这玩意儿。” “但还是老乌鸦,他坚持把它放回了课程里,”泰尔斯眼前一亮,“‘别浪费了藏书室里那么多的古籍’,他是这么说的。” 基尔伯特微微一动。 他有些怀念,也有些感动: “是么,希克瑟先生。” 泰尔斯哼哼一笑,打算减轻一下这门课的负担: “当然咯,有你打过的基础和多年的自觉阅读,古帝国文我还是挺轻松的。” “至于我的同学,”泰尔斯耸耸肩: “嗯,恐怕她就不这么想了。” 想起塞尔玛面对着一本用古色古香的古帝国文写就的《诸王与城邦时代政治讽喻诗选》发呆,咬着指甲四处张望,时不时向快速翻页的自己投来惊恐目光的场面,泰尔斯顿时感觉无比愉悦。 并决定永远不告诉她快速阅读的秘诀: 看不懂? 那就跳过嘛! 就在此时,基尔伯特却突然开口: “所以,希克瑟先生教的是远古帝国文,还是近世帝国文?” 泰尔斯一愣,犹豫道: “额,让我想想……” 可基尔伯特毫不犹豫地恍然点头,重新开始沙沙书写: “明白了,您两种帝国文——都需要额外辅导。” 两种。 泰尔斯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悲哀感。 外交大臣抬起头: “而外语?” 王子看着纸张上空位越来越少的日程表,苦着脸道: “额,兽人语算吗?” 基尔伯特挑起眉毛,一脸了然地低头书写,填满所剩不多的空格: “所以你还需要辅导三种语言:古希雅精灵文,古里恩精灵文,还有通用精灵文。” 哈? 泰尔斯惊恐地抬起头。 “只是开个玩笑,殿下,”基尔伯特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精灵们自己和语言学家,没人会讲前两种了。” “放心好了,你需要学的只有通用精灵文。” 看着对方再次划拉掉几个格子,泰尔斯明智地把那句“所以埃达会讲吗”给咽进肚子里。 “很好,那么,文法,历史,礼仪,语言,您课程里的基础类就结束了,”基尔伯特满意地道: “接下来是第二类。” 什么? 还有? 泰尔斯又是一阵心伤。 第一类就够他受的了啊! 然而基尔伯特的下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哲学。” 那个瞬间,泰尔斯再度愣住了。 几秒后,顾不上课业压力,泰尔斯结结实实地讶异道: “哲……哲什么?” 基尔伯特认真地抬起头,咬字发音: “哲学——这是古称,一门极其广泛的学科。” “放在今天,尤其放在您的课程里,它包括了数学、自然、艺术,以及神学课。” 什么? 数学,自然,艺术,神学? 泰尔斯讶然道: “这些,全都放在哲学里吗?” 基尔伯特微微一笑,用同样的句式反问道: “哪些,不能放在哲学里吗?” 泰尔斯挥了挥手。 “我知道你的意思,”公爵有些疑惑: “但我以为,狭义而专门的哲学没有这么具体吧,它不是回答某些广泛而高深的终极问题的吗?” 外交大臣像是要和他开玩笑一样,同样复述一遍: “那么您觉得,什么问题,不属于‘广泛而高深的终极问题’呢?” 泰尔斯一愣,继而挠了挠头——老天,这一定是从科恩那儿被传染的毛病。 “额……‘今天吃什么’?” 他呆呆地问道。 基尔伯特放下眼镜,吸了一口气,坐正身体。 “首先,‘吃什么’的问题也可以很高深……”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王子殿下: “其次。” “殿下,一个抄写员或者学院出身的文官,只要足够努力,熟读典籍,也能做到通晓文法,博闻历史,礼仪得体且精通语言。” “一位征召兵或城防队出身的平民骑士,只要足够努力,练武不辍,也能做到武艺过人,指挥若定,沙场披靡,屡立战功。” “他们都有机会,有朝一日受封爵位。” 基尔伯特的眼神锐利起来: “但何以区分您是源远流长,意义非凡的真正贵族,而他们不是呢?” 泰尔斯回给他一个尴尬的笑容。 不太晓得。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 做贵族嘛。 还好,他努力把那句自己被讽刺了无数次的“金闪闪的血液?”给压在了嗓子里。 基尔伯特神秘一笑。 “如果您不习惯,殿下,那就只把它当作一个好听的称呼好了:哲学。” 基尔伯特看着窗外,目露向往: “要知道,早在帝国时期之前,哲学可是无所不包,一度被称为‘万法之学’,是贵族的必修课——那时候的骑士们上马持兵,下马谈哲,身为贵族子弟,没有学不学哲学,只有学得精深与否。” 万法之学? 跟艾希达所说的“万法之座”…… 泰尔斯默默留心。 “但它包含的内容,数学,自然,艺术,神学,似乎有些……” 王子挣扎着想找个形容词,但他最终失败了。 基尔伯特只是远远望着他,嘴角含笑,并不回答。 找不到词儿的泰尔斯只能吐出一口气。 “你知道,你又让我想起了老乌鸦。” 星湖公爵回忆起往昔: “算术、几何、天文、地理——虽然北地的贵族教育把它们囫囵吞枣地放进军事课,但老乌鸦把他们分别拆了出来,四门课各自讲解,单列书目。” “而老乌鸦也不仅仅讲简单的算术,而是……” 基尔伯特突然接话: “代数?” 泰尔斯眼前一亮: “他也这么教过你?” 基尔伯特轻笑起来。 “这是龙吻学院的必修课,算是很久以前的老传统了,希克瑟老师带了一些到他的家庭课堂来。” 外交大臣幽幽道: “至少,龙吻学院的院内生都必须习得解开一般代数——比如四次方程——的原理和公式。” 什么? “四次方程?” 还是必修课? 泰尔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学到五次六次七次方程?” 没想到的是,基尔伯特格外认真地回忆起来: “希克瑟先生说,似乎至今还没人找到解五次方程的方法,据说帝国时代里有一些法……有一些人找到过,不过终结之战后就失传了……” “据说有些穷尽一生的学者们研究得更高深,他们的代数已经不局限在指代简单数字的范畴里了,而是一些现实之外的、超出想象的对象,他们甚至能找到方法,准确指代方向和空间,运动和变化,为此他们的算术纸能铺开整整几层楼……” “额,基尔伯特,你可以停在这里了,”泰尔斯开始觉得头疼了,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你知道,北地人的军事室内课里,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天文和地理,虽说我的同班同学是反过来的……” 抱歉啊,对数学的兴趣还比不过一个北地小女孩。 泰尔斯半是调侃半是无奈地想道。 真是给我们帝国传统丢脸了呢。 基尔伯特低下头,继续开始填格子的游戏: “除数学之外……” “自然包罗天文地理,增广见闻,开拓眼界;” “艺术则广涵音乐绘画雕塑舞蹈诗歌戏剧,陶冶身心,培养性情。” “至于神学,嗯,它比较玄妙,您会知道的。” “它们加在一起所需的每周日程,嗯,我看看……” 泰尔斯听得越发心累。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拿起日程表草稿: “哦,似乎日程有些装不下……” “没关系,我回去再安排好基础类和哲学类的课程的比重,双双混杂……” 泰尔斯自认倒霉地闭上眼睛。 但他想起了什么,旋即睁眼,问道: “等等,基尔伯特,你刚刚是不是说,总共有三大类?” 基尔伯特看向他,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对,第三大类,实务类,这就要禀报陛下定夺了……” 还有?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道: “实务?” 基尔伯特清了清嗓子,继续在那张预示着泰尔斯未来命运的纸张上做着注记: “举个例子,统治实务,伯爵爵位以上的大家族们尤其需要。” “军事指挥与后勤,政务汇报与处理,农事与商业、财务与税务、国家政治与外交,宗教和贵族关系,法律与法理……” “但这可不是一般的学院老师能教导的了,往往需要结合实际与事例,最好能有亲自体验的经历……” 基尔伯特记完了什么,抬头眯眼笑道: “您暂且不用着急,先好好补完前面的内容吧。” 他兴高采烈地看向手里的日程计划: “那么,文法课里的语法、逻辑、修辞……” “然后是历史课,礼仪课,都得做些重心上的微调……” “两种古帝国文,加上通用精灵文,我估计您后者的基础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再有数学,自然,艺术,神学,嗯,这四门下面还要依据您的兴趣,以及能找到的老师细分下去,比如艺术我就推荐……” “至于详细的教导者人选,让我再来看看,最好每门课都能找不一样,让您觉得有新奇感,从而喜欢上课……” “实务类得另做个备注……” 听着他的话,泰尔斯的表情经历了一开始的惊恐、痛苦、悲哀,到现在,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了。 “很好,以上就是您的三类课程。” 基尔伯特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祝您学习愉快。” 泰尔斯瞥了一眼那几乎被填满的日程表,顿时脸色苍白: “你觉得,觉得我能对付得过来?” 基尔伯特摇了摇手指,信心十足。 “不不不,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六年前,我可是亲眼见证过您学习进度的,殿下,堪称天才。” 等,等等。 泰尔斯嘴角一抽。 “我相信,这些课程对您而言只是小菜一碟。” “而且,六年前,您还小的时候,不是就对我说了吗,”基尔伯特眨眨眼,满是找到好学生的欣慰: “您最喜欢上课了。” 泰尔斯眼前一黑。 基尔伯特。 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如果他现在说,他的脑子被北地人打坏了,会有用吗? 可外交大臣显然吗,没有体会到他的心情: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明天我会再过来的,您可要准备好了——文法课!”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送走基尔伯特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木然地点头微笑,微笑点头。 等泰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待客室的门口。 就在此时,一个已经不那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结束了?” 泰尔斯木然回头。 “很好,警戒厅刚刚派人来,驱散了那帮想要拜访公爵的不速之客。” 他的亲卫队长,守望人马略斯勋爵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 “那么您就应该有时间了吧?” 泰尔斯麻木地看向他,不明所以。 只见马略斯咧嘴一笑,见者如沐春风。 “准备好,殿下,我们的操练明天开始。” 哦。 泰尔斯同样木然地回过神去。 等等。 “操……” 泰尔斯从麻木中回神,他猛地转身,眼眶遽然放大: “操什么?” 马略斯微皱眉头。 “卡索伯爵没告诉您?” 泰尔斯下意识地摇头。 守望人走上前来,眯眼打量着公爵阁下: “除了基础、哲学、实务那些复杂的课之外,星辰贵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 马略斯点点头,笑道: “自诸王时期以降,证明贵族与平民身份不同的、最关键的标准。” 又来? 不祥的预感袭上泰尔斯的心头。 只听马略斯微笑着开口: “武艺。” 泰尔斯没反应过来,一时无言。 三秒后。 王子深吸一口气: “不是,我学武艺身手,那跟……跟你有什么关……” 马略斯用一个标准的礼节打断了他: “不巧,在下托蒙德·马略斯,刚刚被陛下指派为您的……” “武艺教导者。” 泰尔斯愣住了。 马略斯抬起头来,满面春风: “所以一周七天,我需要您拿出七个凌晨和七个下午——就从明天开始吧,早上六点和下午五点,请您准时移步后院的训练场。” “跟着我,好——好——操——练。“ 最后几个字,守望人阁下是无比愉悦地说出来的。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马略斯拍拍他的肩膀,释放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别急,殿下。” “我们的日子长着呢。”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麻木地向前走去,浑然不顾身后人趣味盎然的目光。 但马略斯叫住了他。 “尊敬的公爵阁下。” “操练有度,可刀剑无眼。” 他的笑容温和大方,在泰尔斯眼中却显得邪恶透顶:“若有磕碰……” “请多担待啊。” 马略斯得体地行礼,微笑,转身离去。 徒留王子一人,在晨光中凌乱。 这一刻,泰尔斯情绪复杂。 心思灰暗。 好半晌,他才一脸憔悴地走出待客厅。 准备最后一次享受自己的米虫生涯。 王子突然明白了。 原来,之前在北地,仅仅只是这个世界的…… 九年义务教育啊。 泰尔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现在,他终于十四岁了…… 该上…… 泰尔斯绝望地想道: 高中了。 看着公爵大人一脸麻木地走了过去,远处的多伊尔摇了摇头。 真不幸,这孩子赶上马略斯被某个胖贵族威胁,心情正糟的时候了。 不过…… 多伊尔打量着泰尔斯失魂落魄的样子。 嚯,我们的第二王子,星湖公爵,这就不行了? D.D眼珠子一转,挠了挠下巴。 要知道,宫中的专事女官们…… 还等着给他上两性课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8章 被发现了? 永星城里,王子归来引发的热潮已经有所削减(或仅仅是收敛积压,等待下一次的爆发),至少闭门谢客的闵迪思厅不再像之前那样门庭若市,泰尔斯难得享受了一段少有的清净时光。 但这不代表他就从此舒心了。 从第二天开始,泰尔斯殿下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闵迪思厅的主人”这一伟大身份所带来的权力,以基尔伯特为首的王室教导团(“王室小鲜肉的人设包装公司”——公爵大人的不忿之语)就有条不紊地开进了闵迪思厅。 首先,文法课,包括古帝国文和通用精灵文的教导者,是王立文法学院里声名卓著的博纳大学士。 能请到他,不可不谓物美价廉。 一方面,博纳学士那光滑得可以反射灯光的秃头让闵迪思厅省下了不少灯油,节约资源, 另一方面,他那轻柔低沉又断续不清(“快病死了吧”——刻薄的、从此不能大声说话的D.D)的嗓音,则迫使整个闵迪思厅在上课时间保持绝对安静,造福环境; 第三,他渊博的学识和广泛的领域,几乎把王子的五门课(语法、逻辑、修辞、古帝国文和精灵文)压缩在了一起,让泰尔斯领略了以下问题的答案: 那些连“主谓宾”这样的语序都全然不同于通用语的语言(比如麻烦的远古帝国文和该死的通用精灵文),会给语法带来多大的变化?会如何影响逻辑的原理和表达?从而在修辞上带来怎样的挑战?它们又是如何分别影响了现在的语言和说话方式?进而改变人们的思维习惯?最后,它们又是如何残酷无情地蚕食了泰尔斯王子珍贵的睡眠时间? (“殿下,您,您说您,您背不完?那,那就晚,晚睡一点嘛……反正你们年轻人说早睡都是骗人的,躺床上啥都干就是不睡觉……什么,不利头,头发?哎呀那不重要……殿下您,您知道假发吗,宫廷里谁不戴着假发假胸啊……什么,晚睡长不高?哎,殿下,您戴上王冠,不就够高了吗……”——颤颤巍巍的、一句话说得王子三度色变的博纳学士) 历史课则由基尔伯特亲自担纲,相比博纳学士的旁征博引和目光长远,外交大臣的目标简单明确: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把泰尔斯王子变成人形的《远古帝国到星辰王国:上下两千年通史大百科》。 (“‘索引’!殿下,我必须纠正您的玩笑,只是《大百科》‘索引’而已,拿去唬……咳咳,展示您的博学就够了。”——严肃的基尔伯特) 至于数学课,这或许是少数能给星湖公爵阁下带来慰藉的课程,胡里奥学士颇为泰尔斯的几何与代数水平惊异,尤其是王子在“鸟不生蛋的埃克斯特”白白耗费六年的前提下。 但令泰尔斯头疼的是,随着胡里奥对他的信心水平越来越高,为教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学家王子”(“您加冕之后,一定记得给我们拨经费——看,哎呦喂这些淘气的小公式们,多美多可爱啊,像不像朝着您在笑?”——不停挥舞兰花指的胡里奥学士)而激动的前者,正热忱而迅速地扩张他们的课程大纲。 比如某天,胡里奥学士终于把代数和几何结合起来,开始计划着让泰尔斯用代数方程来测算天体运行的轨迹和变化。 (“这些基本的方程都对不上,是吧,至明星的运行太诡异了……而您知道,我们有没有可能把握这些不可测量的运动呢?有几个龙吻学院的学者设想,只要把这一运动过程分割成不同部分,再一直一直一直分割下去就能得到答案,我给您看看他们分别提出的运算式啊……诶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醒醒,醒醒啊殿下!您先把题做完了再晕嘛!”——年轻有为却花容失色的胡里奥学士) 而他们使用的课程材料,已经从古籍上的数学题扩展到国情民生的现实数字,甚至有几次,胡里奥提出不妨试试从前期国家岁入估算未来的岁入,或者从中央领的人口增长估计全星辰的数据。泰尔斯有理由怀疑,如果他不表现得蠢一点,放慢课程的速度,那距离书本上出现某个可怕的钟形曲线以及其后的一系列概念,就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至于自然课,谢天谢地,见多识广的蒙顿勋爵讲起天文地理人文风俗时,往往风趣幽默,引人入胜——如果王子不是时常打断他,让他难堪的话。 (“至明星为什么在东方呢?沥晶矿的成分是什么呢?要是哪天把鲸鱼杀光了,我们是不是就没有永世油用了?狼人和吸血鬼真的是被诅咒的怪物吗,跟狼和蝙蝠有关系吗?龙吻地是个盆地,那它的气候是不是有些奇怪?迷雾双海上的大雾和漩涡真的是自然形成的吗?魔鬼海的海怪传说有那么多目击者,就没人怀疑过?落日皓月的信仰和他们的神殿教会为什么能共存?食人花这玩意儿跟巨龙一样,怎么应付它们的能量消耗?终结海眼底下真的是凯旋之都和帝国故土?盛宴领的血族们是如何统治的?大荒漠内部肯定有不同的地形气候吧?荒漠都市卡利格里是真的吗?造就大裂沉的伟力为什么没有形成漩涡,把两块大陆吸进去?迷海三国的瘟疫是从哪里开始爆发的?桑拉火山两次喷发的间隔为什么这么短?从不同的港口去东陆的速度不一,是不是因为洋流的走向?”——王子殿下的“十万个为什么”。) 而艺术课,在看过、听过星湖公爵精心准备的画作与鲁特琴演奏之后,声望卓著的乌赫兰大师温和地告诉泰尔斯:学艺术,其实不一定要做一个艺术创作家的,同样也可以做一个艺术欣赏家嘛,我看呐,公爵您就很适合做一个名留青史的欣赏家,特别特别适合…… 总之,这一周来毫无喘息的王子进修课,让泰尔斯越发想念曾经的英灵宫生活——死人脸除外。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就没把小滑头一起绑来上课呢。 每天都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泰尔斯,默默流着泪想道。 这还不如让他回到荒漠里去呢。 至少兽人们不会逼他背下远古帝国文的七种词格,三种词性,四种时态,三种语态,四种人称,五种语序和十八种根据情况可互相变格的不同句式,包括复杂的发音规则——相比之下,黑径里那个劳什子将军的近世帝国语真是太简单了。 或者通用精灵语的二十二种语音语调变化——天啊,那简直就是声乐课。 在闵迪思厅,泰尔斯感受的压力之大,甚至让他忘记了两个月后的亮相宴会,遑论复兴宫里的权力漩涡。 就连一些本该稍显轻松的“特别”课程,也是一样。 比如现在。 “感觉到了吗,泰尔斯殿下?” “作为你的武器,它是如此坚挺,笔直,硬气,又不失韧性与弹性……” 温和而随和的声音从他的左耳侧响起,又慢慢绕到右耳,带起痒意。 “但它也是如此冲动、野***望无限,按捺不住,渴望着释放自己,去撒野,去征服……但你不能轻易顺从,要控制住它,别让这匹野马轻易出闸……” 泰尔斯面颊通红,呼吸急促,根本无暇顾及耳边的声音。 “腰用力,手扶稳,对,就这样,保持住这个姿势和方向,尽量绷直,不要颤抖……” 汗水流过泰尔斯的脸颊,他突然浑身一抖。 糟糕! 那个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坚持!绷紧!绷直!抬高!别让它掉下去了……” 但泰尔斯感觉得到,自己已经…… 不。 不受控制的麻木感漫上全身。 糟了,糟了。 他,他坚持不住了…… 泰尔斯眼前一阵眩晕。 他就快要…… 快要…… 啊! 终于,随着沉闷的一钝声,泰尔斯手上的练习剑,连同剑身上挂着的负重轮一起摔落沙地。 星湖公爵急促地呼吸着,他的手臂一阵酸麻,手套里则满是汗水。 脚步声响起,马略斯从他的身后走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剑。 “时间……有些短啊?” 泰尔斯懊恼地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在庭院临时空出的训练场里跺了跺脚,舒缓麻木。 “没事,”王子悻悻道: “我只是不习惯。” “北地人不这么教。他们倾向于……对抗训练。” 马略斯轻哼一声: “那或许……您该回去北地?” 泰尔斯顿时一噎。 夕阳洒落闵迪思厅的庭院,把马略斯和泰尔斯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他们的身后,多伊尔站在廊柱下,跟一旁的哥洛佛说着什么。 “显然,我们的王子殿下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 多伊尔摇了摇头: “看来,擅长战斗的北地人本事有限啊。” 哥洛佛抿了抿嘴。 没错。 此时此刻的泰尔斯正无精打采地上着由马略斯勋爵亲身指教的“武艺课”,显然,在经历一整天的大脑折磨之后,公爵对亲卫队长的站桩式授课并不十分感冒。 但马略斯似乎甘之如饴。 “剑式和剑架是古代骑士训练里的重要一环,”守望人依旧是那副礼貌微笑的表情,全然没有为王子的失败与态度困扰: “尤其是‘骑士十七剑’,这是古典而正统的骑士技艺,自帝国以降就流传宫廷。” “星辰立国后,它又经过无数大师的悉心研究,遂有今日之貌。” 在几个陪练的王室卫队成员注目下,马略斯走进场内,优雅地捡起王子的金属练习剑,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负重轮一并捡起来。 “每一个动作姿势都经过精细考量及无数验证,”马略斯倒转剑身递出,温文尔雅,不见一丝急躁: “而你需要全神贯注,贯彻到底,把它们做到极致,让它们深深烙进你的身体里,变成本能。” 满脑子都还是语序变格与算术式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接过马略提递来的剑。 但泰尔斯一抽一下,长剑纹丝不动! 泰尔斯吃了一惊,从无精打采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发现剑身正被马略斯牢牢地握在掌心,并未放手。 “以便在战斗的任何时刻,都能回到最熟悉最安全的姿势。” 马略斯深深地注视着他,开始变得严肃: “比如,你每攻出一剑,无论战果如何,都要本能地迅速回防,保持警戒。” 下一秒,马略斯突然松手,泰尔斯就着惯性晃了一下,方才站稳。 面对这不太友好的“提醒”,泰尔斯勉强笑了笑,熟练地甩了个剑花: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而马略斯却眼神一冷: “即使在敌人已死的时候。” 泰尔斯一凛。 马略斯继续道: “我猜,北地人没教过你‘后击’一说?” “即便你削掉了对手的头颅,他的躯干也仍留有惯性,完全能在死后的一秒里,继续完成死前的招式——比如同样削掉你的脑袋。” 泰尔斯稍稍一顿。 “事实上,北地人教了。” 少年公爵转了转眼球,发现D.D和哥洛佛都在远处旁观着,前者还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 “只是,你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兽人们的濒死反击,”泰尔斯耸了耸肩,决定把这个话题的口子赌上,赶紧完成今天的份额: “如果让那种量级的反击打出来,无论有没有格挡,格挡的是强剑身还是弱剑身,基本就是一下的事情,回防意义不大。” “所以他们讲求以攻为守,崇尚局势压制和乘胜追击……” “认为最完美的战斗,是让对手由始至终毫无还手之力。”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陨星者尼寇莱、火炙骑士图勒哈、亡号鸦蒙蒂…… 嗯,他遇到过的北地高手们,似乎还真没多少特别擅长防守的存在。 相反,星辰王国这边嘛,从要塞之花到传说之翼,甚至是白骨之牢里的刑罚骑士…… 至于王国之怒…… 好吧,那是个另类,连北地人都忌惮的存在。 但马略斯却深邃地望着他,随后前踏两步,按住泰尔斯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 “那您最好记得,您的命比大多数人值钱得多。” “你需要的是活下来,殿下,而非仅仅比对手晚一刻死。” “活下来。” 马略斯的语气警惕又神秘,颇有些鬼故事的氛围,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一抖。 “而且,你今后所遇到——如果有——的大多数对手都会是人类,”马略斯面无表情地放开泰尔斯的肩头,“面对他们的‘后击’,及时而聪明的回防姿态无比重要。” 马略斯的笑容早已不见: “毕竟,你学的是剑术,而非自杀术。” 泰尔斯皱起眉头,感受到对方不快的情绪:似乎,自己刚刚的漫不经心,得罪他了? 马略斯走出场外,冷冷开口: “回到刚才的授剑姿,挂上负重。” “试着再坚持半小时,让身体习惯它。” 半小时? 泰尔斯瞬间变成苦瓜脸。 从早上六点到现在,他才刚刚经历了整整十二小时的…… 他还要吃晚饭不啦? 马略斯头也不回: “我知道,这个过程很无聊,很空虚,很辛苦,没有对手也没有目标。” “唯独只有你自己。” 守望人的话隐含寒意: “只有孤独、寂寥、隐忍、坚持,而别无帮手或是敌人。”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事实上,你最大的敌人,正活在你自己的意志里。” 马略斯猛地转身,语气无比笃定: “杀了它。” “夺回你的意志。” 泰尔斯不由得又挑了挑眉毛。 真的? 一堂训练课,为什么台词搞得这么像励志故事…… 但是腹诽归腹诽,泰尔斯也只能乖乖照做,拉出标准的骑士授剑姿,努力让身体达到要求。 就是精神上有些飘。 泰尔斯无奈地想道。 很快,不过十分钟(“应该快到时间了吧?”——满头大汗期盼着的泰尔斯)后,他的剑尖就开始颤抖,动作渐渐变形,有些承受不住——肌肉力量从来不是泰尔斯的强项。 但这一次,泰尔斯暗地里呼唤起了最熟悉的战友。 很快,那股习惯的波动隐蔽而听话地循令而来,蔓延上他的右臂,舒缓肌肉的酸痛和负荷,并源源不断地注入新生的能量。 泰尔斯咬牙呼出一口气:不错,他感觉好多了。 剑尖的颤抖也慢慢平息。 他试着拉伸身体,重新回到最标准的骑士授剑姿。 场外,细心观察着的马略斯眼前一亮,开始点头。 就连哥洛佛和多伊尔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哇哦,先前是我小瞧他了。” 多伊尔挠了挠脑袋: “北地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嘛。” 虽然没有进入地狱感官,但多多少少也增强了的听觉,把这话忠实地传进泰尔斯的耳朵里。 王子弯起嘴角。 “不错……” 马略斯饶有兴味地走进场内。 “很不错,殿下。” “事实上,远远超乎我的估计。” 泰尔斯不由得把手臂到剑尖的一线绷得更直。 直到马略斯了然点头,神秘一笑,道: “真是不错的……” 守望人的目光扫过泰尔斯平稳的手臂和标准的姿态,用他最温和优雅的声调,啧声赞叹: “……终结之力呢。” 那个瞬间,全身心都用在维持剑姿的泰尔斯悚然一惊! 他说……什么? 他的剑尖微微一颤。 另一边,哥洛佛和多伊尔双双对视,露出疑惑。 马略斯轻轻一笑。 却突然伸手,扣住泰尔斯的剑柄! 猝然之间,本就活跃着的狱河之罪汹涌而上,让泰尔斯下意识地回抽手腕! 巨力涌来,马略斯先是脸色一变,随后翘起嘴角,放开了剑柄。 仿佛发现了什么。 泰尔斯就着惯性倒退两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马略斯。 咚! 又一声闷响,负重轮再次从剑身滑落,在沙地上无望地滚动最后一圈。 亲卫队长不慌不忙地活动着自己的手,缓缓点头,似乎还在回味刚刚与王子的那一次角力。 但他的表情却淡定下来,仿佛了悟真相。 泰尔斯看懂了什么,越发难以置信。 从六年前开始…… 从名为狱河之罪的奇异力量第一次从他的体内苏醒开始…… 除了力量同源的黑剑,六年里从来没有人主动发现过他的秘密。 无论是北地和荒漠的敌人,还是星辰旧地的故人。 而泰尔斯也乐于隐藏自己,保存底牌——无论对阵陨星者和亡号鸦,或者面对诡影之盾,他这张最后才翻出的底牌都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但是……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马略斯。 今天,狱河之罪…… 终于…… 被发现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9章 过两手 等等。 泰尔斯心思一动。 六年后,星辰的故人里,确实有一人发现了自己的终结之力。 就在……白骨之牢里。 可是……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那个暗紫色的面具。 他下意识地握紧剑柄。 不可能。 “我说过,骑士训练的这个过程……只有你自己。” 马略斯带着笑意的话语把泰尔斯拉回现实: “如果你作弊了,这可不难看出来。” 守望人指了指泰尔斯的手臂,带着抓获猎物的快感。 另一边的廊柱下,多伊尔惊讶地眨了眨眼,习惯性地捅了一下身侧的人。 “真的?” 护卫官的嘴巴张了又张: “那孩子才……多少岁来着?” 多伊尔本来没指望有人回答。 但出乎意料,这一次,哥洛佛那低沉的声线居然响了起来: “按照记录,十四岁……” 外号“僵尸”的先锋官眯起眼睛: “零一百二十八天。” 多伊尔一惊。 “卧槽,快赶上最年轻的觉醒记录了,等等,”但多伊尔马上察觉了什么,他奇怪地望向哥洛佛: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哥洛佛没有理会他,只是紧了紧手臂。 双目紧紧盯着场内。 在泰尔斯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思索着这一刻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后果,而他该如何应对的时候,马略斯再度发话了。 “关于您的简报里没提到这一条,所以……” 马略斯搓了搓手,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口吻道: “您是什么时候觉醒终结之力的?” 泰尔斯又是一凛。 狱河之罪…… 看似无关紧要,但事实上,这股力量陪伴着他穿过桦树林,迈过丑脸婆的阴谋,活过龙霄城的灾难,助他逃进荒漠,又带着他平安回到星辰。 它关乎的秘密,所经历的事情…… 无论是黑剑告诉的,还是瑞奇所说的…… 都有些……太多了。 不。 他不能暴露太多。 至少……不能和盘托出。 两人问答不过数秒,容不得泰尔斯犹豫: “在……北地的时候。” 年少的星湖公爵借着清嗓子的关口迅速想好借口,组织起语言。 “英灵宫危机重重,我必须隐藏自己,保留底牌。” 他越说越流利,脸上露出适时的担忧与警戒: “至于你,马略斯勋爵,你的简报哪来的?” 马略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注目了他一阵。 对方的眼神让泰尔斯极度不适。 几秒后,马略斯才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却转向另一个问题。 “您所拥有的是哪种终结之力,殿下?” 一个同样要命的问题。 “我……”泰尔斯恰到好处地皱了皱眉头,故作思索后露出无奈: “我也不知道。” 马略斯沉默了一阵,随后继续问道: “那它有什么特征?给你带来什么改变?” 狱河之罪。 什么特征? 什么改变? 额……地狱感官? 泰尔斯想起地道和地牢里的夜视效果。 极速治疗? 他又想起战场恢复时的那种剧痛。 4D见鬼效果? 泰尔斯努力把黑径里的经历赶出脑袋。 或者,野兽般的战斗冲动? 想到这里,泰尔斯摇了摇头。 一脸无辜茫然。 这次,轮到一直盯着他表情的马略斯皱眉了: “所以它就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 “而你一点头绪也没有?” 泰尔斯可怜地点点头,露出尴尬而不好意思的笑: “差,差不多吧。” 马略斯看着他,表情越发凝重。 两人沉默了一阵——守望人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如果我没记错,您学到的只有打基础用的北地军用剑术?”马略斯再度开口,语气变得谨慎起来。 “是的。”泰尔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也是在简报里的吗?” 马略斯眼神一动,并不回答他,只是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名义上的主人: “那么你获得了什么能力?” 泰尔斯下意识地重复:“什么什么能力?” 马略斯眯起眼睛。 他用看菜鸟的眼神看着泰尔斯,咬牙道: “我是说,在你觉醒终结之力的时候……” “有没有获得……超常的观察力和平衡感、节奏感?我记得这个是天马乐章……” 泰尔斯摇了摇头。 没有。 “那就是冰川之融——大幅增强的耐力,对于劲力的把握?或者意志和精神?” 泰尔斯继续摇头。 “那,更强的力量,速度和进攻优势?” 马略斯有些不确信: “群星之耀?” 泰尔斯还在摇头,眼神无辜。 马略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难道说……是孤注一掷、一息发动的瞬间爆发?” 千万别是那个…… 幸好,泰尔斯第四次摇头。 这让马略斯的眉头越发锁紧。 对,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 评估着这个谎言的效果,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嘀咕着。 不过嘛。 终结之力版的写轮眼? 这个算不算? 终于,马略斯长叹一口气,抱紧双臂。 “好吧,先假设那您拥有的并非以上四种。” “那么,就是埃克斯特人额外教了您什么格斗技艺,影响了你的终结之力觉醒?” 泰尔斯扯了扯嘴角。 埃克斯特人? “我……不知道。” “他们只是一直在……” 泰尔斯耸耸肩,尴尬地笑笑,努力把“揍我”压在喉咙里的同时,吐出几个比较体面的词: “对抗训练?” 马略斯的面色又变得不太好看。 他盯着泰尔斯,就像在盯着一头怎么也抓不住的狡猾狐狸。 终于,守望人抬起头。 “很了不起,确实,在您这个年纪就觉醒终结之力。” 马略斯说着赞许的话,却全然没有赞许的语气。 “但事实上,过早觉醒终结之力不是好事,捷径往往让人懒惰和大意。” 守望人微微一笑: “特别是……你还对它一无所知。” 看着对方优雅如故,淡定如昔的笑容,泰尔斯突然心底有些慌。 王子努力把心境稳定下来: “至少它救了我很多次……尤其在这一路归国的旅途里。” “这应该……不是坏事儿吧。” 再一次,马略斯露给他一个让人不安的笑容。 “休息一会儿吧,殿下,补充水分,舒缓肌肉。” “上个阶段的练习告一段落。” 泰尔斯浑身一松,暗暗呼出一口气。 但马略斯却转过身去,呼唤跟着他的一名卫队成员: “托莱多!” “除了不能离岗的以外,把大家都叫来。” 坐下喝水的泰尔斯耳朵一动。 名为托莱多的士兵微微蹙眉: “大家?” 马略斯点点头,恢复了那张淡然的笑脸: “是的,王室卫队,或者星湖卫队的大家,让他们都到训练场来。” “公爵阁下,会需要他们所有人的帮助。” 马略斯说着这句话,慢慢眯起眼睛。 泰尔斯拿着水壶的手登时一僵。 托莱多显然习惯了马略斯的命令,他只是略略迟疑,就转身传令而去。 “你们也是,哥洛佛,多伊尔,”马略斯眼尖地看向远处: “职衔不意味着能偷懒。” 哥洛佛和多伊尔面面相觑,只得迈步走近。 但回复第一个马略斯的却是王子本人。 “帮助?” “卫队的所有人?”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马略斯,环顾了一圈训练场: “你,你要做什么?” 马略斯回过头,露出一个相比以前的淡然优雅,还多了几分诡异邪气的笑容: “如您所愿,殿下,您的课程进入了新领域。” “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是……” 马略斯咧嘴而笑,却让泰尔斯心中一凉: “对抗训练。” 对…… 对抗…… 泰尔斯愣了零点几秒,这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 泰尔斯指着地上的剑,难以理解: “刚刚不是还在……” 但这一次,马略斯却打断了他。 “您还不明白吗?” 马略斯收敛起笑容,望着他的眼神锋利起来,让泰尔斯顿时语塞。 “不发现倒也罢了。” “可既然我们发现了……” 马略斯神情一肃,无比凝重: “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今天训练的唯一目标……” “就是弄明白您体内那股力量的……” 马略斯面色骤冷: “真相。” 那个瞬间,面对着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守望人,泰尔斯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愣愣地望着马略斯深邃复杂的眼睛,惊奇讶异,不明所以。 搞什么? 场地的另一边,慢慢走来的多伊尔惊讶地对哥洛佛道: “等等,这么快就对抗训练?” “是不是太早了点?卫队里的那帮人……” 他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刻,脚步声就从四周传来。 一个,两个,三个…… 夕阳下,负责保卫公爵的王室卫队们,从闵迪思厅的四面八方涌来,大部分人目光灼灼,带着战士的肃杀之意,纷纷对场地中央的两人露出疑问的目光。 哥洛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D.D。 “注意了殿下,王室卫队皆为精心挑选,”训练场中,马略斯目睹着他的属下们鱼贯而来: “他们之中,既有从军队打拼上来的沙场老兵,也有贵族出身,自小有家学渊源的天才骑士。” 马略斯转向泰尔斯,目现精光: “不可小觑。” 泰尔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梳理着纷乱的心绪。 他这是要…… 干什么? 守望人微微一笑。 “但就像我说的,”马略斯缓缓叹息,盯着泰尔斯那只跟他角力夺剑的右臂: “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嘛。” 马略斯望来的那一瞬,泰尔斯感觉到:他体内的狱河之罪不安分地运转起来。 就像…… 受到挑衅的猛兽。 王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体内的异状: “这有必要吗,我已经很累……” “您不了解您的终结之力,殿下,”马略斯移开目光,一边淡定地向属下回礼,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而这很危险……” “就像一位骑士,不了解他手中之剑,胯下战马。” 马略斯缓缓回头: “了解自己,殿下,认识自己。” 他的表情认真起来,目光锐利得简直想要穿透泰尔斯的衣甲: “唯有在那之后,我们才方便为您量身打造……您需要的训练。” “相信我,殿下,这是为了您好。” 马略斯牢牢地盯着泰尔斯,淡淡道: “而我以为……陛下他也同样关心您的身体,不是么?” 听见那个称呼,泰尔斯浑身一僵。 似乎就连狱河之罪也停息了那么一刹。 “我们还是别让他在看闵迪思厅简报的时候担心了……”马略斯面无表情: “在这里就弄清楚您的力量,把好消息上报给他,不好吗?” 承受着马略斯审视而怀疑的目光,泰尔斯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室卫队们影影绰绰,已经在周边站好,安静肃穆,整齐划一。 只等长官的命令。 泰尔斯低下头,深吸一口气。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荒谬的可能。 也许。 泰尔斯默默地道。 也许从一开始,马略斯要给他上武艺课的目的…… 就不是为了…… 训练? “好了,皮洛加,”马略斯转过身,喊出队列里的一位下属:“热热身,挑一把趁手的练习剑。” 在王室卫队们齐齐色变的表情中,守望人轻描淡写走出场地,把背影留给泰尔斯: “陪公爵阁下……” “过两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0章 不止终结之力 “鄙人雷奥·皮洛加,公爵阁下。” 走出队列的卫队战士看似四十余岁,在下巴上留着一圈胡子,颇为滑稽,只见他恭敬地向泰尔斯行礼: “在您的卫队里,是一名卑微平凡的后勤官。” “很荣幸作为陪练,为您效劳。” 泰尔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疑虑地盯着马略斯。 皮洛加也不以为意,他认真地从剑架上挑了一把适中的练习剑,在自己的手套上试了试,又戳了戳沙地,确认是没有开锋的钝剑。 “果然王子就是王子,为了搞清终结之力,能拉出这么大的阵仗……” 多伊尔看着站在四周,或疑惑或凝重的卫队同僚们,朝着场中发怔的王子放出一个羡慕嫉妒的眼神: “我觉醒终结之力的时候,我侍奉的老骑士一无所知,那天他照旧把我操得精疲力尽,趴地直哼哼……” “直到一年后,他才发觉自己的侍从武艺大涨,能跟他打得旗鼓相当……” 他身边的哥洛佛照旧不言不语,只是关注着场上。 多伊尔习惯了对方的冷漠,只是默默叹息: “不过还好,至少马略斯知道王子还嫩,只挑后勤翼的人手上场--皮洛加身手一般。” 哥洛佛盯着场中完成简单热身的皮洛加,微微蹙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边转向神情轻松的马略斯,一边努力忽略全场星湖卫队的目光: “我们……我该做什么?” 马略斯笑容如故: “进攻,殿下,发挥全力--尤其是你所不了解的终结之力,无论它是自行而起,还是应时而发。” “那样,我们才有机会了解它的种类和概况。” “也让我们看看您的实力--方便日后安排保卫。” 发挥全力?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心中不情不愿。 他能拒绝吗? 但是观战的王室卫队们目光各异,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很久以前,黑剑叮嘱过他,最好不要再动用狱河之罪,他们不是每次都能承受死亡的代价。 在刃牙营地时,瑞奇却告诉他,去提升狱河之罪,并期待他能达到的高度,去“推开那扇大门”。 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狱河之罪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最关键的是…… 这个秘密,王国秘科,甚至复兴宫里的那位会感兴趣吗? 跟魔能,跟灾祸比起来如何? 想起萨克埃尔追杀自己的情景,泰尔斯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不。 泰尔斯下定了决心。 星湖公爵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对手。 他们不能知道。 “殿下,不用拘束,”皮洛加早早在训练场中站好,剑尖向地,恭谨如故: “也不必顾及我--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不能知道。 众目之下,王子在武器架里抓起一面盾牌,用皮带把它绑紧在左臂上, 不能。 泰尔斯缓缓走到场地中央,。 他最后瞥了一眼马略斯,后者依旧不慌不忙,双眼却炯炯有神。 “您请先攻。”皮洛加微微颔首。 少年神情一肃。 周围的卫队们同样凝重起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子一个人的身上。 跟光鲜亮丽的外表和口才之外,这是许多人更关心的。 下一秒,泰尔斯迈步冲锋,用他最熟悉的姿势,向着皮洛加劈出第一剑。 皮洛加不紧不慢,只是向后撤步,剑锋一拐,轻巧地挑开泰尔斯的进攻。 但少年脚步不停,左手的盾牌顺势一抡。 狠狠撞上皮洛加! “一看就是北地人的风格。” 观战的多伊尔轻哼一声,略有不屑: “比‘攻防派’还要激进不惜命……” 可是哥洛佛意外地开口了。 “不。” 魁梧的先锋官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泰尔斯的动作: “这是古北地军用剑术。” “现在的埃克斯特……早就不是这个风格了。” 被打断的多伊尔顿时一僵。 他尴尬又勉强地笑了笑。 切,说得头头是道的。 北地军用剑术…… 多伊尔翘起嘴巴,不忿地盯着场中两人: 难道我就看不出来吗? 场中,泰尔斯的盾牌撞上皮洛加,发出闷响。 可是少年脸色一变。 没有撞实。 下一秒,皮洛加一手顶住泰尔斯的盾牌,身形旋转到泰尔斯的逆侧。 啪! 泰尔斯左腿一震! 王子挥剑反击,但剑风空响,而皮洛加早已退避开去。 王室卫队们发出低低的议论。 泰尔斯咬牙转身,左腿有些踉跄。 闵迪思厅的练习剑虽然并未开锋,但平衡、重心、质料和重量都毫不逊色真剑。 尽管只是擦过,但皮洛加给他左腿的那一下,仍然让他火辣辣地疼。 泰尔斯惊异而不甘地看着礼貌颔首的皮洛加。 不。 “剑光一闪,唰,王子摔倒在地。” “胜负已分。” 哥洛佛以及近处的几个卫队成员奇怪地转过头。 只见场边的多伊尔压低音量,认真忘我地道: “血泊里的王子脸色惨白,一边颤抖一边抱着自己受伤的腿哀吟,‘不,我不能输,星辰王国不能没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回过头来,其中就包括次级刑罚官格雷·帕森。 表情阴鸷而不满。 在他们的目光下,多伊尔的表情一滞。 “那个……一点文,文学加工。” D.D住了嘴,露出尴尬而讨好的笑容,不自然地挥了挥手: “嘿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大家这才回过头去。 泰尔斯急促地呼吸着。 他死死盯着面前表情恭谨的王室卫队后勤官,他的对手,皮洛加。 对方显然经验丰富,力度也很有讲究,疼痛仅仅出现在皮肤外,不一会儿就消散了。 可是…… 泰尔斯不忿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腿。 “看来您不清楚这堂课的意义,对么,殿下?” 马略斯的话恰到好处地响起,嗓音如常,语气平淡: “虽然我们没有北方佬那么迷信武力……” “但一个被人盛传武艺不佳,摸不得刀剑的王子,却是星辰王国的未来?” 泰尔斯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一紧。 该死。 “这可不妙,殿下。” 马略斯略带冷意。 “不妙。”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们盯着泰尔斯的眼神不一样了。 “要么全力以赴,”马略斯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 “要么,干脆从一开始就别碰那把剑。” “做一个安安全全躲在马车里的王子。” 该死! 王子的眉头越来越紧。 该死的马略斯。 这家伙……跟我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而他偏偏是我的亲卫队长——看在落日的份上,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承受着数十双目光,泰尔斯调匀呼吸,踩了踩左腿。 他盯着眼前的皮洛加,知晓在满场的星湖卫队面前,在马略斯的话语之下,自己必须拿出点东西来。 否则不仅仅是复兴宫…… 就连闵迪思厅…… 泰尔斯晃了晃头,去除杂念,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对手。 皮洛加的移动很迅捷,挥剑很灵敏,对付正面强攻自有一套。 那就…… 随着主人的呼唤,狱河之罪从他的体内升腾起来。 泰尔斯紧紧盯着皮洛加,感受到力量慢慢充盈身体。 用命运之折,佯攻引诱他失去身位,然后决胜一击? 或者用火炙骑士的终结之力,加强身体的接触和进攻的硬度? 实在不行……就试着用萨克埃尔的风格,用他的混沌千军,试着观察皮洛加的动作,把那变成自己的优势? 泰尔斯努力思考着。 不,泰尔斯。 王子在心底里对自己摇了摇头。 不能太明显。 否则,命运之折,混沌千军,还有火炙骑士那火花四射般的终结之力……该作何解释? 我被他们传染了? 何况狱河之罪有的时候…… 泰尔斯想起在英灵宫里的训练课。 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他只需要最普通的,最好是不带任何终结之力色彩的体质增幅,就够了。 狱河之罪有条不紊地蔓延上他的腿部、臂膀和手指。 泰尔斯闭上眼睛,让这股力量慢慢覆盖全身。 皮洛加眯起眼睛,疑惑地盯着王子。 在王室卫队们的窃窃私语中,一直注意着泰尔斯的马略斯面色微变。 这是…… 泰尔斯的体内,狱河之罪如久未出闸的猛兽,在低低的咆哮声中迈开脚步。 只要一些力量,一些速度,一些精准,一些控制…… 王子竭力压下随之而起的那股战意和冲动,同时稳住精神和身体。 只要一些不会让人起疑心的地方。 狱河之罪激烈而不满地冲击他的身体,就像野兽抓挠牢笼,但牢笼主人的心意是如此坚定,野兽最终只能顺着泰尔斯的呼唤迈向它该去的地方。 均匀一些,平衡一些,全面一些。 只要让他…… 泰尔斯轻轻睁眼。 让他…… 下一刻,泰尔斯靴子后的沙砾激颤着,爆散开来! 在观众们的一片惊呼声中,少年如离弦之箭,溃堤之洪,瞬间冲出数尺之外。 出现在震惊的皮洛加面前! 马略斯眼前一亮。 没错,要的就是这个。 小王子。 泰尔斯咬紧牙关,狱河之罪在他的体内亢奋不已,疯狂咆哮。 脚步、肩头、手臂,剑尖。 他身体的四点连成一线,聚焦出最澎湃的力道。 最终化成疾闪的剑光。 直取对方的胸腹要害!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慢了下来。 “我--”多伊尔伸手抵挡着飞溅的沙砾,震惊开口,却只能在这惊艳的瞬息一剑里喊出一个孤单的音节。 哥洛佛的眉毛只来得及皱到一半。 王室卫队们的表情就像凝固一样,在那一瞬变幻出惊讶、疑虑和凝重。 但早有经验的泰尔斯知道,这只是他变快之后的错觉。 而接下来。 泰尔斯的眼神与他的剑尖汇聚一处。 直指对手。 而在他的眼前,在放慢的时间里,皮洛加吃惊地张大嘴巴,缓慢地、以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举臂,挥剑。 试图抵挡王子的进攻。 抵挡这无论速度、爆发、力量、精准都更上一层楼的恐怖一击。 但泰尔斯知道,太迟了。 皮洛加不及躲避,甚至连格挡的姿势都来不及完成。 就连陨星者,也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吃过他这一剑的亏,在脸上留下伤痕。 至于皮洛加…… 他闪不开。 更挡不住。 在狱河之罪的渴望与咆哮里,泰尔斯的剑与皮洛加的剑在空中轻触,在练习剑粗糙的表面擦出火星。 更传出磅礴的力道。 泰尔斯的眼神冷却下来,看着自己的剑锋滑过皮洛加的格挡,直取他的胸前。 抱歉,后勤官。 泰尔斯冷冷地想道:你得放几天假了。 一击。 制敌。 砰! 武器对撞的巨响传播开去,震得整个庭院一抖! 仿佛连空气都被波及了。 不少王室卫队眼皮一颤,本能地后退。 时间终于恢复了正常。 扑通! 一声闷响。 泰尔斯向侧后方飞出。 他的背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整个人向后翻滚了好几圈。 “--槽!”多伊尔终于喊完了他可怜的第二个音节,脸上还保留着震惊的表情。 他放下手臂,眨了眨眼,望向场中。 多伊尔身边,哥洛佛纹丝不动,只是紧紧盯着泰尔斯的盾牌。 在肌肉的麻木和酸痛中,王子艰难地吸进一口气,颤抖着举起左手的盾牌。 不知何时,盾面已经裂开: 以一个剑尖大小的凹坑为圆心,周边满是裂纹。 这一刻,泰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 他呆呆地抬头。 只见皮洛加毫发无损地站在对面,姿态自如、动作流畅地收回他的长剑。 半空中,王子的武器,那把曾发出可怕攻势的练习剑空空地旋转了几圈。 最终无力地落下。 斜斜地插进他脚边的沙地里。 一动不动。 归于寂静。 “哇哦……” 王室卫队们哗然声起,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声潮。 “十分抱歉,殿下,”皮洛加收起剑,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惊惶,一边赶紧上来扶他,一边焦急道歉: “是我失手了。” “您有没有伤到哪……” 就在此时。 “后勤官,雷奥·皮洛加。” 平淡而漠然的嗓音响起,却平白带着几分逼人的寒意。 皮洛加准备去扶起泰尔斯的身形僵在原地。 王室卫队守望人,马略斯的声音在人群中清晰地响起。 “身为王室卫队,哪怕承平日久,哪怕只是做陪练……” 马略斯依旧抱着手臂,瞥眼打量着皮洛加。 “你的身手……” 马略斯没有看躺在地上,身形狼狈而怔然喘息着的泰尔斯哪怕一眼,只是冷眼盯着满面愧色的皮洛加: “也退步得太多了。” 话语严厉,语气冷酷。 王室卫队们齐齐安静下来。 皮洛加微微一愣,面露愧色。 他紧张地看看王子又看看长官,欲言又止,不知所措。 泰尔斯依旧躺在地上,恍惚呼吸。 怎么会…… 怎么…… 狱河之罪…… 我明明已经,已经…… 怎么还…… 他感受着渐渐从麻木中恢复的左臂,更感受着四周悄然射来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 整个训练场都沉默下来。 王室卫队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时不时传来低低的议论。 多伊尔拉了拉哥洛佛的袖子,但后者似乎陷入沉思,毫无反应。 “至于您,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马略斯再度发话。 王室卫队们安静下来,皮洛加想要去扶王子的脚步也生生停下。 守望人慢慢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望着地上的泰尔斯。 “看了您的表现,我相信您已经知道何为终结之力了。” 马略斯轻笑一声,眼里露出轻蔑:“但战斗?” “可远远不止终结之力。” 下一秒,守望人看也不看高贵的王子,自顾自转过身。 “好了,所有人,表演完毕。” 马略斯迈开脚步,轻飘飘地道: “解散。” 望着马略斯的背影,王室卫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几秒后,数十人哄然而散。 “你看出王子的终结之力是啥了吗?” 多伊尔偷偷瞄着地上表情晦暗,恍惚喘息的泰尔斯,心里同情了可怜的王子殿下一秒钟,转身道:“我反正是没看出来,感觉也太弱了点……” “不,”哥洛佛紧皱眉头: “不是弱……” “喂,僵尸,第几次了,你就不能同意我一次……” 就在此时,一道格外不同的、虚弱但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等一下。” 四散的王室卫队们齐齐一静,纷纷转过身来。 只见训练场的中央,那个狼狈的少年撑着沙地,踉跄但坚决地爬了起来。 马略斯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只是……击中了我的……”少年低着头,颤抖着举起左臂,竭力呼吸来缓解胸闷: “盾牌。” 多伊尔的眼眸慢慢放大,哥洛佛的眼神越发锐利。 身为陪练的皮洛加站在场中,讶然不知所应。 “不是……要害。”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忍受着遭受重击后的肌肉僵硬与疼痛,摸上盾牌后的固定绑带。 他的体内,被击溃的狱河之罪重新从沉寂里涌起。 它们带着猛兽舔舐伤口般的凶厉不甘,一步步攀升,发出爆裂的闷响。 泰尔斯颤抖着抽出右手,松脱绑带。 任碎裂的臂盾自由落地。 “我……” 少年用力咽下一口带着腥咸血味的唾沫,颤抖着握住脚边的练习剑。 “我……” 狱河之罪涌上他的臂膀。 “我还……” 下一刻,泰尔斯稳固呼吸,咬紧牙齿,一把将长剑抽出! 少年死死盯着马略斯的背影: “……没输。” 王室卫队们再度哗然。 人们向着王子抛去无法理解的眼神,议论纷纷。 许多人也悄悄地望向他们的长官。 等待着他的反应。 一秒,两秒。 马略斯沉默着,没有转身。 他只是缓缓地转动脖子,扭过头,斜瞥着泰尔斯。 守望人的嘴角弯起。 勾出一个冷冽而神秘的…… 笑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1章 世界级史诗决斗 “公爵阁下,您确定不需要休……我是说您也许可以补充一个新的盾牌……” 皮洛加犹豫地道。 他的眼前,站着刚刚狼狈起立,一身灰尘,满面沙砾,衣服上还带了不少破损脏污的泰尔斯。 “不了,但是谢谢,皮洛加后勤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动手腕,感受着练习剑的平衡重心。 “你的态度比埃克斯特的教头们好多了,当然,也比某些星辰人好多了。” 皮洛加勉强笑了笑。 训练场周围,重新围拢的王室卫队们相比之前有些不耐烦,但马略斯的沉默让他们齐齐安静,没有多加异议。 压力重新来到场中。 泰尔斯捏紧了左拳。 抛弃盾牌让左臂轻松不少,但之前遭遇重击的麻木和痛感是如此真实,难以忘怀。 刚刚的那个回合…… 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面色一沉。 他记得,他的进攻动如雷霆,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不在弱势。 然而…… 泰尔斯迈开脚步,绕着皮洛加移动。 狱河之罪再度于他的体内咆哮,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渴望着第二次突击。 但这一次…… 遭受挫折的它们却给泰尔斯一种越发炽烈的错觉…… 就像发狂的猛兽,无论如何伤重,都想撕碎敌人的喉咙。 但泰尔斯死死地按捺住它们。 就像驯兽师拉紧锁链。 随着他的移动,皮洛加也有条不紊地换步转身,始终保持面对敌人。 泰尔斯没有急着进攻。 他在思考。 刚刚,他的剑,遭遇了对方的剑。 双剑在空中交错。 但皮洛加没有防住他。 再往前一些,泰尔斯就能命中对手。 然后。 泰尔斯细细思索着。 然后,在那电光火石,胜负即决的刹那。 皮洛加的剑身,开始转动。 饱含着对方那凝而不发,坚韧厚实的……终结之力。 再然后…… 泰尔斯神色一紧。 他放慢脚步,在燃烧得越发炽热的狱河之罪里回想起刚刚的一幕。 绞剑。 他和皮洛加,那一秒的时间里,他们的双剑绞在一起。 于空中彼此绞动。 他记得,在双方接近的那一秒里,皮洛加的手腕划出奇异的弧度,圆融而绵长。 泰尔斯的剑偏离了轨道。 而皮洛加的剑…… 泰尔斯咬紧牙齿。 在那之后,冲势太快不及回收的少年只能狼狈地弃剑,格挡,然后…… 他的左臂,方才被击中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泰尔斯不再回忆。 这一次,他没有再踱步。 在王室卫队的眼中,王子踩动脚步向前! 随着狱河之罪涌上右臂,他再度刺出一剑! 铛! 金属脆响中,皮洛加冷静地格住泰尔斯的剑! 然后…… 泰尔斯眼眸一颤! 他看见——更在手上感觉到——皮洛加的剑身再次开始运动。 一同而来的,还有对方的终结之力。 少年没有犹豫。 泰尔斯脚步一顿,剑上本就不甚充盈的力度适时一收,迅速后撤! 铛! 又一声脆响。 借着抛弃了盾牌后的灵活,他堪堪格开皮洛加的反击,略显狼狈地倒退两步。 泰尔斯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毫发无伤的皮洛加。 进攻不成的狱河之罪,在他体内不甘地咆哮。 这一回合结束,王室卫队们的议论声再次纷纷响起。 “噢,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击,”多伊尔一脸苦闷和不忍,啧声道: “要我说,马略斯再不喜欢他,也有些过分了,在这么多人面前……” 但哥洛佛打断了他: “不,那不是。” 多伊尔一阵疑惑: “不是什么?” 就在此时,熟悉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再度令卫队们安静下来。 “六百年来,东海和南岸都流传有独特的战斗技艺,上承帝国时代的南方骑士和教会骑士源流。” 嗓音平静而淡然。 他们再熟悉不过。 泰尔斯平复好自己的呼吸,惊讶地扭过头。 只见害他落入如此窘境的罪魁祸首,守望人托蒙德·马略斯正双手抱臂,悠然而立: “许多家族还是以‘骑士-侍从’的传承习惯培养新人,带着强烈的地方甚至个人色彩。” “比起星辰国内其他地方的武艺,这一流派更加古典优雅,剑式自成一体,技术精巧细腻。” 皮洛加抿起嘴角,同样转向长官。 马略斯漫不经心地道: “所以在王国里,这些以东南骑士们为代表的人们,也被称为——‘技击派’。” 技击派? 疑问漫上泰尔斯的心头。 马略斯停顿了一下,缓缓叹息。 当然,出于许多原因,曾经大名鼎鼎的技击派…… 已经渐渐式微,大不如前。 也许终将消逝,归于无形。 就像历史长河中一闪而过的无数流派。 马略斯抬起头。 “怎么,发什么呆?” 马略斯毫不在意地提醒两人,似乎刚刚他只是在说梦话: “继续打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面思索马略斯的话,一面重新看向对手。 而后勤官皮洛加执剑而立,对他露出苦笑。 泰尔斯不再多想。 下一秒,他先左后右,虚晃一步,再度劈出一剑! 铛! 这一次,皮洛加同样移动脚步,改变距离,格挡下泰尔斯的进攻。 劈中了。 泰尔斯面色微沉。 但是依旧没有劈实。 蒸腾着的狱河之罪在他体内来回,只能徒劳无功地疯狂咆哮。 就像面对骑兵的兽人。 空无用武之地。 进攻不利的泰尔斯顶住对手,咬牙坚持。 可马略斯的话又在此时传入耳朵,让他不由分神: “皮洛加的祖上,就来自于东海领一个受人尊敬的传统骑士家族,可谓深受技击派的影响。” 一瞬间,与皮洛加的角力结束了:对方的剑上力道一变! 泰尔斯一惊。 铛! 皮洛加的剑锋与泰尔斯的武器二度交击! 两把剑一触即分,仅余金属的颤栗。 “你能看到,他无论出剑前的选位和移动,包括对剑交击时如何选择强弱剑身,都是有门道的。” 马略斯的声音嗡嗡响起,就像梦中前世,电视直播的场外音。 “让你不舒服得很。” 选位和移动…… 选择强弱剑身…… 泰尔斯微微一颤,但眼前情况不由得他多想,只能顺势一个横斩。 铛! 两人的武器第三次交击。 马略斯的嗓音如影随形: “而交击相持时,皮洛加最擅长听劲和预判……” 交击,相持。 听劲和……预判。 听完这话,泰尔斯顿时感觉不妙! 果然,仅仅下一秒,皮洛加的剑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最无暇顾及的地方! “……是防守反击的个中高手。” 那个瞬间,汗毛倒竖的泰尔斯不顾一切,奋起全身所有的狱河之罪! 铛! 他险而又险地架开皮洛加直取脖颈的剑锋,右肩着地,无比狼狈地翻滚出去。 场外,马略斯微微一笑: “就像这样。” 这轮交手过去,王室卫队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泰尔斯抹掉额头不知不觉出现的汗水,感受着身体因负荷过多带来的麻木。 他艰难地站起来,一身尘灰。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冲向满面抱歉的皮洛加,而是疑惑地转向了场边的马略斯。 “如果认为把北方佬强打硬攻的那一套搬过来,也能对他起效,”马略斯炯炯有神地与泰尔斯对视: “那您最好三思。” “殿下。” 泰尔斯喘息着,陷入思考。 “长官,我们都知道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雷奥·皮洛加甩了甩长剑,无奈道:“可是差不多就得了。” “我还靠着这个吃饭呢。” 马略斯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但泰尔斯却明白了什么。 选位,听劲,预判。 听上去像是……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一个名字在眼前浮现。 米兰达·亚伦德。 怀亚所说的,她的终结之力…… 她的……天马乐章。 看着眼前有些尴尬的对手,泰尔斯明白了。 第一回合就落入绝对下风,那不是皮洛加太强。 而是…… 泰尔斯捏紧拳头。 而是他没有选对策略。 落入了皮洛加最擅长的领域。 防守反击。 “想想办法,殿下,”马略斯挠了挠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任何办法。” “敌人就在你面前。” 好吧。 泰尔斯舒缓了麻木的身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重新看向皮洛加。 泰尔斯的神情严肃起来。 王子的进攻在下一刻到来。 铛! 皮洛加再次击开泰尔斯的剑斩,但他准备反击时,却有些疑惑。 这一次,星湖公爵的力度…… 很小。 唰! 剑风刮过,泰尔斯倒退一步,避开对方的反击。 两人再度分开。 雷奥·皮洛加。 泰尔斯冷静地想道。 祖上是东海领的骑士,技击派,防守反击。 他的大脑开始转动,思索着对方的优势和自己的策略。 皮洛加通过与对手的接触,在一瞬间听劲并预判。 这不仅仅是利于防守,更要找到最适合的出手时机。 对方攻得越猛,劲力越大,暴露越多…… 他的反击就越是犀利。 这么说…… 之前我用尽全力攻出的那一剑,全都助益了…… 对方的反击。 泰尔斯一阵不甘。 等等。 听劲,预判?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尼寇莱的脸。 闪过陨星者手中刀锋那瞬间突变的轨道和力度。 泰尔斯明白了。 如果对上死人脸,那皮洛加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因为他不可能仅仅通过武器的接触,就预判出陨星者那一招三变的诡异身手。 所以。 泰尔斯捏紧剑柄。 命运之折,对么? 随着他心意一动,狱河之罪如有生命般涌上来,想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化成那种如万千小针般的银色力量。 让主人得以在瞬间作出不可思议的急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顶多之后找个借口,告诉他们我继承了死人脸的终结…… 但是。 【狱河之罪……有那么多的路子……你却偏偏选择了其中最愚蠢,最低效,最费事,最无聊的一种……】 【这就是你的终结之力,更是现在的你:被逼迫着向前,被拖拽着前进,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左右摇摆,随波逐流,甚至……】 【没有自我。】 泰尔斯一阵恍惚。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腼腆微笑,等着王子进招的皮洛加。 【更重要的是,当你依赖着模仿却无视了这些,就等于你对他人用生命凝练出来的终结之力,对你的每一个模仿对象,对你的每一个较量对手,甚至是对你自己,都缺乏最基本的东西……】 【尊重。】 瑞奇。 那个该死的恶魔人。 泰尔斯狠狠地皱起眉头。 下一刻,狱河之罪如潮水般消退,只留下几分意兴阑珊的余力,仿佛还带着几丝眷恋。 就像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的情人。 不。 这不是一堂武艺课。 这不是简单的终结之力考察。 而是更彻底,更纯粹的…… 战斗。 感受着旁人的目光,泰尔斯咬了咬嘴唇,闭上眼睛。 不。 如果他仍旧要依靠尼寇莱的力量才能生存…… 如果他连眼前这一关都过不去…… 【记住,重点在于你自己如何,而非对手多强。】 【在于增益几何,而非模仿多少。】 不。 如果他真的想要过这一关,真的想要摆脱这种疑神疑鬼的局面。 泰尔斯低下头。在心里缓缓叹息。 该死的,瑞奇。 操你。 远处,一直观察着泰尔斯的马略斯瞳孔微动。 几秒后,泰尔斯抬起了头。 但是,是啊。 如果现在都不敢试试看…… 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下次性命垂危的时候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将所有多余的顾虑都抛诸脑后:隐藏实力,隐瞒狱河之罪,复兴宫,王室卫队的眼光…… 最起码,现在,他要试着去做一个纯粹的战士。 心无杂念。 【狱河之罪变幻无穷的优势,并非让你能以假乱真地变成一切对手。】 【而是让你能从容无惧地……】 【面对一切对手。】 狱河之罪再度燃烧起来,却比上次温顺许多。 不知是消耗过巨,还是失败过多。 仿佛那头疯狂的猛兽变成了冷静的猎犬,在角落暗自舔舐伤口,只是时不时瞥来冷光。 对着牢笼外的敌人,露出不怀好意的利齿。 【这才是真正的……】 【万能终结之力。】 泰尔斯轻轻睁眼。 狱河之罪没有像以往那样涌向全身,而是聚焦他的眼耳,充斥他的感觉。 那个瞬间,少年进入他并不陌生的状态: 地狱感官。 泰尔斯的眼神开始涣散,仿佛失去了焦点。 但只有他知道。 那一刻,自己眼前的世界,变得色彩分明。 他看得见。皮洛加体内的终结之力厚重凝实,围绕着他的手臂和重心,缓缓运转。 泰尔斯突然发现,自己无数次使用地狱感官的场合跟方法…… 都有些……鸡肋。 要么模仿力量,要么夜视探路,要么隔墙窃听,要么……白日见鬼。 可是。 真正应该利用地狱感官的时机…… 场外,观战的马略斯表情一凝。 在仿佛放慢的时间里,泰尔斯缓缓吸气。 他陡然出击! 那一刻,仿佛有人敲响了战鼓,静止的画面跟随着炸响的声音动弹起来! 狱河之罪再度汹涌。 剑风飒飒,破开空气。 铛! 泰尔斯双手持剑,大力下劈,正中皮洛加横拦身前的长剑! 经验丰富的皮洛加没有因为这力道突然的一剑而变色。 只见他不慌不忙,沉着应战,利用脚步和移动,完美地格住这一击。 然后…… 通! 泰尔斯的心脏重重一跳! 地狱感官中,皮洛加的人影颜色来回变幻。 汇聚成一条清晰的线路。 一股颤栗的感觉从泰尔斯的脖颈炸开,蔓延全身。 【模仿的意义在于理解。】 【理解你的对手。】 零点几秒里,狱河之罪有条不紊地层层涌上! 手臂。 右腿。 双眼如失焦般迷蒙的泰尔斯动作流畅地抬剑撤步! 铛! 那一刻,他堪堪格开皮洛加的一击。 观战的王室卫队们低声哗然。 “奇怪,”多伊尔十分不解,“他的动作……好像快了,又好像慢了?” “不,不是动作……”哥洛佛冷冷地道。 多伊尔有些不满: “你今天怎么特别喜欢反驳我……” 人群中,马略斯依旧默不作声。 泰尔斯拉开两步距离,看见皮洛加身上的颜色恢复正常。 狱河之罪如退潮般回涌而来。 手中的剑柄依旧在轻颤。 地狱感官的功效仍然神奇。 它们同时反馈给他新的情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是的。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体内那股厚重的终结之力,以及它的方向、形状,和习惯。 看似安静无害。 可一旦受到刺激……就立刻灌注皮洛加的双手,自动涌向敌人最弱的一点。 刺出致命一击。 真是厉害啊。 那一刻,狱河之罪在泰尔斯的体内轰然爆响。 像是不满,又像是冷笑。 它们重新开始增幅泰尔斯的身体,支撑地狱感官的消耗。 泰尔斯不管不顾,心中却有所领悟。 皮洛加的力量,那是……冰川之融? 不,不止。 似乎还真有些像……像怀亚所说的,天马乐章? 或者介乎两者之间。 甚至,有些混沌千军的影子。 泰尔斯开始体会到不止一人跟他说过的事情: 在不同的人身上,哪怕同样的终结之力,也会有不同的特点。 那是因为…… 因为终结之力就是战士本人。 战斗还未结束,念着瑞奇曾经的话,泰尔斯重新举起剑。 倾向防守反击的剑手,有着善于听劲预判的终结之力。 然后呢? 观察,泰尔斯,观察。 再思考。 铛! 又是一个回合,一次交击。 泰尔斯一记轻飘飘的侧削,换来皮洛加回转剑锋,向着王子的逆手侧攻出一记刺击。 少年灵巧地躲开。 但这一次的交手,泰尔斯感觉到了。 一些朦胧,却关键的线索。 技巧。 地狱感官中,双目迷茫的泰尔斯面无表情地思考。 是技巧。 皮洛加。 他的对手太过被动,太依赖防守,太依赖这些反击的技巧了。 他太依赖,也太关注……敌人的行动了。 泰尔斯眼中迷茫,却心中清明,自问道:像不像曾经的自己,眼里只有敌人的招式,只有如何模仿敌人的优点? 所以。 泰尔斯轻轻闭眼。 地狱感官慢慢消退。 泰尔斯再度睁眼时,眸子已经是一片清明。 终结之力就是战士本人。 他似懂非懂地想起了马略斯的话: 然而战斗本身…… ……却远远不止是终结之力。 泰尔斯在恍惚中挥出一剑,直取对方的腰部。 皮洛加精妙地一划,双剑一触再分。 他再次攻出绝妙的反击,正好指向泰尔斯无暇顾及的面门。 但泰尔斯早有准备,进攻时便留有余地。 于是,狱河之罪轻车熟路地涌入泰尔斯的腰部,支撑着他战术后仰,侧身闪开这一剑。 皮洛加皱起眉头: 两三个回合后,他突然发现,王子的进攻以试探居多,而自己的反击已经不是那么有效。 闪避的刹那,泰尔斯心中透亮。 仿佛大雾散开,朦胧的视野清楚起来。 所以,皮洛加。 他让出了对战斗的主动,让出了掌控权。 换取敌人露出破绽的机会。 而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让出掌控,就意味着…… 泰尔斯回到原位,双手执剑,沉下重心。 狱河之罪兴奋地攀上他的手臂和腰腹。 开始激烈地咆哮! 如攀上顶峰的孤狼,对着苍山无限,对着冷冷寒月,放声嗥叫。 下一秒,泰尔斯不再保留,疾驰而出! 铛! 两人的剑再度交击! 皮洛加眼神一凝。 这一次,他终于迎来王子毫无保留的进攻。 这是……决胜的机会。 结束这场让他尴尬莫名的战斗。 皮洛加的终结之力凝固起来,手腕和手臂同时动弹! 两把剑纠缠在一起,发出金属的呻吟。 绞剑。 皮洛加冷静地转过剑锋,于零点几秒的时间里,判断着对手的虚实。 然后…… 感觉到对方的劲道所向,皮洛加的终结之力如闻一声令下,一触即发! 就像年轻时无数次对敌一样。 格挡。 判断。 最后一击。 皮洛加冷静地想道。 他手上动作不停,剑锋顺畅直出,攻向王子因为攻势太盛,此刻最无法防备的部位。 咚。 一声闷响。 这一刻,泰尔斯只觉得腿上一痛! 那一刻,他再也支持不住,左腿一软。 咚! 又一声闷响,比起之前大得多。 最终,泰尔斯左膝着地,痛苦地跪了下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忍耐酸痛和麻木。 这一回合结束了。 训练场上安静下来。 看着跪倒在眼前的王子,皮洛加嘴角一翘。 一如预料。 他的剑击中了王子的左腿。 那一刻,后勤官游刃有余地想道: 对了,不能太过分,要留有余地,既让王子输得不太难看,也让长官觉得自己没有敷衍…… 因为年轻时得罪的人太多,在受伤之后,他的前途仕景变得无比艰难。 偏偏家里的小子又到了成婚的年纪。 但他没有办法。 快五十的年纪,他必须挤出笑脸,谦卑以应,对这些二十好几,甚至十好几岁,可地位却比自己高出无数倍的贵人小子们低头奉迎。 为了…… 嗯? 皮洛加的脸色变了。 他感觉到了什么。 怎么…… 后勤官深吸一口气。 他缓慢地低下了头。 看清眼前,皮洛加的瞳孔倏然一颤! 不知何时起,泰尔斯的剑已经由下至上。 牢牢地顶住了…… 皮洛加的胸膛。 而剑柄正握在单膝跪地的泰尔斯手里。 只是……没有发力。 皮洛加呆住了。 胜负已分。 “哇哦……” 这一刻,仿佛浪潮拍岸般,王室卫队的哗然惊呼瞬间响起,侵入这一方天地! “我了个……” 多伊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明所以,只能来来回回地开合嘴巴。 哥洛佛的眉头缓缓松开。 场中,跪在地上的泰尔斯低着头,依旧剧烈喘息着,手臂颤抖。 惊讶,激动,奇怪,疑虑,迷茫,无数的情绪在人心中滋生。 在许多双眼睛里,马略斯的眼神最为锐利,也最为复杂。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泰尔斯的剑。 仿佛那里隐藏着最深刻的秘密。 泰尔斯颤抖着。 没人知道,此刻的他竭力压制着体内兴奋莫名、狂暴不已的狱河之罪。 压制着继续刺出这一剑的想法。 皮洛加平复了情绪,收回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脸色复杂地看着在自己身下颤抖的王子。 这是…… 故意进击,却预测好了我的……反击? 然后牺牲左腿…… 换取了…… 皮洛加面色灰暗地看着自己胸腹间的长剑。 几秒后,后勤官叹出一口气。 “您赢了,公爵阁下。” “您机变百出,应对得当,”皮洛加露出苦涩的笑容,扔下练习剑,认输道: “我不是对手。” 王室卫队们的议论更大了。 “老皮放水了吧,对上那孩子,”多伊尔不解地低声对身边的人道: “前一刻随手干翻了他,下一刻又被他随手干翻,骑士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 “闭嘴,”哥洛佛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道: “你以为战斗是做算术,比大小?只要懂加减法就行?” 多伊尔一噎,朝哥洛佛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 但马略斯只是看着场中的两人,一言不发。 泰尔斯又喘了几口气,好歹稳住了身体。 他摇摇晃晃地收回长剑,站起身来。 皮洛加悻悻鞠了一躬,转过身准备下场。 但泰尔斯却叫住了他。 “不,雷奥·皮洛加后勤官,”王子略显狼狈,汗涔涔的脸上释放出微笑: “我知道,是你让着我。” 泰尔斯也扔下长剑,温和地伸出右手。 “你教了我很多。” “谢谢。” 皮洛加愣了一秒,然后也拘谨地笑了笑。 他犹豫一二,最后还是轻握王子的手,只是一触即分。 泰尔斯点点头: “有你在我的卫队里,我很荣幸。” 后勤官面无表情,但他后退两步,手按左胸,欠身鞠躬。 却比第一个鞠躬…… 恭敬许多。 “我就知道放水了嘛,”场边,多伊尔露出钦羡的神情: “啧啧啧,这老兵油子。” “那马屁拍的……真懂事儿。” 哥洛佛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卫队们还在彼此议论,但他们看王子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泰尔斯拎起水袋,咕噜噜地开始喝水补充,却在喝水的同时抬起头,看向马略斯。 向他抛去一个不善的眼神。 马略斯也淡淡回望着他,眼中情绪不明。 “皮洛加?” 马略斯没有转头,语气里带着询问之意。 “请原谅,长官,”皮洛加的语气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 “我老了,而公爵大人……” 后勤官看了一眼泰尔斯,眼神复杂: “很不错。” 马略斯沉默了几秒。 但他的表情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平静淡然。 “行了。” 几秒后,马略斯略显阴沉的声音响起,把王室卫队们越发大声的议论镇了下去。 守望人举步向前,看着仿佛被汗水、尘灰、伤口糊成一幅糟烂油画,正在收拾自己的狼狈王子: “准备好,迎接下一个对手了吗。” 什么。 泰尔斯喝水的动作停了。 星湖公爵放下水袋,讶异反问: “还来?” “一场还不够吗?” 周围的二十几个王室卫队面面相觑。 马略斯微微一笑。 “我们尚未完成评估。” “而且时间还早,武艺课才……你们刚刚交手,有没有两分钟?” 泰尔斯话语一滞。 刚刚……几分钟来着? 马略斯笑容更胜,在泰尔斯眼里却无比可恶: “当然,我们可以理解,您可能很辛苦,毕竟每个人承受能力都不一样……” “所以,您可以选择放弃,殿下。” 马略斯的声音沉了下来,眼里闪烁着不可知的光芒: “身为您卑微的仆卫,鄙人可不敢,更无权阻拦您放弃——那是您的权力。” 马略斯耸了耸肩: “那么一来,我们大家也算了解您了……” “两分钟的王子?” 泰尔斯又是一愣。 什…… 什么的王子? 马略斯笑笑,并不答话。 几秒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如果你是想得罪我,托蒙德·马略斯,”星湖公爵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愠怒: “你做到了。” 可是。 “我很荣幸,殿下,”马略斯丝毫不以为意:“说明我尽到职责了。” “那么您决定要休息了吗?” “我相信包括陛下在内,大家都会理解的。” 他面带讽刺地瞥了一眼周围的王室卫队们: “毕竟,您可是经历了在武艺课上精彩纷呈、艰难困苦、逆境求生、反败为胜,长达整整两分钟的……” “世界级史诗决斗嘛。” 那一刻,眼神不善地盯着马略斯的泰尔斯微微一抽。 两分钟…… 两分钟的什……什么决斗? 泰尔斯表情僵硬。 马略斯笑容如故。 那个瞬间,训练场鸦雀无声。 王室卫队们寂静一片,噤若寒蝉。 大家都提醒吊胆地看着泰尔斯跟马略斯。 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几秒后。 “来吧。” 泰尔斯压下不爽,闭上眼睛。 马略斯扬起眉毛。 泰尔斯猛地睁眼,语气不善: “发什么呆,来吧!” 他咬牙切齿地催促道。 不就是…… 不就是挨揍嘛! 我早习惯了啦! 泰尔斯在心底里流泪咆哮道。 马略斯再度露出愉快的笑容。 他也不转身,而是喊出一个名字。 “吉安。” “是的,就是你,吉安·孔穆托。” 王室卫队纷纷散开,在人群中让出一个看上去精实矮壮的汉子。 汉子愣着神,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显然毫无准备。 周围的同僚们同情地看着他。 就像是孔穆托刚刚抽中了打扫厕所的签。 “听着,吉安,你的动作不妨大胆激烈些。” 守望人的话还在继续。 泰尔斯一怔。 大胆激烈? 这又,又是什么意思? 被指派的孔穆托也一脸懵懂。 马略斯重新望向泰尔斯,严肃起来。 “跟皮洛加的试探不同。” “这一次,我们要测出殿下体内,那股有趣的……” 他的眼神突然闪过几丝寒意: “终结之力。”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2章 车轮战 场中,泰尔斯稍稍平缓了一下心情,感受着越发活跃的狱河之罪重新流遍他的全身。 自从荒漠的历险结束,他就发现狱河之罪更加凝实充足,相比之前的“十秒真男人”,现在的它经得起更久的消耗。 而终结之力退散后,它给身体留下的疲惫和酸麻也相应减少。 果然,泰尔斯心想: 杀不死你的东西,让你变得更强。 当然,这也不是全无代价——自从被尼寇莱重伤过后,他的左手腕不再如之前那样灵转自如,这多多少少影响了他对盾牌的使用。 而如果狱河之罪运转时,它的脾气也相应变好,那就更好了。 “公爵阁下,我是吉安卢卡·孔穆托。” 孔穆托是个矮壮精实的汉子,皮肤黝黑而笑容腼腆,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你家隔壁某个历经风霜而备受打击,却依然和和气气、乐观坚强的奔四大叔。 泰尔斯注意到,对方时不时下意识地瞥向马略斯的方向。 “我从前是内城警戒厅里,负责要人保护的一级警戒官,”面对星湖公爵,孔穆托笑得很灿烂,以至于有些谄媚: “有幸通过考核选拔,进入王室卫队。” “现在,我是您亲卫队中的新任护卫官之一。” 警戒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好吧,这他倒是挺熟悉的。 无论是西环区里那些鼻孔朝天、与血瓶帮沆瀣一气的青皮大爷们。 还是某个头脑不太灵光,一旦失业,就要不幸地回去继承爵位家产的傻大个。 但还不等他深思,场中的战斗已然开始! 铛! 只听一声闷响,泰尔斯的臂盾跟孔穆托的剑锋撞在一起! 孔穆托没有像之前的皮洛加一样谦让,他进攻时的凶猛主动,与他脸上的谄媚笑容恰成反差。 泰尔斯移动脚步,长剑划出,与对方在空中交换了几次攻防。 金属碰撞间,地狱感官中的星湖公爵发现,孔穆托的剑式中规中矩,既没有精妙到皮洛加那样靠几次武器交击就足够反制对手的地步,也没有粗糙成兽人们那样大开大合一去不回的程度。 两人之间攻守进退,居然一时旗鼓相当。 这倒是让泰尔斯颇为惊讶。 但是…… 铛! 泰尔斯再次用臂盾顶住对方的一击。 他咬紧牙关稳住脚步,狱河之罪全力涌上,毫不示弱地把对方顶开。 但那一刻,泰尔斯心中叫糟: 他一顶之下,感觉对方的剑轻飘飘的,丝毫没有吃力。 果然,只见孔穆托轻巧地让过泰尔斯前顶的盾牌,剑身在盾牌上一转。 下一秒,狱河之罪再次在他的体内炸开,带来难以言喻的战栗感。 但泰尔斯只来得及堪堪回身! 铛! 咚! 金属碰撞的脆响和钝击血肉的闷响接连传来! “喔……” 在卫队们的低低哗然中,泰尔斯咬着牙齿踉跄退后,单膝跪倒,盾牌撑地。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和麻木告诉他: 这一回合结束了。 身为前警戒官,现护卫官的孔穆托憨笑着点点头,收回自己的练习剑,没有继续进击。 是剑柄。 泰尔斯痛苦地喘息,死命转着生疼的肩窝和手臂,这样告诉自己。 在那一瞬间,自己用盾牌顶开了孔穆托的剑,却没有挡住对方的剑柄。 他剑身上的十字护手如影随形,趁着自己盾牌前顶,手臂前推的机会,重重旋来。 要不是泰尔斯反应及时,这一下估计会正中臂下的肋部要害。 那他基本就躺下了。 但即使如此…… 泰尔斯用力深吸一口气。 他的肩窝…… 啊,真难受。 北地军用剑术里也有用剑柄制敌的招式,但多是在两者僵持,其他手段不能奏效时的替代进攻,少有孔穆托这样,一切铺垫都是为了这一下剑柄的情况。 训练场边,多伊尔朝天吹了吹自己的头发,捅了捅哥洛佛。 “哦,吉安的这一招……护卫翼里欺负新人的时候,我瞧见过……总之,他不好对付。” 哥洛佛轻哼一声。 卫队观众们低低议论,有些人则发出淡淡的笑声。 观战的马略斯侧过头,若有所思。 孔穆托没有追击,而是和气地等着公爵重整旗鼓。 “十分抱歉,公爵阁下,”他长剑在手,笑容不减: “但我想,您也不希望我留手,对吧。” 该死。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感受着狱河之罪涌上肩头,缓解着麻木和剧痛。 他的左臂这才好了一些。 “吉安是在警戒厅打拼上来的,”马略斯那不再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街头巷尾的经验技巧很丰富。” “他的技巧严格说来,属于近百年来国内新兴的实战主义潮流,在雇佣骑士和开拓贵族中尤其流行,被称为‘新潮’。” 泰尔斯转过头,果不其然,守望人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而最近数十年里,‘新潮’的骑士们也从国内国外的战争,包括从雇佣兵中吸取了不少经验,只求适用战局,求胜求存,为此风格灵活,不拘成法,杂糅百家。” “当然,新潮也常被其他流派批评:章法无序,风格散乱,目光短浅,没有重点。” 守望人轻轻一笑: “反过来说,它也最不好对付——你永远不知道下面有什么惊喜。” 新潮? 泰尔斯慢慢顺着气,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孔穆托的身上。 对方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雇佣兵? 泰尔斯思忖着,突然想起一个人。 黑剑。 少年想起对方在龙霄城的天空之崖上,防守、逃生、诱敌、寻机、制敌…… 想起他手段百出,一力对抗气之魔能师而不落下风的场景。 更想起对方“拎着”(泰尔斯一直想找个好听点的及物动词)自己,在盾区的血海中,冲向多头怪物基利卡的征途。 思索间,狱河之罪再度汹涌,仿佛不满这一回合的憋屈。 “长官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 孔穆托笑呵呵地回应着马略斯。 但他还未说完,泰尔斯的进攻就又到眼前! 铛! 泰尔斯咬牙攻出的一剑被孔穆托老练地挡开,对方随即前压,一剑刺来。 少年知道对方手段百出,手上挥剑格挡,脚下机敏地后退,以防再度中招。 可下一刻,地狱感官忽然一颤,不祥的感觉再度涌来。 果然,泰尔斯感觉到腿部一震。 他失去了平衡! 该死。 狱河之罪咆哮起来。 不及多想,泰尔斯奋尽全身之力,收身翻转,以一个狼狈的姿态滚出战场! 咚! 孔穆托的膝盖重重地拄上沙地,发出吓人的闷响。 这一个回合过后,卫队们再度发出低低的哗然。 可少年好歹避开了。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看向眼里略有惊讶的孔穆托。 绊腿? 泰尔斯很想问问,对方是否学过摔跤,或者认识某个同样喜欢在近战中绊腿的前任卫队守望人。 但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 这一回合过后,他明白了些什么。 泰尔斯不认得对方的终结之力。 但他可以感觉到:在地狱感官里,两人近身接触的前一刻,孔穆托的终结之力就已经流转成型,聚集在身体的某一处,蓄势待发。 比如手腕与剑柄,比如腰身和脚步。 再配合他的小技巧,瞬间发动,让人措手不及。 而且,而且不止是终结之力。 泰尔斯喘着气,望着面前的对手。 就像马略斯所说的…… 街头技巧,风格灵活,不拘成法,杂糅百家? 狱河之罪重新开始燃烧,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对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没有那么难,对么。 那一瞬间,他的回忆里出现了一个多年前的身影。 那个身影举起一把黄金色泽的马刀,拉开壮硕难当的身形,把自己当成一件武器。 那个身影从天而降,刚猛强硬,无视对手的各色手段,承受敌人的无数阻击。 那个身影面不改色,步不稍疑,接连冲破罗尔夫的阻拦,反制怀亚的杀招,砍断拉斐尔的武器,撞开米兰达的进攻,将全力一搏的科恩压制得连连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来到泰尔斯的眼前。 他仿佛燃烧着火焰,夺路狂奔的野马。 横冲直撞。 强硬凶猛。 一往无前。 破开一切阻碍。 泰尔斯闭上眼睛。 狱河之罪无师自通,随着他的心思,就要模仿那个身影的终结之力,却在半途上被泰尔斯生生按了下来。 不。 泰尔斯不是图勒哈,不是火炙骑士。 对方的终结之力在他这里,未必有那么好的效果——他也支撑不起那样大的消耗。 而孔穆托,也不是当初被瞬间击败的那五人。 但是…… 下一秒,泰尔斯睁开眼睛。 狱河之罪燃烧不断,发出噼啪爆响,仿佛淡淡的冷笑。 孔穆托维持着微笑,看着公爵阁下再次攻来。 周围的卫队们,看着两人的身影再度接近,却不是非常专心,有人甚至打着哈欠。 铛! 双剑交击。 孔穆托微微一笑,使出一记很有皮洛加防守反击神韵的绞剑,展开反攻。 地狱感官里,孔穆托的终结之力蓄势待发。 咚! 泰尔斯的盾牌再次挡住孔穆托的剑刃。 这一次,对方的剑突然一颤。 泰尔斯马上感觉到盾牌的虚不着力。 也感觉到狱河之罪提醒他的那种战栗。 果然,只见孔穆托一笑,他的长剑巧妙地绕过泰尔斯的盾牌,直击少年的执剑手! 但这一次,泰尔斯的心思却一片清明。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该怎么去战斗。 就跟他过去几年,在不同的政治漩涡里来回穿梭,不同的绝路险境中挣扎求存时,所领悟的一样。 重要的不是力量,不是武器,不是战术技巧,甚至不是终结之力。 而是人。 人。 对方的终结之力就跟孔穆托本人一样:看似憨厚,实则圆滑精明,总是提前设想好巧妙的应对手段,只待时机一到,按部就班,坐收成果。 但是…… 狱河之罪汹涌而上,填满泰尔斯的左臂! 下一秒,孔穆托惊奇地发现,王子不闪更不避,用最不利的姿势硬接了自己这一剑。 只见泰尔斯面露痛苦,无法承受,长剑脱手。 卫队们发出低低的惊呼,一些对王子抱有些许期待的人们纷纷摇头。 好吧,这等于是认输了。 孔穆托可惜地想道。 他让过身姿,避开已经失去武器的公爵阁下。 他还有后续的那么多近身技巧呢,都无从展现了…… 不过算了,反正计划好要输的…… 但孔穆托的思绪停在了这一刻。 因为那一秒里,他惊讶地看见,泰尔斯的盾牌连着几条绑带,顺畅地滑落。 露出一支,已经捏好拳头的左臂。 而公爵的眼神——孔穆托愣愣地看着对方强忍痛苦的脸庞——依旧坚毅。 咚! 又是一声钝响! 少年的左拳狠狠地擂中孔穆托的右肋! 力度惊人。 那个瞬间,观战的马略斯蹙起眉头。 孔穆托只感觉半身一阵麻木,右臂毫无知觉。 他暗道不妙时,视野里,公爵咬着牙的脸越放越大。 咚! 孔穆托只觉前额一痛,眼前一阵金星,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扑通! 两人双双倒地。 两声闷响传来——泰尔斯的盾牌和孔穆托的长剑这才双双落地。 几秒后,所有人都回过神来。 孔穆托已经躺倒在了地上。 前警戒官又惊又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泰尔斯已经坐在了他的身上。 “公……公爵阁下?” 少年左手抵住他的脖颈,被击落长剑的右臂拖在身侧,微微颤抖。 已经松懈下来的人群中,再度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场边,马略斯深思着,时不时回头跟身边的一个卫队成员说着什么。 “你做得很好,护卫官,吉安·孔穆托。” 对着一脸羞愤的孔穆托,泰尔斯喘着气,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只是最后松懈了,让我有机可趁。” 脱力的少年颤抖着站起身来,看着无地自容的孔穆托: “一个小提示。” “别这么做——尤其当你面对兽人的时候。” 孔穆托唯唯诺诺地爬起身来,看也不敢看马略斯一眼,语无伦次地道歉,匆匆离去。 泰尔斯这才呼出一口气。 狱河之罪还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势头之胜,就像大坝后的洪水,随时等着倾泻而下。 但泰尔斯好歹收住了手。 少年摇晃着后退转身,喘息着捞起水袋,平息狱河之罪的翻腾。 “虽然吉安放水了,但是怎么说呢……” 多伊尔眯眼看着孔穆托无颜面对众人的背影: “实战里,吉安会失去他的喉咙,但我们的王子也会失去他的右手。” D.D无奈地摇摇头: “这种拼命的招式,以及之前对皮洛加的手法……果然,我们的王子是北方回来的啊。” 然而。 “不。” 哥洛佛冷言冷语,回答简单: “实战里,王子会失去一些口水。” 多伊尔一愣: “啥?” “口水?” 哥洛佛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然后,吉安就会被一拥而上的我们……打成残废。” 在众人的议论声里,两人沉默了一阵。 “额,你说得……” 多伊尔眨了眨眼,这才尴尬地点头接话: “这,这么真实的吗?” 哥洛佛没有理会他,兀自回过头去。 “但我还是看不出来,”多伊尔盯着泰尔斯,疑惑道: “他真的有终结之力吗?” 可如果他没有……又是如何做到的? 众目睽睽下,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水袋。 感受着狱河之罪褪去后,四肢里同时存在的空虚和兴奋感,他无视众人的议论纷纷和打量眼神,看向一言不发的马略斯。 “够了吗?” “你确认我的终结之力了没?” 泰尔斯没好气地道: “我亲爱的亲卫头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马略斯的身上。 守望人跟身边的卫队成员商量了几句,这才看向泰尔斯。 “我想我有一些眉目了,殿下,”他眯起眼: “但还不能确认。”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有些眉目。 不能确认? 那就是说…… 果然,只见马略斯点了点头,扬声下令: “迈克!” “你上。” 此言一出,卫队们来回交换着惊疑的目光。 很快,卫队中就走出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脸庞光滑,眉目柔和,衣着整齐,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 泰尔斯再度叹出一口气,感叹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这是要车轮战吗? “哦不,他叫的已经不是护卫翼和后勤翼的人了,”多伊尔脸色一变,对哥洛佛指了指马略斯: “这可不是好兆头。” 三十余岁的男人来到场中,恭谨地行礼。 “迈克·佐内维德,殿下,”被称为迈克的佐内维德骑士虽然柔和儒雅,但他的口音有着泰尔斯所熟悉的粗犷: “九年前,正式加入王室卫队。” 泰尔斯无奈地点头回礼。 佐内维德用词精简,话语谨慎: “对了,我惯用左手。” 佐内维德解下佩戴在逆侧的剑,从武器架上取起一把练习剑: “进攻会比较猛烈和……出其不意。” “您小心了。” 泰尔斯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重新开始整装。 “等下,佐内维德,这个姓氏……” 一边的多伊尔挠着头: “我好像有点印象?” 哥洛佛在身边默默地回应道: “‘黑佐内’。” 黑……什么? D.D露出疑惑。 哥洛佛看也不看他,只是默默地道: “红王时期的刽子手家族,曾经身居璨星七侍之列,光是死在他们手里的敕封伯爵就不下三个。” “直到贤君加冕,反乱审判中,他们被逐条定罪,清算问责,褫夺了爵位和封地。” 多伊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哥洛佛面无表情: “但你应该比我清楚。” 多伊尔再度皱眉: “为什么?” 哥洛佛缓缓地转向多伊尔: “因为‘黑佐内,白多伊’。” 多伊尔微微一愣。 “‘红王有二侍,孤寡日夜啼’。” 哥洛佛冷冷道: “两百年前,你们家族跟他们齐名。” 丹尼·多伊尔眨了眨眼。 “哇哦,”半晌,D.D才尴尬而麻木地回过头: “是,是吗?” 这你都知道? 这边还在闲聊,可泰尔斯已经迎上了佐内维德的剑锋! 跟孔穆托一样,佐内维德丝毫没有客气,主动进攻。 但这一次,泰尔斯从对方第一击开始,脸色就变了! 佐内维德,跟他之前的两个对手都不一样。 铛!铛!铛! 三道锐响! 佐内维德表情沉静,左手快剑连发,连续威胁泰尔斯的胸膛、小腿、手臂! 三次格挡,泰尔斯被迫着连退三步,惊讶而吃力地抵抗对手的攻势。 相比年长的皮洛加和矮壮的孔穆托,这位仪容出色的骑士面无表情,进攻却朴实直接,毫无花俏! 带着熟悉的感觉,来不及喘息的泰尔斯还未站稳,佐内维德的攻势再至! 狱河之罪不甘地咆哮着,涌上泰尔斯的手臂,却只能支持着他迅速作出防御。 铛! 佐内维德表情冷漠,但手中长剑越发迅猛,他不偏不倚,直来直去,剑尖瞄准泰尔斯在上一次防守中略显吃力和不稳的部位——立足腿和手腕——连续进攻。 最要命的是,泰尔斯极少跟左手持剑的敌人交手,在他看来,佐内维德的每次进攻都角度刁钻,让他意想不到又难以防御。 偏偏还劲道十足,让他防守得吃力不已,只能连连后退,避让锋芒! 以至于泰尔斯的第八次防守几乎就要失位,是在一个狼狈而逼近极限的后仰撤步中做出的。 即使是这样,泰尔斯的手臂也被对手那没有开锋的钝剑撩到一寸,生疼不已。 但他还来不及休息,佐内维德的下一记刺击就顺着他被撩到的部位攻来! 逼得泰尔斯只能咬牙催动——也许是因受挫连连而近乎疯狂的——狱河之罪,再度…… 后退。 而他每后撤一步,佐内维德下一次的进攻优势就多上一点,让泰尔斯的防守一次比一次惊险! 泰尔斯感受着盾牌和剑锋上的颤栗和肌肉的疼痛麻木,越战越是心惊: 他一路被动挨打,根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能不让泰尔斯想起在英灵宫里的岁月,北地人的进攻也是这样狂暴而迅猛,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而佐内维德的进攻显然也震惊了卫队的观众们,许多人指指点点,纷纷议论着什么。 就连马略斯也看得连连点头。 “卧槽,”一边的多伊尔瞪大眼睛: “咱们队里还有这么牛逼的人?” 就连哥洛佛也颇为惊讶: “要么是对手太弱,要么是他藏拙了。” “还在复兴宫里的时候,我没听过先锋翼里有这么一号人。” 但相比观众们的怡然自得与评头论足,泰尔斯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情了。 他奋力咬牙,用盾牌吃力地顶住佐内维德的全力一劈后,不惜代价地催动狱河之罪,终于攻出一记反击。 好歹逼得佐内维德攻势一缓。 但是对手只是稍稍停息,脸不红气不喘,随即再度来攻,把战斗拖回之前的节奏。 泰尔斯简直要疯了! 这一刻,他仿佛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勉力扯着风帆,保证着小船不翻。 可船底的积水已经越来越深。 眼见不支! 偏偏对手的终结之力连绵不绝,在地狱感官里,泰尔斯甚至能看到对方的皮肤发出熠熠星光! “殿下,您应该很熟悉这样的风格,对吧。” 很快,那个熟悉,但在这一刻听来很烦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马略斯嗓音落下的时候,也许是事关自己,抑或为尊敬长官,佐内维德自如地收剑后退,停下攻势。 泰尔斯终于得到一丝喘息,不用再辛苦防御的他大口喘着气,同时把盾牌和长剑都拄在地上,狱河之罪知机地涌上,缓解着酸痛和这一路战斗的小小伤势。 马略斯慢慢开口,向身边的掌旗官富比点头示意: “虽然出身中央领,但迈克有个狠心的后妈,他自小被送到北境的穷亲戚家养大,跟着一位北境骑士作侍从。” 话音落下,许多卫队成员的目光都投向了佐内维德。 “长官,您其实……”迈克·佐内维德勉强笑了笑: “不用提后妈这茬儿的。” 马略斯抱着歉意笑了笑,随即看向泰尔斯,正色道: “星辰立国以来,北方流派的武艺流传在北境和崖地的骑士之中,他们吸收了许多年来与埃克斯特人作战的经验,经年沉淀,自成一家。” 泰尔斯痛苦地喘着气,朝着马略斯晃晃脑袋,以示听见了。 “既有着北方佬那样全场抢攻、崇尚压制的优势,也保留了星辰传统的骑士技艺,努力做到攻防一体,平衡互补,尤重关键时刻的攻守转换与意志决断。” 马略斯的语气里带着快意: “因此,王国内‘北方派’的骑士们也被称作‘攻防派’,他们攻势猛烈且节奏迅速,偏偏转换顺畅,攻中寓守,守中带攻。” “与之对敌,稍有不慎……” “则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北方派? 攻防派? 攻势猛烈且节奏迅速…… 攻中寓守,守中带攻…… 泰尔斯的呼吸好歹顺了一些,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对面毫不喘息,游刃有余的佐内维德。 对方朝他恭谨点头。 “至于他们之中的典型代表……” 马略斯轻松地抱起手臂,道出一个让许多人沉寂着深思的外号: “我相信,您一定听过‘王国之怒’?” 泰尔斯微微一顿。 王国之怒? 多年前,断龙要塞下突围的场景在他脑中闪回。 与之对敌,稍有不慎…… 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王子深吸一口气。 呵呵。 泰尔斯弯起嘴角。 何止听过啊。 但是…… 等等。 泰尔斯看着眼前的佐内维德,眯起眼睛。 不,不止是王国之怒。 不止是他。 他的眼前出现了几个不同的身影。 是地牢里,有着搏命之势的小巴尼,还有失去说话能力,如大熊般横冲直撞的布里。 是他们。 “北方派”的骑士,对么? 泰尔斯最后顺好一口气,站起身来。 “让我们看看吧,殿下,”马略斯微微一笑: “过去六年,您面对埃克斯特风格的武艺……” 马略斯的眼里如有精光,直射泰尔斯满是汗水的脸庞: “是怎么应对的?”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3章 变种 守望人的话音落下,佐内维德就适时地放手进攻! 铛! 泰尔斯接下了第一记横劈。 但佐内维德却觉得不太对。 王子的眼神……似乎有些,飘? 这一刻,泰尔斯在思索着什么。 多亏马略斯的讲解,少年明白了些东西。 难怪,难怪在佐内维德的进攻里,他会生出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原来如此。 这是……带着北地风格的战斗啊。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涌起——他本来以为永远不会有的——对英灵宫里那些“挨揍课”的淡淡怀念。 在他称不上漫长的人生,却绝对谈得上丰富的战斗经验里,前前后后,言传身教,真正对他执剑作战的技能带来影响的,只有三个人。 一女两男。 其中包括黑剑。 现实中,泰尔斯调整着自己的脚步,在地狱感官里守住佐内维德的下一剑。 但他的思绪却像是在另一个时间里,在狱河之罪的汹涌中运转。 黑剑,这个区区凡人面对着魔能师,面对着灾祸,面对着艾希达和吉萨那样的非人存在,面对近乎无望的战斗,却奇迹般地挣扎出生路,甚至凭着手中的一把怪剑,硬生生地斩出了胜机。 后来回想,黑剑在战斗中的每一个决断,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行动,其中所展现出的超人素质与惊人智慧,都能深深地震撼泰尔斯。 但黑剑所面对的对手太过稀少,不可为例。 然而另一个影响他至深的人…… 泰尔斯吃力地拦下佐内维德的直刺,越发不利的战斗中,他的肌肉在痛苦地呻吟。 陨星者。 泰尔斯默默地想道。 对。 瑟瑞·尼寇莱,这个被泰尔斯诅咒了千百次的家伙,可以说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荒石地上的极境血战,泰尔斯亲眼见证。 陨星者,这个男人与同样技艺高超而危险致命的亡号鸦(也许还要加上泰尔斯和约德尔)对敌,从头到尾占尽劣势。 他身受重伤,濒临绝境,处处不利,几度近于败亡。 但到了最后,埃克斯特的前白刃卫队首领,却依旧神乎其技地……反败为胜。 泰尔斯心有灵犀地躲开佐内维德势大力沉的纵砍,手中盾牌一晃,颤抖着顶开对方顺势而来的进击。 这让佐内维德略感不谐: 王子这次的防守似乎起了效果,没有之前那么吃力狼狈。 但泰尔斯依旧在思考。 陨星者。 他取胜靠的不是力量。 而是耐性、冷静、坚韧、观察与分析。 在最最不利的战场上,尼寇莱所做的不是鱼死网破,疯狂绝望的困兽之斗。 相反,他以过人的耐性和毅力接下蒙蒂的每一发弩箭,坚韧地扛住绝对劣势里的压力,冷静地防御对手每一次势在必得的进攻,在千钧一发间,观察亡号鸦特有的战斗与习惯,分析敌人在每一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选择。 最终,陨星者一击功成,反制敌手。 也许——泰尔斯恍惚间想道——也许尼寇莱得到这个名震西陆的绰号,身列埃克斯特至强的五战将,不只是因为他运气好干掉了贺拉斯·璨星。 没错。 陨星者。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原来影响他战斗风格最深的人,是这个他最最讨厌的——北地人。 泰尔斯本能地举盾进击,与佐内维德的剑锋碰撞一次,突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补上长剑,逼得后者惊讶地放弃一次进攻,横剑防守。 不,不止如此。 不止是目睹了那一场战斗。 还包括…… 泰尔斯回忆起了过去,每一堂室外训练课上,尼寇莱毫无保留地大展身手,得意洋洋地把他欺负得泪眼汪汪,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情况。 看得一边旁观的星辰人咬牙切齿,塞尔玛心生不忍。 但是…… 但是他每一次面对陨星者,为生存也好,为面子也罢,为不被揍得那么惨也好,当他在对方的魔爪下努力挣扎求存的时候…… 铛! 泰尔斯的长剑再次与佐内维德的武器交击。 但这一刻,泰尔斯闭上了眼睛。 离他咫尺之隔的佐内维德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震惊。 狱河之罪汹涌上少年的全身。 地狱感官变得越发灵敏。 时间却仿佛放慢了速度。 那一瞬,泰尔斯慢慢体会到了。 佐内维德与他,他们的长剑双双交击的那一点。 双方的终结之力齐齐汹涌而上,就在那一点上对峙相持。 一方绵延不绝,攻势澎湃。 一方牢牢固守,坚韧顽强。 泰尔斯感觉得到,无论他作出什么举动:前压、进击、撤剑、后退…… 佐内维德的终结之力都会得势不饶人地攻来,不留喘息之机。 而他无从抵挡。 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一秒的瞬间里,泰尔斯依旧闭着眼,靠着地狱感官和狱河之罪在手上的反馈,感受着这一切。 他微微翘起嘴角。 少年明白了。 他,泰尔斯·璨星。 他不是身强体壮的怪物,技术细腻的天才,抑或浑身绝世法门(“来啊,把魔能放出来你就能杀光他们了!”——内心深处挥拳怒吼的黑暗小泰尔斯)的骑士小说主人公。 他没法像约德尔那样一击制敌,没法像黑剑那样化腐为奇,没法像尼寇莱那样瞬息多变,更没法像刑罚骑士那样闲庭信步间掌控战局,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可他至少还有一项——虽然泰尔斯自己也不太愿意承认的——优势: 扛揍。 是的。 虽然不太好听。 但是…… 被揍得多了,你自然而然就会培养出一种可悲的直觉: 落到你身上的拳头和刀剑,都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 哪一下只是剧痛但不严重,哪一下看似浮夸实则效果一般,哪一下极度危险可能致命。 而挨的这些揍。 都能让他从敌人、从自己身上看到…… 更多的东西。 包括……如何反击致胜。 就像陨星者,是如何面对亡号鸦的。 听上去……有些耳熟啊。 泰尔斯悠然一笑。 也对。 这不就是…… 狱河之罪在他的耳鼓里疯狂咆哮,似乎敲响了战鼓,在催促着泰尔斯继续战斗。 但泰尔斯充耳不闻,此刻,他的脑海里闪过过去的一幕幕场景。 废屋之中,身为乞儿的摸爬滚打…… 蔓草庄园,吸血鬼面前的千钧一发…… 复兴宫里,群星之厅里的政治游戏…… 这不就是…… 龙霄城,盾区里的九死一生…… 英灵宫,五位大公面前的绝地一击…… 荒漠之上,黑牢之底,他在黑暗中的奋力拼搏…… 这不就是…… 泰尔斯的嘴角弧度越来越深。 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面对重重劫难,层层碍难的时候…… 他,泰尔斯·璨星的活法吗? 先挨揍,活下来。 再升级,找胜机。 最后……装逼? 挨揍,升级,装逼——泰尔斯的三步战略? 泰尔斯缓缓睁眼,看着眼前近乎暂停的时间里,表情惊讶的佐内维德。 他心中一笑。 不不不,严肃点儿,这可是战斗呢。 换个说法。 好听点儿的说法。 那就是…… 接敌。 察敌。 制敌。 泰尔斯心中透亮。 狱河之罪沸腾起来,几乎在燃烧。 但泰尔斯的脑海里,那一根线索越发清晰。 好像他距离某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 这就是他的狱河之罪。 他的终结之力。 他的战斗风格。 或者,按照瑞奇所说的…… 是他自己。 是泰尔斯·璨星本人。 还是说…… 泰尔斯脑筋一转。 这只是每一个强者都具备的……基本素质? 接敌,察敌,制敌。 下一秒,泰尔斯体内的狱河之罪轰然炸开! 它旺盛,兴奋,攀升到高潮。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恢复正常! 佐内维德脸上的惊讶一闪即逝,化为严肃和凶狠。 泰尔斯感觉到,两人长剑相交的那一点上,对方的终结之力同样咆哮起来! 佐内维德的攻势眼见再起。 但王子只是踏动步伐,转动手腕。 他的长剑在空中划出圆圈,顺着佐内维德武器的去势绞动起来! 金属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声响。 场边,旁观着的多伊尔忍不住发出一声“咦”。 “这是……” 电光火石间,双剑分离,佐内维德的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袭来! 而泰尔斯则轻轻转身,他的长剑同样一闪而过,向前斩出! 训练场上,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砰! 一声爆响。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旁观着的卫队这才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马略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连身边人的连声催促都充耳未闻。 场中,泰尔斯喘着粗气,感受到近乎枯竭的狱河之罪不甘地翻滚着。 他转过眼神,发现不知何时起,他的盾牌上半部已经碎裂,只剩半截还连在手上。 而佐内维德的练习剑已经停在他的肩头,金属剑身抵着他的脖颈,皮肤上的触感一片冰凉。 至于泰尔斯的剑,刚刚差之毫厘地掠过了佐内维德的肩膀,停在半空。 没能奏效。 感受着浑身上下的酸痛和麻木,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输了。 卫队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但就在此时。 “是我输了。” 眼前,三十余岁的整洁骑士极有风度地收回长剑,恭谨地点头。 泰尔斯露出疑惑。 “我虽然攻到了您的要害,殿下,可那是因为您的练习盾经历了多次打击,吃不住力。” 佐内维德露出友善的笑容,指了指泰尔斯手上只剩半截的盾牌。 他后退一步,叹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皮甲上出现了一道新的刮痕。 “而在那之前,您的剑锋就擦过了我的脖子。” 泰尔斯一愣。 佐内维德真诚地看着泰尔斯。 “虽然只是剑背撩到了一点,”佐内维德笑着摇头: “但若换了真剑,就是我输了。” 卫队们爆发出一阵喧哗。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 几秒后,少年晃了晃头,甩掉对刚刚一战的感悟,反应过来。 “不,你打得很好,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到最后你还有余力留手——这证明你比我厉害多了,赢的人应该是你,” 佐内维德鞠了一躬,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放下练习剑,转身离开。 没错。 泰尔斯清醒了一下。 他知道,无论皮洛加、孔穆托还是佐内维德,他们只是在给他陪练,更不用提他们之间权力地位的差别,让他们个个留手,招招留情。 要是换了真剑…… 泰尔斯感受着手臂的酸痛和肿胀,看着以及上面不止一处的乌青…… 他早就变成王子牌切糕了。 散装的。 卫队们议论纷纷,马略斯回过头跟身边的掌旗官富比商量着什么,似乎无暇回顾。 “之前他明明就要输了,可是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 场下,多伊尔疑惑地回过头,但哥洛佛打断了他。 “听劲和预判。” 外号僵尸的先锋官抱紧双臂,目光如炬: “佐内维德攻势炽烈,势不可挡。” “因此,那孩子学着刚刚后勤官皮洛加的方式,用他防守反击的风格,遇强越强的理念,迎战攻势无前的对手。” “并从中找到机会。” 哥洛佛注视着颓然坐倒的泰尔斯: “只是最后实力不够。” “运气不好。” 多伊尔神情一凛。 皮洛加? “卧槽,就地选材,制定战略?” 多伊尔惊奇得看着怔然消化着战斗经验的泰尔斯: “所以,我们的公爵阁下,脑子转得还蛮快的?” 这次,哥洛佛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话。 卫队们不断的议论声中,马略斯终于回过神来。 “那么,谁是下一个?” 守望人淡淡地问道。 还在兴奋叽叽喳喳的卫队霎时安静了下来。 可闻言的泰尔斯却脸色一黑。 还来? 他都快虚脱了好吗? “马略斯勋爵!” 泰尔斯不忿地开口。 “听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想必身手不凡,”公爵阁下搓动着手臂上的乌青,咬牙切齿: “为什么不自己下场?” 马略斯微微一笑: “因为我并不善于亲身厮杀,殿下。” 不善于亲身厮杀? 泰尔斯一愣,随即想起另一个守望人的身影。 “那他们为什么让你做守望人?” 马略斯的笑容依然优雅: “我之所长在于战场观察,决策调度。” 泰尔斯皱起眉头。 “所以你是什么,”泰尔斯冷哼一声,讽刺道: “魔幻版王语嫣?” 马略斯眯起眼: “王什么?”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哪怕你对上我这样的菜鸟,也没有把握吗?” 马略斯微微一笑: “我说过了,鄙人不擅厮杀,若与殿下放对,也就……” 马略斯看了看四周的卫队,笑道: “……五五开吧。” 气得泰尔斯直翻白眼。 但他已经累得连还嘴的力气都需要重新储备了。 “所以,”马略斯看向一位十分年轻的卫队成员,“你怎么样,涅希?” “跟殿下过两手?” 但就在此时,还不等有人回话,一道成熟的女性嗓音,就伴随着高跟靴的足音,缓缓传来。 “哟,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武艺课?” 声音清晰可闻,颇具力量。 马略斯眼眶一扩! 听见这道嗓音,卫队们又是一阵哗然,然后很诡异地齐齐收住,默默转身。 面向来人。 多伊尔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卧槽”,然后赶紧收声低头,把身影藏在哥洛佛的身后。 泰尔斯转过头,同样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向场外。 看向从门廊处悠悠走来的,那位成熟稳重,身姿优雅的中年女士。 相比基尔伯特和凯瑟尔,六年了,她依旧风姿绰约,面貌妩媚,黑发如墨,眉目如画,除了些许的皱纹之外,鲜见岁月的痕迹。 她的高跟靴依旧有力而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不管面对的是石地、草坪、瓷砖还是沙砾,都一如既往,从不改变。 泰尔斯痴痴地看着那位女士。 看着她几乎没有稍减的高傲和飒爽,潇洒和自由。 我行我素。 星湖卫队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似有犹豫。 但他们终究还是在马略斯的带领下,纷纷躬身,恭谨行礼。 可黑发女士像是没有看见似的,不管不顾,只是环顾一圈,眼神在泰尔斯的身上一触即分。 她轻轻哼声: “看看,你们教的这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王室卫队尴尬而诡异地沉默着,没人(敢)答话。 “女士,您也许不了解,”终于,领头的马略斯低低咳嗽了一声: “我们在调查殿下体内终结之力的情报,这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他……” “那你们调查完了吗?” 黑发女士很不给面子地出声打断,语气不耐: “还要再揍他多久?” 马略斯登时一噎。 他身后的掌旗官富比连忙出来打圆场: “事实上,我们有了些线索,但还需要……” 可女士再次打断了他。 “噢,所以你们是认真的,”她走到场地边缘,环视众人,眼里的轻蔑一闪即逝: “不是过家家?” 卫队众人再度面面相觑。 马略斯沉默了几秒: “女士……” 可中年女士冷哼一声,第三次打断他。 “你。” 黑发女士冷冷地转头,看向莫名奇妙指着自己的哥洛佛。 “不,不是你,说的是你背后那个。” “多伊尔家的负心小子,别以为躲在大个子身后我就看不到你。” 多伊尔哭丧着脸从哥洛佛的身后走出来,挤出笑容: “女士……” 但黑发的绰约女子开口下令,嗓音果断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上去,跟王子对练。” “按你们领头的说法:调查他的终结之力。” 一直沉浸在回忆中的泰尔斯微微一愣。 而多伊尔更是脸色一变。 “怎么,你不愿意?” 多伊尔的眉毛又是一跳。 女子冷冷地道: “所以,跟泰尔斯王子对练……辱没了你的门庭吗?” 多伊尔闻言一抖。 他再也不敢回话,一脸视死如归,像提线木偶般浑浑噩噩地走上训练场,就要去抓练习剑,只希望厄运赶紧结束。 但他的美好愿望还是落空了。 “等等。” 女士的话语悠然响起,让D.D踏出一半的脚步悬在空中,不敢动弹。 “用你自己的剑。” 此言一出,王室卫队们一片哗然! 马略斯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无法再维持原来的淡然。 多伊尔震惊地回过头,顾不上心里的恐惧: “用,用……真,真剑?” 女士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升调: “那不然呢?” 多伊尔僵在原地。 “快,拔你的剑,上去跟他搏命对砍。” 只见女士冷冷地扫了一眼卫队们: “否则,你们调查个屁的终结之力啊。” 泰尔斯闻言一惊,却又心中一暖。 果然…… 六年了…… 她还是…… 马略斯身后,掌旗官雨果·富比阴沉着脸,问着从后面匆匆赶来的皮洛加: “她是怎么进来的?” 皮洛加苦着脸,无奈又无助地摊摊手:“长官,您知道,她可是陛下的……” “总之,整个闵迪思厅,就算是我们的手足兄弟里,也没人敢拦她啊。” 富比顿时气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看着被训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多伊尔,踏前一步: “女士,我……” 但就在他开口的刹那,复兴宫的一等宫廷女官,他父亲的情人,以及他北地军用剑术的启蒙者,姬妮·巴克维女士就一脸不耐地打断他: “闭嘴,小子。” 泰尔斯顿时一噎。 “我在信里说了多少次?你回来后,我要考较你真剑训练。” 姬妮走到他的跟前,看着泰尔斯快赶上自己的个头,嘴唇微颤,眼神一动。 但女官很快就转过头,把眼里的颤动消灭在萌芽阶段。 “而你现在在做什么?” 姬妮看着别处,严厉地道: “玩具剑?过家家?” “你还是七岁吗?” 姬妮扫视着二十几个王室卫队,厉声道: “你们也是七岁吗?” 领头的马略斯沉默着,没有答话。 “愣着干什么?” 姬妮呼出一口气。 似乎气够了的她转向多伊尔,后者正努力把自己当成一根矗在场中的石柱: “上去啊,D.D,跟他刀刀见血地对砍啊,直到把他的终结之力砍出来为止?” 多伊尔颤抖着抬起头: “我,我,女士,我这把剑是祖母传给我的,轻易不能用……” 姬妮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屁话,年轻时我在红坊街抓过老多伊尔多少次?” “你奶奶早就去世了,每次都是你爷爷来交的保释金!” 多伊尔闻言一颤,低下头再也不敢出声。 姬妮冷哼一声,高跟靴清脆地点地,走过一个个卫队成员。 “那就你?” “你?还是你?” “用真剑,上去跟他练练?” 没有人回答,甚至没有人敢抬头。 姬妮冷哼一声,转向领头的人。 “干脆就是你好了,马略斯?” 女官轻蔑地道: “你不是陛下的忠仆吗?他让你砍谁你就砍谁的那种?” 马略斯沉默了几秒。 终于,守望人深吸一口气。 “不必了,女士,我们的职责已经完成了,殿下的终结之力,我们已经了解了。” 泰尔斯闻言一惊。 了解了? 什么?狱河之罪?黑剑所说的,那种最好不要示人的终结之力? 这就……了解了? “武艺课已经结束了。” 马略斯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女士,您可以接着,给殿下教授礼仪课了。” “我和我的卫队同僚,这就告辞了。” 但姬妮却没有要就坡下驴的意思: “哦?真的?你这就了解了?” 女官啧声道: “不用真剑对砍,不在真刀真枪的战斗里,就能知道的终结之力?” 姬妮指着泰尔斯,目光一寒:“如果你搞错了呢。” “是不是要再揍他一次?” 泰尔斯心中一凛。 马略斯咳嗽一声,似乎对姬妮的刁难习以为常。 “诚然,”在众人面前,守望人生硬地道: “殿下的终结之力很奇怪,没有明显的特征风格,对各项身体素质的提升也有限。” 姬妮眯起眼睛。 马略斯抬起目光,直射泰尔斯: “但他撑下来了。”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同样露出好奇的目光。 “三场战斗。” 只听守望人不紧不慢地道: “在负伤之前,皮洛加是护卫翼里的精英,他的反击绝技甚至重创过极境的高手。” “虽然是护卫翼,但吉安是警戒官出身,街头巷尾学来的近身技巧实用有效,专擅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击倒敌人。” “而佐内维德是最近才从刑罚官转成先锋官的,一大原因就是他的出手风格太过犀利。” 被提到的三人纷纷一动。 “但殿下撑下来了,”马略斯有条不紊地道: “输,也没输得太难看。” 守望人严肃起来,他目光如电,刺得泰尔斯有些不自在。 “殿下,您的终结之力,历史上有个极为相似的例子。” 泰尔斯小小地吃了一惊。 历史上的例子? 他马上想起还在刃牙营地的时候,瑞奇所告诉他的例子。 那些瑞奇所说的…… 身具狱河之罪,同样担当所谓“他们那个时代的使命”的先辈们。 但马略斯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两百年前,璨星王室里出了一位在格斗和武艺上的不世奇才。” 璨星王室? 泰尔斯愕然抬头。 什……什么? 瑞奇提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里,有璨星吗? 只见马略斯清了清嗓子,在认真倾听的众人面前扬声道: “那位王室奇才觉醒了罕见的终结之力,那种力量让他在无数绝境中挣扎求存,险死还生。” “就像今日泰尔斯王子的力量一样,让他在险境里支撑下去。” 泰尔斯眨了眨眼。 哈? 马略斯点点头: “最终,那位奇才成了一个时代的极境传奇,威名赫赫,传扬至今。” 姬妮皱起眉头。 “而那是……” 马略斯深吸一口气,看向泰尔斯: “没错,就是自由不羁的浪漫王子,战遍西陆未逢敌手的世纪传奇。” “凯拉·璨星。” 守望人的双眼放射着精光: “人称——‘狼敌’。” 众人一片哗然!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传奇王子…… 凯拉·璨星? 狼敌? 马略斯抬起头,肃穆而认真: “而凯拉王子赖以成名,震撼世界的传奇终结之力,名唤……” 守望人轻声道: “怒海惊涛。”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个瞬间,整个训练场都沸腾起来! 王室卫队们急急地交头接耳,其中不乏兴奋和惊讶,更有不少眼神不断地瞄向泰尔斯。 姬妮也深思起来。 但话题的主角却呆在了原地。 怒…… 泰尔斯在心底里结巴地道: 怒什么涛? “我听闻北地人为王子安排的教官,是那个杀害贺拉斯王子的凶手——北方佬故意以此羞辱我们。” 偷偷溜回哥洛佛身边的多伊尔惊讶地捅捅同僚: “现在看来,那个凶手还真的认真教了?” 在众人乱糟糟的嘈杂中,马略斯趁机作结: “抱歉,姬妮女士,今天就这样了。” “至于您,殿下,我会去调阅有关‘狼敌’在世时的资料,”马略斯眯起眼睛: “日后,您的训练会更有针对性。” 守望人不等他们有所回应,就转向整个卫队: “解散吧,各自回岗。” 马略斯眼珠一转: “除非……有人想跟来访的姬妮女士叙旧?” 话音落下,星湖卫队一哄而散。 似乎没人想再多待。 马略斯转过头,对着姬妮和泰尔斯微微点头。 宫廷女光冷哼一声,转身迈步: “愣着干什么,小子?” “你还要上课呢!” 泰尔斯一个激灵,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不解里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也顾不上仪容仪表,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地赶上姬妮的高跟靴。 而少年小跑的过程中,心里却在犯嘀咕: 搞什么? 这六年里…… 除了终日被狠揍痛击,一把血一把汗,含泪咬牙对抗尼寇莱,想法设法在他恐怖狰狞的巨大阴影里活下来之外…… 他还做了什么事,才让自己的终结之力变得像那个什么…… 怒海惊涛? 很快变得空旷起来的训练场上,马略斯盯着远去的姬妮和泰尔斯,面色微沉。 “而你,皮洛加,把话传下去。” 马略斯叫住了走在最后的皮洛加。 “这次,算是我们初组建不久,职责生疏。” “但下次,就算是陛下本人来了。” 马略斯着重咬字在“本人”上,这让皮洛加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守望人缓缓扭头,眼里闪动着异常凝重的色彩: “我手下的卫队,也不准这么毫无阻碍,不经通传地放过来。” “明白了吗?” 皮洛加浑身一凛。 他突然有种错觉:那个平素淡漠轻松的托蒙德·马略斯长官,在这一刻,并不存在。 皮洛加连忙恭敬点头,转身离去。 马略斯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心思难测。 片刻后,守望人转向身边唯一留下的人。 “雨果?” 公爵亲卫里的掌旗官,雨果·富比低调而顺从地走上来。 “今天的训练,包括王子的终结之力,你记录下来了?”马略斯淡淡地问。 “当然,”富比掌旗官掏出一个本子,眸子突然变得精明: “怒海惊涛。” “还有泰尔斯王子的应对细节跟……” 但是马略斯打断了他。 “变种。” 富比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在你的记录上加一条。” 马略斯轻声道,他的神情语气又慢慢恢复到之前那种冷淡的状态: “泰尔斯王子的终结之力,是怒海惊涛的罕见‘变种’。” 富比眨了眨眼,皱起眉头。 “至于变种的具体方向和特征……” 马略斯呼出一口气,面色沉静如水: “不详。” 富比愣了有两秒。 “变种,不详……长官,你肯定?” 他看了看自己的本子,疑惑道: “这可是要给塔伦副队长看的,而他会上报给陛下和……要是有记述不清和不准……” 马略斯突然回头。 “对,我肯定。”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富比掌旗官,目光灼灼,咄咄逼人: “绝对肯定。”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4章 自力更生 泰尔斯不无局促地站在三楼的书桌旁,从木盆里捞起一条浸透热水的毛巾。 他依旧穿着满布汗渍味道难闻的训练服,他的皮肤又黏又腻,擦伤和瘀伤仍在隐隐发烫,体内酸痛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仿佛又回到了乞儿时代。 但泰尔斯没有开口。 他只是安静地擦拭着脸庞脖颈,带着些许期待和紧张,不时望向窗边那个抱臂远眺的飒爽身影。 姬妮默默地望着地平线上将近的夕阳,看着庭院里的仆人们忙着点灯照明,侧脸上的表情沉静深邃,若有所思,若有所忆。 “你不该让他们那么做。” 姬妮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带着几丝历经风霜的坚决。 泰尔斯正在绞动毛巾的手臂顿时一僵。 “刚才,你不该让卫队们这么放肆。” 宫廷女官慢慢转过身来,一如六年前那样挺拔坚韧,仿佛冬天里的雪松。 “小子。” 她的眼神锐利如昔,语气严厉如昔,让泰尔斯想起六年前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双臂,带着深奥难懂的表情,静静打量着他。 而六年后,泰尔斯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避来自启蒙教官的审视。 “也许吧。” 他低低地道,带着些许的无奈和淡淡的波动。 泰尔斯及时地捞起毛巾,蒙住自己的视线,把他脏污的脸庞和难控的表情同时按进温热柔软的织物里。 姬妮没有说话。 他放下毛巾,试图平静地对上姬妮的眼神,努力释放出自己最自然温暖的微笑: “女士,很高兴……再见到你。” 在六年之后。 姬妮没有马上回答,她依旧默默地注视着泰尔斯,原本清冷严厉的眼神里,却多了几丝说不清的意味。 “很好。” 几秒后,一等宫廷女官移开眼神,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收束些什么。 “那么,你的礼仪课现在开始。” 姬妮的语气回复了平稳和严格,她踱步离开窗口。 泰尔斯回过神来,带着在启蒙教官面前习惯性的紧张,他强忍身体的疲倦,连忙扔下毛巾。 “不必了,”姬妮阻止了他端走木盆的举动: “今天,我们不会练习餐桌礼仪。” 餐桌礼仪。 曾经的回忆袭上泰尔斯的心头,被他强行压下。 女官自顾自地在会客椅上坐下,无视着手边的茶点,目光在训练过后略显狼狈的泰尔斯身上轻轻一瞥,略显柔和: “第一堂课也不会很长。” “而你现在显然,更需要休息。” 泰尔斯怔了几秒,随即感激地点点头: “谢谢,女士。” 但姬妮的表情随即一肃: “别忙着庆幸,失去的时间,我们下堂课补回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似乎回到了六年前,看到那位在训练场和餐桌上都严格冷酷的姬妮女官,冷着脸让他举起盾牌,握好刀叉。 熟悉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无法抑制。 那场景,就像发生在昨天。 就像他从未离国北上,经年不归。 就像六年多的过往只是昨夜一梦,皆未发生。 而今晨醒来,他依旧在姬妮的手下正襟危坐,悉心听教。 泰尔斯忍住眼眶和胸膛里的悸动,点了点头,回忆起独属于星辰王国的礼节,端正严肃地坐了下来。 姬妮则一直盯着他,直到泰尔斯把状态调整回来。 “千年前的帝国时代,至高皇帝将他的贴身禁卫派遣到皇子们身边,执骑士奉主之责。” 姬妮一如既往地直入主题,目光却仍在上下打量着泰尔斯。 “在终结之战后,虽然旧日的骑士传统几近消亡,但这一惯例被历代的星辰国王继承:将王室卫队派驻到成年王子的身侧——成为他们的近卫,侍从官,下属,助力,乃至日后的封臣。” 泰尔斯没有想到,姬妮居然一开口就讲起了历史,但少年随即醒悟过来: 她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不满意。 “而如何管理、使用这些意义非凡,背景复杂的下属,与王室卫队融洽相处,彼此相得。” “这是古往今来,每一位王子的必修课。” 意义非凡,背景复杂的下属…… 泰尔斯轻轻捏拳。 他想起闵迪思厅里,马略斯的淡漠,多伊尔的轻佻,以及哥洛佛的冷酷。 但下一秒,他又想起白骨之牢下,萨克埃尔的沉默,小巴尼的执着,塞米尔的偏激。 “毫无疑问,”姬妮的话语也越发肃穆: “这也是王室礼仪的一部分。”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宫廷女官眼神如刀,直直剖开泰尔斯的内心: “记得,你是星湖公爵,是闵迪思厅的主人。” “更是他们的主人。” 星湖公爵。 闵迪思厅的…… 他们的…… 主人。 少年眼神微漾。 “你不再是一个需要东躲西藏、掩人耳目的私生子,而是正式的第二王子,是王国的继承人。” 姬妮的话很严厉。 私生子。 第二王子。 王国的继承人。 “是么?” 泰尔斯恍若无意地开口,让姬妮的话语一窒。 “没错。” 几秒后,姬妮的声音变得强硬许多,听上去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 “身为公爵,你要掌握主动,向他们展示你的威严、强硬和严厉。” “让你的下属知晓,轻慢王子的后果。” 掌握主动…… 展示你的威严…… “威严、强硬和严厉?” 泰尔斯喃喃复述着,勉强笑了笑。 公爵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眼前看到的却是漆黑深邃的复兴宫。 以及议事厅里,深邃长廊的尽头,那高高的王座。 他的肩膀松懈下来。 “也许吧。” 泰尔斯勉力勾起嘴角,略显沉寂。 “但是……” 但是那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在心底说完了这句话。 姬妮皱起眉头。 似乎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学生,会是这般反应。 书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北方传回来的信上说,你历经磨练,心性过人,面对再凶恶强硬的敌人,也毫无惧色,不卑不亢。” “就像你在国是会议上一样。” 姬妮冷冷道: “怎么在这里,面对你的下属卫队,反倒变得软弱了?”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因为那不一样。” 少年似有所感,轻声叹息: “在国是会议,在北方,我要面对的只是我的对手。” “而我需要做的,只是按照教诲,举起盾牌。” 举起盾牌。 如同想起了什么,姬妮略略失神。 “但在这里……” 泰尔斯抿了抿嘴唇,陷入沉思,脸庞略显凝重。 “我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我的卫队。” 泰尔斯出神地望着远方。 姬妮没有说话,她只是皱眉打量着泰尔斯。 几秒后,她缓缓出声: “你的卫队,马略斯他们……” 但泰尔斯打断了她。 “女士,拜托。” 泰尔斯闭上眼睛,长声叹息。 “这一路,基尔伯特只挑好话,约德尔总是保持沉默,而其他人……” 姬妮顿时一怔。 泰尔斯抬起头,露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 “但您,女士,您是为我启蒙剑术和礼仪的人,更是他的……” 泰尔斯没有说完,但姬妮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星湖公爵低下头: “我以为,您该比他们更坦诚。” 姬妮怔然重复: “坦诚?” 泰尔斯点了点头,看向姬妮: “他不喜欢我。” 姬妮愣住了。 泰尔斯平淡地说出事实,仿佛这是最平凡不过的真理: “从第一眼开始,他就不喜欢我。” “这不是什么秘密。” 公爵不带情绪地轻笑一声。 “就连我的卫队都心知肚明。” “这才是原因。” 这一刻,泰尔斯的眼神平静无波,与略略讶异的姬妮直直对视。 后者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开口。 书房里沉默了很久。 宫廷女官表情深邃,她的眼神闪动着未知的光芒,在泰尔斯的身上来回扫视。 终于,姬妮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 “怒海惊涛。” 泰尔斯没反应过来,一阵疑惑。 只见姬妮稳住几度变化的表情,垂下眼神,沉声道: “马略斯说的,你觉醒的终结之力,那是怎么回事?” 哦。 怒海惊涛。 还沉浸在刚刚莫名情绪里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把自己调整回来。 “不知道,”公爵勉强摇摇头,诚实地道: “我也是第一次听。” 但姬妮却笑了。 “王国里大部分骑士的终结之力,都与他们的个人经验,尤其是与教授他们的老师一脉相承,相似相近。” 宫廷女官淡淡道: “还有一小部分人则截然相反:师徒彼此,相反相克。” 泰尔斯心中一动,忖道这倒是跟瑞奇所言有共通之处。 “是么。” 所以。 怒海惊涛…… “所以,北地人,他们教了你不少?” 姬妮望着他,有意无意地道。 北地人。 泰尔斯想起在埃克斯特的生活,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算是吧。” 但泰尔斯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是姬妮。 不知何时起,姬妮严厉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泰尔斯,目光里蕴藏着说不清的感情。 倒是让泰尔斯不知所措。 只见他的启蒙老师嘴唇颤动,几度欲言又止。 “小子。” 终于,姬妮还是开口了。 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再清冷强硬,而是轻缓嘶哑: “你在北方……瘦了呢。” 泰尔斯顿时一愣。 姬妮凝视着他,露出一个泰尔斯不常见到的微笑。 “是吧。” 她的笑容恬静优雅,却带着几丝说不出的伤感。 这让泰尔斯思维一滞。 归国的这些日子里,约德尔、科恩、基尔伯特,许许多多的旧识们,都在见到他之后表达出激动和感慨。 你长高了。 长大了。 成熟了。 变得……更像某人了。 但是…… 你瘦了。 这还是泰尔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评价。 少年呆呆地看着姬妮。 而姬妮也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在眼角的皱纹里释放着带忧伤的笑意。 那一瞬间,就像有某种力量,把他的胸口堵得满满当当。 泰尔斯不得已扭过头,在姬妮看不到的角度死命眨着眼睛,同时挤出笑容,说话转移注意: “嗯,那个,啊,这几个月是有些够呛……” 但姬妮没有听他说的话,也没有注意泰尔斯有些变调的嗓音。 宫廷女官破天荒地端起身侧的茶杯,姿态优雅端庄。 “你知道。” 姬妮的声音依旧柔和而伤感: “很久以前,你的祖父也不怎么喜欢他。” 泰尔斯的身形一凝。 祖父? 他机械地回过头,看向姬妮。 只见此刻的宫廷女官安然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却在眉角和唇边露出一丝泰尔斯未曾见过的伤悲。 “据说,在先王后故去,王长子离宫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整个复兴宫里,都不受欢迎。” 姬妮痴痴地望着手中茶杯里的倒影: “仆人们甚至‘粗心’到忘记他的餐食和油火,王室卫队们也时常忽视他的去向和安全。” 泰尔斯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在墓室里,那个手执权杖的身影,对他低声倾诉。 “他说过,那些岁月,十几岁的他在王宫里东偷西摸,活得就像一只耗子。” 姬妮轻声道: “自力更生。” 泰尔斯轰然一震。 东偷西摸…… 自力更生…… 活得像……一只耗子…… 少年下意识地抓紧椅臂。 就像抓紧废屋里的墙洞。 姬妮抬起头: “但这不影响他带着坏笑,活蹦乱跳地,在整个王国的歧视、轻忽、鄙夷和谩骂中,长大成人。” “直到如今。” 姬妮静静地望着泰尔斯。 泰尔斯则怔然望着地板。 几秒后,泰尔斯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谢谢你,女士。” 少年重新露出笑容: “我明白了。” 姬妮扯起嘴角,想要拉出她平素所不擅长的笑容,但片刻之后,意识到了什么的她放下茶杯,不自然地板起面孔。 “所以小子,我是说,你太瘦了,瞧别人把你给揍得……” 姬妮发觉了自己的话有些颤抖,于是深呼吸了几口,同样在泰尔斯看不见的角度里停了一下。 “记得多吃点。” 姬妮一阵犹豫,又加了一句: “还有,早些睡。” 但这一次,泰尔斯没有被她的严肃语气带进同样的气氛里,公爵笑了笑: “当然,女士。” “当然。” 几秒后,姬妮重新转过头来,表情和语气慢慢变回冷酷严厉,听上去满不在乎: “说起这个,小子,你有多了解你的卫队?” 泰尔斯抬起眼神,调整好心情。 “不多?” 姬妮扯了扯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听好了。” “血色之年后,你父亲为了根除威胁,把清算做得太狠,牵连太广。” 泰尔斯脸色一变。 地牢里,灾祸之剑的玛丽娜那愤恨的表情在他眼前闪现。 姬妮正色道: “所以,在永星城内外,随着威胁一同消失的,还有信任。” 泰尔斯皱起眉头。 “而别忘了,在长达十二年的时间里,你父亲没有继承人。” “这不止削弱了他的威望,激起了公爵们的野心,更打击了王室的传统拥护者——中央领,以璨星七侍为首的璨星家族直属封臣们——对国王的信心。” 泰尔斯下意识地加了一句: “以及忠诚?” 姬妮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在那十二年里,你父亲不得不提拔重用了许多新人——比如三名帅,比如你熟悉的基尔伯特,又比如戈德温伯爵,康尼子爵,加尔斯男爵,裘可·曼,梭铎·雷德……他们成为现在的拥王党主力,巩固他的统治。” “但是相对的,在他的统治下,在其他守护公爵的不满下,像璨星七侍那样的传统王室封臣都陷入了低谷和沉默,无形中与复兴宫渐行渐远。” 璨星七侍……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的讲解,沉思起来。 姬妮凝重道: “直到……” 泰尔斯抬起头,皱眉道: “我?” 姬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多亏了你,多亏了璨星王室重续系谱,这六年里,离心离德、沉默疏远的璨星七侍,才陆陆续续,重新向九芒星示好。” 可是姬妮随即颜色一肃: “但他们仍在观望。” “而你没法只凭头衔和血统,就赢得他们的认可。” “你父亲也无法只凭一个继承人,就抹消他们在血色之年后的怨气,赢回他们的信任。” 泰尔斯想起多伊尔和哥洛佛。 “是么。” 姬妮叹了口气: “你的星湖卫队,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泰尔斯没有说话。 姬妮默默地注视着他,轻声道: “很快,就是你在宴会上,在一众王都贵族面前正式亮相的日子。” 只见女士的目光变得锋利: “谨慎,小子。” 姬妮的语气让泰尔斯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像我一样,低于他们。” “却也像你父亲一样,高于他们。” “而你又是从北方回来的,外于他们。” 连续的三句话,让泰尔斯深思的同时也勾起他的警惕: “而这就意味着,你从里到外,归根结底……” 姬妮坚定地道: “不是他们。” 不是他们。 泰尔斯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我花了近三十年才想明白这一点。” 姬妮的眼里浮现少有的沧桑: “希望你能更短些。”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宴会,好吧。” “所以?” 少年头疼地挠挠下巴: “他们还能吃了我?” 姬妮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 但女官睁开眼睛,里面却蕴藏着更锐利的锋芒: “但他们会撕碎你。” 听见这个比喻式的描述,泰尔斯顿时一呆。 “但是……我是国王的儿子,王国的继承人?” “没错。” 姬妮显得机警而凝重: “所以他们会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撕碎你。” 泰尔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该怎么做?” 姬妮沉默了一阵。 “你知道的,小子,六年前,你就知道了。” 泰尔斯神情一变。 “举起你的盾。” 只见姬妮直勾勾地望着他,就像多年前教他剑术时一样:“永远别放下。” “直到你死。” “直至敌亡。” 泰尔斯再次沉默下来。 这一次,他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那我父亲呢?” 少年幽幽地道: “他也是吗?” 姬妮的手臂颤动了一下。 她看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会问他“你瘦了”的姬妮·巴克维。 几秒后,姬妮轻声叹息。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泰尔斯自知问题有些尖锐,无奈地笑笑解嘲: “额,书房?” 姬妮再次看向他。 泰尔斯只得收起自以为幽默的笑容,讪讪道: “闵迪思厅。” “王室瑰宝,贤君行宫,伟大的艺术庄园。” 以及他无比熟悉的童年之一。 “哦,还有,三百年前,它的首任主人是不幸早逝的‘雾中王’,闵迪思一世。” 泰尔斯想要让语气听起来幽默些,却不知为何,总是失败。 姬妮静静地看着他。 “没错,但不止。” 不止? 泰尔斯挑起眉毛。 “十八年前。” 姬妮的表情变了。 只见女官眼神微茫,如在雾中观景: “这里是星辰王储,你的伯父,第一王子米迪尔·璨星殿下成年后选定的居所。” 泰尔斯脸色微变。 “你是说那个……” “对。” 姬妮看向他: “那个注定要坐上王座的人。”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5章 小浪蹄子 星辰王储。 米迪尔·璨星。 闵迪思庄园的……前主人? 泰尔斯心中微澜,涌起一股如坐针毡般的不安感。 姬妮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凯瑟尔年轻的时候,经常来这里躲……散心。” 直到…… 姬妮痴痴地打量着书房的摆设,像是看穿了时光,看见了过去。 “这地方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泰尔斯目光一凝。 只见姬妮望着虚空,微微一笑。 “其实论起布局,相比复兴宫,闵迪思厅更像一个休闲去处,而非防卫严密的王室行宫——不止一人建议他,为了安全改换行宫,就连先王也问起过他。” “但你知道,米迪尔是怎么回答的吗?” 泰尔斯竖起耳朵。 只见姬妮迷茫地望着泰尔斯所坐的位置,说出略带古风的语句: “若人人憎畏……” “纵宫墙千尺,雄关万丈,何存吾命?” 若人人憎畏…… 泰尔斯咀嚼着语句,略略皱眉: “这是他的原话?” 姬妮摇摇头: “不,这是镌刻在银币上的贤君说的。” “米迪尔引用时做了点改动,但是……” 姬妮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眼神柔和: “好久好久以前,我就不记得贤君的原文是什么了。” “只记得米迪尔在此处理政务的样子。”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细细思索着,能大度地说出这番话的伯父,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姬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言道: “遇到难题,他会坐在你那张书桌后,轻按紧蹙的眉心,嘴角微微皱紧,不言不语,缓缓沉思。” 姬妮出神地望着书桌,眼里涌现的怀念无穷无尽: “几分钟过去,他的嘴角和眉心会同时舒缓。” “那时,他会放下手指,露出一个微笑。” 像是要与话语呼应,姬妮同样露出笑容,优美恬静: “然后,难题就不再是难题了。” 泰尔斯心虚一动。 但姬妮的话仍在继续,语气缥缈梦幻,听上去就像在诉说着一个童话故事: “他总能为困境找到出路。” “把矛盾处理得皆大欢喜。” “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为所有人……驱散失望。” 姬妮的话音落下。 泰尔斯依旧沉默。 两人都默默地坐着,一者感触回忆,一者惊异想象,在书房里留下寂静的空白。 片刻后,姬妮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回复了无奈与忧伤,只听她嘶哑地道: “小子,他并非不喜欢你。” 泰尔斯一惊,这才发觉对方话里的主语已经变更: “他只是……” “只是……” 姬妮定定地望着泰尔斯身前的书桌,没有再说下去。 但泰尔斯却望着自己坐着的这把椅子,走神地回想几天前的复兴宫。 【……你根本就不会成为星湖公爵……】 【因为你……】 【不配。】 泰尔斯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身前的书桌,想起它前主人的身份事迹,不禁疑惑: 他,复兴宫的主人,认为泰尔斯配不上的…… 究竟是什么呢? 半晌之后,泰尔斯终于回过神来。 他感激地看向姬妮。 “女士,很高兴再见到你。” 泰尔斯点点头,忍住多余的情绪: “真的。” 姬妮笑了。 她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 几秒后,姬妮幽幽地道: “小子,多吃,早睡。” “还有,虽然我已经不再负责教你武艺剑术,但是……” 姬妮默默地看着他: “记得练剑。” 泰尔斯心中一动,轻轻一笑。 “我见过你的战斗了。” 姬妮轻声道: “还行。” 但下一刻,女官的语气就严肃起来: “但我把北地军用剑术教给你,不是为了把你变成一个舍身作战的疯子。” 原本还沉浸在柔和气氛中的泰尔斯不由一凛。 “记得,你是王子。” 只见姬妮严厉地道: “无论你在北方经历了什么……” “当战斗来临,你要举起盾牌,先保护自己!” 姬妮严正地看着他: “防守,这才是第一要务,别老想着冒险进攻。” 似乎为了加重语气,姬妮提声道: “你听到了吗?” 泰尔斯一抖,习惯性地连声答应: “是……是?” 姬妮利落地起身来,整了整装束,又恢复成那个凌厉飒爽的一等宫廷女官。 泰尔斯连忙也站起来,送她走出房门。 但就在他们走上走廊的时候,姬妮的脚步却突然停了。 宫廷女官凌厉地转过头,看向门廊处的两名卫队成员。 “你,小D.D。” 正在无聊发呆的卫队成员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女,女士?” 泰尔斯也吃了一惊,连忙快步跟上。 “你们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姬妮严肃地讯问道。 被问到的多伊尔显然很是紧张,他拍了拍装束,和同僚一起谨步上前: “我们被长官安排了职责,女士,在今晚随侍殿下左右……” 但姬妮打断了他。 “今天,当这小子在训练场上挨揍的时候,我可听见了,”姬妮剜了他一眼,眯眼道: “你还在一旁兼职解说,是么?” 那个瞬间,多伊尔浑身一抖。 泰尔斯无奈地笑笑。 “我……那个……我只是开个玩笑……”多伊尔哭丧着脸。 然而姬妮却语气一冷: “所以你承认了,身为星湖公爵的亲卫,你当众拿他开玩笑?”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们齐齐皱眉,连泰尔斯也不例外。 多伊尔显然慌了神,连忙否认: “不,当然不是,那个,因为当时马略斯勋爵在测试殿下的……” 对话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泰尔斯则讶异地看着姬妮,感觉这样不太妙。 姬妮轻哼道: “所以你在指控,是你的长官马略斯指派你在人群里,轻慢和取笑王子殿下?” 多伊尔又是一震: “我,女士,那个……” 正在此时,他身边一直沉默的同僚开口了。 “多伊尔!” 同僚低低地喝了一声: “闭嘴。” 正头大如斗的D.D从善如流,立刻收声。 果然,这下姬妮转换了目标,她优雅地转过头,看向多伊尔身边的人。 “你又是谁?” 黑暗中的同僚抬起头,在灯火中露出高大的身形: “先锋官嘉伦·哥洛佛。女士。” 姬妮眯起眼睛,似有所思。 “哦,哥洛佛。” “我倒记得一个哥洛佛,”宫廷女官点着头,露出笑容: “最有名的那个。” 哥洛佛没有回答,却站得更直了一些。 而当他身边的多伊尔在心里感慨“果然祖上有人好做官”的时候,姬妮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你知道,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里,”姬妮盯着哥洛佛,露出寒意: “你祖父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哥洛佛顿时面色一肃。 “‘那个东海领来的、无耻放荡的小浪蹄子。’” 小浪蹄子…… 哥洛佛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泰尔斯也紧张起来。 “你的祖父,哥洛佛家的那个糟老头子对王储这么说,”只见姬妮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地道: “‘她该被扔进七层地狱里,永世炙烧。’” 最后几个字,姬妮是咬着腔调说出来的。 泰尔斯一直维持着的笑容开始有些酸痛。 真糟糕。 这算是……世仇见面? “可惜啊,去地狱的路……” 当旁边的多伊尔在暗自庆幸“哇僵尸你真倒霉”的时候,姬妮冷哼一声: “老哥洛佛先走一步了呢。” “但愿他别被烤得太熟。” 哥洛佛脸色不变,却捏紧了拳头。 泰尔斯不明白姬妮在做什么,但本能告诉他不能一言不发: “女士,入夜了,不如……” 但姬妮却理也不理王子的话,而是自顾自地对多伊尔和哥洛佛道: “你们两个,收拾行李吧,以后不用来闵迪思厅执勤了。” 泰尔斯倏然一惊! “好的,女士,我们马上——” 多伊尔连忙点头称是,直到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震惊道: “啊?” 哥洛佛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对,因为轻忽主人,不敬王室,”姬妮脸色一变,厉声道: “你们被驱逐出公爵的亲卫队了。” “现在。”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 多伊尔的神情来回变化,也不知道在那几秒里想了些什么,但他随即恐慌地道: “但是,女士,那个,王室卫队,我们的职责是……” 可是这一刻,一向寡言少语的哥洛佛比他更快开口: “女士,我们的任命是艾德里安男爵和马略斯长官共同审核,经由陛下签字……” 但姬妮却突然提高音量,一瞬间盖过了他们两人: “这么说,丹尼·多伊尔,嘉伦·哥洛佛,你们不甘心主动走人……” 姬妮此刻的眼神锐利而凌厉,带着让人无法承受的寒意: “是真的想让我,让负责第二王子生活事宜的巴克维女官,在明晨的御前会议上正式提请,惊动陛下和群臣,来为卫队调换这点小事操心断案咯?”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一僵! 他们一者张口结舌,一者怒目圆睁,都难以置信地望着此刻如同雌狮子般发威的姬妮。 “女士!” 泰尔斯终于忍不住了。 “请您不必为此事烦忧,”星湖公爵温和有礼地开口道: “多伊尔护卫官今天的举动经过我的授意,而哥洛佛先锋官一直兢兢业业,无比称职。”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转向泰尔斯。 姬妮也猛地转头,以杀人般的目光望向王子。 就像六年前的训练场。 但泰尔斯依旧微笑着,没有变化。 难熬的几秒终于过去了。 姬妮哼了一声,似有不屑: “心软,婆妈,拖泥带水。” “这就是为什么你得不到威严和尊重。” 泰尔斯讪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 王子耸耸肩,无奈地看着姬妮: “只是……那不是我的风格。” 姬妮刀子般的眼神剜了多伊尔和哥洛佛一眼,让两人站得更直了。 “一小时后就是晚餐,女士,您要留下用餐吗?” 在姬妮下一句话前,泰尔斯就急急地开口。 这让姬妮不满地轻哼一声。 “免了。” 女官冷冷道,最后瞥了绷紧的三人一眼,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 随着高跟靴的声音渐渐变小,姬妮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泰尔斯和其他两人才缓缓出了一口气。 “姬妮女士性格直爽,别在意。” 泰尔斯带着歉意道。 哥洛佛沉默不语,多伊尔则带着愧色勉强笑了笑: “殿下,我……” 但泰尔斯却提前发声,语气好奇: “所以,姬妮女士,她真有那个权力,越过马略斯和艾德里安,把你们驱逐出去?” 多伊尔转了转眼珠: “那个,我也不太……” 但哥洛佛却在这次开口了: “如果她能公开、正式地提请到陛下和御前会议,而且理由成立……是的。” 泰尔斯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随即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两人。 “但首先,你们是我的卫队,不是么?” 多伊尔看了转角一眼,阴影尚未祛除的他小心翼翼地道: “是的?” 泰尔斯露出微笑: “那她就不能。” 多伊尔眨了眨眼,哥洛佛则表情一动。 “谢谢您,殿下。”哥洛佛沉声道。 泰尔斯笑了笑,对他们亮了亮大拇指,没说什么,就转身回房。 “那个,殿下,”多伊尔在身后急急地开口,有些希冀: “还……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泰尔斯站住了脚步。 “哦,这个点儿了,”少年恍然一悟,回头对着两人一笑:“老习惯,我要回书房读读书。” “但如果有一些伴读茶点,那就更好了。” 多伊尔猛然吸气。 “马上照办,殿下,”第一次,D.D真心诚意地点头: “马上。” 泰尔斯鼓励地点点头,走进书房。 走廊的转角处,姬妮依旧长靴不停,稳步前进。 但此时的宫廷女官,却在嘴角处挂上了一丝笑容。 这小子。 真浪费。 书房里的茶点还没吃完呢,不是么? 于是,泰尔斯的第一堂礼仪课,就这样过去了。 只是从那之后,多伊尔和哥洛佛对他明显恭敬了许多。 直到下一周的某一天,多伊尔小心翼翼地来到书房向泰尔斯通报: 由落日神殿精心挑选的两位祭祀,已经来到闵迪思厅。 正等待着为公爵殿下教授他们的、作为帝国到星辰的统治传统的、每一位星辰国王都必须谙熟的…… 神学课。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6章 关于人的学问 闵迪思厅,下午,公爵的书房。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是么?” 听见问话,书房里的泰尔斯抬起头来,带着淡淡的疑惑看向眼前。 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随和地坐在对面,面貌沧桑却气质典雅,随侍在她身后的修女不过十六七岁,佩戴面纱,站姿严谨。 她们两人袍子上的落日徽记映出暗金色的反光,居然格外贴合闵迪思厅兼具古典与新潮的内饰风格。 唯一不对的是,基尔伯特正端坐在房间另一侧,面色不善地望着泰尔斯的客人。 就在刚刚,当马略斯面无表情地,把这位落日神殿派遣的授课老师领进书房后,基尔伯特就在后脚急匆匆地赶来,望着老妇人的眼神充满讶异和警惕。 “我知道,这是神学课。” 泰尔斯对基尔伯特送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试探着称呼眼前妇人的头衔: “梅根……祭祀?” 老妇人梅根却摇了摇头,依旧面带微笑。 “不,你不知道。” 梅根笑着指了指头顶,笑容随和,却眼神恭敬。 “你以为你在这里只是出于授课的安排和传统的需要,但事实上,无论你坐在这里,抑或我来到此地,这都是神的旨意。” 祭祀女士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神秘感。 神的旨意? 出于礼貌,泰尔斯勉强一笑。 好吧,好吧。 几天来,少年一直好奇他的神学老师会是什么样子,毕竟他从小到大直接接触过的神职人员少之又少:乞儿时代碰过的冥夜司役热情过人神经兮兮,落日修士悲悯虔诚气场十足,而在北地的皓月祭祀们则清冷难近,拒人千里。 但现在看来……王子的神学课上,似乎也没有意外。 泰尔斯在心底里轻声叹息。 祭祀的话还在继续: “落日见证,我们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中相牵。” 言罢,梅根脸色一白,随即低下头,在手帕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妮娅……”梅根面露痛苦。 泰尔斯微微一惊,但侍立在祭祀身后的年轻修女似乎早有准备,神色沉静的她立刻熟练地掏出一个盒子,取出几粒药丸,侍候着年长的梅根就水服下,舒缓着她的急咳。 泰尔斯跟基尔伯特对视一眼。 十几秒后,梅根的咳嗽才渐渐平息。 “抱歉,落日要我经受病痛的考验,以洗涤出更好的自我。” 她收起手帕,带着歉意对泰尔斯道: “这本是女神的仁慈恩赐,无可厚非,却是连累你一起受罪了。” 女神的仁慈恩赐? 泰尔斯只能礼貌地笑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只要您健康就……” 但不等公爵多说几个字,完全从咳嗽中回复过来的梅根就闭上眼睛,表情感激地轻舒手指,做了几个快得看不清的祈祷式,口中念念有词。 “我之谨戒,落日知晓。” 连带着戴面纱的年轻修女,也在手忙脚乱地收起药盒后跟着做祈祷式,看上去很是虔诚。 神棍。 被赌上话头的泰尔斯心有讪讪,默默给出这个评价。 泰尔斯心有戚戚地望了一下远处的基尔伯特,企望从他那里收获一些认同感,但基尔伯特依旧只是面色凝重地望着前来授课的老女祭祀。 这可不多见。 做完祈祷式的梅根注意到了泰尔斯的眼神,便回头看向基尔伯特。 “您不准备离开么,卡索伯爵?” 年长的祭祀面带微笑,语气随和,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两人是多年知交。 直到基尔伯特轻哼一声。 “按照之前与教会的通信,”卡索伯爵的回应不怎么客气: “王子的授课老师应是宣教部的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学识渊博,信仰诚挚,很适合为学生解惑开道。” 梅根闻言知意,不以为忤: “但来的却是我?” 基尔伯特眯起眼睛: “据我所知,落日神殿内,祭祀与宣教两部互不统属:大主祭统领前者,接引神谕,聆听神旨,大主教则领导后者,处理俗务,管理教会。” 基尔伯特的语气颇不客气,让泰尔斯也皱起眉头: “从什么时候起,神圣的李希雅大主祭,也对为贵族授课这种宣教部的世俗事务感兴趣了?你们教会内,泽农大主教他知晓吗?” 祭祀和宣教两部,互不统属? 泰尔斯突然发现,作为神的仆人,落日神殿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然而梅根依旧笑容如故,轻轻吐出几个字: “陛下知晓。” 那一刻,基尔伯特和泰尔斯的面色齐齐一变。 只见梅根祭祀维持着不知是礼貌还是虔诚的笑容,闪动手指再做了一个祈祷式: “落日意旨从来神秘,乍看出乎意料,细究却必有道理。” “希望伯爵你不要介意。” 她身后的修女连忙跟上祈祷式,与祭祀保持一致。 基尔伯特抽了抽嘴巴,像是很不习惯这样吃瘪。 只见前外交大臣闷闷地抿了几秒嘴,这才悻悻地道: “我会向复兴宫求证的,嗯,也许还附上我的一点建言。” 梅根祭祀释放了一个“欢迎”或者“请便”的笑容。 泰尔斯也皱起了眉头。 基尔伯特哼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我想,宽容的落日女神,一定也不会介意我在此临时旁听殿下的课程,分享神恩?” “丽芙·梅根祭祀?” 梅根祭祀只是弯了弯嘴角,未置可否。 她仅稍稍一停,便不再理会基尔伯特,而是正面朝向书桌后的泰尔斯。 “所以,关于神,泰尔斯,”年长的女祭祀温言道: “你了解多少?” 那一瞬间,泰尔斯的记忆一个激灵。 一个久违的悦耳嗓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把他带回过往。 【当你想起神灵,首先会想起什么?】 泰尔斯恍惚了一下。 “是殿下,泰尔斯殿下。” 基尔伯特带着敌意的不满抗议把泰尔斯拉回现实,只见卡索伯爵不快地对梅根祭祀道: “请用尊称。” 梅根则不以为意地笑笑:“当然。” 但女祭祀的眼神却直勾勾地盯向泰尔斯,等他回话。 关于神…… 少年咽了咽喉咙,确认自己不是在龙霄城的某家棋牌室,这才悻悻地道: “额,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叫——有个神,叫‘明神’。” 梅根面色不变,安静地等他继续。 泰尔斯努力回忆着过去六年所知晓的常识,无论那来自小滑头津津有味的唠叨还是《明神圣敕》里枯燥的古文: “至高明神创造了世界:砰地一声,天地分离,太阳狱河遥遥相对,在它们的夹缝之中,万物生灵逐渐成型。” 但随着他的精力被回忆分散,王子的语气也越来越随意: “然后,然后明神就下班了——我是说,休息了——最早的诸神开始接班,我所记得的好像有皓月、冥夜、群山、牧海、漠神、丰收、凄风……” 泰尔斯挠了挠头: “当然,来头最大的还是‘圣日’埃罗尔,据说他就是太阳本身,算是明神的亲儿子吧……” 室内响起基尔伯特重重的咳嗽。 “无妨,”出乎意料,梅根祭祀只是温言开脱,毫无被冒犯的意思: “一点道听途说的幽默戏言,不会影响我们对神的敬畏。” 原本停了一下的泰尔斯这才扬了扬眉毛,偷偷对基尔伯特挤出一个作怪的眼神: “从那之后,圣日身为神首,统领诸神,替它的把拔代班,保佑万物……” “我们的世界就被冠以埃罗尔之名……” “后来,灾祸降世,终结之战,‘大裂沉’之后,埃罗尔也跟他爸爸一样失业——咳咳——休息了,他的女儿就接过职责,与其余诸神一同看护世界,就是落日女神……” 嗯,没错。 所以,在泰尔斯看来,配上世界历史后,从远古帝国的明神公教,到最终帝国的圣日教会,再到现在星辰王国的落日神殿,埃罗尔世界里,帝国一脉传承下的“明神-圣日-落日”的经典神话,可谓一段与帝国版图休戚相关的惨痛家族企业史: 神一代艰苦创业,终成大拿。 神二代崽败爷田,中道崩殂。 神三代惨淡经营,破产在——咳咳,好像我自己就是星辰王子来着——复兴在即。 大厦倾颓,辛酸悲苦之余,不知怎么地,竟还有些莫名的大快人心。 顺便一句,当泰尔斯把以上观点总结出来之后,埃克斯特负责教授历史课的皓月神殿教士脸色不佳,一边的里斯班摄政却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泰尔斯用菜市场砍价的口气讲完了以上的话。 他笑眯眯地看向面色古怪的基尔伯特与陷入沉思的梅根祭祀。 “你了解得不少……” 梅根祭祀眼神沉静,似乎在思考。 “谢谢。” 泰尔斯耸了耸肩。 “……却不尽详实。”梅根淡淡说完她的话。 当然不尽详实。 事实上,这些唬人的神话传说,大部分是一个眼镜女孩和一个不会死的恶魔人告诉他的。 嗯,也许还得感谢某位为他的巨龙王后搜集了大量藏书的、鬼知道现在在哪的北地先王。 “所以你相信神吗,泰尔斯?” 梅根祭祀重新开口,双目炯炯有神: “你相信我们在此相遇,是神的安排吗?” 泰尔斯挑挑眉毛,向前外交大臣望了一眼。 这一次,他在基尔伯特的表情里收获了期盼已久的认同感,后者甚至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对吧? 但泰尔斯毕竟还是王子,无论这堂课所面对的人有多无聊,至少他要在表面上维系王室与神殿的关系,保证双方的默契。 王子清了清嗓子,面色重回严正: “我当然相信落日女神的……” “不,你不信。” 梅根冷冷地打断了他。 只见年长的女祭司直直地望着他,目光逼人,脸上的皱纹在此刻格外显眼: “你既不信那些荒谬的神话传说,也不信经过认证的教会经典,更不信如落日这样的神灵理应是我们的主宰与信仰所在。” 泰尔斯顿时一愣。 梅根祭祀轻哼一声,眼神清亮而语气肃穆: “你宁愿相信这是政治是谋略是斗争,宁愿相信我们在此相聚,是落日教会为了影响王室,为了影响未来国王而采取的措施。” “就像那边满脸不屑,却要硬装严肃的卡索伯爵一样。” 远处,原本还翘着嘴角饮茶的基尔伯特哽了一下。 啊? “你们,跟此世绝大多数因为手握薄权、地位略高、小有见闻、学有稍成,就自以为是,面上毕恭毕敬,背地不以为然的高位者们一样……” “不信神。” “藐视神。” 这话说得太直白狠辣,不留余地。 泰尔斯不得不收敛笑容,基尔伯特也放下茶杯。 梅根的语气极为冷漠,就连身后的修女也感受到了那股气场,在不安中瞥向王子和伯爵。 “所以,你也就不会懂得活在一个有神的世界里是什么感觉,不会懂得神与信仰给世界带来了什么,不会懂得真正的信徒们是如何生活的。” 面无表情的梅根重新望向泰尔斯,与他对视。 “你更不会懂得,若怀抱虔诚去了解神与信仰的世界,究竟会让你发现什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略略一窒,好像此时此刻,对方才是这个书房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 “我……” “那么,你的世界就永远缺少了一部分。” 梅根似乎并不顾忌对方的权位,丝毫不给公爵说话的机会: “这很糟。” 她身体前倾,直视泰尔斯的双目。 “非常糟。” 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刺他的内心,拷问他的灵魂。 “非常,非常,非常糟。” 她的声音低沉,目光冷淡。 泰尔斯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他坐在书桌后,沉默了好几秒钟,这才缓缓推开手边那本为了这堂课特意找出来的《落日使徒行传》。 基尔伯特想要缓和一下不太友善的气氛,但他刚刚发出第一声咳嗽,泰尔斯就开口了。 “所以,你要怎么办?” 只见年轻的星湖公爵同样不闪不避地对视着落日女祭祀那逼人的双目: “如果我不信神,你们会怎么做?” 泰尔斯笑了笑,摊摊手: “烧死我?” 这话说得室内一静。 梅根祭祀皱起眉头,细细打量起泰尔斯。 几秒钟过去了。 只见梅根冷哼一声,语气不善: “是的。” 这次轮到泰尔斯一愣。 搞,搞什么? 侍立着的小修女紧张起来,没见过这般阵仗的她,不无惊恐地望向错愕的星湖公爵,似乎害怕位高权重的他一怒之下就要发话“拖出去宰了”似的。 基尔伯特的咳嗽声突然高亢起来: “咳咳,殿下,那个今天……” 但这一次,卡索伯爵那不合时宜却迫不得已的打断没有奏效。 只见梅根祭祀神秘地笑了笑,第三次无视了基尔伯特,补充上未说完的话: “……在很久以前,是的。” 此话一出,泰尔斯紧起来的眉毛旋复一松。 拜托,讲话不要大喘气啊。 只见女祭祀缓缓靠上椅子,语气重新变得温和: “所以,泰尔斯,烧死你,会改变你的信仰吗?” “会让你相信神的存在,神的荣耀,神的伟大吗?” 远处的基尔伯特舒出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去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了。 泰尔斯眨了眨眼,勉强提提唇角。 梅根祭祀笑了笑,端起手边的茶杯: “那我们为何要烧死你?” 梅根轻呡一口茶水: “须知,信仰不是用火烧出来,更不是用屠刀杀出来的。” 女祭祀的话很慢,却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如果只因你不信神,我就要烧死你,那只会徒增你的厌恶和反叛,巩固你的立场和心志,而无助于信仰的传播,更违背神灵的初衷。” 梅根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他: “因恐惧而成的,不会是坚贞的信仰,而只能是渐次累积,终将发泄的无尽恨意。” “相信我,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梅根有意无意地瞥了同样皱眉的基尔伯特一眼,淡淡地道 “而恰恰相反,现实的磨难,往往会带来精神的升华——千百年来许多伟大的先知与神使,正是在迫害与苦难中醒悟,让信仰的真谛扎根人群,流传更广。” 泰尔斯不无讶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位落日女祭祀。 这种态度…… 不像印象里的教会人士啊? 梅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所以,尊敬的公爵殿下。” 她第一次使用了尊称。 配合上她软化下来的内容和友善起来的语气,泰尔斯发现,不管怎样,他对女祭祀先入为主的刻板观念已经渐渐消失。 梅根肃穆道: “只有邪神与恶魔,只有狂妄的凡人,才热衷于宣扬血腥和暴力,享受杀戮与毁灭,依靠压迫与强权来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倚之为胜,以之为傲。”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 “然而真正的神灵——一如我们的落日女神——包容万物,宽恕一切,对于迷途的羔羊,甚至对于异信异教,它们也给予怜悯和原谅,帮助与引导。” “这才是信仰存在的意义——拯救。” 梅根祭祀言罢微微一笑: “所以请放下你的敌意,泰尔斯,开放你的胸怀,从怀疑者变成宽容者。” “因为神也是这么对待你的。” 泰尔斯皱眉看着她。 远处,基尔伯特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着“果然我还是想念斯蒂利亚尼德斯那老家伙”之类的话。 几秒后,泰尔斯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调整好自己的态度: “那好吧。” 奇怪,说话的方式明明天差地远,但不知为何,泰尔斯就是想起了自己面对老乌鸦时的场景。 “所以,您是要教导我,如何去信仰女神吗,丽芙·梅根祭祀?” 公爵正色道。 梅根笑了笑,从茶杯里再呡了一口。 当她放下茶杯时,语气重新变得深邃神秘。 “数百年前,世上有一位遭逢不幸、家业衰落、前途断绝的青年。” 泰尔斯一怔,为对方开始讲故事而感到错愕。 “他在走投无路时,得到了神的启示。” 梅根一脸苍茫,仿佛在那一刻置身故事之中: “于是青年循着神意,面朝夕阳,一路西行。” 是……不幸青年遇到神启的救世故事? 泰尔斯向基尔伯特望了一眼,发现后者脸色微变。 梅根的语气变得阴沉: “白日将近,青年却西行不辍,他的前路越发黑暗凶险,他的眼前越发迷茫混乱。” “终于,在落日时分,在无月无光的幽深黑暗里,筋疲力尽,精神恍惚的他,失去意识,失却希望,恍惚间踏入冰冷的牧河中央。” 可女祭祀随即话锋一转: “而在无情的河水就要漫过他头顶时……” 梅根的话语严肃起来: “仿佛得到命令,那一刻,黑暗的长夜云开雾散,莽苍的世界天地重光。” 传统戏剧般的转折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他饶有兴趣地把故事听下去: “彼一刹那,漫天的星辉为他亮起,无尽的星辰重新闪烁。” 梅根祭祀的表情变得威严而肃穆,仿佛神灵就在眼前: “一如明神创世。” “一如圣日开天。” “一如终结之后,万物重生。” 梅根的眼里仿佛有万丈光芒: “将不幸又幸运的青年,从绝望与悲伤中唤醒。” 泰尔斯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创世,开天什么的……” “太阳下山了,天就黑了,星星就出来了,”泰尔斯小声喃喃: “我以为,这算是自然常识,不能算神迹?” 梅根微微一顿,看向忍不住发言打断故事的公爵。 但女祭祀只是扯了扯嘴角,就把故事继续下去: “于是,就在那奇迹的一天,青年立足于漫天星光之下,感召到神的意旨,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发下庄重的誓言。” “在重重磨难面前,他要振作自我,砥砺前行。” “而他要复兴的,不只是大厦倾颓、中落已久的家业。” 梅根直直地盯着泰尔斯的双眼: “青年要复兴的,更是在诸神陨落,灾祸弥漫的末世中,为挽救生命与信仰,为驱散寒冷与绝望,以至亮之光和至炽之热,化身万千星河,散落夜空,永照世人的——圣日之晖。” 诸神陨落,灾祸弥漫…… 感觉不太对的泰尔斯抬起头: “所以你要告诉我,在那之前,世界上没有星星,晚上一片黑暗?” 但梅根没有理会他: “自彼时起,青年皈信落日,奉为国教,兴建神殿,广播信仰。” 等等。 国教? 泰尔斯脸色一变,原本双肘支在桌子上的他不得不直起腰来。 难道说…… 果然,下一刻,梅根带着微妙的神情看着眼前的星湖公爵,好整似暇地道: “于是,托蒙德一世的伟业,从此而起。” “星辰王国,自斯而兴。” 梅根的话音落下。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直到泰尔斯尴尬地嘿嘿一笑。 “这是《落日教经》里的经典段落,由女神的先知与使者,七百年前的教士弟兄,莫哈萨亲自记载。” 只见梅根微微一笑,半是调侃半是提醒: “关于你祖先的故事,你该了解得多一些。” “泰尔斯。” 泰尔斯低下头,清了清嗓子,装作没听见。 什么神启,什么重光,什么开天,什么立下誓言…… 这居然是,托蒙德一世遇到神迹,发愿立国的故事? 太扯了吧? “关于这个故事,哪怕落日教会内部也有争论,”基尔伯特盯了客人一眼,目中带着警告的意味:“特别是誓言的重点。” “梅根祭祀。” 梅根则回敬了基尔伯特一记眼神,似有不悦,又似是调侃。 “我们的伯爵不满意《落日教经》里教化信徒的故事,”梅根温和地看向泰尔斯: “但是没关系。” 下一秒,梅根的脸色再度严肃起来: “因为无论多么荒谬不堪、多么经不起深究细问都好……” “当七百年前,这个故事传扬开去,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 梅根淡淡开口,说出的话让泰尔斯皱起眉头: “托蒙德便不再是那个万恶帝国的余孽王子,不再是入侵家园吃喝拿用的异乡武夫,不再是身份卑微血脉成疑的私生野种,更不再是拥兵自重而野心勃勃的残暴军阀。” 听见这些形容词,泰尔斯心中一惊。 这一次,基尔伯特不再客气,他厉声喝止道: “梅根祭祀!” 但梅根不管不顾,只是眼神幽幽: “而是一个在众信徒们的眼中,为高不可攀的神灵所承认,为热心助人的修士所传颂,经由落日启迪,感念圣日余晖,从而立誓发愿,艰苦奋斗,以创人间乐土的——” “复兴之王。” 泰尔斯神色一凛。 基尔伯特依旧抿着嘴唇,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从那之后,托蒙德不再需要残忍地处决每一个不服他统治的本地人,以杀鸡儆猴;他不再需要警惕从村子里打来的井水是不是下了毒,以保证安全;他不再需要为下一个可靠的借宿地或征兵源而发愁,以卷土再战。” 泰尔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他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味。 “直到他霸业功成,王国砥定之日……” “落日女神便成为璨星王室的守护神,见证此后每一位国王的加冕与薨逝。” 梅根祭祀正色道: “从彼时开始,落日神殿便与璨星王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与璨星王室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泰尔斯默默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惊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梅根稍稍停顿,旋即语速加快: “终结历一世纪开始,‘太平王’凯瑟尔一世大修神殿,广纳信徒,为万民称颂。” “‘刀锋’托蒙德二世任隆东主教为首相,遵循天命,播撒信仰,享开疆拓土之功。” “‘仁王’苏美一世信仰虔诚,身体力行,最终感动女神,得降甘霖神迹,解经年大旱之厄。” “‘六指’贺拉斯一世在落日神像下立誓,获得神佑,万众一心,抵御来自大洋彼岸的异端。” “‘胡狼’苏美三世明文定檄,重宣国教,再定信仰。” “‘贤君’闵迪思三世发扬神学,大印经典,广授修士……” 梅根每说一个例子,泰尔斯思维便跳跃一下,逼着他回去寻找历史课上与此相符的知识。 但他同时不禁注意到,随着祭祀的话,基尔伯特的眉头也在渐渐加紧,咳嗽加剧。 “看在王国的份上,泰尔斯,心既不齐,力更难同——试问,若与你的子民所信仰、所敬畏、所在乎的对象并不一致,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那未来王座上的你,又要如何统治王国呢?” 对方的话说得泰尔斯的面色渐渐沉重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所说的神学,与他所理解的神学,远远不是同一类东西。 “而这些故事背后的事实是,我们一直活在一个有神的世界里,无论你是否承认它的神迹,理解它的威能。” “它们看似高不可及,却从未远离我们的世界,深深影响我们的生活……” 梅根沉下面庞: “以时而神秘又时而浅显,似有踪迹却无从揣度的方式。” 梅根祭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祭袍,轻声道: “一言强似百万兵。”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泰尔斯沉默着,久久不言。 但几秒钟后,梅根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 “因此,我在此课上的职责,泰尔斯,”不顾基尔伯特在一旁皱眉的表情,梅根祭祀微笑道: “不是去鼓动你信仰什么,不是去指点你真神何在,更不是教你背诵经文规例,而是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过程里,帮助你发掘自身与神的关系,明白自己与神的距离。” 梅根直直地盯着他: “帮助你更好地——认识自我。” “无论是你现在身为一介凡人,还是未来统治王国。” 泰尔斯微微蹙眉。 认识,自我? 对方此刻所说的话,让他想起了在‘临界’里,那位不可名状又无比神秘的强大魔能师。 从对神灵的看法,到认识自我…… 是巧合吗? “因为我们今天所要探究的,不仅仅是一门关于神,”梅根笑道: “更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 泰尔斯心中一动。 “所以,神学,”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却是关于人的学问?” 梅根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而你不妨放下敌意——让那边的、可怜的卡索伯爵守着它们就好。” 基尔伯特再度不自然地咳嗽了好几声。 几秒钟过去,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沉重,泰尔斯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 “那……好吧?” 梅根笑了。 好吧,至少得承认一点。 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道。 她真能说。 连基尔伯特也无从插话。 至少,泰尔斯再也不敢小觑眼前这位年长的女祭祀,轻视这门听上去神叨叨,实则字里行间大有深意的“神学课”。 但他毕竟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量。 “而我们的第一节课,泰尔斯,我们来聊聊一个困扰了你好几年……” “更困扰了我们几千年的问题。” 困扰我几年,困扰你们几千年? 星湖公爵疑惑地抬起头。 下一秒。 丽芙·梅根,这位极少用尊称称呼他的落日祭祀面色如常地开口。 只见她轻描淡写地,道出一个单词: “魔法。” 王子殿下倏然色变。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8章 逐圣 “我不……” 泰尔斯不得不用打翻的茶杯来掩盖自己的惊诧,直到梅根身旁的面纱小修女热心又熟练地上前,很不体贴地替他收拾桌子上的狼藉。 “我不明白?” 但这一次,梅根却闭口不言,默默观察着书桌后的王子。 这就是那个男孩。 那个关乎王国未来的男孩——也许不再是男孩了。 听到魔法,他的表情略显惊疑,不像生来精明算计的老贵族那样,礼节套套而伪饰重重。 却也不比王都新贵们的小意拘谨而野心勃勃。 基尔伯特有些措手不及: “梅根祭祀!我以为我们今天只是神学课,你向殿下解释与神有关的知识……” “如我所言,神学从来不是只关乎神的学问。” 梅根打断了基尔伯特——这个在旁人看来很聪明的蠢货,依然是那么迟钝而无可救药——的抗议,继续打量眼前的泰尔斯公爵。 年少的公爵看上去有些清瘦,让她想起冬天挤在神恩所外等待救助的穷人们。 但他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锐利而机警。 不止这样,梅根还能从对方其它的举止上,比如自然随意的坐姿,节奏明快的动作,大胆直接的谈吐等细节中看出,这不是一个传统的星辰王子。 至少不像以前的那几个。 梅根再扫了一眼王子的衣装:用色深沉,风格保守,但衣领和袖口等处的细节却采用了新颖的形状设计,再配上埋藏得恰到好处的银线,与九芒星胸针相互映衬。 女祭祀在暗地里点点头。 看来王室的御用裁缝也是开了窍,懂得重塑风格、革新时尚了。 嗯,大概是厌倦了自血色之年后,永星城贵族圈十几年如一日的复古厚重潮流——就因为复兴宫里的那位主人偏爱古典和冷色,多年来,王都市面上多少以设计新潮,用色大胆为卖点的普通裁缝们,都快被逼得没活路了。 但梅根稍稍一顿,便又明白过来。 不,宫廷的御用裁缝们虽然时常在各大贵族门庭的服装设计上放飞自我、练习手艺(而绝大部分对美学一无所知的愚蠢客户们只会摆出一脸演技逼真的惊叹和欣赏,来匹配他们天价的雇请费用),但他们没理由更没胆子在归来未久、举国瞩目的第二王子身上作潮流试验。 这不是新设计的样式。 梅根心中一动。 王子身上穿的,是十几年前,此厅的前主人最喜欢的风格。 她重新看向那个仍在喋喋不休的蠢货伯爵,继续无视着对方警示的眼神。 这样看来,多年来兢兢业业,快把复兴宫变成第二个家的他,倒是煞费苦心。 只是…… 这真的有用吗? 梅根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泰尔斯。” 她毫不在意地再次直呼王子之名,无视着对方的地位。 诸神之下,灵魂等价。 头衔无用,虔诚至高。 不是么? “这世上,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幸经历过灾祸与巨龙的对峙。” 梅根满意地看到王子的脸色变得凝重: “这几年来,对于那场龙霄城里的灾难……你便不困扰,不好奇,不求其解吗?” 泰尔斯的眼神凝固了。 龙霄城。 “当你听见灾祸灭世的传闻,看着终结之战的戏剧,读着它们面貌不一的描述,听着贵族教师们遮遮掩掩含糊其辞的解释,就真的全盘接受吗?” 魔法。 泰尔斯靠上椅背,皱起眉头。 所以,“困扰了你好几年的问题”是说这个,因为我在龙霄城的经历。 而不是因为…… 桌子底下,泰尔斯捏了捏自己的左掌心,感受着上面无数次被匕首割开而留下的疤痕。 他放下紧张的心情,也放下了刚刚想过的一切可能: 秘科监视自己时追到了可疑的蛛丝马迹?半吊子医生拉蒙的事情暴露了?在龙霄城里找书留下线索了?跟艾希达上课露马脚了?小滑头不经意间泄密了?甚至是某个多年不见的千年丑脸老妖婆在背后捅刀子放谣言? “梅根祭祀,你本该提前跟我商量的……”基尔伯特的咳嗽突然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叹息。 梅根优雅地回头。 “不必讳言,毋庸掩盖,”落日知晓,她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忍住那句下意识的‘蠢货’,保持微笑道: “卡索伯爵。” “谈论法师并不会带来灾祸,反思魔法也不会导向终结。” 她毫不掩饰的用词让基尔伯特脸色骤变。 “只有那些执迷不悟,盲目迷信之人,才会走上不归的歧途。” 梅根回过头来,直直望向表情复杂的泰尔斯: “恰恰因为无知。” “与傲慢。”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阵。 基尔伯特的叹息越发深沉: “很久以前,我已经为殿下解释过灾祸的邪恶……” 梅根语气温和,抢白反驳却毫不示弱: “卡索伯爵,你真的觉得他会是一个下了课、听完讲,就飞奔着去吃喝玩乐,不再关心学习内容的笨蛋吗?” “你真的觉得他会就此高枕无忧,甘于愚昧,在余生里,不再在意曾经威胁自己生命的东西吗?” 基尔伯特微微哑然,他和祭祀的目光同时扫向书桌后的王子。 但泰尔斯只是沉默着,思虑未知。 基尔伯特的语气稍稍弱了一些: “他的年纪还轻……” 但梅根的反诘却愈发强势: “他的年纪已经够了。” 年长的祭祀冷冷道: “如果魔法真的激发了少年人那不知节制的好奇,那不必等到现在,早在远离你们视线的那六年里,他就已经放纵自我,沉迷其中,无视禁忌而不知何往了。” 基尔伯特看了看王子,眉头微蹙,却不再言语。 好吧。 在前几秒里思绪纷繁而神经紧张的少年呼出一口气。 “好吧,确实,”王子的语气恢复轻松: “我是挺想知道的。” 泰尔斯微微一笑,真诚地道: “魔法和,灾祸?” “基尔伯特很久以前说了一些,埃克斯特人的典籍里也谈到一些,但是不多。” 基尔伯特的脸色又是一变。 “看,泰尔斯。” “汝之困惑,神皆知晓,”梅根和蔼地看着他,一脸胸有成竹: “汝若信仰,神即佑护。” 落日啊。 如果你佑护我…… 泰尔斯毫不掩饰地叹出一口气: 能让她先别再这么神棍了么? 梅根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会意。 一如所料,在北方长大的他不信神。 这不奇怪,自终结之战后,大多数北方人都不再信奉曾被帝国尊为正统的诸神,或者一切与它们有所连接的信仰——反而转信那个与异兽杂交还不以为耻的开国国王带来的东西: 蛮横与愚昧,傲慢与自矜。 梅根撇了撇嘴。 天知道皓月与冥夜神殿牺牲了多少,才能在那片土地上生存下来。 但这就是信仰的神奇之处,不是么? 就像多少年前的自己,不也是沉浸于虚荣和冲动,自以为明了自己的人生,找到此世的追求,从而无视神的教诲与安排? 幸好,神无私无怨。 唯有佑护与宽容。 梅根感激地在看不见的袖子里做了个祈祷式,这样,后面紧张的小妮娅就不必跟着她重复。 “首先,魔法缘何而起?” 泰尔斯维持着笑容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开玩笑,我要是知道那就好了。 不,她要是知道我知道那就糟了。 梅根向身后的年轻修女示意了一下: “妮娅。” 那个看上去清瘦可怜的面纱少女得到提示,吃力却小心翼翼地从他们带来的行李里,捧出一个泛着金属光泽的大方盒,摆上泰尔斯的书桌。 等等,不是盒子,它从上到下,是由一片一片的薄板叠合而成的,不留缝隙。 似乎更像一本——书? 金属盒子最上面的图案是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被众人所环伺的戎装国王,雕刻的风格简单朴实,却易于理解,周围还镌刻着一些泰尔斯看上去十分眼熟,跟古帝国文有些相近的符号。 “这是什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这本金属打造的“书”。 啪! “不许碰!” 泰尔斯手背吃痛,一惊之下缩回手掌,却发现打他的人是那个叫妮娅的小修女。 只见妮娅习惯性地伸着手,可以隐约看出面纱下恶狠狠的凶相。 就像她曾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警告想要碰触这本金属页书的人。 但是下一秒,当小修女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什么人后,她顿时惊慌起来。 “我……” 妮娅低下头,嚅嚅地呢喃道: “对,对不……” 泰尔斯只能尴尬地笑笑(他还能做什么?让D.D进来,把她拖出去宰了?),悻悻地收回胡来的左手。 但梅根祭祀很快为他解了围: “这是在安塞特王的墓葬中发现的金属铭板。” “安塞特王?” 泰尔斯眼神一动: “等等,我读到过这个名字……” 泰尔斯开动自己的小脑筋,回忆起龙霄城里的藏书室时光。 但显然梅根不准备给他展现记忆和学识的机会,直截了当: “他是诸王纪的人类先王之一,是沙文古国的王室姻亲。” “在最后防线崩溃,铁血王战死,北地失守,沙文灭亡,而古兽人大举南下的一个世纪里,正是安塞特王振臂高呼,力排众议,在惊惶南逃的人类队伍里团结诸王,组建联合会议,固守坚城,伺机反攻……” 泰尔斯恰到好处地哦了一声,想起这位诸王联合会议的发起者,以及诸王纪的标志人物,但他看了看桌上的金属铭板,随即表情古怪: “安塞特王……” “你们……盗了他的墓?” 梅根祭祀的表情随即一僵。 “不是我们。” 她的语气有些不满。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悻悻道: “当然不是。” 你们只是……善良天真又无辜无邪的买家和收藏家,对吧? “而这是……”泰尔斯把注意力转移回眼前一页页的金属铭板,看着妮娅熟练地打开前几页,闪过几个画面: 城墙塌陷,岗哨破碎,无数人们身首异处; 巨大的身影幢幢而来,手提人头与武器,逼近一群无路可退的士兵; 封面上的国王坐在圆桌旁,挥动手臂慷慨陈词。 “久远的古代,在纸张和印刷都未曾出现的时候,人们把重要的事迹与历史记录在特殊合金所铸就的铭页上,不致忘却。” 梅根坐在原位,淡淡道: “据我所知,包括北地在内的一些地方,依然保留着这样的传统。” 泰尔斯想起来了。 还在北地的时候,据说白刃卫队的《白刃传世书》就是这样写就的,只是泰尔斯一直想不明白,几百年下来,白刃卫队的记述怎么也该有几十吨重了吧,细胳膊细腿的死人脸拿得动吗? 远处,惊讶的基尔伯特既想上前又不能失了风度,只能在原位上伸长了脖子瞄来,泰尔斯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对这份金属铭板的惊艳。 “最初的最初,在世界尚未被完全探索,在信仰仍旧四分五裂,人类依旧渺小卑微的时候……” 梅根不徐不疾,缓缓道来,修女妮娅则配合地翻页: 书页上,戴着王冠的众王身形渺小,在一群巨大的身影中背靠背站在一起。 “那时环绕在人类周围的,是格格不入的强大异族:崇拜先祖的嗜血兽人南下开疆,信仰自然的精灵王国霸权正炽,尊奉铁与火的矮人列王野心勃勃……” “更有巨龙与厄兽们……” 泰尔斯一动: “厄……什么?” 梅根不得不再次停下,叹了一口气: “某次考古发现的证据显示,早在人类的图画和文字出现前许多年,我们的世界是由许多体型巨大的猛兽们所统治的。” “难以想象的巨大。” “巨龙只是其中之首。” “它们肆无忌惮地往来天空与大地、统治高山与海洋,以世界作猎场、用生灵为奴隶,对渺小虫豸们予取予夺,展现无边威压。” 泰尔斯这才了然。 妮娅又翻开一页: 一个戴着王冠的男人站在城头,许多人影立在他身旁,有的手持武器,有的身披长袍,有的倚着手杖…… “而人类之中,有着这样一群谋士,他们凭借着经验与智慧,在部落的帐篷里,在贵族的宫廷里,在城市的高塔中,尽职尽责地出谋划策,努力为人类争取喘息之机。” “与那边的卡索伯爵别无二致。” 远处,基尔伯特的脸色又阴了一些。 “彼时,险恶的环境几乎将地位最卑,力量最弱的人类逼上绝路。” 妮娅翻开下一页。 这一页的雕刻,吸引了泰尔斯的注意: 苍莽的天空中,太阳的图案中出现了一个雕刻得模糊不清的身影,它凛然下望,从天空中,向国王与他的谋士们伸出手臂。 “直到神灵下望,怜悯弱小。” 梅根的话越发深邃: “先知与神使先后降世,为人类指出未来的道路,播撒诸神的信仰。” “而我说到的那群人……” 梅根抬起头: “他们中的一部分接受了神与信仰,虔诚且谦恭。” “另一些人则抱持怀疑,甚至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泰尔斯一凛,他随即看到妮娅翻出的下一页: 太阳之下,戴着王冠的男人正立当中,他的身侧站着几批人,其中左右尽头的两批人最为显眼:右侧的人们躬身敬拜,表情谦卑,左侧的人们背身而立,动作各异。 看着国王身畔两群截然不同的人,泰尔斯的表情凝重起来。 梅根的话在继续: “前者建立教会,扎根人群,教化民众。” “后者则相聚而立,自成一派,另辟蹊径。” 梅根话锋一转: “而这,就是后来的信仰与魔法,教士与法师,神殿教会与魔法高塔的——分野之始。” 想通了的泰尔斯忍不住开口: “什么?” 他看向梅根,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关于过去那些已经消亡的、有关神秘魔法的知识,只在我们的神学课中提到了吗?” 泰尔斯颇有些难以置信。 “信仰与魔法,同出一源,”只见老祭祀正色起来,严肃道: “彼此依存,互证其重。”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梅根祭祀,无数个想法掠过脑海。 梅根话语不停,颇有高山巍峨之势,就连基尔伯特也不由得肃穆正姿: “它们本为兄弟,皆由神启。” 梅根缓缓叹息: “只是长子忠实,幼子叛逆。” 梅根的话里带着淡淡的敬意: “但他们都曾为一个目标而努力:人类的生存与兴盛。” 泰尔斯惊疑不定地听着,心想这又是另一个立场的说法。 信仰与魔法,宗教与法师,本自同源? “神的长子重塑人民的精神,带去保护与拯救的信念,使人们抛却软弱,散去恐惧,留下坚韧,催生英勇。” “神的幼子则带给了人们得力的武器,让他们得以在必将到来的胜利中,更加顺遂自如。” 随着妮娅的翻动,金属铭板上许许多多的场景,映入泰尔斯的眼帘: 逃亡。 宴会。 动员。 婚娶。 庆祝。 战争。 葬礼。 不一而足。 但那两群人却时有出现。 躬身者总是在礼仪和宴会里高歌,背身者总是在战场和城头现身。 泰尔斯看着勾勒简单却意蕴深远的图雕,皱起眉头。 “在他们二者不言而喻,不约而同的合作中,人类渐渐崛起,逐步反攻。” 梅根的语气稍稍一缓。 老祭祀深吸了一口气,幽然感慨: “最终,在魁古尔冰原上,在那场双方都押尽筹码,豪赌未来的旷世之战中……” “安塞特王,以及其余的六位人类国王,跟他们信仰虔诚、视死如归的三千铁骑,一齐突入兽人的数万重步兵阵……” 泰尔斯顿时一震! 这个故事是…… “他们一去不回,却以生命为代价,成功袭杀了古兽人的最高圣酋。” 妮娅翻到最后几页: 国王身披数创,怀抱着他的宝剑,静静躺在战场中央,但那些提着人头的巨大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无数渺小的身形牵马擎枪,围侍国王左右,举旗肃立。 而天空之上,云开雾散,光照战场。 “失去最高圣酋,群龙无首的古兽人就此溃败。” 梅根抬起头,扬声清澈: “是以,那场开启了一个时代的战役,被称作……” “逐圣之役。” 泰尔斯沉默了。 轻喘着的妮娅吃力地盖上金属铭本。 盖上这薄薄十数页,却囊括了千年前,安塞特王那壮阔一生的记载。 “逐圣已毕,旧时既迁,兽人的血勇不再可怕,精灵的统治就此衰微,矮人的傲慢尽皆消亡,巨龙与厄兽带来的恐惧,终归于不可证知的传说。” “于是异族们隐遁四方,神灵的信仰传遍大地。” 梅根神情幽幽,看向窗外的落日: “人类的盛世,即将来临。”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9章 长幼之争 妮娅合上金属铭板,再次吃力地把它拖回行李中。 在短暂的沉默中,泰尔斯思索着安塞特铭板上的故事——或者说,是由梅根借着铭板讲述出来的故事。 老祭祀把目光从窗外的落日收回,静静等候着他,似乎料到有此一默。 “信仰和魔法,同出一源,逐圣之役,人类崛起?” 泰尔斯念叨着这个故事,脑中闪过的,却是与艾希达的初次见面。 【法师探寻着世界的真理,以各种巧妙的方法和智慧,利用着世界的资源和能量,为更美好的世界而服务。】 梅根看了他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但这只是开始。” 老祭祀的语气里藏着淡淡的惋惜: “外敌既去,分歧遂起。” “对神灵与信仰的态度,最终让长幼二子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长幼二子,所以这就是他们的解释。 真难为他们整出这个亚伯和该隐也似的说法。 泰尔斯暗自叹息。 “神之长子对上神之幼子,忠实,叛逆……” 要是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阿塔尼斯怼虫群呢。”王子默默吐槽。 耳朵很灵的梅根皱起眉头: “阿塔尼斯?谁?” 泰尔斯抬起头,无辜又真诚地笑笑: “没事,只是某个北地的笑话……” 梅根抿了抿嘴,唇角锋利。 老祭祀很快回到讲课的状态: “于是,数千年的时间里,在神的注目与人的践行下,长子与幼子,信仰与魔法,教会与法师,二者争斗不休,在不同的道路与信念中来回拉锯。” “等一下?” 泰尔斯适时地眯起眼打断: “所以按照你们的说法,信仰和魔法的分歧——是因为信徒们信神,法师们则不信神?” “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信徒们在不可知的事上相信神灵,而法师们则只信自己?” 梅根没有马上回答,她静静望着泰尔斯,眼中略有波澜。 她想起两天前,当自己来到神恩所,拜访正满怀期望努力寻书备课(梅根无意瞄了一眼,那是一千零二十四行的教会经典赞美诗《光照万里》)的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并带去李希雅大主祭的问候,顺便…… 通知他,为泰尔斯王子兼星湖公爵授课的职责,将由自己代替。 她还记得,副主教那不可置信的震惊和压抑得恰好的愤怒。 诚然,身为星辰境内的十五个副主教之一,斯蒂利亚尼德斯年轻有为,前途大好,曾为无数贵族公卿们主持布道、开蒙子弟的他,不想放过为星辰未来国王宣读落日圣诲,播撒神恩,荣耀圣功的机会。 就像隆东大主教之于托蒙德二世,就像克莱芒大主教之于闵迪思三世。 只是,为落日所赐福,沐浴神恩的幸运儿们啊。 他们总会对眼前的光芒习以为常。 以至于遗忘了,恩赐来自何方。 更遗忘了,对于神的信徒,考验与碍难无处不在。 群星璀璨。 唯在落日之后。 “这是历史上最常见,也是最危险的误解。” 梅根微微一笑,对王子略一点头,温和有礼: “特别对于那些尚未有机会了解,就在道听途说中,毅然决然,厌恶信仰的人而言。” 泰尔斯蹙起眉头。 他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想要跟基尔伯特对个默契的眼神。 但卡索伯爵却沉寂下来,只是静静望着梅根。 “法师不信神?” “非也。” 梅根的表情冷淡下来。 她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疑惑不已: “他们当然相信。” “相信神,相信信仰。” 梅根的语调依旧平稳,内容却铿锵有力: “哪怕他们多少次否认。” 什么? 泰尔斯眨了眨眼:“我不……” “只不过他们所相信的神,”梅根没有让他问出口,此刻的女祭祀声音阴沉而凝重: “是一个无形无体,无名无相,无质无料,而威能地位,却在他们眼中更胜一切的存在。” 她轻声道: “他们称之曰——魔法。” 泰尔斯眉心一跳。 梅根拢起双手,姿态端正,却气势迫人: “但他们偶尔也会借口曰求知,美名曰理性,矫饰曰真理,伪装曰追寻进步,诡辩曰自我升华,顶礼膜拜曰:至高唯一。” 在说出一连串让泰尔斯若有所思的词汇后,她面无表情: “耳熟吗?” 泰尔斯还没来得及深思这句话,梅根祭祀就眼中一亮: “但无论他们如何舌灿莲花,也无法遮蔽不争的事实。” 下一秒,她的话语无比肯定: “因为魔法本身,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至高准则,更是他们的‘教会’所宗,‘教旨’所在。” 泰尔斯能感觉到对方字句中的力量: “某种程度上,它在他们心中,与我们的神在我们的心中并无分别,甚至犹有过之。” “这位陌生的‘神灵’,它手中所掌握的霸道与残忍,冷漠与无情,更远远超过古往今来一切被膜拜尊崇过的存在。” 梅根的语调渐渐生寒: “律禁至严,霸权至高,疑者难问,悖者不容。” 泰尔斯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把魔法的理念和原则本身,当成神灵一样崇拜?” 梅根只是轻哼一声,并不直接作答: “至于那些,曾经被它感染洗脑、千千万万的信徒们——无论他们是不是法师,有无资格能力驭使魔法——就更糟了。” “他们奉自身为正统,斥异者作伪信,比一切神灵恶魔的信徒还要狂热万分,虚伪倍之,独不自知。” 狂热万分,虚伪倍之,独不自知…… 泰尔斯默默地发怔。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他还在从黑沙领去往龙霄城的路上,前途不测,惴惴不安的时候。 那时,那位对魔法兴趣十足的怪医拉蒙,是这样跟他解释的: 【魔法是一种意义,一种态度,一种信仰,一种生活的原则!】 泰尔斯还记得拉蒙在那一刻的表情,和他近乎疯癫的语气。 【这才是法师!这才是魔法!人类崛起的历史上,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最重要、最绚丽、最珍贵的篇章!】 祭祀的话渐渐带上了褒贬之意: “他们明明是异教徒,却自称无信者,他们明明有立场,却伪作中立者,他们明明偏见无数,却装成客观者。” “他们明明既无能也无力,却非要自以为是超然物外的人形伪神,在把玩这个世界,享受那种万众推崇的同时,还沾沾自喜地说:这才是高尚的、追求真理的、魔法研究的态度。” 梅根面色一紧,明显不适,却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 “所以是的,法师们,他们不但相信自己的神,更是最糟糕最狂热的迷信徒,是无需祈祷忏悔、无需洗礼聆音、无需行圣事执圣礼,就能从他们的神灵处获取动力,精力满满到自我高潮的神仆与神奴。” 老祭祀轻轻咳嗽着,妮娅连忙递给她茶杯,再帮她轻轻捶背。 精力满满到自我高潮的神仆与神奴…… 听完了一长串,泰尔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把脑海中那个自动对号入座,满脸高冷的蓝衣男人赶走: “哇——哇哦。” 艾希达。 看来…… 在略有惊讶的同时,泰尔斯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道: 你碰到对手了。 “所以,你要告诉我,魔法作为信仰是错的,法师作为信徒是坏的,恶果无数?” 梅根休息完毕,泰尔斯这才捋好自己的思绪,努力把话题朝着好奇的地方引: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抵制、禁绝魔法?” 但出乎他的意料,被问到这个问题之后,看上去十分虔诚且厌恶魔法的梅根祭祀,反而顿了一下,似乎在做思考,略显迷茫犹豫。 她深深看了一眼窗外的落日: “我不知道。” 泰尔斯有些懵: “什么意思?” 梅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作为吾神的信徒,宽容与严谨是吾等的戒律。” “所以我们不能如此武断,只因看到后果不谐,就先下判决,说魔法本身是错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泰尔斯倒是小小吃了一惊。 只见老祭祀摩挲着手臂,一边思考,一边谨慎道: “我们最多只能说,历史上无数的法师们,无数使用魔法、推崇魔法的人,做了许多错事。” 梅根的思绪似乎通达了一些,她随即点点头: “但是,如果这么多奉魔法为信条的人都做错了事……” 年长的祭祀缓缓叹息: “谁又能说那个至高无上的魔法本身,就一定纯洁无暇,置身之外呢?” “所以,我不知道答案。” “更不能误导你的答案。” 泰尔斯被这一串先穷追猛打再轻轻放过的评判绕得有些晕: “您把我整迷糊了。” 梅根回过头,对着泰尔斯歉意地笑笑。 “但我能找到另一个角度。” 祭祀恢复了适才的温言细语: “如我初时所言,这是一门关于人的学问。” “当我信仰吾神,重要的不是我相信神有多伟大万能——虽然她确实是的——而是信仰神之后的我,能否变得更好,于己于人,于事于物,更有利有益?” 梅根笑眯眯地看着他: “泰尔斯,我想,神不是要我们崇拜地望向它们,盲目迷信。” “而是要我们宽容悲悯地,望向彼此,反省自我。” 不要盲目迷信…… 泰尔斯表情古怪:这话居然是从一个教徒口中说出来的? 梅根略一思索,稍有感慨: “我想,我们信仰神灵,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 “而非让神灵变得更高——那不是,也不应是我们的职责。” “只要我们不误解神,它就不会误导我们。” 梅根深吸一口气: “所以回到我们刚刚的问题,魔法是好是坏……” “神启二子,信仰魔法,同出一源,长幼分野。” 梅根抬起头,眼里的意味却坚定许多: “身为神之长子,当我们信仰神,我们所应相信的,是置身神前时,我们所能获得的谦恭与自省,真诚与纯善——这才是信仰的关键。” “至于神之幼子,历史上,他们最易为之蒙蔽的,恰恰是他们弃神自立后,所诞生的贪婪和欲望,不忿与自矜——这就是魔法的悲哀。” 置身神前的谦恭与自省。 弃神自立的贪婪和欲望。 泰尔斯不知不觉坐正了身体。 奇怪。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他再次认识到,如果只把这个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时而停顿时而犹豫的老婆婆,当做一个脑子里仅有“神很伟大”的狂热教徒,那他就错了。 而基尔伯特已经很久没有打断她了。 “而每当幼子当道,唆使人们质疑神灵与信仰,夸大自身的威能与地位的时候,最终滥觞出的,也正是凡人自己的傲慢与无知。” 泰尔斯眉头一挑:这还是个……人本主义宗教? “所以,你想说的是,”王子试着跟上对方在宗教语言中浸淫已久的话语,“魔法没有错,但笃信魔法的人,却可能走向‘魔法的悲哀’?走向堕落?种下恶果?” 梅根笑了。 “不止魔法,我的孩子,不止魔法。” 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慈祥许多。 “每个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王者信权,商者信财,艺者信情,贵族信地位,学者信知识……太多了,不唯魔法一项。” 王者信权。 泰尔斯神经一紧。 “但无论你信什么,你心中原本无错无暇的信仰,都可能被玷污,被不自觉地更替。” “它可能从对神灵伟绩的敬畏,从对自身渺小的认识,从保持谦卑的必要,从无数原本信仰能带来的美好,变质成另一类东西。” 梅根凝重道: “所以,不,不是魔法带来了幼子之道,而是幼子之道侵蚀了魔法之人。” 泰尔斯沉吟着: “比如?” 梅根沉默了一阵,开始思索,表情渐变,时有感慨,时有哀伤: “比如每一次,当人们眼中对外索求的贪婪已经炽盛无边,远超他们在此世所应得的份额,当这种贪婪足以让他们无视痛楚与代价,无视生命与幸福,手起刀落,向内撕裂自己的灵魂,狂热追求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极致而完美的自我…… 泰尔斯的神经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现实中,梅根的话在继续: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有所敬畏,不再荣耀信仰,不再承认极限,不再相信此世有不可及之物,不可知之事,不可违之律……” 泰尔斯突然想起命运改变的那一夜,艾希达和他在那个棋牌室里的初遇: 【……立足苍空之上,超越诸神,俯视众生!】 女祭祀的话开始跟他脑海里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无比清晰: “每一次,当世人不再谦卑地正视自身的弱小无知,而是把它作为借口,替自己的贪得无厌辩解……”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白骨之牢,闪过幽深黑牢的入口处,那个仿佛一只深邃眼睛的诡异徽记,以及它底下的那行字: 【通向……全知。】 梅根的叹息声缓缓传来: “每一次,当世人不择手段地追求强大与万能,以为这是唯一美好且正确的选择。” 泰尔斯低头皱眉,怪医拉蒙曾经的热切话语在他的回忆里出现: 【魔法,就是一切求知、发现与真理的总和,魔法的进步……人类自身能变得更加完美,更加伟大,更加进步,更加……接近真理!】 梅根的慨叹将泰尔斯拉回现实: “每一次,当世人相信某事某物,不惜代价,到达极端……” “那我们就知晓,幼子之道当行,世人距离堕落且自食恶果,不远了。” 梅根沉默了一阵,端起被妮娅重新添满的茶杯。 泰尔斯静静摩挲着左手的伤疤,一言不发。 片刻后,喝完水的梅根缓缓道: “两千年前,对至高明神的统一信仰,铸就了远古帝国的无边辉煌。” “一千年前,圣日信仰的强势崛起,见证了最终帝国的中兴复立。” 说到这里,祭祀的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向往和敬畏。 但她随即一黯: “可是,当魔法的功利信条盖过了信仰的高贵坚持,明神公教自我崩溃,便预示了远古帝国的衰落分裂。” “而法师们疯狂而毫无底线的索取追求,则带来了亘古以来的最大危机,直到终结之战,他们自食恶果、自取灭亡,弹响了最终帝国的尾音。” 说到这里,梅根抬起头,直视泰尔斯,眼神严厉: “而你,孩子,你早已见识过那些怪物的威能,恐怖,残忍,以及疯狂。” 远端的基尔伯特欲言又止。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思绪纷杂: “灾祸?” 梅根观察着他,缓缓点点头: “灾祸。” “而那只是他们的恶果之一——尽管是最糟糕的。” 尽管无数次在拉蒙、艾希达和典籍书本的暗示里得到答案,但当此世的权威教会,如此正大光明地告诉他时,泰尔斯发现,自己依旧没法习惯。 年少的公爵想起龙血一夜,曾经淡化的血腥味似乎又回到鼻下。 让他一阵反胃。 “谨记,这就是‘幼子之道’,起于傲慢,历经无数,终于悔恨。它是恶魔的最爱,邪恶的宠儿,灾厄的摇篮,不幸的起点。” 梅根突然揪紧了语气: “而泰尔斯,你更要警惕。” 王子微微一惊。 我? 只见梅根严肃道: “因为幼子之道,其害化身无数,它会以多种面貌,改换称呼,变幻形式,在各个时代显现,如阴影般挥之不去:夺权者美曰生存,逐利者鼓吹繁荣,溺欲者高歌自由,寻位者借口尊严,求知者诉诸好奇……” “一叶障目者,自取灭亡,绝不仅魔法一例。” 梅根顿了一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理清纷乱的感觉,抓住逻辑: “但是……” “照这么说,祭祀女士,难道你的信仰,你的神灵,就不会成为幼子之道的受害者吗?” 梅根表情微变。 泰尔斯观察了一下对方的反应: “比如说,当世人相信落日女神,以至于盲信狂热,不惜代价打压异己,诉诸极端非此即彼?” “甚至,你现在的说法,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也落入‘幼子之道’的窠臼里?” 年长的祭祀沉默着。 但出乎他的预料,本来以为对方又要拈轻避重、巧言辩解的泰尔斯,只看见梅根的神色微微一黯。 “当然。” 祭祀身边的妮娅听得很是认真,泰尔斯毫不怀疑,要是给她一支笔,她马上能开始记笔记,详实周全,也许还带着重点内容感想。 梅根轻声喟叹: “虽然不愿提起,但是,是的,你说的没错。” 泰尔斯皱起眉头。 “在我们的先辈与魔法和法师,与幼子之道斗争的岁月里……” “传扬万方的明神公教,曾征召神殿护军,刑罚异端;” “慷慨无私的圣日教会,亦曾设立裁判所,纠风正信。” 梅根面色凝重,眼神警惕: “狂信不分底线,排异只论立场,遏制余声,唯我独尊,所诉诸之手段更是险恶万分,无所不用其极……” “于传教无益,徒劳空耗,更树敌无数,恶名远扬,终迷失自我,罪孽深重。” 梅根肃穆抬头,仿佛压在她肩膀上的不是祭祀袍,而是厚重的历史: “那是信仰与教会的历史上,最丑恶与不堪的一页。” 泰尔斯皱眉看着她。 “过于尊崇某物某道,无限拔高它们的高度地位,抛却敬畏与底线,藐视其他的道路与选择,无视他者的意愿和意义,这恰恰是幼子之道的祸患所在。” “历史上,本该为神之长子的信徒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有不少人都逐渐失去本心,忘却天职,最终悲哀地走上了同一条路——自矜,傲慢,无知而不自知。” 梅根轻声叹息,足见惋惜与哀叹: “他们没有通过考验,走上了他们本该竭力拒绝的道路。” 说到这里,梅根重新开始做祈祷式,吓得一旁听得入神的妮娅也手忙脚乱跟着祈祷: “神灵本自完美,完美到甚至能包容不完美——比如它的信徒们。” “神灵威能无限,”祭祀继续道: “却绝不代表相信它的人,也自拥有无限之能,无上权威,代天行事,替神发声。” 梅根的声音回荡在室内,惹人深思: “所以我们在反思魔法带来的祸患时,自身也要小心翼翼,反思、反省,反问——不能为我们最警惕的对手所乘,就此堕落。” “唯有荣耀自我,方能荣耀上神。” “过于迷信神灵,只容易迷失自我。” 梅根做完祈祷式,不再说话。 仿佛告一段落般,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泰尔斯努力把情绪从先前的沉重中拔出来,想一些轻松的事情。 有趣。 他翘了翘嘴角。 所以,按照梅根祭祀刚刚到现在的说法,你非但不能不信神,还不能太信神。 不信神,你的世界就“永远缺少了一部分”。 可太信神,有“幼子之道”等着你。 所以,神是什么,傲娇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0章 私人空间 “过于迷信神灵,也是罪过,这个说法……”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这个戏谑而不敬的玩笑得体地问出口: “梅根祭祀,您的女神同意吗?” 然而梅根却笑了,语气轻松写意: “一个优秀的老师,不会喜欢一个尊他至上、唯他是命、假借他的威能、指望他的搭救而毫无自觉,毫无进步的学生。” 梅根不轻不重地向着基尔伯特瞥了一眼。 而已经麻木的基尔伯特,甚至都懒得再变幻表情了。 梅根语重心长: “信神者更应谦卑,这种谦卑,也涵盖了你该如何看待神与信仰。” 泰尔斯却是心思一动。 真奇怪。 之前那种耳熟的感觉……又来了呢。 “那么,魔法,以及法师。” 泰尔斯努力回想起自己的本意,也努力把话题扯回他感兴趣的方面: “这些在历史上消失了许久的东西,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呢?” “受害者?加害者?幼子之道的傀儡,还是土壤和摇篮?” “是什么主导了对魔法的禁绝与讳言?” 梅根思索片刻。 “历史上,在某些传统保守的修士兄弟们看来,魔法是祸首,合该千夫所指,罪该万死。” 泰尔斯“果不其然”地点点头。 但是梅根扭头微笑: “但我看来,也许不是如此。” 泰尔斯又是一阵好奇。 “虽然对我们的神叛逆不敬,虽然傲慢自大带来恶果,但许多法师们——即便是幼子之道的不幸践行者——他们也不失为可敬的勇士与先驱,他们的存在,也意义非凡。” 梅根缓缓点头,微笑道: “他们的自信自矜和穷究不舍,影响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 “我相信,魔法之所以出现,也必是神的意图与恩赐。”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他瞪眼向上,吹了吹自己的额发。 一边的妮娅差点要笑出声来,但聪明的小修女及时把它化成一声咳嗽。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影响了我们——神之长子。” 梅根毫不在意王子的表情,她环顾了闵迪思厅的主书房一圈,慨叹道: “瞧瞧我们这堂课的名字:神学课。” “但你知道吗?” “很久以前,教会——无论哪个教会——是没有所谓神学的。在那时的许多兄弟姐妹们看来,神自万能,践行便是,何来学究之道?” 神学。 泰尔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法师得势,魔法当道的时代,来自三塔——算是法师中的几个组织——的无数问题,开始威胁到我们的存续:神何以纳信?神何以为神?神何以存在?” 梅根的话语很平静。 但泰尔斯却深吸一口气。 三塔。 果然。 梅根饶有兴趣地道: “他们的质疑和反驳,逼迫着我们不能再狭隘地只看实践与行动,唯求信仰与精神,更要深入理论和探究的范围,自我提升。” 泰尔斯泛出微笑,对梅根点头。 他明白过来了。 刚刚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不是巧合。 谦卑、反思、警惕…… 那正是,正是艾希达对他讲课时的熟悉感。 同时,梅根今天的谈吐中,所展现的落日神殿的观念与看法…… 那决不是某个宗教,某个教会,某些教徒自身闭门造车几千年就能得到的结果。 而是他们数千年来,长期面对法师们的挑战,在魔法的逼迫与催动下,由无数能人志士得出的成果与产物。 泰尔斯轻咬下唇。 一如老乌鸦所言,就像埃克斯特和星辰在长期的对峙中相互影响,相互形塑一样。 魔法。 千百年来,它们同样是在斗争与对立中,把信仰、教会与神殿,塑造成现状的功臣之一。 但这预示的不仅仅如此。 只听梅根继续道: “这只是一个例子——正因幼子之道不仅生于魔法,也可能生于教会,所以魔法与法师的每次兴盛,信仰与神殿的每次衰微,都能促使教会中的有识之士们开始反思。” “促使他们放下偏见与执着,抛开守旧与形式,真正虔诚地聆听神谕。” 梅根祭祀直直望向泰尔斯: “反省自我” “改革教会。” “抓住机遇。” 梅根极富深意地道: “就如一千年前的圣祭祀洁德,在被军队蹂躏强暴后,于破败教堂里上吊自杀前,看清圣日埃罗尔的神秘寄语,让她冒着杀头的危险,拦下凯瑟尔六世——后来的‘毒药皇帝’——的坐骑。” “就如七百年前的先知,圣莫哈萨弟兄,在灾祸肆虐后的战场里奄奄一息时,聆听到落日女神的恩旨,伸出那只援助之手,找到命中注定的复兴王。” 听到这里,泰尔斯注意到,旁听的基尔伯特的脸色又开始不好看了。 “于是……” “即便在魔法大行其道,法师把持宫廷,垄断知识,蔑视余者,即便在幼子之道最为人推崇,强盛且霸道的岁月里……” 梅根的表情颇有些感动: “神的信徒们依旧坚守着信仰,洒扫着日见破败的教堂与神殿,只为自信自矜得盲目而冲动的人类,多留出一个选择。” “因此,明神公教之后才有圣日教会,终结之战后方有落日神殿。” 没有在意老祭祀的表情,泰尔斯的目光却转移到了修女妮娅的身上。 王子勾起唇角,对她释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小修女注意到了王子的微笑。 她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转身避让,露出发红耳朵。 但这就够了。 泰尔斯的目光越过妮娅,落到她转身后露出的、地上的行李上。 那是属于安塞特王墓的……古代金属铭板。 泰尔斯翘起嘴角,丝毫不顾这让妮娅更加慌乱的事实。 千百年来,会在净世计划后,一直留着魔法与法师痕迹的,不仅仅是王国秘科。 还包括它们最大的对手。 “所以泰尔斯,魔法是什么?” 泰尔斯一时出神,没有在意。 但幸好慈祥的梅根没有要他回答:: “魔法是一面镜子,它经由幼子之道带来的灾难,让我们意识到它的荒谬和我们可能走上的歧途,逼迫我们去正视自身的弱点,发现更好的自我,从而回到长子之道——如我所言,长幼两道,彼此依存,互证其重。” 是啊。 就像梅根说的。 魔法就像一面镜子。 同样,信仰与教会,也是魔法的镜子。 映照、展现、并留存着它们千年老对手的印记。 不是么? 想到这里,泰尔斯看着妮娅身后的行李,看着那块古代铭板的轮廓,笑得越发真诚。 妮娅躲避开王子肆无忌惮的目光,僵硬地俯下身,颤抖着端起茶壶,去添梅根的那杯本来就很满的茶水。 梅根的话再度响起: “甚至……魔法的悲哀,是我们必经之路上的试炼,是我们沉溺既自身的罪过里久而不自知时,自然而生的苦果。” “它是诸神对我们背弃信仰真谛,曲解神灵意旨,无视自身的荣耀,落入幼子之道的陷阱时,所降下的愤怒与责罚。” “这就是它对我们,也许是对世界的意义。” 说到这里,梅根不由感叹: “信仰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每个人都会遭遇挫折,每个时代都曾陷入晦暗,但我们相信,每一次挫折都只是神的考验,为了加固我们的信仰和忠诚,是它们借助长幼之争,向我们展现人类应走的道路。” “对神的信徒们而言,信仰常危,质疑常存,长幼之争常在。” 她望着窗外落日的位置,感激地道: “但只要长子之火一日不熄……” “幼子之祸,便终有尽头。” 房间里重回沉默。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黄昏将近, “梅根祭祀,不得不说。” 泰尔斯突然开口,带着一半的真诚和一半的刻意: “您今天所谈及的,确实发人深省,回味悠长。” 梅根笑了,对着泰尔斯礼貌地俯身行礼: “若能启发您一星半点,则是我的幸运,更是女神的恩赐。” 泰尔斯一脸感激地点点头: “所以,若我日后心有疑惑,可方便去落日神殿,当面向您请教?” 啪啦! 房间里的人全吓了一跳。 是妮娅。 只见她不知何时打碎了茶杯,正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捡拾,面纱后的耳根红到了极致。 在场的人都有不一般的涵养,三人只瞥一眼,便转过视线,视若无睹。 “不胜荣幸,殿下,落日女神接纳每一个想要接近她的信徒。” 梅根看上去心情大好: “欢迎您随时来拜访我,甚至不需要提前邀约,我会让妮娅去迎接的。” “啊!” 三人再度转过视线。 是妮娅在地毯上收拾碎片的时候扎破了手指,只见她捂着伤口,抬起头来委屈地看着梅根,泪眼汪汪。 梅根不悦地盯了小修女一眼,后者连忙紧张地站起身来。 “那么……” 年长的祭祀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恢复了和蔼的状态: “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泰尔斯同样站起身来,笑容如故: “这么快?” 太好了。 梅根笑笑,指了指天色: “落日已过,冥夜将临。” 她的语气有些深邃: “然而星空璀璨,预示万千。” “不可思量。” 泰尔斯眨眨眼: “这是预言吗?” 带马屁的那种? “除了神的先知与使者,无人能作预言,”梅根轻轻一笑: “但即便是预言,也仅仅只是预言。” 泰尔斯没听懂这神神叨叨的逻辑,干脆继续微笑。 “何况,姬妮女士叮嘱过我,要给你留多些时间休息。” 这倒是让泰尔斯微微一动: “您认识姬妮女士?” “我认识很多人,”梅根感慨道:“也见过很多事。” “然而神所认识的,所见过的,只会更多。” “然而它们只是默默不语,保佑生灵。” 泰尔斯只能再次礼貌一笑。 神会……保佑生灵? 少年捏了捏左掌心里的那道疤痕。 那道因为使用魔能而多次割开、难以消除的疤痕。 好吧。 如果真的有神。 泰尔斯不无讽刺地想。 那它肯定不认识我。 目送着梅根和妮娅远去后,基尔伯特慢慢地踱步上来。 他看着地上的碎茶杯,缓缓叹息。 “看来,尊敬的梅根祭祀,今天还真是大获丰收呢。” 基尔伯特用词礼貌,语气得体。 就是听着有些…… 酸溜溜的? 泰尔斯微微一笑: “你猜,如果我早点说要常去神殿拜访她们,那她会提前下课吗?” 泰尔斯挑挑眉毛。 “这么说……” 基尔伯特耐人寻味地看着泰尔斯:“她的那些课,您听懂了吗?” 泰尔斯耸耸肩,举起右手,搓了搓拇指和食指中间的缝隙: “一点点。” 基尔伯特眼前一亮。 “那就好。” 基尔伯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语气里的酸劲儿总算是少了一些。 外交大臣斜眼瞥向门外: “恕我失陪,殿下。” 他死死瞪着那边,看也不看泰尔斯: “我还得赶上去,跟梅根祭祀来一场不那么愉快的谈话。” 基尔伯特神色不善地追着客人离去了。 泰尔斯却笑了。 他重新坐下来,思索着今天这堂课的收获。 “额,殿下?” “你对那个小修女做什么了吗?” 泰尔斯抬起视线,发觉是多伊尔,而非日常的仆人们进来,帮他点亮入夜后的不灭灯。 (眯眼抱臂的守望人马略斯在事后训话:“所以你说,因为仆人没来,你才被迫进去帮殿下点灯……而仆人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你派他们去点灯了——D.D,你不觉得,你的解释有哪里不对吗?”) 多伊尔不解地道: “就是我注意到……她走的时候不断地在回头看您,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泰尔斯皱起眉头: “我没做什么啊?” 多伊尔点亮一盏灯,若有所思,表情渐变: “那好吧。” “但那个吓人的老女士……” 泰尔斯再次抬起头。 随着灯光亮起,只见多伊尔喃喃道: “我离得近……忍不住听了一耳朵,你知道,长子和幼子相互依存什么的……她讲得还挺有道理的,不是么?” 泰尔斯舒展了一下手臂,翘起嘴角: “有道理?” 眼见提起了公爵的兴趣,多伊尔连忙回过头来搭话: “是啊……她对那个劳什子魔法的态度挺宽容的说,不敌视也不歧视,很温和,比我家当初请来的老修士讲得好多了,他就只会唠叨‘古代法师们都是恶魔的信徒,召唤了灾祸毁灭世界’诸如此类的……” 泰尔斯略一思索,随即轻嗤一声: “除了语气之外,我看不出她的立场有哪一点温和了。” 多伊尔一怔: “啊?” “可她没有全盘否定魔法啊,还反思了教会自身的错误,说魔法和法师是促使他们进步的动力……” 听着D.D的话,泰尔斯表情数变。 几秒后,等多伊尔的话音慢慢弱下去之后,泰尔斯才重新开口。 “果然,基尔伯特是对的。”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文法课,是真的很重要啊。” 多伊尔笑容一僵: “什么?” 泰尔斯靠上椅背,看着眼前一脸懵懂的多伊尔,展颜笑道: “按照梅根祭祀的说法,这已经不再是魔法好坏与否的问题了……” 泰尔斯说着说着,却露出深思的表情: “如果教会和信仰败坏了,那一定是他们走上歧途,落入了幼子之道。” 他沉吟着: “同样,如果有魔法是有益的,那一定是使用魔法的人,找到了正路,遵循了长子之道。” 多伊尔转了转眼珠。 “温和?” 泰尔斯重复了一遍,耐人寻味地轻哼: “事实上,我找不到比这更强硬的态度了。” 多伊尔先是努力理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哦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 “没错,梅根祭祀既不敌视也不歧视魔法。” 泰尔斯没有注意多伊尔的表情,反而出神地道: “相反。” “她要以神灵之名……” “主宰魔法。” 泰尔斯眼神深邃地看向窗外: 黄昏之下,落日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 而且…… 【什么主导了对魔法的禁绝与讳言?】 泰尔斯回想着这个,从课堂开始到结束,自己问了两遍的问题。 梅根都没有回答。 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还是……巧合? 多伊尔纳闷地眨了眨眼,有些寻思不来下一句马屁该怎么拍。 但泰尔斯没理会他,只是轻哼一声,收拾起桌上为了上课而找出来,却自始至终没用上的《落日使徒行传》。 看来,教会信徒们的自我修养也不是那么简单呢…… “而我有理由相信,某些人要是听了这些话肯定很不高——卧槽槽槽槽!” 泰尔斯的自言自语突然化成高声惊呼! 这激起了周围的警戒,多伊尔也被吓了一跳。 “殿下?” 哥洛佛和佐内维德的身影冲进书房,一脸警惕。 “您还好吗?” 多伊尔更是三两步奔到殿下面前,怒目瞪眼,作忠心按剑状。 “发生什么事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却面色发青,双目怒睁。 “没事。” 泰尔斯抬起头,坐姿非常不自然。 “你们出去吧。” 他一脸阴沉地说完这句话。 哥洛佛和佐内维德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扫视了书房一遍后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和书柜,包括那个大得不像话的永世油立钟,这才警惕地准备离去。 “您,您确定吗?” 可多伊尔的注意力一直在泰尔斯身上,满脸紧张:“殿下,您的脸色不太好。” “有什么能效劳的吗?” 泰尔斯再次吸了一口气。 “是啊,”泰尔斯满脸痛苦,咬牙切齿地道: “我裤子里的某根毛发,被某个重要器官勒住了。” “很痛。” 泰尔斯怒目而视,压着嗓子嘶声道: “你们能帮我一下吗?” 室内安静了一秒钟。 “当然没问题——” 急着请功,压根没注意王子说什么,也没注意王子周围那股低气压的D.D,一脸骄傲地走上前去,却被哥洛佛突然一把拖了回来。 只见哥洛佛吞吐了几秒,犹豫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饶是“僵尸”那万年不变的表情,此刻也有些尴尬: “我们撤,给殿下一点……私人空间。” 泰尔斯僵硬地笑了笑,再僵硬地摆了摆手。 多伊尔这才反应过来,同样尴尬的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忍不住朝泰尔斯书桌以下的身体瞄去: “哦,好,那……您自个儿处理的时候小心哈,有需要的话还是可以……” 依依不舍的D.D话没说完,就被哥洛佛和佐内维德一人一胳膊,双脚离地,面朝着泰尔斯,抬出了书房。 几秒后。 目送着房门关上,听着多伊尔挣扎的声音渐弱,确认书房里没人的泰尔斯,这才松下紧张的双肩。 王子周围的低气压这才渐渐散去。 星湖公爵叹了一口气,表情却依旧蛋疼。 他低下头,把手伸向书桌底下,伸向夹得紧紧的双腿之间。 但他却不是要捋捋某个部位,而是从中抽出了…… 一本书。 泰尔斯表情不爽,默默地看着这本《落日使徒行传》发呆,时不时从鼻子里轻嗤一声。 几秒后,少年王子一脸郁闷地翻开它。 然后,他从某一页里,拿出了一张该死的、华贵的、崭新的、天蓝色的、用里兰硬纸制作的…… 请柬。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1章 异星 “很好,殿下,劳烦抻直了手臂,我要再确认一下,嗯,对的,就是这样……” 泰尔斯像热锅里的死鱼一样,瞪着无神的双眼,随着御用裁缝的话,嘎吱嘎吱地抬起手臂。 “如果是欢迎宴会,我本来不倾向于风格太威严的袖口——劳烦再挺个腰,绷绷腿,诶对咯——但是卡索伯爵的要求又很明确,您要有‘王室之沉稳,王子之新风’……” 沉浸在“王子新风”里的泰尔斯面无表情,麻木地吊起腰,感觉人生失去了最后一点值得为之奋斗的希望。 这本该是他的数学课——瞧瞧胡里奥学士站在黑板前一脸窘迫,双手不知何往的样子,但显然,随着欢迎宴会的日期临近,他的“档期”越发紧张,日程也越发满当,偏偏大大小小的事务还如飞蛾扑火般争相而来,以至于他要在数学课的课间间隙,为出席宴会的礼服而量身裁衣。 或者,在泰尔斯看来,是属于裁缝界的“王室珍稀动物预展览”。 “六年前我没能赶上您的亮相,结果哟,您穿着那套衣服就站上了群星之厅,害得您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爵伯爵们小看,嗨呀喂看得哟可是心疼死我了,结果啊回去之后同行都在恭喜我,哎呀‘王子穿的新样式好棒哟’,切,滑稽死了嘛,我可是解释了好久,那不是新作,只是老样式被取用了,我可没赶上第二王子的衣装,可谁又能说谁的不是呢,毕竟那时您要作为王室的惊喜现身,保密很重要的嘛……” 泰尔斯很不喜欢裁缝量身的这一幕。 这让他有种一举一动皆受人操控,处处受压,不能自由的错觉(好像他之前不是似的),而当他的御用裁缝是某位喜欢在脑袋上长期可持续种植厚发套和浓发油,还喋喋不休的油腻粉面老男人时,这种感觉就显得更加刻骨铭心,浓郁扑鼻。 “但我可敢保证,尊贵的殿下,这次啊有我在,您喏可一定是宴会上的主角儿,比当年婚礼上的西尔莎王子妃还要惊艳众生……额抱歉啊,我是说,比成年礼上的海曼王子还要引人注目,他当年那个相貌啊,看得我可是,嘻嘻,唉哟哟喂,嘿嘿……要知道,那还不算是我最自豪的作品呢,最厉害的啊要数另一场王室婚——要不您再宽宽肩膀?诶,对了,真棒……” 裁缝大师戴蒙优雅地从一个学徒双手奉上的盘子里放下一束卷尺,再从另一个因面见王子而瑟瑟发抖的学徒盘子里拈起一根硬尺,简直要把它当做指挥棒挥舞,配合他的“闲聊”: “哦,是的,本来我呀是不太愿意自夸的,可是既然殿下您乘兴屈尊问起了(泰尔斯敢用小滑头的名字发誓他没问),我嘛也不好意思避而不答。嗯呢,没错哦,他们的礼服和会客服都是我设计裁剪的,嗬嗬嗬,哎哟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啦,拙作拙作……毕竟您知道,我家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就为王室量体裁衣了嘛。” “那时啊出了名美艳又挑剔的‘巫后’蓓拉,可是从那么那么那么多竞争岗位的裁缝里,一眼就挑中了他的作品诶……所以嘛,我家毕竟这么多年了,声名累人,也习惯了的,没啥大不了,就是作品面世之后,市面上的裁缝们总喜欢把我们的样式学了去,不出几周呀,就闹得整个王国都是这样的式样……嗨,呵,有时候他们把我们的某个失误设计也原样照抄,还奉为经典,真是笑死个人了呵……我不是说我们会失误啊殿下,只是哟觉得有必要自谦一下的啦,毕竟多少年了,我们戴蒙家族依旧是王室衣装的御用裁缝,在王都的服装设计赛里担任最高评委,靠的都是谦卑低调,虚心进步,兢兢业业……” 幸好,有人救了他。 “如果你们量不完,”一旁监视的先锋官哥洛佛(多伊尔被马略斯罚去后厨帮仆人们运灯油了)冷冷地道: “专门替太阳剑盾家裁衣的扎瓦克家族说了:他们量身只需要三十秒。” 戴蒙大师像是被巨龙咬了一口。 他彪悍地从垫凳旁跳将起来,差点够到泰尔斯的肩膀,在面油与妆粉间横眉怒目: “嘿,小子我跟你说啊,不信的话你去拿一件扎瓦克家的衣服,从针迹就看得出来,他们根本是缝纫界的异端!有今天全是靠着祖上跟棉业公会的肮脏关系……” 外号僵尸的哥洛佛显然不吃这套,转身吩咐另一位年轻卫士: “涅希,马上去预约扎瓦克家的……” “好了好了!” 戴蒙大师猛挥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好工具,踢起两个学徒,再优雅回头,向泰尔斯绽放一个油光满面的微笑,手掌在空中温柔婉转地虚拍: “唉哟喂殿下您可就放心吧,像您这样……这样端正的样貌,再穿上我家的……” 他没能说完话,因为哥洛佛已经带领在场的王室卫队,毫不客气地把占据了小半节课时的戴蒙和两个紧张发抖的学徒拎了出去。 泰尔斯这才从垫凳上迈下,晕乎乎地向天花板呼出一口气。 他感觉,离他远去的人生希望,又颤颤巍巍地爬回来了。 胡里奥学士轻轻咳嗽,把泰尔斯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不过当然,他失去的小半节课时是回不来了。 “您该客气点儿的,”泰尔斯的数学老师满怀敬畏地伸出头,打量着戴蒙大师故意‘忘’下的华丽样料: “我听说,戴蒙大师的一次出手费就是我八个月的薪水……当然我可没有要求涨薪的意思……嗯,暂,暂时没有……” 泰尔斯有些无可奈何: “我猜,一件惊艳宴会的华丽衣装,比起计算每年逐圣日误差的数学技巧,更容易让人惊叹夸耀?” 年轻有为的胡里奥收回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可怜兮兮地道: “我只能不幸又惋惜地表示同意。” 泰尔斯笑了笑,回到书桌前。 “很好,殿下,看来您能很好地理解并应用利雪副主教的二维坐标系概念……所以,现在您再计算两两相关的变量,应该就直观多了……” 胡里奥学士回到教学状态,一手课纲一手粉笔,发愁起怎么在小半课时里讲掉今天的内容。 “是啊。” 泰尔斯看着纸上的图形和数字,叹息道: “真是令人惊叹,这样的数学知识,居然是数百年前,一位传统而虔诚的神学家最先发明的。” 胡里奥眼前一亮: “在‘胡狼’苏美三世时期,‘圣利雪’可不仅仅是神学家,他在数学上的造诣丝毫不亚于他的神性知识与哲学思辨。” “而您刚刚所用到的,以几何坐标系,表达数字变化速率的方法,就是他为解决城市庆典后的人群疏散问题而得的,收录在《拱海城悟道集》里。” 胡里奥的笑容很激动,介绍“圣利雪”的同时,为王子居然对这份多少贵族都嗤之以鼻的冷门知识感兴趣而开心。 “原来如此。” 联想起前几日的神学课,泰尔斯不禁感叹: “落日教会啊,以神为至高的宗教,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真是有趣。” 胡里奥点点头,但他的表情随即一顿,似乎为某事犹豫起来: “殿下,这也许有些僭越,但,但我知道您开始上神,神学课了……” 泰尔斯抬起眉毛: “你知道?” 胡里奥学士耸了耸肩,压低声音。 “我想,你应该,那个,跟教会打好关系,有些时候嘛,就,不妨无视一些小小的理念冲突,能省下很多的麻烦……” 这倒是稀奇事儿。 泰尔斯挪了挪屁股,靠上椅背,饶有兴趣。 “怎么说?” 要知道,文法课的博纳学士作风老派,慢条斯理,偏偏时常语出惊人,噎死几个泰尔斯都不偿命(“殿下哟,您,您这么,这么急着下,下课,是,是要,要去约,约……约会吗?”)。 基尔伯特在历史课上则顺带担起了政治课的觉悟,明明是急赶慢赶的“王室装逼知识”恶补课,却每每在关键历史事件上敌不住外交大臣的个人感想,洋洋洒洒一节课就过去了,致使进度严重拖后(“啊,殿下,美妙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今天不妨加一节课时?”)。 自然课上的蒙顿勋爵则是满头大汗与尴尬微笑的代名词,上课目标早已从起初宏伟壮阔的“代君广开天下目,劝主尽览世间风”调整为“殿下的这个问题哟你先猜猜看嘛”。 至于乌赫兰大师的艺术课,天可怜见,泰尔斯总在他的悠扬琴声与梭梭画笔下睡得深沉迷离,香甜满足,所以他算是拯救星湖公爵不因缺少睡眠而英年早夭的王国英雄。 可是,数学老师胡里奥? 虽为正统的学士,但他的拙口讷言与灵机巧算反差鲜明,直楞质朴又跟不通世故相得益彰,每每让泰尔斯怀疑他是怎么混上这份名利双收的肥差的(当然,后来泰尔斯知道了胡里奥的岳丈曾是财税厅的某位大人物,这就不难解释为何后者每每能拿出清楚明晰的财政报表)。 但要他在课上说出“建议您跟某某打好关系”之类的话……泰尔斯宁愿相信刚刚的裁缝量身环节还没结束。 只见胡里奥学士瞄了几眼公爵的书桌,有些不太自然: “您知道,有段时间,有些知识和研究会被教会认为是非法的,而数学,很不巧是其中的大头……” 泰尔斯的兴趣越发浓厚: “为什么?” 胡里奥深吸一口气:“因为有些事情,深究下去,就会触及上古的禁忌,引来神的不满。” 上古的禁忌。 泰尔斯沉思一会儿。 “而你相信?” 胡里奥做了个无辜耸肩的姿势,表情无奈: “当然不信。但是,一时之事必有一时之因:比如计算液体容积的学问,就曾经被视为邪恶,药店老板一度被禁止使用量具……” 随着他的话语开始流利起来,,胡里奥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抱歉,我不是来为您教授历史的……” “不不不,我很有兴趣,”泰尔斯礼貌地举举手掌: “请您不吝解惑。” 胡里奥有些不知所措地挤了挤笑容,确认王子心情还不错之后,才小心地开口: “总之,几百年前,臭名昭著的姆博拉惨案里,主要的邪教祭祀就是一位药商,他精湛的药剂学知识正是他们在做活人生祭时的关键知识,还有刻画符阵的几何学……” 邪教祭祀。 活人生祭。 刻画符阵。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胡里奥咳嗽了一声: “从那之后,药剂学、几何学,就跟着女巫和恶魔、邪神的传说一起,臭名远扬了。” “那跟我的神学课有什么关系?” 胡里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 “哦,谢谢你那个,提醒我啊,差点忘了主题……” “总之,那时候,包括落日在内的一众教会还比较,那个,传统,很长时间里,学士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哪怕在龙吻学院。” 如果来一场“吞吞吐吐说长句”的竞赛,泰尔斯觉得,他父亲的面具护卫应该能独占鳌头。但约德尔绝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如果比的是本专业之外的长句,那胡里奥学士一定是冠军地位的有力争夺者。 如果再加一项“离题万里”,不用问,倾家荡产押胡里奥。 泰尔斯瞪着眼睛看着他。 “直到像‘圣利雪’副主教这样,有教会身份,也有志开拓学识的大家,安全地开展研究……多亏了他们的远见卓识,你我才能在这里,”胡里奥学士看着纸张上的数字符号,眼神温婉怜惜,像看着自己的小情人一样: “站在前人的积累上,研究这些小可爱公式们。” 胡里奥吸了一口气,脸色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所以,殿下,跟教会交好,这没坏处,尤其是他们势头正盛的时候,即使与他们的交往可能不合心意。” “这样,很多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泰尔斯用前所未有、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胡里奥。 “那您呢?” 胡里奥眼前一亮,举起手指向泰尔斯献宝似地晃了晃,再从胸前拉出一条黄铜色的戒律挂链。 “看,我可是落日教会的虔诚信徒,还是王立学院神学分院的荣誉教士,经常到神殿里去作祷告,回乡下时也没少去教堂。” 胡里奥的眼里是满满得色与炫耀。 似乎这是某项成绩。 “我可是以神之名研究数学!” 泰尔斯扑哧一声笑了。 这倒是让胡里奥学士的脸色一僵,双手提也不是,放也不是。 “为什么?” 泰尔斯咳嗽了几声,掩盖嬉笑: “为什么要特别跟我说?” 胡里奥放下戒律链条,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泰尔斯的桌面。 “您……抱着那本书好几天了。” “封面都快捏出手印了。” 泰尔斯低头一看。 压在他草稿纸下方的,是那本《落日使徒行传》。 星湖公爵一愣。 几秒后,泰尔斯无奈地按头叹息。 他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是回到星辰的这些日子里,压力太大了吗? 换了在北地,在英灵宫里,泰尔斯肯定谨慎得每天换一本新书,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嗯,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尼寇莱的智商也不容高看。 “您是个聪明的孩子,殿下,”胡里奥有些担忧:“我是说,没有多少人能在这个年纪理解那么多复杂的数学问题,何况您还是从野蛮的北地回来的——无意冒犯。” “而有这样心思的人,往往不甘于枯燥的神学说教,信仰布道,我知道,我经历过,但是……” 胡里奥指了指那本宗教典籍的褶皱封面: “当您想撕书泄愤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泰尔斯摩挲着《行传》上明显比前几天清晰的手指印,沉默了一会儿。 “我只是……读得太认真了。” “额,那就不用太担心啦,”这下倒轮到胡里奥担心他是不是过分干扰王子生活了,他低头讪讪道: “幸好,现在时代开明,换在古代,这么做的下场可不怎么妙。” 泰尔斯轻嗤而笑。 “放心吧,至少,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王子?” “嗬,四百多年前,‘异星’海曼也是‘登高王’的膝下长子兼继承人,可他还不是因为渎神——” 胡里奥学士的话头戛然而止。 泰尔斯的笑容随之一凝。 室内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胡里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一脸惊恐地瞪着泰尔斯,又慌张地四处张望。 “我,我,殿下……” 泰尔斯板起脸色。 “胡里奥学士,我们解完这道题了吧?” “哦,当然,当然,公爵大人,王子殿下……我们,不如下课吧?”胡里奥的表情简直像要哭出来了。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这才抬起头,释放笑容: “好的。” 胡里奥这才松出一口长气,手足无措地抄起教材工具离开,连戒律挂链还吊在衣服外面都不记得。 “那个,公爵大人,我今天说的话,那个,卡索伯爵……” 泰尔斯轻叹一口气: “基尔伯特不会知道的。” “谢谢您,殿下。” 胡里奥颤巍巍地离开。 “胡里奥。” 胡里奥的背影狠狠一抖。 “也谢谢您。”泰尔斯轻声道。 许是知道自己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习惯拖堂的胡里奥学士比平时贴心了不少,下课时间都提早了半个小时。 在下午的历史课,在基尔伯特赶来发表“刀锋王政治得失”之前,他有难得的空闲。 泰尔斯静静地坐在书房里,目光在《落日使徒行传》的封面逡巡,但他的心情却没能从胡里奥的话里走出来。 “哥洛佛,关上门,我想小睡一下。” 门口的“僵尸”没有多余的反应,既无嘘寒问暖也无大惊小怪,只是默默点头,随手关门。 门外传来他吩咐一众当值卫士的声音。 就这点来看,哥洛佛先锋官确实是比D.D称职上不少。 低调听话。 沉默冷淡。 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泰尔斯闷闷地想。 大概是凯瑟尔王信任的类型吧。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他就心中一紧。 如果让他选,泰尔斯还是感觉,跟多伊尔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更加轻松。 为什么呢?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他打量了一下空无一人的书房,夹上那本带着秘密的《行传》,站起身来,走向身后的书架。 公爵熟练地撬开一面挡板后代机关,拉开书架。 进入书房里的密室。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2章 宾客 六年前,基尔伯特曾经带着初归王国的泰尔斯来到这里,躲避了一波敌人的试探。 而当六年后,泰尔斯成为闵迪思厅的主人,这地方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他利用起来——尽管基尔伯特认为,随着泰尔斯身份的公开和王室卫队的进驻,这地方应该“用不上了”。 泰尔斯反锁上暗门,掀开罩着照明夜光石的厚布,于微光里瞅了瞅能监视闵迪思厅各处的小孔: 前厅,马略斯正礼貌地送心神不宁的胡里奥学士出门,也许他会怀疑,不安分的殿下又做了什么捉弄老师的事情。 走廊,哥洛佛和他的同侪尽职尽责地站着岗位,表情欠奉。 花园,跟泰尔斯交过手的孔穆托和皮洛加一边巡视一边聊着什么,泰尔斯慵懒地为这场聚会起名“王子专用沙包交流会”。 后厨,多伊尔百无聊赖又生无可恋地蹲在角落里,咬着一根长长的牛油面包,看着仆人们为午餐忙前忙后。 泰尔斯这才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倒在密室里的沙发上。 几个深呼吸后,在四面围墙的昏暗中,背抵沙发的他揉着眉心,感到一丝久违的心安。 就像……废屋里乞儿们栖身的破洞窟一样。 虽然四面漏风,但是坚实可靠。 保护他顾及不到的所有弱点。 泰尔斯休息了一会儿,重新坐起来,拉开另外几块夜光石的盖布,密室里亮堂起来。 公爵嘟囔着什么,靠近沙发旁的一块铁板,摸上上面的几块旋钮。 几秒后,在轻轻的机括声响中,泰尔斯推开分成两面的铁板,打开他的私人储物室——闵迪思厅的前任主人应该也经常使用这个地方,但泰尔斯可以想见,在血色之年后,这里就被登上王座的凯瑟尔王清空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毫无章法的杂物。 望着眼前,泰尔斯顿住了。 几秒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先走到空旷得可怜的武器架,看向最大的主角——据说很名贵的帝国剑“警示者”。 宝剑的剑柄入手,触感陌生,手感却正佳,让人有种忍不住要拔剑而出的欲望。 如果不是每次执剑都能想见它前任主人的尊容以及它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泰尔斯应该会更喜欢这把剑。 公爵闷闷不乐地低头,在警示者旁抓起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匕首。 JC的手柄冰凉,让泰尔斯不禁想起它和自己所经历过的苦事儿。 但它的鞘套却温暖适手。 就像它背后所代表的两个人。 自从进入闵迪思厅,泰尔斯带着JC的机会就少了——每天早晚皆有的武艺课让他必须来来回回地拆下又装上匕首,可是泰尔斯又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它,哪怕那是他理论上最应信任的星湖公爵亲卫,王室卫队。 可是当泰尔斯抽出熟悉的匕首时,那种安心感还是让他倍感欣慰。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它,转向另一边。 娅拉送给他的蒙面黑布叠得整整齐齐地躺着,它的质料泰尔斯到现在都没搞清。 泰尔斯不自觉地勾起笑容。 但这笑容在他看到下一件藏品的时候消失了。 那是一串骨黄色手链,尾部的晶红色长獠牙尤其狰狞。 就像……从哪里硬生生拔下来似的。 泰尔斯忍住这串手链背后的不良回忆,看向下一件。 那是一幅地图。 嗯,属于这个世界某大陆某第二大国首都某宫殿的详细地形图。 他又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把地图重新叠起来,刚刚胡里奥的话让他意识到,不仅仅是教会,哪怕是这幅地图被人看见,自己的麻烦也只多不少。 公爵叠地图的时候,一张古老的画纸从地图中掉了出来,让泰尔斯动作一滞。 那是一张……少女素描画。 是泰尔斯很久以前,在闵迪思厅里的某本书里翻出来的。 画者的素描功底估计不怎么样,至少绝入不了乌赫兰大师的法眼,但它背后的落款却不一般——至少泰尔斯在埃克斯特看完《终结历11年,耐卡茹与托蒙德,埃克斯特与星辰就处理边境问题的约定》后这么想的。 泰尔斯把地图和素描一起塞进柜子下的夹层,然后一抬头,看见了一副…… 黑框眼镜。 泰尔斯怔怔地取下它,略略出神。 他下意识地戴上眼镜,果不其然,在镜片后睁开眼睛的刹那,一阵眩晕袭来,让他不得不再次取下它。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东西整理完毕。 这里,放着他到达这个世界后的所有私人藏品。 每一件,都代表着不一样的过去。 等等,还有一件, 泰尔斯了无生趣地回过头,从沙发上拿起那本《落日使徒行传》,抽出那张天蓝色请柬,也不打开,同样毫不在意地塞进夹层里。 几秒后,泰尔斯从另一页里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垫在书本封面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空白的纸张,缓缓叹息, 还在北地的时候,不见轻松的环境给了他明确的目标: 生存,归国。 但是,自从回到星辰,当面见国王、旧友相见、宴会准备、恶补课程、神殿来客,包括前些天的请柬,当一切陌生与熟悉混杂的事情如潮水般涌来时,尤是久经打击,挨揍已经挨出经验来的泰尔斯也有些吃不住。 而今天胡里奥不经意的话更是警醒了他。 这里不是北地了。 他也不比从前了。 即便是泰尔斯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对他而言,此刻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一切都陌生无比。 他需要重新适应。 就像之前适应龙霄城,适应大荒漠一样。 现在,他需要重新适应永星城。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抽出笔,笔尖轻触纸张。 等等。 为防这张纸被人发现,以至于从中揣摩出蛛丝马迹(毕竟就连陨星者那样的笨蛋都能找到里兰硬纸的秘密),他不能用太明显的写法。 泰尔斯心思一动,笔尖沙沙而动。 【一、二百五十个金币】 泰尔斯写下第一个条目。 本来想直接写“傻大个”的,但是怕指代太明显,改成了这个代称。 嗯,不能太指望他。 但是他认识其他厉害的人啊…… 比如,秘科的。 于是泰尔斯沉吟一会儿,在下面用小一号的字体写上一个小分项: [1.红眼小哥哥]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 跟这件事有关的…… 泰尔斯起初想写“狗腿刀”,但突然意识到娅拉的武器也是当初在落日酒吧挂得上号的。 他要更小心。 尤其如基尔伯特所言,他身份今非昔比,每一个举动,都可能为过去带来灾难。 于是泰尔斯抬起笔,写下: [2.大姐姐] 这是第一项的要务。 然而泰尔斯还必须看到一点:尽管贵为王子,但在星辰,他孤立无援。 他需要帮助。 而哪里的帮手,比得上在北地共度六年的旧部? 于是他写上第二大项: 【二、小老头、哑巴与老老头】 只是。 泰尔斯写上分项“小滑头”,但公爵犹豫了一阵。 知晓这个绰号的人不是没有,其中一个还看他不顺眼,发誓要他好看。 于是泰尔斯还是把“小滑头”涂掉,重新写上: [1.凯旋] 然后…… 泰尔斯写上那个非官方外号。 【三:小笨笨】 泰尔斯很想笑。 但是一想到这背后所代表的沉重意义,他又笑不出来了。 第三项条目下,泰尔斯动笔不停。 刚写一个词,他就一阵皱眉,最后还是放弃把“灾”写上,反而涂掉之前的“三”,重新写上: [1.同盟] 同样的道理,泰尔斯决定不写“瑞奇”,不写“死不了”,更不能写“灾祸之剑”,取而代之的是: [2.差点没头的佣兵] 不,瑞奇好歹在荒漠里做了那么久佣兵,难保不会有人认识他。 泰尔斯想了想,带着满满的恶趣味,提笔把“佣兵”改成了“尼克”。 同时,考虑到艾希达可能会知道,他没写“托罗斯”,继而写上: [3.大佬] 想起神学课上的见闻,泰尔斯又写上: [4.长幼] 最后,他把这个四个词框了起来,写完一句话: [5.信息差] 艾希达·萨克恩,亲爱的。 泰尔斯在心里淡淡地道,这是给你的。 接着…… 【四、虫群】 泰尔斯敢担保,这应该是最严谨的代号了。 毕竟,要通过落日神殿寻找魔法的踪迹,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于是泰尔斯再在下面补上: [1.阿塔尼斯] 但是多年前跟拉蒙说好的线索也不能忽视: [2.被打瘸的人] 看到这个人称代号和它所代表的组织,泰尔斯又想笑了。 但困扰他的事情不仅仅是魔法。 【五、散架的马车】 写下这个条目,想起法肯豪兹那阴仄仄的尊容,又想起议事厅里凯瑟尔王冷冷的音调,泰尔斯就一阵不适。 但是…… 姬妮严厉又满布关切的眼神闪过他的脑海。 那一瞬间,似乎铁腕王那冰冷的嗓音,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首先,是那群旧卫队。 泰尔斯的眼神凝聚起来,萨克埃尔和巴尼的身形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的过往跟血色之年的复兴宫息息相关。 那群烙印战士们。 不行,“烙印战士”会让很多有心人找到线索,泰尔斯干脆划掉它,写上: [1.格斯们] 六年前,努恩王指给他的凶手也不能忽视,嗯,而且还和黑剑有关: [2.地图] 还有海曼,他那位不太幸运的叔伯(这话说得,好像有哪位比较幸运似的): [3.猫儿] 写完以上五大项,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歇息一下。 而剩下的…… 【六、你】 你。 泰尔斯捏紧拳头,脑里掠过托罗斯的告诫:你是谁? 他摇摇头。 首先,关乎他生命的事物:狱河之罪。 跟黑剑,以及灾祸之剑有关。 泰尔斯有些发愁。 黑剑的代号只有一个,他的武器,他的绰号一起共享,偏偏那个男人还处处不起眼,想不起什么能代替的代号。 但泰尔斯突然想起,黑剑是兄弟会的创始人与首领,于是灵机一动,写上: [1.老大哥] 再加上瑞奇: [2.差点没头的尼克] 关乎他自己的事情不止这一项。 泰尔斯握了握笔杆,犹豫再三。 但他终究还是写下笔: [3.母亲] 泰尔斯盯着这个词,心中涌起的还是不曾稍减的疑惑与陌生。 龙语,断龙者,荒漠,奴隶,神奇……无数的词汇汇聚而来 最终汇成一个名字: 瑟兰婕拉娜。 母亲。 你到底是谁? 泰尔斯放下笔,草草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待办项目……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还真多啊。 就像写论文时一样。 落笔之前,编纂目录,编写段落主题,总是最顺畅最顺手的,不是么? 那一刻,你仿佛胸有万千沟壑,包容一切全知。 只是,事到临头,定稿前夕。 这些夸下海口的目录题目,有多少能被实现,多少有物填充,多少不虚应故事,又有多少能不被从目录中彻底删除呢? 就像……你迷茫未知的人生一样。 泰尔斯呆呆地发怔。 幸好,饭要一口一口吃,许多事情不急在一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公爵抬起目光,把纸张同样塞进夹层。 没有时间伤感了。 太多的事情压在身上,太多的目光需要背负,太多的责任需要承担。 首先,他要跨过眼前最紧迫的一关: 他仅仅几周之后的,欢迎宴会。 在那里,新任星湖公爵,第二王子,星辰王国的继承人,泰尔斯·璨星要在六年后,再次面对整个王国。 “公爵大人?”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推开密室的架门,回应着门外马略斯的询问。 他把秘密和消沉关在身后,把乐观和坚强带出门外。 “您的宴会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当日日程,来宾名单,具体安排,”他打开房门,看见马略斯向他递上一沓文件: “我觉得你很有必要提前看看,准备一下。” 来吧。 泰尔斯平稳地踱步,默默地对自己道。 他微笑着接过马略斯的文件,后者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宠辱不惊。 自六年前,一路向北…… 灾祸降临,国王遇刺,叛军逼宫,这样的艰难困苦,他全都经历过了。 吸血鬼女大公,魔能师吉萨,查曼·伦巴,这种等级的可怕大敌,他全都硬撼过了。 至于在他的地盘上,昭示他凯旋归国的宴会上…… 难道还有什么对手,能让他忌惮若斯,头疼若斯吗? 泰尔斯沉稳地低下头。 宾客名单长度惊人,密密麻麻。 然而名单前列,仅在国王陛下之后的几人,连同他们那显眼的头衔和家族纹章,同时进入了泰尔斯的视线: 【柯雅·璨星——尊贵的王后陛下】 【瓦尔·亚伦德——寒堡堡主,北境守护公爵】 【鲍勃·库伦——辉港城主,东海守护公爵】 【廓斯德·南垂斯特——峻林城城主,崖地守护公爵】 【詹恩·凯文迪尔——翡翠城城主,南岸守护公爵】 三秒后。 泰尔斯放下名单,露出一副苦瓜脸。 这劳什子宴会…… 他不去行不行?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3章 王国年少 夜晚的训练场中,泰尔斯疾步向前,武器出手,剑刃纵横! 两声脆响。 一前一后,悬挂空中的两个摆锤,被他灵活地挑开。 泰尔斯趁机欺上,穿过摆锤荡开的空档,练习剑直刺正前方的人! 咚。 他的钝剑顶上对方手中的厚木盾牌,发出一声闷响。 从触感上看,成效不错。 但他没有时间了。 在头盔的狭窄视野中,泰尔斯咬紧牙齿,原路撤步,急速后退! 他要毫发无损地,退回出发点。 绳索摆动的咯吱声响起。 离少年最近的摆锤回荡而来,越来越近。 泰尔斯神经紧绷,只能加快小腿蹬地的力度,在倒退中竭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体内的狱河之罪感觉到了紧张,它们躁动起来,但泰尔斯不管不顾。 呼! 摆锤堪堪掠过他的肩膀,没有击中他。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很好,接下来只剩最后…… “铛!” 不等他想完,泰尔斯就觉一阵耳膜剧痛! 他的头盔被第二个摆锤击中,嗡嗡作响。 我勒个去…… 泰尔斯无比难受地矮下身子,扔掉长剑,三下五除二地把脖子从头盔里拔出来,死命地揉起自己耳鸣难消,疼痛难忍的左耳。 正前方,为泰尔斯陪练的壮年卫士——三十岁左右的先锋官符拉腾,总是在王子出丑的时候死命憋笑——放下盾牌,看向在场的长官。 “步伐要稳。” 马略斯走上前来,拍了拍在符拉腾盾牌上的石灰白点,看着来回摆荡中纠结到一起,难分彼此的两个摆锤,若有所思。 “力道要狠,刺剑要准,动作要正。” “最关键的是,不能被回荡的摆锤击中。” “五者里但凡有一点做不到位,练习就不算数。” 马略斯毫无同情心地把目光从饱受耳鸣折磨的王子身上收回,敲了敲符拉腾的盾牌,又向着一边的护卫官孔穆托示意了一下。 “重来。” 孔穆托走下场中,用一面全新的盾牌换走符拉腾手中满布石灰点的厚盾。 泰尔斯好容易理顺了痛苦不堪的左耳,懊恼起身: “我不明白。” “为什么这训练这么刻板:一定要直上直下,不能挥剑格挡,不能弓身翻滚……就为了,跟两个回荡的摆锤比速度?” 泰尔斯不忿地看着眼前像秋千般,来回荡漾的金属摆锤。 谢天谢地——或者,政治正确地说,感谢落日——不久之前,他武艺课上的静态站桩和对抗训练都告一段落了。 但取而代之的是剑靶练习。 泰尔斯看向连在可自由推动的轮架上,悬空垂下的摆锤。 这几天,从摆锤训练,到穿环训练,闪避训练,突刺训练…… 光是靶子就不下七八种,每一种训练内部还有难度不同的多重选择,花样繁多。 当然,泰尔斯被揍的花样也日日翻新:被回摆的摆锤抡得头盔变形,被越转越快的转轮打得口吐白沫,被漫天雨落的沙袋砸得浑身尘土,被不按顺序喊出的靶位晃得头晕眼花…… 说句他死也不承认的话…… 他有些想念死人脸了。 尼寇莱的训练,是在无尽的挫折中毁灭你的自信。 马略斯的训练,则是在枯燥的重复里消磨你的耐性。 训练场中,习以为常的卫队诸人们彼此相觑,场边看管器械的后勤官皮洛加知机地递上水杯,为泰尔斯争取一些休息时间。 随着时日渐增,哪怕日理(上)万机(课),年少的星湖公爵也开始慢慢熟悉他二十几人的星湖卫队。 在先锋官队伍中,不晓得是家世渊源还是性格使然,嘉伦·哥洛佛隐隐是领头人,而“僵尸”本人性格内敛,办事牢靠,毫无怨言(与D.D反差巨大),也深得马略斯的信任,守望人把许多事项都委于他手,而在哥洛佛的带领下,泰尔斯公爵手下的八位先锋官们个个雷厉风行,性格鲜明,与泰尔斯交过手的左手剑客佐内维德,包括现在给他陪练的符拉腾就在其中。 六人的护卫官队伍与泰尔斯的距离最近,出乎预料的是,插科打诨又玩世不恭的丹尼·多伊尔居然在里面混得风生水起(“谁还不想跟有钱的土豪做朋友呢。”——马略斯用餐时不经意间的话),大有狐朋狗友们团结一心,为了王子不惜欺男霸女的势头,曾经与泰尔斯比过剑,从警戒官升上卫队的孔穆托也是其中一员。 刑罚翼和后勤翼拢共六人,率领前者的格雷·帕特森是个吹毛求疵的秃顶小老头(“嘿嘿,你知道那家伙的外号为啥叫‘园丁’?因为啊,有一次他在草丛里抓到了一个跟女仆偷情的家伙,然后——哎呦喂帕特森长官,你居然在这里啊,我那个,尿急先走了,嘿嘿!”——在三十秒后就转角遇到帕特森的多伊尔)。 统筹后勤的德沃德·史陀则和颜悦色,时常笑眯眯地问泰尔斯是否满意伙食和用度(“你是得有多傻,才相信负责记账管钱的家伙们会是好人?”——使劲咬着面包的多伊尔)。 掌旗翼的雨果·富比则神情阴翳,偏偏神出鬼没,走路没声(“大概是早些年就挂了吧,只剩下鬼魂飘荡在空中,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满脸享受地剔着牙齿的多伊尔),他和他的两名掌旗官属下只跟马略斯作交接,甚少直接参与卫队事务。 而(据泰尔斯恶意揣测)“打谁都是五五开”的亲卫队长,卫队守望人,尊敬的王语嫣——咳咳——托蒙德·马略斯勋爵,则带着他直属的三名属下,以及以上五翼的领头人们,把成分复杂、初来乍到的星湖卫队安排得井井有条,工作顺遂,特别是在宴会即将到来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有那么一套的。 “剑靶练习不意味着你可以投机取巧,虚应故事。” 马略斯不以为忤地看着皮洛加——本该侍奉王子左右的D.D还没结束他的后厨刑期——将水杯递给泰尔斯: “过去六年里,你从北地人那儿学到是见招拆招的拼命技艺。” “这也许催生了你的终结之力……” “但那也意味着以血换血,险中求胜,意味着杀红了眼也要向前,砍折了刃也要咬牙,意味着不留退路,不分轻重,一半赌运气,一半押疯狂。” 守望人的眼神微凝: “现实中,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以弱击强,胜算极小的时候,是以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泰尔斯把水杯还给皮洛加,舒缓着酸痛的肌肉。 “但更多的时候,你会手握不少的筹码,却面临复杂的敌人,以及更多的掣肘,牵一发则动全身,有选择却难抉择。” 马略斯眯起眼睛: “这种时候,你需要的就不仅仅是拼命一刻的舍身意志,而是在日常训练里培养累积起来的动作、习惯、专注、冷静、敏锐、果敢。” “这就是您今天在此的意义。” 好吧,泰尔斯承认,至少在嘴皮子上,马略斯还是可以完虐陨星者的,听这一套套的…… 至于其他的么。 “战斗是早有准备的精心筹算,必须考虑方方面面,把每一个因素计入考量,准备万全,而非得过且过,走哪算哪,”马略斯悠然道: “这是卫队的前任守望人留下的见解,他技艺高超,曾经也负责守卫闵迪思厅。” 泰尔斯的思维略一停顿。 这一次,王子转过头,带着复杂的心情,重新打量起闵迪思厅占地广袤却精致独特的庭院。 微风拂过,在不灭灯的照耀下,夜晚的闵迪思厅更像一处旅游景胜,而非严肃拘谨的王家庭园。 前任守望人。 守卫闵迪思厅。 “你的前任。” 泰尔斯回过头: “你认识他?” 出乎意料,马略斯眼神深远,若有所思: “是的。” “我认识他。” 在泰尔斯略显惊讶的表情前,马略斯悠然补充道: “从历史记录里。” 一秒后。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你认识个锤子。 “当然,我知道,剑靶练习枯燥无聊,远不如真人对抗有趣。” 马略斯接过泰尔斯的水袋: “就像您已经领教过的,国内三大流派的武艺:技击,新潮,攻防。” 守望人转过头,瞥向轮班来给王子做陪练的皮洛加和孔穆托。 两者齐齐色变。 马略斯对年长的后勤官和矮壮的护卫官挥挥手,笑了笑: “这够消化一阵子的了。” 皮洛加和孔穆托这才舒了一口气,重新摆出笑容,向王子礼貌颔首。 “但他们只能算风格独特,远远不是当今武艺的主流。” “这样吧,等您第一阶段的剑靶练习什么时候合格了。” 马略斯回过头: “我们就回到对抗训练,我们的小伙子里有的是人才,能为您展示、传授星辰国内乃至整个西陆的流派中,跳出地域差别,占统治地位的两大武艺主流。” 泰尔斯眼神一动: “统治地位?两大主流?” “是的,”马略斯的话充满着外婆讲故事般的诱惑力: “从帝国时代发源,彼此相争千年,途中历经无数,见证万千风云,一路流传至今的两大主流。” 泰尔斯追问道: “而那是?” 马略斯没有再回答,只是晃了晃脑袋,向摆锤另一侧的符拉腾示意了一下。 后者歪了歪嘴角,默默举起盾牌,回到摆锤之后。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站起身来,戴上头盔。 月光和灯火的照耀下,训练场上再次响起脚步与挥剑声。 终于,在泰尔斯不知道过了多久,击中多少次盾牌,挨过多少记摆锤之后,马略斯温言出声: “嗯,这几次的动作不错,挺合格。” 谢天谢——咳,感谢落日。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长剑拄地。 直到…… “那就再来二十次吧。” 马略斯满面春风。 泰尔斯耷拉下来的小脸再度一紧: “什么?” “可是步伐、力道、精确、动作,包括该死的摆锤……我五项都做得很好了啊!” 少年不忿地抗议。 “是的,殿下你五项都做得很标准,所以,为了保持这样的好状态……” 马略斯笑眯眯道: “我们再巩固一下。” 泰尔斯觉得这一夜好漫长。 终于,在二十个标准摆锤刺击训练(其中包括无数倍于它、越到后来越多的、不计入总数的失败动作)后,泰尔斯累瘫在地上,只有喘气的份儿。 “我听说,‘怒海惊涛’,是生死一线的随机应变。” 泰尔斯依旧躺着不动,只是吃力地把头掂起来,争取岔开话题,避免下一次的‘巩固’: “而这就是你为我找到的最佳训练法?把我累死?” “真的有实战意义吗?” 马略斯轻哼一声,示意其他人开始收拾。 “如果真要论实战意义,殿下,你认为,身为星湖公爵和第二王子。” “你又有多少机会亲上战场,直面敌人?” 身为星湖公爵和第二王子。 亲上战场,直面敌人的机会…… 坐在地上的泰尔斯歪头望天,蹙眉回忆了一下: 好像还…… 挺多的诶。 马略斯语带讽刺: “所以,照你的说法,怎么不去学如何吹最刺耳的哨子,喊最响亮的‘救命’,然后等其他人在最危急最需要的时刻,来替你杀人,为你救驾?” 泰尔斯在地上扯了扯嘴角。 我也想啊。 想得美啊。 “同千年前亲自带兵,冲锋在前的古贵族不同,今天,武艺课的存在不是要你成为以一当十的勇士,或亲身上阵的先锋。” “那是其他人的工作。” 马略斯瞥了他一眼: “我们的工作。” 守望人的态度严肃起来: “在王室乃至大多数高等贵族内部,这堂课只是要你知道,且感同身受:在以往,你祖先身边那些视死如归的战士们,在日后,你属下那些奋不顾身的勇士们……” “在他们前赴后继地为你们而战,替你们去死的时候……” “你要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又将面对些什么。” “为了不致忘却。” 躺在地上的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想起过去的一幕幕血腥:桦树林、断龙要塞、龙霄城、刃牙营地…… 泰尔斯叹息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得比你……比很多人都多。” 马略斯走到他身旁,倒着出现在泰尔斯的视野里,挡住天上的星辰: “我无意质疑您。” “可还不止这样。” 守望人幽幽道: “所有人,包括我们王室卫队在内,都发下过这样的誓言,也秉持着这样的信念:若危机来临,战斗将发,我们必将牺牲所有,护卫主人左右。” “但只有一个人不能这么想。”他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泰尔斯表情一动。 “你。” 马略斯语气淡然,像是毫不在意: “你必须时刻设想着,准备着:当我们不能履职,乃至不在身侧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不能履职,乃至不在身侧…… 不知为何,泰尔斯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白骨之牢下的幽深黑牢。 少年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你是说,当连我最亲近、最信任的卫队,都背叛我,弃主而去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训练场上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在场轮班的卫队们齐齐一愣。 马略斯安静了一秒。 “我没那么说。”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 “那你会吗?” 公爵直勾勾地望着头顶的亲卫队长: “也许是因为一个更好、更高的理由……” “背叛我?” 一旁的符拉腾下意识地看了马略斯一眼。 这话不好接。 但马略斯只是定定地看着王子,数秒不曾言语。 也许是入秋了,也许是夜晚的训练场温度不高,躺在地上的泰尔斯只觉背后微凉。 “您该去洗澡了。” 马略斯的声音依旧淡漠自如: “早些休息。” “毕竟,十五小时后,您的欢迎宴会就要开始了。” “希望今夜能帮您减轻紧张。” 是啊,欢迎宴会。 该死的宴会。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后脑勺重新砸回地上。 轮值的卫队们开始收拾行装。 远处,一个无精打采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接近,另一个健壮的身影则跟在他后面。 “你们这就结束了?” 一脸疲惫的多伊尔来到马略斯的面前,后面跟着的是照例面无表情的哥洛佛: “至少给我个亲近王子的机会哇,不然明天我老爹……” 马略斯看也不看他,只是径直往前走: “怎么样了?” 多伊尔生无可恋地望着马略斯: “放心吧,这几天我在后厨,在仓库,在闵迪思厅各个堆灰几百年的闹鬼房间里,跟在史陀身后,目不转睛,须臾不离,还跟一票女仆——咳咳——仆人们打好了关系,理清了状况……” “明天的宴会上,至少没人能给王子和他的贵宾们下毒——当然,催情药就不晓得咯。” 马略斯轻笑一声,没理会多伊尔的委婉抱怨。 “已经和警戒厅、王室常备军,包括复兴宫的卫队同僚们协调完毕,人员和岗位的安排没有问题,哪怕在陛下离场之后,”多伊尔身后的哥洛佛冷冷道: “没人能威胁到他,遑论暗杀。”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 “下毒?暗杀?” 守望人回过身,望向远处躺在地上看星星的泰尔斯,目光凝固: “那是我最不担心的事情。” ———— 今天是10月30日,正是纪念人类史上首次击败兽人的“逐圣日”。 据说在这个传统的节日里,从晶碧岛到魔鬼海,从叹息山到焰海地,整个世界全民欢庆。 泰尔斯还记得这是乞儿们口中的“肥羊日”——这一天里,满大街的市民们闹哄哄地欢庆游行,浑然不顾钱包的位置所在,最可爱了。 可惜,对于王子泰尔斯而言,今天不再是“肥羊日”,而是他该死的归国欢迎宴会。 从小到大,泰尔斯只参加过一次宴会。 而那次的经验显然无法参考——堂堂星湖公爵大人,总不能撸起袖子抡起酒杯,对闵迪思厅的一众来宾们怒吼“吃!喝!打!草!为所欲为!”吧? 但不得不说,直到第二天下午,身为宴会的主人,泰尔斯站在星辰三王像下迎接一众宾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份工作有多难。 “瞧瞧您,好个男子汉。” 眼前的帕特森子爵面貌苍老,身体只有更苍老,由两位子侄扶着来参加宴会的他目光浑浊,却身份重要,属于泰尔斯需要亲自迎接的那一类贵宾——他统治着弗德堡地区,是中央领重要的东部要冲,本人更是王室的直属封臣。 位列璨星七侍。 在所有人重量级贵宾中,他是第一个而且提前到场,这让正在休息室里接受化妆整装,背诵宴会流程与各色礼仪的泰尔斯一阵手忙脚乱,不得不打乱安排,赶紧出来迎接。 只见帕特森子爵颤巍巍地、却不客气地推开扶他的两位子侄,向前倾身,牢牢把住泰尔斯的手臂。 “我还记得……十八年前,我坐在群星之厅里……看着你父亲,加冕为王。” “现在……”年老的子爵喘息起来。 哥洛佛和多伊尔紧张地站在王子左右,膝盖微弯,身体前倾,似乎随时准备飞身扑出。 但泰尔斯觉得这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害怕这位连说话都费劲的耄耋老人倒地猝死。 《王子开宴,辣手无情,谈笑间,老臣灰飞烟灭》——这种新闻最好还是少一点。 泰尔斯维持着微笑,按照姬妮教授的标准王室礼仪,保持风度又不失亲和地,轻握这位老子爵如鸡皮般的手掌,随时注意对方的平衡,还温言询问他的健康(子爵有些耳背,他的子侄不得不在他耳边大声重复了好几遍王子的话)。 就像一个标准的星湖公爵该做的那样。 “我的身体自己知晓,殿下,蹦跶不了几年。” “但是无所谓,”那一瞬间,帕特森子爵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因为……岁月如梭,而星辰依旧。” 泰尔斯感到手掌一紧,只见帕特森子爵俯下身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下巴重重抵上王子的手套: “王国年少。” 鸡皮鹤发的他呼哧急喘,咬牙道: “正当其时。”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4章 铁刺从容 正为帕特森子爵的夸张动作而惊讶的泰尔斯,尚未想清楚这句话背后深意的时候,基尔伯特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帕特森子爵阁下!” “宴会厅中已经准备好专座,如果您……” 基尔伯特一直在另一边接待次一级的来宾——从重要的行业会首到受邀的王都官僚,显然是知晓了这边的突发情况,匆匆而来。 “不必了,卡索小子,我为他而来,”帕特森显然没听清基尔伯特的话,但这不影响他见到对方后冷面相待: “仅仅为他。” 帕特森子爵向王子再鞠一躬,动作幅度之大,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随后便被人搀扶着去了宴会厅。 泰尔斯、多伊尔、哥洛佛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基尔伯特看着子爵远去的背影,轻声叹息: “帕特森,他是璨星七侍中较有个性的一位,许多场合都不屑出席,部分因为他年事已高,无所顾忌。” “但显然,他也到了为后人考虑的时候了。” 看着泰尔斯的疑惑眼神,基尔伯特补充道: “他的一个儿子就在您的卫队中,次席刑罚官格雷·帕特森。” 泰尔斯心下了然。 宾客陆陆续续到来,虽然大多数还是身份较低的官僚与贵族,无需泰尔斯出面迎接,但闵迪思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马略斯和基尔伯特光是出面接待就已经够呛,就连被请来帮忙、充当半个主人的康尼子爵与戈德温伯爵也来来回回,无暇休息。 但出乎意料,提前而来的人,不仅帕特森一个。 “逐圣日顺遂,我的殿下!” 跟着帕特森后脚来的贵宾没有给泰尔斯再回休息室的机会。 艾德里安子爵携着他的夫人前来,让泰尔斯不得不打消休息的打算,重新把状态调整到春风满面。 “您长大了,看着很有精神,姿仪俊美,颇有凯瑟尔陛下当年的风采。” 艾德里安本人不过三十许岁,看上去年轻有为,精力十足。 但在这几天的恶补中,泰尔斯知晓这位子爵的家族统治着中央领内土地肥沃、风光秀美的天鹅郡周边地区,可谓是璨星七侍中的最重一员。 泰尔斯丝毫不敢怠慢,和颜悦色地向他们致意、寒暄。 “显然,纵让北地寒风再烈,暴雪再大,西荒黄沙再猛,温度再炽,”艾德里安子爵直视泰尔斯的目光,他的夫人则微笑不言,恬静秀美,“也难掩天上星辰,光辉耀目。” 泰尔斯只能——按照基尔伯特的教诲——温和回应,不卑不亢,不过不乏,既不能太突出,也不能太喑哑。 像个合格的璨星王子。 直到艾德里安躬身屈尊,轻握泰尔斯的手掌,嘴唇轻触泰尔斯的手背。 “我不是他们的领主和封君,对吧?” 泰尔斯送走了艾德里安子爵,搓着被亲吻两次的手背,疑惑问道: “我是说……暂时不是?” “不是。”多伊尔心不在焉地回答。 亲卫反常的回答,这才泰尔斯意识到不对: 只见D.D点头哈腰,近乎谄媚地目送艾德里安子爵离去,就连哥洛佛也恭敬有加,一路致意。 跟刚刚老子爵在的时候相比,态度有天壤之别。 “怎么了?”少年公爵皱起眉头。 “他们很特别?” 多伊尔这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 “啊,抱歉,那个,殿下啊,你还记得艾德里安勋爵吧?我们的最高指挥官,总卫队长?” 泰尔斯一皱眉头,想起自己进复兴宫觐见国王时,统领着王室卫队的那位艾德里安勋爵,以及他亲来闵迪思厅送达封赏手令的一幕。 王子若有所悟: “这么说,刚刚的艾德里安子爵,他不但是璨星七侍,还是……” “是啊,”多伊尔看着对方消失在视野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顶头上司的亲侄子。” 原来如此。 泰尔斯略一沉吟,心里想的却不是连多伊尔和哥洛佛也不能免俗的职场风云。 帕特森和艾德里安,璨星七侍的两大家族都出乎意料,提前来到闵迪思厅,还向着我……那样了…… 这不会是巧合吧? 他内心的怀疑很快得到了证实。 五分钟后,当泰尔斯正准备回到休息室,等待下一批重量级的客人时,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踏下马车,在侍者的带领下,步履不一地走进闵迪思厅,来到他的面前。 看见来人,哥洛佛和多伊尔的脸色微变,如临大敌。 “殿下,”D.D担忧地道: “这个……我们最好还是回去吧……让卡索伯爵来处理……” 泰尔斯疑惑道: “但我认得他们的徽记,是七侍的一员……怎么?他们有问题?” 哥洛佛眉头紧蹙,多伊尔则龇了龇牙。 “怎么说好呢,我没想到他会来……” 然而客人的脚程甚快,不等多伊尔说完,他们就来到泰尔斯面前。 “殿,殿下,”在身旁妇人的催促下,年轻的男贵族这才,嗓音含糊,气若游丝,“我是……我是卢瑟,卢瑟……很,很高兴……” 泰尔斯皱起眉头,打量起他来。 眼前的男子很年轻,只有十七八岁,却浑身别扭,神情紧绷,姿态扭捏。 更过分的是,他深深低着头,只是盯着鞋底,看也不看泰尔斯,似乎闵迪思厅的地砖更有吸引力。 泰尔斯注意到,这个叫卢瑟的小贵族虽然古古怪怪,战战兢兢,却妆容精致,衣着华丽,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 厅外的马车渐多,车轮在石路上的碰撞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杂。 下一秒,吞吞吐吐的卢瑟招呼还没打完,却五官一紧。 盯着地板的他突然焦急起来,挣扎着摇动妇人的手臂,言语幼稚,节奏奇怪: “妈妈,我想回去,我不要这里……我要我的棋子……” 妇人脸色一变。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卢瑟身旁的贵族少妇——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岁,面容清丽,腰肢轻盈,姿态得体,表情却略有疲惫,衣着保守,用色深重。 只见她担忧地向泰尔斯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后靠近儿子的耳边,低声道: “孩子,你练习过的,你做得很好,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她的语气渐渐有些严厉。 可是卢瑟的嗓音却急躁起来,动作变得激烈: “不!” 他的声音苦带着哭腔,手臂的幅度越来越大: “我想回去,我要棋子,我要棋盘……” 浑然不顾星湖公爵和他的侍从们、包括整个前廊的卫兵仆人们都在旁观的事实。 他的母亲焦急地安抚着,可卢瑟的挣扎越发不讲道理,他直接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姿态不雅: “我要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 哥洛佛和多伊尔对视一眼,紧张的两人靠上前来,把泰尔斯跟动作越来越大的卢瑟隔开,生怕这位明显不太正常的客人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公爵的事情。 清丽绰约的少妇脸色苍白,她竭力想要扯起自己的儿子,同时温言安慰,但显然成效不彰。 直到温和的嗓音插进这场小小的意外里: “没关系的,卢瑟。” 在卢瑟不依不饶的哭腔中,几人转过头,只见泰尔斯微笑着拨开哥洛佛和多伊尔,不顾他们的劝阻,在卢瑟面前蹲下来。 正准备开口让仆人帮忙的贵妇微微一惊。 “我也喜欢下棋,‘帝国兴衰’版,对么?” 仿佛王子的话有什么魔力,卢瑟不再挣扎,而是偃旗息鼓,死死盯着地板,喘息不止。 “只是我从来都用不好‘剑士’,总在升级成‘骑士’之前就把它们丢了大半。”泰尔斯耸了耸肩。 卢瑟不言不语,只是依旧急喘。 “我现在手上没有棋子,”泰尔斯的语气很懊恼,似乎他也很不爽: “但幸好,我有更有趣的——新棋子。” 泰尔斯把手伸向胸前。 哥洛佛看清了公爵的动作,顿时一惊: “殿下——” 只见泰尔斯把他胸前代表九芒星的徽章摘了下来,献宝似地在卢瑟眼前转了转: “看,镶嵌水晶,在太阳底下,它闪闪发光。这有个转轮,换个角度,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彩——数数看,几种颜色?” 卢瑟呆呆地抬起视线。 贵妇怔怔地看着王子的举动,欲言又止。 “而这还有个机关,可以藏一些信纸什么的……放在棋盘上,也许能代替个国王——咳咳,代替个骑士。” 泰尔斯饶有兴趣地把玩着代表身份的徽章,慢慢起身。 卢瑟的目光随着王子徽章慢慢升起,他下意识地站起来。 泰尔斯突然咧嘴一笑: “喜欢吗?拿着。” 卢瑟呆怔地伸出手掌。 但泰尔斯的手半途一滞。 “但是今天,你要听你妈妈的话,”王子笑着道: “不然我就要收回它。” 卢瑟只是死死盯着璨星的徽章,牢牢瞪眼,表情专注。 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 泰尔斯有些无奈,但还是把徽章放到对方的手中。 后者拿到九芒星的徽章,自顾自地低下头,开始研究里头的机关和光线折射。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专注的卢瑟。 一直保持着战备状态的哥洛佛和多伊尔面面相觑,这才退回原位。 年轻的贵妇轻轻吸气,然后缓缓呼出。 她先看看自己的儿子,再转向泰尔斯,笑容真诚,语带感激: “泰尔斯殿下,虽然早有耳闻,但跟您的聪明与天才相比,您的善良与宽容更令人动容。” “不愧为此厅主人。” 少妇优雅地提起裙摆,微微偏头,风姿绰约,体态迷人: “埃莉诺·巴尼,向您问好。” “苦难已过,愿您跨越险阻,展翅翱翔。” “当然,谢谢您,埃莉诺夫人。”泰尔斯礼貌地点头示意,目光却忍不住瞥向另一边的卢瑟。 中央领的巴尼? 熟悉的姓氏呢。 埃莉诺注意到王子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卢瑟他,还没长大,”少妇抿了抿嘴,努力收起眼中不知因尴尬还是羞耻而起的晶莹: “但少年也能创造奇迹。” 她的眼里带着倔强。 “相信您再清楚不过,殿下。” 埃莉诺优雅地伸出右手。 泰尔斯恭敬而尊重地轻握这位母亲的手掌,准备轻吻回礼: “当然,埃莉诺夫人。” “我清楚。” 可下一秒,泰尔斯只觉手掌一紧,脸色一变! 只见埃莉诺夫人一脸歉意地笑笑,却不合传统地翻过泰尔斯的手掌,屈膝而下。 “请勿介怀,身为封臣,对主君行吻手之礼,本就是我辈应尽之义。” 泰尔斯惊异万分地看着埃莉诺夫人以双手拢上他的手掌,轻轻扯开他的手套,反客为主地轻吻他的手背。 她的嘴唇很柔软,力度也与前两者不一样,更像是温柔的摩擦。 “我儿无法行使职责,”这位母亲这才松开王子殿下,飒然一笑以解尴尬: “自然由母亲代劳。” “巴尼家族,永在您身侧。” 被对方毫不顾忌的大胆举动吓到,泰尔斯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收回手。 埃莉诺夫人不以为意,只是温柔一笑,就转身离开,扯上自己专注玩具的儿子,前往宴会厅。 泰尔斯在原地呆愣了一秒,这才转过头,看向两名护卫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 好半晌,多伊尔才深吸一口气: “我相信,您已经见过‘小小铁刺’了。” D.D挠了挠头,有些为难: “那个,殿下……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没说服力……” “我也知道熟妇魅力很大……” 泰尔斯眉毛一弯。 “但是殿下啊,您可千万别被美色迷住了……” 泰尔斯无奈地轻嗤一声,聊解尴尬。 但他随即一顿。 “小小铁刺?你是说埃莉诺夫人?” 泰尔斯略一思索,在最近恶补的星辰历史课里找到答案,随即释然: “能有这个外号,这位夫人想必不凡。” 铁刺,这不是什么奇怪邪恶的情趣工具。 在历史上,这代表四百年前的三世纪中叶,泰尔斯的某任曾曾曾曾……曾祖母(比某位喜欢吃鸡腿的还要早): ‘铁刺太后’埃莉诺。 这位传奇女性在二十六岁成为尊贵的星辰王后,于之后的七十年间风吹浪打,阅尽霜华。 她一生历经十二场战争,四次政变,八位至高国王,见证了“割者宫变”、“少年还朝”、“巨灵之辱”、“东海恶浪”、“唯血砺锋”等等被改成历史剧目的传奇故事,却依旧屹立在时代之巅,在那个巨龙崛起星辰黯弱,风雨飘摇战乱频繁的年代,牢牢把握着王国的命运船舵。 可泰尔斯随即疑惑: “但为什么是‘小小铁刺’?” 多伊尔眉飞色舞,似乎很开心王子向他问起贵族八卦: “因为‘小铁刺’另有人在,不巧也在巴尼家族里——正是这位娃娃男爵的老曾祖母。” “那小老太太到现在还活着,我去巴尼庄园的时候见过一次,还以为碰见了传说中的邪恶树妖……” 哥洛佛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多伊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机智的他立刻话锋一转: “总之,那位喜欢吻你手的埃莉诺夫人还在稚龄时,就嫁进了如日中天的巴尼家族——那是血色之年前夕,老太太‘小铁刺’手腕高超,让他们朝中有重臣,朝外有封地,就连王室卫队里都有两名旁系亲属,还身居要职。” 多伊尔大咧咧地道,似乎很享受这种八卦。 如日中天的……巴尼家族。 泰尔斯一顿。 “只是……” D.D看着埃莉诺夫人的背影,轻轻啧声:“可惜啊。” “怎么了?” “埃莉诺夫人的新婚丈夫,那时候的巴尼子爵,不但年纪够当她父亲了,还是个终日卧床的病痨鬼,血色之年后,没几年就挂了。” 多伊尔撇撇嘴,一脸唏嘘: “留她年纪轻轻就守寡,还带着一个痴傻的遗腹子,连改嫁都麻烦。” 不过多伊尔转念一想: 不对,有“小铁刺”在,谁敢让她的侄孙女兼孙媳妇改嫁? “你知道,王都附近的贵族圈有不少人暗地里嘲笑,说她肚子里的种其实不……” 多伊尔的话语犹在耳边,但王子的注意力已经重新被那位早年守寡,独力抚养孩子的母亲吸引了。 泰尔斯凝望着埃莉诺夫人的身影。 他看见,她不急不缓地拉住与常人有异的儿子,不由分说地扣住后者的手指,先是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昂首挺胸,步履沉着地,步入星湖公爵的大宴会厅。 浑然不顾周遭各色人等的奇怪目光。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埃莉诺的妆容很好,却难掩眼角的微纹。 可她的脖颈洁白修长,腰肢款款动人。 从未弯折。 泰尔斯突然想起来:在埃莉诺太后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一生落下帷幕后,后人们对她褒贬不一。 批评者斥她热衷权争,操纵宫廷,在大政独揽的阴谋中荼毒百姓,迫害忠良。 支持者赞她手腕高超,坚韧果敢,在星辰喑哑的岁月里支撑王国,力挽狂澜。 然而被世人记诵最广的,却是某位无名吟游者所留下的,那句彪炳史册的评价: “我已不记得埃莉诺是否貌美,风姿几何。” “我只知道,即便脚下所踏,乃是万千铁刺……” “她也能神色不改,信步从容。”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4章 劳您久等 在D.D兴高采烈地编排王都贵族圈八卦的时候,他糟糕的运气再一次发挥了效用。 “多伊尔护卫官。” 马略斯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泰尔斯的思绪: “什么事那么好笑?” 多伊尔表情一僵,但等他回转身来,面对守望人的时候,D.D已经重新变得严肃得体: “没有,长官。” “殿下出言相询,我为他介绍一些贵族们的人情世故。” 马略斯看了看消失在宴会厅处的埃莉诺夫人,若有所思地看向泰尔斯: “是么?” 泰尔斯把小小铁刺的背影从脑中驱散,干笑一声: “算是吧。” 他的身后,多伊尔凛然点头,哥洛佛面无表情。 马略斯轻嗤一声,淡然如故: “很好,那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视线远方,一位涂脂抹粉的中年贵族携着夫人下了马车,在厅门处签名完毕,笑眯眯地让侍从奉上礼物,整了整衣装,在引导下向着泰尔斯走来。 “当然。”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重新换上笑靥如花。 但马略斯却摇了摇头,指指D.D: “不,不是殿下你,我是说……他。” 多伊尔背对着厅门,愣道: “我?为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凭空炸响! “啊啊啊呀呀,殿下,殿下,泰尔斯殿下啊啊啊!” 泰尔斯浑身一抖,差点以为遇到冤魂索命。 侍者、士兵、卫队、侧门的次等来宾们,无数人纷纷被这声哭喊吸引,一惊之下连忙转头。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油光满面,颇见发福的中年贵族张开胖乎乎的双手,从厅门处冲进来,扑到泰尔斯的面前! 不等吃惊的泰尔斯反应,尽责的哥洛佛就谨慎地将王子向后一搂,再把多伊尔向前一推。 中年贵族第一下扑到了猝不及防的多伊尔身上,让D.D面色难看。 但来人却没有放弃,只见趴在地上的贵族五官一缩,连滚带爬地向泰尔斯的方向挤来。 “殿下!” 惊得泰尔斯又是一阵瑟缩,哥洛佛不得不把王子护在身后,马略斯则自在地避让一旁,做壁上观。 客人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双手继续前伸,向泰尔斯的腿扑腾过来: “明神有眼,圣日贤明,落日保佑!星辰,星辰王国终于,终于等到它命运中的继承人了啊!” “我们璨星七侍赤胆忠心,终于有所回报啊!” 语气之哀伤凄切,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看得泰尔斯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拦路伸冤? 门厅处的星湖卫队们纷纷皱眉按剑,可是马略斯向他们扬了扬手。 直到多伊尔伸手提溜住中年贵族的后领,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把他向后拖。 “老爹,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起来!” 只见D.D一边惊恐地环顾四周的目光,一边手脚并用,气急败坏地把中年贵族拦在王子两米之外: “这样子丢死人了啊老爹……” 中年贵族看见多伊尔,连泪水都没擦干,就立刻变脸: “我见到殿下,内心激动,情绪难抑,关你屁事!” 听见他们彼此的称呼,泰尔斯眉毛一拱。 一旁的马略斯悠然开口: “殿下,这位是多伊尔男爵,他是镜河的领主,也是D.D的……总之您自个儿看吧。” 泰尔斯眉毛抽搐。 多伊尔还在跟他的父亲死命纠缠,同时满脸歉意和羞耻,向周围的人们赔笑。 四周看热闹的侍者和卫兵们纷纷离去,零散的贵族们也转过身窃窃私语。 直到另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啊!小丹尼!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爸爸!” 只见一位脂粉浓密的贵族夫人大呼小叫地从后方扑来,抱住老多伊尔男爵,同时挥舞着手帕驱赶D.D,逼得后者不得不放手: “他老了,身体又不好,你还这么不知体谅,我们夫妻多可怜……” 老多伊尔男爵配合地急喘起来,连连咳嗽,倒在夫人的怀里。 男爵夫人则哭哭啼啼: “你这样,对得起我们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大吗!” 老多伊尔男爵夫妇手挽着手,在地上滑坐成一团,看向面前头疼万分又手足无措的儿子。 他们的表情坚毅而哀苦,看上去颇有几分伉俪同心的悲壮感。 活像恶霸少爷当街欺凌可怜的老实夫妇。 “养大?” 多伊尔一脸郁闷:“你明明只是我后妈……” “后妈怎么了!” 男爵夫人挽着丈夫起身,泪痕依稀却瞬间变脸,甩动手帕,语气剽悍: “后妈就不是妈了吗!” “你的吃穿用度,骑士学费,泡妞成本,哪样不是我们辛辛苦苦……” 多伊尔彻底放弃了挽回家族颜面的可能,只能捂脸叹息。 这出家庭伦理剧,看得泰尔斯目瞪口呆。 老多伊尔男爵抹了抹鼻涕,好容易站稳了。 但他看见泰尔斯的瞬间再次变脸,这一次无比热切: “啊,殿下!看看,您站在这儿,站在星辰三王的画像前,也许是巧合,但谁又能说这不是预示呢:无上复兴王的奋勇无畏,传奇守誓者的威严身姿,堂堂贤君的英明睿智……您简直是上天所赐,三者合一的所在!” 夸得泰尔斯有些消受不起。 老多伊尔说着说着,涕泗横流: “璨星有子初长成,先王有知,必当含笑狱河……或者天国?” 泰尔斯逼着自己挤出僵硬的笑容,远远地回礼、问好。 但D.D就不是这么想了。 他一边向少年公爵笑脸赔罪,一把将夸张的父母扯到一边。 “老爹……你这到底在干什么……” 老多伊尔垂下头,不满地低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 “我从仆人那里打听到了,你个不省心的家伙,居然得罪了姬妮女士——你知道她有多恐怖吗?你还想在王都混下去吗!” D.D叹息道:“那又跟你有什么关……” “你脸皮那么薄,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拍马屁这种事当然只能由我豁出了老脸来做……” “说得好像你的脸很管用似的……” “臭小子你——” “而且我不是找不到女朋友……” “啊?你难道想学卡拉比扬家的傻子?找男朋友?” “老爹你——你赶紧给我进去待着!” “等等我忘了吻王子殿下的手……” “哎呀我会替你亲他的——” 另一边,泰尔斯跟哥洛佛对视一眼,双双无奈。 马略斯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终于,送走了神奇父母的多伊尔心有余悸地回过身来,抹了抹额头,发现王子和其他人像看话剧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泰尔斯神色不改,善解人意地递出手背: “你要亲吗?” D.D愣了一下,讨好道: “不了,不了,但可不是因为我不想亲啊……事实上我在心里天天亲的……只是你知道,我父亲他们……嘿嘿……” “嗯,”哥洛佛破天荒地开了一次口,情绪不明: “甜蜜的家。” 多伊尔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我知道,”他讪讪道: “所以,我不喜欢回家住。” 其他三人纷纷扭头,装作没事发生。 跟多伊尔那活泼快乐的家人们比起来,同为七侍之列的史陀男爵只身来访,连侍从也没有,显得孤寂而阴沉。 “血色之年后,国情所限,凯瑟尔陛下崇尚节俭,爱好简朴,”史陀男爵四十余岁,颧骨高耸,两颊瘦削,看上去颇为刻薄: “是以,王都便再没有足够份量的宴会。” 史陀男爵握着泰尔斯的手,细细观察他的面容: “所以,尊贵的殿下,您知道今天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泰尔斯只能报以微笑。 “没关系,因为我们也不知道。” 阴沉的男爵俯下身,用脸颊轻蹭泰尔斯的手背: “只留待您来证明。” 等史陀男爵转身离去时,泰尔斯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记得我手下,后勤官的领头人就姓史陀……” “好吧,无论是我的闵迪思厅,还是王室卫队里,”王子深吸一口气: “还有多少人,跟璨星七侍有关?” “很多,”马略斯淡然回答道: “但也很少。” 泰尔斯愕然。 直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出马车,在一众小贵族的谄媚问好中,穿过闵迪思厅的前庭,签下名字后越过卫队组成的方向,来到泰尔斯的面前。 “听说他们都提前来了,那我也不能不来了。” 高大的贵族面带微笑,却目色精明,他向泰尔斯行礼,身躯压下,隐隐有不一样的气势: “洛萨诺·哥洛佛,湖山郡子爵。” 身后传来多伊尔的微微吸气。 哥洛佛。 泰尔斯心中一动,强忍着回头的冲动。 星湖公爵继续他那完美的微笑: “幸会,陛下曾经提及,您的家族是我们统治的中流砥柱——我听说您的祖父就曾经服役王室卫队,身居高位?” 洛萨诺身形高大,却显得单薄: “他曾经是先王艾迪最信任的卫队守望人,也是米迪尔王储的剑术老师,直到因公殉职,为国捐躯。” “不负哥洛佛家族的使命。” 守望人。 泰尔斯忍住看向马略斯的冲动,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洛萨诺笑笑: “我任职于财税厅,是以长住永星城。若您有闲暇,殿下,不妨来东城区的寒宅一叙。” 任职于财税厅…… 身居要职,难怪啊。 洛萨诺转过头,看向马略斯: “托蒙德,你也一样,哥洛佛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马略斯淡淡微笑: “荣幸之至。让我带您进去?” “当然。”但这还没完,洛萨诺出人意料地转向旁观不出声的D.D: “还有,丹尼·多伊尔,对么?” “劳烦您跟令尊提一句,不要再向财税厅送钱了,我们不能收,就算收了,也没法跳过他今年的土地清算和查税。” 多伊尔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最后离开之前,洛萨诺重新看向泰尔斯,认真道: “希望您知晓,殿下。” “我们永远忠于王座,忠于九星冠冕。” 于是乎,洛萨诺·哥洛佛和马略斯一起离开时,泰尔斯和多伊尔齐齐松了口气,感觉从某种气势里解脱了。 D.D轻哼一声: “我说什么来着,啧啧,管钱的。” 是啊。 而且…… 泰尔斯忍住向侧后方转头的欲望。 但显然,有人忍不住了。 “喂,僵尸,你不说点什么吗?” 多伊尔好奇地看看哥洛佛子爵的背影,转头看看他的同僚: “那可是你长兄,还是领主,更是管钱的,要是我就赶紧屁颠屁颠……” 哥洛佛猛地转头! 他的一双利眼直刺D.D,寒冷如冰。 多伊尔心中一慌,连带着被夹在中间的泰尔斯也一僵。 哥洛佛冷冷注目了D.D几秒,这才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我,在,执,勤。” 多伊尔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哥洛佛这个样子,他呆了几秒,这才强颜欢笑: “好,好,好的……” 哥洛佛这才回过头去,对发呆看戏的王子微微点头。 多伊尔向旁边缩了一下,向泰尔斯释放了一个委屈的眼神,不忿地扁扁嘴。 但泰尔斯已经没空去管他们的互动了。 王子接过水杯补充着水分,他的视线越过门厅,越过卫队们组成的防线,望着外头人头攒动、马车来回的盛景,心知接下来他只会越来越忙碌。 而他却已颇感疲累。 提前到场的这几家中央领的实封封臣,表面上没有十九贵族那么飞扬跋扈,但泰尔斯应付起来,却感觉比六年前的国是会议还要耗费心力。 但他不能休息。 按照基尔伯特的嘱咐,疲累之余,他必须更加细心谨慎地注意自己的仪容、礼节、动作、笑容、身姿,以及谈吐。 “六家。” 泰尔斯掰着手指数着家族,吸引了两名亲卫的注意: “帕特森,艾德里安,巴尼,多伊尔,史陀,哥洛佛……” “如果我这几天的历史课没上错……中央领内在名望、历史和实力上,能与这六大家族相媲的,似乎还有那么几个?” 泰尔斯百无聊赖地看着厅外的来宾们被慢慢分流,分别引导到合适的入口和位置,却还有不少人在经过正厅时忘记礼仪风度,试图踮脚探头,一窥究竟,只为早点见识到王子的风采。 “没落咯。” 多伊尔顺口接上泰尔斯的话,口吻懒散,显然他也颇有不耐: “虽然‘七侍’只是个圈内说法……但是在我刚记事那会儿,直属王室,还有着实际封地、得以世袭的贵族,中央领足足有八九家,底下还有更多排着队想挤上来的。” 八九家…… “直到……” 多伊尔耸了耸肩: “你知道,二十年来,有的空余头衔却封地尽丧,有的家大业大而入不敷出,有的历史悠久却子孙不肖,有的毁于战火一蹶不振,有的行差踏错失去爵位,有的血亲内斗分裂衰微……” 泰尔斯静静听着,哥洛佛皱起眉头。 “到如今,名实相符,能勉强够得上‘璨星七侍’这个蠢称谓的,也就这么六家了——素质还参差不齐,你也看到了,有快进棺材的,有孤儿寡母的,有大权在握的,有阴险小气的,还特么有见了面就要嚎哭下跪……咳咳……” 随口八卦的多伊尔意识到什么,及时地结束了话题。 泰尔斯久久不言。 在想清楚什么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需要王子出面迎接的来宾越来越多,但几乎都是泰尔斯六年前就耳熟能详的拥王党人,甚至是御前会议里的新贵: 现任财政大臣,“钱袋子”裘可·曼亲切地询问王子的适应程度如何,数学课的进展几何,学政大臣就趁势插话提起今年中央领官僚考试的经费问题; 军事顾问“大兵”梭铎·雷德刚刚拍着胸脯子向他保证,王国在荒漠的行动将带来西荒领又一个十年的安宁,后脚赶来的农牧大臣就面色严肃地给他讲穷兵黩武的坏处以及军事行动对生产的破坏,论证战利抢掠与安心耕牧所带来利益的不对称性; 管理铸币厂的加尔斯男爵刚刚热情地邀请星湖公爵前往参观王国的“财富之源”,最好能再听听他们被陛下驳回的货币发行计划,王家银行的监管大臣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不礼貌地插进对话,强烈建议泰尔斯以自己的名字开户建账,作为王家银行有历史性意义的第三千位尊贵的贵族客户…… 这期间,泰尔斯迎来送往,卖笑万千,只觉得脸都快挤麻了。 说实话,他宁愿回到六年前的龙血之夜,去面对气势汹汹的五位大公。 难怪,难怪印象里某家大贵族的族语,是“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然而就在下一刻,随着一架马车驶来,前庭排着队的贵族们齐齐一静。 一位壮年的贵族步下马车,在老仆的陪同下走向闵迪思厅。 贵族们的声音再度鼎沸,士兵和卫队们不自觉地站得更直。 “D.D,去看看,”好不容易有时间喘息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又是谁来……” 但泰尔斯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厅外,那位壮年的贵族举止优雅,却气质随和,睥睨间偶有威严。 他每走一步路,都会耐心地跟向他问好的低等贵族们点头回礼,毫无架子却又自有风度,让人心悦诚服。 泰尔斯愣住了。 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哈,我知道,那可是大人物,他经常短住王都,身份可……” 多伊尔正要说下去,却见泰尔斯突然抬手,止住了他。 泰尔斯表情复杂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客人,看着对方衣袖上的家族徽记。 花开三瓣,其色各异。 来客踏上台阶,在廊柱间露出标志性的微笑: “闵迪思厅果然名不虚传,珍宝无数,价值连城。” 他一边签名,一边微笑着对身侧的老仆道: “我真希望,能早那么六七年来到这里。” 贵族的眼中掠过几道带深意的光芒。 “那就好了。” 老仆只是安静点头。 下一刻,壮年贵族抬起头,在卫队们让开通路后,直直跟泰尔斯打了个照面。 毫无预兆,毫无遮掩。 泰尔斯与对方的眼神在空中交互。 原本麻木得吊儿郎当的多伊尔一个激灵,感觉若有寒风掠过。 他变了。 泰尔斯神情平淡,他默默地望着来宾,暗暗忖道。 他的气度更老成,更自然,更…… 王子轻搓着手套。 他变了。 来宾也面不改色,他静静注视着泰尔斯,心下了然。 他的眼神更锐利,更坚定,更…… 来宾轻眯眼神。 那一瞬,偌大而热闹的闵迪思厅,像是只剩下他们彼此。 但是…… 泰尔斯与来宾同时释放出友善的微笑,如有默契般同时举步,向着彼此迎去。 那又怎样? 于是,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闵迪思厅的主人与客人如久未相见,却肝胆相照的旧友一样,热情而畅快地步向彼此,两只手掌在空中狠狠相遇! “欢迎啊,公爵大人!” “久违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感受着对方毫不收敛的雄浑力度,同样不客气地放开狱河之罪,肌肉发力! 两只手掌在空中微微一颤,表面上风轻云淡。 闻讯赶来的马略斯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 泰尔斯和客人的目光再度在空中交击一个回合,随即双双化出友好的笑意。 公爵呵呵一笑: “叫我詹恩就好。” 王子同样善解人意: “泰尔斯。” 下一刻,两人再度默契地相视大笑,以握住的手臂为中心,抱住彼此,另一只手环扣住对方的后肩。 泰尔斯突然发现,自己仅仅比他矮了半个头。 不知何时起,对方那曾经遥不可及的高度已经不再是障碍。 在外人看来,泰尔斯王子和詹恩公爵相交莫逆,经年未见却倾盖如故,奔向彼此的同时,恨不得彻夜点灯,抵足相谈。 然而,只有抱紧彼此,头颈相贴的泰尔斯和詹恩知晓,那一刻,他们的感情是多么真诚。 “我就知道,北地人拿你没办法。” 詹恩在耳边低声开口,语气诡异。 “是啊,”泰尔斯缓缓回应,同样带着深意: “就像血族。 看不见的角度里,两人扭过头,在近乎亲吻的距离上,侧瞥了彼此一眼。 詹恩眼神冰冷,如有霜降。 泰尔斯目光锋利,直刺内心。 “欢迎归来。”南岸公爵,詹恩·凯文迪尔轻声咬字。 九芒星。 “劳您久等。”星湖公爵,泰尔斯·璨星淡淡冷笑。 鸢尾花。 下一秒,国度里举足轻重的两人一触即分,松开彼此。 恢复了完美而温暖的笑颜。 昭示着这个时代里,王国上下最值得人们骄傲的——团结与和谐。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5章 北极星 仇人见面,如沐春风。 知己重逢,分外眼红。 在龙霄城寄人篱下、束手束脚的日子里,泰尔斯曾无数次梦想着回到星辰。 但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浇灭他的思乡之情,那鸢尾花公爵詹恩·凯文迪尔优雅而完美的笑容,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泰尔斯王子不会忘记,六年前他北上出使时,在星辰境内遭遇的疯狂画面:无论是干尸般的吸血妖婆向他张开血盆巨口和漆黑眼洞,凄厉嘶吼,抑或是没有四肢的纯白嗜血怪物不可抗拒地将他压在身下,撕咬他的脖颈。 以上两者,担当了他六年间大部分噩梦里压轴的惊喜画面,仅次于偶尔作为(终极噩梦中的)隐藏关boss出现的吉萨,督促他早睡早起,保持乐观。 每想到这里,泰尔斯就感觉他的脖颈开始隐隐作痛。 像是被勒紧,又像是被咬穿。 所以泰尔斯也不会忘记那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的公爵朋友,”泰尔斯笑靥如花,他的右臂环过詹恩的后背,搭住对方另一侧肩膀,在旁人的眼中与鸢尾花公爵形如兄弟,把臂同游: “至少,不会这么早。” 詹恩则同样温和一笑,左臂揽住泰尔斯的脖颈,就像揽住自己的弟弟一样,自然亲切: “这几个月里,我挂念殿下甚深,” “等不及要见你了。” “我的王子朋友。” 詹恩的声音一如当年,温文儒雅,友善随和。 甚至更胜往昔。 挂念甚深…… 泰尔斯扑哧一笑。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 泰尔斯拿出快绳推销生意的深厚功力,笑容阳光灿烂,语气兴高采烈,音量突然压低: “下毒?刺杀?嫁祸?造谣?诬陷?”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乃至跟在两人身后的哥洛佛、多伊尔,以及詹恩的老管家阿什福德都没听清。 他贴近詹恩: “还是学北地人,直接撸起袖子——干我?” 众目睽睽之下,詹恩哈哈大笑。 被卫兵和仆人们拦在外围,正等待入场的来宾们目睹了这和谐的一幕,纷纷欣慰地点头。 不少人默契地谈论着这一幕:显然,南岸公爵刚刚因为王子的某个幽默笑话而忍俊不禁,难得的是,公爵真情流露,毫不造作。 王子也真诚不虚,无矫无饰。 你看,大人物们其实也是普通人,他们过着跟我们同样的生活,有相近的欢乐,受相似的烦恼——不信你瞧瞧,他们的笑容自然亲切,与你我有何分别? 所以啊,我们和王子、公爵他们只是位置不同,并无高下之分,都是王国的重要一员,为了星辰的未来而努力奋斗。 既然他们为王国呕心沥血,掌舵领航,那我们就要对他们抱有希望,保持信心。 就算他们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我们也要设身处地,宽容耐心。 这才是正确的爱……诶!这位仁兄,你别再挤了没位置了——你看不看得到关我吊事哦!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一睹殿下和公爵的真容嘛!诶他们要走了,赶紧的!哎呀前面的让开点儿啊!你们挡着,我看不到了!泰尔斯王子!詹恩公爵!你们走慢点儿啊啊! “泰尔斯!你……” 詹恩没有理会场外的一点小波折,只见他亲昵地晃了晃臂弯下的王子,低头俯就后者的耳朵: “你知道,过去六年我也在想……” 他低声细语,如春雨润物: “要是你光荣归国,我们该如何相处?” 话中藏锋。 我们如何相处? 泰尔斯几不可闻地轻嗤一声,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闪现出努恩王怒目寒声,向杀子仇人发起决斗的一幕。 “我们是要彼此尊重,各安其道……” 他们依旧稳步向前。 但一瞬间,詹恩的温和低语突然冷却下来: “抑或纠缠仇怨,不死不休?” 泰尔斯的脚步微微一滞。 连带着詹恩也慢了下来。 听上去,像是个停战请求。 但是…… 泰尔斯缓缓地转过头,笑意依旧,目光渐冷。 “放心,”詹恩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兄长在勉励后进,让目睹这一幕的侍者与卫兵们: “你有的是时间好好考虑,因为你今天要担心的……” “可不是我。”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里,詹恩眼中笑意稍敛。 至少。 不仅仅是我。 泰尔斯沉默了。 但下一秒,只见王子殿下先是眉梢微动,随即爆发出一场大笑! 詹恩也垂下头颅,嘴角噙笑。 他们的步幅恢复正常。 旁人们眼中,南岸公爵和星湖公爵的玩笑显然越开越轻松,越谈越随和——没见他们都笑得前仰后合了么。 一直在前方领路的马略斯轻蹙眉头。 后方的管家阿什福德则依旧面无表情。 守望人向泰尔斯示意他可以就此接手,领公爵前往宴会厅了。但开心不已的王子摆摆手,坚持要陪着公爵走完这一段路。 另一侧的来宾们注意到这一幕,纷纷感慨两人的友谊与感情。 “你知道,我有段时间不明白你为啥非要我死——即便我们已经没有冲突了。” 泰尔斯的笑声渐渐收敛,他悄声开口,同时大力拍了拍詹恩的后背。 鸢尾花公爵身躯微晃,笑容依旧。 “但是后来啊,我就想明白了。” 泰尔斯靠住詹恩的肩膀,狡黠地眨眨眼: “你说呢?” 想明白了? 那一瞬间,詹恩的脚步零碎起来。 公爵轻轻低头,似在思索什么。 泰尔斯善解人意地配合他的步伐,笑眯眯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一个小忠告,殿下。” 几秒后,詹恩抬起头来,表情不变,却唇角微动: “顾好你自己,孩子,少管别人的事儿。” 尽管笑容依旧,可詹恩语气里的温度却结结实实地传递到泰尔斯的耳朵里,让他有后背微凉的错觉。 詹恩轻轻一瞥,却如有寒光一闪: “可别自找麻烦。” “徒留追悔。” 泰尔斯内心一顿。 星湖公爵沉默着。 下一刻,他们走进了宴会厅。 先前入场的来宾们有不少已经就座,正优雅而耐心地等待,时不时相互打着招呼,也有不少人三五成团,站在一起愉快礼貌地攀谈着。 南岸公爵与星湖公爵的双双莅临,毫无疑问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先是靠得近的宾客们纷纷行礼,随后是远处的人们停止了攀谈。也许是没有想到能如此之快地看见大人物入席,几秒后,宴会厅里小小地爆发出几近骚动的呼声。 身份稍重的来宾们——笑容谄媚的多伊尔夫妇,洛萨诺·哥洛佛子爵,包括领着孩子的(见到男爵手上的九芒星徽章后,围在埃莉诺夫人身边的贵妇人一下子增多了)的埃莉诺·巴尼,都纷纷起身行礼。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詹恩与泰尔斯则自然地松开了彼此,默契而配合地向来宾们回礼,时不时回应他们的寒暄。 与六年前可谓鱼龙混杂的国是会议不同,能受邀出席逐圣日兼王子归国宴会的自然不是等闲人物,就连在外围的来宾们也不卑不亢,友善得体,侍者与卫兵则尽职尽责,为公爵与王子让出一条道路,目送而去,并未打扰他们两人的谈话。 然而,只有泰尔斯知晓。 在这热切而和谐,主客相宜,鱼水一家的时刻,他与詹恩的无形对峙达到了顶峰。 少年的步履短促,步伐稍快。 詹恩的步幅较大,频率略低。 两人平行行进,不时为对方调整步速,但不知为何,他们脚下的节奏,就是踏不到一个点上去。 可那一刻,泰尔斯却真真正正、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知道吗,詹恩? 泰尔斯默默地想。 在星辰国内让人敬畏崇拜的鸢尾花家族与南岸领的统治者,詹恩·凯文迪尔公爵。 他的威胁,他的警告,他煞有介事的语气…… 跟那些人比起来…… 泰尔斯脑海中掠过许许多多的面孔: 摩挲戒指的努恩王、轻抚宝剑的查曼王、阴险毒辣的钎子,悚然诡异的瑞奇,加工头颅的传说之翼、咯咯冷笑的西荒公爵…… 跟他们比起来…… 少年心底轻笑。 宴会厅里因两人掀起的热潮稍稍减退,来宾们重新散开,回到三五成群的状态。 下一秒,泰尔斯笑容微收,他放下打招呼的手,毫不客气地捞住詹恩的肩膀。 “你知道,我最近在上胡里奥学士的数学课。” “所以我很好奇。” 看上去,就像王子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倾身而去,低声告知公爵。 泰尔斯口型不动,从齿缝间发声: “我很好奇:六年前我北上遭遇意外,而你把那几个男爵领和沥晶矿转让给王室,以求得我父亲开恩原谅的时候……” “每年得亏掉多少收入?” 话音落下。 詹恩的呼吸略略一乱。 男爵领。 沥晶矿。 收入…… 詹恩的手臂肌肉微紧。 “这件事。” 他笑着转向泰尔斯。 “我以为我们已经了结……” 但王子却用更灿烂明媚的笑容回应了他: “而你知道这六年来,我在凶悍险恶的北地,是怎么过来的吗?” 那个瞬间,凯文迪尔家的主人只觉得肩膀一紧: “时代变了,詹恩。” 泰尔斯贴着对方的耳朵,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可别自找麻烦。” “徒留追悔。” 詹恩定定地看着他。 表情慢慢僵硬。 在许多人的眼中,泰尔斯王子开心不已,一路都在凯文迪尔公爵的耳边说着什么,而后者则耐心又宠溺地倾听着少年的话语,未见丝毫不悦,遑论冷脸。 亲如兄弟。 看得人好生欣慰,嘴角上扬。 既然王子与公爵,一者少年纯粹,活泼开朗,一者儒雅贤明,温和敦厚,共同构建起友好热切的气氛…… 那么外围的宾客们,自然也要深受感染,由衷共鸣。 恨不能与这两位领袖群伦、表率天下的贵族楷模们一体同心。 于是宴会厅顿时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以往见面必见血的红眼世仇们龃龉不再,笑泯恩仇,如兄弟般拥抱对方宽容彼此,平素老死不往来的陌路人也一见如故,攀谈甚欢,只叹相逢太晚太可惜。 这一刻的闵迪思厅,真实地展现出了星辰王国宫廷内外,贵庶上下所特有的精神风貌与时代特色,团结一致,斗志昂扬。 泰尔斯与詹恩终于止步。 两人却依旧笑意绵绵地盯着彼此,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前方的马略斯不得不提高音量,提示沉浸在对视中的两人:客人已经送到,殿下该回去迎接其他来宾了。 终于,詹恩微笑着伸出双手,揽住泰尔斯的双肩,语气变软。 “我明白了,殿下。” “请宽心。” 詹恩低下头,抿了抿嘴角: “星辰若在,则帝国永恒。” 泰尔斯扬了扬眉毛。 随后,泰尔斯开心地咧嘴,毫无芥蒂地上前伸臂,重重地抱住詹恩! “那就好,愿我们宁因友故……” 詹恩脸色一滞,只感觉到腰部被牢牢箍实,力度渐增。 只见泰尔斯把侧脸埋上公爵的胸膛,在诸人看不到的角度里寒声道: “不以敌亡。” 下一秒,王子松开公爵,重新变回那个快活真诚的泰尔斯,哈哈大笑。 詹恩看着他,也笑了起来。 为了配合王子与公爵,周围礼教良好的贵族们在暗自偷窥的同时,很有素质地提高了音量,让两位的笑声不那么突兀。 泰尔斯似乎真的很开心,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向着詹恩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去,快步走进哥洛佛和多伊尔(他眼神古怪地看着王子)之间。 在没人看到的时刻,少年松了松因为笑得太多,接近麻木的脸肌。 却在心底吐出一口长气。 有些奇怪。 感受着詹恩从后方射来的眼神,重新变得疲惫的泰尔斯暗忖道。 詹恩·凯文迪尔。 作为他最不爽的敌人之一,这家伙还是一样阴险,一样深沉,一样可恶。 但记忆里,以前的鸢尾花公爵,似乎没有这么…… 主动? 泰尔斯深思着,一边在卫队陪同下走向宴会厅的出口,准备回到原位,继续履行他迎接宾客的职责。 然而,不等他思索完毕…… 意外就发生了。 在他经过一群外国来宾时,一个高大雄壮,甚至比哥洛佛更胜出一筹的厚重身影,突然暴起! 对方带着凌厉的气势,撞进他的视线! 一瞬之间,哥洛佛和多伊尔齐齐色变。 但卫队二人组训练有素,他们瞬间屈膝按剑,在对方接近之前,就要长剑出鞘,诛杀刺客! 直到马略斯有力的双手恰到好处地伸出。 死死按住两人的肩膀! 避免了众目睽睽下,星辰王子初次亮相,就害得宾客血溅三步的尴尬。 “稳住。”马略斯低声训斥。 与此同时,一道浑厚而粗鲁的嗓音,带着泰尔斯再熟悉不过的腔调,就在宴会厅里响起: “看看这是谁?” 身躯雄壮的宾客站在泰尔斯身前,哈哈大笑。 神经紧张的哥洛佛和多伊尔一惊,两人朝阻止他们的马略斯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对方虽然身形吓人,但手无寸铁,而且站在安全距离之外。 他们反应过度了。 倒是泰尔斯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这个身躯与胡须同样厚重,衣着厚实却稍显土气,看上去活像一头大熊的男人。 “我们埃克斯特人民的老朋友!” “泰尔斯王子……” 只见眼前的大胡子开怀地张开粗壮的双臂,兴高采烈,嗓音雄浑地喊出下一个单词: “北极星!” 泰尔斯愣住了。 你等会儿…… 北,北什么星? 他懵懂回头,看了周围的宾客们一眼,原本好奇观望的他们立刻回头,各司其职,各找各妈。 但这不妨碍泰尔斯认出对方那熟悉的口音。 他是从…… “瞧瞧!” 大胡子的笑声粗野雄壮,中气十足: “喝了我们北地人奶水长大的王子,就是不一样!” 泰尔斯又懵了一下。 什……什么水? “对不起?” 王子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礼貌而得体地回应: “事实上,我……我到龙霄城的时候已经,已经那个……” 泰尔斯在心底里尴尬地接道: 断奶了。 等等,在这个世界里,小时候的他…… 喝过奶吗? 但迎接他的依旧是一阵粗鲁的大笑。 “我是豪尔赫,没有姓氏。” 自称豪尔赫的北地人狠狠拍了拍胸口,若有鼓声隆隆,惊得不远处的几个星辰贵族下意识地离远了一些。 “我乃伽德罗大公的从事官,为您带来麋鹿城的豪情与盛意!” 泰尔斯面色一变。 伽德罗大公。 麋鹿城? 曾经无比熟悉的北方地理,再次回到他的脑海里。 埃克斯特的十大领地里,若祈远城在极西,则麋鹿城就在极东。 事实上,麋鹿城的伽德罗家族地处偏僻,却依山据崖,临冰靠海,在优质港口稀少,海岸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艰难扼守着整个埃克斯特王国都罕见的狭长海岸线: 向北,他们可以海运支援哨望领与冰川海,抵御冰川兽人; 向南,麋鹿城的船队能够呼应再造塔和黑沙领,遥制星辰的东海诸港; 向东,伽德罗家族的封臣则要与纵横海岛的“少女之子”——卡塞海盗们扬帆作战,保卫航路; 甚至,在某些极端的时代里,他们要面对来自终结海彼端的威胁,吹响大陆战争的第一声号角。 六年前,伽德罗大公并未响应努恩王的邀约,来龙霄城见证那震动西陆的一夜。 可泰尔斯记得里斯班伯爵是怎么称呼他的——“那个道貌岸然的山羊胡子”。 然而……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北地人豪尔赫。 他来参加……自己的归国宴会? “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皓月亦惊!” 豪尔赫说着狗屁不通的文法,却豪迈大笑,开心地向泰尔斯扬出双臂: “我的北极星!” 泰尔斯眉毛一耸。 “北,北极星?” 泰尔斯不解地重复。 这是什么鬼称呼? “对啊!” 豪尔赫的每一声呼唤似乎都要让脚底的地砖震一下: “你在龙霄城待了足足六年,姓璨星的小子!” 他狠狠拍手,丝毫不顾哥洛佛和多伊尔的鄙视眼神: “所以你回国之后,大家都叫你北极星……” “因为你算是这几百年里最有种,在北边活得最久的——” 豪尔赫神色兴奋,声震穹顶: “星辰国王!” 那一瞬间,好像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齐齐转目,盯向这个角落。 一秒,两秒。 豪尔赫注意到了周围人的霎时安静,愣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环顾。 麋鹿城的从事官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眼前满脸僵硬,作生无可恋状的王子殿下。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额,我的意思也许是……” 豪尔赫咧开嘴,笨拙地搓了搓凸出的肚子,活像头大熊在洗澡。 只见他无辜地摊开手,尬笑道: “待任国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6章 时代变了 这世上最格格不入的事情,大概就是星辰人的宴会里,突然多了个埃克斯特人。 还是个嘴上没门儿的。 在泰尔斯的眼色提醒下,哥洛佛和多伊尔两人连催带请,好不容易把一脸懵懂的大胡子豪尔赫拉到厅外的角落,摆脱周围一众宾客好奇而探究的目光。 “要我说你们南方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说错个把称呼就闹得神经兮兮的……” 豪尔赫毫不收敛地抱怨着。 “我以前还把大公给努恩王的求援信抬头错写成‘尊敬的龙霄城国王’呢,也没见天生之王把我怎么样啊,照样出钱出力帮我们剿山匪,老好了……” 多伊尔撇了撇嘴,哥洛佛则移开视线。 纵然性子跳脱潇洒如前者,沉默内敛如后者,也不怎么看得惯这位客人的随意与粗鲁。 唯有泰尔斯听着对方粗鲁而厚重的北方腔调,笑而不语。 在有条有理的闵迪思厅与处处礼节的宴会时刻听见这样的口音,确实不多见。 好像他又回到了豪情快意、粗犷直接的北方。 只见从事官豪尔赫大笑道: “哈哈,也许您忘了,北极星,但我们可是见过面的呢!” 泰尔斯狐疑道: “什么时候?” “哇,你忘性真大,是吧?” 听着对方大咧咧的口吻,除了突兀之外,泰尔斯竟还有种奇异的亲切感。 但自己明明只是埃克斯特的过客。 这里,星辰王国,永星城,这才是他的家,不是么? 豪尔赫兴致勃勃: “几年前的龙霄城巡狩礼,沃尔顿家的小姑娘牵了你的手——嘿,要我说你可真胆大——在场的北地小伙子们都发了酸,成群结队地冲上去,要跟你切磋武艺深入交流友好决斗……” 泰尔斯表情骤变。 豪尔赫很开心,讲得唾沫横飞: “场面很乱,闹哄哄的,也许别人没看到,但我可眼尖得很,她可是把你藏进裙……” 泰尔斯脸色一白。 他不顾身后亲卫的脸色,三两步冲上去,握住豪尔赫不住挥舞的大手。 “咳!谢谢你!豪尔赫从事官!” 泰尔斯热情而感动地打断对方。 “麋鹿城的豪情盛意,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他大力握动豪尔赫的手,由衷地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豪尔赫先是一怔,随后眯眼低头,一脸了然之色。 让泰尔斯更感郁闷。 作为听众,多伊尔玩味地拱了拱哥洛佛,可惜后者只是蹙了蹙眉,没有要跟他共享兴趣的意思。 “嘿嘿,对了说起这个。” 豪尔赫自然而然地搂上公爵的肩膀,像是好哥们儿说悄悄话: “伽德罗大公有个儿子——伊戈尔是麋鹿城的继承人,那是个好小伙子,我带来的礼物里就有他猎获的海豹皮和熊皮,你们身份相当,都天资聪颖,应该聊得来……” 从事官一脸鼓励,大力晃悠着王子: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泰尔斯被他晃得连假笑都失真了: “伊戈尔,对吧?我猜我会的……” 可豪尔赫却眯眼一笑: “但还不止,要知道大公还有三个女儿……” 泰尔斯顿感不妙。 “第一个虽嫁过两次人,可却是个好生养的,保证你不到二十就子女成群,后裔无忧……” “第二个就厉害咯,弓马娴熟百步穿杨,就是老兵们也要竖起大拇哥的,有她在床上,你晚上都不用安排卫兵值宿……” 泰尔斯的笑容渐渐凝固。 “第三个,第三个嘛……” 豪尔赫卡了会儿壳,犹豫片刻,这才吞吐道: “也,也,也还可以……” 从事官随即很“北地”地拍了拍星湖公爵的肩膀,把泰尔斯逃难时剪乱,回国后好不容易长回来的完美发型晃得凌乱不堪: “我知道,您是吹着我们北方的风长大的,一定更喜欢硬的……” “怎么样?” 豪尔赫双眼一亮: “考虑看看?” 王子艰难地挤出笑容。 泰尔斯花了好几分钟,才堪堪逃脱豪尔赫的热情,把大熊似的客人请回宴会厅,并答应给他换个大一号的座椅。 陪伴着王子的亲卫们则表情有趣。 一直默不作声的马略斯走上前来,提醒王子接下来要亲迎的客人名单,但在说完之后…… “对了,关于他说的故事,你知道,就是那个你藏进裙……”守望人有些犹疑。 一向随和的泰尔斯瞬间抬头。 表情凶厉,择人而噬。 “别问,”星湖公爵咬牙切齿: “你就还是我最喜欢的亲卫队长。” 马略斯眯起眼睛,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玩味一礼: “那么,我先去安排别的事情了,希望您享受宴会。” 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泰尔斯懊恼叹息。 “殿下……”身后传来多伊尔的声音。 泰尔斯警惕未消,横眉冷对。 “放心,我,我不问……” 只见D.D尴尬地摇了摇手: “我只想说我很理解,那种糟糕的场合我也经历……” “咳——咳哼嗯!” 另一边的哥洛佛像是感冒了,连声咳嗽,打断了多伊尔的废话: “咳咳咳咳!” 多伊尔讪讪收声,但泰尔斯的脸色更差了。 好吧。 泰尔斯僵硬地把头扯回来,心情灰暗。 等他当上国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军北上…… 灭了埃克斯特。 他们默默地往回走。 “北方佬,咳……埃克斯特的北地人都这样?”多伊尔终于抛出一个不那么欠揍的话题。 泰尔斯闷闷不乐地点头。 “一半是的。” “至于另一半么……” 就在此时,一道饱含惊喜和激动的呼声,从侧方传来: “泰尔斯·璨星!” 三人齐齐一惊。 在脚步和呼喝声中,远处的走廊上,星湖卫队里的佐内维德和皮洛加死死地拦住一位想要冲向王子的客人——后者挥舞着双手,欲接近泰尔斯而不得。 泰尔斯看着对方的样貌——齐耳的锅盖头——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直到他看见客人衣饰上的闪光剑刃徽记。 “幸会,在下列维·特卢迪达,再造塔大公之子。”客人谄媚一笑,说着同样熟悉的北地口音,口音却比豪尔赫要浅上许多。 再造塔,特卢迪达? 这倒是有趣。 另一个老成许多,也狡狯许多的,气势和威严都更胜一筹的锅盖头,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泰尔斯点点头,让卫队们放开这个不合规矩、没有引导就主动上门的北地人,让他近前。 “列维对么?” 泰尔斯挤出标志性的社交微笑:“我认识你父亲,特卢迪达大公……” “真是巧了,”列维眯眼一笑: “我也认识他。” 泰尔斯为这个糟糕的笑话沉默了一会儿。 小特卢迪达? 他看了看列维脸上的假笑和眼睛里的精光。 嗯,是亲生的没错了。 “很好,请代我向你的父亲带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决心不再纠缠: “希望你享受宴会。” 王子转身离去。 “殿下!” 列维情急开口。 但他身后的佐内维德死死按住对方的肩膀,警告之意明显。 泰尔斯转过身来。 “我知道您贵人事忙,所以,好吧,我直接开门见山。”列维叹了口气,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泰尔斯眨了眨眼。 在宴会嘈杂的背景音下,只见列维眯起眼睛: “你知道,我来一趟不容易,准备买了点纪念品带回去,但遇到了些麻烦……该死的市场官僚和商人合谋,压量抬价不说,还故意找麻烦……” “纪念品?”泰尔斯一愣。 “你知道,旅行嘛,”列维耸耸肩,像一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 “买点这,买点那,带点特产。” “特产?”泰尔斯挑起眉毛。 列维尴尬一笑: “没啥,就是些吃的、穿的、玩儿的。” “吃的?”泰尔斯的语气越发怀疑。 他死死盯着对方。 “对,我最喜欢吃了。”列维笑容依旧: “我只需要某些地方官员行个方便……” 泰尔斯看了他几秒钟。 “办不到。” 该死的北地人。 泰尔斯冷冷道: “我只是个初来乍到,修身养性的王子。” 泰尔斯言罢又要转身,列维赶忙再度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 “但是别担心,殿下,你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做!” 泰尔斯疑问地看着他。 列维摆脱了佐内维德的钳制,无视着对方的厌恶表情: “待会的宴会上,只需要让我在你身边站一会儿,看上去谈笑风生就成——找我麻烦的官员今天也出席了,他挤破头都想接近您呢。” 列维表情急切地看着泰尔斯。 “抱歉,”泰尔斯摇摇头,准备离开: “也许你该拿出正式身份,去外交司,看看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但是……” 列维再度发声,这一次,他有些哀求的意思。 “一来,这就太高调,太引人注目了,你知道……” “二来……” 他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最近汇价不好,我那个……经费有限。” 太高调…… 汇价不好…… 等等。 再造塔。 特卢迪达。 带特产? 王子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了然。 “好啊,但是,如果我帮了你,”泰尔斯回过头,轻哼一声: “我能得到什么?” 列维愣了一会儿,释放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来自再造塔和特卢迪达家族的……友谊?” 泰尔斯挑起眉毛。 再造塔和特卢迪达的友谊。 听上去不错。 就是…… 泰尔斯轻声一笑。 值几个子儿? 看着对方的反应,列维似乎也知晓自己的家族名声几何。 “好吧,您听我说……” 列维深吸一口气,不顾哥洛佛和多伊尔的脸色,凑近泰尔斯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泰尔斯脸色一变。 出乎意料的是,几秒后,泰尔斯肃然点头。 “成交。” 列维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 小特卢迪达笑嘻嘻地道: “我就知道您是好说话的,不枉我父亲天天夸,说星辰有个泰尔斯……” 但星湖公爵却打断了他。 “我记得,你父亲为人谨慎,凡事三思,绝不轻易下注,”王子淡淡道: “你在这时候来星辰找我,他没意见?” 列维停顿了一会儿,却耐人寻味地看向王子。 “身为儿子,”列维盯着他,笑容颇有深意:“若总是事事受制于父亲……” “就永远没法成人,不是么?”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想起另一位大公之子,祈远城的那位风城子爵,“讨厌鬼”伊恩·罗尼。 “谢谢您的坦诚,我会把这句话告知特卢迪达大公的。”泰尔斯淡淡道。 “求之不得,”列维毫不惊慌,反而狡黠地笑笑: “那他就能知道,并不是每一个儿子,都能有资格被大名鼎鼎、扭转了埃克斯特命运的‘北极星’提起的。” 听见这个称呼,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们……北地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当然也有别的,但是这个最好听嘛……” 列维谨慎地看看泰尔斯,咧嘴一笑: “还是说,你宁愿被叫作‘女大公的小星星’?” 泰尔斯小脸一黑。 周围卫队们面面相觑,神色再次古怪起来。 泰尔斯叹了口气。 北极星。 这个外号…… 落日啊,这是嫌一个从埃克斯特回来的王子,在星辰王国里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北地人,真是谢谢您呐。 就在列维准备离去的时候,泰尔斯突然发声: “那么,查曼王对你们来参加我的宴会,也没意见?” 听见那个名字,列维脸色一变。 他沉默了几秒。 “公爵,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 小特卢迪达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声道: “咱不提晦气事儿。” 泰尔斯礼貌地跟他告别,心满意足的列维,这才在佐内维德和皮洛加的“护送”下,返身离开。 但王子一转过身的时候,表情就冷了下来。 “哥洛佛,”泰尔斯阴沉地道: “你去找找基尔伯特在哪儿,带他来见我。” 哥洛佛微微蹙眉。 旁边的多伊尔一怔: “现在?可是殿下,据报告,东海守护公爵,也就是库伦首相很快就要到了,需要您……” 然而泰尔斯却突然高声: “去他的首相。” 星湖公爵寒声开口,一字一顿,令人不安: “现在,立刻,马上……” 泰尔斯冷眼怒目: “给我,找来,基尔伯特·卡索。” 习惯了王子温和性格的两人齐齐一惊。 哥洛佛没再多说什么,立刻转身离去,只留下惴惴不安的多伊尔陪在泰尔斯身边,时不时担忧地看他一眼。 基尔伯特很快出现在他面前,满脸不解。 但泰尔斯屏退了多伊尔和哥洛佛,直截了当: “埃克斯特发生了什么事?” 基尔伯特顿时一怔: “什么事?应该一切正常吧……铲除异己之后,查曼一世一直在忙于安抚内部……” 可泰尔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基尔伯特!” “就在刚刚,两个北地人无礼地拦下我,其中一个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叫我‘星辰国王’。” 基尔伯特脸色一变。 泰尔斯向前一步,目光锐利: “你明白了吗?” 基尔伯特和王子对视一秒,微微叹息: “要知道,今天可是您的大日子,过了今天,您才算正式地步入永星城的交际圈,踏上王国的舞台,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也比不上……” 但泰尔斯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 “基尔伯特,六年前,是你带我来到闵迪思厅。” “所以我相信你。” “更甚其他人。” 看着王子的神色,基尔伯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几秒后,卡索伯爵缓缓叹息。 “几日前,埃克斯特有战报传来。” 泰尔斯神色一紧。 果然。 只见基尔伯特一扫宴会日的喜气和轻松,表情严肃,进入彻底的工作状态: “龙霄、祈远、戒守,三城合兵,近两万北地战士,气势汹汹西出国境,一路势如破竹,自由同盟节节败退,整个黄金走廊为之颤栗。” “不久前,埃克斯特人终于大兵压城,围攻自由堡。” 泰尔斯点点头。 作为事件的参与者之一,他清楚地记得这场战争的内外起因、其中势力,以及戏剧性的波折。 “我知道,埃克斯特要重申他们在黄金走廊上的霸权和地位……” 小小的自由同盟,却牵动着西方大陆的政治局势——无论是康玛斯十六城、白山的白精灵们抑或黄金走廊上的其他国度,自从二十年前不自量力贸然插手,结果却被努恩王举重若轻,一巴掌扇得门牙零落,伤筋动骨…… 面对这一次的危机,面对北地三城再度联手,所有势力都宁愿明哲保身袖手旁观,无人敢触巨龙逆鳞。 包括趁机坑了自由同盟一把的星辰王国。 但泰尔斯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表情,基尔伯特。” “发生什么了?” 外交大臣看了看泰尔斯的反应,叹了口气: “您知道,几个月前,王国秘科在埃克斯特的情报点才刚刚遭遇重创,还在重建……” “得到的消息很凌乱,还在逐条核实,秘科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 泰尔斯直接略去这些套话: “那你们知道些什么?” 基尔伯特沉默了一阵。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他。 “虽未经完全证实,但是大体上……” 基尔伯特的语气很平静: “埃克斯特人攻城不克,损失惨重。” “几日之间,他们连吃败仗,遭受巨创。” “更兼补给被断,后路遇袭。” “被迫放弃目标……” “全军溃退。” 泰尔斯僵住了。 “没错,殿下。” 这一刻,基尔伯特缓缓叹息,字里行间,蕴藏着熟读历史的人才能体悟到的伤怀感慨: “自努恩六世时代汹汹崛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在天生之王治下,霸权强盛,威震西陆……” “那个征战无数,天下无敌,将我们逼得走投无路,国破家亡的……” “埃克斯特王国……”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 “输了。” 泰尔斯出神了那么一刹。 埃克斯特。 北地人。 龙之国度。 北风与龙的儿女。 英雄耐卡茹的同胞后裔。 输了? 基尔伯特还在讲话,但泰尔斯却像是隔着一层幕布在听,恍惚颔首。 长久的人生中,他每每为自家小命费尽心思,为保全自身疲于奔命,在无尽的政治游戏与时代漩涡之中,艰难穿梭……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 时代变了。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想,这让您今天的亮相变得更加重要……”基尔伯特的话语重新回到他的耳边。 但是泰尔斯却已无心聆听。 “小……塞……” 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却只能吐出几个单音。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直到第二王子漠然抬头: “龙霄城……女大公呢?” 基尔伯特沉默了一阵,似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欲言又止。 但星湖公爵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炽烈。 令人难以招架。 “根据目前的消息……” 基尔伯特艰难地开口:“大胜之后,自由同盟声称……” “他们俘虏了敌军主帅。” “生死未知。” 那一刻,泰尔斯耳中一静。 仿佛整个闵迪思厅,都被彻底消音。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7章 美少年 闵迪思厅依旧弥漫着持续但克制的嘈杂之音(也许北地和矮人宾客的粗鲁嗓门除外),许多重量级嘉宾纷纷到来,宴会厅周围,也变成了王都上层最熟悉不过的社交场所。 而宴会的主人,泰尔斯依旧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 “所以,公爵大人,与您失之交臂确是遗憾,但孰知这不是落日的安排?” 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礼貌地向星湖公爵颔首,他坦诚谦逊,善解人意,令人一见之下心生好感。 “……使我有机会反省自我:我在意此事,到底是为了那个职位所代表的虚荣和地位,还是为传播信仰而下的决意与信念…………当然,反省的结果让我羞愧……” 泰尔斯与这位落日教会里最有前途的年轻教士友好交谈,礼貌寒暄,笑容清新真诚,时不时颔首认同。 “事实证明,我远未获得神所赞赏的品质,确实不配与您一同探讨神的教诲……” 不远处,多伊尔眯起眼睛搓着下巴,仔细打量着正与客人亲切交谈的泰尔斯。 “嘿,我认得那副表情。” 哥洛佛闻言扭头,瞥了一眼多伊尔:你又认得了? “殿下在笑。”哥洛佛冷冷道。 可D.D摇头啧舌: “不不不,相信我,那孩子现在心中一定翻江倒海,恨不得呼天捶地……” 哥洛佛把头正回去,充耳不闻。 留下多伊尔摇头晃脑,深有感触: “而根据我的经验,那是心中所爱另许他人,而你又无能为力时……” 哥洛佛冷哼一声。 见没有得到积极的回应,多伊尔忍不住回头捅了捅同僚。 “所以,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D.D不无遗憾: “卡索伯爵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哥洛佛看了多伊尔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后,面无表情,更不开口。 “我知道。” 多伊尔微微一滞。 听着背后的脚步和熟悉的嗓音,他僵硬地转过身来,语气不稳: “殿……公爵大人?” 只见泰尔斯不知何时结束了交谈,正背手站在他身后,满面春风。 这孩子,怎么跟街头毛贼似的…… 多伊尔默默郁闷。 我都这么小声了,你还听得见? “基尔伯特刚刚告诉我,”泰尔斯学着多伊尔方才的语调,感慨万千: “我心中所爱另许他人,而我却无能为力……” 多伊尔摸了摸脑袋,摆出一脸憨厚懵懂的傻笑。 如果他记得不错,傻乎乎的科恩,兴许就是靠着这个,虏获了少年公爵的心? 直到泰尔斯瞬间冷脸: “你满意了吗?” 多伊尔的笑容一僵。 “嘿嘿,那个,您真会开玩笑,这世上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您的女人……” 下一秒,多伊尔又是一颤。 他莫名觉得,说完这句话之后,公爵的气场…… 似乎更冷了? 泰尔斯轻哼一声,这才迈步而去。 哥洛佛撇撇嘴,称职地跟上。 “嘿,”僵尸走过自讨没趣的多伊尔身边,浑不在意: “我认得那副表情。” 多伊尔一愣,旋即对他回了个恶狠狠的眼神。 呸,僵尸,之前真是看错你了。 原来你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八卦男。 这个仇,我记下了! 泰尔斯并未理会身后两人的来回眼刀与暗流交锋,只是自顾自地前行。 事实上,多伊尔说中了他的部分心事。 泰尔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基尔伯特道别的了。 他所记得的,是自己依然保持风度,礼节得体——就像一个最称职的星湖公爵——地出现在迎宾的位置,继续他的职责。 但只有公爵自己知道。 那一刻起,他的脚步在恍惚中沉重了许多。 周围的嘈杂声混作一片,朦胧一体,他却再也无法从中筛选出自己想要的部分。 冷静,泰尔斯。 公爵面无表情,在心底默默道。 塞尔玛。 她不会有事的。 【他们俘虏了敌军主帅……】 【生死未知……】 泰尔斯手臂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狱河之罪无声无息地流动起来。 不。 泰尔斯的呼吸渐渐加快。 不,冷静,泰尔斯。 王子再一次对自己说道。 振作。 塞尔玛不会有事。 她是龙霄城的女大公,自由同盟会明白,让她活着,其价值要远远高于杀她泄愤…… 或者更糟……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呼吸顿时揪紧了。 【因为你是个女孩儿。】 【那就注定了……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游戏里,你都要付出比男人更高的代价……】 一想到自己曾经跟少女说过的话,泰尔斯更觉心如刀绞。 那一刻,他的内心甚至升起无穷无尽,却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怒火。 烧向一切。 尼寇莱。 死人脸,为什么保护不住你的主君?你不过在亡号鸦手里擦破了点皮,就变成废物了?怎么还好意思自称陨星者? 里斯班摄政。 龙霄城的保卫者与守护者,你不是天生之王的“龙眸”吗?难道你的盘算计谋,都跟着先王一起下地狱了? 克尔凯廓尔伯爵。 明明号称努恩王麾下的第一猛将,难道他天天腆着脸说嘴的,失去一臂攻克自由堡的战绩,都是无耻的吹嘘? 罗尼大公。 声威赫赫,刚毅果敢的祈远城之主,连小小自由堡都奈何不得,你还统治个屁,怎么不去自杀以谢天下? 而其他人…… 狱河之罪在他的血管里越流越快,越发凶猛。 埃克斯特骁勇善战的北地大军…… 难道都是摆设吗! 他袖子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收拢。 狱河之罪渐渐成型,蔓延他的全身。 不。 泰尔斯在深呼吸中想道。 不能指望埃克斯特,不能指望那帮愚蠢的废物去帮塞尔玛。 他得做点什么。 但是…… 但是。 想想,泰尔斯,想想,想想你还能怎么办? 求助基尔伯特?让星辰王国出面?联络王国秘科? 但是…… 泰尔斯悲哀地发现,作为王子的他,无论诉诸什么手段,走向何种道路。 笼罩在闵迪思厅上空的,依旧是那个无法绕开的巨大阴影。 他好不容易脱离了敌意满满的埃克斯特,回到了星辰王国,却仍然如笼中之鸟。 面对需要援手的故友…… 无可奈何。 还是说,这才是这个世界里,他人生的真相? 他的命运?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认识不久的梅根祭祀。 【落日见证,我们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中相牵。】 泰尔斯无力地闭上眼睛。 落日啊。 如果你真实存在,掌控威能…… 如果你真的是我家族与国度的守护神…… 求求你。 请你保佑她,帮助她,看护她。 怜悯那个无辜的,被我的不幸命运所卷入中的女孩儿。 等等。 他不了解诸神。 但是。 相比起诸神,真正存在,且掌控威能的家伙们…… 泰尔斯轻轻地睁眼。 也许…… 也许还有办法…… 只是…… 要付出的代价…… 泰尔斯狠狠咬牙。 他的体内,狱河之罪凶厉地咆哮起来。 但如果,如果这能救她免于更加悲惨的未来…… 泰尔斯的眼神越来越阴冷。 狱河之罪躁动加剧,近乎沸腾。 就在这时。 啪! 泰尔斯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他下意识就要反击,却被身后的人牢牢攥住手臂,进退不得! “殿下!” 马略斯站到他的面前,一边抓住泰尔斯的右手,一边轻巧地拍了拍王子的胸口: “果然……”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勉力压制住扑向他亲卫队长的欲望。 他体内的终结之力被镇压下来,在血液里发出怒嚎。 就像难驯的野兽被拴回笼子。 “我说这儿怎么少了点什么……” 守望人依旧攥着王子的右臂。 他打量着泰尔斯平坦光滑的前胸,皱眉沉吟道: “我猜,宴会厅里,巴尼男爵手上的那枚璨星徽章应该不是他偷的吧。” “而纯粹是您太败家了,因为对面是个可怜男孩就送了出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漂亮女人……” 听见长官的话,不远处的多伊尔向同僚露出会心一笑,但哥洛佛照旧冷眼回复他。 “对了殿下,让我介绍下面的客人……” 泰尔斯艰难地抬起头。 然后同样艰难地,露出笑容。 在马略斯的引介下,星湖公爵热情地迎接伯恩·塔伦的到来——这位冰河城的领主在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与他有一面之缘,是十三敕封伯爵之一,更是璨星王室的远亲与近臣,事实上,第一位塔伦伯爵在裂土封疆之前,就曾受封星湖公爵。 这使得塔伦伯爵的莅临更具意义。 但这些背得滚瓜烂熟的信息,只是毫无意义地流淌过泰尔斯的大脑,支撑着他又一次堆起完美的笑容,道出虚假的寒暄。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对自己的仇人,詹恩·凯文迪尔有了一丝感同身受的理解。 那位欲借血族之手置他于死地的鸢尾花公爵,大概也是这样,心藏重负,面若春风。 迎来送往。 四季如常? 他热情地看着塔伦伯爵跟随马略斯而去,得体大方,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 但是…… 这就是他能做的事了么? 泰尔斯讽刺地想: 站在这里,为自己的某个愚蠢宴会,倚门卖笑? 于此同时,那个自己亏欠良多的女孩儿,也许正身陷敌营……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句话低低地钻进他的耳廓里。 “我在想,也许昨晚让你练剑是个错误的选择?让您的青春之心更加躁动?” 泰尔斯一顿,看向不知何时归来的马略斯。 只见后者贴近他的耳边,悄声道: “除非你今晚要跟某位客人展开生死决斗,以展示从北地带回的烈烈雄风,”马略斯语带讥刺: “否则,就烦请管好你的终结之力。” 泰尔斯稳了稳心神: “你知道?” “别忘了,我是你的武艺课老师。”马略斯淡淡地道。 他这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把泰尔斯挡在身后,训斥向哥洛佛做鬼脸的D.D。 泰尔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却心有所悟。 醒醒,泰尔斯。 你还远不到最后掀翻棋盘的地步。 接敌。 察敌。 制敌。 泰尔斯默念着对敌的三大原则,细细思量。 狱河之罪似乎与主人的状态同步,此刻的它恹恹流淌,晦暗滞涩,毫无之前的疯狂暴戾。 查曼·伦巴。 一个名字划过心头。 埃克斯特西征大败,甚至主帅被俘,这已经远不仅是三大领地的问题了。 事关整个埃克斯特的尊严。 若查曼王还想坐稳他的位置,就不能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他必须以全王国的名义,从自由同盟手中夺回塞尔玛。 当然,这也许会以黑沙领向三城内务伸手,扩张王权作为代价…… 等等。 扩张王权。 泰尔斯思绪一清。 自由同盟国小民弱,照常理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强大的龙霄、祈远、戒守三城,扭转胜负。 他们也许有强援,有外力干涉局势。 泰尔斯皱起眉头。 查曼王。 是你? 又是你? 那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他会把被俘的塞尔玛作为筹码,利用完她身上的每一分价值,分割,收买,勒索,欺骗,无所不用其极。 削弱祈远城。 威慑戒守城。 收服龙霄城。 至于小滑头…… 【小心了,泰尔斯,当人们嗅到你的弱点……】 耳边依稀响起查曼王的声音,泰尔斯的拳头再度收拢。 怎么办。 千里之外,我要如何面对……查曼·伦巴? 怎么办? 泰尔斯的拳头越捏越紧。 狱河之罪似乎嗅到了主人的心情,在发现自己有再起的迹象后,它蠢蠢欲动,试图再度漫上主人的全身。 但下一刻,一位新到的宾客打断了泰尔斯的回忆。 来人大步流星,披风微扬,左眼被伤疤覆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透露着冷厉之色。 泰尔斯呼吸微顿。 是他。 六年前的…… 老朋友。 这位贵族出现的瞬间,原本嘈杂的闵迪思厅庭院,如有指挥家一舞手中的指挥棒,为乐曲画上休止符。 就连多伊尔也不再嬉皮笑脸。 看见他的来宾们齐齐噤声,认出他的人们,却又在彼此的提示下,三三两两,上前见礼。 壮年贵族也不热情,随性而狂傲地应付下级贵族们的招呼。 这位壮年贵族走进厅门,将披风递给侍者,接过纸笔,在来宾的名单上随手一划,环顾起闵迪思厅四周。 “鲁道夫以前告诉过我,这是个好地方,值得常来。” 壮年的贵族轻哼一声,冷冷道: “现在嘛,哼,我还是更喜欢崖地。” 下一秒,独眼的来宾停下目光,正好落在泰尔斯的身上。 在马略斯的示意下,泰尔斯缓步上前,露出笑容。 “尊敬的南垂斯特公爵,欢迎……” 但对方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你怎么这么瘦弱?” “也没长多高?” 泰尔斯表情一僵。 只见崖地守护公爵,巨角鹿的主人,外号“独眼龙”的廓斯德·南垂斯特,皱眉打量着他: “这六年,北方佬虐待你了?” 身为堂堂星湖公爵,泰尔斯沉默了一阵,只能继续还给他一个得体的笑容。 廓斯德冷冷哼声: “那你最好还以颜色,不负星辰。” 言罢,独眼龙公爵看也不看王子一眼,一推侍者,举步向前。 不。 泰尔斯轻蹙眉头,却心中一畅。 至少,他还有能做到事情。 “廓斯德大人,你认识列维·特卢迪达吗?” 廓斯德的脚步停了下来。 泰尔斯向马略斯三人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自己跟上,与独眼龙对面而立。 “他是再造塔大公之子,今天也来参加宴会了。” 廓斯德眯起独眼,细细打量着泰尔斯。 “特卢迪达……” 崖地公爵不屑轻哼道: “某个无耻的北地混蛋生了不少儿子,还有不少杂种。” “天知道是他哪个儿子。” “天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听着对方对特卢迪达带着感情色彩的确认,泰尔斯若有所思。 再造塔与北境相邻,关乎两国边防。 但它其实有更多的山地领土,与南垂斯特家的崖地领接壤,同在叹息山脉中生存发展,相互对峙。 (“就是俩懦夫,隔着一道大峡谷,窝在两边峰顶上,隔空对骂:有种你过来啊!”——一边不屑地挖鼻孔,一边无聊地旁听俩小孩上北地历史课的尼寇莱。) 泰尔斯靠近一步,强迫自己不去看廓斯德被伤疤覆盖的左眼,轻声道: “列维央我帮忙,要买点儿吃的,带回家去。” 吃的。 独眼龙微微一动: “粮食?” 泰尔斯没有工夫去感慨对方的反应,点了点头: “秋收已过,而冬日将临。” 泰尔斯看向独眼龙,两人眼神交汇。 六年后的第一次,廓斯德转过身,正眼看向了泰尔斯,眼中思绪流转。 如同这才是他们的重逢。 泰尔斯笑着举起手,示意对方先行。 两人踱步前进。 “但我想,不止是粮食。”泰尔斯淡淡道。 廓斯德眯起他的独眼。 泰尔斯微笑着点点头。 他们一者长住北地,一者领土接壤。 均有所悟,不必尽言。 作为埃克斯特西南边境的领土,再造塔坐落叹息山脉,易守难攻,安稳太平,还有矿产丰厚,获利不菲。 但同样囿于地形,他们分封复杂,封臣零落,更兼耕地稀少,土壤贫瘠。 偏偏最近几年,他们又吸纳了不少因王国内日渐增多的地方冲突而逃来的移民。 每年的绝日严寒,对再造塔的领主而言,都是一场考验。 让他们不得不长期交易矿产与冶金等产出,进口粮食。 “放在以往,有威兰领的奥勒修和黑沙领的伦巴在侧,”泰尔斯漫不经心,却眼神精明: “三大领地盟约紧固,关系甚笃,姻亲往来,同气连枝。” “再造塔自有办法进口补给,存粮过冬。” 当然,若肯付出代价、放下尊严、拉下脸皮(算是特卢迪达大公的个人特长,在北地深受鄙夷),强大的龙霄城与产粮的烽照城,也不是不能屈尊降贵,帮衬一二。 “但现在……” 廓斯德听着他的话,表情微动。 泰尔斯轻嗤一声。 自努恩王薨逝,查曼王加冕…… 龙霄黯弱,烽照怯缩。 至于祈远、戒守、冰海、麋鹿、哨望等地,要么鞭长莫及不解近渴,要么各怀鬼胎事不关己。 但更可怕的是,再造塔的邻居——黑沙领已在查曼王的率领下,异军突起,野心昭彰。 于是乎,埃克斯特境内的天平就此失去了平衡。 而黑沙领的伦巴,威兰领的奥勒修,再造塔的特卢迪达…… 埃克斯特南方,曾经三位一体,同仇敌忾,北拒龙霄,南面星辰的三位大公…… 摩拳擦掌,虎视眈眈,一十八年来让复兴宫与断龙要塞提心吊胆的三大北地家族…… 早已分道扬镳。 貌合神离。 泰尔斯与廓斯德慢慢踱步,两人都在思考。 “所以他们转而找你?找璨星王室?”廓斯德寒声道。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开动脑筋: “按照我的理解,狡诈如特卢迪达,他们不会轻易押宝,”星湖公爵轻声道: “应该是一面陪着笑脸与伦巴握手,继续从老渠道交易购粮,仿佛一切照旧。” “另一面,则像今天一样,从包括星辰在内的渠道分批储备,减少压力,日积月累,以备不时。” 独眼龙冷哼一声: “他们历来两面三刀,我不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肯定至少六年前就开始干了。” 泰尔斯颔首: “若要从星辰运货到再造塔,还要避开黑沙领的话,就不能走北境。他们要么直接从东海领过海路……” 廓斯德浑不在意地接过话题: “要么走陆路,通过我的领土。” 泰尔斯叹了口气,点点头: “崖地。” “走私。” 廓斯德若有所思: “但是既然找到你头上,那一定是……” 下一秒,独眼龙倏然变色! 他猛地扭头: “你回来之后,自由同盟的战事怎么了?” “北方佬们输了?”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声。 这家伙反应真快。 就算他自己,都还是通过逼问基尔伯特,才从外交司和秘科那里,拿到一些关于北地的零星消息的。 “不,北方佬不可能输,”廓斯德旋即反应过来,神情凝重: “所以一定是……伦巴赢了?” 泰尔斯心情一重。 他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 “我这么说吧,结果尚且不明。” “但查曼王……优势很大。” 这个消息让廓斯德沉吟良久。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好心放过再造塔的货物,以增加他们的底气,抗衡黑沙的那位国王?” “为星辰日后,削弱大敌?” 泰尔斯盯着对方的独眼,沉默良久。 正是眼前的这位公爵,六年前横冲直撞,在国是会议上领头逼宫。 也正是这位公爵,六年前怒目狂言,在泰尔斯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不,只是提醒你。” 泰尔斯淡淡道: “这是个机会。” “更是个筹码。” 独眼龙神色微动。 “如果再造塔真的有这样的计划,那你大可以设卡拿要,恐吓勒索,甚至派出专人,半道劫杀。” 特卢迪达当年在英雄大厅里替他说话,促成选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泰尔斯只是晃了晃脑袋,就挥去对锅盖头大公的由衷歉意: “反正有利可图,何乐不为。” 这一刻,廓斯德看他的眼神变得有趣起来,多了几丝生机活力,不再那么冷厉漠然,生人难近。 可泰尔斯话锋一转: “但你也可以一路放行,甚至主动增援加码,让他们越来越依赖于你这条补给线的好处——过去数十年,努恩王就是这么对付麋鹿城的。” 泰尔斯冷冷道。 廓斯德眼中的玩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 “先疏通路障,重订商道,慷慨输送,大力支援。” 泰尔斯轻轻伸手,在空中慢慢收拢: “待到对方习惯沉醉,依赖甚深,再慢慢收手,温柔扼颈。” 他倏然握拳! “就这样,麋鹿城左右为难,任人宰割,被龙霄城压制得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 廓斯德狠狠皱眉。 泰尔斯放下手掌,抬头微笑: “一进一退,或攻或守,意欲何为,皆在于你。” 星湖公爵快意一礼: “逐圣日愉快,廓斯德大人。” 至少,这是他当前能做的事了。 泰尔斯在心中黯然道。 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独眼龙在背后低声开口。 “所以。” “天生之王,”廓斯德略一停顿,独眼微眯: “你从他那儿,习得了很多?” 天生之王。 泰尔斯的心情无来由地束紧。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看着努恩王淡漠伸手,露出那枚“凯旋”指环。 “不。” 不知为何,泰尔斯下意识地否认,斩钉截铁: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天。” “谈何学习。” 廓斯德步伐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盯了他很久。 他这才幽幽开口: “为什么?” 尽管对方指代不明,但泰尔斯知道他想问什么。 “作为谢礼,”泰尔斯抬起头,笑容依旧: “谢谢您六年前对我的坦诚。” 公爵多少带着真诚地道谢: “确实,这六年里,我见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 坦诚。 廓斯德依旧深深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仿佛泰尔斯是一尊大石,而他要用眼神细细雕琢。 “六年前,在北方发生的事情,那改变了一切,对么?” 改变了一切? 泰尔斯神思一黯。 “是啊。” “天生之王已经不在。” 努恩七世。 随着年月渐过,影响日显,泰尔斯越发感慨: 那天凌晨,埃克斯特王国失去的…… 不仅仅是一位国王。 想起那位不世霸主如在昨日的音容笑貌,少年恍惚道: “而广袤大陆上,十头曾经牢牢拴在他手里,俯首帖耳、压抑本性的嗜血凶兽……” “正争相出笼。” “饥不择食。” “不死不休。” 按照老乌鸦的观点…… 可能还会祸及邻人。 贻害无穷。 廓斯德紧紧地盯着他。 “不。” “你没看到吗?六年前,影响西陆的不仅仅这一件事。” 泰尔斯回过神来,一阵疑惑: 什么? “比起某位喧嚣一时的国王,入土进棺……” 廓斯德缓步上前,扣住他的肩膀,压低声音: “更重要的是……” 下一刻,独眼龙眼眸一缩,泰尔斯只觉下巴一紧! 只见廓斯德的左手轻捏着泰尔斯的下颔,将王子的脸托到眼前。 不远处,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一震,就要上前阻止,却被马略斯按住。 “六年前,一颗年轻的星辰,历经洗练,褪却尘晦。” 星湖公爵惊愕不已,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独眼贴向他的瞳孔,听着廓斯德低沉微妙的嗓音渗进他的耳膜。 “冉冉升起……” 那只可怖的眼眸里,仿佛藏有峰峦无数,巍巍而立: “奇光潋滟……” 峰峦随着主人的话语,冲开迷雾,直入云天: “熠熠生辉。” 一秒。 两秒。 三秒。 被对方眼中峰峦震住的王子突然惊醒。 糟糕,众目睽睽,这要是被人看到了…… 自觉不是小孩子的泰尔斯老脸一红,他甩开廓斯德的手指,退后一步,尴尬十分。 “您……那个……我……不行……” 身后的多伊尔和哥洛佛面面相觑,马略斯则狠狠皱眉。 但崖地公爵却不依不饶,稳步向前,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少星归位,”廓斯德面色沉着,开口却是古色古香: “日日更新。” 直到独眼龙语调一变,如水流突变,湍急惊险: “何时得至中天,闪耀银河?” 得至中天,闪耀银河…… 星湖公爵心里咯噔一下。 泰尔斯稳住步伐,平息突然而来的恐慌。 “您的古帝国文法造诣深厚,”王子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避开对方意有所指的话题: “可惜,文法非我所长。” 廓斯德站定脚步,不顾旁人惊疑的目光,独目紧紧锁死泰尔斯。 几秒后,他沉沉一笑: “情有可原。” 崖地公爵发出令人不安的冷笑: “若君王文武全才,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样样精通。” “那还要我们这些封臣做什么?” 泰尔斯努力不把这句话往深意无数的歪处理解,尴尬之中草草作答: “所以我们各司其职,共为星辰?” 廓斯德眯起眼睛: “那么你答应了?” “我们的提议?” 泰尔斯又是心中一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公爵板起脸,用余光瞥了瞥四周的人: “什么提议?” 廓斯德眼神一冷,退后一步。 但他随即环视闵迪思厅四周,心有所感,嘴角翘起。 “当然,呵呵呵呵,当然……” 廓斯德先是轻声淡笑,随后扬声冷笑,狂傲自现: “没有提议。” “没有!” 看得泰尔斯略有不安,心中惴惴。 一秒后,笑够了的南垂斯特公爵低下头,独眼深邃,直入人心: “只有征途漫漫。” “沧海茫茫。” 他寒声开口,目光逼人,语气里却饱含无比异样的满足: “而你不得不走。” “被迫起航。” 话音落下,崖地的主人,巨角鹿的南垂斯特,独眼龙廓斯德就转身迈步,潇洒离开! 他粗鲁地推开两个恭谨引路的侍者,目中无人,一路冷笑而去。 徒留衣襟略乱,怔怔出神的泰尔斯站在原地。 引无数人侧目。 面面相觑。 猜测无数。 半晌之后,一直保持距离随侍的多伊尔,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深思入神的泰尔斯。 “那啥,僵尸啊。” 他捅了捅同样疑心大起的哥洛佛,悄声道: “他一来就问殿下是不是瘦了,被虐待了……然后还把他……把他……” “最后还给殿下念诗啥的……我好像还隐约听到了什么‘你答应了?’,‘被迫’之类的词儿……” 哥洛佛闻言回瞥了D.D一眼,少见地面色古怪。 “你说,那位南垂斯特公爵……” 多伊尔难以置信,满面怀疑: “他偏好的,应该不会是……” D.D担忧地看了看泰尔斯一眼,又看看廓斯德背影消失的宴会厅,惊恐地道: “美少年?”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8章 地狱盛景 落日西沉。 虽然正宴还未开始,但两大公爵的提前莅临让宴会厅的气氛热闹无朋。 厅外,后勤官史陀与闵迪思厅的总管头大如斗地对着名单清点马车和礼物,与操着各色口音的车夫和侍者来回确认。 厅内,随宾客前来的近侍们往来不休,时不时因为主人的需要和他们的要求,与跟厅里的仆人们发生争执。 基尔伯特不得不安排小丑、舞者和吟游者提前入内,奏起音乐,奉上酒食,以回报(分散)宾客们(没事找事)的热情,据说还有不少未接到邀请而无法入场的人们也匆匆赶到了现场,想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碰碰运气。 马略斯则熟练而职业地居中协调,安排岗位,管理仆人,同复兴宫派来的总管商量讨论现场事宜,处理突发意外(比如某位下级贵族带了不在名单上的六个女儿过来,又比如把唾沫飞溅、兴奋地跟所有人絮叨“你晓得大名鼎鼎的北极星是谁不啦?”的豪尔赫从国外来宾席重新安排到荣民敬老席)。 而作为宴会的主角,泰尔斯只能暗自叫苦。 虽然身为闵迪思厅名义上的主人,他应该端坐厅中主位,静候各位来宾,可是一来尊贵如国王也要出席今天的宴会,第二王子泰然安坐未免不妥,二来泰尔斯身份特殊归国未久,急需建立良好的第一印象...... 于是在璨星七侍与两大公爵之后,泰尔斯不得不继续拖着一大帮侍者和卫队,按照马略斯的安排和基尔伯特的指点(“殿下快来这儿,殿下快去那儿,殿下去哪儿了,殿下不可以......”——泰尔斯的私下牢骚),在闵迪思厅中来来回回,迎接指定的重要客人,安抚因座位而不满的来宾,对路上(无论真诚与否)的问候报以(肯定是虚伪的)微笑和回礼。 从而彰显王室的风度体面,展现新晋星湖公爵的“热情好客,亲切得体”。 “殿下,您脸色真好,看上去很健康。” 东海领的鲍勃·库伦公爵顶着一头白发和大腹便便的身子,在两个侍者的搀扶下,红光满面地向泰尔斯问候。 泰尔斯咳嗽一声: “欢迎您的到来,首相大人,很高兴见到您也身体安泰。” 库伦公爵一年四季,倒有三季常住永星城养病,不过今日一见,他富态依旧,憨态可掬,还是印象里那个老好人似的王国不倒翁。 不,也不尽然。 泰尔斯向下瞥了一眼。 至少,他的肚子更凸出了。 “这可不,一得知您脱离了那些北方野蛮人的魔窟,我的病痛马上就好转了。” 东海领的守护者看着星辰三王的画像,笑眯眯地道: “天佑星辰,我可想死这座府邸了——以前这里还开放的时候,我常来拜访,却不懂珍惜,反倒是现在老了,没啥机会了,才感怀念旧。” 泰尔斯笑了笑,装作没听懂公爵的言外之意,伸手示意,要礼数周全地陪伴他前往宴会厅。 “你一定会喜欢我的礼物的,我给你带来了不少辉港岸边特产的珍珠,还有东陆运来的香料茶叶布匹,各色好东西,绝对比南岸领产的要好,要知道,向东走的话,洋流和信风都站在我们这一边......” 相比詹恩的言不由衷和廓斯德的疾言厉色,库伦公爵的喋喋不休大概也在王国里独树一帜,偏偏都是些正确无误又好声好气的废话,你还没什么话能反驳打断。 放在以往,泰尔斯可能就当作例行公务,礼送了事。 但是现在......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不得不强行**胖公爵慈祥温和的自说自话。 “就在刚刚,来自麋鹿城的豪尔赫从事官,想把他主君的三个女儿介绍给我。” 库伦公爵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上的太阳剑盾家徽微微一抖。 “女儿?” 他扶了扶腰间那串镶嵌珠宝,却不堪重负,眼见快被肚子拱断的名贵腰带。 “三个?” 库伦公爵顿了一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泰尔斯,深深叹息道: “年轻真好啊......” 泰尔斯尴尬地笑笑。 但老公爵还在继续,语气满是怀念: “想想当年我也曾一夜三个......” “妓馆老鸨——咳咳,我是说,莱雅会所的女主人看在身份和小费的份上还要再加一个,但被我严词拒绝了,毕竟落日有教导,我们身为贵族,要以身作则,洁身自好,禁欲克己嘛......” 老胖子打岔歪楼的本领,大概也是星辰一绝。 “当然,说起这个还是没有你父亲厉害,据说啊他曾经在红坊街一夜大战三十个......” 泰尔斯听得越多,脸色越黑。 他连忙赶在公爵要曝出国王陛下一夜能几次之前打断对方: “不,麋鹿城不是那个意思,更不是一次三个,而是一次......” 东海公爵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王子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越描越黑的努力: “关于这个消息,关于麋鹿城提亲,您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了?” 库伦愣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 一秒后,他恍然大悟。 “噢!” “真是抱歉啊,我的女儿们老早就婚嫁生子了,有的都当奶奶了。” 首相大人满脸可惜: “至于孙女辈,好吧,等我回去统计一下......嗯,还得花些时间画像,最好是全身像,回头再给您个名单......无论您看中了哪个,或者哪几个......” 泰尔斯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他再睁眼时,王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公爵大人: “埃克斯特的海岸线其实不短,海上疆域更是与我们接壤。” “其中包括麋鹿城。” 库伦公爵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他拍了拍侍从的肩膀,后者熟练地躬身后退。 泰尔斯心中一松。 有戏。 “无论再造塔还是冰川海,前者囿于叹息山脉,后者苦于海岸结冻,都缺少良港。” “唯有麋鹿城的伽德罗家族,他们手中握着仅有的麋鹿双港,既连结内陆交通又拥有腹地城镇,足以支撑远航船队......” 泰尔斯缓缓道出他的重点: “有资格也有能力,扬帆终结海,与我们星辰......” 泰尔斯眼神一转,话锋突变: “确切地说,是与您麾下的东海七港——分享东方航线的巨额利润。” 东海公爵稳稳地直起腰,笑容可掬: “您的地理课,学得还不错?” 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 “一个世纪以来,因为龙霄城空前强势,麋鹿城处处受制:他们既渴盼英灵宫的支持,又惧怕国王的威严,在埃克斯特国内历来安分低调,韬光养晦。” 库伦晃了晃脑袋: “在北地长大,也是有好处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 装傻。 但他没有选择。 他必须最大限度地利用起今天的会面。 王子选择了单刀直入: “然而今天,伽德罗大公却主动派人出访永星城,出席我的宴会。” 库伦呵呵一笑: “来向您提亲议嫁,以示友好?” 泰尔斯摇了摇头。 “他们此来,包括儿戏似的提亲,多半是做足姿态,打探风向。” 星湖公爵目光一闪: “待价而沽。” 东海公爵顿了几秒。 等太阳剑盾的主人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少了那几丝浑浊和油滑,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精明。 “待价而沽......待谁的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选择起最妥当的措辞: “公爵大人,您统治东海,经营光辉海湾,已有近半个世纪。” “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答案。” “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麋鹿城今天的举动究竟意味什么,利害何方。” 星湖公爵直直地望着库伦。 胖胖的老公爵沉默着,精明的眼里情绪不明。 老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努恩王去世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这么急......” 然而下一刻,库伦公爵眯起眼睛,面相狡黠: “所以,一直以来为他们供运补给转销商货,为他们的海上劫掠作后盾的龙霄城......” “怎么了?” 泰尔斯心中一叹。 该死的老狐狸。 泰尔斯只得面无表情地把答案亮给他: “自由同盟赢了。” “伦巴......可能也要赢了。” 库伦公爵大肚子一挺,做了个“啊哈”的恍然表情。 泰尔斯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道出自己的所得: “没有了英灵宫的大力支持,麋鹿城就打回了北方佬的原型:商货无路,劫掠无凭。” “更重要的是:他们身后无王,心中无底。” “陆道既塞,海帆必沉。” 库伦深深皱眉。 努恩王去世之前,龙霄城用宽紧得当的手腕,时而慷慨,时而严厉,放利积威,限利加威,把倚靠着海疆通路,自以为是的麋鹿城,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而后者对沃尔顿家族的统治,也充满了矛盾心理:既贪恋国王中央的大力支持,又心忧自己北地要港的独立地位。 (“哼,既想着腆脸要饭,又不屑伸手递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那个山羊胡子一没底气二不甘心,也就只配在信里抠‘龙霄城国王’之类的字眼来冷嘲热讽了,而你祖父看后只是哈哈大笑,然后为心虚的麋鹿城开放更多的补给,转销更多的商货。”——里斯班摄政某次为女大公讲解北地历史时,脱口而出的话) 但现在,他们的身后强援,不但早已无王,甚至摇摇欲坠。 泰尔斯斩钉截铁: “麋鹿城在海上的生意,必受影响。” 库伦公爵没有说话。 但泰尔斯靠近一步,闻着公爵身上满满的异国香料味: “所以,您不必留情面,在伽德罗大公为国内政治焦头烂额,举棋不定的时候......” 泰尔斯心中一沉,默默回想自己的意图。 在他们为是否该背弃龙霄城,转投查曼王而犹豫的时候...... 在他们待星辰反应表态,待黑沙领出价拉拢的时候...... 第二王子果断地道: “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把我们自血色之年后,因国势不敌而失却的海上利益,把被北地人船队分走的商路利润......” “全部......夺回来。” 库伦公爵眨着小眼睛,一脸和气懵懂的样子。 “向那群脑门上有洞的、向那群自以为会划船桨就能航海的北方佬证明:谁,才该是终结海上的老大。” 泰尔斯目光坚定。 他不知道今天的话有多少效力。 但若观望到东海领哪怕一丝唯利是图、落井下石的态度,那麋鹿城很快就会明白: 远水不解近渴,未来不及当下。 纵然龙枪磨损,英灵黯淡...... 但努恩王和龙霄城能给他们的帮助与支撑,无论多少个查曼王和黑沙领...... 都换不回来。 “我相信,这十分符合东海领的利益。” 想到这里,泰尔斯郑重地看向东海公爵,把问候的话语还给他: “良机已至,天佑星辰。” 话音落下。 东海公爵愣愣地看着星湖公爵。 略有惊讶。 像是第一次认识泰尔斯。 半晌,老公爵这才幽幽地按了按腰: “啧啧,趁他病,要他命......” “您还真是恨透了北地人,对么?” 恨透了北地人。 泰尔斯微微一滞。 他放慢脚步。 泰尔斯想起曾经的面孔:先是大笑着引他入彀的努恩王,然后是冷眼向他举杯的查曼王。 英灵宫里各怀鬼胎,地位显要的数位大公。 以及把他揍得四肢重伤,几度垂死,甚至留下永久性残疾的——陨星者。 想到这里,泰尔斯转了转有些滞塞的左手腕。 幸好,他吃饭用的是右手。 “哼,你知道,这六年里......” 心情不爽的泰尔斯下意识地磨了磨牙齿: “我可算是恨死那帮......专喜欢欺辱小孩的北方大汉们了。” 东海公爵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库伦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公爵还下意识地瞥了瞥泰尔斯的屁股。 在被泰尔斯皱着眉头发现后,库伦尴尬地咳嗽几声,收回目光: “可以理解,但是......” “也许,你该把这事儿告诉陛下?” “毕竟,东海领是星辰咽喉,关乎整个王国。” 泰尔斯心情一重。 他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 “是的,我应该。” 泰尔斯望向一脸无辜的东海公爵: “可我只是他的儿子。” 他认真道: “而你却是他的首相。” “兼辉港城主,与整个东海领的领主。” 库伦公爵沉默良久,方才回话。 但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那副插科打诨,事不关己的态度: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留意的。” 可东海公爵目光一转: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些?” 为了...... 报效王国? 泰尔斯收起这个蹩脚的理由,心中暗叹。 “为了报答。” 泰尔斯的眼前闪过那个在群情汹涌时拍座而起,不顾一切保护星辰王子的窈窕身影。 他把思绪拉回到当前,对着东海公爵悠然一笑: “多亏您当年在国是会议上幡然醒悟,毅然为我投票,我方有今日。” “这就是我的报答。” 库伦公爵抿起嘴唇。 幡然醒悟,这话说得...... “小心喏,殿下。” 他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泰尔斯,拍拍后者的肩膀,就像看着心爱的子侄,有意无意地道: “闵迪思厅可不像复兴宫,这儿地毯很新,每走一步......” “都滑得很。” 泰尔斯一阵沉默。 他想起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小滑头。 但下一刻,他眼前冒出的,却是那位领着痴傻的儿子,顶着异样的目光,依旧倔强地走进闵迪思厅的埃莉诺夫人。 小小铁刺。 “但这就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不是么?” 泰尔斯回过神来,轻声道: “莫说地毯只是滑了......” 他抬起目光。 “就算它下面藏有万千铁刺......” 泰尔斯露出笑容: “我也得神色不改......” “信步从容。” 此话一出,东海公爵倒是眼前一亮。 库伦公爵哈哈一笑,扬手让侍从上前,却摆手拒绝了泰尔斯的陪同。 “至于他们的提亲,殿下,可要记得,纵然是北方......” 库伦公爵扬长而去,浑不在意: “女色也依旧伤身哦。” 听着对方另有所指的话语,泰尔斯内心一沉。 小滑头。 他望着库伦公爵远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现在...... 我能为你做的事情...... 就只有这么多了。 “哇哦,所以那个北地人说要给您介绍大公的女儿,是认真的?” 多伊尔凑了上来,为泰尔斯披上披风。 泰尔斯拉好披风,心不在焉,嗯哼了事。 D.D撇了撇嘴: “殿下,你知道,璨星七侍里有个说法:千万别娶北地女人。” 泰尔斯慢慢往回走,疑惑道: “怎么了?” 多伊尔耸了耸肩: “据说‘野马’巴尼家族就是这样败落的:当年,老太太小铁刺的小儿子固执地要娶一个北地女人,小铁刺坚决反对但没用。最后,他们把他革出了族谱赶出了家门,但这女人带来的诅咒依旧连累了家族——看看巴尼的现在。” 固执地要娶一个北地女人...... 连累了家族...... 看看巴尼的现在...... 泰尔斯一阵心塞,不悦地道: “你怎么不看看你们自己?” 兴许是王子的语气太过严厉,多伊尔吓了一跳。 哥洛佛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把想拿笑料给王子解闷,却吃了一鼻子灰的多伊尔挤到身后。 难不成...... 多伊尔郁闷地走在后面。 殿下在北地待了六年,还真看上了某个...... 北地女人? 我的天,那老爹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要知道,作为守财奴吝啬鬼的老爹,这次可是许诺了他好多零花钱啊! 就在此时,厅门外传来低低的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泰尔斯转眼望去,悚然一惊。 一个没有忠诚的侍从跟随,只有警惕的守卫陪同的孤独男人,缓缓踱入厅门。 他虽然身着华服,气势非凡。 却形单影只,暮气深沉。 随着那个男人而来的,还有金属的窸窣作响。 在优雅华贵的闵迪思厅里格格不入,分外刺耳。 不明就里的人们议论纷纷,略知一二的贵族们噤若寒蝉,但他们都下意识地为新客人让出一条通路。 马略斯收到回报,匆匆从内厅赶来,正好看见这位特别的客人。 守望人皱起眉头,望着慢慢走近的客人,目光聚焦到对方的手上。 那里,锁着一副色调深沉,带着拖地锁链的...... 镣铐。 客人抬起头,露出一副瘦削沧桑的脸庞,以及一脸拖到胸口的胡子。 他目光痴痴地望着眼前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闵迪思厅。 马略斯快步上前,示意卫队的人将他赶紧带进门内,以避开无数好奇的目光,同时按住领着客人进来的刑罚官,格雷·帕特森。 “格雷,这是怎么......” “他不肯。”帕特森赶着回答,也是一脸恼怒和无奈: “我们好说歹说都没用,他坚持要戴着镣铐出席晚宴。” 刑罚官狠狠道: “还有那脸胡子也是......” 马略斯看着神思不属的客人,望着那副令人头疼的镣铐,表情凝重: “你们不会强硬点儿?” 帕特森为难地摇摇头: “陛下交代过,他要参加宴会,脸上不能有伤。” “很难。” 马略斯不爽地轻哼一声: “找块布给他盖上,直接领到席位上......” “时间一到,就送他回去。” 帕特森点头应是,转身看向新客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瓦尔大人,欢迎来到闵迪思厅,请跟我来......” 但默默不语的新客人却在此时发声了: “当你的家族还兴旺的时候,托蒙德·马略斯......” 马略斯面色一动,转身面对客人。 客人的声色明明雄壮深沉,却语气似沉疴多年的驽马,听着垂垂老矣,毫无生机: “你父亲,曾为了你求娶亚伦德家的女儿。” 马略斯轻轻皱眉。 “他大概以为,诺兰努尔将最终继承家业,而我弟弟与两位王子私交甚笃,无论谁为国王,北境公爵都将炙手可热。至于你们,有了位至公爵的姻亲臂助,在璨星七侍中自然地位更高。” 此言一出,负责押守客人的卫队们纷纷一僵,他们试探地望向长官。 马略斯只是略略一顿,就换上笑颜,礼貌地看向这位奇怪的客人。 客人凄然一笑,举起双手,带动金属镣铐与锁链再一次响动,混杂在耳边隐约的欢快乐曲里,像是一抹冷色注入春景画中。 “现在......看看我们。” “一家,成了戴镣铐的囚徒,”男人缓缓抬头,看向马略斯,又看看闵迪思厅,嘴唇的翕张带动灰白胡子的耸动: “一家,成了看枷锁的守卫。” 看枷锁的守卫...... 马略斯眉毛一紧,强迫着自己不去在意对方的弦外之音: “公爵大人,我们已经在宴会厅里为您安排了席次......” 但客人的话带着积压多年的威势,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他: “你知道,很多年前。” 华服男人出神地看着闵迪思厅的布局陈设: “我的兄弟也跟你一样,身为光荣的王室卫队,他也曾经站在这里,尽职尽责,守御着这座贤君府邸。” “而我则无数次经过花园,看着那个疯姑娘向我跑来。” 沧桑男人放下锁链,眼神迷茫: “现在,闵迪思厅重开。” “我的兄弟,却身影不再。” 马略斯没有说话。 男人轻哼一声,抬头看向高处的星辰三王像,眼中色彩渐浓。 杂种王,**王,烂债王——男人这么想着,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但几秒后,男人的目光变冷。 “而他不是我唯一失去的兄弟。” 他望着星辰三王,不屑地道: “不是。”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呼出一口气,看向他的属下。 “走侧门,将公爵大人‘请’进宴会厅,记得低调点,当然,也‘客气’点儿。” 他语气冷峻,目光严厉。 刑罚官帕特森体会到长官的意思,一路上受够了气的他挥了挥手,卫队里的两人面色一冷,就要上前钳制住男人。 但男人却猛然转身,须发怒张! “我是亚伦德的子孙,寒堡的主人,星辰王国的北境守护公爵!” “而我看到老胖子的马车了,他就是从这里进去的!堂堂正正!” 他在那一瞬间所散发出的威严,让周围的人们不由皱眉。 亚伦德冷冷地看着马略斯: “如果你的主子要向王国证明我还在呼吸,证明他没有赶尽杀绝,那至少,他应该尊重公爵的地位。” 马略斯目色一冷。 就在此时。 “马略斯!” 年轻但温和的嗓音响起,泰尔斯从另一个侧门处走来,对守望人点点头: “我来就好。” “你们都下去吧。” 帕特森警惕地看向马略斯。 马略斯顿了一下,看了看泰尔斯身后的哥洛佛和多伊尔,这才向帕特森点点头。 “如您所愿,公爵阁下。”刑罚官向泰尔斯鞠了一躬,带着卫队退到一边。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走向新客人。 “好久不见,瓦尔公爵。” 从泰尔斯现身开始,客人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闵迪思厅年轻的主人身上。 他痴痴地打量着星湖公爵的身形,先是惊讶,随后释然。 “所以你回来了。” 瓦尔·亚伦德——六年前阴谋败露,锒铛入狱的北境公爵带着复杂的目光望着第二王子: “埃克斯特怎么样?” 怎么样? 王子看着对方的样子,缓缓叹息: “风霜酷厉,难撼其坚。” 而泰尔斯也在细细打量着瓦尔,他不禁注意到,瓦尔曾经雄壮的身形消瘦许多,胡须络腮。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还在白骨之牢里时,属于灾祸之剑的约什说过的话: 【这就是监禁对一个人产生的影响......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多强大。】 【他们永远迷失在孤独的虚空里,再也回不来了。】 泰尔斯的目光在眼前聚焦。 以前,那个慷慨激昂,豪情壮阔的北境公爵...... 不在了。 瓦尔沉吟了几秒。 “伦巴,他怎么样了?” 伦巴。 泰尔斯心中一沉。 当年,瓦尔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与还只是黑沙大公的查曼·伦巴会面,携手合作的呢? 六年后,两人境况迥异若此,不知他心中何想? “风霜酷厉,”王子轻声开口,回答一字不差: “难撼其坚。” 奇怪的问答之后,瓦尔沉默了。 但他随即轻声一笑,举步向前,轻车熟路地走向宴会厅。 就像回家的游子。 帕特森和隶属刑罚翼的卫队们立刻跟上。 但瓦尔走到泰尔斯身侧,却停下了脚步。 哥洛佛和多伊尔紧张地向前,想要隔开公爵与王子,却再次被马略斯按住。 “谢谢你。” 泰尔斯微微一惊。 消瘦的北境公爵看也不看泰尔斯,只是悄声道: “有人告知我了。” “六年前,你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盘上,为我女儿做的一切。” 在埃克斯特人的地盘上...... 米兰达? 泰尔斯想起龙血之夜,想起那位清冷的女剑士,心中感慨。 身陷囹圄的公爵面无表情地扭头: “只是,请再帮我个忙。” 只见瓦尔面色晦暗: “别娶她。” 泰尔斯顿时愕然。 “若果你不得不娶。” 瓦尔轻哼一声,像是输掉所有筹码后,看透一切的绝望赌徒: “也别在她肚子里留下种。” 泰尔斯脸色一红,立刻调整好表情。 “米拉,她早年不幸。” 只见瓦尔望着天花板,凄凉地道: “早已看够了血色。” 泰尔斯听到这里,神色一凛。 一秒后,看着眼前沧桑孤苦,如暮年老人的北境公爵,泰尔斯心中叹息: “我答应你。” 瓦尔笑了,他垂下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弯起弧度: “谢谢。” “你跟他不一样。” “你还没有......变成他。” 跟他不一样。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心有所悟。 他想起来,在刃牙营地分别之前,王室卫队的前任守望人,刑罚骑士,萨克埃尔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这让一个晚上都顶着笑脸迎来送往的泰尔斯意识到:眼前这个沧桑瘦削,对一切浑不在乎的男人,可能是这个处处欢声笑语的夜晚里,唯一会对他说实话的人。 “也许吧。” 泰尔斯强笑着回答,多少希望自己的话,能给人生无望的对方一点安慰。 但瓦尔摇了摇头,笑容绝望而讽刺: “就像当年,他也以为,自己跟这里的主人不一样。” 泰尔斯面色一动: “什么意思?” 瓦尔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头。 他望着厅外的嘈杂与热闹,看着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一派兴盛景象的闵迪思厅: “你看到了吗?” 北境公爵望着眼前的络绎盛景,听着靡靡丝竹,在头顶那盏璀璨夺目的不灭灯照耀下,像是看到了另一副风景,久久才微笑开口: “这一幕......” “地狱的盛景。” 地狱? 泰尔斯不由蹙眉。 瓦尔环顾着四周,面色如痴如狂: “有人虚情假意,粉饰太平;有人催眠自我,自欺欺人;有人心藏不忿,强自忍受;有人看透世情,冷眼旁观。” “浓浓黑夜的灯火之下,所有人都佯装快活,其乐融融。” 他的冷笑渐渐变多,带着令人心寒的意味: “浑不知皆已身在瓮中。” “烈火烹油。” 马略斯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泰尔斯的面色冷了下来。 回想起回到星辰后的经历,他的心情莫名沉重。 他知道,他跟北境公爵的谈话要结束了。 泰尔斯知道,他知道公爵说这些话意欲何为。 就像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一样。 而他不会轻易动摇。 但是...... 泰尔斯轻咬牙根。 瓦尔低下头,嗤笑一声。 “小子,你跟当年的我很像。” 泰尔斯心中一动: “像?比如?” “比如......”瓦尔接过他的话头,目光迷蒙: “比如看上去,你们关系深厚,利益一致,荣辱共担,正当其时。” “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对立为敌。” 正当其时。 泰尔斯不由得想到之前,帕特森子爵对他所说的话。 【王国年少,正当其时。】 “可只有你自己知道......” 瓦尔的话语变得深邃起来。 犹如大雾中寻路的旅人,不见前途,空余虚妄: “眼前乃绝壁千仞。” “身后是深渊万重。” 就在此时,厅外再次传来不小的喧哗与骚动。 厅内的所有人纷纷一动,早有预料的他们,心知要准备迎接下一位重要人物。 然而这一次,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严厉肃杀的喝令声,混杂激动的嘈杂声,全在同时传来,分辨不清...... 马略斯略一疑惑,随即色变。 直到一道布满威严,气势十足的传令,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味,则如天降神谕,远远传来,穿透墙壁: “以星辰王国的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 泰尔斯思绪一空。 在场的人们则齐齐色变。 厅外传来许许多多的闷响。 “以及至高王后,柯雅·璨星之名——” 传令官的嗓声遍传厅内。 无论是宴会厅里的欢快乐曲,还是走廊上侍者间的激烈争辩,甚至是远处不时传来的悠悠马鸣,都在这一刻黯然消声。 万籁俱寂,唯余灯光闪烁。 “臣民们......” 呼吸的权力,在此刻全部让渡给那个威严无边的声音: “向你们的国王与王后陛下——” “行礼!” 传令官的喝令音尽而落。 却回荡不休。 驱散不去。 下个瞬间,马略斯,帕特森,哥洛佛,多伊尔...... 无论是王室卫队还是侍从仆人,不管贵族官僚还是普通平民,在场的人们全都下意识地调整身姿,屏住呼吸。 所有人退到一边,让开道路,凝重而尊敬地转身看向厅外的方向。 他们单膝下跪。 手按胸口。 垂低头颅。 仿佛这是生来就有的本能。 不可动摇。 习以为常。 唯有泰尔斯,他呆呆地站在不灭灯下,在星辰三王的注视下,望向厅外深沉的黑暗。 “而你无路可退。” 不知不觉中,瓦尔公爵的清冷嗓音与镣铐声响,同时从他的身后传来,钻进他的内心: “唯有惊鸿一跃。” “奋力一搏。” 传令官的喝令与北境公爵的声音同时萦绕,交错不休。 心思纷乱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几秒后,他艰难地退后一步。 屈膝跪地。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番外七 联席 清晨。 昏暗无人的阶梯教室里,一位年轻的学徒跪在讲台边上,撅着屁股努力伸手,想要够到讲台底部。 到底是谁想的这个设计? 学徒努力伸着手,憋得脸蛋通红。 把珍贵精细的复声石,安装在讲台的隐蔽暗格里? 美观是美观了,可苦了他们这些维护课堂的助教。 终于,一声轻响,他成功地摘下最后一块名贵的复声石。 学徒一个后仰坐在地上,喘息着望向手里因多次使用而无比光滑的复声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块还没坏。 还能再撑十……嗯,也许五堂课。 学徒小心翼翼地把复声石包好,然后拿起炭笔,重新描起讲台前方有些褪色的复声法阵。 他的动作熟练而习惯,神态认真而集中,繁复多变的法阵在他笔下轻巧无阻地显现出来。 学徒还顺手改掉了几个阻碍法阵的错误设计,让它运作得更加顺畅,也许能延长复声石的寿命。 当然,带着淡淡的得意,学徒在心底里想道,这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否则他将又一次面对“法师行为伦理委员会”的审查。 一想到这里,学徒面上的得色倏然消失。 描完最后一笔,腰酸背痛的学徒这才站起身来,看向自己的座位:上面摞着两大叠羊皮稿纸,以及三大袋试卷,还有助教专用的装备盒。 学徒叹了一口气。 多诺万老师的讲座就在下午。 他得赶紧准备好装备,包括名册,名牌,记录笔,播发仪,模具,相应的来宾手册…… 为什么一个无聊的题目,要开这么多次讲座? 万法之座也堕落了啊。 学徒糟心地想着,走到教室另一侧,看向墙上的日历。 【10月29日,帝国839年,周六。】 【休息日。】 【诸王纪314年,苦修者之塔终身法师、工艺学家、诗人、史学家、剑术家,《铁血王传》的撰写者,杰里科·卡莱·闵迪思出生于今日。】 【重要的不是选择本身,而是做出选择——J.K.闵迪思。】 日历上,彩绘的闵迪思法师站在群山之巅,表情深邃地看向远方的日出,眉目忧愁。 三年了啊。 学徒缓缓叹息,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忧国忧民的闵迪思法师连同昨天一起撕下,揉成一团。 露出“今天”: 【10月30日,帝国839年,周日。】 【逐圣日假期。】 【诸王纪58年,军事家,逐圣之役的指挥者,岩岭国王安塞特殁于今日。】 【诸君,我们将性命留在此刻,只为把希望留给将来。——安塞特王的冲锋宣言】 日历上是一个铠甲齐备的骑兵背影,在冰峰上直冲而下,冲向底下黑压压一大片的军阵。 学徒面无表情地把“闵迪思法师”塞进手里,越揉越小。 为啥讲座都非得定在周末…… 就在此时。 “真的?” 一道年轻男性的嗓音,明亮,轻巧,兴致勃勃地传来。 学徒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发现不知何时起,教室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正坐在他的座位旁,从他的助教袋里抽出一沓羊皮纸卷,不时翻动,看得津津有味: “《本源理论、元体系概念、变形魔法以及唤灵术阵的共通解释——北地史前战场的新证据》?” 仅仅听到前半句,学徒就大吃一惊! 我的天,那是—— 他发狂般向客人奔去,却在路上被阶梯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客人依旧饶有兴趣地读着手里的纸卷,面色轻松。 年轻的学徒顾不上疼痛的手掌,三两下爬起身来,咬牙切齿地冲向客人: “那是……我的!” 客人这才抬起头来,对他洒脱一笑。 他留着过耳的长发,肤色白皙,英俊非常,坐姿优雅却气度不凡。 一位美男子。 宛如画中人。 学徒抓住一旁的座椅,硬生生地刹住脚步,这才没撞上对方。 “是啊,我看到署名了。” “还有拒稿的批语,”美男子呵呵一笑,冲着学徒举起手上的纸卷,翻出其中的一页红色批语: “‘自我满足、毫无理性的幻想臆测’。” 学徒面色一红。 他看着那段批语,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原本理直气壮的声音瞬间低下去好几度: “那是——” 学徒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倔强地出声: “不关你事。” 美男子温柔一笑。 学徒留意到,对方的穿着不像塔里惯常的色调样式,相反,他的法师袍颜色张扬,设计新潮,材料名贵,在晨光中似乎还有星点般的反光。 而他的帝国语考究又精准,口音更是标准的帝国皇畿腔调,听上去贵气十足。 奇怪。 他是谁? “所以你就是那个人?” 客人继续翻着手上的纸卷: “红角塔的那个‘神棍法师’?” 学徒一愣。 因为主塔奇特的建筑样式,灵魂之塔又被其他魔法塔的学徒们戏称为“红角塔”。 但是他们自己可从来不提这称谓,那就是说…… 然而回过神来的学徒,很快被另一个称呼吸引了: “神——神棍?” 这特么什么称呼? 美男子点点头。 “所以你真的相信,”客人把目光从纸卷上抬起,向着学徒温柔点头,宛如春风吹来: “一千多年前的逐圣之役,安塞特王打开了地狱大门,依靠神秘恶魔的力量,击败了古兽人?” 学徒眨了眨眼,他盯着对方手上属于自己的稿纸,明白了什么。 “神棍法师,好吧。” 学徒叹了口气,举起一根食指,像是习惯了千百遍这场景似的: “听着,我不是什么神棍,也从来没说过打败古兽人是靠恶魔……” 但是客人随即打断了他: “可是你的论文,审稿人的批语是这么写的呢。” 对方翻出纸卷中的一页,亮给学徒。 上面用红笔圈了一个段落,一侧的批语写着“这么喜欢恶魔的话,建议你去地狱之门继续进修”。 学徒呼吸一顿,随即脸色一红。 他像是被侮辱了似的,声音急促: “这是……这是断章取义!” 客人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作声。 这让学徒更感不忿。 他劈手躲过自己的论文,熟练而习惯地翻动,胡乱扒出皱巴巴的一页: “看?”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其中一幅写满注记的素描画,看样子是一副人类骸骨: “在亚伦德堡下挖掘出的最新古战场证据……一千多具人类古代战士的遗体,带着诸王纪早期的鲜明特征……大部分样本都在多个部位受过数之不尽的打击和伤害……” 客人凑近了,津津有味地看着。 学徒越说越快:“无论程度和数量都远超我们的想象,有的遗体甚至在被刺穿心脏的同时,还被打碎了颅骨……” “我猜,”美男子微微一笑,长发飘动: “这代表诸王纪的古代骑士们战斗得很英勇?与兽人死战不退?身被巨创?” “不!” 学徒斩钉截铁,努力晃动手中的纸卷: “这代表,他们生前遭受过不止一次的致命创伤!不止一次!” 他努力重复着重点。 “也许,古代人的超凡之力更强?” 美男子的语气依旧戏谑: “就像古兽人的体格远超当代兽人?” 学徒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不!” 他提高音量,咬牙切齿,习惯性地举起手指,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没有人类能经受哪怕一次那样的致命打击!没有!” “再坚韧的意志也不行!不行!” “再强悍的超凡之力也没门儿,没门儿!” 他每强调一次,美男子就满面春风地点一次头。 似乎很理解似的。 “然后?” 学徒深吸了一口气,翻到下一页。 “然后,我亲手从地下挖出来,再从冰封状态解冻的几具遗体,我发誓,那玩意儿残留的血肉还有活性,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我们研究组挖出的一千多具尸体,具体的数据我都列在这儿……” 但是学徒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论文里,他指向的部分被红笔圈满,几乎看不清原貌,写着不同笔迹的批复:“统计方法太粗糙”、“处理选择性偏差了没有”、“建议重新选择样本”、“检验无法令人信服”、“相关不等于因果”等等。 其中最刺眼的一句是:“你的数学是剑术老师教的吗?” 美男子似乎忍俊不禁。 学徒脸色一红,把论文塞进袋子里。 “总之,那已经不是炼金塔的‘砺锋术系’、‘强锻魔法’、‘质材亲和’或者灵魂塔的‘光影笛子’和‘魂体论’能解释的范畴了,更别说什么‘意志影响身体’的超凡之力了。” 他仍然在努力解释着: “我猜,就连在最变态的苦修者之塔里都找不到那样的东西……” 客人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所以?” 学徒调整了一下呼吸,眼前一亮: “在已知的史料里,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有少数记载,提及过类似的、这种无视基本法则,从内到外彻底改变生命形态的事情……” 无视基本法则,从内到外…… “你是说……” 客人沉吟着,淡淡道: “明神公教里的——宗教驱魔记载?” 学徒的话语一滞。 美男子轻笑一声: “所以,又回到恶魔了。” 学徒清了清嗓子。 “不,不全是,而且也不一定要是明神……” “但是,”他努力想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努力,话音低沉下来: “是啊,大部分是。” “至少那是……目前能参考的潜在旁证。” 学徒面色颓废,他用手肘顶了顶装着论文的袋子: “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肯放下成见,重新去检视相关的宗教典籍甚至传说,会有,我是说,也许会有帮助。” 客人明白了什么: “所以审稿人们认为,你是在鼓吹‘恶魔存在’之类的神秘乃至宗教理论?” 学徒的表情彻底黯淡下来: “他们还假笑着问我,是不是又去‘地狱之门’听布道了。” 学徒闷闷地看着袋子里快被揉皱的论文稿纸。 天可怜见,地狱之门,他就去过一次好吗? 还是被骗进去的! 那个传教的大姐姐,看着明明那么知性,那么成熟,那么美腻…… 结果居然喜欢…… 学徒摇了摇头,把不快的记忆赶走。 在他闻到那股生祭用的血腥味之后,马上就想办法逃出来了好吗! “你的题目,我懂了。” 客人突然发声。 学徒抬起头。 “什么?” 美男子轻触下巴,细细思索。 “在本源层面上作用的罕见变形魔法……” “用当代的元体系假说,去解释那些被鄙夷已久的古代唤灵术阵……” 客人熟练地使用着他论文里的术语: “你在努力建立可被法师们接受的论点——从现代魔法的视角,去解释不可言说的神秘现象。” 美男子抬起目光: “为了方便过稿?” “申请下一步研究的经费?” 学徒嗤了一声,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还不是一样没过。” “而且,考古发掘已经结束了,早没戏了。” 偌大的教室一时无声,两人隔着一个座位,默默无言。 几秒后,有些出乎学徒的意料,客人没有安慰也没有嘲笑——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受过最多的待遇。 “神术。” 美男子转过头,认真而严肃地问道: “为什么不是神术?” 学徒一怔。 “什么?” 只见美男子低下头,眼里精光涌动。 “无视基本法则,彻底改变生命形态。” “无数宗教记载和传说里,神迹和神术也呈现过同样的效能,不是么?” 美男子一字一顿: “活死人,肉白骨,复残躯,造神使。” 学徒顿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道: “我……那不是我研究的重点。” “我又不是明神信徒,不是……神棍。” 他闷闷不乐地道。 但是美男子看了他很久,却笑了。 “其实你想到了,是吧。” 美男子的话带着蛊惑的力量:“而且神迹神术的记载数量更多,更详细。” “但你没能写上去。” 学徒微微一颤。 半晌之后,学徒才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论文: “光是写成这样,都够让人觉得我是神棍的了……” 他语气像是认命了: “我还想保住饭碗呢。” 客人沉默了。 “我以为灵魂之塔很开放。” 美男子轻声道: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且应有一个‘独立而自由的灵魂’。” 学徒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他们再独立,也是人类。” 他仰坐在座位上,看着天花板,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们再自由,也是法师。” “天生就拒斥某些事物。” 这话让美男子陷入沉思。 “他们不相信在他们的道路之外,还有其他道路可被称为‘理性’,一概斥之‘愚昧’——以魔法的标准。” 学徒说得入了神: “他们相信,就算可以怀疑,就算可以证伪,就算最终推翻他们自己的既定论点,也必须且只能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进行——否则不过是愚人说道,毫无理性。” “他们相信,世间所存在的事物,都必须能以他们认可的逻辑道理来解释,方才合理。” “因为魔法才是先进,魔法才是真理。” 学徒叹出一口气。 “身为法师,我们是如此‘进步’,”他无精打采: “以至于,我们已经无法更加‘进步’。” 又是难言的沉默。 直到美男子抬起头。 “太大了。” 学徒露出疑惑。 只见美男子随性而快意地撩了撩头发: “你的抱怨范围太大了,但这不关魔法理念的事。” “而仅仅是法师,仅仅是人的事情。” 学徒一愣: “我不明白?” 美男子潇洒一笑,晃得他有些眼花: “你被拒稿的原因——是政治。” 学徒脸色微变: “对不起?” 美男子毫不客套地伸出手,在学徒额头上轻点: “确切地说,是有关魔法研究的话语权,主导权,既得利益,以及魔法塔人员结构的——政治。” 学徒愣愣地看着他。 啥,啥意思? 美男子从他们之间抽出那沓羊皮纸: “尤其是这种‘我们该放下身段,重新审视宗教传说’的论调。” “他们之所以拒绝这样的论调,是因为最近的事情。” 学徒转了转眼珠。 最近? 只见美男子一边翻动着他的论文,一边神秘微笑: “三个月前,万法之座在与北地教区的真理论辩会上败下阵来。” 学徒神色一变。 万法之座代表灵魂塔,在论辩会上不顺,这他知道,为此还受到权之座的学徒同行们不少夹枪带棒的议论。 但是,论辩有输有赢,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跟他的论文有屁关系? 美男子继续道: “不巧,旁听的人里就有北地公爵兼行省总督,影响颇深,后果不小。” 美男子眯眼一笑: “亚伦德家族的认可,包括明神公教的大力推荐,让北地教区的那位年轻主教得以南下凯旋之都,直入至高宫,为包括皇室在内的帝都贵族们布道,据说,他还与皇帝陛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此事已成一时美谈,传遍帝国二十三行省。” “甚至有谣言,陛下有意让这位年轻有为却学识渊博的北地主教担任帝国宰相,以撤换平叛不力、倍受指责的雷纳托伯爵。” 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名词和事件,把学徒装满尸体骸骨的脑子打击得有些晕: “所以?” 美男子合上纸卷,倚上座臂,向他靠近,似笑非笑。 “所以,现在不止你们红角塔,三塔的高层都急需重整旗鼓,挽回颜面,坚定信心,让人们重新相信:魔法才是世间真理,法师才是人类正途。” 啪! 美男子挥动论文,轻轻地抽在懵懂学徒的额头上。 “而你却在这时候,好死不死地递了这样一份论文上去。” “说‘嘿,也许那些神棍们写的故事还有点道理’,还想申请经费,成立研究组?” 学徒明白了什么,他从头上把那卷皱巴巴的论文拿下来,傻乎乎地看着客人。 “如果他们让你通过了……” 美男子轻哼道: “那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士气低落的时刻,魔法在广大学子心目里的权威怎么办?” “宫廷法师们在帝国各大家族里的话语权怎么办?” “贵族们不再相信理性,转而诉诸神秘怎么办?” “我们花费几千年所得到的,这一整套研究系统和体系,论证方法与原则,它们在魔法体系里的指导性地位怎么办?” 学徒把论文抱紧在怀里,迷惑地眨了眨眼。 啥? “最重要的是……” 美男子呵呵一笑,向前伸手,点了点学徒的额头: “万一千年前挽救人类的不是魔法,不是法师,不是人类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而真是虚无缥缈的神与魔……那自‘大和解’之后,我们在广大人民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教会信仰的绝对优势,又怎么办?” 学徒深吸一口气,理顺了前后逻辑的他有些不忿: “但是……但是如果这就是真相……” 美男子的话音骤然一冷,打断了他: “那这真相就合该被埋没,永不见天日。” 美男子沉下脸,却别有冷峻的魅力: “除非这真相对我们有利,不会影响法师们在世俗界的绝对统治地位。” 美男子又伸出手,轻敲着学徒的脑袋——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小动作——道: “知识,也是由权力构建的。” “吾先爱吾师,尔后方爱真理。” 学徒晃了晃脑袋,逃离客人的小动作。 他仔仔细细地思考着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疑问揭开,但无尽的疑问又跟着涌来。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客人: “你……你刚刚说,你是哪位来着?” 美男子坐回他的座位,笑容变得更加神秘。 “我没说,但是……” 他微抬下巴,伸出右手,巧妙地把高傲隐藏在戏谑的语气里: “麦金塔。” “麦金塔·雷纳托。” 美男子轻声道: “很高兴认识你。” 学徒下意识地握住对方那双嫩滑白皙,一看就没干过多少农活的贵族巧手: “哦,是啊,我也很高兴认……等等,雷纳托?” 学徒脸色一变。 姓雷纳托,还这么年轻的法师…… 他想起了什么,先是急急地回忆,在想到的那一刻浑身一震! “我的天,你就是那个……” 他惊恐地指着麦金塔: “正统的帝国皇畿贵族,开国六星的后裔,当朝宰相的纨绔幼子,皇室里‘秘蓝’公主的未婚夫,只迷魔法不迷做官的那个……” 麦金塔笑眯眯地听着学徒数出一个个称谓,似乎颇为习惯,也颇为享受。 学徒的表情微滞。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战争塔赶在我们之前就把你抢走了啊……你怎么……” 战争塔。 麦金塔微微一顿: “是的,我确实是隶属于炼金之塔的学徒。” 学徒恍然点头: “所以,你是肌肉佬——咳咳,对不起,你是炼金塔派来参访的,来旁听哪一座的讲座?” 但麦金塔摇了摇头: “不,我是来学习的。” “我是最新出炉的‘战争之角’双塔联席培养计划的受益者。” 战争之角。 学徒明白过来,顾名思义,是代指魔法界里的中流砥柱,在法师中俗称‘战争’和‘红角’的炼金和灵魂两大魔法塔,但是…… “双塔,联席培养?” 学徒惊讶地看着对方。 “没错。” 美男子点了点头,笑容明亮,仿佛带走了教室里的昏暗: “我是联席时长两年半的——联席生。” 哦。 学徒傻乎乎地摸了摸脑袋。 这台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过。 难得哦。 传说中,蔑称彼此为“肌肉佬”和“思想者”的双塔,不是从魔法理念到组织结构,从高层关系到学徒竞争,每一处都分歧巨大,见面就要互掐,老死不相往来的吗? 麦金塔清了清嗓子,收起他那能迷死一半帝国少女和四分之一帝国少男的笑容: “听着,我手头有个研究计划。” 他认真地看着学徒: “也许你会感兴趣的。” 学徒心里轻哼一声。 我说呢。 怎么大清早跑来没人的教室,神神叨叨。 魔法审核期到了,看来又是某空头研究项目的组织者,一大笔神秘账目没法报销,要招冤大头凑人数,编理由,骗经费,最好能出本书…… 学徒懒洋洋地道: “所以,研究主题是什么?” 麦金塔微微一笑,长发明显是施了随风咒,在空中自如地飘荡: “如你所说,一些颠覆性的课题,一些可能不被承认的方向,一些要我们自我质疑的事物,一些需要我们推翻根深蒂固不愿触碰的信念,方才得到的东西。” 学徒敷衍地回了一句: “哦……” 不出所料,连研究主题都莫名其…… 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 “而我们的研究田野,在北地行省的亚伦德堡地下,山腹之间。” 几秒后,听明白的学徒倏然变色。 他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麦金塔,一时间都忘了顺便欣赏对方的盛世美颜: “地下,山腹,你是说……” 麦金塔轻声一笑,同样站起身来 “没错,就是你那篇论文里提到的老地方,你曾参与发掘的诸王纪古战场遗址,那条古代地下运输道。” 美男子走到学徒跟前,正好比对方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民间绰号——‘黑径’。” 学徒彻底愣住了。 但麦金塔没有放过他,熟练地道出个中连学徒也不晓得的秘辛: “在你们红角塔,受到帝国官方研究团、苦修者之塔与明神教会的联合压力,被迫退出之后,遗址的处理事宜,就落到了北地行省总督手里。” “而擅长和稀泥的北地公爵本来只打算堵上洞口,修一个‘我们干了古兽人’的纪念碑就完事儿的……” “但是不巧,我和亚伦德公爵的继承人很熟,他把这项工作委派给了我。” 美男子弯下腰,顶上学徒的额头: “你知道,修建纪念碑的话,我刚好能用上像你这样的人。” 他眨了眨双眼。 “你。” 瞳中湛蓝,如入深海。 学徒顾不上对方过分亲近的动作,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你是说……虚假工程,表里不一……这,这不违法吗?” 麦金塔笑了,并不直接回答: “怎么说,你想来吗?” 学徒退后几步,舒缓了因对方靠近而急促起来的呼吸。 他惊讶地望了对方一眼,又望向自己的论文。 黑径。 发掘。 但是几秒后,想通了什么的学徒面色一黯。 “当初参与发掘的人有很多。” 学徒的脸色闷了下来: “比如我的导师,多诺万法师。” “你应该去找他。” 麦金塔盯着他的表情,笑了。 “多诺万?离大师称号只有一步之遥的多诺万?” 他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 “怎么说,我研读了他所有的作品,从早期到现在。” 学徒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真自信。” 他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位贵族少爷: “多诺万老师生涯里共有一百六十三篇论文,十二本著作,谁也不敢说通读……” “不。” 麦金塔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确切地说,是一百九十二篇论文,以及十三本著作。” 学徒倏然色变。 只见眼前的美男子轻描淡写: “包括一些他年轻时的习作手稿,以及一本正在校稿,还未出版的著作。” 学徒愣住了。 卧槽。 这家伙长得帅倒也罢了,毕竟世上还是有很多人接近我的颜值的。 可是,明明看着就是个纨绔子弟,而且年纪也不大啊? 难道…… 麦金塔没察觉对方的小心思: “但很可惜,我发现,曾经名重一时的多诺万法师渐渐变得保守落后,最新的著作和论文全是老生常谈,照本宣科,不思进取。” 他的话里透露出深深的失望: “多诺万法师,已经老了。” 学徒先是一愣,随后不忿地拿出教训学生的劲头: “诶你这孩子一点不虚心……” 但麦金塔没让他说下去: “而他近年来,少数有趣些的作品……” 美男子抬起目光,直视抱着论文的学徒: “全是和他某位不出名的学生兼助教一起,联合撰写的。” 学徒僵住了。 “也就是你。” 麦金塔直勾勾地盯着他,轻声道: “三年前,因为严重违反研究法师行为伦理,从一等被降格到三等学徒的——托罗斯·密尔。” 教室里一片寂静。 年轻的学徒——托罗斯沉默了。 几秒后,托罗斯轻咳一声: “是的,但是多诺万老师依旧是我的导师兼雇主,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找他……” 但这一次,麦金塔同样不顾他的话,单刀直入: “你甘心吗?” 托罗斯猛地一颤。 麦金塔冷笑出声: “明明才华横溢,却只因为某次所谓的‘政治错误’,就被终身剥夺了评定升阶的资格。” 托罗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正值青年,却前途无亮,终此一生,也只能是个三等学徒?就连匿名评审的时候,也被频频拒稿?” 教室里,一人背手质问,一人抱着论文。 沉默相对。 托罗斯艰难地恢复呼吸: “听着,三年前,如果不是多诺万大师顶着压力保护我……” 但麦金塔的质问接踵而来,犹如充斥超凡之力的剑式,直刺他的心口: “你甘心吗?” 此刻的美男子疾言厉色,仿佛神的先知: “明明满腔抱负,好奇无限,却只能躲在老师的背后,做些杂务,默默校稿,检验数据?” “还有……” 麦金塔瞥了一眼教室: “维护复声石?” 托罗斯手掌用力,把那篇被拒的论文抓得更紧。 “你甘心吗?” 麦金塔缓缓伸手: “但是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 “加入我,重新回到魔法的正途。” “告诉那些拒绝你的人,终有一日,他们只配仰望你的背影。” 托罗斯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麦金塔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颇有耐心。 似乎笃定了对方的反应。 “但是……” 托罗斯的语气有些犹豫,似乎还在努力做着斗争:“黑径里的事情……我们需要很多经费,很多设施,还有……” “没人告诉过你吗?” 麦金塔轻松地道: “我有钱。” “很多,很多,很多钱。” 托罗斯没有说话。 “而炼金之塔里,有这样一句话。” 美男子轻笑着,不经意间显露真正的性情。 “没钱,”麦金塔啧声道: “做个屁的研究啊。” 教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麦金塔观察着对方,学徒则低头不语。 然而,好几秒后,托罗斯抬起了头。 “我拒绝。” 麦金塔有些意外。 只见学徒艰难地开口,缓缓咬字。 “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托罗斯抱着自己的论文,语气有些发抖: “我选择魔法,是因为单纯热爱,而非为功成名就。” 麦金塔皱起眉头。 “真的?” 美男子重新开始审视托罗斯,这一次,他的目光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知道,对你而言,这样的机会不常有吧?” “至少,我会提供你一份体面的薪资……” 托罗斯突然发声,打断了麦金塔: “听着!” 他脸色发紧,捏着论文的指节则发白: “我还很忙,要赶去为下一场讲座准备设施……” 学徒没有说下去。 麦金塔挑挑眉毛。 “好吧。” 他点了点头,有些惋惜: “可惜了。” 美男子凝视着对方,但学徒一言不发,似乎不为所动。 麦金塔叹了口气,只得转身离开。 在对方转身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托罗斯狠狠闭眼,咬住下唇。 像是在经受折磨。 就在此时。 “托罗斯。” 麦金塔没有转身。 “我听说,你出身在沙文领的骑士之家,对吧?” 学徒面色一变。 托罗斯警惕地抬起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在塔里打听到,”麦金塔不急不缓,也不转身: “你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在信教之后矢志侍奉神灵,为此毁弃婚约。” “做了终身不嫁的修女?” 未婚妻。 毁弃婚约。 有那么一刻,托罗斯的思维僵住了。 他怀里的论文发出痛苦的呻吟。 麦金塔翘起嘴角。 “喂,肌肉佬。” 半晌之后,失魂般的托罗斯这才嗫嚅着开口: “这与你无关。” 但麦金塔就像追到猎物血迹的猎人,穷追不舍: “那么,亲爱的托罗斯,你年过二十五方才努力挤入魔法塔,矢志魔法之道……” “还如此执着于以魔法解释各色神秘,跟她有关吗?” 托罗斯猛地抬头,怒喝开口: “当然没有!” 麦金塔转过身,表情微妙地看向微微发抖的学徒。 托罗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把语气拉回到正轨: “我,我的研究方向和态度一贯如此,不会受到工作以外的影响。” 他说得无比坚定。 不容置疑。 麦金塔笑了。 “那就好。” 他重新转过身,有意无意: “哦,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你的那位修女未婚妻,她因信仰虔诚,工作出色,被某位年轻的主教提拔到身边,作了得力助手。” 托罗斯浑身一僵。 “哦,巧了,就是刚刚提到的那位,被皇帝陛下尊为座上宾的齐格主教。” 麦金塔的声音如传说中恶魔的低语般钻进他的耳朵,拦阻不住: “作为信徒们所景仰的神圣修女,你的未婚妻——对不起,是前未婚妻——深受信任,沐浴神恩。” “奉献自我。”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好半晌之后。 “好的,我知道了。”学徒恍惚地道。 麦金塔看着他的样子,嘴角恢复了冷峻。 “那我走了,”美男子淡淡道: “祝你,和你的论文,好运。” 麦金塔转过身,迈出脚步,顺口叹息道: “那些明神的传教士们,他们的蛊惑力还真大,不是么。” 对方的脚步慢慢远去。 不。 托罗斯失魂落魄地想着。 不是。 她不是因为教士的蛊惑,才信教的。 是因为…… 因为…… 啪嗒一声,托罗斯手里的论文落到地上。 托罗斯如梦初醒。 他默默地蹲下,捡起被自己揉得破皱不堪的论文。 满是红字的论文露出最后一页,上面是一行批复。 虽然都是匿名评审,但这不影响托罗斯认出自己老师的笔迹: 【魔法,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学问。】 【不要迷失在对好奇的无限追逐里,失却了本心。】 多诺万法师。 托罗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关于人的学问…… 他的拳头越来越紧。 关于人…… 学徒的心跳越来越快。 人…… “等一下!” 教室里响起托罗斯的高喝。 脚步声停了。 麦金塔慢慢地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学徒。 “联席生……” 托罗斯急急地呼吸着,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论文,面色急变,似在犹疑,又似在悔恨。 “你那个见鬼的研究计划……” 一秒后,托罗斯面色决绝地抬起头。 他果断地扔掉手上的羊皮纸。 就像扔掉过去。 “什么时候开始?” 麦金塔远远地看着学徒,并不答话,眼中情绪莫名。 直到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快,亲爱的,很快。” 麦金塔笑容暖心,而托罗斯面色冷峻。 “但是别急。” “相信我,”美男子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学徒,语气里尽是猎获猎物的满足: “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9章 绝不屈膝 当国王踏入闵迪思厅时,泰尔斯艰难地呼吸着。 他的膝盖拄在闵迪思厅的地毯上,感受阵阵凉意。 许多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一者稳步当先,余者窸窣影从。 泰尔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第一次发现它们是如此刺耳。 “起身吧,诸位。”熟悉的嗓音传来,厚重如昔。 “这是宴会,而非御前会议——那帮老头子已经足够烦人了。” 没有人敢接话。 有那么一瞬间,星湖公爵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自己懵懵懂懂初到闵迪思厅的时候。 那时,凯瑟尔王与他初次相见,凝重的氛围仿佛要压裂地砖,逼得当时的小乞儿浑身难受,哑口难言。 泰尔斯紧紧盯着地毯——那下面应该没有铁刺——的样式,公爵苦涩地发现,经过六年的历练和打磨,当同样的场景再现,他所经受的那股沉重感非但丝毫未减,反而犹有过之。 努恩王,查曼王,所有让他忌惮不已的大敌们,没有一人能给他这样的感受。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泰尔斯依旧低着头。 无论是来宾还是侍从,卫队还是仆人,人们纷纷低声行礼,谒见声不绝于耳。 却丝毫没有让泰尔斯的神经松弛下来。 终于,那双古朴却名贵的靴子在他的面前停下。 星辰之杖的杖底点在地毯上,若立地生根。 过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后,一只手掌出现在泰尔斯的面前。 那上面,标志着王权的古铜色戒指微微闪耀。 泰尔斯晃神了一瞬,仿佛看到当年的国是会议,当铁腕王踏入群星之厅,王国的封臣们屈膝行礼,亲吻他手上的戒指,以示忠诚。 星湖公爵深吸一口气,他脱下手套握住那只手掌,准备按照礼节,亲吻国王的戒指。 但出乎泰尔斯意料的是,国王却在下一刻反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泰尔斯一惊之下抬起头,却只看见一对深邃的幽蓝眼眸,正冷冷逼视着他。 “当你在北方,”凯瑟尔王缓缓开口,语气寻常,内容却重如万钧:“面对努恩王,面对新王,面对整个埃克斯特时……” “你屈膝了吗?” 泰尔斯内心一震。 他与那双深不见底的幽蓝眸子对视一秒,感受到内里隐藏的坚毅与厚重,咽了咽喉咙: “没有。” 少年颇有些艰难地加上称谓: “陛下。” 下一秒,泰尔斯只觉手上一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从地上拽了起来! “那就别有坏习惯。” 凯瑟尔冷冷道,威严的空气仿佛要结成冰水,沿墙流下。 泰尔斯甚至没有时间去反应和思索。 “身为一个璨星,”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继承人:“纵然双腿尽废。” “亦绝不屈膝。”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闪即逝的议论,旋即归于寂静。 “尤其是在……” 铁腕王缓缓缓缓松手,他望向旋梯之上的星辰三王像,停了一秒,又望向头顶的吊灯与厅内的装潢,个中情绪无人能知: “这里。” 习惯了常伴对方身周的低气压,泰尔斯有些吃惊。 他没有让我下跪,也不让我吻手。 以往那个气势深沉,步伐厚重的至高国王。 今天这是…… 屈膝行礼的人们依旧垂首,不知心中所想。 泰尔斯探究地盯着他的父亲,但还是顺从地回答: “是。” 他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心有灵犀地加上一句: “父亲。” 凯瑟尔王紧紧地盯着他,未置可否,只是重新握上权杖。 国王与王子的互动仿佛一道指令,周围的人们这才纷纷起身,围绕着国王的到来,各行其职。 随侍在凯瑟尔王身侧的王室卫队指挥官,艾德里安勋爵带着淡淡的微笑向泰尔斯行礼,然后与马略斯悄声交流着什么。 泰尔斯还在兀自思索,而凯瑟尔王未做停留也不曾寒暄,直接掠过他向前走去。 仿佛刚刚的事情,只是王室家庭里的小插曲。 直到国王再次停下脚步,面向厅中唯一不肯下跪行礼,更不假辞色的人。 只见瓦尔·亚伦德如一根刺眼的立柱,牢牢扎在闵迪思厅的地面,他冷冷看着旧友,不吭不响。 泰尔斯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紧张感。 凯瑟尔王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凝视着公爵,眼神在对方手上的镣铐转了个来回。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一瞬间,他们的对视里蕴藏了太多的东西。 两人默契的沉默,倒是让周围的侍从们焦急又尴尬。 直到一道温和而愉悦的女性嗓音打破了沉默。 “难以置信——这是小泰尔斯?” 泰尔斯缓缓转身,面向随着国王而来,被诸多女眷们簇拥着的另一位女士。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 那位女士礼服华贵,姿态优雅却不缺活泼,打量泰尔斯的眼神充满了惊喜: “转眼这么多年了,瞧瞧你的个头儿……你还记得我吗?” 泰尔斯看向这位女士的身后:姬妮身着标准的女官礼服,表情沉稳,对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少年面露微笑,带着复杂而微妙的心情握住他继母的手,俯身行礼: “尊贵的王后陛下,您风采依旧。” 柯雅王后眼中一亮,一边打量着泰尔斯,一边开心地回头,对女眷中的一人道: “看,伊丽丝,他第一眼就认得我,要知道他那时才那么小一点……” 王后容光焕发,笑容甜美,谈吐流畅,自然亲切,让初见之人心生好感。 如果泰尔斯不是六年前就见过她的话。 “当然,”随王后而来的女眷中,另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士同样向泰尔斯看来: “泰尔斯王子素以聪慧著称。” 这位女士身着深色礼服,戴着天鹅绒的披肩,同样优雅,却多了一分恬静: “即便在北地。”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那片天鹅绒。 柯雅拉住泰尔斯的手,上下打量他的同时又叹了一口气,她转向姬妮,现出懊恼之色: “噢,姬妮,你应该让我把孩子们带来的。也许莉迪亚是淘气了点儿,可至少该带上卢瑟,让他学学他的兄弟,学着怎么做好一个王子……” 听见那两个名字,周围人们的微笑齐齐一滞。 姬妮女官面现难色,她向那位天鹅绒女士打了个眼神,语气略带催促: “柯雅……” 复兴宫里跟出来的仆人们早有默契,两位女仆不动声色地上前。 但王后仍抓着泰尔斯打量,不肯放手,颇有些对继子爱不释手的意味: “要知道,他们俩毕竟是王室子女,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 “柯雅。” 厚重的嗓音幽幽响起,像是城门铰链在收紧。 下一瞬,柯雅王后兴致勃勃的话语倏然而止。 她带着几分怯怯的表情转过头,看向国王的背影。 凯瑟尔王默默地伸出手臂。 王后对泰尔斯做了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便顺从地提步上前,挽住丈夫。 “瓦尔,”柯雅看向站在国王对面的瓦尔公爵,眼前一亮,如故友相问般开口,仿佛没看见他手上的镣铐: “你还好吗?” 原本紧盯着凯瑟尔王的北境公爵微微一动,他看向王后,眉心一聚一散。 最后,瓦尔还是默默开口,语中不屑: “不能再好了。” 亚伦德公爵话音落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去往宴会厅,无须指引,却轻车熟路。 马略斯一个眼神,负责押送的格雷·帕特森与几名卫队成员紧紧跟上,警惕不消。 “走吧,”凯瑟尔王凝视着少时玩伴的背影,语气略沉: “有人一定等急了。” 国王迈开步伐,不必艾德里安卫队长吩咐,随侍陛下的王室卫队们便隐隐从侧面跟上,他们神色不变,姿态自然,及时到位却不显眼突兀。 相比之下,哪怕同出一源,无论气度还是风姿,属于他的星湖卫队嘛…… “究竟是我的错觉,”泰尔斯身后,D.D小心翼翼地看完了王室寒暄的场面,悄声对哥洛佛道: “还是闵迪思厅真的变冷了?” 哥洛佛瞥了一眼对方额上的隐隐汗点,轻声回道: “不是错觉。” 泰尔斯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突觉左手一紧。 “介意借我一条手臂吗?” 泰尔斯惊讶地扭过头,那位肩披天鹅绒的女士浅笑着挽上他的手臂。 “伊丽丝……姑姑。”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六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先王养女,目光停留在她的肩头,只觉胸前的某个伤疤隐隐作痛。 他违心地道: “披肩很漂亮。” 伊丽丝笑得淡雅而清丽: “谢谢,而你也长大成人——是个男子汉了。” 泰尔斯被姑姑挽着手臂,不由自主地跟上国王和王后的步伐,身侧随侍的人们齐齐跟上。 “不必担心。” 相比泰尔斯的僵硬,伊丽丝步伐从容,笑容得体: “你会慢慢习惯的。” 慢慢习惯。 习惯什么呢? 泰尔斯心中叹息,是习惯他父亲自带的气氛杀手属性,还是习惯王都里错综复杂的贵族圈子? 他们落后国王几个身位,在簇拥之下前往宴会厅。 伊丽丝的声音突然清冷起来: “笑。” 泰尔斯一愣。 “若要作战,就全副武装。” 伊丽丝依然向周围展示着她的亲切微笑,语气却突兀起来: “而这片战场上,笑容才是最好的铠甲。” 泰尔斯眉心一动。 有些耳熟。 但还未等他想出答案,伊丽丝已经扭过头,看向不知不觉随在他们身侧的人。 “未及恭喜,托蒙德,”伊丽丝温和地看着马略斯: “我很高兴,你成了卫队守望人,又成了泰尔斯的亲卫队长。” 马略斯勋爵轻轻点头,面色未见波澜,语气平静如昔: “伊丽丝殿下。” 反倒是伊丽丝打量了守望人一番后,颇有感慨。 “你父亲会很骄傲的,”公主殿下叹息道: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们家族重回七侍的行……” 马略斯却突然提起嗓音,打断了伊丽丝: “请随陛下进去吧,公爵大人。” “这是你的欢迎宴会,你不会想错过的。” 马略斯向泰尔斯点头示意,便加速向着艾德里安走去。 泰尔斯不急不缓地跟着公主的步伐,若有所思: “您和我的亲卫队长,是旧识?” 伊丽丝看着马略斯的背影,缓缓点头。 “在没落之前,‘剃刀’马略斯在中央领的璨星七侍中举足轻重,权倾朝野,族谱里光是王室钦封的男爵头衔就有三个,堪与‘野马’巴尼家族分庭抗礼。” 伊丽丝似有叹息: “先王在时,老马略斯子爵更曾为长子求娶康斯坦丝公主。” “剃刀”马略斯。 王室麾下,举足轻重的璨星七侍。 泰尔斯第一次知晓自己亲卫队长的姓氏意义,不由皱起眉头。 “从哭闹上吊到离家出走,康斯坦丝大闹了一场,总之场面不好看,鸡飞狗跳……亲事未成,先王心中有愧,便打算退而取次,问我愿不愿意嫁过去。” 泰尔斯微微一动。 “您是说,”泰尔斯看看自己的姑姑,又看看马略斯的背影,惊讶道: “您和……他?” 伊丽丝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那一瞬间,竟显得有些憔悴。 泰尔斯好不容易才收回他的惊讶。 这么说,托蒙德·马略斯,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差点就变成了他的姑丈? 泰尔斯心中留意,暗道回去之后要逼D.D把他上司的八卦史一股脑倒出来。 “后来呢?”泰尔斯追问道。 “后来,我答应了。”公主淡淡道: “但大概是心中不忿,也可能是觉得一位没有王室血缘的公主不符合他们的期待,老马略斯子爵拒绝了先王,转而向北境的亚伦德公爵求亲。” 泰尔斯眨了眨眼。 好嘛。 养女低眉顺目,代替任性的亲女出嫁,却被男方果断拒绝。 抛开这满满的古言宅斗风不谈…… 马略斯家族当年,到底是有威风啊? 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瞥着姑姑的脸色,但发现后者依旧笑容和蔼,不时同两边的宾客们点头致意,丝毫不为曾经的屈辱伤心而烦忧。 少年突然想起,伊丽丝的丈夫在六年前身死红坊街,而罪魁祸首恰恰是…… 泰尔斯看着他的姑姑,心中明白,她之后的婚姻也并不美满。 想到这里,泰尔斯油然生出一股同情。 “可马略斯今天已经不在七侍之列了,所以他们是……怎么没落的?”泰尔斯清了清嗓子,想说点让姑姑开心的事情。 可伊丽丝摇了摇头,也不见喜色: “血色之年。” 泰尔斯心中一凛。 说到这里,伊丽丝不愿多言,岔开话题: “说起这个,泰尔斯,你在北地多年,有留意上哪家的好姑娘吗?” 泰尔斯一顿。 在北地多年的…… “好姑娘?” “嗯,”伊丽丝笑着点头: “你从北地回来,王都可没少议论这事儿呢。” 泰尔斯突然想起那个傻乎乎地猫在藏书室里,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 以及很久之后,那位举着努恩王的指环,如幼狮咆哮般,在英雄厅里怒吼着喝令出兵的女大公。 可是一念及她此刻正出征不顺、生死未卜,泰尔斯的心情就跌落到谷底。 那姑娘……她会撑下去的吧? 他随即打起精神。 “当然,”泰尔斯抬起头,面不改色: “珍妮小姐漂亮活泼,开朗有趣,还特别亲近我,我最喜欢跟她结伴出游了。” 伊丽丝公主的脚步霎时一顿。 周围的人们也齐齐一静。 “珍妮?” 伊丽丝皱起眉头,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特别亲近…… 结伴出游…… 还是个北地姑娘…… 多伊尔向哥洛佛投去一个先是惊讶、随后了然的邪恶眼神。 不出意外地被后者无视。 伊丽丝公主给了周围竖起耳朵的窃听者们一个警告的目光。 “你不该正面回答,这会带来很多影响。” 仆人、卫兵、宾客,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蜂鸣般低低响起,又随着来回的脚步越传越远。 这个消息的严重性毋庸质疑。 他的姑姑紧了紧泰尔斯的手臂,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压低声音: “所以,是北地哪个家族的……珍妮?” 与此同时,尽管被牢牢隔开,但周围的旁听者们齐齐向这边转过耳朵,浑然不顾王室卫队们不悦的喝令。 但泰尔斯却提高音量,浑不在意,全然没有要隐藏自己北国风流史的意思: “不知道。” 他大咧咧地道,引起周围的又一阵低低议论。 “但是从她的体态、毛色、步伐、食量、排便,以及对精饲料、马房、马夫的挑剔程度来看,”泰尔斯回忆了一下尼寇莱的骑术课相马要领,诚恳地回答: “应该出身高贵。” 他的姑姑愣了一秒钟。 “毛色,马房……” 伊丽丝眯起眼睛,慢慢反应过来: “珍妮……是一匹马?” 泰尔斯扭过头,开怀一笑: “一匹好马。” 下一刻,存心留意的人们齐齐发出失望的叹息,纷纷散去。 泰尔斯满意地看着伊丽丝古怪的目光以及周围人败兴的表情。 没错,珍妮是一匹好马…… 才怪咧。 懂得自己半夜挣脱绳扣,偷溜出去吃其他马槽的夜料,闹得整个英灵宫紧张兮兮严缉小偷,直到被半夜偷鸡腿回来的埃达偶然撞见,才真相大白…… 在怀亚和罗尔夫面前凶恶霸道,在泰尔斯和尼寇莱面前则乖巧无辜,看见拿着马鞭马具的马夫则脾气恶劣,看见带着草料毛刷的马夫则亲切近人…… 珍妮大小姐全身上下,有哪处能跟“好”字扯上关系吗? (北地的某个马厩里,一匹体态优美的母马打了个喷嚏,她警惕地从马槽里抬起头,一个轻灵的后踢,将另一匹心有不甘的战马赶回角落,然后继续抢它的夜料吃) 几秒后,伊丽丝释然一笑。 “很好,纵然触及痛处,也泰然处之,幽默以对。” 她凝视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 “现在……” “你才算全副武装。” 触及痛处…… 泰尔斯心中一紧。 伊丽丝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挽着他的手臂,继续前行。 “真怀念啊,”伊丽丝饱含感情地把目光从星辰三王像上收回: “以前,你的小姑姑经常拉着我来这儿玩。” “小姑姑?”泰尔斯闻言微动。 “康斯坦丝,她是个怎样的女孩?” 两人沉默了一瞬。 伊丽丝目光凄迷,看向回不去的昔日: “康斯坦丝,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每次来这儿不是跳楼就是拆家,我只能装病躲过她的热情——以至于善解人意的米迪尔王兄还特地给我准备了一间专属‘病房’。” 康斯坦丝,跳楼,拆家…… 泰尔斯想起璨星墓室里的那些骨灰石瓮,蹙起眉头。 “她拒婚的时候,”伊丽丝扑哧一笑: “光是离家出走就有四次,还想带着我一起走,结果有两次是被萨克埃尔勋爵,一次是被姬妮抓回来的,最后一次甚至是米迪尔王兄亲自出马……而先王陛下既不忍心打她,也不敢打暗中帮她的埃达女士,就只能让萨克埃尔勋爵鞭打跟她串通合谋的凯瑟尔……” 伊丽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看了看前方的国王,这才叹了口气,继续道: “现在想想,跟她一起离家出走,一起在街头挨饿的岁月,哎,其实也没那么糟。” 泰尔斯听得有些痴了。 “康斯坦丝听上去,”泰尔斯幽幽道: “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活泼可爱?”伊丽丝失声而笑:“你是没经历过她的恶作剧……” “包括给贺拉斯的甲胄背面涂上可爱猫咪,整个军营都看到了,愣是没人敢开口,还是一个俘虏提醒的他……” “因为怕三哥找不到老婆,就用班克罗夫特的名义,给她看好的所有未来嫂子递情书,安排约会……” “觉得海曼太臭美,她就在他感冒闻不到味的时候,把他的香水偷换成狗尿……” “对成人床事感兴趣,就偷偷跟着凯瑟尔去红坊街,听他的墙角,中途还从床底冒出来问他感想……” 听得泰尔斯也不禁开怀而笑。 “能管教她的人只有米迪尔王兄,”伊丽丝无奈摇头: “但纵使如此,康斯坦丝有一次还是奸计得逞,成功给米迪尔的轮椅涂了延时发作的辣椒水,结果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面不改色地参加了整整一天的御前会议……” 泰尔斯本来还在发笑,但他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愣。 “伊丽丝姑姑,你刚刚说……” 泰尔斯皱起眉头,轻声开口:“米迪尔的……轮椅?” 两人间的气氛微微一沉。 几秒后,伊丽丝眉头轻蹙: “你不知道吗?” 泰尔斯眯起眼睛。 “也是,”伊丽丝缓缓叹息: “本就是陈年往事,又事涉逝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星湖公爵下意识地扭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闵迪思厅里的所有阶梯都做了一段比例不小的滑坡。 似乎……并不仅仅是装饰? “而且……” 伊丽丝幽幽开口,目光凝聚在虚空中,这一刻的她仿佛隔断了外界的嘈杂,沉浸在过往中。 “虽然他的笑容永远是最温和的,看护、宽容、关心着每一个人,虽然他的肩膀也永远是最坚韧的,支撑、支持、庇佑着每一个人。” “但纵然他是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却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地……” “理解他的痛苦。” 泰尔斯回过头,惊异地看着她。 “没错。” “米迪尔王兄年轻的时候,一次出行,遭逢意外,”只见伊丽丝幽幽地道: “自那时起,他便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终生与轮椅为伴。” 什么? 泰尔斯怔住了。 米迪尔·璨星。 闵迪思厅的前主人。 至高王座曾经的继承人,人人称道的贤明王子。 居然是位…… 轮椅上的王储?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方才,凯瑟尔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的那一幕。 以及他冰冷的话语。 【身为一个璨星,纵然双腿尽废……】 【亦绝不屈膝。】 【尤其是在……】 【这里。】 下一秒,没有任何停顿,他们跟随在国王和王后的身后,步入宴会厅。 迎来人潮涌动,山呼海喝。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0章 小菜一碟 泰尔斯不知道星辰贵族们平日的宴会秩序是怎样的,但至少从这场名义上由他召开的王室宴会来看,星辰人们的餐桌礼仪比北地人们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宴会还处在入席阶段,人们往来寒暄却秩序井然,男女交错而坐,相处得体自然,仆人侍者来去服务有条不紊,卫兵看守行踪低调几近无形,就连助兴的小丑和吟游者都乐声适当,演出有度,从不跨越关键区域,烦扰宾客。 泰尔斯忍不住又想起努恩王在英灵宫里召开的那场宴会,心中不由为小滑头遗憾一秒——但他随即想起后者此刻生死不明,于是调侃的默哀变成了彻底的黯然。 “陛下来了!” “国王万岁!” “王后万岁!” 国王的队伍进入厅中,原本安静下来的闵迪思厅炸开了锅,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与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愿您身体安康!” “天佑星辰……” “祝贺您和公爵阁下父子团圆……” 宴会厅里好像多了一个以凯瑟尔王为中心的巨大漩涡,力道十足而不可抵挡,它把从荣誉伯爵到实封男爵,从受邀官员到荣誉役兵的一干宾客吸得离座而起,蚁聚而来,直到他们进入安全距离,撞上不假辞色的王室卫队们,才如梦初醒。 前排的不少宾客们恭谨屈膝,下跪行礼,但得体的礼仪无法掩盖他们急不可耐的态度。 “顿纳河的莱克默里家族向您致意……” “陛下,我代表东城警戒厅的全体成员……” “往前一点,尽量让陛下看见我们,但也不能太刻意,免得御前失仪……” “陛下,您还记得祭坛战役的哈扎德吗?” 泰尔斯看着这一切,看着围着凯瑟尔王的宾客们争相觐见,从前到后地躬身行礼,像是被成排收割的稻草。 镰刀所到,稻草倾倒。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围观过的冥夜神殿话剧,讲述灾祸降临的那一幕里,舞台上扮演“善良民众”的演员们也是如此,在灾祸灭世的情节里,跟随着紧张沉重的幕后伴奏,在打扮得稀奇古怪的“灾祸”面前呼天抢地,纷纷倒下。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稻草”倒下之后,又缓缓复起,若有若无地,向泰尔斯的位置倾斜,带来收敛却复杂的目光。 凯瑟尔王神色如常而步伐稳重,他身旁的柯雅王后则温柔点头,连连微笑,他们就这样一者沉默威严,一者和蔼可亲,双双挽手向前,步步向上,走向两级台阶之上,面向整个宴会厅、也是独属于王室的最高席次。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吸进了国王引发的“漩涡”: 东海公爵兼首相鲍勃·库伦笑容可掬地坐在第二阶的长桌上,被交好的东海领贵族们簇拥着,前来向首相致意的中央官员和重要贵族们络绎不绝,他们热情寒暄推杯换盏,耐心地等待着国王与王子的莅临,时不时来几句你应我和的赞美,感叹王国有后,星辰将兴。 詹恩·凯文迪尔公爵则坐在库伦首相的对面。许多带着期待来到长桌旁,却未能鼓起勇气觐见首相的下级官僚和新富商人们,都选择了向这位坐拥南岸领的年轻权贵表达他们的敬意,他们在公爵的鼓励下渐渐放开拘束,谈笑风生,且在离去时连连赞叹鸢尾花主人的平易近人与高贵真诚。 与这张桌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同一阶却偏僻不少的另一张长桌:戴着镣铐、须发垂肩的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默默地坐在一头,他无视着周围人异样的探究目光,自斟自饮,身后站着几位寸步不离的王室卫队,除了世交旧识外,就只有几位性格耿直的北境贵族以及曾与他并肩作战的荣誉役兵们敢于上前问候。 长桌另一端则坐着姿态随性的崖地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巨角鹿的主人独目阴冷,打量着国王引发的轰动,时不时向对面的瓦尔公爵举杯示意,许多家世深厚、与北境和崖地关系匪浅的贵族们前来向他致意,但比起首相和鸢尾花公爵,这一桌只能算是冷冷清清。 相比之下,紧紧挨着公爵长桌的第三阶席次则和谐许多,这里坐着的人物也许不比守护公爵和敕封伯爵们高贵,重要之处却犹有甚之,例如御前会议的中枢政要,永星城市内的各部官僚,工商行业的重要行首。 以及包括“璨星七侍”在内的中央领世袭地主们。 “人真多啊,不是么,”史陀男爵面无表情地看着国王: “光是公爵就有四位……” 史陀男爵顿了一下。 他看见那位与伊丽丝公主结伴到来的少年,轻声一笑: “抱歉,五位。” “的确,鸢尾花和太阳剑盾就算了,至于巨角鹿跟白鹰,包括许多人……”同一桌上,天鹅郡的艾德里安子爵表示赞同,向着长桌对面的巴尼夫人感叹,目光却聚焦在她的儿子,以及他手上的“玩具”上: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呢。” “少主归来,王国稳固,自然盛况空前,可喜可贺,”巴尼夫人微笑以应,滴水不漏,顺便小声督促着低头把玩九芒星徽章的儿子: “卢瑟,听妈妈的话,先把公爵的礼物收起来,看看,餐桌上有好多好玩儿的呢。” 那边厢,D.D的父亲,老多伊尔男爵转过头,兴致勃勃地跟隔壁桌的一位市场官僚介绍: “所以,今年我领地里的粮食丰收,粮仓都堆不下了……只是您知道,谷贱伤农嘛,如果您能依照法令,照章办事,在外地人来购粮的时候,把本地的农粮市场价订高……我是说,不妨订得合理一点……哦,这样啊,理解理解,毕竟你们也要照章办事嘛……” “对了,你看见星湖公爵身后那两名卫士了吗,注意比较帅的那个……诶,那正是犬子丹尼尔·多伊尔,他守护王室,忠心耿耿,深得泰尔斯公爵的信任……所以啊,有他在这里,我每次来闵迪思厅就像回家一样……” “旁边那个一脸严肃的大个子,那是嘉伦·哥洛佛,跟我儿子一起服务公爵阁下的至交好友,手足兄弟!也是哥洛佛子爵的异母弟弟……哪个哥洛佛?哦,你知道,就是湖山郡子爵,洛萨诺·哥洛佛,璨星七侍之一,王国财税厅的中流砥柱……” “噢?什么?您改主意了?也觉得谷贱伤农?要回去重新查查相关法令,调整定价?哎哟喂,大人啊,我果然没看错你!说实话,我这个人性子高洁自许,一般不怎么看得上那些庸碌俗气之徒,也只有和大人您这样忧国忧民照章办事的好人,是难得一见如故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随着国王一行的步伐渐近,这些高贵长桌上的大人们也停止了交谈,他们不似许多来宾一样,激动得前赴后继不顾仪态,但也纷纷从长桌上起立,恭谨致意。 “行礼就不必了,诸位,”泰尔斯望着国王走过大厅中央,踏上缓阶,从最普通的席次一路走过公爵们的长桌,听着他缓缓开口: “若等你们一个个亲完我的戒指,那我们到天亮都开始不了。” 国王语气毫不在意,其中厚重却萦绕大厅。 却让泰尔斯心中一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那里没有戒指。 “注意自己的表现,”身边的伊丽丝姑姑注意到他的反常,虽然笑靥如故,语气却少有地严厉起来:“也许姬妮可以不在意,但是你……” 泰尔斯只感觉手臂一紧。 “你是王子,面对整个王国,神态,表情,目光,语气……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过分解读。” 姑姑挽着他,话语却充满力量,让泰尔斯不由得直起腰,调整仪态: “穿好你的铠甲,或用姬妮的话说:举起你的盾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竭力让笑容变得自然。 在宫廷总管昆廷男爵和王室卫队长艾德里安的引导下,国王挽着王后,无比熟稔地踏上最高一阶的席次,悠然安坐。 面对来宾,俯瞰大厅。 而泰尔斯则在马略斯和基尔伯特的示意下,在低国王一级的长桌上落座,伊丽丝姑姑和姬妮坐在他的左侧,两人都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数米之外,隔壁桌的詹恩·凯文迪尔则向泰尔斯露出一个意蕴深远的笑容。 无数目光齐齐向上,聚焦到这寥寥几桌的人身上。 来宾们表情不一,反应各异,从他的角度一览无遗。 当然,在国王的角度,泰尔斯的动作,想必也是一样。 泰尔斯听着自己的心跳,却很不“职业”地走了一秒神,他突然想起前世的记忆里,站上讲台的那个瞬间,你学生时代曾经有的侥幸与幻想都会被统统粉碎: 原来数千个日子里,你在讲台、在书桌底下,那些自以为隐蔽低调、无人发现的小动作,老师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但他们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耐心地、笑眯眯地继续讲课。 好像台下的学生们都是认真听讲的好孩子,不是么? 此刻,泰尔斯便维持着微笑,静静地看着厅里的“好学生”们,突然对国王席次的高度有了明悟。 “该死,僵尸,你往那儿坐一点,不然待会儿漂亮女仆们……我是说侍从们送餐过不去……”多伊尔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地儿也太窄了吧,真的是给王子准备的吗?巴尼家的庄园宴会都比这宽……” “还是说,近侍们就没有人权……” 隔壁,与基尔伯特同桌的马略斯一个眼刀剜了过来。 D.D的低声抱怨立刻消失在泰尔斯耳边。 宴会厅慢慢从嘈杂变得安静。 东海领的主人兼首相,库伦公爵笑眯眯地从桌子上起身,他先伸手止住音乐,再向国王行礼,硕大的肚子几乎把重重的长桌拱退好几寸。 “陛下,永星城好久没有这么大的王室宴会了,此乃国之盛事……” 但凯瑟尔五世只是轻轻挥手,毫不在意地把首相大人的话堵在他嘴里。 “我知晓你们为何而来。” “你们也清楚我为何在此。” 国王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就像他无数次的御前会议,恍惚间降低了气温: “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显然准备了一大堆开场话的库伦首相噎了一下。 只见凯瑟尔王靠上椅子,淡淡道: “开吃吧。” 大厅里,前来参加稀罕的王室宴会,期待着喜庆和热情的来宾们齐齐一愣! 啊? 那个瞬间,无论是从容得体的爵爷大人们,还是盛装打扮的夫人小姐们,抑或是鼓足了劲要在这里扬名的表演者们,费尽心力维持秩序的卫兵仆侍们…… 所有人都像被兜头兜脸浇了一盆冷水。 厅内鸦雀无声,气氛无比尴尬。 身旁的伊丽丝公主叹了一口气,隔壁的基尔伯特则眉心狠扭。 几秒的寂静之后,大厅里开始响起无尽窃窃私语,来宾们交头接耳,几如蜂鸣。 库伦公爵则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泰尔斯感受着周围的气氛,不由得转了转眼珠,下意识地低头。 卧槽。 凯瑟尔老爹。 我小看你了。 你才是王国最强的气氛杀手吧! 不过,说起气氛杀手…… 如果法肯豪兹公爵在这里就好了,无聊如他,一定知道怎么接话。 嘈杂的嗡嗡声中,来宾们的议论各自不一。 “你知道,凯瑟尔以前不是这样的……”伊丽丝姑姑贴近他的耳朵,尴尬地小声解释: “也许是因为王室太久没举行宴会了……” 璨星七侍的席次上,年老的帕特森子爵丝毫不顾两位子侄的惊恐眼神,不屑且不敬地低声哼道: “不管过了多少年……哪怕戴上了王冠,那小子的致辞依旧烂透了。” “我猜,他要上女人的时候是这么说:开操吧。” 这话说得同一桌的客人们都有些尴尬,纷纷笑而不语。 直到艾德里安子爵得体回应: “简洁高效,直截了当。” “陛下确实是我们的榜样楷模。” 帕特森子爵轻哼一声,阴阳怪气而含糊不清: “我们?” 另一边,史陀男爵回过头,面无表情地颔首: “我们。” 较远的外国来宾席次上,来自北地麋鹿城的豪尔赫从事官眼前一亮。 “这个国王有种……” 络腮胡子嘿嘿一笑,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该死,我开始喜欢他了。” 场面持续了好几秒,直到库伦公爵一声叹息,狠狠咳嗽了几声,把议论渐起的局面压下来,重新开始苦口婆心: “陛下,但是按照惯例,宴会开始需要您祝酒致开场辞……” 凯瑟尔王缓缓抬头,像是才从沉思里清醒: “是么?我都快忘了呢。” 库伦公爵点了点头,笑道: “没错,想想您年轻时参加的那些宴会,是吧,有不少都是在这里举行……” 国王眯起眼睛,嗓音厚重如昔,让人不由正色: “但那时也轮不上我致辞,不是么?” 东海公爵登时一颤。 “陛下,这……” 他面色苍白,嘴唇开合,还是没能接下话。 泰尔斯看着库伦公爵既要注意公开影响,又要照顾国王颜面,从而被噎得无话可说的窘态,都忍不住要同情他了。 一想到这位可怜的胖爷爷居然是首相,大概每天都要在御前会议上被凯瑟尔王为难的样子…… “好吧。” 凯瑟尔王轻哼一声,他放过了可怜的首相,看向低一个位阶的席次: “孩子,你来。” 泰尔斯迎着国王的眼神,下意识依照着礼仪训练的本能,向国王陛下颔首回应。 礼节完美,笑容得体。 以示忠诚不二。 但是…… 啊? 零点几秒后,年少的星湖公爵回过神来,笑容一滞。 你等等。 他说什么? 来,来什么? 下一个瞬间,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逼来! 像是无数把寒光熠熠的刀剑,满满当当地架住泰尔斯的全身。 库伦公爵吐出一口气,颤巍巍地坐下。 国王重新低下头,把玩起手里的玻璃酒杯,像是刚刚的一切与他无关。 泰尔斯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他木然地回头,看见柯雅王后期待的眼神,姬妮讶异而担忧的目光,基尔伯特焦急的神态,马略斯若有所思的表情,以及无数…… “泰尔斯。” 伊丽丝公主面上笑容不减,从容如故,却在桌子下推了推他的手臂,嘴型不动地冒出几个弱似蚊蝇的音节: “快,别犹豫,致辞。” “随便什么。” 几个月的培训后,不需要任何人再提醒,泰尔斯王子本能地站了起来。 多亏了姬妮的礼仪课,他姿态优雅,神色镇静。 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那都是假的。 此刻,狱河之罪正死命地帮他稳住身体反应,从关节、肌肉,到血管、心跳…… 像极了气喘吁吁来回奔波,拆了东墙补西墙,却依旧止不住房屋漏水的可怜裱糊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死命维持着从容微笑的同时,疯狂地开动起脑筋。 不是,致辞,致什么辞? 节,节目单里有这一项吗? 宴会彩排时没提啊! 泰尔斯无比僵硬地、在外人看来则是气度淡定地扭动脖颈,举起手边那个盛满了不知道也没工夫知道是什么酒的酒杯。 他看向大厅里一对对满布各色情绪的目光:疑惑、好奇、期待、狂热、幸灾乐祸…… 狱河之罪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在来回变换,却依旧摸不清楚此刻主人要的是什么:爆发力?速度?持久?敏捷?感官?平衡? 还是死战不退,你死我亡,杀尽眼前一切,方才罢休的血性? 泰尔斯竭力压下因为迟迟找不到目标而凶性渐起的狱河之罪。 毕竟,这可不是生死一搏的战斗。 泰尔斯糟心地笑着,举了举酒杯,微微颔首,再清了清嗓子拖延时间。 不,这比战斗难多了。 战斗?收拾陨星者、亡号鸦、传说之翼、刑罚骑士这些对手? 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好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1章 毫不留情 公爵们的长桌上,库伦首相叹息不已心有余悸,詹恩淡淡冷笑,独眼龙面无表情,瓦尔公爵则依旧自斟自饮,旁若无人。 宴会致辞,宴会致辞…… 泰尔斯死命默念着,可惜大脑一片空白。 好比交作业的死线就在零点,然而直到晚上十一点五十,你手中的文档还是空空如也。 等等。 宴会致辞,也不是没有参考,不是么? 下一秒。 “大人们,欢迎,欢迎来到闵迪思厅。” 泰尔斯单手举着酒杯,缓缓踱步,走出座位,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出于礼貌,来宾们纷纷起立。 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快快快下一句该说啥……”——泰尔斯的内心独白)地环顾大厅,声音回荡,清晰可闻: “贵客盈门,高朋满座。” “从小到大,我只参加过一次这么大的宴会。” 泰尔斯低下头,似乎在回忆,又停了几秒。 他抬头一笑: “你知道,在龙霄城。” “努恩王想要感谢我……额,宰了他儿子。” 宴会厅里响起一片笑声。 北地来的客人们除外,他们统统面色铁青。 泰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宴会。 那个瞬间,举着酒杯的努恩王,那副豪迈粗犷的样子,不可避免地从少年的脑海里冒出来。 一起来的还有北地特色的欢迎宴会上,天生之王那雄浑震撼的嗓音: 【来啊!吃!喝!打!操!为所欲为!】 【直到你们躺着、滚着、软着、爬着,被人抬出我的宫殿!】 【混蛋们!】 泰尔斯勾起嘴角,默默地扫视了一眼仪态文明的星辰来宾们。 果断地把咿呀怒吼的努恩王踹出脑海。 “相信我,你们不会想在那儿的。” 泰尔斯叹息道: “龙霄城的食物糟透了,酒也不行,简直是受罪。” 一些来宾吃吃发笑。 泰尔斯耸了耸肩,眉飞色舞: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感谢我——宰了他儿子。” 大厅里笑声再起,此起彼伏。 伊丽丝神色古怪地瞥着泰尔斯,为他的大胆而担忧。 马略斯低声劝慰着紧张的基尔伯特,告诉他这是几个月来,公爵阁下的吐槽方式,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豪尔赫发出不爽的哼声。 “是啊,这也是为什么,当黑沙大公坐上王座,喝到龙霄城糟糕的特供酒之后……” 泰尔斯晃了晃酒杯。 “他就后悔了。” 大厅里的笑声开始变成常态。 “查曼王恨上我了,囚禁了我整整六年……” 泰尔斯看向每一个人,颇为不解: “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他,我是说……” 星湖公爵向着大厅耸肩摊手,表情无奈: “我总不能把每个埃克斯特国王都杀了吧?” 大厅里的笑声越来越大,出乎意料的是,瓦尔公爵也在其中,他盯着自己的酒杯,笑声毫不掩饰。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伸手按了按,止住宴会厅里的笑声。 “好了,在座诸位中的许多人可能认识我。” 公爵们的席次上,许多人反应不一。 “没错,我刚刚结束了一场长达六年的旅途,”泰尔斯正色面对着来宾们,满意地看到他们同样正襟危坐,扬杯道: “文明优雅,安宁祥和。” 有些来宾们忍俊不禁。 但泰尔斯的语气旋即急转直下: “而我的归来一定给许多人带来了意外,因为我能从你们的眼中看到:疑虑,警惕,疏离,敌意。” 最后一个词,让宴会厅里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冷了下来。 独眼龙和鸢尾花公爵紧紧盯着泰尔斯,若有所思。 泰尔斯半转身子,不去看国王的表情: “这位六年前突然冒出来的王子,从敌国回来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他会给你们带来什么?会给王国带来什么?是安定还是动荡,是安稳还是变化?” “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有相同的怀疑。” 泰尔斯面色凝重: “有人欣喜,有人迷惑,有人观望,有人犹疑,当然,也许还有人不想看到我的出现。” 连带着整个大厅都彻底安静下来。 “但我记得六年前,在我要离国北上的时候,一位大人告诫我,”泰尔斯看着手里的酒杯,神色认真: “去埃克斯特,去北风与龙的儿女之间,去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世界,看到另一个星辰,也许我能有所收获。” 南垂斯特公爵看他的眼神变了。 “我确实有所收获。” 泰尔斯抬起头,扬了扬眉毛: “最重要的是……别喝埃克斯特人的酒。” 宾客们再次哄堂而笑。 可泰尔斯很快回到正轨: “但我依旧迷惑。” 这一次,星湖公爵的眼里不再有戏谑: “玩笑归玩笑,但毫无疑问,努恩七世是一位伟大的国王。” “他果敢决绝,目光远大,慷慨英武,智计绝人,而即使是他这样的天生之王,也没能避免自己的不幸,没能挽救龙霄城的灾难,没能阻止埃克斯特的衰落。” 许多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 泰尔斯的表情像是在沉思。 “这让我开始怀疑。” “跟他们比邻而居的我们,要如何生活,如何统治,如何前进,才能不致如此,不留遗憾?” 泰尔斯停了几秒,让宾客们的议论发酵,然后他正色昂首: “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泰尔斯大声道: “但当我踏入这个大厅,我想,至少我知道了答案在何处。” 泰尔斯高举酒杯: “今天不仅仅是关于我……” “三千年前的今日,上古诸王全军北上,孤注一掷,对阵兽人,千里逐圣。” 泰尔斯回忆起曾经的埃罗尔世界历史课: “不仅仅是岩岭的安塞特国王,而是路多尔、沙文、北地、索恩兰、远山、开伦萨、盐地……是那个时代无数民族,无数国度,无数城邦的人类团结一致,无私无畏,方能塑造奇迹,写就史诗。” 泰尔斯扬声道: “他们立足冰川之上,踏着兽人的颅骨,向世界宣告:只要齐心协力,人类便所向无敌!” 许多宾客们面色严肃,纷纷举起酒杯,遥遥回敬致意。 “与此相反……” 泰尔斯沉下表情,细细看向每一位来宾:一脸无辜的库伦公爵、脸色阴沉的詹恩、若有所思的廓斯德、默默发愣的瓦尔…… “分裂则衰,内斗则弱,自私者鄙,相残者末。” 泰尔斯的嗓音厚重起来,他环顾一圈,不容置疑: “相信我,我目睹了英雄耐卡茹的子孙是如何过活的:努恩王的霸道专横带来上下猜忌,查曼王的暴虐无度为他树敌无数,大公们的桀骜野心使得王国动荡,而北地人自古以来的狂热盲目,自以为是,则让事态一再恶化,不可挽回。” 他严肃地道: “所以我懂了,无论是逐圣之役还是今天的王国,唯有战胜这些弱点,唯有上下一心,唯有团结合力,我们方能立足大地,仰望苍穹。” 泰尔斯大声道: “就像今天,就像昨天,就像明天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与在座诸君从一而终,矢志不移的志业!” 基尔伯特和几位好友则表情古怪,似乎为王子的临场发挥而惊讶。 下一秒,泰尔斯把酒杯举过头顶,怒喝道: “敬星辰!” 只听泰尔斯长声道: “为我们七百年来沐浴她的光芒,感激她的伟大,托庇她的羽翼,分享她的荣耀!” 一秒的沉默。 直到戴着镣铐的北境公爵,瓦尔·亚伦德出乎意料地举杯,果断应声喝道: “敬星辰!” 独眼的崖地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笑了笑,同样举杯: “敬星辰!” 紧接着,柯雅王后也期待而配合地举起酒杯,带动一大批不甚习惯的宾客们纷纷举杯。 很快,在王后的眼神催促下,国王也轻轻哼声,浑不在意地举起酒杯。 有了先例,来宾们被激起了气氛,齐齐举起酒杯,纷纷应和: “敬星辰!” 大厅里顿时沸腾起来,声震穹顶。 坐在角落的豪尔赫和列维·特卢迪达四处张望,为了合群,还是别扭地举起了酒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内心里鸭子上架般的忐忑赶出去: “敬国王!” 泰尔斯转向凯瑟尔王,遥举酒杯,努力不去阅读后者眼中无比复杂的意蕴: “为他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数十年里呕心沥血,坚毅不摇守护王国!” 厅内宾客渐渐习惯,齐声呼应: “敬国王!” 泰尔斯的话语越发顺畅,他回过身,看向整个大厅,把酒杯转过一圈: “敬我们自己!” “为在座诸君与我们的先祖们,为我们数百年如一日,齐心协力负重前行,承载人类最光辉过往的伟业!更为我们必将一如既往,势不可挡!” 来宾们纷纷举杯呼应,如山洪爆发: “敬我们自己!” 泰尔斯内心松开一口气,他露出笑容,再次向北方看去: “还有——” 泰尔斯真心实意地吼道: “操你!查曼·伦巴!” 不用提醒,似乎也没人思考,许多人毫不犹豫地跟随大喝: “操你!查曼·伦巴!” 喊完这一句后,许多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哄堂大笑。 这一次,原本不同席次上的不同背景的来宾们倒是难得一致,包括豪尔赫和列维这样的北地人在内,都喊得毫无芥蒂,诚心诚意。 但就在此时,一道不一样的呼喝穿透人群,高高响起: “敬泰尔斯公爵!” 泰尔斯微微一惊。 那是一位衣着普通,貌不惊人的年轻贵族,他站在外地来宾的席次中,坚毅地举杯高呼: “为他的开明、智慧、胸襟、勇气——与年轻!” 所有人又是一怔,但很快,许多人接连回应: “敬星湖公爵!” “敬泰尔斯王子!” “敬璨星!” 厅里的应和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但却有不少人在懊悔: 为什么自己不抢先开口? 泰尔斯听着大厅里的呼应,顾不上背后国王的表情,深吸一口气。 “诸君!” 泰尔斯神色坚定,目光不摇,举杯喊出最后一句拖长音的祝酒辞: “星辰若在——” 不用任何人提醒,全场被挑起情绪的宾客们齐齐反应,喊出那烂熟于心的下半句话: “——帝国永存!” 泰尔斯趁热打铁,仰头就杯,为了一饮而尽的豪迈效果,还洒出了不少。 幸好,不是北地的黑麦蒸馏酒。 而是星辰国产的葡萄果酒。 泰尔斯低下头,看见来宾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大笑着开口: “很好,那么就让宴会——” 下一秒,泰尔斯本能地把酒杯往下一扣: “开始吧!” 但这一次,泰尔斯没有听见他过去几年里再熟悉不过的,北地厚重木酒杯与餐桌或石砖相撞时,那道提振人心的雄浑闷响。 而是…… “啪啦——” 泰尔斯浑身一颤! 这声音…… 清脆、悦耳、纯粹…… 让人…… 心碎。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宴会厅里倏然一静。 星湖公爵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脚下,那已经碎成一地渣的名贵玻璃酒杯。 谢特。 泰尔斯马上意识到:他闯祸了。 他面无表情地移动脚步,想要离开案发现场,但靴子踩在玻璃渣上,反而发出让人心悸的响动。 这让更多的目光齐刷刷地射来,聚焦在王子身上。 王室宴会的来宾们面面相觑。 许多人手里还举着刚刚喝完的酒杯。 他们看着刚刚当着整个王国的面,犯下谋杀酒杯此等大罪过的星湖公爵,不知所措。 直到偏远的席次上,来自麋鹿城的豪尔赫从事官喝完了酒,兴致勃勃,毫无滞涩地往下方一砸! “啪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让所有人再度一震。 但下一刻,反应得最快的是基尔伯特,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洒掉喝不完的酒,同样扬手往地上一砸! “啪啦!” 他身旁,泰尔斯的亲卫队长,马略斯勋爵面无表情,却也狠狠砸下酒杯! “啪啦!” 珠玉在前,许许多多有眼色的星辰来宾们纷纷反应过来,前赴后继,只见熟练或不熟练、习惯或不习惯、喜欢或不喜欢的人们都高高扬手,狠狠砸杯! “啪啦!劈啪!砰!嘶啦……” 一时间,宴会厅里如坚冰破裂,银瓶炸响,清脆而尖利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前呼后应,如一整支行进的协奏曲。 就连高高在上的柯雅王后,也兴致勃勃地扬手一投,看着王后的特供酒杯飞出一个弧线,落在地板上…… 碎尸万段。 不止如此,基尔伯特使劲地给宫廷总管打眼色。 后者反应过来,连忙挥手。 乐者、小丑、吟游者们纷纷上前,奏响音乐,跳起表演。 而仆役们手忙脚乱地呼喝彼此,厚鞋底踩着满地的玻璃碎渣,在窸窣脆响中齐齐上前,端上餐食。 宴会开始。 音乐和表演,餐食和美酒,宴会厅里的气氛终于重新活跃起来。 客人们的交谈、议论、大笑声终于肆无忌惮地响起。 盖过了泰尔斯一个“顺手”引发的哗然与惊愕,突兀与尴尬。 基尔伯特这才呼出一口气。 外交大臣一摸额前,已经是满头冷汗。 他的殿下哟…… 而罪魁祸首,始作俑者,尊贵的星湖公爵泰尔斯,则生无可恋地踏着一地的碎玻璃,在耳边与脚下的双重“乐曲”中,机械地回到座位上。 “泰尔斯,” 伊丽丝一边不动声色地拖着腿,把她刚刚因为不熟练而没砸成碎渣的半个酒杯扫到一边,一边犹豫而疑虑地问道: “关于刚才……” “我知道,我知道,抱歉,对不起,我的错,”泰尔斯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谨记姑姑教诲的他虽然满心羞愧尴尬,面上却云淡风轻,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我只是……” “习惯了。” 最高的席次上,凯瑟尔王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放下他手上完整无缺的酒杯。 整个大厅里,除了宴会开场的觥筹交错之外,许多客人也在议论纷纷,比如璨星七侍的席次。 “这到底是星辰,还是埃克斯特的宴会?”史陀男爵皱眉道。 帕特森子爵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泰尔斯王子: “这重要吗?” “哈哈,活泼好啊,”老多伊尔男爵嬉笑道: “活泼才有人爱嘛!” 其余人皆不作声。 但有些人就不这么想了。 作为宫廷总管,前来闵迪思厅帮忙安排宴会的昆廷男爵目瞪口呆,颤抖着吩咐仆人:“打……打扫……” “还有,传话,再送一批新的御用玻璃杯来……”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叫住仆人。 “等等!” “记得,要多两倍的数量。” 昆廷男爵悲愤地咬牙,他看着一厅碎渣,对一脸不解的仆人道: “备用。” 就在宴会气氛越发热烈,每个人都沉浸在美食美酒或谈笑风生中,无暇他顾的时候,在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偏远席次,一位严肃的客人却目光恍惚,有一下没一下地叉着餐盘里的鹅肉。 下一秒,他肋下一动。 客人微微色变,想要转身,但一个似曾相识的老成嗓音慢慢地滑进他的耳中,让他动作一滞。 “别回头。” 那个老成的嗓音缓缓道: “你该知道,把这东西带进来有多不容易。” 客人浑身僵硬,但还是放下右手,不动声色在桌子下接过对方的“东西”。 “为什么?”来宾疑惑地问。 老成的嗓音似有若无,似乎浑不在意: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显然,这个更有效。”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 客人的思绪生生一紧。 他看了看桌上的餐叉,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但老成的嗓音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道: “记得,找准目标。” “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客人咬紧牙齿: “我不明白,他明明拒绝了我,为什么……” 但老成的嗓音已经不再回答。 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 客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肋下的东西塞进衣服里。 找准,目标? 客人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宴会厅上方,国王下首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位从容不迫,却身份非凡的…… 少年。 客人在恍惚中呼吸着,眼神从痛苦、煎熬、不忿、嫉妒、犹豫,渐渐化成无可动摇的坚毅与狠厉。 他紧紧盯着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公爵,轻轻按住衣服下陌生人的礼物。 手上的皮肤传来阵阵凉意。 他知道,那是一把短剑。 质量上佳。 锋刃冷酷。 毫不留情。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2章 那个眼神 “谢谢,我会记得您的好意,也替我谢谢您女儿的关心,预祝她十一岁生日快乐,波本男爵。” 泰尔斯在座位上礼貌举杯,送走某位上来向他敬酒的宾客,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宴会的热闹嘈杂。 事实证明,成功渡过了开头的尴尬之后,逐圣日宴会比泰尔斯预想得要轻松。 在悠扬的乐曲中,不仅仅是宾客们享受飨宴,热切攀谈,闵迪思厅的仆人也一刻不停地来回上菜奉餐,许多宾客的侍从们更是穿梭在不同的长桌之间,或帮忙奉酒,或代主传话,完成一次次的服务与社交任务。 宴会厅中央则跟埃克斯特一样留出空地,既是舞台也是舞池,吟游者、小丑、杂技人、演奏家、舞女,不同的表演者轮番上阵,各展所能。 比如此时,一位吟游者抱琴踱步,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 “这曲乃鄙人数年间走访西荒,灵感迸发而得的新作,讲述的是十一年前,凯瑟尔王领军深入大漠,在祭坛战役斩杀敌酋的事迹……” 这对泰尔斯而言倒是有股熟悉感,还是乞儿的时候,落日酒吧里常有这样的吟游者,可他们的衣装绝没有如此整洁,歌喉琴艺也参差不齐。 在吟游者悠扬而大气的奏唱间,餐肴仍在不断更新,它们按照次序被端上长桌: 不下五种的奶酪浓汤,蔬菜水果,大小奇特的烤鸟蛋,鲟鱼汤,燕麦粥,卖相欠佳的猪血肠,烟熏牛肉,酱汁烤鸡,炖鹿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家禽野味,生熟海贝,大得可怕的肉丸子,足足十几种不同风格的面包、煎饼、馅饼,还有各种连原材料都看不出来的神奇料理…… 当然,包括必不可少的各色酒水。 该怎么说,他老爹真有钱?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星辰人确实对吃有一套,至少跟龙霄城里只会烤烤烤炖炖炖的北地人比起来…… 龙霄城。 一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就低落下来。 “怎么,吃不惯?” 旁边的伊丽丝姑姑注意到了他。 “不是,只是选择太多……”泰尔斯看着一盘豆子,心不在焉: “无从下手。” 伊丽丝公主优雅地分割着餐盘里的蔬菜,似有感慨: “您该去龙吻盆地看看,说起安伦佐的贵族们对菜肴的精细和苛刻程度……当然,他们的口味我也吃不惯就是了……习惯了一处地方之后,就很难适应他乡的美味……” 泰尔斯勉强笑了笑,最终还是学着他姑姑,把魔爪伸向某盘看上去很是小清新的莴苣菜。 有人戳了戳他。 泰尔斯回头,发现是身后副桌上的多伊尔,他的腮帮子鼓得满满当当。 “殿下,能把,”多伊尔用力咽下一口食物,不顾身旁哥洛佛的鄙视眼神,指着泰尔斯的桌子,小声道: “能把调味盐递给我一下吗,对了,包括你左手边那盘牛肉……” 泰尔斯皱眉: “你的桌子上没有吗?” “有是有,但是嘛,总觉得从殿下您桌子上端来的,吃起来特别有感觉……” 泰尔斯又叹了一口气。 他环顾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这才悄无声息地前倾,顺势把那盘牛肉推到腋后,塞给多伊尔: “你还真是不客套……” 多伊尔默契而熟练地接过王子给他送来的食物,谄媚一笑: “因为勋爵不在……咳咳,我是说,因为您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殿下嘛……”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继续对付起他的莴苣菜。 D.D把牛肉向哥洛佛的方向一送,但僵尸只是不屑地扭头,继续喝他的啤酒。 多伊尔无所谓地耸耸肩,自己吃起来: “你的损失。” 随着时间流逝,乐曲奏了一轮又一轮,表演者换了一茬又一茬,宾客们的兴趣反倒高涨起来,宴会里的氛围越发热烈,离座敬酒主动攀谈的宾客们越来越多。 但幸好,泰尔斯的负担还不是太重,因为大部分的人们都被分流到最高的桌子——他父亲那儿去了。 十数年来难得一次的王室宴会,想借着这个非正式场合朝觐国王的客人不在少数。 凯瑟尔王依旧表情淡定,但他能连贯用餐的时间基本上不超过一分钟——每每有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宾客或拖朋带伴,或单枪匹马,恭谨又期待地上前来觐见国王,打断他可怜的休息时间,还连累了随侍左右的艾德里安卫队长和昆廷总管,包括基尔伯特和裘可·曼等王室重臣,也不得不频频赶来,帮腔敬酒,分流救驾。 虽然铁腕王性子冷酷,但在这场合里,满脸写着无聊的他同样不得不频频举杯,颔首回应,不时贴上两句温言好话,一旁的柯雅王后倒是游刃有余,看得出年轻时娴熟有方,精于此道。 短短半个小时,前来朝觐国王的宾客足足有二三十拨。 看得泰尔斯啧啧称奇。 “别笑,”伊丽丝姑姑淡然无波,一句话毁掉他的心情: “以后你也一样。” 泰尔斯歪了歪唇角。 心中有事的少年公爵难以安心享受餐点,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虐待他的莴苣菜,一边呼唤狱河之罪加强感官,注意起周遭。 跟只有男性宾客在场,除了吃喝就是打操的北地贵族宴会比起来,星辰的场合要显得开放许多,非但不限男女(也因此显得文雅许多),酒酣之时,还常看到躁动不安跃跃欲试的男人们离开座位,向盛装打扮光彩照人的姑娘们祝酒献好。 甚至有不少青春靓丽活泼好动的年轻女性也会主动离座,无视她们家族男性的白眼与敌视,离开他们的监视,与心仪的对象谈笑风生、交杯换盏、乃至在舞曲奏响时齐入舞池,共舞一曲。 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然而真是如此吗? 泰尔斯心中一动,四面八方的交谈声通过地狱感官的过滤和加强,进入他的耳朵里。 “哦,是吗?‘说服我父亲来提亲’?哼,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而你觉得你说了这话之后,我就会跟以前一样,晚上偷偷溜出来让你白操?顺便一句,我要订婚了,而我肚子里的不是你的!不是!” 这显然是某对男女朋友——嗯,前男女朋友——的尴尬对话。 “崖地的求亲?没错,对方家世高贵,但我只有瞎了眼才会把女儿嫁到那儿去。那帮守旧的山野蛮民,还信着一个叫群山之主的异教邪神,我前年拜访过一次,到现在都忘不了他们山里的某个小村落,那堪比原始人的篝火交配习俗……” 这是中央领的某位本地贵族。 泰尔斯维持着微笑,地狱感官在听觉里反馈给他的,大多是五花八门的王都八卦与社交攀谈,但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长桌上,宾客们交谈的内容还是颇有区别。 “血色之年后,大家发现,一千金币从农田里拉来的两万农夫,还不如一千金币养起来的两百职业士兵管用,你还记得星湖公爵——哦,上一个星湖公爵——的两千军团把好几万叛军撵得漫山遍野的场面吗……” 这是荣誉役兵们的长桌,他们的主题显得凌厉: “我就在想,既然王子也回来了,那咱们是不是该北上报仇了?要是打起仗,以你的资历,怎么也能做个卫队副将吧?要知道‘斩马者’迪拉退役之后,攀上了高枝,都混成堂堂警戒厅长了……” “我儿子在学文法和神学,以及数学,”这是隔壁桌的某位政务官僚,正忧心忡忡地跟同僚们聊子侄出路: “他心气高,想留在永星城,也许考个政务厅的文官,兴许想挣个爵位。但我倒希望他回老家求职,毕竟南岸领远离战乱,治理有方,翡翠城更是繁华安逸,更胜王都……” “真羡慕啊,我侄子是我的继承人,他铁了心要习武从戎,梦想成为正统的骑士。可你也知道,除非你出生就有个好姓氏,否则现在的骑士称号就是个笑话,哪有什么正统可言?看看三名帅吧,他们名义都是骑士,可一个北方佬,一个男人婆,还有一个靠脸吃饭的恶心男妓……” 泰尔斯长呼一口气,实名同情那位据说能用脸统一西大陆的传说之翼。 “对,埃克斯特手里没了人质,反而加剧了两国的战争风险,加上他们内斗不休,相信我,北方商路已经寿终正寝了。而未来的潜在生意全部集中在西边和南边,您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妨觅地详谈……” 这是行首和商人们的长桌,谈话偏向实务和生意: “二十年了,新一轮的特许权售卖应该提上日程了,也许我们该找下一个替死鬼……” “……他必须这么做,他家族在王家银行的借款已经快到期了。如果不赌这一趟远航船队,那就只能转让封地,填补亏空……” 泰尔斯没听太懂这些生意经,便把注意力转向中央政要们的桌子: “不,前几个月西荒边境的骚乱只是局部事件,不会影响王国的政策,当地贵族的反应只是他们的私自行为,王室和西荒的关系好得很……什么?不不,这当然不是外交司的官方表态,只是我的个人意见,虽然我确实在外交司工作……” 这是基尔伯特。 “有个领主下令解除了役务,要求领民以钱财相抵,否则必须出让土地……不不不,事实上,陛下没说什么……” 这是财政大臣裘可·曼。 “当然,所谓‘禁欲纯粹,方为神意’,那已经是过时旧见。相反,若您的封地市场繁荣,货品充沛,可以吸引更多的钱财,也就能做更多的惠政,想必也符合落日旨意……” 这是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 “是的,刀锋领的某位男爵死在瘟疫里,但他膝下只有一个非婚生子……那私生子许诺了一大笔钱,让女公爵承认他的继承权……而男爵的属下封臣们显然有不同意见,所以他们找到永星城,想请陛下定夺。到了这一步,门道就复杂了,没人敢接这个案子……” 狱河之罪咆哮着,把越来越多的餐桌谈话送进他的耳朵里。 泰尔斯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尝试着摸清宾客和王都圈子里关注的重点,一边努力从这些话语里摸索王国的近况,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龙霄城里,宴会也好,听政日也罢,大公也好,伯爵也罢,埃克斯特贵族们的私下闲谈总是一板一眼,有棱有角: 封地、世仇、权力、婚姻、北地之道…… 往往沉郁厚重,寒意逼人,如乌云压顶。 但在这里,在星辰…… “什么时代了,还真有人相信一纸婚约,两姓合一,就能构建家族联盟?得了吧,以前,两个家族的结合意味着更大的领地和势力。现在?只会带来庞大的维持成本和天价的量地费和爵位承认费,以及家族内的分化斗争……” “男爵阁下,你还在想着盘剥农民,收税致富?落日啊,您真该开开眼了,好好学学南岸和东海领的同侪们,从同业公会到商会入股,从经营特许到市场垄断,善用我们的身份和权力,这个时代,我们有太多的方法既得利又得名了……” “少跟他说话……这家伙以前就又糙又笨,当上了领主脑子也没换,统治方式全是最原始、最土不拉几的那一套,我跟你说,不出两代就要没落的……” 泰尔斯默默倾听,开始有所明悟。 在永星城里,星辰贵族们的社交与谈话,是如此地…… 躁动。 不安。 火热。 变动不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对星辰王国顿时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闵迪思厅。 泰尔斯看着这个王室庄园,心中感慨: 闵迪思。 看看你做的好事儿。 可未等他感慨完,豪尔赫的声音就钻进他的耳朵里: “卧槽我跟你们说啊,那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只见奄奄一息的天生之王一边抓住你们的北极星,一边抓住我们的小龙雏,把他俩的小手合在一起,临终托孤:‘唯有心心相印的真爱,才能唤来真龙降世,拯救此城!’” 泰尔斯表情一黑,放眼望去。 只见在国外来宾的偏席里,麋鹿城的豪尔赫喝得酒酣胸坦,说得唾沫飞溅: “国王溘然长逝,小龙雏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只见她面向灾祸,仰天长啸:‘龙霄不灭,沃尔顿必报此仇!’北极星与她挽手并立,视死如归:‘你若决心一战,璨星必生死相随!’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你猜怎么着?哇,他们唤来了一头真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真龙从天上一屁股砸下来,当场坐死了灾祸……” 该死。 泰尔斯阴着脸听了一会儿,只觉心情更差了,干脆转过一个方向听。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在许多的对话里,他自己都是主角。 “我倒觉得,应该要选一位出身不那么高的王子妃,就像柯雅王后一样,最好对平民们有点亲和力,毕竟现在不比以前,泰尔斯王子也不是当年的米迪尔……” “我听走北边的商人说,泰尔斯王子可是敢跟北方佬硬撼的人,小小年纪就敢跟五位大公决斗……” “所以他亲历了灾祸袭击?还活下来了?” “不,不是灾祸,我有小道消息,其实当年啊,是一个秘密邪教团的暗中阴谋,试图操控政局,颠覆埃克斯特……” “别信这些小道消息!我有内线在龙霄城,还算比较了解,这里先把结论摆出来:那就是一场大地震,灾后,北方佬的上层们想要转移焦点,逃避众口悠悠,就编了个灾祸入侵的借口。” “那巨龙怎么说?” “也是编的!提振士气,收拢人心。想想看,巨龙降世的时机,埃克斯特国王去世的时机,伦巴称王的时机,以及他们扣押王子的举动,诶,这么一品,真相呼之欲出了吧?什么真相?嘿嘿,我不能再往下说了,自己细品,懂的自然懂。总之一句话,我们看问题不能孤立片面地看,要看逼格屁扯,你懂吗,逼格屁扯,大局观!在国家战略的逼格屁扯里,所有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 “原来如此,还是大人您高瞻远瞩,懂得逼格屁扯,不愧是专业的……” “哪里哪里……谢谢邀请,我之前人在埃克斯特,刚下马车,这不,一来就被你们问到了嘛……” 泰尔斯只能在心底里轻哼一声。 “但我怎么觉得王子和伦巴像是一伙儿的?你看,他们在北地人中挑拨离间,先做掉了烽照大公,再联手搞掉努恩王?我敢打包票,我们的秘科绝对有份……” 泰尔斯脸色一变。 “嘘,莫谈国事……想一想都知道,我们星辰王国是什么存在,每天多少事情都忙不过来,会去干这种事情?两个词:不值。” “我倒是听说,王子把龙霄城的女大公勾得五迷三道,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哈,想想也是,那婆娘认识的都是北边的臭糙汉,一见到我们这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有学识有风度的星辰男人,嘿嘿嘿,那还不立马惊为天人,不可自拔,非他不嫁?” 嗯。 听到这里,泰尔斯脸颊抽搐。 兴许星辰王国和埃克斯特,它们的共同点…… 比想象的要多。 但是,塞尔玛…… 泰尔斯捏紧拳头。 “你不喝酒?” 泰尔斯回过神,发现是旁边的伊丽丝公主,只见这位容色殊丽的姑姑正晃着手里的酒杯,歪着头,玩味地看着他。 喝酒。 他看着手边的新酒杯,想起某位邀请过他喝酒的大公,心中一堵。 星湖公爵略略走神: “小孩子不……我是说,我不喜欢喝酒。” 伊丽丝面露了然。 “多少喝一点,呡几口也好。” 公主的面上有着几丝红晕,显然特别享受杯中之物: “按照规矩,王室成员们,进食的习惯最好别让人看出规律……” “是啊,我听说了。” 泰尔斯头疼地道,环视气氛热烈的宴会厅: “幸好,我们坐得高,没人在看我。” 伊丽丝轻笑一声,凝视着杯子里的酒。 “对,没人在看,”公主晃着杯子,声音有些变调,目光显得深邃: “但我敢打赌,到了明天,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你。” 泰尔斯看出他姑姑的些许醉意,笑了笑,并不作答。 “还习惯吗?” 伊丽丝打量着他: “你归国后的第一个宴会,嗯,大概也是十几年来王室正经举办的第一个,大家都要感谢你呢。” 泰尔斯顿了一下。 他看着越发热闹的宴会场景,勾了勾嘴角。 “我觉得挺好的。” “平安无事,一派祥和。” 泰尔斯缓缓舒出一口气。 “既没有几十个贵族异口同声地指认,你是私生子野种。” “也没有一个该死的国王逼着你,去找杀他儿子的凶手。” “或一群穷凶极恶的北方大汉聒噪着,要把你大卸八块。” 泰尔斯稍稍有些出神: “如果略去见面和寒暄的部分……” “这样和平喜庆的贵族聚会,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泰尔斯沉默了。 他突觉手腕一热。 “没事的,泰尔斯,”泰尔斯回过神来,发觉是伊丽丝姑姑在桌子下按住他的手腕,柔声道: “没事的。” 公主静静地凝望着他,眼神里的温柔怜悯让泰尔斯有些承受不住。 就在此时,马略斯出现在了他们旁边。 “公主殿下,”守望人俯下身子,悄声道: “您该走了。” 伊丽丝松开泰尔斯的手,皱眉道: “勋爵阁下?” 只见马略斯压低声音: “王后需要回宫,现在。” “她……”伊丽丝转向王后的方向,随即反应过来: “哦。” 泰尔斯眯起眼睛:国王的身侧,柯雅王后脸色苍白,口中喃喃,她被姬妮紧紧地抓着一只手腕,而身侧的女仆们有条不紊地整装待发。 泰尔斯随即从地狱感官里听见那边的声音:“我的孩子们呢?卢瑟还小,他要换尿布……” 他心中一黯。 某些宾客注意到了王后,但大多数人都撇开眼神,视若无睹。 马略斯点点头: “王后需要您的帮助。” 伊丽丝公主缓缓叹息,她向泰尔斯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随即起身。 马略斯贴心地为她披上斗篷。 泰尔斯也只能向她道别。 但就在转身离去的时候,公主突然发话。 “托蒙德。” 听见自己的名字,马略斯顿时一滞。 伊丽丝看着王后,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却幽幽道: “你后悔过吗?” 听见这句话的泰尔斯眉头一皱,正在扒拉莴苣菜的手一僵。 马略斯皱起眉头,他顿了一下,重复道: “王后需要您,殿下。” “我知道。” 伊丽丝笑了笑,瞥了瞥了守望人,眼神朦胧而凄清: “我后悔过。” 马略斯一怔。 下一秒,伊丽丝飘然远去,加入王后的队伍。 一秒。 两秒。 无比尴尬的沉默中,泰尔斯清了清嗓子,看着站得无比僵硬的亲卫队长背影,试探道:“那个,你和姑姑她……” “别问。” 马略斯头也不回,在王子的身边轻轻坐下: “你就还是我最喜欢的公爵殿下。” 他语气恭谨,不露表情。 可泰尔斯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寒。 幸好,有人及时出现了。 “真倒霉啊。” 身后,上完厕所回来的多伊尔拍了拍哥洛佛的肩膀,大咧咧地坐下: “身为王子的亲卫,我们必须提前垫肚子,不能下场去参与宴会,不能跟姑娘们跳舞,不能……老天,好无聊啊,我真怀念以前。” 多伊尔打了个哈欠。 “你可以的,”守望人从位子上回过头,淡淡瞥视着D.D: “你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 “下去加入你父亲的桌子,加入宴会,跟姑娘们跳舞调笑。” 多伊尔猛地一抖! 在哥洛佛和泰尔斯双双同情的眼神下,他这才僵硬地发现,在原本伊丽丝公主的座位上坐着的是——他的上司。 “勋……勋爵?” 多伊尔意识到大难临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马略斯冷哼一声: “你知道,我能让符拉腾上来替你的班,好让你去享,受,宴,会。” 多伊尔颤巍巍地道: “替——替班?” “是啊,你不知道吗?”马略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闵迪思厅里,无论何时何地,我总能找到人替你的班。” “无论是今天。” “还是你的余生。” 马略斯阴恻恻地道: “总能。” “还想去宴会吗?” 多伊尔惊恐看向哥洛佛和泰尔斯,但他们都怜悯地向他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D.D咽了一口唾沫,随即反应过来,他一抖脑袋,抖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不不不,长官,您这话就不对了。” 马略斯挑起眉毛: “什么?” 只见多伊尔昂首抱臂,凛然慷慨: “此身或葬于御座息处,或埋骨皇命半途,别无所终。” 多伊尔一脸正气道: “宴会什么的……身为王室卫队,我们自当尽忠职守,岂可自私自利?” 哥洛佛鄙视地看着他。 泰尔斯则噗嗤一笑: “真的?但今夜可是来了不少名媛贵女,许多不错的未婚姑娘……” “噫,此话休要再提,”多伊尔大手一挥,神色坚毅不为所动:“既然有泰尔斯殿下您在我身边……” “……我还要什么姑娘?” 泰尔斯刚从餐盘里优雅地扒拉出一块莴苣,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马略斯勾了勾嘴角,他正想说点什么,却微微一颤。 下一秒,马略斯猛地扭头,看向大厅! 那一刻,泰尔斯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有种错觉:眼前的守望人,变成了一把利刃。 只见马略斯死死盯着整个宴会厅,冷冷道: “多伊尔,你马上去宴会里,混进宾客中,多加留意,尤其是神色拘谨和动作僵硬的人……” 多伊尔依旧板着脸: “不!我要在这里护卫殿下……” 但马略斯回过头,神情一肃: “我是认真的!” 他的样子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哥洛佛,你去通知艾德里安队长,让他悄然卫护陛下离开,然后召集人手。” “长官,”哥洛佛疑惑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 悠扬轻盈的乐曲中,马略斯重新看向下方热闹非凡的宴会,眼神警惕: “刚刚,有人从下向上望了一眼。” 望了一眼? 泰尔斯有些莫名其妙: “谁?所以呢?” “不知道,”马略斯摇了摇头: “但我认得那个眼神,那是视死如归的愤恨和绝望……” 泰尔斯一怔。 视死如归。 愤恨和……绝望? 什么意思? “今晚的宴会里。” 在三人惊疑的目光下,马略斯缓缓按住腰间的长剑,面无表情地道出结论: “有刺客。”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3章 守望律令 音乐悠扬,烛光浪漫。 宴会进入了下一个阶段,只见厅中央的舞池里,不少男男女女开始携手作伴,深情起舞。 除了泰尔斯。 “不,女士,你的大胆率真惊艳了我,更点亮了这场宴会。” 座位上,面对着眼前某位青春大好,活泼可爱的贵族少女,泰尔斯干巴巴地说着(大概只能骗骗埃达的)客套话: “只是我身份敏感,兹事体大,轻率不得。” “尤其是归国的第一支舞,无论跟谁跳,都不公平,其他人都会心生怨怼。” 泰尔斯用余光注意到,马略斯结束了与几位属下的沟通,向他走来。 守望人的眼里同时含着催促与警惕,泰尔斯读懂了其中意味: 搞快点。 “所以,为了王国的安稳与平衡,为了星辰的繁荣与和平。” 泰尔斯打起精神,和蔼地望着姑娘的晶莹双目,轻轻拢住她的手掌,忍住对自己的鄙视: “我只能忍着巨大的悲痛,舍弃与您共舞一曲的美好。” “这令我心碎。” 眼前的姑娘咬住下唇,眼神哀怨,很是受伤。 但她带着微嗔提裙屈膝,伤感地瞥了泰尔斯一眼,便转身离去。 未见拖泥带水,偏又婀娜多姿。 让人不禁侧目。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只觉精疲力竭。 这是今晚第九位来邀他下场共舞的女士,以及第四十四位(还是第五十四位?记不清了)来拜访他的宾客。 “所以您刚刚摆脱了依诺莎小姐,”马略斯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干得漂亮。” “所以这是她的名字,依诺莎?”泰尔斯叹息道:“她的表情,我觉得很内疚。” 马略斯果断否认: “大可不必。” “依诺莎小姐不止大胆率真,她更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魅力俘获战利品,让不少年轻俊才为她赴汤蹈火,要死要活,”守望人在副桌上坐下,平淡如水: “相信我,您不会想在第一场宴会里就跟人决斗的。” “尤其是有刺客在旁的时候。” 泰尔斯一阵头大。 哦,对。 按照马略斯的说法,此时此刻,宴会里有个该死的刺客,不知潜藏何处。 估计要搞个大新闻。 而国王——他的父亲和无数公伯贵族尽皆在场,虎视眈眈。 王子在客套寒暄中送走下一位拜访他的宾客,这才卸下完美的笑容,放下沾了无数次嘴唇的酒杯,缓了缓腰部的肌肉。 “你确定吗?刺客?” “就因为……一个眼神?” 马略斯的声音依旧平稳: “宁可信其有。” 泰尔斯扭头瞥了他一眼,这才回过头。 “好吧。” “所以,某个身份不低、有资格参加王室宴会的家伙,当着众目睽睽森严守卫,不惜生命,不计名誉,也要疯狂地刺杀——我?” 马略斯神色不改地举起酒杯,与隔壁桌的一位友人遥相对饮: “或者你父亲。” “或者我父亲。”泰尔斯从善如流,但依旧郁闷不平: “但是为什么?我才刚回星辰啊,什么仇什么怨?是抢了他老婆还是杀了他父亲?” 马略斯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宾客们,却难得冷幽默一把: “或者都有?” 泰尔斯不爽地横了他一眼。 “总之别松懈,我们还未找到他。”马略斯轻声道,继续去安排人手。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前方,第十位小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向他屈膝行礼。 但身为王子,他要不动声色,忍受无数人的注目打量,顾及影响,保持仪态。 他必须打起精神,应付带着各种目的问候他的宾客。 包括眼前这位来邀请他跳舞的姑娘:她大概只有十一二岁,脸上紧张的神情,总让泰尔斯想起小时候的小滑头。 对了,还有塞尔玛。 那女孩正身陷北方的战火中。 而他还想着,怎么能在这个宴会上帮到千里之外的她。 想起女大公,泰尔斯又是一阵心情不畅。 而他能做的只有…… 【笑,泰尔斯,这片战场上,笑容才是最好的铠甲。】 “等你再长大一些,可爱的小姐,我一定会被你迷住,与您共舞的——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对你的父兄负责。” 泰尔斯挤出笑容,送走泪眼汪汪,委屈不已的“十号小姐”。 不等他休息几秒,第五十六位客人,来自北地再造塔的列维·特卢迪达就笑嘻嘻地挤了上来,满脸谄媚。 “那个,北极星?” “我们,我们说好的……我和你那个……” 哦。 泰尔斯遮住眼睛,在手掌里翻了个白眼。 那句话咋说来着?说小滑头,小滑头就到? “我知道我知道,”王子想起跟列维的约定,不得已放下手,忍住疲累,重新穿上他的“铠甲”:“只是,帮我个忙,小锅盖。” 小锅盖? 列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锅盖头。 “坐下来,微笑就可以了,”泰尔斯头疼地道:“想吃什么随便拿,包括我盘子里的,只有一条……” “别说话。” 列维又怔了一下: “可是我们……” 但泰尔斯的眼神把他的话逼了回去。 来自再造塔的客人心领神会,他坐下来,对泰尔斯一边吃一边傻笑,一面还偷眼注意着场下的某位官僚。 王子也温柔地朝他微笑,以示友好。 在外人看来,简直是知己相逢,无话不谈。 他们就这么静静对坐了五分钟。 很可惜,没有什么刺客出现。 很幸运,没有人来邀他跳舞。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一定认为我们快搞起基来了。” 泰尔斯无精打采地道。 他无视掉列维古怪的眼神,享受够了难得的休息时间:“顺便一句,列维。” 列维放下酒杯,虚心听教。 “崖地的南垂斯特公爵,他跟我说,”泰尔斯闭起眼睛,用力揉着额头: “他发现了你们从星辰购入粮食,再从他的领地走私的勾当。” 列维面色大变。 泰尔斯饶有兴趣地道: “看上去,‘独眼龙’廓斯德很不高兴。” “您说走私?” 出乎他意料,小锅盖变脸极快,凛然道: “什么,我们领地里居然还有这种不法之徒?殿下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严加……” “别紧张。” 泰尔斯不以为意地扇了扇手,一脸厌倦,毫无负担地扯谎: “我说服他了,独眼龙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以防伦巴坐大。” “你们可以继续运补给。” 列维的眼神瞪得浑圆。 他努力挤出笑容,找到应有的措辞: “啊,北极星,你真是,真是那个……” 天降甘霖?泰尔斯替他找到用词。 “但你们得多想想,”可泰尔斯只想快点结束,挥手打断他: “如果日后这条路子被黑沙领发现了,甚至是你来找我求助的事情暴露了——那查曼王只会认为,你们老早就跟星辰勾结一块,暗藏异心。” “而你知道他有多恨我。” 小锅盖的眼神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你们得加紧找内援,以对抗弑亲者。” 泰尔斯叹息道: “说到底,埃克斯特的事务,只能从内部解决。” 内援,内部。 泰尔斯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 两人间沉默了一阵。 “殿下金玉良言。”列维严肃起来: “我谨记在心。”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 “当然咯,独眼龙也不是什么好货,”少年举起酒杯,与列维碰杯:“如果他背着我食言,断了你们的货路,又或者想以此要挟我……” 泰尔斯目光一寒: “记得找我通气。” 列维面色沉重,只是颔首。 “最后,你之前的承诺……”泰尔斯漫不经心。 列维斩钉截铁: “必为殿下办到。” 就这样,北极星送走了心事重重的小锅盖。 泰尔斯重重呼出一口气,累觉不爱。 像是连狱河之罪都干涸了。 但列维带来的休息福利只有这五分钟。 很快,泰尔斯就不得不再次穿上“铠甲”,全副武装地迎接“十一号小姐”。 送走她后,他努力集中精神,打量起四周。 还有个刺客要烦恼呢。 这段时间里,他的(或马略斯的)星湖卫队已经开始行动,轻装上阵,悄无声息。 跟泰尔斯比过剑的前警戒官孔穆托、满脸横肉的壮汉巴斯提亚、高得跟旗杆儿似的的法兰祖克、看上去呆呆的费里——这些护卫翼的人手们悄然聚集,或躲在门厅走廊的阴影里,或装扮成仆人侍酒,或装作轮班,守在泰尔斯不远处,警惕地扫视接近王子的人。 先锋翼里,惯用左手剑的佐内维德、帮泰尔斯陪练举盾的符拉腾、年轻气盛的涅希、其貌不扬的奥斯卡尔森、有着异国血统的苏帕、服过役打过仗的摩根,几人分散在大厅里,各自占据了不同的地方,守住高处的厅台,仆人通道和出入口,同样注意着来往人群。 至于皮洛加等后勤翼的人,则在王子的强烈要求下,前往搜查闵迪思厅的壁炉和其他藏身处(“从前有个大公,他没注意壁炉,然后他成了国王。”——无比严肃的泰尔斯王子)。 马略斯直属的传令官,托莱多和唐辛两人则像日常巡逻一样,不起眼地来回于他们之间,实则在传递命令,沟通信息。 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王子。 望着这一切,泰尔斯只觉压力更大。 国王,宴会,宾客,刺客,星辰,埃克斯特,塞尔玛,星湖卫队,还有该死的闵迪思厅和公爵头衔…… 他只觉自己被无数根链条锁着。 链条的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厅里的每一根廊柱上,让他动弹不得,奄奄一息。 而泰尔斯的笑容早已僵硬成块,就像穿旧的铠甲。 王子远远望着身负镣铐、落寞孤独的瓦尔公爵,居然打心底里生出一股艳羡。 也许,北境公爵大人更幸运呢。 至少,他今晚之后,就不必再承受这些。 就在此时,去宾客中打探消息的多伊尔回来了。 “长官,殿下。” 多伊尔雄赳赳,气昂昂,中气十足,容光焕发。 同心力交瘁的泰尔斯和焦头烂额的马略斯恰成对比。 泰尔斯和马略斯同时眯起眼睛,向前倾去。 两人盯着多伊尔衣领下隐约露出的,某个可疑的红色——唇印? D.D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整理起衣领: “这个,你们知道,情报工作嘛……有些资深线人的要价很高……” 马略斯咳嗽一声: “多伊尔?” “抱歉,长官,”多伊尔面色一肃,回到正题: “要我说,几乎所有九岁到三十九岁的未婚女士,包括他们的男性亲属,都在或明或暗地打量殿下,每十秒就要向上瞟一眼,热烈议论您的地位、相貌、身材、穿着、感情生活、事迹履历、人品性格,重要性依次递减……” “还有不少人向我打听您的喜好和习惯,打赌谁能俘获您的心!嘿嘿,他们怎么会知道,咱们殿下喜欢的可是……” 泰尔斯皱起眉头: “D.D?” “抱歉,殿下,”多伊尔见势不好,连忙换话题: “恕我直言,但那些人搜集殿下情报的热情,以及他们看着殿下的眼神,无论男女,都像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咯,比刺客还像刺客。” 多伊尔无奈地摊摊手。 泰尔斯一愣,看向宴会中心。 但他视线所到之处,每位来宾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或谈天说地,或交杯换盏。 儒雅文明,礼貌得体。 妙龄姑娘们更是个个容光焕发,清丽动人,有人在座与友人热情调笑,有人受邀下场轻歌曼舞,有人待在长辈身边恬静优雅,唯独没人故意盯着王子殿下的桌子。 便是有女士与泰尔斯对上眼神,她们也大多礼貌低头,或害羞颔首,或笑颜以对,或得体回礼。 看上去自然自我,高洁端庄,品性淑慧。 丝毫不为王子的身份地位而拘谨困扰。 就像刚刚那位叫丽诺莎还是依娜莎的小姐一样。 叫人心生敬意。 泰尔斯扫了一圈: “我怎么没觉得?” 多伊尔神秘一笑: “那当然是您经验不足,而她们熟练老辣,习惯在发动总攻之前打探敌情……” 马略斯此时出声打断: “够了。” “哥洛佛回来了。” 三人齐齐扭头:前去联络上级的哥洛佛在走廊的阴影里现身。 而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位面色沉稳,气质出众,但泰尔斯并不认识的王室卫队。 多伊尔的脸色立刻变了。 “哦,不。” 泰尔斯看着那位卫士: “那是谁?” 多伊尔站起身来,贴着泰尔斯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那是坏人,殿下,卫队的坏人,真正的复兴宫反派……” 泰尔斯愕然。 “敝人沃格尔·塔伦,”来人举着酒杯,走到泰尔斯的桌子前,优雅行礼,像一位宾客多于卫士:“泰尔斯殿下。” “王室卫队的次席指挥官。” “兼首席掌旗官。” “祝您安康愉快。” 这位沃格尔·塔伦直起腰,瞥了哥洛佛和多伊尔一眼。 后两者不情不愿地行礼、退后。 “次席指挥官……” 已经把“铠甲”练到满级的泰尔斯微笑举杯,就像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社交礼仪。 “这么说,您是王室卫队的副卫队长?艾德里安队长的副手?” “而你的姓氏……冰河城的塔伦?” 少年开动脑筋,努力在客人的职衔和姓氏之间快速转换。 “是的,殿下,”沃格尔解开他的疑惑: “家叔正是冰河城伯爵。” 泰尔斯的眼神在他袖口的五芒星图案上掠过。 冰河城的塔伦。 璨星王室的远亲,十三望族之一,中央领内的得力臂助,以五芒星为徽记的塔伦家族。 说来也巧,他们的先祖正好是历史上的其中一位星湖公爵。 只是…… 泰尔斯念叨着对方的另一个职衔。 首席掌旗官? 他突然想起塞米尔,那位加入了灾祸之剑的前王室卫队。 “愿您享受今夜。” 沃格尔没有多说什么,他躬身一礼,来到副桌,与马略斯并排而坐,后者同样与他碰杯。 看上去就像故友在角落里喝一杯。 “塔伦勋爵,夜安,”马略斯表情不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我相信,你带来了队长的命令?” “噢,托蒙德,”沃格尔温和地称呼马略斯的名字,但泰尔斯注意到他的笑容很客套,像是在脸上装了夹层:“关于你上报的事情……” “我们期待你的解释。” “我相信哥洛佛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守望人淡淡道:“出于安全需要,我们现在……” “清楚?” 沃格尔轻轻晃着酒杯,和气地打断了马略斯: “你确定那是刺客?” 马略斯瞳孔一缩。 泰尔斯也眉头一皱。 几秒后,马略斯缓缓道: “很有可能。” 沃格尔放下酒杯,语气慢慢收紧:“可能?” “亲爱的托蒙德,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哥洛佛和多伊尔意识到气氛紧张起来,面面相觑。 “这是战后十几年来,王室的第一次正式宴会,筹备日久,来宾显要,意义重大。” 副卫队长的话开始变得严肃: “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明天就会传遍王国上下,影响深远。” 他扭头盯着马略斯,像在盯着触犯法律的犯人: “无论是宴会中断,贵人们被安排草草离场。还是璨星王室贪生怕死,紧张兮兮,搜查刺客。” 沃格尔眯起眼睛: “就为了……某个家伙瞅了你一眼?” “听着像是某个乡下小酒馆里的场景,托蒙德。” 他语气里的轻蔑清晰可闻。 泰尔斯忍不住看向马略斯。 “正因这场宴会如此重要,”星湖公爵的亲卫队长没有愠怒,口吻平淡如故: “所以一旦刺杀是真,麻烦只会更大。” 沃格尔冷哼一声。 他死死盯着马略斯的侧脸,但后者只是默默看着前方,好像指向他的不是刀刃般的怀疑眼神。 几秒后,沃格尔呼出一口气。 “我们已经行动了。” 沃格尔回过头,把注意放回自己的酒杯里:“他们会密切关注每一个试图接近的人,陛下、殿下和其他身份重要的贵人们会很安全……” “但盾坚终不及矛利,”马略斯看也不看他,依旧注意着厅里的情况: “最好的方法,是在意外发生之前就避免它,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撤走部分……” 但沃格尔原本的温和口吻突然硬化结冰,钢铁般插入对方的话,甚至改换了称呼: “看在落日的份上,马略斯。” “请别教育我。” 他说得很慢,却很认真。 两人间倏然一静。 那个瞬间,无论是多伊尔哥洛佛,还是泰尔斯,都感觉到了那种紧张感。 乐曲渐息,舞会时间告一段落。 吟游者重新上场,唱起刀锋王远征龙吻地,却在功成前夕,客死异乡的悲壮长歌。 泰尔斯忍住插嘴的欲望,努力不去看身后的两人,用力地切开下一盘莴苣,同时展开笑颜,打发走下一个来问候的客人。 好一会儿后,马略斯的声音才重新传来,依旧淡定: “不敢,长官。” 沃格尔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们不能只为避免意外,就把所有人赶走。这里是闵迪思厅,它的开放标志着王国迎回继承人,重归繁荣安定。” 泰尔斯在心底暗叹一声。 重归繁荣安定…… 沃格尔警醒地张望四周,确认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提高警戒,宴会照常。” 他起身准备离开。 “但这里也是星湖公爵的闵迪思厅。” 马略斯的话适时响起。 “一旦有事发生,泰尔斯殿下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马略斯缓缓扭头,直视沃格尔: “我的人,才是承担责任的人。” 他说得也很慢。 沃格尔的动作停住了。 副卫队长松开撑在桌子上的手臂,复又坐了下来。 “你的人?” 这一次,沃格尔冷哼一声,口吻不再客气。 “马略斯,我想,你,和你的公子哥儿小队,你们需要理清自己的位置。” 这话说得哥洛佛和多伊尔齐齐色变。 泰尔斯也皱起眉头。 公子哥儿小队…… 马略斯面无表情地听着,沃格尔的眼神则不容置疑: “哪怕换了驻地,你们依旧是王室卫队。” “而我是你的——上级。” “就像闵迪思厅,从属于复兴宫。” 这话说得泰尔斯一凛。 闵迪思厅从属于复兴宫…… 沃格尔的话冷彻骨髓: “永远,永远别忘了这一点。” “守望人。” 马略斯没有反应。 正如泰尔斯也没有。 时间仿佛停顿了几秒。 他们的身后,哥洛佛和多伊尔像是僵住了。 唯有马略斯深吸一口气,闭眼旋复睁眼:“当然,长官。” “不敢或忘。” 他恭谨地道。 沃格尔轻轻点头,神色满意。 直到马略斯沉着冷静,似乎毫无感情波动的下一句话: “但如果我没记错,在紧急状态下……” “卫队的传承守望人,与副卫队长同级?” “是么,长官?” 这次,轮到沃格尔的脸色变了。 有那么一秒钟,泰尔斯以为温度急剧下降,空气都不再流动了。 几秒后,副卫队长冷冷地盯着马略斯,语气玩味,微若蚊蝇: “没错,根据《禁卫圣约》里绝密的《守望律令》,在某些‘紧急状态’下,守望人可以、也应该独立决断。” “而我无权干涉。” 泰尔斯一凛。 绝密的《守望律令》。 紧急状态下。 守望人可以、也应该…… 独立决断? 泰尔斯听得心中一紧。 马略斯恍然颔首。 沃格尔压低声音,话语阴冷不已: “但是你知道,王室卫队上一次在紧急状态里援引条例,激活这一秘密律令,给予守望人独立于指挥翼外的莫大权力……”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么?” 那一刻,泰尔斯脑中一空,突然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萨克埃尔。 那位刑罚骑士。 【那个真正应该背负通敌罪名,却卑鄙下作地隐瞒真相十八年的人……那个可耻、悲哀、虚伪、恶心、自命清高、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家伙……正是我。】 泰尔斯怔住了。 沃格尔的瞳孔聚焦起来。 他举起酒杯,贴近马略斯的耳侧,压着声音: “而你真的想好了……” “要在这里,在我面前,强行宣布紧急状态?” “激活《守望律令》?” 马略斯和他默默对峙。 哥洛佛和多伊尔没听清沃格尔的话,但这不影响他们判断上司与副卫队长此时的紧张关系。 他们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不知过了多久,马略斯终于笑了: “当然……” 一瞬间,沃格尔目中寒意更甚。 哥洛佛和多伊尔面如土色。 直到几秒后,守望人温和地低下头,轻笑如故: “……不。”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4章 到此为止 哥洛佛和多伊尔呼出一口大气。 不知为何,泰尔斯也松了一口气。 可马略斯却话锋一转: “但既然我们无法达成一致,是否最好留待队长或陛下来决断?” 沃格尔怒哼一声。 “够了。” 他再度直呼职衔: “守望人。” “你以为,仗着艾德里安队长的无限纵容,你就能横行霸道,无所顾忌?” 这一次,马略斯依旧淡然温顺: “不,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长官。我只是说……” “我说了,”显然,沃格尔再好的涵养,也无法掩饰他此刻的不快: “别教育我。” 泰尔斯心知,自己不能再装死了。 “那个,塔伦勋爵…” “也许您还不甚了解,”泰尔斯转过头举着杯,愉快地插入他们的对话: “但这世上跟我有仇,有利益冲突,或单纯看我不爽的人,说实话,能从这排到龙霄城。” 沃格尔看向他,寒意如冰雪消融,唯留满面春风: “您卓越出众,殿下,自然多遭小人嫉恨,不必挂怀。” 泰尔斯一边心道这家伙的铠甲比我还硬,一边打圆场: “因此,马略斯勋爵的担心不无道理。” “当然,您说得也对,这场宴会非常重要。” “不妨各退一步,马略斯勋爵不必激进草率地中断宴会,而您可以更从容地排查隐患,万无一失?” 泰尔斯笑容优雅,眼神灼灼,里头写满了“给我一个面子”。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恭谨行礼。 沃格尔深吸一口气,突然露出笑容。 “当然,尊贵的殿下。” 气氛总算解冻了。 泰尔斯这才回过头去,跟下一位前来叙旧(“您认得我吗,我是您出使那天守着城门的城门官啊……”)的官僚寒暄。 “那个眼神,或者你声称的那个眼神,”沃格尔调整了心情,低声开口: “是针对泰尔斯殿下还是陛下?抑或是其他人?” “我不知道。” 沃格尔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马略斯眯起眼睛: “因为在下方的角度,陛下和其他人也在这个方向。” “我只知道,那是个……男人。” “男人?” “真是太好了,”沃格尔看向宴会里因酒水而越发奔放的人群,讽刺道: “至少,我们的嫌犯少了四分之一。” “所以最好让陛下先行撤离……” “不可能,”沃格尔断然拒绝: “也许你的家族远离政治太久了,马略斯,但你以为宴会就只是吃完饭了事儿?” 马略斯一滞。 沃格尔缓缓抬头。 不知何时开始,刀锋王的远征长歌已经结束,而背景乐曲变得悠长雄壮。 随着宫廷总管的宣布,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凯瑟尔王的座前。 那里,几位远道而来的贵族诚心下跪,其中一位年长的人激动地诉说着什么。 国王点了点头,一边温言抚慰,一边起身离座,走向他们。 泰尔斯心中一跳。 凯瑟尔王走到一位跪地的年轻人面前。 只见年轻的贵族直起腰,激动地高举双手,把手掌放进国王的双手里。 凯瑟尔王问了几个问题,年轻人一一回答。 随即,国王向四座高声宣布,此人继承父祖的荣耀和权利,正式成为某个领地的男爵。 泰尔斯不得不随群臣一起举杯,祝贺这一盛况。 “是刀锋领,那个争议满满的私生子,他居然绕开了女公爵,自行来到王都,求取册封与承认……” 某条长桌上的悄声谈话传进泰尔斯的地狱感官里。 “看来陛下作出了决定,莱安娜女公爵一定很不爽……” “胡说什么,女公爵与复兴宫上下一心……” “他父亲的封臣们会服从吗?” “那就看那私生子的手段了……” “他们不敢不服从,想想看,就连陛下的继承人,都是曼恩勋爵替他养的私生……” “嘘!喝多就算了,话可别太多!” 泰尔斯面色一沉。 他的身后,沃格尔对马略斯轻声道: “看到了吗,亮相、册封、接见、嘉许、赏赐、斥责……在这难得的场合里,陛下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我们只能确保他不会离开座位太远。” 但马略斯却很不满意。 “所以这段时间里,还会有不少人上前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接触陛下,”守望人扣下酒杯,皱起眉头: “谁出的主意?你们疯了吗?” 沃格尔冷哼道: “别得寸进尺,守望人。” “这就是陛下自己的决定——在他知晓了你看到的‘刺客’之后。” 马略斯生生一噎。 沃格尔轻哼一声,重新看向国王的方向。 “仔细看。” 泰尔斯眯起眼睛,下一位贵族上前跪下,宫廷总管宣告着,此人出身高贵,功绩足够,按照传统,即将接受国王的赐礼,成为王国的御封骑士。 凯瑟尔王伸出手臂,他的身后,两位王室卫队成员分别捧着剑和绶带走上前来。 马略斯目光一凝: “为陛下捧剑的人,那是……” 泰尔斯连忙看向捧剑的人,那是一位身量不高,却敦实和善的中年卫士。 “首席先锋官,施泰利男爵?” 马略斯惊讶道:“他亲自为陛下的册封礼捧剑?” 份属先锋翼的哥洛佛看着施泰利,抿起嘴唇,整个人更加严肃。 沃格尔轻哼一声,似乎在不满马略斯的后知后觉。 “还有首席护卫官布里奇,次席护卫官玛里科,他们的精锐护卫组已经暗中到位,卫护左右。” 见到护卫翼的人,多伊尔面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沃格尔眯起眼睛: “指挥、先锋、护卫,王室卫队的核心三翼均在,精锐尽出,每个靠上前来的人都被盯得死死的,刺客在三十步之外就无所遁形。” 马略斯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泰尔斯努力在宾客中搜寻什么,却啥也没看出来,直到他切换到地狱感官,才看见人山人海的宴会里,多了几十种终结之力闪耀出的不同光芒。 “如果这还不能让你放心……” 沃格尔压低声音,却不能瞒过泰尔斯的感官: “陛下的秘密护卫,也就是俗称的‘王家刺客’也在场。” 没人注意到,王子手里的酒洒出了几寸。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感觉,那个潜藏暗中的刺客不再可怕。 他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巨大廊柱,望着投射在灯火下的阴影,却不再忐忑。 “再加上施泰利和玛里科的实力,没人能对陛下,”沃格尔瞥了一眼泰尔斯: “或者对公爵不利。” 马略斯没有说话,只是抿紧嘴巴。 “只要贵人们安全,就算刺客现身,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反应,把它压下,变成一桩酒后不端或争风吃醋的民事案件,宴会谈资。” 沃格尔嗤声道: “当然,前提是刺客存在。” “除了我的人在打探之外,后勤翼和宫廷总管也在排查名单,检查宾客的行李礼物,内城警戒厅则在外围,把方圆五里都净空了,”副卫队长越说越强势: “据悉,王国秘科也在动员人手,收集情报,力图找出嫌疑人——如果真的有。” “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行动,可谓兴师动众。” “就为你的……一句‘可能’。” 沃格尔不满地盯着守望人。 马略斯默不作声。 “看?在收到你上报的第一时间,艾德里安队长就率领整个卫队作出了反应,做足了安全保障。” “别搞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一心为国,而我们全是尸位素餐的坏人似的。” 多伊尔和哥洛佛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马略斯缓缓开口了。 “这是……队长的决定?” 沃格尔不快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否认: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信任你,无论是守望人遴选还是这个。” “哪怕是这种‘某人瞅了我一眼’的鬼话。” 泰尔斯感觉得到,马略斯的呼吸在加快。 “当然,也许他觉得你天生就既倒霉又招祸吧。” 沃格尔讽刺道:“早做准备,收拾烂摊子。” 马略斯半晌没有吭声,在册封礼进行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才挤出一句话: “谢谢。” 沃格尔不屑摇头,转身欲走。 但他随即回头: “还有,你最好祈祷刺客是真的,因为如果不是……” 副卫队长靠近马略斯,语带威胁: “你应该知道,守望人。” 沃格尔眼神一寒: “你不会是唯一一个倒霉的。” 马略斯沉寂如昔,岿然不动。 “回见,托蒙德。夜安,殿下。” 沃格尔向泰尔斯恭敬一礼,贴着墙壁低调离开。 星湖公爵的餐桌安静了下来。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望着不知不觉被自己切成粉末的莴苣菜。 “看?” 终于敢开始呼吸的多伊尔不敢去看上司的表情,他对泰尔斯耸了耸肩: “坏人。” 哥洛佛小心翼翼地开口: “勋爵,既然复兴宫行动了……那我们接下来……” 马略斯突然抬头! “集合大家,按照惯例布置预警和防务,”守望人阴着脸: “没错,复兴宫的同僚们行动了,但这里说到底,是我们的地盘。” 多伊尔和哥洛佛对视一眼。 马略斯回过头,看向好奇的泰尔斯: “我们管好自己。” D.D和僵尸很快领命而去。 留下泰尔斯和马略斯。 幸好,御封骑士的册封礼还在继续,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来拜访王子的人少了很多。 泰尔斯向后探头,望着僵硬了很久的马略斯。 不知为何,看着这位向来摸不着底的亲卫队长,泰尔斯居然有种错觉: 他现在心情不错。 “所以,你和上级,特别是卫队二把手的关系……” 泰尔斯看向回到国王身边的沃格尔,试探着道: “额,处得还不错?” 马略斯歪头看向他“最喜欢的”公爵殿下。 “生活里,总有些你不愿意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马略斯面不改色,像是没听出泰尔斯的讽刺: “我们叫它们——‘工作’。” 泰尔斯怪哼一声。 “就像你在我手底下的‘工作’一样?” “我没那么说。”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好吧。” 但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他低头继续对付起莴苣菜: “但是……” 泰尔斯看着下一位御封骑士激动地亲吻他父亲的戒指:“刚刚‘坏人’说的,你的……” “公子哥儿小队?” “怎么个说法?” 马略斯抬起眼神。 泰尔斯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我们可能有个刺客藏在宾客里,”守望人冷冷地刺他一句:“但您倒是悠哉起来了。” “我最喜欢的公爵殿下?” “哦,我最喜欢的亲卫队长,”泰尔斯耐人寻味地看着他,晃动着手里的叉子,就像在甩动教鞭,故意表现得像历经沧桑的长者: “如果你像我一样长大,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 马略斯回望着他,皱起眉头。 泰尔斯耸耸肩,拿着叉子点了点盘子,一脸愉悦: “嗯,这莴苣味道可以。” 马略斯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正当泰尔斯以为这家伙一如既往,油盐不进、不禁逗弄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D.D和僵尸,包括其他人。” “他们不是毫无来由才进入您的卫队的。” 马略斯远远地望着国王身边的艾德里安卫队长: “多伊尔家族远离权力日久,不甘心只做一介富家翁,他们绞尽脑汁力邀王宠,欲重回七侍中心而不得。” “哥洛佛家的家主则身居财政要职,孤忠侍王,战战兢兢,恨不能远离一切有心人,以示清高自洁,忠诚纯粹。” 泰尔斯表情微凝。 “在王都,家世出身既是乘风扶摇的筹码,也是束手缚脚的负担。” 马略斯的话略带沧桑: “端看你如何选择。”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乘风扶摇的筹码,束手缚脚的负担。 他的目光转移到袖口的九芒星图案。 “马略斯勋爵,”泰尔斯淡淡道: “我在想,也许你才该来上礼仪课,让姬妮女士继续指导我的武艺?” “求之不得。” “可惜君命难违。”马略斯轻哼回答,这让泰尔斯更加肯定:他现在心情很好。 泰尔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呢?” 王子转动眼珠: “你又是为什么进了我的卫队,还当上了头头?” 马略斯顿了一下。 “你知道。” 马略斯侧瞥了他一眼,淡然如故。 “工作。” 泰尔斯扯了扯眉头。 玛德,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那什么时候把你的家人介绍给我?” 泰尔斯仿佛不经意地道: “看看有资格求娶公主的‘剃刀’马略斯家族,所求何物?” “他们是你的负担,还是筹码?” 那一瞬,泰尔斯不自觉地一颤。 刚刚,狱河之罪好像……跳了一下? 泰尔斯惊讶地抬头:马略斯身姿如故,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泰尔斯望着他,尬笑道: “我又没提你和我姑姑的恩怨往事——好吧,现在提了。” 马略斯皱起眉头。 泰尔斯耸了耸肩,试探地调侃道: “所以,我还是你最喜欢的公爵殿下吗?” 马略斯看了他很久——不是一般的看,是那种让泰尔斯微微发毛的,前世恐怖片里,鬼怪在场景里不知不觉现身,盯着主角时的那种“看”。 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回过头的时候,马略斯发声了。 “改日吧,殿下。” 泰尔斯疑惑道: “改日?” 马略斯点点头,重新变得云淡风轻。 “改日,我可以带您去东城区外的阿汶山丘,东山墓园。” “把我的家族介绍给您。” “好啊……”泰尔斯欣然应允,但随即觉察出不妥: “等等,你说,墓园?” 马略斯点点头,笑得清新自然。 “是啊。” “我的祖父母,父母,叔伯,兄弟姐妹……” 马略斯的嗓音颇为幽深,配合他笑意盎然的目光,泰尔斯有些毛骨悚然。 “马略斯家族里,我所有的、族谱里找得到的血亲。” “所有人。” “都葬在那儿。” 马略斯的语气很淡定。 就像在说着别人。 除了他一直望着泰尔斯,目不转瞬。 “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泰尔斯嘿嘿一笑,僵硬地回过头。 “嘿嘿,那个,你知道……” 王子扒拉着盘子,尴尬道: “这莴苣是真不错。” 泰尔斯知晓,守望人的好心情到此为止了。 一如他今晚的运气。 因为十几分钟之后,一个男人不请自来,在泰尔斯的身侧落座,对他展颜微笑。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吗。” “说来也巧,那时,我正好遇到你被刺客追杀,又恰好救你一命……现在回想,也许那就是命中注定?” 泰尔斯无奈地看着来人,挥手向这边望来的马略斯示意正常,让他稳住周围警戒起来的星湖卫队。 为什么是这个家伙…… 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有点忙,没工夫跟你怀古伤今。” 王子毫不客气,直呼其名: “詹恩。” 然而鸢尾花的主人,南岸公爵,詹恩·凯文迪尔对他举起酒杯,嘴角微勾: “是么,那就可惜了。” “我还以为,遭逢多次生死大难的你,会对昔日仇人的现况,格外在意呢——我可是最近才得到的情报。” 泰尔斯一怔。 “昔日仇人?” 詹恩,他说起当年我们初遇时的刺杀…… 而在昔日刺杀我的仇人……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亚伦德公爵看去。 “哦,不,不是北境公爵,而且他现状如何再明白不过,”詹恩公爵放下酒杯,目光灼灼: “我在说的是那位狡诈难测,疯癫狠毒……” 泰尔斯一愣。 “明明一无所有,亡命天涯……” 詹恩轻轻咬字: “却依旧能在举手投足间,把你我都耍得措手不及、灰头土脸的……” 公爵冷哼一声: “瑟琳娜·科里昂女士。” 泰尔斯先是迷惑了一秒,随后一阵恍惚。 瑟…… 一瞬之间,突兀的陌生和久违的熟稔同时袭来。 瑟琳娜…… 泰尔斯面色微变。 脖颈上的某根血管像多年前一样,开始隐隐作痛。 詹恩轻巧地转着手中酒杯,也略略出神。 “怎么样,殿下,对这个名字……” 那一刻,鸢尾花公爵的目光里渗出忌惮和阴冷: “可有印象?”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5章 不以敌亡(上) 确实,泰尔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 瑟琳娜·科里昂。 他甚至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是刻意将它封锁在记忆的深处。 不愿想起,也讨厌想起。 可当它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依然感觉得到那种发自内心的不适。 【背叛,才是同盟的真谛。】 随着记忆越发清晰,就在那张面容即将于脑海里重现的时候,泰尔斯猛地抬头,将注意力聚焦在眼前。 “你想做什么?” 王子狐疑地看着詹恩: “为什么提起她?” 大厅中央,册封礼还在进行,不时有贵族走上台阶,在国王的席次前下跪。 鸢尾花公爵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向少年示意: “这个,殿下,你就不妨当作是我的一份……宴会礼物吧。” 泰尔斯纹丝不动,目光清冷。 詹恩等了半晌,但少年完全没有举杯回应的意思。 他也不以为忤,笑笑便放下酒杯。 但詹恩随即皱起眉头,看向四周: “这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的护卫们真的比平时紧张森严了许多?” “怎么,怀疑我会谋害王子殿下?” 泰尔斯心中一紧,却面色不改: “我的亲卫队长做事认真,要求严格。” 泰尔斯向马略斯和哥洛佛笑了笑,再三示意他们的人不用紧张: 星湖公爵回过头,目光灼灼: “至于怀疑你……嗯,这还真不能怪他们。” “要知道,你六年前送别我的那份礼物,到现在我都没消化完呢。” 詹恩翘起嘴角: “那你就更需要这份礼物了——有助你消化上一份。” “怎么样?” 泰尔斯讽刺地冷哼一声。 带着外人难以言喻的感情,他们默默对视了几秒。 终于,泰尔斯淡淡出声: “那么,瑟琳娜,她在哪儿?” 詹恩笑了。 他优雅地举手,招来一位侍者,在泰尔斯不悦的目光中要了一份牛肉,这才在餐具与餐盘的轻响间,不紧不慢地开口: “自六年前,给你我都带来巨大的损失之后,那位来自夜之国度的、心狠手辣的野心女士,在星辰境内疗养了一段时日。”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谈。 泰尔斯略一思忖。 “真有种。” “招了那么多祸,惹了那么多人,”泰尔斯想起她给自己带来的威胁和伤害,冷哼道: “她居然还敢留在星辰?” 但泰尔斯随即一顿。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詹恩,难以置信。 詹恩挑起一块牛肉,微笑着回望他。 泰尔斯明白了什么。 “你。” 带着略微的惊讶,泰尔斯皱眉道: “我猜,当你和科里昂家族彻底决裂之后,丑脸婆——我是说,叛族而出的瑟琳娜·科里昂,就成了你的天然盟友?” “你帮了她?” 詹恩只尝两块便不再继续,他维持着笑容,用餐布擦拭着唇角。 “在瑟琳娜女士被你赶走之后,我确实,嗯,为她提供了些庇护。” 果然。 泰尔斯脸上的惊讶慢慢退去。 “我还记得某人跟我讲过,”少年不屑地看着他: “与豺狼同船,必有覆舟之险。” 那一瞬,詹恩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特别是在你跟瑟琳娜·科里昂你侬我侬、相亲相爱之前。” 半是真诚,半是讽刺,泰尔斯轻哼道: “相信我,此乃经验之谈。” 詹恩沉默了一瞬。 但仅仅零点几秒,鸢尾花公爵就抬起头来,回复得体的笑颜。 “嗯,千真万确,”他礼貌地颔首,“后来我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 詹恩的眼里带着略微的寒意: “尤其是在她挣脱枷锁,吸干了我的几个手下,不辞而别之后。” 挣脱枷锁…… 泰尔斯一脸了然: “看来,你给她的庇护也好得有限。” 不过嘛,既然是瑟琳娜的话,给她上枷锁嘛…… 嗯,小詹恩。 王子在心底默默地给他比了个拇指: 干得漂亮。 厅内,册封礼终于告一段落。 乐曲再起,表演者们重回舞台,热闹与嘈杂重新变成宴会的主调,兴许因时间流逝,酒意发作,客人们或呼朋唤友,或三五成群,也越来越奔放自由。 泰尔斯还看到不少男女宾客们一前一后消失在相同的地方,久久不曾归来。 凯瑟尔王回到了座位上,但王后早已离去,他略显孤单。 国王的眼神往泰尔斯这儿略略一瞥,便转移开去。 他身边的王室卫队们严肃如故,但知晓内情的泰尔斯明显感觉得到,他们松了一大口气。 刺客没有出现。 是好事。 也是坏事。 詹恩扬了扬酒杯,目光微妙,把泰尔斯拉回当前的谈话。 “东陆的海上航线利润丰厚,”鸢尾花公爵轻闻着酒水的气味: “自六年前的不幸之后,凯文迪尔家族就在寻机与科里昂家族修复关系,重归于好。” “所以我想,他们追缉的家族要犯,兴许是个突破口。” 泰尔斯扬扬眉毛。 “重归于好?在你试图借夜幕女王之手,杀害星辰王子之后?” 王子毫无心理负担地道出真相,语带讥讽: “怕是没那么容易哦。” “总得试试,”詹恩又是一笑,完美优雅: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泰尔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但他心底却有个小小的声音: 不。 如果凯文迪尔家族真的把那个丑脸老妖婆五花大绑,当成礼物送到她妹妹面前…… 泰尔斯收回打量詹恩的目光,皱起眉头。 搞不好,他们还真有可能和解。 幸好,瑟琳娜挣脱了枷锁,没被詹恩抓住。 嗯,丑脸婆。 泰尔斯偷偷地为生死大敌点头: 干得漂亮。 王子一边想着,一边把一块莴苣送进嘴里: “但你说,你有她最新的消息。” 詹恩点点头: “总之在那之后,我们格外留意瑟琳娜女士的下落。” “这六年里,这位夜之国度的流亡政要行踪不定,从莱沃尔城到桑拉斯特,到处都曾有过她的身影。直到几天前,有人见到她在自由同盟。” 自…… 泰尔斯愣了一下,旋即抬头。 “哪里?” 詹恩笑了。 “没错,陷入绝境的自由同盟为求生存千方百计,不惜尊严不计代价,不论出身不看过往,急求各方有志之士加入正义的抗争。” “从罪犯到佣兵,从混混到暴徒,他们什么人都收,什么人都要,以抵抗来自埃克斯特的不义侵略。” “而瑟琳娜女士就是其中之一,还被奉为座上贵宾。” 丑脸婆在……自由同盟? 帮助抵御埃克斯特? 基尔伯特带来的,埃克斯特溃败,主帅下落不明的消息,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塞尔玛强自忍耐,坚毅不屈的脸庞,也在他的眼前显现。 但随之而来的是,是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同时拥有着认真与可爱,美艳与狠毒,一大一小两副面孔的——瑟琳娜·科里昂的形象。 泰尔斯心情一沉,胸中纷乱。 不会吧? 老妖婆,又是你? 他的脖颈,他的手腕,曾经被血族咬过的部位再度传来异样感。 “当然,事涉埃克斯特,也许你比我了解得更多,你怎么看?”詹恩浅尝了一口酒。 泰尔斯盯着对方的酒杯,不屑摇头。 “饮鸩止渴。” “但凡那老妖婆参与过的,无论什么,准没好事儿。” 詹恩挑挑眉毛,并不否认。 泰尔斯陷入沉思,詹恩不言不语,两人默默对坐了一会儿。 直到泰尔斯回过神来: “就这些?没别的了?” 詹恩抬头看向他: “就这些。” 泰尔斯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有送客之意: “那么……” 就在此时,詹恩却举起手臂点向人群中一位喝得鼻子发红,却意气风发,接受众人祝贺的贵族: “看,那是洛西南特家族,两代经营,他们终于成为世袭封臣了。” 詹恩的语气有些悠长: “就是不知,能有多长久?” 泰尔斯微微蹙眉,思索着对方的用意。 但下一刻,鸢尾花公爵的话语出乎了他的意料。 “泰尔斯,”只见詹恩望着人群中的洛西南特大人,目光深邃,语气幽幽: “您知道,封君与封臣的关系,是怎么来的吗?” 泰尔斯小小吃了一惊。 这是对方今夜第一次直呼泰尔斯的名字,不带任何头衔名号。 王子疑惑地打量着对方。 南岸守护公爵似乎陷入了沉思,自顾自地道: “当人类刚刚走出蒙昧时代,诸王并立,帝国未生的时候,那世道并不太平。” “兵荒马乱的年代,弱小的人们便依附、臣服到有权有势、有兵有地的国王们麾下,寻求保护。” “而被保护的人们,作为交换,他们必须到属于国王的土地上,率领家人朋友们躬耕放牧,劳作生产,供其役使以换取安全。” 詹恩转过目光,看着一队队上前觐见国王的客人: “沙文、北地、岩岭、路多尔、远山、索恩兰……所有的人类古代王国都是这样建立的,几无例外。” 詹恩眯起眼睛,看着远方的凯瑟尔王: “安全,是国王的义务,与封臣的权利。” 安全。 泰尔斯突然想起当年查曼王加冕时,他在英灵宫里发下的誓言: 【作为一个北地人,我将承担这份重责,作为全境的国王,依靠我的胸襟与睿智,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作为全境的国王。 立足在王国的最前端…… 是么。 泰尔斯想起那一天,查曼戴上那顶带血的王冠,在高呼万岁的人群中睥睨下望。 “劳役,则是封臣的义务,与国王的权利。” 詹恩轻轻一笑,似有不屑: “看,君臣秩序的本质,其实只是交易。” “我为你劳作,你护我周全。” 他紧紧盯着宴会厅下方,那些酒酣耳热的宾客们。 “如果封臣不再能劳作、服役、缴税,那国王便有权赶走封臣,收回土地。” 他再度转头,看向宴会最高处,漠然下望的凯瑟尔五世。 “若国王不再能抵御外敌、保证安全,那封臣便有权抛弃国王,另寻它主。” 泰尔斯狠狠皱眉。 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詹恩回过头来,默默凝视着王子。 “此权此事,天经地义,约定俗成。” 泰尔斯有种错觉:原本态度亲和平易近人的南岸公爵,竟在这一刻显得锋芒毕露。 “封臣与他们的封臣,领主与他们的人民,皆是如此,这是我们统治的基石,契约,更是盟约。” 詹恩轻声道: “二元,双向,两方,天平两侧,道路两端。” “可当天平倾斜。” “你就必须在其中一侧加码,回归平衡。”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他语气平和,目光淡然,但不知为何,泰尔斯还是有种被牢牢锁定的感觉。 王子看着热闹的宴会厅,听着耳边的靡靡之音,缓缓吸气。 “我不能说你是错的。” 泰尔斯回望着詹恩,认真道: “至少,不全错。” 詹恩望了他好几秒,这才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话这句话,还是在笑话泰尔斯本人。 这位举止严谨,名声颇佳的凯文迪尔公爵扭过头,他举起酒杯,态度慢慢变得随意而散漫: “有趣的是,跟我们比起来,在东方的许多地方,从翰布尔到夙夜,从利古尔邦到大成汗国,那里的统治者是真正的大权独揽,说一不二,君主一人,至高无上。” “几近神明。” 他喝了口酒,幽幽道: “更胜帝国。”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曾经游历东陆。” 嗯,是个海归。 詹恩轻哼一声,摇晃酒杯。 泰尔斯看着詹恩这副不常见的随性样子,挑了挑眉毛: “所以呢?” 詹恩目光熠熠,继续道: “以我的所见所闻,那里的臣民朴素善良,却麻木隐忍,从上到下都对至高权力战战兢兢,充满敬畏,乃至崇拜和欣赏。” “从生前到死后,他们相信统治他们的国王无比神圣,相信服从先祖的传统至关重要,而他们作为臣仆,终其一生,只有逆来顺受的义务——或者说,光荣?” 詹恩的手指紧紧捏在酒杯上: “在他们之中,广受推崇的道德,便是希冀高高在上的君主贤德仁义,寄望统治万方的官僚们明察秋毫。为上不仁,则臣下至多以死相谏,感天动地,令其回心转意——他们的书本里充斥着这样的故事,以为模范。” “有人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历史和传统,天性和习惯决定的,有其道理。尽管我认为大部分时候,那只是无能为力的自欺欺人。” 泰尔斯没有说话。 詹恩转过头。 这一次,他从久远的回忆中离开,认真看向眼前的泰尔斯王子: “在游历的日子里我不禁在想,在那种地方,一旦君王倒行逆施到了极致,一旦朝政黑暗污浊无以复加,那下民臣仆们的不满,是因为传统所致,理据不孚,从而变得温和软弱,毫无威胁?” 他的语调冷了下来: “还是因长期压抑无处可发,而变得更加暴烈血腥,不留余地?” 泰尔斯一凛。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鬼王子塔,而他面前的人是那位面目可憎的法肯豪兹。 【烈马不会屈从于铁鞭,驭者也不会放弃鞭打。】 “是比我们更好?” “还是更糟?” 詹恩牢牢盯着他,仿佛一定要王子给个回答: “我们,和他们。” “哪种更符合世界的未来?”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在此期间,他甚至忘了自己还在宴会里,而国王还在席次上,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们还在努力排查着一位可能的刺客,而千里之外,他曾经生死与共的女孩儿还可能身陷囹圄。 詹恩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目光深邃,用意不明。 终于,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认为,我们既没有资格,更没有必要,去评断和比较。” “遑论未来。” 詹恩皱起眉头,似乎有些失望。 可泰尔斯抬起头,看着眼前影影绰绰,往来不休的宴会厅,认真道: “但我相信,万事其来有自。” “我也相信,万物变动不拘。” “我还相信,万方其形各异。” 詹恩的眉毛越皱越紧。 “我更相信,无论在何时何地,何事何人,”泰尔斯看向他,目光坚毅: “历史本身,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未来。” 詹恩思索片刻,随即笑了。 “历史?” “你说得好像它是个人,能自己决定似的。” 泰尔斯挑起眉毛: “它不是吗?” 詹恩似有不解。 但泰尔斯只是轻轻挑起一颗莴苣,凝神细望: “蒙昧时代已是过去,诸王纪和帝国历,也早成往事。” 他似不经意地道: “当依附的封臣越来越多,统治的土地越来越广,基本的政务也越来越繁杂,再强大的国王也便鞭长莫及,更不能面面俱到。”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努恩王。 但却不是那个威势凌人,老成狠辣的天生之王。 而是在决斗过后,那个和他双双坐在台阶上,手持一杯老酒,家破人亡,寂寞失意的老人。 “于是土地上的许多事情,得要封臣放下锄头,自己拿主意。” 泰尔斯默默道: “而封臣死了之后,国王也没精力把大大小小每片土地都再收回来又再封出去。” 王子抬起头,渐渐变得严肃: “于是乎,原本只是委托给封臣的土地,渐渐变成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封地上的事务由他们自行决断,渐成传统。” “封地财产,遂成领主私有,不可轻易为君主所剥,他人所夺。” 泰尔斯看向鸢尾花公爵: “像您这样的封臣领主,遂登上舞台,成为历史的主角,好胜争强,开拓进取。” “于是王国发展,层叠下辖,文明扩张,统治增益。” 泰尔斯正色道: “遂有今日星辰。” 詹恩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但是南岸公爵不知道,这一刻,泰尔斯想到的却不是星辰王国。 他想起了埃克斯特。 如果当年,英雄耐卡茹建国的时候,没有把统治国度的权力,分封给其余九位既是雄才大略,却也野心勃勃的麾下骑士,让他们分别举旗,各自出征,在不同的方向为自己开疆拓土,为北地扬名播威…… 那埃克斯特王国,还会有如今的广袤国土,赫赫威名吗? 甚至,还会有王国吗? 詹恩轻嗤一声。 “有趣,所以你认为,我们这些封臣的自主自治,自立自为,是自然而然,天定合理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泰尔斯。 泰尔斯回过神来,笑了。 “我还没说完。” “当封地私有变成共识,封臣们的权利便达到顶峰,”泰尔斯缓缓道: “其中甚者,更堪与一国国王,分庭抗礼。”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查曼王加冕时的样子,弑亲之王昂首挺立,眼神如冰,里面却燃烧着火光。 龙鳞宝冠稳稳地立在他的头上。 但是…… 泰尔斯抬起头,轻抿嘴唇。 那副画面里,静静伫立在查曼·伦巴面前的,可不是曾经的努恩王。 而是那座高耸于龙霄山巅,历经数千年风雨而不倒,幽深黑暗,宏伟壮丽的…… 英灵宫。 泰尔斯只觉呼吸微滞。 在它面前,曾经无比可怕的查曼王,他的背影竟然显得孤单瘦弱,微不足道。 泰尔斯咬紧牙关: “但正因这样的趋势越发强大,权威渐渐瓦解,传统慢慢更易,封地不再是国王手上死板的委托物,它得以解放,变成一纸地契,得以在不同人的手上流通变动,得以影响无数扎根其上的人民生计,得以勾起围绕权力利益的无尽争端。” “于是封臣各存其私,人民各附其主,领主彼此征战,版图国界来回更易,皆从此来。” 他眼前闪过的,既有决斗中被扭断脖子的佩菲特大公,也有努恩王落在血泊中的头颅。 更有查曼·伦巴那双寒光熠熠的眸子。 “当王国上的土地争端愈演愈烈,当君王与封臣的界限渐渐模糊,当安全与劳作的契约渐渐失效,当传统的最后一点尊严荡然无存,土地上的王国便陷于危难边缘。”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下去: “就这样,你所言的,最初为了安全而诞生的传统与制度,过犹不及,反害自身……” “……终结了安全。” 脑海的想象中,泰尔斯静静望着那位孤身面对英灵宫的可怕国王。 他步伐坚忍,从不动摇,遑论软弱。 可是啊,查曼·伦巴。 你要面对的…… 但下一刻,泰尔斯悚然一惊! 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他眼前的场景变了。 站在他面前的背影,不再是查曼王。 而是另一个他明明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青年。 那个青年身姿挺拔,却形单影只。 泰尔斯怔住了。 他看见,对方的头上戴着一顶银光熠熠的王冠,点缀着九颗星辰。 而青年的前方…… 泰尔斯艰难地转过视线。 他看见了,如穹顶般压在青年面前的…… 是一座拔地而起,擎天而止,静谧却死寂,广阔却沉重,壮观却累赘的——黑色金字塔。 泰尔斯的呼吸停了那么一瞬。 是那座在星空下隐忍蛰伏,在夕阳里立地生根,在风暴下坚韧牢固的…… 复兴宫。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6章 不以敌亡(中) “你还好吗?” 詹恩疑惑地看来。 泰尔斯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不致露出端倪。 “是的,”泰尔斯勉强笑笑,把那盘拿来撑场面的莴苣推远: “只是,饱了,有些吃不消。” 詹恩沉默了片刻,目光犀利起来。 “所以在你看来,像我这样的封臣依旧是罪魁祸首?是在私欲下祸乱国家的源头?” 泰尔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看向公爵,试图忘掉在脑海里见过的景象: “可能吧。” “但这并非指责,因为你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詹恩品味了这句话一阵子。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 “照你这么说,一切不可避免,我们之间,就没有余地了?” 泰尔斯看着公爵,很长一段时间。 他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们共同遭遇了亚伦德派出的杀手——按照钎子的说法,那是诡影之盾的人手。 如果那个潜藏的刺客这时候跳出来,那詹恩岂不是又成了给他挡刀的? 泰尔斯甩掉这个无聊的念头,沉默一会儿,摇摇头: “谁知道呢。” “但危机既临,新的诉求必由此发源。” 泰尔斯有些出神: “我想,当历史厌倦了重复,当人们厌倦了争端,当国家厌倦了内斗……当时机来临,君主那绝对、唯一、至高的权力,也许将再一次被呼唤、被需要、被推为历史的主角。” 詹恩皱起眉头。 “就像从前,在说一不二的国王们极盛而衰之后,”泰尔斯指了指对方,笑道: “封臣们裂地分治开疆拓土,成为历史的主角一样。” 詹恩沉吟几秒。 “这说法,历史的主角先是国王,再到封臣,再重新回到国王?” 他看看远处的凯瑟尔王,再回望王子: “只有这两者,没别的了?” 泰尔斯嗤了一声。 “国王或封臣,一或多,聚或散,专或全,中央或区块,官僚或乡绅,统一或分治,集中或自主,等级制度或绝对权力,名字多种多样,表现不一而足,随你怎么称呼。” 他耸耸肩: “但就像你刚刚说的:二元,双向,两方,天平两侧,道路两端。” 詹恩冷哼道: “看上去像是原地打转,又回到起点。” 泰尔斯不以为然地摇头: “像原地打转……也许是因为你站错了地方,选错了角度?” 詹恩看着他。 “如果你只挡在历史前方,或者落在历史后面,没错,它看上去确实像是来回打转,:泰尔斯忘掉了刚刚脑海里看见的景象,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一上一下,一去一回,从低处升到高处,再从高处落回到低处。” “但如果你三维立体地——我是说,动动高贵的屁股,攀登到历史的更高处,再向下俯视。” 泰尔斯缓缓道: “也许你会发现:在这个角度上,在无数因素下,在不为人知的细节中……” “历史都一直在前进,做出新的选择。” “从不原地打转。” 詹恩皱起眉,思索了很久。 就在泰尔斯叹了口气,要接下去的时候,詹恩突然开口: “就像海上的波浪?” “平视时忽高忽低,纵观则时起时落,其实却永远在前行的波浪?” 波浪。 泰尔斯先是讶然,随后笑了。 “不错。” 他本来准备说烂大街的“螺旋上升”,但是既然对方的觉悟这么高…… 泰尔斯靠上座位,默默看着台阶上的国王与公爵,以及下方的各色宾客。 “国王也好,封臣也罢,在一上一下一去一回之外,历史上,他们的每一次斗争,每一回交替,每一次碰撞,也许都会有新的火花。” 泰尔斯的话越发清晰: “从古沙文崛起到诸王分治,从城邦并立到帝国征服,从群雄并起到最终帝国,再从终结之战到星辰建立,从复兴王分封到贤君改革——太阳底下,每一件都是新鲜事儿。 他想起老乌鸦,略有感慨。 詹恩细细思索着泰尔斯的话: “历史如波浪前进,而我们就像波浪上的小舟,大多时候随波逐流,偶尔也能乘风破浪?” 泰尔斯顿了一下。 “波浪上的小舟,很有趣的说法。” “但很可惜,我想,这比喻既自以为是,又妄自菲薄。” 面对这矛盾的回答,詹恩向他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泰尔斯转过头,笑了。 “我想,我们是水,更是波浪。” 泰尔斯的表情无比认真: “我们,就是历史本身。” 詹恩脸色微变。 这一次,他回过头去,沉默良久。 不远处,忙了一个晚上的马略斯和从外头回来的哥洛佛刚刚碰头: “还是什么都没有?” 哥洛佛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边戴上手套,一边摇了摇头: “没有。” “客人们进场前都经过仔细的搜查,在礼物库房里也没发现能充当武器或毒药的东西。” “今晚接近过陛下和几位公爵的客人——那可是足足两三百人——都清查过,全是有身份的人,没有冒名顶替,没有可疑之处,至少没有特别可疑。” 马略斯的脸色越来越紧。 “厅外,警戒官们封了一个晚上的路,一无所获。” “厅内,王室卫队——无论是复兴宫的还是我们——也紧盯了几个小时,没有发现刺客。” “还有,”哥洛佛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我……听我在先锋翼里的熟人说,连王国秘科的人都来了,用了些禁忌的手段,检测威胁。” 王国秘科。 禁忌的手段。 马略斯眼神一闪。 哥洛佛继续道: “但整个闵迪思厅,既没有高能的沥晶共鸣,也没有高浓度的精炼永世油反应。” “至少,宾客里没人藏着未知的炼金球或魔能枪。” 但马略斯却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哥洛佛吓了一跳,只见马略斯压低声音,表情认真: “那其他指标呢?” “阵式干扰?咒言波动?法则失范?本源互斥?归衡现象?异降痕迹?还有其他指标性的魔法检测呢?秘科怎么说?” 哥洛佛被好几个陌生词汇砸得生生一愣: “魔法?” “我,我朋友没说这么多……” 马略斯皱起眉头。 出乎意料,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回答了他。 “都没有,”在两人警惕的眼神中,副卫队长,沃格尔·塔伦冷冷地从他们身后走来: “没有什么失传已久的法师手段。” “至少不是魔法行刺。” 哥洛佛担心地看着他的两位上司。 但马略斯仍在思索,什么话也没说。 “哈,帕特森在侧厅的空房间里,抓到几对衣衫不整如胶似漆的爱情小鸟……” D.D打着哈欠,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从另一边走来汇报: “还有,史陀在一些马车里逮住了几位光着身子“聊天”的男女,巴斯提亚从仆人通道里逮到几个离岗偷懒的家伙,厨房里有几个偷吃的……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地下室和壁炉也空无一人。” “另外,盥洗室里抓到了俩男的,窝在一个单间里演‘四脚兽’,你懂的,嘿嘿……老皮想要举报,但被我拦下来了……咳咳,总之,我们这个月多了一笔钱,可以改善伙食……” 多伊尔坏笑着,啧声摇头。 直到他看到了沃格尔,一惊之下,像触电一样绷紧身体: “啊!塔,塔伦长——长官!” 沃格尔看了他一眼,掩盖住眼里的鄙夷。 多伊尔狠狠咳嗽一声,重新变得正经: “报告长官!许多年长的重要宾客已经陆续离场:卡索伯爵不胜酒力,加尔斯男爵跟他的寡妇情人早早回家了,亚伦德公爵一会儿就要被押回牢房,据说库伦首相也向宫廷总管询问是否能离开……” 他转过头,看着大厅中央越玩越疯的宾客们: “就剩这些年轻人……” 马略斯皱起眉头,看着一位来宾抢走吟游者的鲁特琴,自顾自地唱起情歌,向一位面有难色的姑娘表白: “吃喝唱跳了一个晚上,不累的吗?” 多伊尔眯起眼睛,看着那位来宾被另一位愤怒的青年喝止,两人隔空放了几句狠话之后大打出手,上演兄弟俩争风吃醋的戏码(“你们不要再打了!”——满脸厌倦的姑娘),直到被他们的心上人挥舞着手帕成功拉架(“我真正爱着的,其实是你们的爸爸!”——满脸深情的姑娘): “那得看跟谁跳。” 沃格尔轻哼了一声: “这么说,我们还得做好通宵达旦的准备?来等你的刺客出现?” 哥洛佛和多伊尔都望了马略斯一眼,但后者毫无反应。 “你该庆幸,今晚陛下的事项不多,且俱已完成,”沃格尔不悦地道: “艾德里安队长正在劝陛下推掉次要的安排,提前离场。” “我们能结束这场闹剧了吗?” 马略斯沉吟片刻,眼中一亮: “也许,也许刺客还在等待时机。” “还等?”沃格尔不屑道: “在陛下和公爵们都离场之后……” 马略斯抬起头: “那就会带走一大批守卫力量,让余者松懈。” 守望人抬头看向王子的座位,那里,鸢尾花公爵和泰尔斯王子似乎话正投机,聊得热火朝天,旁若无人。 他皱起眉头: “也让目标更近。” 泰尔斯的身侧,詹恩重新举起酒杯,看着宴会厅里引发众人围观的风流逸事: 一位脸色发青的老男爵正同他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争吵,指责对方不顾年龄和廉耻,不顾两家的情谊,勾引了自己的女儿——他原本计划把她嫁给对方的儿子。 詹恩收回目光: “国王,封臣,再到国王。” “卡索伯爵刚刚不无骄傲地告诉我,你在北边的老师是梅里·希克瑟。” “这是他的教诲?”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一阵恍惚。 “有一半是吧,”他怀念地道: “老乌鸦给我提供了不少历史材料和细节,还要多谢他锲而不舍的追问,逼着我去思索每个可能或不可能的答案。” 好像上辈子还不够似的。 詹恩向他举起酒杯: “那另一半呢?” 泰尔斯摇了摇头。 “那是另一个人的……算是种思考方法吧。” 詹恩面露疑惑。 “三段式,”泰尔斯有着些许的失神: “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 看着对方困惑不解的表情,泰尔斯笑了: “或者你就这么理解:国王,封臣,再到新国王。” 詹恩马上明白了,但他依旧蹙眉。 “思考方法?谁说的?” 泰尔斯叹了口气: “黑格尔。” “没印象,他是谁?” 泰尔斯摇了摇头:“你不会知道的,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算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 王子思索了片刻,笑道: “法师吧。” 詹恩怔住了。 法师? 他看着泰尔斯,眼里的凝重更甚。 “原来如此,”鸢尾花公爵淡淡道: “很有启发。” 詹恩眼神凝结,不知在想什么。 泰尔斯看着对方苦苦思索,欲有所得的样子,突然一笑。 “你知道,按照这个逻辑……” 泰尔斯心有所感: “你有个苹果,我也有个苹果,我们交换,每人还是一个苹果。” 詹恩露出疑惑。 泰尔斯举起手指: “但是你有一个思想,我也有一个思想,当我们交换……” 詹恩略有所悟,接话道: “两种思想?” 但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不止。” 他略略出神:“那样……” “我们会拥有前所未有的第三种……” “新思想。” 詹恩沉默了许久。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然看见:凯瑟尔王从座位上起身,随从的施泰利护卫官为他披上披风。 随侍国王的队伍纷纷行动起来。 有客人们注意到了国王的举动,上前告别,但凯瑟尔王似乎不想高调,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就在王室卫队的簇拥下,从侧门消失。 柯雅王后和姬妮都不在,凯瑟尔的背影更显孤单清冷。 而他身周的王室卫队如临大敌。 泰尔斯内心一紧:如果刺客要动手,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他顾不上詹恩打量他的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直到国王庞大的随从队伍走出宴会厅,也没有任何人举着武器跳出来,喊着口号刺王杀驾。 泰尔斯看着国王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消失,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本来也没指望对方还来打个招呼“儿砸,我走了”。 王子下意识地打破了完美的坐姿,伸了个懒腰,又赶在有人纠正他之前,连忙坐正。 不知为何,没有了国王在场,泰尔斯感觉轻松许多,如同卸下重负。 显然,泰尔斯不是唯一这么觉得的人——最大的证据,就是国王离场后,宴会厅里的音乐声不弱反强,人群的躁动不减反增。 不过…… 如果刺客的目标,不是国王? 泰尔斯摸上桌上的餐刀,转过眼神,跟马略斯确认了一下。 还好,星湖卫队把他四周的要道守得很好。 “陛下这就离开了?”詹恩皱眉道。 “是的。” 泰尔斯回过头,心里又冒出那个詹恩为他挡刀的荒诞念头: “还有其他客人在场,我觉得您也是时候……” 但詹恩却打断了他。 “你今天开场的祝酒词不错。” “为神,为国,为王,为他人,为信念而干杯,”詹恩的目光聚焦在泰尔斯身上,显然还不想离开: “但很少有人会说:敬自己。” 詹恩淡淡道: “自己。”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感觉到,詹恩的情绪变了。 因为国王离场,想要挤到星湖公爵这边来的客人变多了,但他们都被星湖卫队拦了下来,理由是现成且明显的:泰尔斯殿下正与詹恩公爵相谈甚欢,不得打扰。 “告诉我,泰尔斯。” 詹恩再一次直呼王子的名字,他转动着手里的酒杯,轻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 鸢尾花公爵在座椅上仰起头,望着大厅里的巨大廊柱,目光认真: “当年,若那位瑟琳娜女士没有出其不意,将你掳到蔓草庄园,让你我从一开始就变成敌人……” “后来,若她也没有混入你的车队,引来夜幕女王的追杀……” “那我们今天,就会是另一副情形?” 泰尔斯盯着詹恩,表情严肃起来。 “什么意思?” 但鸢尾花公爵微微一笑: “璨星与凯文迪尔,九芒星与鸢尾花,我们其实不必为敌。” “你和我,我们可以捐弃前嫌,站在一起……” 詹恩注视着他,眼中情绪翻滚: “在日后,于这摇摇欲坠的世道里……” “成就功业。” 泰尔斯眼神一动。 詹恩缓缓靠近他,第三次举起酒杯,露出他招牌式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只要你愿意接受和平——不再与我为敌。” 泰尔斯怔住了。 詹恩挑起眉毛,动了动手腕,对着泰尔斯在桌上的酒杯示意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好几秒钟。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多年以前。 那时,在北地人的军帐里,另一个粗犷得多的男人也是这样,把自己的酒杯推给当时的王子,邀他共饮。 泰尔斯很快回过神来,他望着詹恩的表情,笑了。 “捐弃前嫌,站在一起……” “这话听着真耳熟,”王子玩味地道: “六年前,我出使埃克斯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 詹恩面色一沉。 泰尔斯看着对方的表情,想起法肯豪兹公爵在鬼王子塔里的话: 【但你更要小心,警惕。】 【有权有势的贵族领主们会争先恐后地来找你,拉拢归国未久的王子,用尽方法争取你站到他们的一边,把你变成对抗复兴宫的先锋。】 泰尔斯盯着詹恩的脸色,轻笑道: “抱歉,但也许你应该说:璨星和凯文迪尔,我们干脆联姻成一家人,日后血脉相融,进退一体,共分星辰王座?” 那个瞬间,王子清清楚楚地看见:詹恩的表情冷了下来,呼吸加剧。 像是温和的春风,突然撞进了冷气团。 外围,回来替守的多伊尔打了个哈欠,推了推旁边一脸老实的护卫官费里: “殿下跟凯文迪尔家的,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感情这么好?这么久都不散场……” “话说费里啊,你觉不觉得,虽然今晚许多姑娘们试图接近,但殿下他,他,更喜欢跟男人们待在一起?” 也许没料到D.D会跟他答话,忠心耿耿盯着宾客们的费里愣了一秒: “额,好像是的?” 多伊尔一脸狐疑: “你说这是为什么?” 费里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为殿下也是男人啊。” 嗯? 多伊尔生生一怔,感觉有哪里不对的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找到这句话的瑕疵。 泰尔斯眼前,南岸公爵轻轻放下了酒杯。 “我们过去的矛盾,都是意外所致或形势所迫,但那绝非故意或私人恩怨。” 詹恩深呼吸了两口,似乎在调整心情: “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这次只有我和你,跟我们背后的家族无关,不必把他们牵涉进来。” 鸢尾花公爵的语气很生硬,似在强自忍受。 只有我和你,跟家族无关…… 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泰尔斯心中扑哧一笑: 这满满的渣男台词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7章 不以敌亡(下) 至于对方所说的其他话…… 意外所致。 形势所迫。 绝非私人恩怨?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着竭力控制自己的詹恩,脑子里响起的却是西荒公爵的话: 【接受他们的好意前,请记得:他们只是反对你的父亲,可绝非真心效忠你。】 “噢,是么?” 泰尔斯冷冷道: “这么说,六年前,你是‘意外所致’,才把蔓草庄园借给瑟琳娜?” “你也是‘形势所迫’,才在表演了一番好话之后,让夜幕女王来追我咯?” 詹恩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说来也巧,”泰尔斯端正坐姿,冷笑道: “你知道,那位拜你所赐才找上我的瑟琳娜女士,给了我什么教训吗?” 詹恩的眼神停在虚空中,随着呼吸颤动了一阵。 “但这是你说的,时代变了。” “我们总得向前看。” 可泰尔斯缓缓摇头,一字一句地开口: “不,公爵阁下,我拒绝你的提议——因为我压根,就不相信你。” 两人默默相对,姿态正常,礼节得体。 但气氛,却有着外人无法可想的紧张。 鸢尾花公爵的眉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的咬字似乎有些艰难: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好声好气地建议,甚至是请求你,泰尔斯,至少……” 但泰尔斯压根不想理会对方的演技,他笑着打断对方: “快问快答:当年,我为什么要去埃克斯特?” 詹恩抬起眼神。 “为了旅游观光?增广见闻?蹭吃蹭喝?找老婆?” 泰尔斯啧声摇头: “都不是……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泰尔斯目光一厉,语气渐紧: “因为,有一群国内封臣联合起来,袭杀了埃克斯特使团,结果却被人利用,引来了努恩王的雷霆震怒。” “而我们需要有个冤大头,去收拾烂摊子,替他们擦屁股?” 詹恩没有说话。 “但他们为什么要袭杀埃克斯特使团呢?” 泰尔斯向对方前倾,表情阴翳: “你又为什么呢?” “詹恩·凯文迪尔公爵?” 詹恩的眉心不住波动。 “你成为王子已经六年了,现在更是星湖公爵——纵然北方佬们再蠢再笨,也应该教会了你:有些事情,我们身不由己。” 鸢尾花公爵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凉,语气也不再客气: “当年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不该延续到现在,更不该牵连到其他。” 一码归一码? 泰尔斯笑了。 王子的表情也沉了下来,目露寒意: “告诉我,詹恩,哪怕是现在,你有没有想过……” “当年,若我没有出现,或者,我干脆死在了吸血鬼或者埃克斯特人手里。” 泰尔斯向着宴会厅努了努下巴: “那今天,顶着这个头衔,占着这座庄园,坐在这个位置,看着下面的来宾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的人……” “就会是你了?” 詹恩猛地抬头! “泰尔斯,这是最后一次,小心考量你的决定,”鸢尾花公爵咬牙切齿,隐含威胁: “我的让步已经够多了,提议也足够真诚。” “不要逼我与你为敌,你不会想到那一步的。” 但泰尔斯冷笑以应。 “最后一次?让步?” 泰尔斯啧声摇头: “‘不跟我合作,我便与你为敌。’你把这叫让步?” 詹恩死死盯着他,之前那个笑容友善的鸢尾花公爵,早已荡然无存。 “我从未逼过你,詹恩,你的所谓‘被迫’,”泰尔斯冷冷道:“只不过是你自己经受不住外界的动摇,也是自己作出的选择罢了。” “相反,从过去到现在,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逼我。” 泰尔斯语带警告: “而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一瞬间,两人四目对视,气温仿佛下降到极点。 詹恩怒哼一声。 “当你还小,也许无牵无挂,无畏无忌。” “但你长大了,经历了,拥有的更多了,也许你就会懂得,朋友比敌人重要得多。” 詹恩低声咬字: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但泰尔斯笑了。 “你知道吗,在我初到龙霄城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努恩七世也是这么威胁我的:要么乖乖合作,要么乖乖受死。” 詹恩目光一动。 泰尔斯的笑意冷却: “猜猜看,那个晚上,他下场如何?” “詹恩·凯文迪尔,你的头颅,比他的硬多少?” 詹恩没有说话。 但就在下一秒,他脸上的怒意如冰雪消融,变成丝丝笑意。 仿佛那个优雅文明,温和友善的鸢尾花公爵又回来了。 可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内心寒意激涌。 “告诉我,王子殿下。” 詹恩笑容不减,一字一句地道: “你去了一趟北方,平平安安地活过了六年,就真得变得坚强无畏,坚韧强悍了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真相是,其实你自己清楚得很。” “这六年,你身处敌国势单力孤,却仍能无所忌惮平安归来,更能有今日荣耀名利双收,是因为你所倚仗的强大后盾——是因为他至高无上的王冠与权杖。” 泰尔斯内心一震。 詹恩的危险笑容让泰尔斯极度不安: “而现在,当你作为王国的继承人脱离险境,重归王国的荫蔽,重回王座的阴影,重回王权的视野……” 鸢尾花公爵轻笑道: “猜猜看,那面强大后盾所给予你的,还会是因敌我形势所迫,而毫无保留的庇护与支持吗?” “而你,你还能,还敢重复你赖以成名的杰作,像拒绝努恩王,像硬撼查曼王一样……” “拒绝他,硬撼他吗?” 那一瞬,仿佛有某种力量,由内向外把泰尔斯牢牢束紧。 让他胸口沉闷,动弹不得。 “第二王子?星湖公爵?王国血脉?哈,你清楚得很,更恐惧得很。” 泰尔斯艰难地呼吸着。 仿佛嗅到了泰尔斯的感觉,詹恩的语气也开始束紧: “相信我,在星辰国内,你所能受到的伤害,比在埃克斯特多得多。” 他的眼里寒光闪现: “而能伤害你的人,也比在北地的大公们,强大得多。” 泰尔斯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感觉如何,殿下?当这事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 凯文迪尔公爵啧声道: “这种被人撕开伪装与掩盖,按住要害,毫无保护,遭受威胁的感觉?” 泰尔斯用尽全力,才忍住扭头避让和恼羞成怒的欲望。 “威胁?”泰尔斯心知自己不能示弱,更不能露出端倪,他语气平稳:“不,公爵阁下。” “要知道,你在威胁的不是我,而是璨星王室,更是我的父亲。” 詹恩轻笑一声。 “那就去告诉他啊。” 他眼中的笑意让泰尔斯十分不适: “告诉他,南岸公爵与你关系不睦,在人人都爱戴你,讨好你,指望你的时候……他胆敢出言不逊,恶意威胁。” “看看你父亲,看看我们爱民如子的国王陛下,是倾向于为儿子出头,以成就你、爱护你、提携你?” “还是更愿意把我当成这王国里,一把足够敲打你、威胁你、压制你的好斧子?” 泰尔斯心中的寒意达到顶峰。 未曾稍减。 那是一种,当面具和伪装,甲胄和衣物被彻底撕开揭破后,无法可忍的彻骨深寒。 “我说过的,这本与我们的家族无关,不必牵涉,”詹恩轻轻摇头: “但你非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泰尔斯猛地看向他。 “那你能做什么呢?” 星湖公爵从齿缝里咬出字来,但他知道,这还击毫无力道: “派另一个女吸血鬼来杀我?杀害他的继承人?” “再看看,我父亲会怎么反应?” 詹恩冷笑回应。 “我们不是试过一次了么,”詹恩·凯文迪尔啧声道: “你受伤,他得利——他这不是挺满意的么?” 泰尔斯呼吸一滞。 “所以,这是宣战吗?”王子咬牙道。 詹恩轻轻站起身来,依旧亲和友善。 “不,当然不是。” 詹恩满面春风地回答,随即化出凛冽寒意: “下次才是。” “而相信我,我能做的远不止如此。” 泰尔斯捏紧拳头。 “那么,祝您夜晚愉快,星湖公爵殿下。” 鸢尾花公爵,詹恩·凯文迪尔优雅地行礼,讽刺地做最后的道别: “愿你宁因友故……” “不以敌亡。” 泰尔斯看着詹恩远远离去的背影,努力恢复成那个合格的闵迪思厅主人。 但他发现,这没那么容易。 詹恩·凯文迪尔。 这家伙,究竟在发什么疯? 宴会中,随着凯瑟尔王离开,如库伦首相等年事已高的人也纷纷离去,但大部分客人依旧在场,畅饮不休,谈笑无忌。 因为长者的离场,宴会厅反而嘈杂更甚,笑声与喊声越加疯狂而肆无忌惮。 掌旗翼的人在催促亚伦德公爵离开,但后者磨磨蹭蹭,显然没多少配合精神。 璨星七侍们绝大部分还留在原位,似乎打定主意要以此展现对星湖公爵的态度。 唯一能使泰尔斯开心的是,因为宴会厅里的狂欢到了新的阶段,反而没什么人来打扰王子殿下了。 马略斯也终于有机会上来向他汇报。 “您和凯文迪尔公爵,似乎聊得不错?” 泰尔斯轻哼一声,竭力压下满腔的情绪: “很不错。” “我们是老相识,老朋友了。” 老到一撩就炸。 马略斯望着詹恩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么,殿下您若有疑问,不妨请教你的那位警戒官朋友。” 警戒官朋友…… 泰尔斯一愣: “啥?” “你是说——科恩?” 马略斯点点头: “沃拉领的卡拉比扬家族一直是南岸栋梁,与翡翠城的凯文迪尔家族世代交好,再了解他们不过了。” “尤其是,”马略斯看着面无表情的泰尔斯,又看看远处的鸢尾花公爵: “纾解仇怨,居中讲和。” “当然,当我说‘请教’,我是说通过那位科恩·卡拉比扬警戒官,联络上他的父亲,再行请教。” 而不是那个傻大个。 纾解仇怨…… 泰尔斯一惊。 他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没有表露恨意和愤怒: “这么明显吗?” “不,您做得很好,比上次有进步,”马略斯淡定地道,确认了自己的感觉依旧敏锐: “只是你知道,我对周遭的情绪和氛围,嗯,比较敏感。” 泰尔斯叹了口气。 “好吧,说起这个……刺客呢?” 马略斯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做好了万全准备,一直在等他出手现形。” 守望人依旧毫无波澜,但与他相处日久的泰尔斯还是感觉到,马略斯此刻不太高兴。 “但是,直到陛下都离场了……” 马略斯淡淡道: “说实话,要是他再不出现,连我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噢?那还真是你少有的自知之明,马略斯。” 两人齐齐回头:副卫队长沃格尔皱着眉头走上前来,向泰尔斯行礼: “殿下,虽然陛下离开了,但我受到指派,会和一些人手留到宴会结束,以确保您的安全。” 泰尔斯挤出笑容: “谢谢您。” “不必谢我,”沃格尔不满地看着马略斯: “要感谢某人再一次的无私建言,兢兢业业。” 马略斯面无表情。 哥洛佛和多伊尔双双归来,但他们的回报依旧是一切正常。 “也许陛下离开后,他就放弃了。” 泰尔斯疲惫地捏捏额头,从塞尔玛到詹恩,现在的他脑袋被挤得满满当当,完全不想去念叨刺客的事情: “没关系,这是好事。” “或者他还在等待,包括等待陛下离场,”马略斯环顾着宴会,似乎不太甘心: “而此刻恰是动手之机。” 沃格尔从鼻子里讽刺地嗤了一声。 泰尔斯只能无奈地假笑。 “等陛下离开之后……所以你的意思,他应该是来杀我的?” “或者,在场的某位公爵?” 马略斯没有回答。 泰尔斯真心实意地期盼着: 比如,姓凯文迪尔的那位? 另一侧,詹恩公爵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路笑脸迎人,亲切和蔼。 一如既往地令人赞叹不已。 他的老管家,阿什福德为主人斟上一杯葡萄酒,一言不发。 倒是詹恩率先开口: “阿什福德,回去之后,查一查家里的藏书——我是说,禁书,无论年代多久。” 阿什福德面无表情地点头: “您要查的是?” “一个法师,”詹恩淡淡道: “叫黑格尔。” 阿什福德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 法师。 魔法。 詹恩在心底默默不屑。 该死的璨星王室。 还真是,什么都敢教给子孙啊。 詹恩这么想着,向星湖公爵看去。 正好,泰尔斯也在同时向鸢尾花公爵望去。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者友善,一者漠然。 却同样复杂。 两人内心均是一堵。 仿佛有默契一样,他们齐齐向对方一笑,又同时颔首。 而那位神秘的刺客。 就在此时出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8章 敬泰尔斯公爵 “砰!咚!” 几道不小的闷响从宴会中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人群的惊呼声。 因为有所准备,泰尔斯没有慌乱,但就在他下意识站起身的一刻,旁边的马略斯对他毫不留情就是一搡! 力度之大,差点让他怀疑自己的亲卫队长才是刺客。 泰尔斯倒在哥洛佛的宽阔臂膀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星湖卫队护卫翼的三条大汉——巴斯提亚、法兰祖克、费里——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扑向泰尔斯! 他们同哥洛佛一起,四面成墙,把星湖公爵压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最高警戒!护卫翼就位!先锋翼回报!” 马略斯的声音从四条大汉的人肉缝隙间传来:“先别管发生了什么……” “把殿下护住,送到安全地带!” 于是四堵城墙架着他,磕磕绊绊,不可阻挡地移动起来。 浑身大汉的泰尔斯只觉眼前一片昏暗,自己半张脸都闷在巴斯提亚结实的腹肌上,膈着衣甲生疼不已。 整整五秒钟的时间里,他只能挣扎着扩张双臂,在四堵厚厚的人肉城墙之间开天辟地: “别……别挤……给点空间啊喂……” 而他的耳边,宴会的骚动越来越大,不时听见桌椅碰撞的闷响、男宾的呼喝与女宾的尖叫。 “天啊!” “快拉开他们!” “不!男爵!” 可恶,究竟怎么了! 幸好,泰尔斯烦躁地移动了不到几米,副卫队长沃格尔那焦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该死的,王室卫队,镇定!” “那根本不是刺杀,离我们远得很……” 简直是救命天籁。 泰尔斯感觉到,脚下停了。 “等一等,”马略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们再看看。”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光明再现。 虽然依旧被好几个卫队围着,但重获呼吸权的他好歹扶着费里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来: “发生什么了……” 占着星湖公爵席次较高的优势,泰尔斯朝骚动的中心看去。 只见宴会厅里的客人们都踮起脚,好奇地围在一处。 而围观的人群中是一片空地:一面长桌早被人掀翻,菜肴跟餐具摔落一地,还有不少宾客人仰马翻,狼狈地被周围的人扶起来。 搞什么? 泰尔斯没看懂宴会里发生了什么。 但他看得到,公爵们的长桌也一片紧张: 王室卫队把神色不渝的詹恩隔开到角落,倒是他的管家不紧不慢地端着主人的酒杯跟上。 独眼龙廓斯德愤怒地推开两个想把他架走的护卫,后者敢怒不敢言。 亚伦德公爵得到了与泰尔斯相同的待遇,直接被掌旗翼的卫队们死死围住。 卫队在场的两位指挥官如临大敌,面色凝重:马略斯紧张地与星湖卫队沟通着,沃格尔也喝令来自复兴宫的人手,但后者不断地派人出去,前者一直在集合人回来。 “赶紧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如果是酒后乱性之类的,无论闹多大都给我压下去,明天再说……”这是沃格尔。 “保持最高警戒,”马略斯的声音响起,警惕十足: “把殿下保护好,这可能是刺客制造的骚乱,寻机出手……” 多伊尔没能第一时间挤进泰尔斯的“保护四人组”,原本正在懊恼,听罢后自信满满:“包在我身上,长官!” 他竭力移动到泰尔斯身边: “有我在,就算整个闵迪思厅都炸了,也没人能碰到殿下一根毛……” 但就在此时。 “嘿,D.D……” 长得最高,视野最好的法兰祖克盯着躁动的人群,犹豫道: “那好像……是你父亲。” 多伊尔一愣: “什么?” 他连忙钻出护卫翼的阵型,踮起脚,扒住法兰祖克的肩膀。 不止是多伊尔,其他人也齐齐一怔。 看清了真相的法兰祖克吞吞吐吐: “应该是他喝醉了酒,在跟人……打架?” 泰尔斯眯起眼睛: 果然,一个与老多伊尔男爵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身影,被人掼倒在地上一路拖行,尖叫不停。 有人试图冲上来阻止,但似乎并不奏效。 周围全是呐喊的人群,他们随着冲突的中心转移,一直后退。 “噢不,这场合,”多伊尔看清了情况,气得跳脚,急得挠头: “臭老爹……我真特么服了你……” D.D按住武器,本能地就要冲下去,但马略斯将他一把推回泰尔斯的身边,一反平素的淡然,怒形于色: “守好岗位,丹尼·多伊尔!” 多伊尔一震之下醒悟过来,讪讪地回到阵型里。 “确实,是那个油滑贪婪,投机钻营的老男爵,”沃格尔来到马略斯身边,皱眉道: “他居然还能跟人打架?” 几名仆人匆匆赶到,一面救助被这场冲突波及的客人,一面试图维持秩序。 但下一刻,拖着老多伊尔男爵的男人一个回身,将两名仆人摔出几米开外! “落日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 “好!打得好!继续打啊!打他!俺们北地人支持你!” “帮帮他!” “退后!没什么好看的!” 不少地位和素质较高的客人竭力维持着秩序,让大家退后,人群又呐喊着向外站了一点。 马略斯和沃格尔同时皱眉。 好吧,老多伊尔男爵能不能跟人打架,泰尔斯不知道。 但他看出来了,男爵的对手,是真的很能打。 看得多伊尔焦急不已。 “传话下去,继续保持最高警戒,先锋翼巡弋外围。”马略斯听取完回报,闷声下令。 显然,沃格尔也不再有闲情对马略斯指指点点,他同样严肃: “注意力集中,盯住可疑的家伙,现在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更要保护好在场的其他贵人们。” “让应急组行动,无论那是什么,争风吃醋还是酒后撒泼,都赶紧给我压下去……” 但是…… “不,塔伦勋爵。” 马略斯死死盯着冲突中心的两人,打断沃格尔的话: “我认得那眼神。” 马略斯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紧张起来: “就是那个刺客。” 泰尔斯一惊。 “什么?” 多伊尔瞪大眼睛:“我老爹?刺客?” D.D难看地笑了两声: “嘿嘿,不是,长官你快别开玩笑了,就他那段位,连我继母的宠物猫都不一定打得……” 但多伊尔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 他脸色一白,下意识地看向场中。 “啊啊啊不不不杀人啦!” 一个高亢尖利的女声,从人群中响起! “血!见血啦!” 泰尔斯只来得及看见寒光一闪,宴会的人群再次后退! 下一秒,他就再次被一拥而上的王室卫队围护起来,只听见周围的声音不断传来。 “倒是拦住他们啊!” “救命!” “有人受伤了!” “这没有必要!” 泰尔斯竭力挤出一点缝隙,从哥洛佛的腋下瞄见一点外面的情况。 “不要慌,只守好我们的岗位,保护好殿下和贵人们,让其他人去处理事件。”马略斯冷冰冰的命令传来。 “但是长官,我父亲他——”多伊尔似乎还在焦急地申辩。 此时,一道愤怒又沉郁的男性嗓音打破空气的沉闷,回荡在整个宴会厅: “安静!” “我不想伤害你们!” “不想死的,都给我退后!” 泰尔斯被挡在哥洛佛身后,什么也看不清,但人群的嘈杂像是戛然而止,随后化成窸窸窣窣的低语。 “不,长官,我们应该立即阻止这件事……父亲!”这又是D.D的声音,他突然失声呐喊,脚步声随后响起。 马略斯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该死的,哥洛佛,拦住他!” 泰尔斯只觉得身前一松,他重新得到了眼前的视野:哥洛佛拦腰抱住想要往前冲的多伊尔,把后者掼倒在地。 至于大厅里…… “搞什么?” 沃格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宴会厅中央: 一个年轻的男性贵族正怒目圆睁,用左手挟持着鼻青脸肿、看上去瑟瑟发抖的老多伊尔男爵,右手则举着一把寒光熠熠的锋利短剑。 “退后!所有人!”他警告道。 短剑随着他的转身,不断指向周围的人群。 剑尖所指,人群便退后一圈,直到这片空地越来越大,只留下他跟男爵两人。 “那把剑……他是怎么拿到武器的?所有宾客我们都……” 沃格尔惊怒交加,连连召唤他的手下。 “不重要了。”马略斯倒是不怎么关心另一边的“刺客”。 守望人先回头打量了一下泰尔斯,发现满脸好奇的公爵只是衣衫不整和发型稍乱: “重要的是,他就是拿到了。” 被牢牢“锁”在三面人墙里的泰尔斯死命眨了眨眼,看着场中挟持人质的这一幕,莫名其妙: “这什么情况——让他起来吧,哥洛佛,你这块头,就别再压着他了。” 哥洛佛这才爬起身来,拉起面有不甘的D.D,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厅里,几位威信较高的客人出面,对挟持着人质的男青年出言相劝: “冷静,先生……” “没有必要动刀剑……” “任何矛盾,我们都可以慢慢沟通……” “各位,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坐下来喝上一杯呢?” 说话间,两个闵迪思厅的卫兵见机从身后扑上,想要制服挟持者! 但泰尔斯看见,男青年狠狠砸了多伊尔男爵一剑柄,让后者痛苦倒地,自己则立刻回身! 剑光疾闪。 “铛!铛!” 几声轻响,男青年的身影在围攻他的卫兵间交错而过,一个卫兵痛苦地跪倒,被对方一腿踹开几米远,另一个卫兵则一声惨叫,武器落地,捂着流血的手臂连连后退。 真正见到血腥,人群中再度响起惊呼! 片刻间,增援赶到,三名卫兵挤开人群,却在一拥而上的前一刻顿住了。 “向前一步!” 男青年扯住老多伊尔男爵的衣领,短剑架上他的脖子: “他就真死了。” 男青年其貌不扬,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决绝。 人群窃窃私语,无数目光集聚而来,其中包括不少重量级人物。 唯有泰尔斯微微蹙眉: 眼前这个人,这个“刺客”…… 有些面熟。 马略斯目光一沉: “这身手……” 惊讶地看着事态发展的沃格尔眼神一变,点点头: “相当不俗啊。” “还有风格——姿势好看,招式精妙,角度刁钻,”马略斯沉吟道: “是终结之塔,‘蔷薇’一脉的剑术。” “终结之塔的技艺……你是说,”沃格尔神情凝重: “外地的贵族?” 马略斯点点头: “可能。” 就在此时,一道尖利的女声凭空响起: “你这可鄙的混蛋!” 一位涂脂抹粉的贵族妇人挣脱人群的阻拦,举起一面餐盘,冲向刺客,状若疯狂! 卫兵和挟持者都吓了一跳。 “老娘跟你拼咯——” 妇人的餐盘死命地拍在男青年的身上,后者没有还击,只是拖着老男爵一路后退,一时狼狈不堪。 直到受不了的他怒吼一声,一个撞击,将妇人撞倒在两米开外。 老男爵惊呼一声。 “您最好退后,多伊尔夫人,”男青年咬牙切齿,剑锋死死抵住瑟瑟发抖的多伊尔男爵: “我没有对女人动粗的习惯。” 多伊尔男爵夫人满身狼狈,妆泪俱花,却挣扎着爬起来,歇斯底里: “如果你要害我的丈夫!” “那你最好先杀了我!” 男青年咬紧牙齿,被挟持的老男爵则痛苦地呼气。 “该死的婆娘,你上来有个屁用,”老男爵怒道: “退后!” 坐在地上,梨花带泪的多伊尔夫人闻言色变:“什么?” “你叫老娘什么?” 一时凶相毕露。 多伊尔老男爵本能地一抖。 “我是说,亲爱的,退后好不好,”男爵的声音软化下来,他在剑刃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听他的,退后,保护自己。” “这样,我才能活。” 就在此时,一个愤怒的男声随着脚步冲进场中! “放开他!” “放开我父亲!” 泰尔斯一惊,他这才发现,多伊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哥洛佛的看管,离开阵型,冲进场内。 冲向他的父亲! 沃格尔皱眉看向马略斯:后者则满面阴沉地盯着一脸羞愧的哥洛佛。 宴会的人群再次惊呼,没人顾得上努力维持秩序,疏散大家的卫兵们。 多伊尔冲势极快,顷刻间撞开卫兵,长剑出鞘! “铛!” 男青年不得已,与D.D对了一剑。 “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 多伊尔愤怒已极,剑招大开大合,直来直往。 “欺软怕硬的懦夫!”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看见D.D出剑。 跟泰尔斯一向对他的印象不同,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多伊尔,他的剑术竟显得刚正,明亮,堂皇光彩。 步伐稳固,动作顺畅,攻防有道。 不过两招,逼得挟持者不得不连续后退。 “你父亲?” 两秒间,挟持者一边冷笑,一面防御。 “你父亲!欺软怕硬?哈哈哈!” 但这不是场公平的战斗。 男青年踢起脚下的一个酒杯,等多伊尔挡开酒杯时,挟持者的剑已经落在了老男爵的脖颈上。 “退后,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他!” 男青年把男爵推在身前,挡住多伊尔的视线。 他嗓音怨毒,竟比D.D更加愤恨! 多伊尔惊怒不已,手中的骑士剑颤抖不休。 “啊!你这无耻的懦夫!” 但男青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示威般扯住老男爵的头发。 倒是老男爵狠狠地呸了一声。 “臭小子,”满脸青肿,说话都费劲的多伊尔男爵艰难地道: “这是你老爹的事儿……带着你母亲,快滚!” D.D痛苦地呼吸着,但最后还是垂下长剑,后退把继母扶起。 泰尔斯忍不住出声: “马略斯勋爵,也许我们……” 但下一刻,马略斯就阴沉出声打断了他,字字渗着难以忍受的寒意: “给我把那家伙拖回来——哪怕把他的腿打断。” 泰尔斯一时语滞。 星湖卫队们面面相觑,三人出列,领命而去。 也许多伊尔本领不差,但双拳终究难敌六手:皮洛加消解他的反抗,孔穆托制住他的挣扎,年轻的涅希最直接,一记重拳照抡小腹,不奏效,于是再抡第二拳。 直到奄奄一息的多伊尔,在他继母的哭泣声中,被三人架回卫队的阵型。 远处,几位公爵表情不一:詹恩若有所思,独眼龙显得怒不可遏,瓦尔公爵则冷眼旁观,甚至有兴致为自己斟酒。 更下方,还在座位上的,直属中央领的“璨星七侍”们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同为七侍的多伊尔男爵遭人挟持,艾德里安子爵不无担忧地与洛萨诺·哥洛佛说着什么,史陀男爵咬牙切齿,“小小铁刺”巴尼夫人则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宽慰着冲突一起,便蜷缩着哭泣的卢瑟·巴尼。 年事已高又耳背的帕特森子爵,正努力地听取两位子侄惊恐地汇报着场中的危机,时不时大声发问,倒是舒缓了紧张的气氛。 “年轻人,这是王室的宴会,更有尊敬的泰尔斯公爵在场。” 在场人群中,在拥王党里颇有威望,且在王室宴会里负责接待的荣誉伯爵,戈德温越众而出,声音沉稳温和: “无论所为何事,您这样的举动可不明智,更可能伤害到许多人。” “无论是对多伊尔男爵,还是对你自己。” 面对戈德温伯爵的劝导,挟持者笑了,笑声凄凉而绝望。 让泰尔斯深感不安。 但仅仅在几秒后,男青年就深吸一口气,竭力收起疯狂和怒意。 “我很抱歉,伯爵大人。” “但是诸位,请勿慌张。” 眼见惊惶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而眼前的卫兵也没有强攻的意思,男青年喘息一二,高声开口: “只听我一言。” 挟持者扔下老男爵,看向四周,咬牙道: “我受过教育,知礼明德,无意在闵迪思厅的宴会上伤及无辜。” “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 他脚下的老多伊尔哼声开口: “呸……” 但男青年眼神一厉,低下头,毫不留情就是一脚! “闭嘴,老蠹虫!” 人群再度发出惊呼。 “这里的卫兵们没法处理,我们要做点什么。” 泰尔斯这边,副卫队长沃格尔向他的传令兵低声吩咐: “控制好外围,悄悄、逐步疏散人群,观察左右,别放松——也别让那家伙发现。” 不少人得令而去,纷纷行动。 沃格尔回过头: “你确定就是他?” “有没可能另有其人,而他只是个诱饵?” 马略斯沉稳地点头: “看他的眼神,我肯定。” 守望人不去看被两人制住,兀自不甘的D.D:“只是我猜错了一点:他的目标不是殿下,而是多伊尔男爵。” “那么我们该做什么?” 泰尔斯忍不住开口:“难道任他挟持人质?那可是D.D的父……璨星七侍!陛下不在,也许该由我,由身份最高的星湖公爵,也是这里的主人出面……” “不,”马略斯拒绝得很快,不留余地: “听好了,殿下,你就待在这里。” 噎得泰尔斯一阵无言。 一旁的副卫队长皱起眉头。 马略斯扭过头,神色干练,雷厉风行: “哥洛佛,你马上去集合摩根、伊塔里亚诺、佩扎罗西……嗯,还有托莱多和崔法诺夫。” 哥洛佛一怔,面露疑惑。 星湖卫队里,摩根是先锋翼的老兵,无可厚非。 但伊塔里亚诺却从属于后勤翼,佩扎罗西更是刑罚官帕特森的跟班。 至于托莱多和崔法诺夫,两人都是之前在指挥翼里,跟着马略斯多年的属下,到闵迪思厅后继续担任他的传令兵。 可是这些看着互不关联的人选…… “他们都是侦察或狙击的好手。” 面色凝重的马略斯一句话解释清楚: “装备弓弩,由你领队,分成三组上到制高点,找射界,等我的信号,最好能一箭毙命,两箭也行……” 一边的沃格尔脸色剧变! “你疯了!” 副卫队长按住正要领命而去的哥洛佛,咬牙对马略斯道: “看看周围,从公爵伯爵到璨星七侍都在场!” 泰尔斯下意识地瞥了宾客们一眼,发现其实有不少人偷偷地向这里递来目光。 “闵迪思厅,王室宴会,王都里有头有脸的贵族高官,巨商行首全在这里,等于整个王国都在看着我们!” 沃格尔担心地瞥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 “如果他二话不说挺剑就刺,那还罢了,可他挟持着人质,还正与戈德温伯爵谈判……” 马略斯皱起眉头。 “酒后闹事、私人恩怨,这是一回事。但要是不顾人质当众狙杀,闹出人命染上血腥,而且是王室抢先下的手,那就是另……” 马略斯摇摇头: “这样麻烦最小……” 沃格尔急急打断他: “这样麻烦才大!” 首领再度意见分歧,周围的王室卫队们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连带着原本发现不是刺杀自己,从而放松下来的泰尔斯,也重新紧张起来。 副卫队长怒视守望人: “别忘了,泰尔斯殿下是宴会的主人!如果七侍之一死在这里,这会算在他头上!” 泰尔斯顿时一惊。 “再说,万一你斩首失败,那家伙发起狂来砍杀人群,场面失控……” 沃格尔的声音越来越谨慎: “而这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都干系莫大……” 马略斯不为所动,观察着场中的地势: “我们可以拖着谈判,逐渐净空现场,清理射界,减小波及范围和连带损害……” “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损害’!” 沃格尔嗓音愈急,显然在失去耐性: “看在落日皓月冥夜的份上!” “这只是一次宴会争端,别把这搞得跟宫变叛乱,血腥战场似的!” 泰尔斯心中一凉。 宫变叛乱,血腥战场…… 副卫队长恶狠狠地盯着马略斯,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道: “十八年了!王国继承人归国后的第一场王室宴会,我们最不需要,也最不能有,更最不能允许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和印象!” “你他妈的明白吗?” 副卫队长罕见地骂着粗口。 而马略斯沉默了。 面对沃格尔的教训,他没有反驳。 “戈德温伯爵已经出面,而这事儿最好的结果,是谈判解决。” 沃格尔收敛情绪,重新看向场中: “痛下杀手,是最下之策。” 另一边,戈德温伯爵与挟持者的谈判仍在继续。 “年轻人,年华大好,何必自误?” 戈德温伯爵的话温和如故,让人听出真诚: “放下武器,放开多伊尔男爵,我们慢慢谈。我以名誉保证,你会得到应有的帮助。” 男青年抹了抹脸上的鲜血,看了一眼脚下的老男爵。 “尊敬的戈德温伯爵,您名声很好,我也很感激你的关心和帮助。” 他的目光充斥着冷漠与愤恨。 “但是很抱歉,您帮不了我。” “没人能帮。” “话不必说得太死,年轻人。”戈德温伯爵一面示意护卫们不要刺激对方,一面温言道: “首先,你是何人?” 男青年沉默了一阵。 下一秒,他一把按住老男爵的肩膀,吓得后者一阵哆嗦。 “吾乃安克·拜拉尔。” 满面血污的挟持者抬起头,却在话语里渗出一股骄傲: “来自西荒,鸦啼镇的拜拉尔家族。” 自称安克·拜拉尔的青年嗓音颤抖: “是凯瑟尔陛下他忠实的臣仆,骁勇的战士,以及……”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微不足道的子民。” 安克缓缓抬起头,眼神犀利地看向每一个人: “而我的父亲,正是星辰王国里天经地义的千百领主之一,鸦啼镇男爵。” 人群里释放出一股小小的骚动,不少人回头找着身在西荒,或者熟知西荒的朋友,试图挖掘出一些信息。 “该死,是外地的世袭贵族。”泰尔斯这边,副卫队长沃格尔急急挥手,召唤着掌旗翼的手下: “去查查是不是真的,赶紧通知复兴宫。” 戈德温伯爵与几位朋友商量了一下。 “安克,对么?拜拉尔家族……” “既然你出身高贵,自小受教,”戈德温伯爵回过头,渐渐从温和变得严肃: “那你就该知晓……” “无论是挟持老弱还是卑鄙刺杀,无论扰乱宾客还是侮辱宴会主人,这都会使你的家族蒙羞!” 安克恍惚地在原地喘了几下。 “请原谅,我铤而走险,惊扰诸位,只因我已走投无路。” 他的嗓子干涸而嘶哑。 充斥着绝望。 安克满脸恨意地举起剑,重新逼上老男爵的脖子: “因为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抓住这条该死的老蠹虫!” “逼着他面对面直视我!” 看着对方毅然决然的眼神,泰尔斯心中一动! “混蛋,懦夫……” 恢复过来一点的D.D依然被同僚押着双臂,他咬牙切齿,挣扎道: “有种你——” 但他没有说完,因为马略斯倏然回头,毫不留情地反手抽了他一耳光! 啪!巴掌响亮。 多伊尔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眼神如刀的马略斯。 “想害死你父亲,就尽管说!” 守望人冷冷道: “放开他!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能干出多少蠢事儿!” 押着他的皮洛加犹豫了一下,方才一点点松开关节,倒是孔穆托干脆利落,直接放开了多伊尔。 后者呆怔地呼吸了几口,摸着红肿的脸庞,颤抖着看向被挟持的父亲,最终咬紧牙关,痛苦地蹲下身子。 马略斯的举动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倒是把一旁的沃格尔看得紧皱眉头,泰尔斯也吓了一跳。 但星湖公爵回过神来,看向场中局势。 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部分。 那位刺客——安克·拜拉尔。 是他。 泰尔斯神色严肃:他认出来了。 宴会甫始,王子临场发挥,开场致辞。 而在他大胆的“操你查曼伦巴”之后,有一位年轻的贵族首先响应,第一个举杯,高声回话。 【敬泰尔斯公爵!】 【为他的开明、智慧、胸襟、勇气——与年轻!】 是他。 正是他慷慨的附和回应,引起了在场宾客们对星湖公爵潮水般的响应与祝福。 泰尔斯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人:他一手举剑,一手挟持着奄奄一息的多伊尔男爵,表情决绝坚毅。 就像马略斯说的那样…… 视死如归。 “安克,你说你的父亲是领主,是鸦啼镇男爵,”戈德温伯爵缓缓道: “那他乐意见到你这副样子吗?” 安克浑身一抖。 “我父亲,鸦啼镇的拜拉尔男爵……” 他紧紧扣着老男爵的脖颈,眼神迷离,喃喃道: “他就是再不乐意,也见不到了。” 戈德温伯爵一怔。 安克深吸一口气,重新变得愤怒而专注,看向每一个人。 “数月前,我父亲作为西荒领主之一,响应法肯豪兹公爵的号召。” “他率军西行,远征荒漠,千里之外,扬星辰国威。” 泰尔斯顿时一震。 远征荒漠?那不就是—— 安克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昂扬慷慨: “他受命领军!为泰尔斯殿下的归国旅途……” “开道!” 泰尔斯怔住了。 许许多多的目光向王子射来,包罗万千。 其中包括詹恩的饶有兴趣,独眼龙的锐利锋芒,瓦尔公爵的冷漠死寂。 等一等。 泰尔斯按捺住惊诧,西荒之旅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几个月前,与王室常备军共同清扫荒漠的,西荒诸侯的本地征召兵,他们的下场…… “直到那个凌晨,在泰尔斯公爵终于被寻回的几个小时前……” 安克恍惚地道: “趁着传说之翼不在营地,荒骨人和兽人大举来袭,入侵刃牙沙丘营地。” “还在营地里的父亲,于睡梦中猝然遇袭。” “麾下军队,几乎全员覆没。” “而他本人,更是身受重伤。” 刃牙沙丘…… 泰尔斯内心一颤。 传说之翼——罗曼男爵满布杀意的眼神,出现在他面前。 以及他令人心寒的话语: 【杀回营地……无论碰到谁……不管是人类,杂种……】 【赛……尔……里……凯……】 泰尔斯呼吸微滞。 “作为败军之将,父亲郁郁归家,回到鸦啼镇,又饱受指责……” 刺客,挟持者,安克·拜拉尔深吸一口气,双目通红地抬起头: “未几,他伤势恶化,受尽身心的双重折磨……” 举着剑刃的青年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泰尔斯,嘶哑地道: “痛苦而终。” 视线的另一端,泰尔斯咬紧牙齿,闭上眼睛。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9章 什么道理 自报家门后,宴会厅里的挟持者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围观的客人们议论纷纷。 负责交涉的戈德温伯爵叹了口气。 “请收下我的哀悼,年轻人。” “你父亲的英勇之举,为星辰王国迎回了继承人,他若为之而死,便值得令人缅怀。” 安克没有说话。 伯爵话锋一转,略带斥责: “可这不能成为你如此行径的正当理由。” 安克依旧保持沉默,只是眼神迷离。 看着对方的表情,戈德温伯爵皱起眉头,他意识到,今夜的事情也许没那么容易解决。 伯爵下意识地向上望去,然而国王的席位上空无一人。 唯有在第一阶的席次上,星湖公爵,那个据说是天才的少年。正被一大帮卫队簇拥着。 表情沉重,低头不语。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安克。 他还记得,自己在鬼王子塔上醒来的时候。 那时,约德尔告诉他: 距离兽人入侵刃牙沙丘,传说之翼回军援助,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泰尔斯推开塔窗,看到的只是刃牙营地经历大战,罗曼重获胜利后,所留下的一片凋敝残局。 但他没能看到的,或者他以为自己没看到的,是那一天的战争里,真正的血腥。 以及那些,因之改变命运的人。 【死亡?牺牲?利益?代价?胜负?这些都只是战争中最表面的东西……成千上万人的命运……都将在这个残酷的熔炉里经受考验。】 老乌鸦希克瑟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请记得……在虚伪的道德指责之外,在简单的利益计算之外,在虚无的战士荣誉之外,更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而你我,无论是位高权重的领主,或者随风沉浮的黎民,都不过是其中最无力的棋子,因为它很多时候并不由我们决定,哪怕你就是战争的发起者或者胜利者。】 身后传来响动,中断了泰尔斯的情绪。 “掌旗翼的新情报。” 副卫队长,沃格尔接过属下递来的几张信纸,谨慎地道: “安克·拜拉尔确实是西荒贵族,也是鸦啼镇男爵的长子兼继承人。” “你说得没错,他此前一直在终结之塔修业,直到他的父亲逝世。” 马略斯沉吟一阵: “父亲死于迎回王子的行动,所以这位小拜拉尔心中不平,要毁掉王子的宴会?” 守望人摇了摇头: “不太通。” 沃格尔点点头,显然也有怀疑。 “还有。” 他随即换过一张纸: “几天前,安克·拜拉尔向贵族事务院申请,想挤进今晚的封爵仪式,由至高国王为他授爵,继承父亲的头衔。” 泰尔斯心思一动。 他记得今晚的封爵仪式,在获封世袭爵位的几位贵族里,既有白手起家的新贵族,也有子承父业的旧贵族,包括一位其实不是那么合法的刀锋领私生子。 但是没有安克·拜拉尔。 沃格尔哼了一声,继续读道: “事务院批复:‘拜拉尔乃西荒之臣,越主封仆,不合惯例’。” 马略斯蹙眉: “不合惯例?” “我怎么记得,今晚封爵的人选里,有一位非婚生子,也属于‘越主封仆’?” 沃格尔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信纸对折起来: “刀锋领女公爵与王室亲密无间,自然无碍。” “至于西荒……。” 他没说下去。 越主封仆,不合惯例?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那把法肯豪兹公爵送他的古帝国剑。 “好吧。” 马略斯思索着: “可他为什么要找上多伊尔男爵?” 沃格尔轻哼一声: “爱、恨、仇、利、害——无非这五者,你任意组合,总有真相。” 大厅中央,戈德温伯爵深吸一口气: “年轻的拜拉尔,你父亲为国牺牲,死得其所,你不应该玷污他身后的荣耀。” 安克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清醒过来。 “您是对的,子爵,我不该。” 他颤抖地呼吸着,似乎在压抑什么,不断重复道: “我不该。” 但安克的表情很快变得狰狞。 “直到匆匆归国的我发现,”他看着每一个人,咬牙道:“我父亲他为了征召军队,借债筹措军资……” “欠下了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巨款。” 许多人齐齐一怔。 下一秒,安克一把捞起老多伊尔的领子: “来啊,你这条老蠹虫。” 挟持者语气急促: “告诉殿下,告诉诸位,告诉整个王国,你做下的勾当。” “告诉所有人,你对我父亲,对拜拉尔家族犯下的罪过。” 多伊尔男爵哭丧着脸: “我什么都没做……” 但安克的剑刃立刻逼到老男爵的脖颈上,甚至划出了几丝血色: “再想想?” 老多伊尔浑身一抖,连忙改口: “我,我,我借钱给你父亲,是为了让他渡过难关……” 泰尔斯皱起眉头。 安克狠狠呸了一声! “狗屁。” 他一脚踹上老男爵的后背,后者被狠狠地踏倒在一片餐肴之中,脏污不堪,气喘吁吁。 看见父亲受难,D.D捏紧拳头,可哥洛佛很快按住他的肩膀,严厉地盯着前者。 “我调查过,当西荒公爵的动员令一到,你就出现了。” “偏偏在我父亲财政困顿,无计可施的时候。” 安克怒视着多伊尔男爵,踩着他的后背: “你巧言令色,贷以巨款,蛊惑哄骗,许以重利,煽动他尽征役兵,武装军队,去荒漠冒险,去追逐战争。” “最终让他全军覆没,血本无归,欠债累累。” 他几乎是嘶吼着道: “在病床上伤重抑郁而终!” 戈德温伯爵面色凝重,头疼接下来的谈判怎么办。 多伊尔男爵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是令尊忠心耿耿,要响应号召,去荒漠为国征战……我想拉也拉不住啊……” 安克愤怒地打断他: “不,你!是你编造出‘战争有巨利’的借口,故作慷慨地借他钱财,引他入彀。” 老男爵疼得嘶声吸气: “我没有骗他!上一次的荒漠战争,让多少人都发了大财……” 发财。 泰尔斯心中一堵:他想起了刃牙营地里,想起了在营门口雁过拔毛,收过路费的法肯豪兹士兵,想起汤姆丁原本准备走私出去的一大堆货物。 安克讽刺地笑了一声: “你是说那些战争商人?” 他松开脚步,重新把老男爵拽起来,让他对着宴会厅里的所有人: “那些不知从何知晓了我父亲准备动员参战,从而趁机向他兜售物资的吸血鬼?” “他们有一半的人都与你暗通款曲,甚至合伙经营,你们早就在串通合谋,狼狈为奸!” 多伊尔男爵似乎领教了眼前这位的讯问方式,连忙回答: “有生意往来嘛,彼此认识很正常……” “闭嘴!” 挟持者愤恨地盯着老男爵,字字沉痛: “你利用我父亲的慷慨大度又不通财务,用满布陷阱的文法,眼花缭乱的数字,诱骗他签下不公的契约,欠下几倍于原债的巨款。” 老多伊尔像是认命了,他努力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借债嘛,哪有不算利息的?而你们门第高贵,家大业大,利息高一点无可厚非……” 安克突然伸手,死死揪住多伊尔男爵的后脑头发,逼着后者仰头! 在男爵的嘶声痛呼与他夫人的失声惊呼中,安克咬牙切齿: “但在你契约的蓄意陷阱里,那些还不清的债款,都是以鸦啼镇上成片的土地和人口,作价抵押!” “土地!人口!” 人群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啊,嘶,不是,”老多伊尔尽管痛苦不堪,却仍不肯松口: “抵押物嘛,这些都是在王家银行的权威会计见证下的契约条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除非你早有预谋!” 安克怒吼出声! “除非你之所以借出债务,就是为了他出征失败,债台高筑,无力清偿,只能割让土地的那一天。” 下一刻,安克突然回身挺剑,剑尖敏锐地指向一个想寻机偷袭的卫兵。 把后者和他的效仿者们,逼回了安全距离。 “这太荒谬了,”老男爵的辩解声很是尖利: “难不成我就笃定了他会吃败仗?难不成我还早知道兽人们会袭营……” 泰尔斯心中一动。 笃定了会吃败仗…… 早知道兽人袭营…… 星湖公爵狠狠皱眉: 不巧,这两点,还真的有人知道。 而多伊尔家族…… 泰尔斯下意识地瞥了身边的多伊尔一眼:恰好是王室直属的封臣中至高一阶,璨星七侍。 显然,安克也对男爵的话不满意。 “别再装蒜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挟持者抬起头,当着厅中的客人高声道: “老蠹虫,你老早以前就把魔爪伸进了西荒,伸进了我们鸦啼镇。” “我们两家份属两地,却接壤相邻。多年来,你借着地缘优势,威逼利诱,巧取豪夺,连通我父亲手底下的某些封臣败类以及鸦啼镇里的贪官污吏,暗中串谋,不轨多时。” 安克愤恨道: “那些败类瞒着我父亲向你投诚,非法转租佃户人口,私划土地瞒报税务,让鸦啼镇的田地劳力为你耕作生产。” “而你们上下其手,偷天换日,就连从镜河到鸦啼镇,横跨中央西荒的运输通路都早早修好了。” 老多伊尔想要辩解,但是安克的手劲显然越来越大,让他连眼睛都闭上了,只能痛苦地呻吟。 “于是,我父亲只能看见他的领地日渐枯竭,收成日减,愈加困顿……” 听到这里,老男爵再疼也忍不住了: “我跟他们租赁土地,你情我愿,你父亲都知道的……” 可安克再度怒吼: “知道个屁!” 他的剑刃紧贴男爵的脖颈: “你是想现在就下去跟他对质吗?” 客人们齐声惊呼。 眼见场面失控,戈德温伯爵立刻打断对方: “拜拉尔先生!” 他严肃地道: “无凭无据,你不能这么武断地指责多伊尔男爵,更何况动用私刑……” 安克闻言冷笑一声: “凭据?” 挟持者冷笑着,过了几秒钟,终于把短剑撤离老多伊尔的颈动脉。 “多伊尔,你的封地,今年粮产大丰收,对么?甚至到了出口外销的地步?” 老男爵犹豫了一下。 安克愤怒地赏了老多伊尔一巴掌: “说啊!” 吃痛的多伊尔男爵连忙开口: “丰,丰,丰年嘛……” “丰年?”安克怒极反笑: “但是不止今年。” 他咬牙切齿,看向旁观者们: “还有去年,前年,大前年……足足八九年的时间,你们的粮产一直在‘丰收’,带动商货流通,市场欣欣向荣,财政富余得足以养活一支小军队!” “就凭你们镜河的狭长地块?就凭你们整个中央领最烂的土壤?就凭你们那些被王都繁华养刁了胃口,一门心思想要挤进永星城,趾高气扬却好逸恶劳的中央领子民,真的能种出那么多收成,榨出那么多钱财吗?” “而你甚至还有余粮余货,能够流通出境,倒卖给荒漠甚至北地,大发横财?” 听到这里,泰尔斯轰然一震! 他下意识地朝其他席次看去,在众多踮起脚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锅盖头。 列维·特卢迪达。 此时,这个再造塔的北地人正低调地低着头,对星湖公爵投来的眼神毫无所感。 【我准备买点纪念品带回去……吃的,穿的,玩儿的……该死的官僚和商人合谋,压量抬价……】 该死。 少年咬紧牙齿。 “那些是我们的耕地,我们的粮食,我们的财富!而天知道,除了鸦啼镇,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安克冷冰冰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人群中的议论再度响起。 这一次,争议少了很多,大多是低声的悄悄话。 此时,马略斯开始沉吟: “说起这个,哥洛佛……” 守望人突然抬头: “还记得开宴之前,你的兄长,洛萨诺·哥洛佛子爵在觐见殿下时说了些什么吗?” 绰号“僵尸”的哥洛佛神情微变。 他下意识地看向某张餐桌上,那位表情稳重举止自如的,另一个哥洛佛。 “洛萨诺?” 哥洛佛吞吞吐吐,似乎对这个名字异常敏感: “洛,洛萨诺,他对D.D说,让他父亲别再给财税厅——送钱?” 被哥洛佛牢牢按住的多伊尔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同僚。 马略斯点点头。 “洛萨诺子爵谒见殿下,可谓恭敬得体,连异母弟弟都没空搭理。” “他为何要找上D.D,提起这件算是财税厅内务的事?就为了说多伊尔家族的坏话?” 多伊尔一愣,哥洛佛的表情则变得很难看。 “我想起来了。” 僵尸回忆着,脸色一白: “洛萨诺还对D.D说了,就算送了钱,也避不开今年的土地清算和查税?” 土地清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回场地中央。 只见安克晃了晃自己的短剑,冷笑道: “所以,老蠹虫,你们原本计划这样做多久?” “是不是打算一直保持下去?反正损人利己,何乐不为?” 老多伊尔简直快哭出来了: “我说了不是……” 挟持者打断了他: “但是你们没想到。” “六年前,面对埃克斯特的战争危机,诸侯们在国是会议上叫苦连天,抱怨财政困顿,粮产不丰,招兵不易,远征困难……” “于是危机一过,凯瑟尔陛下便大刀阔斧,重颁了艾迪王时期的《量地令》,以振兴农业,鼓励生产。” 安克的笑容让老多伊尔心中一寒: “如今按照法令,缓冲期已过,土地清算的期限就要到了,你们再也没法蒙混瞒骗了。” 大厅里再次响起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眼见清算在即,火烧屁股,你们顾不上从长计议缓缓徐图,又不舍得自断财路弃尾求生。” 安克字字都像是咬在舌尖上,咬出鲜血: “你们只能急着、赶着用最简省的办法,把这事儿做完,做死,做成无头铁案。” 安克的眼神阴郁下来: “比如,我父亲的借债契约。” 泰尔斯的身侧,马略斯缓缓叹息。 “洛萨诺子爵任职于王国财税厅,贿赂也好,粮产也罢,税额也好,土地也罢,他一定是察觉了镜河地区的隐患。” “他宴会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对同为璨星七侍的多伊尔家族……” 但是此时,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不止。” 守望人和副卫队长齐齐抬头,发现出声的人后,都有些诧异。 “他说的不止这些。”泰尔斯出神地道。 沃格尔眯起眼睛。 什么? “按照我这些天来的王室礼仪课,哥洛佛是璨星王室的下属封臣,而我是星湖公爵兼王位继承人,是他的未来封君。” 泰尔斯看着大厅中央,在今天成功抢走王子风头的安克,缓缓道: “无论身份地位还是从属关系,我们的交往都该由我发出邀约,或洛萨诺子爵发出访约,在得到允许之后,再由他上门来觐见我,但是……” 马略斯眉头一挑,同样想起来了: “但是他却反常而隐晦地邀请您屈尊降贵,去东城区,去他的宅邸‘一叙’。” 泰尔斯心情沉重,点了点头: “那是洛萨诺子爵对我的提醒和示警。” “只是我们没听懂。” D.D又是一颤,脸上现出悔恨。 王子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而我估计洛萨诺自己也没想到,这个隐患会发作得这么凶,这么快。” “连一顿饭的时间,都等不起。” 泰尔斯移开眼神,发现璨星七侍们的态度越发严峻: 最老的帕特森咬紧嘴唇,边喘气边瞪眼;史陀和艾德里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关注着局势;埃莉诺夫人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儿子;先前提醒他们的洛萨诺则低头盯着桌子,似乎对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但整个大厅,随着安克的叙述渐渐明朗,不少人都忍不住向镇定如故的星湖公爵本人看来。 “问题是,”感受着他们的眼神,泰尔斯稍稍头疼: “一会儿怎么收场?” 沃格尔轻哼一声。 “没关系,殿下,”副卫队长不屑地看着一脸愤恨的安克: “他在大庭广众下装模作样,图的不过是借您和宴会的名头哗众取宠,为他的家族张目陈情,搞个大新闻罢了。” “等他说完废话,达成目的,殿下,您再出言慰藉,两相安抚,他就没有继续演戏的理由了。” “但有一点:无论那家伙如何诱导,说得天花乱坠,你都绝不判决,更不站队,不表露对任何一方的任何倾向,哪怕只是一个笑容或一个白眼。” 泰尔斯抬起眼睛: “任何一方?” 沃格尔看向他,这一次,副卫队长的眼里只剩下了严厉: “任何。” “至于剩下的查案刑讯也好,审判定罪也罢,都是明天之后,审判厅和贵族事务院、乃至御前会议的事情了。” “此人的举动,除了将给今夜的宴会增加一点谈资之外,无损您的名声。” 泰尔斯抿了抿嘴,旁边的马略斯却皱起眉头: “至少,让狙杀组就位待命吧?以防意外?” 沃格尔瞥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场中,安克与老男爵的对质仍在进行: “你,你和我父亲旗下的那些下三滥们,你们合谋起来,里应外合,就等着借债期限来临,逼迫走到绝境的父亲割地。” “你合规合矩天衣无缝地得到新的土地,免除后患避开土地清算,而他们则摇身一变改换旗号,名正言顺地成为你的走狗。” “但你没想到,父亲重压之下去世,接替他位置的我,却是个死脑筋。” 安克举起短剑,遥指老男爵的鼻子,声音越来越冷: “告诉我,当你设下陷阱,谋算我父亲,最终害死他的时候,想过今天吗?” “想过他的遗产、他的血脉、他的后人终有一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你复仇吗?” “镜河的多伊尔?” 看着指向自己的剑尖,老多伊尔猛地一颤! 男爵呆住了好一阵,整张脸都憋红了,只能从被剑逼住的嘴巴里吐出几个单音。 “不,你,你……他,他……” 此时,戈德温伯爵的怒吼在宴会厅里响起: “安克·拜拉尔!”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不留余地: “不管你有何等冤屈,何种理由,都别忘了,王国自有法度,此世自有道理!” 安克出了一会儿神。 “法度?道理?” 他垂下剑,扭过头。 戈德温伯爵松了一口气。 “你身为贵族,识礼明智,知忠晓义,应该懂得用合法的手段方法,走正常的通路渠道,或据理上诉,维护权益,或理智沟通,谈判解决,寻求正义与公道。” 伯爵义正词严: “何至于带刀赴会,挟人性命……” “在泰尔斯公爵的宴会上,诉诸暴力,铤而走险!” “你为了父亲和家族出头,却要让父亲的荣誉和家族的名声,都彻底毁在你的手里吗?” 最后一句话显然颇有作用,安克浑身一抖,恍恍惚惚地看向戈德温。 “我做了。” 戈德温伯爵一愣: “什么?” “我刚刚回国的时候,”安克颓丧地开口:“合法的手段方法。” “最早,我想等来年的收成,踏实还债。” 他痛苦地注视着戈德温伯爵,嘶声道:“却被告知,契约的最后期限,只在土地清算前。” “之后,我想援引贵族法则,申诉延期。” 他凝视着握在手中的短剑,喃喃道:“却被告知,我尚未继承爵位,无权提出延期申诉。” “最后,我想提早继承父亲的爵位,” 到最后,安克绝望地看向每一个人:“却被告知,这要不菲的承认费,只能等来年收成。” 戈德温伯爵一时语塞,但他犹豫一二,随即开口: “如果你自己无法解决,可以求助……” 可安克以更大、更激动的嗓音吼了回去! “我做了!” 他的剑刃随着动作不断颤动,在整个大厅的火光中徒劳地挥舞: “我去了荒墟和英魂堡,向西荒的大人物们求助,但他们说刃牙营地战事刚平,非常时期,不愿得罪复兴宫的封臣,说这是我们和多伊尔的私人事务,他们无权插手。” “我到了永星城,想按流程向审判厅递告,却被多次驳回,一个收了钱的秘书悄悄告诉我,多伊尔家族刚刚攀附上星湖公爵,而闵迪思厅意义非凡,他们开罪不起。” “我到了贵族事务院,想特事特办继承爵位,他们却告诉我,王子刚刚归来,王国一片欣欣向荣,每个人都活在希望里,所以别拿你自己鸡毛蒜皮的破事来煞风景。” 泰尔斯表情沉重地听着他的自述,不适地发现,发现这些理由都和自己有关。 安克猛地吸了一口气。 “于是,我最后,只能去复兴宫,守在宫门,等待陛下出现,但却在看见陛下的队伍,看见王室卫队,上前开口的刹那……” 他咧开笑容,示人以平静和放弃: “被送进了监狱。” 在人群传出的、细小却不容忽视的嗡嗡声中,戈德温伯爵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显得有些进退失措。 “我跟你讲道理,你却跟我讲法律,我跟你讲法律,你却跟我讲传统,我跟你讲传统,你却跟我讲现实,我跟你讲现实,你却又要回过头跟我讲道理。” “我做了,”安克把剑刃搭在老多伊尔男爵的肩膀上,双目无神,恍惚地喃喃道:“我什么方法,什么手段,什么可能……” “都做了。” 他缓缓抬头: “只剩最后一种。” 泰尔斯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三天前,我花光了最后一点路费,终于让警戒厅把我放了出来。” 安克的手臂缓缓加力,老男爵脸色渐变,发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我找到了他,对这老蠹虫说:我愿意执行契约,割让封地。” “只求一笔父亲的安葬费。” “而那笔不菲的安葬费,让我买到了今晚的闵迪思厅,最边缘的一个座位。” 安克笑了。 笑得很开心。 “安克!” 戈德温伯爵仿佛预感到了他要做什么,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不——”D.D挣扎着想要上前,但哥洛佛死死抱住他。 只听安克冷冷道: “不杀人夺命,就无人倾听。” 他的手腕缓缓下沉。 “不惊世骇俗,就没有出路。” 他的牙齿慢慢咬紧。 “不自甘堕落,就自吞苦果。” 他的眼神渐渐晦暗。 “请告诉我,戈德温伯爵,泰尔斯殿下……” 在老多伊尔的痛苦惨叫,他夫人的撕心裂肺,以及满厅客人的惊骇眼神中,安克抬起头。 他灰败的目光穿过明亮的灯火,直直落在泰尔斯的身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0章 更好 “安克·拜拉尔!” 在一片混乱中,泰尔斯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响彻整个大厅。 公爵的开口显然份量十足,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安克的长剑停在老多伊尔的脖颈间,只留下男爵紧张到极点的气喘。 泰尔斯推开下意识拦住他的马略斯,越众而出,在仅次于国王的席次上发话: “你的话,你的故事,你的遭遇,整个闵迪思厅都已经听到了。” 他口吻严厉: “这还不够吗?” 安克抬起头,第一次毫无干扰与阻碍地,与王国的继承人当面对视。 “所以,我的殿下,您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用无比正当的理由借口,阻挠应得的正义吗?” “所以您的过往,您的名声,包括您刚刚的开场致辞,都是谎言吗?” 马略斯和沃格尔对视一眼,彼此交换的只有担忧与顾忌。 泰尔斯感觉到,此刻,全场目光毫无遮掩、毫不顾忌地聚焦在他身上。 无论是詹恩、廓斯德、瓦尔这样的守护公爵。 还是艾德里安子爵、埃莉诺夫人这样的璨星七侍与中央领显贵。 抑或戈德温伯爵、康尼子爵这样的拥王党人与新贵族。 以及各色役兵、官吏、行首等等,各门各类、各行各业的尊贵来宾。 他们的眼神就像万钧巨石,齐齐压在他的声带上。 仿佛要把他在整场宴会上获得的尊敬与恭谨都抵消掉。 该死。 “我不是法官,无权定义正义。” 泰尔斯看着那对满布决绝与死意的目光,皱起眉头: “但你今天的行止,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却只是自塞出路。” 安克恍惚地呼吸着。 “杀人夺命也许能引人倾听。” 泰尔斯瞥了一眼周围,竭力稳固着他仍处在变声期的嗓音: “但若听众只为猎奇而来,便是听也无益。” 人群里响起嗡嗡声。 “而自甘堕落!” 泰尔斯高声道: “就算能避一时苦果,但下场势必凄凉,悔不当初。” 安克扭过头,看着在他剑下瑟瑟发抖的老多伊尔。 他笑了。 “殿下,一如传言,您辞锋锐利,我难以抗辩。” “无怪乎能在野蛮危险的北地,维护星辰的尊严利益。” 安克目光一厉: “但我不是来这里听您说教的。” “我来寻求的,是复仇。” “那就相信我,放下武器,留待公正的裁决,”泰尔斯努力维持着星湖公爵的威严: “无谓再诉诸私刑,多伤人命。” 他正色道: “缺乏公道的复仇,无异于卑鄙的谋杀。” 身后的沃格尔与马略斯交流着什么,但泰尔斯没有听清。 安克下意识地左右回顾,在宴会众人的议论声里略显迷茫。 直到他重新看向公爵,向后者投来不甘与质问的目光。 “谋杀。” 安克盯着泰尔斯,走神了一刹那。 “谋杀?公道?” 他咬紧牙齿,声音颤抖: “不,泰尔斯殿下,不。” “我父亲紧紧怀抱着他的武器,怀抱着对祖先与血脉的歉疚,死在病床上,死在世传的土地里,而我甚至没有时间去为他下葬,就要千里迢迢四处奔波,直到今天,才能站在您的面前。” 他嘶吼道: “那才是谋杀!” “他的公道又在哪里?” 他的剑下,多伊尔男爵颤巍巍地插嘴: “我什么都没做,你父亲是自己病死的……” 安克猛地扭头,把男爵的话吓回肚子里: “在你夺走他的一切之后!” “在你利用商人的卑劣手段,”安克声嘶力竭。 “把他逼得无路可走之后!” 泰尔斯向下伸手,止住马略斯要派人把自己拉回队伍的举动。 安克怒吼道: “诸位,你们睁眼看看,这样的圈套与羞辱,与谋杀何异!” 人群炸开了锅。 议论声越发杂乱,讨论的焦点却各自不一。 多伊尔男爵瑟瑟发抖,眼见情势不利,他挣扎着努力发声: “你父亲没钱,我就出借,他抵押土地,我就收下……” D.D则紧张得目不转睛,在哥洛佛的束缚下看着他的父亲自辩: “你们的子民没活儿干,没饭吃,我就雇劳役,发工钱,这有什么错?” “这是领主们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你该睁眼看看,多少年了……” 老多伊尔闭上眼,努力不去看那柄让他恐惧的剑: “整个王国,从中央到刀锋,无论东海还是南岸……” “哪里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喧哗。 戈德温伯爵努力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泰尔斯狠狠皱眉。 而捏着男爵小命的安克只有怒火更甚: “该死的,西荒不是!” 他的吼声震动整个闵迪思厅: “生我养我的鸦啼镇,更不是!” 宾客们的嘈杂越来越大,卫兵们不得不越发努力,把越站越近的人重新隔开。 直到远处的公爵席次上,廓斯德·南垂斯特睁开他锐利无比的独眼。 “崖地也不是。” 他看向戴着镣铐,在王室卫队的严防死守下,依然在自斟自饮,显然心情不错的瓦尔·亚伦德: “还有北境。” 独眼龙公爵长声叹息,话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在以前,整个王国,都不是。” 璨星七侍们表情不一,詹恩公爵倒是挑起眉头,一脸有趣。 泰尔斯捏紧拳头,对煽风点火的崖地统治者怒目而望。 但廓斯德只是远远看着他,轻轻摇头。 让泰尔斯心生疑惑。 客人们的议论声慢慢安静下去,留下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凝重与谨慎。 得到鼓励,安克的眼里重新生出希望。 “没错!” 小拜拉尔扣住男爵的肩膀,剑锋直至头顶: “此行此举,在座诸君难道不感同身受吗!” 眼见自己惹了祸的多伊尔男爵不得不乖乖闭嘴。 “该死,他这是有备而来。” 在后方,沃格尔看着客人们表情的变化,气急败坏: “他把这案子,变成了陛下与西荒,中央与地方的对抗。” 但马略斯只是摇摇头。 泰尔斯心知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他的斥责声响彻整个大厅: “那就证明它!” “安克·拜拉尔,如果你觉得你在做正确的事情,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父亲的公道,不只为了一时快意与自我满足。” 安克重新看向星湖公爵。 “快意与满足?” 挟持者深吸一口气: “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相信您,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心中一动,谨慎道: “我?” 安克现出恭谨的神色,单膝跪下,左手却不离多伊尔男爵的肩胛骨: “于私,殿下。” “您的养父,曼恩勋爵生于西荒,忠心耿耿侍奉陛下多年。” “我的父亲更与他同窗共侍,在荒漠战争中并肩作战,情谊深厚。” 泰尔斯呼吸一滞。 “而拜拉尔家族也曾为您出生入死,为您的归国之途起兵开路。” “您平息了刃牙沙丘的兵戈,贤名遍传西荒,成一时美谈。” 安克目光灼灼: “传说之翼随侍左右,四目头骨赠尔宝剑,克洛玛家千军礼送,便是威名赫赫的英魂堡黑狮,亦不远千里,为您扬旗领路。” 客人们的议论声再度升起,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第一手”见闻。 泰尔斯表情不动,只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发现,法肯豪兹所赠宝剑的重量,确实不一般。 “于公,殿下。” “您离国六年北上为质,牺牲自我护佑子民。” “当你卫护王国尊严,北方佬们无人敢撄其锋。”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感受着无数人在他和安克之间往返的目光,只觉十分不适。 “您亲历奇险,见证了埃克斯特最传奇的王位更替。” “北方佬视你为仇雠,而星辰人却奉你如英雄。” 安克越说越激动,他的嗓音到最后变得嘶哑: “殿下,你在北地的光荣事迹,证明了您是少有的王国新风——您是伟大帝国,在这个继承国度里的最后热血。” “每个人都在期待您的归来。” “包括我。” “和我的父亲。” 此言一出,议论声再起。 但聪明的人都住口不言,保持沉默。 唯一一致的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星湖公爵。 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寄人篱下,北地人们看他的目光要么充满仇恨与敌意,要么是礼节完备下的警惕与不屑,死人脸尼寇莱是前者的代表,里斯班摄政是后者的体现,龙霄城群臣则更是肆无忌惮。 那滋味并不好受。 六年里,泰尔斯更愿意一个人在藏书室,或者英灵宫的某个角落里待着,看书、睡觉甚至默默发呆,连怀亚都打发到二十米之外。 他曾经以为,那就够糟了。 但是。 此时此刻,当泰尔斯站在闵迪思厅,站在自己的国土上,面对着他的同胞国民,感受着无数人混杂了期待、崇拜、谨慎乃至探究的目光时…… “不。” 沃格尔隐隐感觉到问题的严重,低声道: “殿下是王位继承人,属于璨星王室,是复兴宫的代表。” “但他毕竟不是陛下,不是国王,不是王国的正式统治者。” 马略斯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他偏偏又是闵迪思厅之主,是有权辅理国政的星湖公爵。” “而他刚刚归国,既声名卓著,又毫无根基,易受操纵。” 守望人眼里的警惕无以复加: “这就是他们找上他的原因。” 副卫队长扭过头: “他们?” 马略斯没有说话。 听着他们的私下对话,泰尔斯凝重更甚。 “泰尔斯公爵!” 安克目光一肃,扬声开口: “我剑下此人,与他的同谋……” 他短剑探出,逼住刚刚才借机喘了两口气的老男爵,愤然道: “他们违反了终结历50年,‘黑目’约翰一世所签署的《神圣星辰约法》,设下阴谋,谋害有男爵头衔的世袭贵族!” 泰尔斯眉毛一跳! “他们触犯了340年‘胡狼’苏美三世所订立的《不二法》,在正统封君拜拉尔家族之外,私相授受,一臣多主!” 面对着数百人,安克怒道: “他们无视414年‘债主’埃兰三世的《国王税法》,背着国王与领主,瞒报生产,逃避税例!” 《神圣星辰约法》,《不二法》,《国王税法》…… 泰尔斯捏紧拳头。 该死,这些法令,有的他只知道名目,有的基尔伯特还未来得及讲授。 在众人的议论中,沃格尔面色不愉: “局势清楚了,还真是有备而来。” 他向前一步,在泰尔斯身后小声道: “殿下,无论他说什么,你现在必须站定立场,与陛下和复兴宫保持一致……” 可马略斯面无表情,直直打断了他: “不。” 沃格尔惊讶地回望。 另一边,安克的声音仍在继续震彻大厅: “他们违背了512年,‘贤君’闵迪思三世的《吏选通则》,不敬地方风俗,干涉城镇自治,与国王之仆贿赂往来!” 他紧紧盯着保持镇定的星湖公爵: “他们违抗您的祖父,‘长治王’艾迪二世在655年颁布的《量地令》,异地租佃,私下转让、玷污神圣的封地!” “他们甚至公然藐视您父亲十一年前为荒漠战争通过,现在仍在边境生效的《紧急状态管制令》,违法将西荒的战略粮货流出国境,倒卖到荒漠与埃克斯特!” 多伊尔男爵的面色越发难看,一脸难以置信。 《吏选通则》、《量地令》、《紧急状态管制令》…… 面对越发嘈杂的人群,泰尔斯觉得不妙。 这已经远远超过他在这几个月里恶补的知识了。 王子的身后,马略斯的声音小小响起。 “多伊尔是复兴宫座下璨星七侍,拜拉尔是隶属法肯豪兹的地方封臣。” “多伊尔是根深蒂固的旧贵族,历史悠久,”守望人面色淡然,却话语沉重: “拜拉尔是以战争起家的新贵族,刚过百年。” 沃格尔目光一动。 “多伊尔用商人作派,诉诸市场契约等新手段,兼并土地,变更所有权……”马略斯继续道: “而拜拉尔援引《量地令》等王政法令自辩,只为保住旧封地,维护旧法统。” 沃格尔反应过来,他看着马略斯,难以置信。 马略斯回望他,点点头: “多伊尔远离政治中心,在泰尔斯殿下归国后,方才力图攀附王室。” “而拜拉尔则是大胆越过西荒公爵,直入永星城,请王国中央裁决地方事务。” 在王室卫队们想清楚之后,齐齐急变的脸色下,马略斯轻轻叹息: “你能想象这里头涉及多少人,多少事,多少利害吗?” “究竟谁代表中央,谁代表地方?谁是新秩序,谁是旧法理?谁在维护王政,谁在颠覆王国?” “有人说得清吗?” 马略斯看向站定在大厅中央,大声数说仇人罪状的安克。 “这已经不是二选一那么简单了。” “新旧,君臣,父子,中央与地方,财地税律,统治方式,无数因素皆在其中,纠缠不断,不是选边站队就能解决的。” 泰尔斯听着他亲卫队长的话,只觉身体越发僵硬。 “任何选择与处理都利害相生,难以完满,就像面粉和沙子掺在一起,你不可能保持纯粹单挑出一种。” “这是比典型还要典型得多的政治。” 守望人的脸庞重新被凝重覆盖,不再淡定。 “那些设下这个圈套的人们,无论是谁,”马略斯轻声道: “都是狠角色。” 大厅中央,一片狼藉中,安克缓缓起身,昂然挺立。 仿佛此刻,他才是整个大厅的主人。 “诸位,他们的祸心诸神不赦,他们的罪行天理难容,他们的举动,动摇王座统治,王国根基!” 挟持者停顿了一会儿,转过头盯着泰尔斯。 “但您说得对,殿下。” 安克收敛他眼里的绝望与灰败,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果断。 “请放心,我不会在您的宴会上犯下谋杀之罪,”安克将剑锋撤离老男爵的肩膀,让后者松了口气: “那不是拜拉尔家族的族训。” 泰尔斯凝重道: “那你在做什么?” “你还想要什么?” “我说了,殿下,”安克现出一种看透世情的笑容: “复仇。” “或者您说的,公道。” 泰尔斯心中一跳。 他的身后,马略斯急急扭头: “派去复兴宫送信的人有回报了吗?库伦首相呢?卡索伯爵呢?或者裘可·曼大人?任何御前会议里的大人?现在的情况只能由他们背书拿主意……” 卫队们面面相觑,唯有沃格尔阴沉摇头: “卡索伯爵不胜酒力早早离场,财政大臣也随之而去,首相大人更是溜得最早的那一批。” “再说……” 就算陛下在这里…… 沃格尔闭上嘴,把下一句话摁在心里。 “我不能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就在这里草草作出判决。” 泰尔斯艰难开口,一边维持着王室尊严,公爵体面,同时兼顾对方的情绪,期望他不要一怒之下一剑封喉: “我所见到的只有你……” 安克猛地抬头,打断了他。 “不需要,殿下,不需要。” 他的笑容变得明亮而豁达,像是在荒漠找到出路的迷途旅者: “我知道,我理解,您身处高位,顾忌颇多,更承载着整个王国的希望,我不能也不会强求您为我出头,让您进退两难,多方得咎。” 安克低下头,看向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的老男爵,现出恨色: “但我也知道,此人关系深厚,手眼通天,而我不过匹夫单剑,孤掌难鸣。” “一出此厅,则希望断绝,”他苦笑着道,话语里充斥着深深的无奈和透彻: “若论起深究法条,权衡利害,政治博弈,我怎么斗得过这帮老奸巨猾的人精?” 在人群的议论与目光之间,泰尔斯咬紧牙齿。 “因此不必麻烦他人,也不用牵动各方,更不必左右为难,殿下。” 安克看着手里的短剑,略略出神: “只需要简单明晰,直截了当地,结束我们的恩怨。” 他抬起头,看着泰尔斯,眼中充满憧憬: “就像您做过的那样。” 泰尔斯探手扶向椅臂,一惊之下却捞了个空。 不。 但已经来不及了。 “殿下,我请求您。请您允许我,来自鸦啼镇的安克·拜拉尔。” 安克疾言厉色,暴喝开口: “允许我追随您的步伐,效仿您的事迹,重现您的传奇!” 他的步伐,他的事迹,他的传奇……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此刻表情狂热的安克。 不。 “请让我唤醒帝国时代的古老法统,遵循宏伟壮烈的路多尔人古风,再书您在埃克斯特王国的史诗之旅……” “让我向镜河的多伊尔,向这个与我有杀父之仇,夺家之恨的卑鄙小人、贵族败类……” 那一刻,泰尔斯手心冰凉。 安克扔开累赘的外套,剑指穹顶,声震梁柱,激得不灭灯左右摇曳: “发起挑战。” 一瞬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安克目光锐利,前所未有地意气风发: “让我们,在这里,在十八年后重开的闵迪思厅,完成一场贵族与贵族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伟大而光荣,公平而公正的……” “生死决斗。” 泰尔斯心中一空,面无表情。 “搞什么——”沃格尔难以置信的问句还未问出口,众人的嗡嗡声就倏然炸开! 在几秒的时间里,议论达到顶峰。 惊诧与不满,交织一处,难分彼此: “太夸张了吧……” “北方佬的野蛮习俗?开玩笑吗?” “但我听说那是起源于帝国的传统……” “所以传闻是真的?殿下曾经挑战努恩王?” “殿下作为见证人,目睹了努恩王向某位大公复仇,应该不假……” “那努恩王自己呢?也是查曼王决斗干掉的吗?泰尔斯殿下也见证了吗?” 人群中,麋鹿城的豪尔赫借着身材优势,挤开两个挡住他的宾客,一脸狂热地振臂怒吼,煽动气氛: “好啊,决斗啊!有种干他娘的!帝国万岁啊万岁!” 浑然不顾周围星辰人的不满怒目。 但客人们的议论一刻未曾停息:“我觉得其实有道理……复仇成功还赢得声名,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开什么玩笑!那你这个混蛋勾引了我女儿,我岂不是也能向你发出决斗,生死复仇?” “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咱们不是朋友吗,两家不是世交吗,有什么说不开的……” “世交?怎么交?你交我女儿吗?呸!” “诶,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你跟我母亲在书房里……” “你闭嘴!混蛋!来,就按你说的,来生死决斗啊!” “啊不行,这太野蛮了!人家只是淑女,看不下去了。把拔,我要先回家了,还有蜀黍,两位葛格,记得告诉我决斗结果……” “好的呢侄女,你这个年纪,要好好养身体啊,改日我去探望你……” “混蛋!你不许再跟我女儿多说一句话!我们现在是世仇了!” 即使星辰贵族素来以克制与恭谨著称,此时的闵迪思厅仍旧一片混乱。 卫兵们不得不分出精力,在警惕挟持者的同时,大力劝导、弹压着嘈杂不堪,却仍旧不肯离开的宾客人群。 “殿下,请您和王国上下,一同为我见证。” 安克缓出一口气,神色舒畅,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 “见证英勇热血不是独属北地人的专利。” “见证公道自在人心,复仇天经地义。” 台阶之上,泰尔斯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头疼不已。 他只觉精神疲惫,心思耗损。 公爵的嗓音艰难地响起:“你之所请,不合星辰传统……” “但却有您的先例!” “所以殿下,这不是谋杀——只要经过您的允许和首肯乃至见证,它就不是。” 安克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满布希望和期待: “而是您在埃克斯特亲眼见证,是您面对着天生之王以身作则,是你赖以成名的勇气和资格,是您用以维护星辰尊严王国安全的手段,是自古有之而再正当不过的——” 安克咬牙道: “血亲复仇!” “如您所言,如果有第二条路,我不想犯下谋杀的罪过。殿下,请别让我那么做。” 泰尔斯机械地扭过头,看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的老男爵。 “不,殿下!” 身后,D.D死命挣脱哥洛佛的束缚,跪倒在泰尔斯身侧,惶然开口: “我父亲,他老了,他不能……” “若您觉得不公平,”安克长声开口,跃跃欲试地看着D.D,充满挑衅: “那就让另一个多伊尔——这老蠹虫的儿子为他的家族和姓氏出战,与我对决。他身手不凡,这会是场公平而精彩的决斗。” 他冷目咬牙: “直到分出生死。” 安克深吸一口气,举起短剑: “在那之后,若我还活着,便束手就缚,接受应有的一切惩罚。” “绝无贰言。” 多伊尔又惊又怒,死死盯着这个把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都逼到绝路的对手。 “殿下,我可以……” D.D下意识地摸向武器,却被马略斯死死按住,推回同僚之中。 “我们又错了,这场刺杀,”守望人表情难看,“确实是冲着殿下来的。” “以另一种方式。” 沃格尔眉宇沉重,他死死盯着宴会的搅局者,深思不言。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泰尔斯孤独而无力地站在原地,承受众人的目光: 其中有几位公爵的观察目光,或等着看好戏,或无言深思,或浑不在意; 也有璨星七侍的目光,他们大多凝重而急切地等待着王子的反应,有期待也有警惕; 也有其他人的眼神。 但泰尔斯已经不太有心情去分辨了。 这一刻,他脑子响起的是不久之前,姬妮他的对话。 【所以?他们还能吃了我?】 【不。】 【但他们会撕碎你。】 【即使我是国王的儿子,王国的继承人?】 泰尔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没错。】 【所以他们会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 【撕碎你。】 撕碎我…… 无尽的嘈杂中,王子恍惚地吸进一口气,闭目叹息。 “所以,请见证我们的决斗吧,殿下。” 安克视死如归却心潮澎湃: “就像您以星辰王子之尊,在埃克斯特所经历的那样。” 他解脱而满足地道: “在那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我都无怨无悔。” 安克·拜拉尔,这个以一己之身,生生搅散了泰尔斯归来宴会的人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人群: “因为我相信,您是这个王国的希望。” “如果当下和过往都不可改变,但至少,在未来,您一定会比您的父亲……” 安克眼神熠熠,声线特殊,在众人连绵不绝的议论中无比清晰: “更好。” 那一瞬间,仿佛闵迪思厅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演奏队,而某位指挥刚刚作出了手势,让整个大厅的嘈杂议论,消失一空。 马略斯深深闭眼:糟了。 “我相信,正如许多人都相信,你会是比他更好的……” 安克向前一步,看向所有人,扬声道: “星辰之王。” 泰尔斯浑身一紧! 几秒钟的时间里,从公爵到伯爵,从客人到卫兵。 没人敢开口,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下一秒,议论声再起。 但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势与看好戏的轻松。 它们变得收敛,紧张,如挠心的低声呢喃。 令人心悸。 而先前几乎把泰尔斯压垮的目光,则在此刻统统收回,望向厅中别处,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罪过。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在席次上缓缓落座。 他甚至没有去看身后王室卫队们——他不用猜都能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议论,目光、情绪,它们把闵迪思厅挤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 唯独给此厅的主人,留下了方寸立足之地。 如同真空。 可泰尔斯却丝毫未觉轻松。 相反,在这寸许的真空里,他仿佛感觉到无数锁链从虚空里探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把他锁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 越来越重。 越勒越紧。 越锁越深。 该死的。 泰尔斯面无表情,维持着优雅的坐姿,唯有指甲狠狠扎进手心。 “殿下?” 安克拉起一脸痛苦的老男爵,热切地期盼道: “决斗?”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无比想念北地的人质岁月。 决斗? 决你妈的斗啊。 现在看来,那六年里…… 哪怕是群情汹涌的听政日,哪怕是北方佬云集的英雄厅,哪怕是那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泰尔斯碎尸万段的龙霄城诸侯们,哪怕不怀好意的努恩七世和咄咄逼人的查曼·伦巴…… 也显得那么和蔼可亲,友善可爱。 “殿下,”泰尔斯的身侧,D.D慌张地看着他的主人,语气里带上了恳求: “泰尔斯王子?公爵大人?如果……我愿意……我能赢……我能把那个狗娘养的……” 泰尔斯再度叹息。 对啊。 你能赢。 然后呢? 心烦意乱的王子身后,在令人心悸到极致的氛围里,王室卫队有了动静。 “托蒙德?” 沉思良久的沃格尔,突然一反常态叫了马略斯的名字,而非姓氏或职务。 守望人凝重转头。 “你的那个狙杀小队……” 只见副卫队长面色铁青,他死死盯着一脸期盼的安克·拜拉尔,谨慎又艰难地开口: “还在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1章 舍卒(上) “不行。” 在沃格尔提出他的想法后,马略斯断然拒绝: “现在再动手狙杀,太冒险了。” 沃格尔皱眉: “这是你最先提的,现在倒改口了?” 马略斯摇摇头: “现在他有了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以复仇之名,求殿下见证决斗。” 沃格尔不屑冷哼: “正当个屁。” 他们身前,泰尔斯仍旧死死地盯着挟持人质的安克,思绪混乱不已。 怎么办? 拒绝他,允许他,杀了他,说服他…… 好乱。 “拜拉尔!” 大厅里,出面沟通的戈德温伯爵怒形于色,发声痛斥: “你太僭越了!哗众取宠,胁迫殿下,这岂是君子之行,臣子之举?” 但是安克显然早有准备,他毫不退缩,昂然回首: “难道身为星辰的子民,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向我们的至高国王发出诉求吗?” 他的手劲让被挟持的老男爵再度痛苦呻吟。 “难道聆听每一个子民的真诚呼声,不是每一位国王该有的义务吗?” 安克的话语响彻大厅,不但让泰尔斯蹙眉更重,也让本就不安的宾客们更加躁动。 戈德温伯爵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无论是“诉求”还是“国王”,这些字眼所组成的陷阱都太明显,也太危险。 马略斯没有理会场中的情况,沉稳如故,继续与副卫队长低声沟通: “如果我们抢先动手,错的人就是泰尔斯殿下,是胆怯、无能、卑鄙的灭口之举——在他的闵迪思厅,在他举办的宴会上。” 沃格尔略一思忖,果断道: “卫队可以承担责任,你和我。” “必要时引咎辞职,与人无尤。” 但马略斯摇摇头: “你觉得人们会在乎?” 他语含深意: “王室卫队,重点永远在王室,不在卫队。” 听着身后两位卫队长官的对话,泰尔斯内心越发沉重。 怎么办? “泰尔斯殿下!” 安克回过头来,期待地看向此刻站得最高的人: “天理昭彰在即,只待您一声令下。” “你怎么敢!” 他的咄咄逼人再次引来戈德温的痛斥,但安克不管不顾,只是盯死泰尔斯。 就像盯死他的猎物。 “拒绝他,殿下。” 沃格尔面露怒意,在泰尔斯身后轻声道: “星辰之主,王室威严,绝不容人胁迫。” 泰尔斯下意识就要张口,可是马略斯的声音从另一侧轻轻传来: “然后逼他杀了男爵?” “让殿下变成冷血的旁观者,谋杀的纵容者?” “别忘了,那还是侍奉王室的璨星七侍。” 泰尔斯的牙齿登时如有千斤沉重,让他发不出声。 沃格尔当即反驳: “那也不能助长‘生死决斗’这样的野蛮陋俗!殿下沾染北地影响,留人话柄还是其次,倘若王国日后有效仿者……” 戈德温伯爵与安克的高声互斥,马略斯与沃格尔的低低争吵,宾客人群的来回争论,无数的声音从地狱感官里进入泰尔斯的感知范围,撼动他的意识,打击他的精神。 让本就经历了一夜宴会折磨的他,疲惫不堪。 马略斯的声音在继续,平静淡漠,反驳着沃格尔: “无论这习俗有多恶劣多落后,却也是殿下力拒努恩王的手段,传为美谈,已成标志,现在否认它……” 那是个误会。 泰尔斯心力交瘁,面无表情。 当年他只是,只是吓吓北方佬,而努恩从未——为什么搞得好像他真跟天生之王决斗过似的?” 泰尔斯在心底里重重叹息。 当初,他为什么要向努恩王提出决斗呢? 天知道他有多后悔。 还有,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当年的英雄大厅,在场的埃克斯特大公们,嘴巴就那么不严实吗? 卫队中一阵小小的骚动:D.D表情扭曲,拖着哥洛佛的锁锢,努力挤到两位长官面前。 “请让我和他决斗吧,殿下,长官。” 多伊尔按住哥洛佛,强忍着情绪,死死盯着挟持自己父亲的仇人: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他——这仅仅只是两个家族的恩怨。” D.D面色焦急,期待又紧张。 沃格尔在鼻子里轻嗤一声,不屑之至。 泰尔斯的面色阴沉不定。 “那便正中那家伙的下怀。” 马略斯摇摇头: “拜拉尔死于为父报仇的光荣决斗,他的遭遇会得到最大程度的缅怀和谅解,没人会记得他的不法之行与别有用心。” “殿下包括王室会被逼到风口浪尖,落得仗势欺人、草菅性命的骂名。” 大厅中,安克冷静清晰地反驳着戈德温伯爵的斥责,多伊尔男爵在他的剑下颤抖,听众们的议论此起彼伏,越发躁动不安。 D.D咬紧牙关。 马略斯的话语越来越凝重: “而他还仅仅只是某人的工具,是台面上的棋子。” 棋子。 【孩子,坚强起来。】 【不要成为一枚被任意摆布,随意牺牲的棋子。】 冥冥中想起法肯豪兹的话,泰尔斯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 “至于那些台下的人,背后的手……” 马略斯把下面的话按在心里: 也许会趁着拜拉尔之死,渲染这件原本只是契约纠纷的案子,将它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比如王国统治。 多伊尔和拜拉尔。 整个王国上下,跟他们类似的案子能数出多少? 跟他们不同的情况又剩多少? 与他们各有异同,互为参考的例子,还有多少? 马略斯目光凝固。 不,它会被赋予别样的意义,成为之后一系列政治风暴的导火索…… “但是,马略斯,”泰尔斯努力不去在意无数人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侧过头,悄声开口,字句疲乏: “他只是个被形势逼得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人。” 马略斯望着目光灼灼的安克,眯起眼睛。 “所以他既顽固又危险。” “更甚他背后的有心人。” 守望人阴沉地道: “是一枚好棋。” “一柄好剑。” 好棋。 泰尔斯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疲惫更甚。 “殿下!” 安克越发不耐烦,催促声盖过戈德温伯爵的痛斥: “是什么让你犹豫至此?” 只见拜拉尔家的犯禁者向前一步,让周围的卫兵越发紧张的同时,他举起手中短剑,直指台阶上的星湖公爵! “对公道正义的踌躇,还是对帝国传统的迷惑?” 安克怒视着泰尔斯身边的多伊尔: “抑或亲疏有别,你宁愿包庇麾下的封臣,身侧的亲卫?” D.D面色变幻,涌现怒容。 “就没有办法了吗?” 多伊尔的拳头在颤抖,哥洛佛不得不死死拉住他: “就任凭这个混蛋在这里大放厥词,伤害我的父亲,损害殿下的名誉……” “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事前就加强排查,压下风波,”马略斯沉声道: “让这家伙开不出口。” “让守卫们把此事挡在厅外,让它不存在——无论是这个案子还是刺杀或挟持。” 沃格尔的脸色越发不好看,D.D则越发焦急: “公爵殿下……” 宾客们的议论声再度迎来一波高潮,其中不乏激烈的争吵。 不少人怒斥着安克的不敬之举,但拜拉尔家的儿子怡然不惧,或岿然不动,或扬声反驳。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只觉手心里的指甲越发扎人,疼痛不堪。 就在此时。 “我想到了。” 马略斯低声开口,吸引了卫队众人的注意: “还有一个办法。” “既能救男爵一命,也能解困局。” 沃格尔和泰尔斯齐齐侧目。 但马略斯却转向了多伊尔: “准备决斗吧,D.D。” 多伊尔本能地应是,反应过来后顿时错愕: “好的——长官?” 只见马略斯的脸色淡漠如故,唯有语气渐趋凝重: “但是,丹尼·多伊尔先锋官。” 他少有地称呼多伊尔的全名,让后者一阵紧张。 “你仔细听好了。” 下一刻,守望人的话让所有人尽皆色变: “你要死。” 泰尔斯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人还有沃格尔,以及周围的卫队成员。 什么? “这场决斗,”马略斯淡淡地道,目光却定死在D.D的身上: “你必须……” “死在他手里。” 泰尔斯反应过来,悚然一惊。 有此反应的不止他一人。 “什么?”沃格尔难以置信地看向守望人。 “对手想藉众怒发难,我们就原数奉还。” 马略斯淡然回头,不去看彻底愣在原地,神情恍惚的多伊尔。 “多伊尔接受决斗,却被对手所杀——这样一来,无论原委如何,拜拉尔家大闹宴会,借陋俗恶法,残杀贵族同侪,他们天然理亏。大家记得的,只会是你们家的忍辱负重,与泰尔斯殿下的迫不得已。” “事后,王室自可居中主持公道,占据道德高地,平息余波。” 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马略斯淡然若无其事,诉说着他这个可怕的提议: “殿下并不知情,不偏不倚。” “多伊尔不避责任,一力担当。” “故事结束。” 卫队中一片沉默。 “死……”多伊尔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唯有沃格尔渡过了最初的惊愕,皱眉质疑: “但是这样,多伊尔家族那边……” “儿子光荣地为父出战,死于决斗,保全王室颜面,”马略斯盯着瘫倒在地上的老男爵: “父亲窝囊地逃避责任,死于谋杀,连累王国大乱。” “事关大局,他们知道该怎么选择。” 泰尔斯看见,多伊尔微微一颤,满面失神。 仿佛从前的那个D.D消失了。 “不,”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肯定有更好的办法……” 可这一刻,无论沃格尔还是马略斯,似乎没人在意他的话。 “可那之后,”沃格尔抱起手臂,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条出路的可能与利弊: “璨星七侍,他们对王室的态度……” D.D怔怔地抬起头。 “有利必有弊,但那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范畴了,而是陛下与御前会议上诸位大人的考量。” 马略斯淡淡道,就像泰尔斯回到永星城的那天,“建议”他待在马车里一模一样: “棋局里,拜拉尔只是棋子,璨星七侍也是棋子,你我亦是棋子。” “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走法。” 泰尔斯恍惚一滞。 棋子。 又是棋子。 受人摆布的棋子。 “这值得吗?”泰尔斯轻声开口。 但马略斯依旧在与沃格尔讨论,没有注意到他。 “那么,先锋官多伊尔,你有多想救你父亲的性命,救你的家族,救殿下脱出当前的困境?” 沃格尔轻声问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多伊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D.D,称呼他的姓氏职位。 D.D又是一颤! 但沃格尔进逼不休: “到了愿为之赴死的地步吗?” 多伊尔抬起头,语气惶恐不已,呼吸急促不安: “我,我……” 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那家伙的站位松懈了,”一边的哥洛佛突然出声: “长官,让我绕到后方,我有自信能一剑毙命……” 多伊尔看向他的搭档,眼里重新有了色彩。 可马略斯平稳地打断他们: “这是唯一的方法。” “有人设下了无解的棋局,而我们只能做出最理性也最简洁的选择。” 守望人看向魂不守舍的D.D: “舍卒。” 他再看向难以置信的泰尔斯: “保王。” 卫队众人再次迎来沉默。 泰尔斯闭上眼睛,松开拳头。 舍卒。 保王。 谁是卒。 谁是王? 但大厅中,安克显然厌倦了戈德温伯爵等人的纠缠,不想再拖:“殿下——” “这值得吗!” 泰尔斯猛地睁眼,高声打断了他! 星湖公爵愤而开口,把大厅的注意力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 “值得吗?” 星湖公爵向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宴会上的搅局者,语气饱含着双重的愤然与不平: “安克·拜拉尔!” “无论是谁指使的你,他们和他们的阴谋算计,值得你甘作棋子,用性命交换吗?” 安克愣了那么一瞬。 不止他,卫队的众人也愣了一刻。 几秒后,挟持者放声而笑。 “指使?” 安克首先恨恨地瞥了一眼狼狈的老男爵,随后冷冷开口: “您不相信,是吗?” “遇到类似的事情,您就觉得是政治阴谋,觉得别有用心,觉得是利益算计,”安克冷笑着,短剑指向身周的人群,让宾客们一阵骚动: “就像大部分高高在上事不关己,冷血无知自作聪明,自诩道德又自私虚伪的蠢货们,在猎奇旁观时所以为的那样。” 泰尔斯蹙起眉头。 “‘何必呢,总有其他办法’他们这么说,‘居心叵测,博人眼球’他们也这么说,‘这事没那么简单,一定是个阴谋’他们还这么说。” “就像现在的您一样。” 安克凄凉地道: “你不相信我所做的一切,已经是我,是一个还有血有肉的人,最后最绝望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但这种感觉随即飘然远去,安克的目光重新变得陌生。 泰尔斯沉默了一刻。 “那你的武器是哪里来的?” 王子沉声开口: “宴会的安保很严格,你不可能单独带进来。” 安克一怔。 他看向手中的短剑,先是哂然一笑,之后目光转冷。 “对于遭受不公,出路断绝的人而言,殿下,”安克·拜拉尔重新看向泰尔斯,语气哀伤而坚决: “反抗的武器俯拾皆是。” “触手可及。” 他不顾戈德温伯爵简直要气疯的怒吼,剑锋重新抵上男爵的脖颈。 “殿下,为我选择吧——谋杀,还是决斗?”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D.D表情一紧,恍惚的眼中重新有了焦距,折射出其中的挣扎。 马略斯的目光从旁投来,落在泰尔斯的身上。 却比此刻此刻,大厅中任何人的目光,都要更具杀伤力。 舍卒。 保王? 安克、D.D、马略斯,三者的目光齐齐聚焦。 而泰尔斯只觉口干舌燥。 但下一秒,另一个高亢尖利的女性嗓音划破了空气: “狗屁的选择!” “狗屁的拜拉尔!” 所有人齐齐一惊,转目望去,发现是从人群中挣脱,形容狼狈却面露狠色的多伊尔男爵夫人。 她的呼吸颤抖着,厚重的妆容早已花成一片,华丽的衣装也凌乱不堪,但她还是咬牙切齿地举起手指,直指挟持者: “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除了会在千里之外的某个破塔里舞刀弄剑花天酒地之外,还懂什么!” “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渣——你自己不知道吗!” 安克一愣,随即皱起眉头。 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的人绝地反弹一样,男爵夫人的表情扭曲起来。 “再嫁到多伊尔家之前,我的前夫就是出身鸦啼镇的商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父亲是个什么腌臜货色!” “拜拉尔!哈,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年轻时就是个一等一的无赖骑士,轻佻又虚荣,连骑士比武都要弄虚作假!” 男爵夫人满脸鄙视与憎恶: “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目光短浅却贪得无厌!” “若非靠着血色之年后,四个堂兄弟和两个亲兄弟都齐齐死个精光的狗屎运,鸦啼镇男爵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安克有些出乎预料,不知作何反应: “你……” “作为领主,你父亲只知横征暴敛,竭泽而渔!在他治下,鸦啼镇役外加期,税外加费,偏偏刑罚严苛从不宽宥!结果害得百业凋敝,民怨沸腾,吏治腐败,贿赂横行!” 安克气恼不已: “不,他……” 但男爵夫人显然怒不可遏,根本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别的不说,就看他财政困顿却不知悔改,非要穷兵黩武借债远征,反而搭上无数人命……就为了去荒漠冒险发横财,抢战功,挣面子?”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多伊尔夫人说得披头散发,气喘吁吁。 但她尖利的嗓音越发流畅,甚至能让泰尔斯听出几丝显然是从小养成,老大难改的西荒乡下土音: “鸦啼镇上,从官吏到农民,从商贾到匠人,每个人都恨你的父亲,恨得牙痒痒!” “每年每月,穷愁潦倒不堪重负的人们啸聚山林,干起强盗买卖,波及周边贻害无穷,从本地镇民到一河之隔的镜河都深受其苦,我的前夫就死在其中!” “更别提每年都有数之不尽的流民丢下荒地,偷渡镜河去往别的土地——包括多伊尔家的领地,只为了吃顿饱饭穿件新衣!” 大厅里,每个人都被男爵夫人的话吸引了注意,惊讶与议论席卷人群。 “我再嫁之后,你父亲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向镜河地区的领主们,索要这些流民的‘赎买费’!男爵——我现在的丈夫,只能时而掏钱塞他的胃口,时而安抚流民让他们回去耕作劳动,避免盗贼增多危及周边,而这就是你说的,狗屁的异地租佃!” 安克惊怒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契约里抵押土地?他妈的,你以为举国上下,哪个有操守的贵族会为了搞钱,眼睛眨都不眨,就拿祖传的封地人口作抵押?你以为这么多年,借给你父亲钱的就只有多伊尔一家吗!” “无论商人还是贵族,骑士抑或官吏,一旦还钱期限到了,他就拿贵族法条耍无赖,扬言要告债主‘谋害贵族,私授土地’——这种仗势欺人又背信弃义,无耻下作的糟烂事儿,他比你老到多了!” 安克握着剑,颤抖不已,在议论声中脸色苍白。 男爵夫人不忿地大喊: “面对这样的无赖领主,拜拉尔族的封臣们离心离德却怒不敢言——你以为镜河男爵是得有多像圣人,出手多么大方,才让他们哭天抢地,拼死拼活地来投奔?” “为了逃离你父亲,为了活下去,更为了下一代的孩子,鸦啼镇的人们心思活泛自寻出路,私下联结共克时艰,这有什么错?” 在众人们惊讶的眼神下,男爵夫人咬牙继续: “而我们多伊尔家宽大慷慨,看在世代为邻又沾亲带故的份上,租用他们的荒地,收取正常的税例,安抚他们的精神,雇佣流亡的劳力,让人们能够正常生活不至于落草为寇,甚至开道护路驱赶盗贼,维护两地安宁……” “不过在中间挣取一些利润和方便,这有什么错?” 在安克的挟制下,老男爵一脸涕泪,满面青肿,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表情无辜。 男爵夫人越说越硬气,叉腰直指: “对你那个欲壑难填又志大才疏的无赖父亲,为了叫他不再发疯,我们更是大发慈悲,出资缓急,就当打了水漂喂了狗……这又有什么错?” “而现在你反倒来找我们的不是?还有脸面要跟我们决斗?” 安克面色难看地面对着这些指责,呼吸加速。 “塔伦勋爵,”泰尔斯回过头,向沃格尔悄声道: “刚刚,卫队掌旗翼关于拜拉尔家族的情报,可否让我过目一二?” 副卫队长吃了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公爵会向他开口。 可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在马略斯深思的目光中唤来下属,将一沓纸张递给泰尔斯。 “对这些领地里的真相,你这个一年有十个月都不在家的小崽子,这个一身吃穿用度全是父亲敲骨吸髓得来的小少爷……” 男爵夫人横眉竖目,尽显泼辣之相: “你以为自己在国外练了两天剑,读了两本书,睡过几个外地妞儿,就有资格向我们叫嚣了吗!” “我,这……”安克嘴唇抽动,竟然一时无力反驳。 好嘛,泰尔斯一边翻阅着情报,一边暗暗道,他看走眼了。 这个大厅里,面对铁刺,依旧从容的女人…… 也许不止那位埃莉诺夫人。 但是泰尔斯翻阅着纸张,皱起眉头。 不行,上面顶多只写了拜拉尔家族由来何处,历史多久,谱系多远,领地多大,变迁几何,家里还有几口人…… 完全没有领地统治和两家纠纷的这些细节。 找不到可以拿来反驳的证据。 “你说你要继承父亲的封地家产,爵位头衔?” 男爵夫人冷哼道: “那你怎么不把你父亲这些年对封臣、对子民、对邻居,对王国,对所有人犯下的罪、累积的债、作过的恶、遗留的害,欠下的命,沾染的血,都他妈的一并继承了去呢!” “拜拉尔的小崽子!” 男爵夫人嘶声呐喊完,整个人汗涔涔地软倒下来,被几位女眷扶住。 泰尔斯狠皱眉头。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男爵夫人的这一波发挥而惊讶发怔。 就连多伊尔自己也僵住了神色。 “D.D,对么?” 沃格尔称呼着多伊尔的外号,他看着大厅中央的男爵夫人,神色复杂: “你父亲……娶了个好妻子。” 多伊尔怔怔地看着他的继母。 哥洛佛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却从旁边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知道,”多伊尔神情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语: “父亲要再娶的时候……” “这些年,我对她的态度一直不怎么好。” 马略斯没说什么,只是轻声叹息。 但泰尔斯沉重如故。 他知道,事情没有结束。 几秒后,大厅再度被汹涌的议论声淹没,每个人都在激烈讨论着刚刚男爵夫人爆出的新消息。 安克艰难地转过头,发觉客人们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们开始更多地看向他。 看向拜拉尔家族的儿子。 不。 不! 他在慌乱之外,还颇有几分恼羞成怒。 “听着,小崽子!” 多伊尔男爵夫人喘顺了气,又眼见宾客们议论纷纷,越发自信高傲。 她也不管一身的狼狈样,冷哼一声: “我不管你是攀上了谁的高枝,听了谁的命令,才来害我们一家!害殿下的名声!” 男爵夫人直指挟持着她丈夫的人,怒喝道: “但你要是敢,就尽管动手试试!” 安克猛地一颤! 倒是被他挟持的老多伊尔男爵脸色一变,惊恐地道: “那个亲爱的……” 正意气风发的男爵夫人垂下视线,面露狠色: “你闭嘴!” 老男爵顿时一抖,乖乖合上嘴巴。 只见男爵夫人恶狠狠地看着面有难色的的安克,咬牙道: “但我发誓,拜拉尔的小崽子!” “我向落日,向皓月,向冥夜,向漠神,向我的姑祖母,向所有一切发誓!” “如果今夜,我的丈夫受了哪怕一丁点伤害!” 她一脸狠毒: “我会在余生里豁出一切,叫你剩下的兄弟姐妹好友亲朋,以最痛苦最残忍最可怕的方式,受尽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酷刑折磨!” “我会让他们最后哭着喊着,求我痛痛快快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色变! 包括安克。 但男爵夫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她不顾急急给她打眼色的老男爵,挥舞手臂,嘶吼道: “我会让你们的家族,从此断子绝孙!” “就像你们本来该有的命运一样!” 宾客们顿时大哗。 泰尔斯和马略斯、沃格尔等人齐齐皱眉。 糟糕。 “果然,扯谎,狡辩,确实还是你们厉害。” 安克褪去脸上的犹豫和恼恨,重新变得冷淡: “好啊,既然如此。” “那就让诸神决定我们的命运吧!” 他一怒之下手上用力,老男爵登时尖叫出声:“不不不——” “来啊,多伊尔的懦夫儿子!” 安克直视台阶上的D.D,怒吼着: “下来,跟我决斗,跟我了结这一切!” “一切!” 男爵夫人看着骤然恶化的局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吓呆在原地。 D.D死死按住腰间武器,惊怒交加。 “话说早了。” 沃格尔看着周围的舆论,又看向恼羞成怒,显然已经不惜代价的安克,叹息道: “她演砸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2章 舍卒(中) 眼见场中情势急转直下,被挟持的多伊尔男爵在剧痛中连连呼喊: “等等!我们其实还能再谈谈……” 但已经被惹毛了的安克,显然没什么心情听求情,他一把箍住老男爵的脖颈,让后者的话噎在嗓子里。 “我已经受够了你们一家的恶毒与虚伪!多伊尔!” 挟持者暴怒开口: “无论男女老少!” 泰尔斯身后,还在犹豫的D.D目眦欲裂,双臂颤抖。 皮洛加不得不赶上前来,帮助哥洛佛一起按住他。 身为队长,马略斯却依旧沉默,只用清冷的眼神打量挟持者。 老男爵的呼吸明显困难起来,脸色很快涨得通红,引来男爵夫人的尖叫: “啊!你这个冷血的小崽子!敢动我的男人,我发誓,我会把你……” 戈德温伯爵见势不妙,连忙打手势,让几位女眷手忙脚乱地按住男爵夫人,好说歹说把她拉回人群,避免她进一步刺激挟持者。 惊恐和担忧蔓延开来,客人们再度开始议论纷纷,全靠卫兵勉力维持着秩序。 “你!多伊尔的儿子!” 安克须发贲张,怒不可遏,剑指台阶上的D.D: “别再躲在女人身后了!” “下来!” 泰尔斯远远看着状若疯狂的安克,心情沉重。 那个男人,他很绝望。 泰尔斯默默道。 歇斯底里。 只为了一场决斗。 但他只是个棋子:他的存在,是为了完成某人棋局里的一小步。 想到这里,泰尔斯更觉悲哀。 隔开人群与刺客的卫兵们紧张起来,但安克似乎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没有痛下杀手,也没有贸然出剑。 他只是死死瞪着D.D: “我们解决这事儿!像个男人那样!” “狗娘养的——”多伊尔下意识就要向下冲,被早有准备的皮洛加和哥洛佛死死拦住: “放开我!” “至少,她争取到了一些优势,人们的观感已经动摇,”沃格尔没有理会D.D的失态,他看着周围的人群,皱眉道: “如果我们现在狙杀他,或许……” “不行,”马略斯注视着场中的安克,摇摇头: “我们的观众不止在大厅里,而是整个王国,他们愚蠢如故,只关心结果。” “这个棋局仍未解开。” 棋局。 泰尔斯望着场中不但未曾缓解,甚至愈发恶化的局势,心力交瘁,苦涩不已。 远处,詹恩、廓斯德、瓦尔等人依旧默默注视着场中的情况,未曾有插手的意图。 埃莉诺夫人、洛萨诺、艾德里安、帕特森、史陀等璨星七侍家族的来宾似乎感同身受,他们将目光紧紧地锁死在王子身上,期待他的反应。 “那么……” 沃格尔皱起眉头,靠向D.D。 “你想好了吗?多伊尔先锋官?” 沃格尔低声重复了一遍马略斯的话: “舍卒。” 听见副卫队长的这句话,多伊尔微微一颤,情绪变了。 “决斗,然后死。” 沃格尔淡淡道,就像毫无感情的机器。 多伊尔的愤怒挣扎小了下来。 D.D怔怔地望着被挟持的父亲。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助也似地转向泰尔斯和马略斯。 但王子只是紧抿嘴唇,一语不发。 他能做什么呢? 让D.D不要动,然后任安克杀掉他的父亲? 让D.D去决斗,然后故意死在对方的剑下? 除了“舍卒”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快想,快想! 一旁的马略斯看着王子不住跳动的眉头,默不作声。 “现在,你才是唯一能救你父亲,解开僵局的人,”沃格尔在多伊尔耳边冷冷道: “早做觉悟。” 多伊尔僵硬地回头,目光里透出绝望。 “决斗,死……” 他死死盯着安克和老男爵的方向,却眼神恍惚,不住地呢喃着: “决斗,死,决斗,死,决斗,死……” 泰尔斯不忍地扭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思索出路。 还是说,干脆他不管不顾,一声令下,直接让卫队们扑杀眼前的挟持者,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至于之后,之后的影响…… 罢了,只要渡过此刻难忍的艰难与痛苦,哪管其后洪水滔天? 让他的父亲来收拾烂摊子? 不,不行…… 泰尔斯的脑子越来越乱。 哥洛佛看不下去同僚的样子,他从背后按住多伊尔的肩膀,肃色道: “D.D,振作。” 但多伊尔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 “只要,只要我死在决斗里,”D.D恍惚地开口: “父亲……就能得救?问题就能解决?” 泰尔斯越发不忍,但他刚想开口,马略斯就突然发声: “没那么简单。” 卫队众人齐齐望向他。 只见守望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容扭曲的安克身上: “从刚刚到现在,这个安克,他的眼神一直视死如归,从未改变。” “我想,他恐怕和你目标一致。” 马略斯不疾不徐,平静地对多伊尔道出结论: “也想在决斗中,死在你的手里。” 多伊尔恍惚的目光突然一动。 泰尔斯蹙起眉头,望向安克。 “对,唯有这样,”沃格尔阴沉地道: “才能带来最大的利益。” 马略斯点点头: “看,作为他们的棋子,他也是一样的。” 他带着深意望向D.D。 “舍卒。” 守望人又瞥了泰尔斯一眼。 “将军。” 泰尔斯闭上眼睛。 舍卒。 将军。 舍谁的卒? 将谁的军? 多伊尔依旧出神地呼吸着,不时喃喃自语。 但安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回答我!多伊尔的儿子!有胆子跟我公平决斗吗?” 挟持者的怒火和老男爵的痛呼进一步刺激着人群的神经,挑起一片惊呼与哗然: “或者我可以从这老蠹虫的四肢开始!” “看看他有多少血能流!” 看着安克把剑刃移动到男爵的手腕处,泰尔斯心中一紧。 糟了。 “好吧,”眼见D.D陷入恐慌般的迷茫,沃格尔不满地对马略斯哼声: “如果你不愿意弄脏双手,守望人,那就我来做。” 他转向自己的部属: “集合掌旗翼,选四个人,要最好的狙击手……” 但下一刻,一道高亢洪亮的嗓音打断了他们全部。 “泰尔斯公爵!” 宴会厅里顿时一静。 所有人都望向了发声者。 是多伊尔。 高声喊出公爵名字的并非安克,而是D.D。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没有了迷惘。 却多了一层晦暗。 “请下令吧,公爵大人!” 多伊尔高声开口,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嗓音里,却藏着泰尔斯能听得出来的苦涩: “我,镜河男爵之子,丹尼·多伊尔!” 在整个大厅的目光下,D.D向前一步,咬紧牙齿: “我愿意为了父亲跟家族,遵循帝国古风,在泰尔斯公爵与诸位的见证下,回应他的挑战,跟这个卑鄙小人……” “一决生死!”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亲卫,又转向马略斯。 但后者似乎早有预料,漠然以应。 多伊尔死死瞪着满脸挑衅与渴望的安克,竭力不去看自己那目瞪口呆的父亲。 “我愿捍卫我们的尊严,和名誉。” D.D机械地开口,仿佛嘴巴不是他的: “只要……放了我父亲。” 说完这几句话,浑身冷汗的多伊尔像泄了气般,整个人晃了一下。 直到哥洛佛稳稳地扶住他。 客人们先是一静,随后爆发出一股小小的骚动。 争议声再次淹没了大厅。 “很好,很好!” “多伊尔家族,还是有男人的嘛。” 收到回应的安克看着失魂般的多伊尔,露出几丝笑容,但泰尔斯却无法从中感觉出开心或满足。 唯有别样的凄凉。 泰尔斯咬紧牙齿: “多伊尔……” 副卫队长沃格尔抿起嘴,看着D.D的眼神很复杂。 马略斯同样不言不语,但他的表情淡然多了。 “不,不,不!” 大厅中,被安克挟持着的老男爵再也顾不上自己的疼痛和狼狈,他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臭小子,你……你在干什么蠢事儿!” D.D回过神来,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老男爵惊恐地看向妻子: “亲爱的,快阻止他,阻止他!” 但男爵夫人也被吓住了,她仓皇四顾,却只能收获一片同情。 “殿下?有人吗?任何人?” 老男爵急得哭腔都出来了: “任何人!阻止他,打晕这个该死的孽子!多伊尔必有重,重谢!” “我今年一半,不,四成的收入都送给他!四成?好吧,那就一半!六成?七成?” 男爵的呐喊回荡在厅柱之间,除了摇曳的火光,没有任何回答。 凄凉而无助。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更觉心情难受,难以言喻。 但他不能表露。 他必须维持着最优雅,最超然,最高贵的姿态。 因为他是第二王子。 是星湖公爵。 在无数目光的照射下,D.D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大踏步上前。 “拜拉尔!我已经答应你了!” 多伊尔对安克怒吼道: “现在,放开我父亲,我来陪你玩儿!” “让我们了结恩怨!” 安克笑了。 他没有放开老男爵,而是转向了泰尔斯。 “泰尔斯公爵,殿下?” “决斗的发起者与接受者俱在,仅余高贵的见证者。” 安克的目光混杂了渴望与期待,绝望与疯狂。 多伊尔同样转过身,看向泰尔斯眼神里带着罕见的灰暗。 老男爵死死盯着他,疯狂地摇头,眼里写满了恳求。 王室卫队的众人们看着他,表情低调而内敛,不辨诉求。 “殿下。” 沃格尔悄然站到他的身侧: “此乃应有之义,必要之恶。” 马略斯也叹了口气: “当断之时,应舍之卒。” 泰尔斯拳头一紧。 舍卒。 他妈的又是舍卒。 卒。 厅内的客人们虎视眈眈又咄咄逼人地望向着他,充满各色情绪。 这一刻,无数目光侵略性地汇聚到王子身上,等待他的回应。 詹恩的眼神玩味不已,廓斯德的表情如秋风肃杀,瓦尔则定定地望着此刻的泰尔斯,不辨感情。 璨星七侍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王子的下一个决定是无可辩驳的神谕。 没人知道,这一刻,面无表情的泰尔斯最想做的事情,只是坐进椅子里,埋下头,闭上眼,不去理会任何目光与声音。 把麻烦事都交给下属们去处理。 这样,他也许就能借着王室不可侵犯的威严,蒙混过他焦头烂额又不知所措的时刻。 但他不能。 因为他是第二王子。 他不能。 他是星湖公爵。 “殿下,宣布吧。” D.D的话颇有些有气无力,就像病入膏肓希望破灭的绝症患者。 “让它来吧,越早越好。” “省得您再烦心。” 泰尔斯面无表情,心中苦涩。 好吧。 越早越好。 省得烦心。 终于,在好几秒(在泰尔斯看来,仿佛是一辈子)后,星湖公爵保持着最端正而高贵的姿态,缓缓起身,扬声开口: “安克·拜拉尔。” 嗓音响起的刹那,大厅里从臣子到官僚,从贵族到商人,所有人都细细倾听着这位归国王子的话语,展现着——至少表面上——千篇一律的恭谨顺服。 “以星辰王国的星湖公爵,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之名。” 公爵的声音无比低沉,让人不由肃然起敬,但只有伴随泰尔斯多时的人才会发现,此时此刻,王子的声音比起平时来,沙哑得多,也阴暗得多。 疲惫得多。 “遵循源远流长的帝国传统,我在此应允你为血亲复仇,对另一位贵族,对丹尼·多伊尔发起的生死决斗。” D.D低下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泰尔斯面色晦暗,阴翳深沉地望着期待已久的安克: “而我将亲自见证它的结果。” “担保它的公平与正当。” “足够了吗?” 公爵话已落下,大厅里鸦雀无声。 直到几秒后,安克那同样疲惫的声音响起: “谢谢,殿下,谢谢。” 众目睽睽之下,他仿佛解脱了束缚,一把推开了老男爵。 多伊尔男爵倒在地上,却没有离开,他只是瘫在原地,带着轻轻的啜泣,痛苦喘息。 卫兵们见机上前,将男爵搀走。 有几人犹豫着要不要趁机袭击挟持者,但戈德温伯爵叹息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了。 “不管您信不信,殿下。” 安克惨笑着道: “您和这个多伊尔的小崽子,你们是这几个月来,我见过的数百人里仅有的,愿意回应我请求的人。” 不惊世骇俗,就无人倾听。 泰尔斯想起他的话,不禁心中黯然。 “无论生死胜负,泰尔斯·璨星,王子殿下,公爵大人。” 安克深吸一口气,真心诚意地单膝跪下,将剑柄扣在胸前,深深低头: “我都永生铭记……” “您的恩典。” 泰尔斯无力地坐下,闭上眼睛。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3章 舍卒(下) 大厅里的客人们保持着罕见的安静,仿佛在决斗的命令下达后,所有人都忘记了如何呼吸。 直到多伊尔突然伸手,捞起泰尔斯的酒杯! 他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放肆而任性地将大半杯酒一饮而尽。 D.D随手扔掉酒杯,在玻璃碎裂声中深吸一口气。 渐渐回神的他看了看安克身上的礼服。 下一秒,多伊尔面无表情,却有条不紊地卸下属于王室卫队的皮甲和护具。 “老皮,我的剑。” 皮洛加犹豫了一下,在马略斯的眼神下,这才将收缴的武器取来。 “这不会是场纯粹的决斗——双方都求败不求胜,求死不求生。” 马略斯走到D.D身旁,看着他做最后的准备,轻声道: “你准备好了吗?” 坐在席位上的泰尔斯捏紧拳头。 双方都在求死...... 为什么。 为什么! 多伊尔除下护臂,无所谓地望了一眼上司。 “勋爵,长官,或者,小托蒙德。” 或许是趁着酒意,或许是无所顾忌,他随性地称呼着对方: “你知道吗,你真是个混蛋。” 小托蒙德——马略斯皱起眉头。 “那副神神在在,连殿下都不鸟的样子,很欠揍。”D.D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但卫队里的其他人都没有笑。 守望人叹了口气: “‘蔷薇’一脉里,后手刺击是必学的要领,以简洁凌厉,刁钻难挡著称,习练者很难改掉。” “如果你找准时机......能少些痛苦。” 多伊尔笑容一滞。 他直起腰,看向另一边跟他搭档最多的哥洛佛,表情落寞。 “僵尸,抱歉一直拿垃圾话烦你,但是我父亲叮嘱了......要跟哥洛佛家打好关系......” 哥洛佛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 “我知道。” D.D做了个深呼吸。 “还有,你从来不去红坊街......” “所以我一直想问,”多伊尔毫不在意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你是***吗?” 卫队里登时一静。 哥洛佛眉心一皱,但还是回答道: “不是。” 多伊尔轻哼一声,耸肩道: “好吧,我想说,就算你是也没关系,我很包容......” “多伊尔家的,”大厅中央的安克打断了D.D的话,他怡然自得,浑然不顾周围跃跃欲试的卫兵们: “你还在磨蹭什么?” D.D大笑着回过头:“怎么?” “你等不及找死了吗?” “跟你一样,”安克看着他的决斗对手,同样笑了: “彼此彼此。” 他们注视着双方,但笑容很快消失在脸上。 平静而淡漠。 毫无预兆,多伊尔一把夺过皮洛加手中的剑。 “殿下。” “我知道我这些天为了讨好您,演得有些夸张,用力过度,但是,”D.D紧紧抱住剑鞘,就像抱住溺水时的救命稻草,他头也不回,发出一如往昔般没心没肺的笑声: “您是个好人。” 泰尔斯一动。 多伊尔看向穹顶,弯了弯嘴角: “比起在复兴宫,在这儿很轻松。” 他的笑容消失了。 “倘若日后我父亲......请您念及今天。” 泰尔斯下意识地张口,却就是说不出那个“好”字。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多伊尔。 “殿下宅心仁厚,”马略斯淡淡地接过话头,化解这一刻的尴尬: “你知道,他不会忘记的。” 多伊尔勉强一笑,了然点头。 宅心仁厚。 宅心仁厚...... 此时此刻,泰尔斯只觉得这样的形容无比讽刺。 大厅中,多伊尔男爵抱着他的妻子,旁若无人地低声啜泣起来。 D.D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他不再看向泰尔斯,而是自顾自地回过头去,提起武器,走下台阶。 走向他的对手。 他的结局。 “多伊尔......”泰尔斯忍不住出声,但马略斯把住他的手臂,把王子的话堵死。 “他知道他将牺牲的是什么,”马略斯淡淡道: “更知道他要挽救的是什么。” 守望人转向泰尔斯: “但问题是,你知道吗?” 我知道吗? 泰尔斯默不作声。 将牺牲的...... 泰尔斯看着多伊尔的背影缓缓步下台阶,没有一贯以来的轻松悠闲,唯有格格不入的沉重恍惚。 要挽救的...... 泰尔斯缓缓望向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多伊尔男爵,以及泣不成声,颤抖不已的男爵夫人。 我将牺牲的。 我要挽救的。 泰尔斯看向手执短剑,一脸平静的安克,一时出神。 他心中一动。 所以,就是这种感觉吗? 泰尔斯对自己道。 他是第二王子。 是星湖公爵。 他就应该坐在高处,眼望棋盘,看着下方的棋子来回厮杀,拯救整盘棋局。 运筹帷幄,点将移卒。 他应该就这样,接受应有的牺牲,看着D.D和敌人在决斗里周旋,力图死于对方剑下,无论那多么荒谬。 之后再根据利益得失,论功行赏,讨奸伐罪。 【因为如果你要进入这个圈子,泰尔斯,乃至爬到顶端。】 快绳曾经的话语突然在泰尔斯的耳边响起: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称臣,开放你的身心,让他们的世界和观念,统治你的全部,把你变成你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玩这个游戏,才能玩得风生水起。】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多伊尔远去的背影。 “记得。” 副卫队长沃格尔赶上两步,在多伊尔身后轻声提醒: “如果你活下来了,而他死了。” “那无论是殿下还是你父母,将来的命运,都会很糟。” D.D的背影一震。 正如泰尔斯也呼吸一顿。 但跟泰尔斯不同的是,多伊尔很快平静下来,一步一步向前而去。 就像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 就像一枚...... 棋子。 就在那一刻,泰尔斯突然懂了。 【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是否还能选择自己的路途?跟随自己的心意?】 泰尔斯轻轻地低下头。 所有人都等待着多伊尔的脚步,与安克的位置汇合。 【在成为王子之后,你还是你自己,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你说得没错,马略斯,”泰尔斯突然幽幽开口: “D.D他......他知道他将牺牲的是什么。” “而安克,他也知道他要挽救的是什么。” 【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马略斯疑惑偏头: “殿下?” 泰尔斯抬起头,目光锐利起来。 “但你也错了。” 他坐在席位上,望着大厅里的每一副面孔:担忧、焦急、惶恐、慌张、得意、期待、黯然、平淡、幸灾乐祸...... “他不是棋子。” 泰尔斯平静地道: “他们都不是。” 他捏紧了拳头: “没有人是。” 也许别人可以。 毫无负担与顾忌,心安理得地移动棋子,或者甘为棋子。 也许星湖公爵可以,也许第二王子可以...... 也许D.D可以,也许安克可以...... 也许马略斯,也许沃格尔...... 但他不可以。 因为他是泰尔斯·璨星。 他是泰尔斯。 只是泰尔斯。 “他们不是棋子,而只是D.D,只是安克,只是......人。” 泰尔斯深邃地道: “最纯粹,也是最复杂的......人。” 守望人不解地问道: “殿下,您是什么意思?”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笑着对守望人眨了眨眼: “意思是,去他娘的‘舍卒’。” 马略斯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头:此时此刻,王子的眼中少了之前的局促与忐忑,缺了常有的深沉和苦涩。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 “等等,”马略斯脸色一变: “您想要做——” 但当他意识到第二王子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在多伊尔即将来到安克面前,在彼此仇视的两人终于公平相对,在两个家族的第一笔债务就要以血算清之前,泰尔斯就肃正脸色,昂然起身! 他高声喝令道: “等一下!” 星湖公爵的声音传遍大厅。 霎时间人人侧目,就连多伊尔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大家纷纷奇怪地看向王子。 “殿下?”安克紧皱眉头,担忧事情生变的他下意识地问道。 泰尔斯勾了勾唇角,瞥了马略斯一眼。 后者没来由地一阵不安,连沃格尔向他投来的询问眼神也忽视了。 “刚刚,我的亲卫队长告诉我!” 泰尔斯伸出手臂,扬声开口: “这场决斗,无论是你,安克,抑或是你,多伊尔。” 他看着两人,目光如炬,语句成锋: “他说,你们都会竭力求死!” 泰尔斯喝道: “一心求败!”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议论声起。 唯有早有预料的人,如戈德温伯爵,鸢尾花公爵,独眼龙,瓦尔公爵等人,他们默不反应,心中各自有数。 王室卫队中,马略斯与沃格尔面面相觑,却只能从彼此那里收获一片惊疑。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这么堂而皇之地...... 身处风暴中心,安克和多伊尔对视了一眼,同样不知所措。 “用实际的牺牲,换取更大的利益,或更小的损失。” 泰尔斯笑了,他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声音明亮而自信: “打一场求败之战,你们会吗?” “会吗!” 王子的质问激起了宴会厅里越来越大的议论。 安克和D.D都怔了几秒,几乎同时开口: “殿下——” 而王子的笑容冷却了。 “但是我不喜欢那样!” 泰尔斯怒吼出声,打断措手不及的两人。 “北方佬们也许野蛮,”泰尔斯举起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酒杯,向前伸到半空,眼神如刀: “但他们从不妥协。” 嗯,大多数时候不妥协。 泰尔斯轻轻松手,让酒杯落下,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望着满厅或惊疑或懵懂,或凝重或怡然的人们,轻笑出声: “因此,我想加些赌注,以资鼓励。” 此言一出,满厅的人们再度疑惑不解。 唯有泰尔斯笑容依旧: “为你们两人,增加动力。” 他的眼里掠过精光,将决斗的两人锁死在视野范围内: “确保这是场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精彩纷呈、力求争胜......” “让人永生难忘的......” 泰尔斯笑容成冰,嗓音低沉下来: “生死决斗。” 什么? 下一秒,上到公伯贵族,下到守卫仆人,在人人诧异,均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泰尔斯就怒喝道: “安克·拜拉尔!” 安克紧张以应。 “我以星湖公爵,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之名,向落日女神发誓!” 泰尔斯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肃穆冷漠: “若你赢下决斗,杀死对手。” “我的父亲,凯瑟尔王陛下,”泰尔斯冷冷道: “他和我,我们将全力支持你,为你的家族重开法庭,讨回公道!” 安克轰然一震! 不仅仅是他,马略斯、多伊尔、沃格尔......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后,均齐齐一震,难以置信。 安克吃惊地道: “您......代表陛下?” 泰尔斯冷笑一声: “正是,璨星王室,将为拜拉尔家族张目发声!” “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大厅里的客人们顿时大哗,声浪此起彼伏。 安克大出意料,他死死盯着泰尔斯的表情,呼吸紊乱,不能自已。 全力支持...... 为拜拉尔家族张目发声...... 多伊尔则一脸被背叛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曾侍奉左右的王子。 沃格尔在马略斯身旁,惊怒交加的他咬牙低声道:“陛下......他怎么就代表陛下了?” “还支持拜拉尔......不,这也太莽撞了......” 马略斯紧皱双眉。 但泰尔斯很快再度发声,嗓音一如刚才般严肃: “但是,安克,若你输了决斗,就此败亡。” 他寒声道: “那我同样代表我的父亲,代表璨星王室承诺。” “拜拉尔家族的争议......” 泰尔斯眼中寒光闪过: “便到此结束。” 这句话意味不明,宾客们疑惑了一阵子,直到表情变幻不定的安克试探着开口: “殿下,我不明......” 可泰尔斯随即提高音量,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作为对见证你光荣决斗的代价,作为对你不敬与僭越的惩罚......” 星湖公爵的声音回荡在闵迪思厅的厅柱之间,令人不禁肃立: “若你输了。” “拜拉尔家族的案件将永不翻案,绝不重审,不得异议。” 泰尔斯冷冷盯着渐渐惊疑的安克,声若寒冰: “无论你们有多少冤情,多少法据,多少道理。” “王国都一概不问。” “就此翻篇。” 在客人们的纷纷议论中,安克呆愣在原地。 他花了好几秒的时间,理解王子的“赌注”。 赢下决斗,就全力支持...... 输了决斗,则永不翻案...... 安克恍惚地抬起头: “但是,我家族的土地,永不翻案,我不明白......” 泰尔斯冷冷发声,打断他的问题: “安克,你说,你要诉诸决斗,再现我在北地的传奇之旅?” 安克皱起眉头。 “你既然选择了以久远的帝国古风解决问题,享受它一劳永逸的便利,”泰尔斯冷哼一声: “便要承担它荒蛮落后的代价。” 安克怔住了。 泰尔斯抬起头,环顾大厅里望向他的人们,他目光所到之处,宾客们纷纷低头。 他沉声道: “这就是决斗的真相,才是真正的帝国古风与北地之道。” 看着两位同时呆怔的决斗者,泰尔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有了这样的赌注,你们就有动力,一心求胜了吧?” 大厅里的议论如蜂鸣般响起,每个人都在寻思着泰尔斯此举的用意。 “好吧,我好像懂了一点。” 沃格尔苦苦思索着,试探道: “那家伙被殿下用王权的霸道,堵死了退路,现在他必须杀死多伊尔,把道德高地让给我们,才能为家族翻案。” 副卫队长疑惑地看向马略斯: “但殿下就不怕......多伊尔家的小子反过来为了争取王室兑现承诺,也想杀死对方,了结案子?” 马略斯看着星湖公爵的侧脸,低下了头。 “不,”守望人低声回答沃格尔: “你没懂。” 副卫队长一阵愕然。 大厅中,想通了什么之后,安克和多伊尔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拜拉尔?” 多伊尔的眼里重新出现了色彩,转变成跃跃欲试的火焰: “你怕输吗?” 安克没有立刻回答。 他经历了久久的沉默,方才冷笑出声。 “好吧,如果那是您想见到的,殿下。” 他抬起头直视泰尔斯,语气决绝如故,却凭空多了一股杀意: “来吧,让决斗开始。” “只是,请谨记您的诺言,如果我赢了......” 泰尔斯轻笑一声: “我担保,王室会全力站在你们一边!” 听见这话的沃格尔眉头一皱。 你担保...... 这么说,妥当吗? “他想干什么?”沃格尔不爽地看着第二王子。 唯有马略斯淡淡地道: “救命。” 救命? 沃格尔疑惑以对。 “在我们准备好‘舍卒’的时候,”马略斯转过头,目光灼灼: “他想救命。” “不止一条。” 沃格尔的疑惑唯有更深。 但幸好,他很快就不必疑惑了。 “马略斯,既然决斗要开始了,”泰尔斯对他的亲卫队长大声下令,整个大厅都听得见: “你去把‘警示者’取来吧。” 警示者。 听见这个名字,宴会厅里的许多人心中一动。 马略斯蹙眉道: “警示者?可殿下,那岂不是......” “是的。” 泰尔斯痛快地打断他,王子转向客人们,目光如电: “西荒公爵所赠,法肯豪兹家传,代表他们对我无限信任与忠诚的帝国古代名剑,应该配得上这场决斗了吧?” 此言一出,人们顿时一愣。 “殿下?” 来自西荒的安克疑问道:“您要把您的剑,借给我们之一?” 他和D.D对望一眼,交换了无数的警惕与厌憎。 泰尔斯笑了,但他却摇了摇头。 “你是西荒人,安克,”他好整似暇地看着拜拉尔: “那你应该知道,大荒漠里的部落首领们总将自己的护卫视为手足,视作羽翼。” 安克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后,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 “在决斗中挑战他们,无异于挑战首领本人。” 泰尔斯漠然开口,在引起一众骚动的同时,想起某位曾经遭遇的兽人战酋,以及对方那让他印象深刻的“买一加二附送一”决斗规则。 “而很不巧,”泰尔斯表情淡然,开口平稳,盖住一众争议: “丹尼·多伊尔恰好是我,是星湖公爵的亲卫。” “你挑战他。” “就是挑战我。” D.D呆愣在原地。 安克瞪大了眼睛。 此言一出,许多人纷纷反应过来: “殿下——” 但泰尔斯不管不顾,只是自顾自地高声开口,为此不惜运用狱河之罪,努力盖过任何声音: “而多伊尔男爵!” 他怒吼道: “更是我尊贵的座上宾客。” 泰尔斯阴沉着脸色,伸出手直指倒在妻子怀抱里,此时目瞪口呆的多伊尔老男爵: “今天,他在我的宴会上,在我的闵迪思厅里,受到任何的威胁、伤害与挑战。” “都是对我本人的冒犯!” 决斗的两人已经不再是焦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到王子的身上,或惊疑或恐惧,或不安或忐忑,或钦佩或不屑。 直到泰尔斯杀气腾腾地环顾一圈,把所有异样的眼神逼走。 “不——”沃格尔下意识要上前阻止王子,却被身后的马略斯牢牢扣住手臂! “星辰人,听好了!” “身为多伊尔的主人,身为这场宴会的主人,更身为这座庄园的主人......” 泰尔斯的表情冷酷肃杀,声音震动穹顶,话语斩钉截铁。 “我,泰尔斯·璨星。” 他站在宴会厅里的高位上,高举单臂,无惧全场的目光,嗓音洪亮清晰: “我将按照帝国古风,施行我身为主人的义务与权利!” “我将代理丹尼·多伊尔,代他接下安克·拜拉尔所发出的,最正当不过的决斗挑战。” 泰尔斯目光冷酷,垂下手臂,直指两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决斗者: “履行这场血亲复仇的决斗。” “直到胜负分出。” “直到生死揭晓。” “直到古礼完成。” 话音落下,宴会厅陷入久久的沉默。 泰尔斯垂下目光,冷笑一声。 “别担心,安克,”他笑着看向震惊莫名的安克和呆若木鸡的D.D: “之前所说的条件和赌注,依旧有效。” 泰尔斯微微低头,火光在他的脸庞上拉出一道暗影: “只要你在决斗里......” 他收起笑容,冷冷道出最后的话语: “杀了我。”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4章 未竟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泰尔斯居高临下,承受着不计其数的惊诧目光,却只是盯着发怔的安克。 等待他的反应。 “你……你?” 好半晌后,安克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泰尔斯依旧冷冷注视着他,姿态自如,却目光逼人。 仿佛一箭离弦后的猎手,自信地垂下他的长弓。 “殿下,代理决斗,”安克终于理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双眼通红,呼吸加剧: “我和……你?” 泰尔斯眯起眼睛。 “不,不……” 宴会的搅局者从眼中涌出悲愤和痛苦,嘶声道: “不!” 大厅里,初始的震惊过后,每个人都开始焦急地讨论起方才的一幕,但他们的声音越发收敛,就连望向星湖公爵的眼神也变了。 身负镣铐的瓦尔·亚伦德已经不再饮酒,他的目光锁死在王子的身上,意蕴不明。 詹恩紧皱眉头,不断回头询问他的管家。 独眼龙廓斯德似笑非笑,还有闲情回应其他宾客们的私下询问。 泰尔斯把余光里瞥到的这些场景抛到一边,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 少年公爵缓步下行,身后的王室卫队想要跟上,却被马略斯用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按住。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泰尔斯走出围护的队伍之列,慢慢走下台阶,声如利刃: “与第二王子本人决斗,既震撼王国上下,人人得闻;又能达到你的目的,讨回公道——这样的宴会菜肴……” “它不香吗?” 安克咬紧牙关,手中的短剑开始颤抖,双眼简直要冒出火来。 难以置信的不止他一人。 D.D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泰尔斯从天而降,缓步而来。 多伊尔身上那股一去不回的煞气慢慢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懵懂。 “殿下,您不需要,我的意思是,您不需要代我,我可以,可以……”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表情不愉。 另一侧,老多伊尔男爵在经历了悲伤和惊诧的双重折磨后,流露出不敢相信的喜色,他反应过来,死命地给儿子打眼色。 但D.D显然没有留意到父亲的举动,他怔怔地望着气势逼人的泰尔斯,手里的剑鞘举而复放,话语吞吐,木然机械,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你不用,不用,我才,卫队,保护你……” 直到泰尔斯轻轻侧目,寒光一扫,将多伊尔的话封死在嘴里。 “我没有问你们的意见,丹尼·多伊尔,”泰尔斯不近人情地喊着他亲卫的全名: “我是在命令你们:我要代理你的决斗。” 泰尔斯望向人群,横眉冷目: “以璨星之身,命令璨星七侍之一。” “你们……有异议吗?” D.D登时一愣。 此言一出,站在较前方的几位来宾也齐齐一凛,他们瞬间成为目光的焦点: 年轻有为的艾德里安子爵松开他的妻子,严肃地回望泰尔斯。 老迈不堪的帕特森子爵睁开浑浊昏花的眼睛,推开两位扶着他的子侄。 风姿绰约的埃莉诺夫人牢牢攥住低头玩耍的卢瑟·巴尼,沉静不语。 史陀男爵微微低头,瞥着王子,表情像是在淡淡冷笑。 洛萨诺·哥洛佛则抱紧双臂,若立地生根,岿然不动。 泰尔斯的目光如刀锋掠过。 一秒后,这五位贵族纷纷动作,或垂首按胸,或屈膝提裙,甘愿,顺服。 但没人的反应比得上多伊尔男爵。 “没有,殿下,没有异议,没有哇!” 泰尔斯眉心一抽。 只见老多伊尔带着哭腔,连滚带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有您在此,身为璨星七侍,镜河的多伊尔家族,我们誓死相从啊啊啊啊呜呜呜——” 鼻青脸肿又涕泗横流的老男爵还待说些什么,他精明的妻子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男爵的嘴巴,跟D.D一道把他拖回人群里。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他回过头,继续踱步。 围在下方的人群,无论卫兵仆役还是客人,纷纷本能地为王子让出通路。 直到泰尔斯踏入场中,踏上最低的地面,与浑身紧绷的安克站在同样的高度。 “至于你……” 但泰尔斯没有停步,而是稳步向前,走向大厅中央。 安克恍惚地抬起头,略显惊讶。 他意识到:手中的剑刃只要赶上两步,就能够到王子。 离得最近的D.D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放下父亲向前赶去,同时惊呼出声: “殿下!” 跟随着泰尔斯悄然下行的卫队也觉察了不妥,马略斯皱眉扬声: “殿下,已经足够近了!” 戈德温伯爵惊慌失措: “泰尔斯王子!您千金之躯……” 马略斯身旁,被一连串意外打击得气急败坏的沃格尔更是直接下令道: “围上去!保护殿下!” 大厅里,错愕的卫兵和紧张的王室卫队同时行动,一时脚步混乱,惊起客人们的声声惊呼。 直到泰尔斯高声怒吼,震住每一个失态的人: “停下!” 他回身举臂,直指冲上前来的多伊尔: “退后!” “你们全都退后!” 王室卫队的脚步齐齐一息。 万众瞩目中,泰尔斯浑然不顾马略斯的皱眉与沃格尔的焦急,自顾自地回过头。 看向下意识举剑自卫的安克。 “既然我的客人有胆量单枪匹马,携剑赴会,”泰尔斯的目光从对方的短剑上移走,聚焦在安克的双眼上,脚步不停: “那我自然也有胆量站在他的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安克一颤。 “镇定!” 混乱中,马略斯不顾沃格尔(“快把他抢回来!”)的愤怒抗议: “殿下已经发话!” 他高举拳头力排众议,示意王室卫队们稍安勿躁。 眼见马略斯公然定调,沃格尔也只能咬牙闭嘴,怒视守望人的放肆之举。 终于,泰尔斯站定在安克的面前,直面对方愤怒与悲苦。 “泰尔斯公爵,”安克垂下短剑,不无愤恨地望着公爵: “为什么?” 泰尔斯面沉如水,不急不躁: “为什么?” 他冷哼一声: “安克·拜拉尔。” “你以为你能堂而皇之地来到我的地盘,为所欲为,你以为你逮住了我的要害,拿着它伤害我,威胁我?” 安克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眼神一直在泰尔斯的胸腹要害间徘徊。 这让沃格尔越发紧张,不断地催促马略斯采取行动,但后者岿然不动。 一如泰尔斯,同样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但是,决斗?” 泰尔斯轻笑一声,有意无意地向人群望了一眼: “就因为我从北方回来?” 泰尔斯缓缓转身,浑不在乎地背对着手执利刃,情绪不稳的安克: “你,还有你背后的人,你们不知道,我这一生都在面对这样的困境和难题,在最后最绝望的选择之间挣扎求存。” 泰尔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宾客们,这才回过头来。 他看着怔然无语,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趁机一剑暴起,杀害王子的安克。 “现在,安克,不管你是谁,或者是谁的人。” 泰尔斯寒声开口,无视着对方的剑刃,在众人的吸气声中继续靠近对方,直到两人间的不到半臂。 “不管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 泰尔斯沉声道: “选择吧。” 这么近的距离上,泰尔斯发现,对方一直在不住颤抖,呼吸混乱不堪,表情阴晴不定。 他不在状态。 地狱感官中的泰尔斯只瞥一眼便了然于心: 就对方现在的情况,莫说决斗,就连剑式也未必使得标准。 “选择?” 安克终于按捺不住,愤而开口。 “要么杀了你,要么,要么……” 他气息之重,几乎可以撞上泰尔斯的面孔: “您根本没给我选择,不是么!” 安克双目通红,表情狰狞,手中短剑更是不住颤抖。 让观者揪心,不禁为王子殿下捏了一把汗——马略斯不得不死死按住咬牙切齿的沃格尔,约束众人的拳头从未放下。 但是泰尔斯顿了一下,轻声道: “不对。” 王子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给了。” “我给你的不仅有选择,还有机会。” 泰尔斯望着安克被绝望和凄凉渲染的双目,竭力真诚地道: “最好的机会,另一个选择。” “你知道的。” 泰尔斯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一丝焦急: “你知道的!” 但回望着他的安克不为所动,对方的眼神从热至冷,由亮到暗,从愤恨到失落,由痛苦到麻木。 最后,安克轻轻闭上眼睛。 “殿下,您能帮个忙,”安克幽幽开口,声音仿佛浸在灰暗的色调里: “杀了我吗?” 围观的人群与警惕的卫兵齐齐一怔。 泰尔斯眼神一黯。 “当然。” 但下一刻,泰尔斯的声音重新变得冷酷: “但只能在决斗中——按我们说好的条件。” 安克沉默了。 一秒,两秒…… 直到第三秒,安克倏然睁眼! 同时而动的,还有他手里的剑刃,划开空气,带动风响。 直指泰尔斯! 下一秒,全神贯注的人群瞬间泛出漫天惊呼! “不!” “该死!” “快保护殿下!” “又又又又杀人了!” 混乱的人群或退散,或向前,一时挡住视线,让准备救援的王室卫队束手束脚! “该死的!马略斯!你的馊主意……” 沃格尔推开一个挡道的客人,气急败坏: “如果王子他——你就完了!” 马略斯不言不语,只是沉稳地捏着拳头,示意他的属下维持秩序。 直到一声暴喝,从大厅中央,从混乱的中心越众而出! “以泰尔斯·璨星之名,我说了!退后!” “他妈的所有人!” 泰尔斯的声音从未如此暴怒,甚至震撼穹顶: “我能处理!” 糟乱的现场顿时一静。 卫兵们花了几秒钟重新约束好人群,王室卫队的人赶到前方,分别以马略斯和沃格尔为首,将大厅中央围得死死的。 只余下大厅中心,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 看清了眼前的一幕,不少客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安克的剑刃停留在两人的脖颈之间,不前不后——他执剑的手腕正被泰尔斯牢牢攥住,进退不得。 而泰尔斯与安克对视着彼此,一者沉稳,一者绝望,在令人紧张的角力中微微发颤。 马略斯皱起眉头。 沃格尔则惊怒交加,就要指示掌旗翼的属下向前: “可恶,还不赶紧——” 但马略斯的话却比他更大声: “稳住!” 守望人的拳头再次高举,让所有人一滞: “殿下之命不容违背!” 沃格尔向前的脚步一顿。 马略斯冷冷道: “殿下正在处理。” “不容打扰。” 沃格尔一时气结,压低声音: “处理?你是他的亲卫队长!万一他遇到不测……” 这一次,马略斯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冷冷回复: “那我也是他的亲卫队长。” 将副卫队长的话噎死在嘴里。 场中,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安抚着灌注双臂的狱河之罪,阻拦安克意图的同时,不让终结之力化身嗜血的野兽。 “安克,别这么做。” 泰尔斯摇着头,眼神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警示者还没拿来,我们的决斗还未开始。” 但安克摇了摇头。 “放手,让他们杀了我,”安克压低声音,话语里尽是灰暗: “我必须死,不能这么活着走出去。”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个瞬间,他像是回到了白骨之牢。 就在他的面前,小巴尼将剑刃抹向自己的脖颈。 “对,”泰尔斯赶走不愉快的回忆,坚定地道: “但这只是他给你的选择。” 他平衡着手臂上的力量,不让安克轻动分毫,同时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个送这把剑给你的人,他不值得你为之送命。” 安克像是被触怒了,他瞳孔一缩,透出怒意: “我不是为他!” 泰尔斯毫不示弱: “我知道!” 王子盯着那对在愤怒与绝望间来回的眼眸,只希望对方能读懂自己的意思: “所以我给了你机会。” “把握它!” 泰尔斯的声音有些急切。 安克恍惚了一阵。 他喘息渐缓,瞳孔重新聚焦: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他的棋子,”泰尔斯斩钉截铁地道: “我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 泰尔斯手上用力,把两人的距离拉近,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道: “你不为寻仇,也不为私利而来。” “更不为你的父亲。” 安克先是一愣,随后难以置信。 “你,你是怎么……” 泰尔斯寒声道: “因为我相信,我们是同样的人。” 同样的人。 安克的手掌微颤: “什么?” “但那个送剑给你的人,”泰尔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绝对不是。” 被一把横亘的短剑分开,两人对视着,一者坚持,一者迷惘。 安克的犹豫只停留了片刻。 他咬牙切齿,眉心耸动: “他给了我一把剑,而你给了我一个‘赌注’。” 安克狠狠盯着泰尔斯: “你们都在逼我,走你们想要的下一步。” “你跟他,有哪里不一样吗?”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一秒后,王子手上的力度渐弱了一些。 “他想做棋手,赢下棋局。”泰尔斯低声道。 安克讽刺地冷笑: “而你想输?” 泰尔斯缓缓抬起头。 “不。” “我只是,只是理解……” 他疲惫至极地道: “其他的棋子。” 安克倏然一怔。 “我说了,我们是同一种人。” 泰尔斯艰难地道: “安克·拜拉尔。” 安克手上的力度一松,两人的距离回到一臂之长。 但短剑依旧横亘在其间。 王子灼灼地望着对方,试探着去触碰对方的武器: “现在,放手,把剑给我。” 安克眼神迷茫,他瞥了一眼四周,那是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王室卫队。 他咬牙道: “我不能。” “棋子不能,”泰尔斯的左手按上对方的剑柄,眼神坚定:“你能。” “安克·拜拉尔,你能。” 安克垂下头。 “如果我放手,”拜拉尔的眼神恢复清明,但随即变得痛心: “我该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泰尔斯也沉默了一阵。 但他很快抬起头来: “不知道,但我会尽力。” 安克哼了一声,不辨感情,似泣似笑。 “我已经尽力了。” “不,你没有,”泰尔斯不容置疑地摇头: “你没有见到我。” “我。” 他坚定地道。 这一次,安克盯了他很久。 在泰尔斯的注视下,对方的眼神渡过一系列的迷茫、痛苦、折磨、挣扎、愤怒、怨恨。 最后归于释然与寂静。 下一秒,泰尔斯感到手上一轻。 而眼前,安克的躯体向前垂落。 “咚!” 只听一声闷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安克闭上眼睛,跪倒在泰尔斯身侧,整个人瘫软下来。 泰尔斯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平举着手里的短剑,带着复杂的心情转过身子。 “看来,决斗没能成行。” 他提高音量,恢复成那个说一不二的星湖公爵,逼走不少如刀锋扫来的旁观者目光。 公爵迈开步伐,向一直捏着拳头的马略斯走去。 泰尔斯点了点头,心情难言的同时,逼着自己口吻如初:“赌约未竟。” “可惜了。” 在无数惊讶的注视下,马略斯挥了挥手。 早有准备的王室卫队们一拥而上,粗暴地将早已放弃抵抗、一脸麻木的安克牢牢压制在地上,五花大绑。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5章 棋手 在一片忙碌声中,泰尔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手里的短剑,默默逆行,任由无数卫队成员掠过身侧。 王子的身影点缀在一众匆匆而去的森严甲胄之间,显得孤单而离群。 刺眼而突出。 下一秒,仿佛禁令解除,沉寂已久的宾客人群轰动起来。 声浪蜂拥而起,喝彩、议论、掌声、私语连绵不绝。 “我的天,我发誓,这个宴会是我今年遇到最酷的事情……” “不愧是璨星,对么?让我想起四十年前……咳咳咳……” “那可不,我跟你说,北极星还在北地那会儿……那叫一个,见国王杀国王,见大公杀大公啊……俺们麋鹿城老稀罕他了!” “记得,以后有任何人问起今天现场的事情,不许多嘴,只说是王室卫队控制了场面……” “他的姿态真勇敢,啊,好仙妮,我悄悄说哦,我好想被殿下压上墙壁亲吻啊……啊什么仙妮你也是?哼,不要脸!贱人!” “我跟你说,回去马上入股玻璃商的同业公会,特别是酒具生产……” “不,听我的,在复兴宫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你不许再来闵迪思厅,不许评论今天的事情……” “赶在依诺莎那个贱人下手之前,我们要打听到公爵殿下在北边的生平细节,特别是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果然还是摆脱不了北方佬的风格吧,跟你说,以后要小心点……” “马麻,我也想去埃克斯特留学……啊?那不然,就做人质也可以啊!” “你记下了吗?对,就按这个顺序:鹌鹑蛋、烤鹅、莴苣,特别是莴苣……” “告诉你父亲,把你们家放的所有高利贷全收尾了……损失?你他妈还在想损失?多伊尔就是前车之鉴!” “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有胆量站在他的面前,直视他的眼睛’?” “不,回去之后提都不能提,特别是那个赌约……” 仿佛大众一时失去的热情,终于在事态平息后重新回归。 “幸好,幸好,我的落日……那个该死的小人,我发誓,我发誓……”多伊尔男爵抱着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放肆痛哭,倒是把D.D搞得很尴尬。 许多人重新以不同的目光,开始打量那位夹杂在众多卫队身影之间,背对着大厅的星辰王子。 但泰尔斯只是不言不语。 他轻轻抬起头,看向国王离去之后,空空如也的最高席位。 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被打扰,不容打扰。 “行了,掌旗翼从这里接手……直接押去秘科,”沃格尔吩咐着押送安克的人手,又看了一眼出神的泰尔斯,表情复杂: “显然,今晚很多人都得加班了。” 很快,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下,安克被严阵以待的卫队们押送离开,尽管他没有挣扎,但押送队伍的长度依然堪比一只仪仗队。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安克被押走的声音,没有去看他的眼神。 另一边,多伊尔一家大难得脱,喜极而泣。 泰尔斯没有反应。 他的胸膛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难以反应。 马略斯示意哥洛佛去为公爵披上披风,却被泰尔斯伸手止住。 作为拥王党人的中坚,戈德温伯爵咳嗽一声,走上前来,像长辈一样慰问泰尔斯: “殿下,今晚辛苦您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宴会就到此……” 但泰尔斯突然开口: “抱歉,各位!” 星湖公爵的突然高声打断了人们嗡嗡作响的议论。 泰尔斯转过身来。 他面色深寒,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看着王子的表情,马略斯略略皱眉。 泰尔斯知道,不止一人告诉过他:笑容,才是最好的铠甲。 但北地人教会了他: 只有铠甲,不够作战。 王子按下不知所措的戈德温伯爵,走向人群。 “我知道,也许今天,我的开场白太温柔了。” 泰尔斯的眼神含着前所未有的清冷: “容易让人误会。” 宴会厅里彻底安静下来。 泰尔斯放低了声音,但在寂静的衬托下,他的话语无比清晰: “但是对于那些不了解我,或者不喜欢我,乃至不愿意见到我的人……” 泰尔斯阴沉着脸: “我不介意,重说一遍欢迎辞。” 他轻轻踱步,锐利的眼神掠过每一位客人。 让人心生退意。 “诸君!” 泰尔斯忽然提高音量,从齿缝间咬出一度习惯,却刻意忘记了的刚强与威慑: “吾乃泰尔斯!” 他环视人群,眼神愠怒。 “一个你们翻遍璨星家族的七百年系谱,也找不到的名字!” 宾客们又是一阵私语,但很快在泰尔斯的眼神下消弭无形。 泰尔斯低头摩挲起手上的短剑,感受着它名贵的质材和不错的手感,沉声道: “所以,你们也许不知道……” “过去六年。” “我既非星辰王子,也非星湖公爵。” 宾客们面面相觑。 泰尔斯把玩着短剑,并不抬头,但他的每一句话都低沉不已,让宾客们下意识地竖起耳朵: “我亲睹了诸侯相残,努恩崩逝。” “我经历过巨龙天降,灾祸焚城。” “我见证了兵锋变乱,查曼称尊。” 泰尔斯瞳孔一聚,猛地抬头: “黑沙领恨我若死敌,龙霄城视我如灾星!” 他陡然寒声,让不少听者一个激灵。 泰尔斯大步上前,目光决绝,刺向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 人潮随着他的靠近,下意识地退后。 “而整个埃克斯特上下,千万生灵,唤我名为——” 话音尚在,泰尔斯倏地亮出短剑,狠狠扎进眼前的某张长桌! 咚! 心悸的闷响中,泰尔斯放声怒吼: “北极星!” 在狱河之罪的帮助下,他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厅里,激得灯火飘摇,人影闪烁。 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 数百人,包括许多身份高贵的大人物,此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泰尔斯死死盯着桌上的剑刃,呼吸不定。 一秒。 两秒。 三秒。 泰尔斯终于松开短剑。 徒留剑柄微颤。 但寂静依旧徘徊不走,宾客仍然沉默不语。 直到泰尔斯冷冷开口: “诸君,欢迎来到我的……闵迪思厅。”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寒声作结: “愿你们玩得尽兴。” “宴会结束。” 没有人动弹。 直到马略斯叹出一口气,走上前来,吩咐王室卫队和闵迪思厅的卫兵们疏导秩序,劝退宾客。 沃格尔和戈德温伯爵也站出来,安排大家离去。 宴会厅这才逐渐恢复了人气,议论声与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有序得多,也低调得多,似乎刻意避开心情欠佳的星湖公爵。 泰尔斯依旧站在大厅中,身后就是那柄搅和了他宴会的短剑。 “我记得让你去取警示者,”泰尔斯头也不回,问着来到他身后,似乎有话要说的马略斯: “怎么现在都没取来?” 马略斯一边向路过的宾客示意,替公爵向他们致以歉意,一边毫不在意地答道: “那把剑藏在你书房的锁柜里,我没有密码。” 泰尔斯微微一怔。 “为什么刚刚不问我?” “因为,”马略斯瞥了他身后的短剑一眼: “你从头到尾,就没准备要用那把剑。” 泰尔斯先是一顿,随后释然而笑。 “那你就不担心,不担心他会真的跟我决斗?” 马略斯轻声一笑,举起一直握着的拳头,看向头顶。 泰尔斯也循着他的视线抬起头。 很快他就看见,在宴会厅上方的高处,五六位星湖卫队的成员从阴影里出现,人人手执弓弩,机警地向他们望来。 马略斯缓缓放掉握了很久的拳头。 下一秒,阴影里的王室卫队纷纷收起弓弩。 “那是……你身边的托莱多、摩根、伊塔里亚诺……” 泰尔斯认出这些人,不禁讶然。 “你临时安排的狙杀小队,”泰尔斯恍然道: “我怎么记得,沃格尔阻止你了?” 马略斯轻哼一声,看向远处与几位贵族道别的沃格尔。 “他以为他阻止我了。”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之前,你想过这么做的代价吗?”马略斯轻声问道。 泰尔斯摇头: “没有。” “现在呢?” 泰尔斯心情一重,沉默下来。 马略斯没说什么,表情淡漠依旧。 大厅里的宾客们渐渐流动起来,不少人挤着向泰尔斯鞠躬作别,但更多人磨磨蹭蹭,似乎想要再多留恋一阵子。 比如璨星七侍。 “处理得很巧妙,殿下,不愧是卡索伯爵的得意门生。” 这是璨星七侍的史陀男爵,他始终阴沉着脸,不知何想。 “小人奸佞,竟放肆若此,”老迈的帕特森子爵不忿吭声: “殿下,您须得锐意进取,以正视听,否则这样的鬼蜮计俩只会越发猖獗。” 艾德里安子爵的道别倒是简洁明了: “此事非同小可,殿下保重。” “殿下大恩,多伊尔家族无以为报……唯有以……” 这是哭哭啼啼的老男爵,但早在他展开演讲之前,就被察言观色的D.D一把拖走,临走前还向泰尔斯告罪不已。 “殿下,您为下属出头的义举深入人心,”埃莉诺夫人领着她的儿子卢瑟前来道别,柔声道: “仁厚之主,必有福报。” 面对他们,泰尔斯均面无表情,最多微微颔首。 直到瓦尔·亚伦德戴着镣铐,在卫队的押送下,来到他的面前。 “你会成为麻烦的,孩子,”亚伦德公爵轻哼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泰尔斯: “很多人的麻烦,大麻烦。” 泰尔斯突然一动,他缓缓抬头,逼视着对方: “比你还大?” 瓦尔扬扬眉毛,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跟押送他的人吩咐: “走吧,我想念我的豪华单人间了。” 瓦尔走后,七侍之一的洛萨诺·哥洛佛来到他面前: “镜河与鸦啼镇的积弊,殿下,绝非一时之累,也不只一地之例,必牵动多方,您在处理的时候,请多加留意。” 泰尔斯点了点头,心下木然。 洛萨诺子爵微微一顿,他望了一眼在另一边协调工作的哥洛佛。 “我弟弟,嘉伦,他性子木讷,沉默寡言,工作往往废寝忘食,不知休息,也很少回家,”洛萨诺复杂地望着弟弟: “请您定时放他回来休假,才能更好地服务王室。” 泰尔斯眼神微动: “我会的。” 洛萨诺点点头,鞠躬离去。 “就这么结束了?” 泰尔斯回过头,廓斯德·南垂斯特眨着他的独眼,不以为然地看着王子。 “不,”泰尔斯淡淡地道,努力不去想内心深处的一片阴霾: “这才刚刚开始。” 廓斯德哼了一声。 “我很快就回峻林城。” 崖地公爵勾起嘴角:“今晚,我给你带来的礼物里有几块崖地的特色奇石,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保管好了。” 泰尔斯疑惑皱眉: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军用的信鸦定向石,”廓斯德毫不在意地道: “连接着几只尚未在邮驿所备过案,连秘科都不知道的军情信鸦。”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刚刚不说?” 廓斯德轻哼摇头: “因为那时,你的宴会还没开始。” 他望了一眼在不远处安排事务的马略斯: “因为那时,你还不需要它。” 泰尔斯一怔。 但独眼龙就此离去,毫不留恋。 人影匆匆,道别声声,泰尔斯疲惫而漠然,看着今天这场“别开生面”的宴会到达尾声。 直到他看见其中的一个身影。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想起今夜的一切。 他笑了。 在宾客的嘈杂声中,泰尔斯抬起头,喊住那个准备离去的身影: “亲爱的詹恩!” 大厅里再度安静,许多人停下脚步,望向这一边。 人群中,平易近人的鸢尾花公爵回过头来。 “殿下?” 礼节得体,举止优雅。 泰尔斯看着他,突然道: “你忘了东西。” 詹恩登时愕然: “东西?我不明……” 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泰尔斯回过头,毫不犹豫,反手抽出桌子里的短剑! 当啷! 金属短剑飞过几米,砸在石地上,响声不绝于耳。 引得旁人纷纷躲避。 “你带来的剑,”当着所有人的面,泰尔斯毫不遮掩,冷冷开口: “不拿回去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变色,震惊不已! 大厅彻底安静下来。 詹恩眼眸微张,惊讶地望着他。 泰尔斯与詹恩,在无数人的匆匆身影间,他们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越过人群,于空中相遇。 很快,詹恩的目光褪去惊讶,留下冷厉。 与泰尔斯针锋相对。 就像有默契一般,经过一阵惊恐戒惧的交头接耳后,剩下的宾客们争先恐后,成批成批地加速离开,就连沃格尔也不例外。 如同此时此刻的宴会厅有瘟疫似的。 不多时,大厅里的客人就离开得差不多了。 马略斯皱起眉头,挥手让同样惊讶的王室卫队们与仆役们离开,自己也默默退后。 詹恩沉吟了几秒,同样回过头,屏退他的老管家。 “你知道,我这六年里,” 泰尔斯轻笑一声: “从龙霄城,从北方佬身上学到了什么吗?” 詹恩公爵微微蹙眉。 他没有说话,唯有表情越发严肃,不见方才的优雅从容。 空旷的大厅里,泰尔斯轻声开口,语气渐见肃杀: “你操了他们。” 泰尔斯死死盯着詹恩,眼神凌厉起来: “他们就操回你。” 一片狼藉的宴会厅里,星湖公爵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冷酷,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唯有更重。” “更狠。” “更痛。” 霎时间,宴会厅进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遥遥相对的两人,以目光为剑,于空中对决。 直到詹恩叹出一口气,嗤笑一声。 “你怎么发现的?”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皱起眉头,向后一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盯着那柄短剑,思绪不明。 “你告诉我的。”王子嘶声道。 “是么?”詹恩笑得越发开心,浑不在意: “什么时候?” 几秒后,泰尔斯抬起头,重新望向詹恩,正色道: “现在。”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6章 换班 空旷的宴会大厅中,泰尔斯与詹恩遥遥相对。 远处人影稀疏,卫队和仆人们还在礼送忐忑不安的客人离开,不时谨慎却敬畏地向此处看来。 “现在?” 詹恩讶然的神色仅仅持续了一秒,良好的涵养就让他收束表情。 鸢尾花公爵不言不语,也不理会远处少数人紧张的眼神,他只是缓缓举步,跨过一地狼藉,向泰尔斯走来。 泰尔斯冷冷注视着对方。 直到詹恩停下脚步,站定在那把短剑之前。 “所以你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随口诈一诈,碰碰运气?” 凯文迪尔的主人看着地上的短剑,不慌不忙,似笑非笑。 他悠然自得,丝毫没有阴谋被揭发,计策被戳穿的那种失态与自觉——就像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泰尔斯戳破“新星”的谋划时一样。 这让泰尔斯倍感不安。 “我从他嘴里套出来了,”泰尔斯面不改色: “这把剑确实是某位客人给他的,而非其他未知的渠道。” 王子瞥向几个出口: “不巧,今晚宴会安保严格。” “而不用贴身搜查,就得以入场的客人,并不多。” 詹恩不紧不慢,欣然发话: “那何以认定是我?” 他看上去饶有兴趣,若是不知道的人,大概还以为两位公爵在谈着什么茶余饭后的趣事。 而非惊心动魄的政治阴谋。 泰尔斯微微蹙眉。 少年突然发现,相比起六年前那个停留在他印象中,上位未久、年轻有为的南岸公爵,詹恩现在的气势收敛了不少,身形壮实了许多。 对方不一样了。 泰尔斯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少了一分轻快明亮,多了几丝沉郁稳重。 有个念头在泰尔斯脑里一闪而过:在北地的经历,兴许让自己变得更加强硬、锋利、游刃有余。 那在星辰的这六年。 又让詹恩变成什么样了呢? “我们谈崩了。” 泰尔斯淡淡道,维持着星湖公爵的城府与体面: “在宴会开始前。” 詹恩眼神一动。 “可到宴会中途,你反倒眼巴巴地凑上来攀谈,聊起了政治得失。” 泰尔斯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 “或者直白点儿……” “没话找话。” 短暂的沉默。 泰尔斯看向远处的厅柱,望着影影绰绰的仆人们来回收拾着宴会残局: “我知道你涵养好,詹恩,也知道你脸皮厚。” “可毕竟没好到这份上。” 詹恩缓缓点头,嘴角上扬,就像在品味一杯美酒: “就不能是我真的想跟你聊天……” 泰尔斯冷冷打断他: “你注意到了。” 詹恩的眼神凝结。 “你注意到王室卫队在频繁调动,加强防护:你意识到,是有人出乎意料,提前发现了安克的存在。” 少年望着那柄孤独地躺在地上的短剑,举步向前: “你坐不住了。” “你需要来拖住我,以确保计划顺利,确保即便国王离开后,安克的目标仍然在场。” “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詹恩没有说话。 “而根据我的经验,每次你蹊跷虚伪地来示好的时候,坏事就来了。” 泰尔斯停在那柄短剑前方,直视对面的鸢尾花公爵,呼唤对方的姓名: “詹恩·凯文迪尔。” 老朋友。 泰尔斯默默地道。 詹恩笑了,一脸毫不在意。 “您的疑心病真重,殿下。” “也许还在北边的时候,没少被各色人等算计加害?” 算计,加害。 泰尔斯挥去脑海中努恩与查曼,甚至包括黑先知的形象,同样轻笑道: “而也许你没意识到,詹恩,今晚,你没话找话时所提及的话题……” “国王与封臣?土地与安全?统治与反抗?” 泰尔斯语含讽刺: “所言映所思。” 詹恩笑容微敛。 “我想,今天以前,你大概已经被鸦啼镇与镜河的事情,拜拉尔与多伊尔的恩怨,以及如何利用机会从中渔利的问题,发愁困扰了许久吧。” 泰尔斯不去看詹恩的表情,他环顾一圈,看着因安克大闹宴会而破碎的无数桌椅杯盘,轻嗤一声: “而所有这些,危及复兴宫的威信,离间璨星七侍,挑动贵族冲突,揭发统治矛盾……” “就为了给我找麻烦?” 远处的大厅里,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的哥洛佛和皮洛加正要进来,却被马略斯伸手拦住。 守望人看着正在厅内对峙的两人,摇了摇头。 灯火通明依旧,闵迪思厅古朴依然,但相比之前的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此时的宴会厅却是寂静无声,清冷空旷。 唯有大厅中央的泰尔斯与詹恩,他们站在彼此对面,静静对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唯有地面上那柄刃口锋利的短剑。 许久之后,詹恩走向一旁的长桌,拈起管家为他留下的酒杯,斟上一杯瑟拉公国的名种葡萄酒: “像大部分西荒人一样,安克·拜拉尔既现实也务实,不是一个会轻易为言语动摇的人。” 泰尔斯看着他的举动,皱起眉头。 詹恩举起酒杯,倚着长桌回过身来。 “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放弃退让?” 他细细打量起泰尔斯,仿佛要把眼前的少年与六年前的男孩贴合在一起: “不至于一怒之下豁出一切,玉石俱焚,血溅当场?” 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偏过头,面上阴影一闪而过。 “跟你的方法一样。”他低沉地道。 詹恩晃动着手中酒杯,浅闻酒香: “哦?怎么?” 泰尔斯看着对方手上的酒杯,只觉得自己也口渴起来。 “在成为棋子之前,他是人。” “他是人,一个很复杂,也很简单的人。” 星湖公爵来到另一张长桌旁,扫开碍事的杂物,随手捞起一个酒杯。 他也不管它先前被谁喝过,直接向身后一甩,洒掉里面剩余的液体。 酒水落地,少许几滴溅洒上詹恩的靴子,让正在细品果酒香气的鸢尾花主人皱起眉头。 泰尔斯提起一壶清水,同样倚住长桌,回过身来。 “无论为何人唆使,被何方影响,被何事裹挟,他的一切思想行为,归根结底,都源于自身。” 詹恩不动声色地离开原地: “你之前认识他?” “不,”泰尔斯倒满了杯子,“但情报资料上写了,安克还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俱都年少,住在鸦啼镇。” 泰尔斯的眼神凝固在手中酒杯上。 “当时我就在想,若他为父报仇死了,他们怎么办?” 詹恩看着他,翘起嘴角。 咚。 泰尔斯重重放下水壶。 “单枪匹马,闯宫陈情,手刃仇人,为父雪恨。” “这事儿听着是很豪情,很快意。” 泰尔斯沉声道,望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 “但放在现实里,这样什么都解决不了:王室不会容忍刺杀,他的行为只会被视为藐视秩序的犯罪,作为破坏稳定的恶例,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作为拜拉尔的家人,本就落魄不堪的他们,只会迎来灭顶之灾。” 詹恩笑得越发微妙。 而泰尔斯的眼神渐渐凝结成冰: “但一想到,他要跟多伊尔决斗的时候,我就懂了。” “安克不是想杀人,甚至不是公道,兴许复仇也只是由头。” 泰尔斯猛地抬头。 “父亲的巨债、封臣的背叛、多伊尔的谋算……在这三份重压之下,经验浅薄、无计可施的他,只想为家人争取最后一份保障:博取公众的同情,逼迫王室出面,保证他的家人平安渡过这场大难,不致破产失地,家毁人亡。” 詹恩依旧从容自得地靠嗅觉品味着酒香,却不入口。 王子的语气紧张起来: “他铤而走险,不为复仇,甚至不求公道,只是想争取未来。” “而为了不留后患,完美完备地完成这个目标……” 泰尔斯咬紧牙齿。 “他必须死。”詹恩抬起头,冷冷地接过话。 泰尔斯精神一恍,突然想起D.D向他决然表态,下场决斗的表情。 鸢尾花公爵的的声音飘荡在大厅里,缥缈却神秘: “他只有拿再正当不过的复仇与公道作借口,一力承担,利用自己的死亡,带走所有的指责和厌恶。” “最好还死得光明正大,引人赞叹,富有戏剧性和传奇性。” “像个英雄豪杰。” “成为一个不受苛责、尽善尽美的完美受害者,只在身后留下怀念和同情。” 詹恩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玩味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刻薄狠毒又自私虚伪的围观群众们放下心来,释放他们可怜的同理心。” “才能让王室与王国不得不迫于压力,在这个让人哀婉的故事之后,无可奈何出手接济,照顾他困顿的家族,不致破败衰亡。” 泰尔斯酒杯里的清水微微翻滚起来。 就像风浪欲来的海面。 “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面无表情: “他不是那些大家都喜欢的传奇故事里,一怒之下轻生就义,不顾身后孤寡号泣的自私英雄。” “也不是什么一时想不开,为了狗屁的念头通达,就头脑发热,玉石俱焚的人渣豪杰。” 詹恩默默地看着他,手中酒杯平静无波。 王子缓缓抬头,眼神死寂: “他只是一介偏野僻地的破落乡绅,有家人,有弟妹。” “在困顿不堪的生活里肩扛责任,负重忍辱。” “一个在强权之下,苦苦筹谋,勉力养家,为身边亲人寻求一线生机的……”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普通人。” 所以,安克才会退让。 泰尔斯苦涩地想。 他必须退让。 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 不仅仅为了自己而活。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心中的愤慨,提高音量: “而你,凯文迪尔,你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他的人性,利用他生而为人的、最根本、最在乎的东西。” “把他变成你的棋子。” 泰尔斯字句生寒: “来对付我。” 詹恩静静看着他,许久之前,方才展颜一笑。 如春风化雨。 “你不是吗?” 泰尔斯微微一颤。 詹恩轻轻晃动酒杯,看着杯中的液体朝着一个方向有序而平稳地转动: “难道你不是也利用了这一点,看似‘说服’他,实则逼迫他吗?” 詹恩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 泰尔斯的酒杯颤抖起来。 “不久前,当拜拉尔来到我面前时,”詹恩的语气很随意: “我见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想要向出了名平易近人的鸢尾花家族求助。” 鸢尾花公爵的眼中闪过亮光: “他需要希望。” “所以我就给了他希望。” 詹恩顿了一下,扬扬眉毛: “也许,还有重压下的解脱。” “我告诉他,要扭转他家族的命运,只能靠一个人。” “一个带着天赐的光环归来,与座上国王,朝中诸君,都截然不同的‘新人’。” 泰尔斯咬紧牙齿,死死盯着自己杯中的清水翻腾来回,波澜迭起。 詹恩整个人离开长桌,向前走去,向泰尔斯逼近,语气不免得意: “直到你下场决斗。” “直到你用强权掐断了这点希望:无论决斗是胜是负,是生是死,无论杀死王子还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泰尔斯生生一颤,闭上眼睛。 凯文迪尔的主人冷哼一声: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弃决斗,甚至逼他苟活下来,吝啬之处,连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赐。” “只比我更加残忍。” 泰尔斯无言以对。 南岸领公爵悠然迈步,跨过地上的短剑。 “你知道,当今晚他活着走出去后,会面对怎样的未来吗?”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 凯文迪尔来到泰尔斯的面前,笑容神秘,轻晃酒杯: “现在,到底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王子殿下?”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望着自己的酒杯。 看着杯中的水面,从翻滚不休到翻江倒海,再重新归于沉寂。 就在詹恩散去笑容,准备转身的时候。 “你不打算喝吗?” 詹恩蹙起眉头。 只见泰尔斯抬起头,表情淡然,望着对方手里的酒杯。 也许有些愕然,但南岸公爵看着手里的葡萄酒,依旧欣然回应: “从香气上看,比翡翠城进口的要差,”詹恩摇了摇头,晃着酒杯却一脸惋惜:“但是要喝的话……” “不,不是我最喜欢的口味。” 泰尔斯不言不语,只是轻哼一声。 但下一刻,他忽然举起酒杯,将杯中清水灌进口中。 一饮而尽。 星湖公爵喝完了水,缓解完干燥的口舌,也不忌讳形象不佳举止不雅,抹掉嘴边水渍,随手一甩。 水滴溅来,看得詹恩默默退后。 而泰尔斯却长身而起,离开长桌! “为什么?” 泰尔斯大步向前,冷冷质问: “就为我刚刚没答应你的条件?跟你狼狈为奸相亲相爱?” 詹恩站定脚步,但他皱眉发现:泰尔斯一路向前,向他逼来。 “还是你本来就打定主意,要跟我撕破脸皮,不死不休?” 泰尔斯一路逼到詹恩面前,直到他们之间相隔不过一尺,重新剩下地上散发寒光的短剑。 两人目光相遇,如有火花。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悠然的表情慢慢消失。 “这是个警告。” 泰尔斯轻哼: “警告?” 詹恩翘起嘴角,直呼其名: “宴会上,我是故意来找你的。” “泰尔斯。” “说实话,我不怕你发现是我,不,不如说我想要被你发现,” 泰尔斯蹙紧眉头。 “不止是为拜拉尔创造机会,”詹恩冷笑道: “泰尔斯,更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詹恩放低酒杯,毫不在意地贴近情绪低沉的泰尔斯: “拜拉尔的行为都是自发的,我所做的不过指条明路,轻轻一推,随手下一步闲棋。” “但仅仅如此,你就已经吃受不住,狼狈不堪了。” 他贴近泰尔斯的耳朵,像情人耳语,却语气深寒: “你能想象,当棋局认真起来的场景吗?” 泰尔斯没有回答,只是捏紧自己的酒杯。 “我想要你知道,泰尔斯,我想教你知晓:这就是我的回应。” 南岸公爵罕有地狠声道: “作为对你六年后冒犯我、拒绝我,乃至威胁我的回应。” 泰尔斯浑身僵硬。 对方的气息离开泰尔斯的耳廓。 眼前人重新变回那个亲切和蔼,让人如沐春风的年轻鸢尾花公爵。 但仅仅几秒后,泰尔斯就深吸一口气。 他轻笑起来。 “我?拒绝你?” 泰尔斯的表情变了,他从头到脚,论斤称两般打量着詹恩。 让后者一阵不悦。 直到王子轻佻而讽刺地道: “抱歉啊,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男人呢。” “亲爱的詹恩。” 那一瞬,詹恩目光骤寒。 但泰尔斯毫不在意,他甚至举起左手,轻轻搭上詹恩的右肩头,同样贴近对方的耳朵,啧声摇头: “否则,也许我刚刚拒绝你的时候,可以更温柔绅士一点?” 詹恩不笑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看搭在他肩头的手,只是冷冷盯着泰尔斯。 “如果你选择战争,泰尔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 “那这步棋就只是个开始。” 詹恩看着泰尔斯的样子,就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星辰王子?星湖公爵?王权的庇佑?良好的声望?臣子的效忠?北地的履历?清高的立场?” 他清冷反问,音调毫无起伏。 下一刻,詹恩突然抬起左手,一把按住泰尔斯的左手! “我能毁了它们,”鸢尾花公爵的每一个字眼都蕴藏着狠毒: “一个接一个。” 感觉到对方的手腕在用力,泰尔斯抿起嘴唇。 “在这里,在我熟悉的棋盘上,我能让你痛不欲生。” 那一刻,詹恩的眼神之锋利,简直能划破血肉,直刺心脏: “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我纵然牺牲一切,也能让你,也一定会让你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南岸公爵轻哼一声,移走泰尔斯的手掌。 但出乎他的意料,沉默的王子非但没有松手,反倒迅捷反抓,一把扣住詹恩的手腕! 詹恩眼神一凝。 但让他不满乃至憎恶,不是这个举动本身。 “是因为那次谈话吗?” 泰尔斯的话轻轻响起。 “六年前,我要离开永星城北上的时候,我们的那次离别谈话。” 六年前。 离开永星城…… 谈话。 一秒,两秒。 詹恩的目光先是迷惑,随后堕入深寒,晕出愠怒。 “因为我过问了你的家族,你的家人?” 泰尔斯的话幽幽响起,仿佛毒药流入血管般,流入詹恩的耳朵: “和他们遭逢不幸的秘密?” 任何表情,都瞬间从詹恩的脸上消失。 那一刻,泰尔斯体内的狱河之罪爆发出一阵无来由的躁动! 几乎让他失态。 也就在那一瞬,泰尔斯知道,他走对了。 就是这个。 泰尔斯死死克制住终结之力的冲动,重新看向南岸公爵,从齿缝里咬出字来: “看?” “某种程度上,你和安克的区别也不大。” 泰尔斯的手上传来一股力图挣脱的逆力,但他仍旧死死抓住詹恩的手腕,绝不松脱——至少不能让优雅得体的对方,优雅得体地挣脱。 “而你问,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 泰尔斯死死盯着詹恩,盯着他面无表情,仿佛血族般灰暗的脸庞: “这取决于你。” “詹恩·凯文迪尔。”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恍若无事的对视中散发开来。 大厅里,两人之间的氛围终于降到冰点。 外围,等待着公爵们交涉的王室卫队似有所感,想要上前,却被马略斯一概拦回。 终于,詹恩扭过头,避开了泰尔斯的视线,也不再试图挣开王子。 但他却笑了。 “你知道么。” “从‘黑目’约翰,到‘南方人’海曼,‘登高王’埃兰,‘守誓者’米迪尔,‘征北者’艾丽嘉……”詹恩重新变得悠闲,游刃有余,但他目中无以复加的寒光却道出了真相: “历史上,让埃克斯特吃到教训的星辰国王不少。” “而你知道,关于如何对付北地人,我学到了什么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 詹恩不再把泰尔斯向外推,而是把他拉近,淡然耳语道: “在他们要操你之前……” “你就操死他们。” 泰尔斯目色一冷。 “别学我说话。” 但詹恩微微一笑。 “你以为,你熬过了天生之王,就有资格志得意满,我行我素了?” “北极星?呵呵呵呵……” 鸢尾花的主人柔声道: “相信我,想在星辰王国里,效仿努恩七世的那套玩法,你只会死得更快更惨,更莫名其妙。” 泰尔斯内心一寒。 这个样子的詹恩,往往比那个阴翳愠怒的南岸公爵更令人不安。 下一刻,泰尔斯手腕一抖,被詹恩大力甩脱! “管好你的手,殿下。” 鸢尾花公爵笑意绵绵,若春意盎然,芳草萋萋: “如我所言,时代变了。” “不比从前。” 泰尔斯默然不语。 他的威胁…… 不奏效。 或者…… 太奏效了? 詹恩后退一步,浑不在意地扫了扫肩头,仿佛那里被玷污了: “你不会想被我操死的,殿下。” “在你遇到真正的敌人之前。” 泰尔斯面色一变。 他缓缓抬起头。 “我看得到的敌人,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 詹恩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哑然失笑。 “如何选择敌友是门学问,殿下。” “星辰王国盛世太平,前景大好,”他的笑容依旧,话语却渐趋微妙:“看得到的都是朋友。” “看不到的,才是敌人。” 詹恩执起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尚在,其色如新。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他温言而笑,旋即松开手指。 泰尔斯瞳孔以凝。 啪!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晶莹四溅。 每一片碎片,都将大厅里的灯火,映出别样的光影。 詹恩再不留恋,回身而走。 “那是我的财产。” 泰尔斯在他身后,看着地上的碎渣,冷冷开口。 “没错,”詹恩头也不回: “所以你觉得心痛。” 泰尔斯紧皱眉头。 “你就不怕吗?” 看着对方越走越远,泰尔斯忍不住扬声道: “在永星城里,公然挑衅王室权威,离间璨星与旗下封臣,破坏复兴宫与西荒的关系,危害王国继承人。” “还是说,你依旧打着璨星王室死光,你上位加冕的主意?” 泰尔斯盯着对方的背影,压低声音: “我父亲不会高兴的。” 詹恩发出了冷笑。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明天也许会很忙。” 他依旧不回头,只把后背留给泰尔斯,高声回答: “但若是有空,不妨去牢里探望一下拜拉尔。” 泰尔斯一怔。 “相信我,陛下会很高兴的。” 詹恩的声音越来越远,泛起回音: “不高兴的,也许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这只是一次警告。” 詹恩的步伐优雅如故,姿态从容高贵: “所以我给你留了点意外收获。” 泰尔斯疑惑不解。 “聪明些,殿下,安分些。” 南岸公爵的声音渐渐褪去感情: “我说了,再有下次,就是宣战了。” 什么? 宣战?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不爽,愤怒,憎恶,云集一处。 这该死的、优越感爆棚的**在搞什么鬼? 再有下次? 难道他还认为,今晚是泰尔斯得罪了他? 泰尔斯惊怒交加,一时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嘲笑。 詹恩的身影远去,离开大厅,同他的管家汇合。 “结束了?” 马略斯的步伐从身后传来。 泰尔斯叹了口气。 不。 才刚开始。 一想到今天经历的磨难,以及明天将要面对的事情…… 这才第一天,第一个宴会。 逼着自己装了一晚上人(逼)样的泰尔斯吐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不忿: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恨我。” 泰尔斯冷哼一声,望着地上的碎玻璃渣,越发不快,想要把手中的空杯也砸出去泄愤。 但手臂伸到一半,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星湖公爵,还是做了几个深呼吸,不忿而理智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就像我祸害了他全家似的。”泰尔斯闷闷不乐。 马略斯来到他身后,默默点头: “那你祸害了吗?” 王子回过头,白了他一眼。 “我让多伊尔提前换班了,他得回去安顿好家人,”马略斯显然已经对公爵的眼神死刑习惯了,淡漠如昔地汇报着: “当然,明天……” 明天。 噢,不。 泰尔斯捂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亲卫队长。 “对了,马略斯。” 守望人露出倾听之色。 “你的临时狙击小队,”泰尔斯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他们还没换班吧?” 马略斯看了一眼外围: “没有。怎么?” 既然没换班…… 泰尔斯冷哼一声,向南岸公爵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面色阴翳,字句生寒: “那如果我命令他们暗地里跟踪潜行,干掉詹恩·凯文迪尔……” “不行。”马略斯回答得很快。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为什么?” “因为,”马略斯回过头来,云淡风轻,毫无愧色: “他们换班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7章 刑罚 “正如上次提到的,精灵语已经超越我们所能理解的语言范畴,它的大部分有效意涵都蕴藏在对话者的默会与共鸣里,这有赖于精灵们与生俱来的超常感官,近乎于族群本能。即便只有文字,他们也能通过发音甚至笔触,以朗读或触摸重现语境,完成指代,实现通感共情,这是只能干巴巴讲话的人类所不能想象的……” 闵迪思厅的书房里,博纳大学士一如既往,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地讲解他的文法课。 泰尔斯端坐在书桌后,沉静地抄写着古精灵字母,以及每一个字母的五到十五种音标,姿态典雅,一丝不苟。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发生。 “所以在书面语中,精灵文往往简洁干练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古希雅精灵文的语法结构里时常简省时态甚至代词,古里恩精灵文的语序则多有无法理解的倒装——有个小笑话,一部关于三角恋的精灵文浪漫小说被翻译成人类通用文字,可读者们读完结局却分成了三派,吵得不可开交,因为三派人都觉得他们喜欢的那对角色最后在一起了,直到原作者忍不住跳出来说,他写的是六角恋……” 博纳学士的声音嗡嗡作响,但泰尔斯依旧神情专注。 近身随侍在门口的星湖卫队,还是(马略斯所偏好的)一名先锋官加一名护卫官的搭档配置,但却不是以往的哥洛佛与多伊尔,而是泰尔斯所不熟悉的年轻人涅希和壮汉巴斯提亚——他们都在昨夜有所表现,前者用铁拳制服了救父心切的D.D,后者则让泰尔斯领教了他腹肌的硬度。 所以,哥洛佛和多伊尔,他们也换班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 “有鉴于此,帝国的起源、蒙昧时代的路多尔人在效仿古精灵创设字母的时候,不得不额外增添了一大堆语法标准,比如时态、语态、主谓宾语序等等,来阐明那些对古精灵而言不用费事描述就能感知到的东西,从而走上另一个极端,遂有后来繁复精细,修辞多变的古帝国文。这样,当我们在阅读乃至翻译精灵文的时候就要格外小心……” 今天没有太阳,寒风呼啸,阴冷刺骨。 闵迪思厅也显得凄清寂寥,寂静无声。 放在往年,此时的永星城已经降温入冬了,但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漫长,显得阴郁,沉闷,冷酷。 星湖公爵默默地移动着手腕,看着一个个字母在纸张上晕出。 一夜过后,他的背部僵硬,额头生疼,腿侧寒凉。 这一切都在提醒他,卧室的墙角并不好睡。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不同的族群何以有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又何以塑造不同的族群——语言是工具,是结果,却也是主人,是成因,它是反客为主,在变迁中深刻影响使用者的最佳范例……” 听着博纳学士的低语,泰尔斯的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字母上,笔尖如机械般精巧移动,一笔一划,严谨细致。 除此之外,更无其他。 那些他讨厌面对的“其他”。 “……远矣。” 博纳学士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音调奇怪,忽高忽低。 少年公爵没有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换过一张纸,翻开要抄写的下一页。 下一页。 再下一页。 但博纳学士的音量却陡然提升: “远——矣!” 泰尔斯笔尖一震,一滴墨水在纸张上晕开。 他回过神来,吃惊抬头。 “啊?对不起?” 他的眼前,好整似暇的博纳学士正拢着双手,饶有兴味地注视着他。 博纳学士笑了笑,耐心解释道: “刚刚是一句古希雅精灵文,如果把发音所含的信息全部注解出来,大概能翻译成——” 学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语气玩味: “您的心并不在我这儿,不在课堂上,甚至不在你笔下的字母里,殿下。” 泰尔斯怔了一秒。 虽然很快想好了几个借口,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真诚道歉: “我,我很抱歉,博纳学士。” “哦不,是我该抱歉才对,”博纳学士端起茶杯,毫无愠色: “我的讲解,显然并未有趣到让您专心致志,忘却烦忧的地步。” 泰尔斯摇摇头: “这并不是您的错,您是很优秀的老师,只是我……” 可是博纳打断了他: “我听说了昨夜的事情。” 泰尔斯一顿。 “尊重与理解是好事,殿下,不忽视每一个人——即使是敌人——作为‘人’的价值和内涵,这更难能可贵。” “是么。”王子闻言勉强笑笑,压下纷乱的心绪。 博纳学士合上自己的教材,幽幽道: “但很多时候也别忘记:您自己也是一个人。” 听见这话,泰尔斯愣了一瞬。 德高望重的老学士露出笑容: “所以我想,我们不如提前下课吧。” 泰尔斯放下笔。 他刚刚发现,自己抄写的那一页精灵文全是错漏。 少年叹了口气: “谢谢您的理解,博纳学士,我感激不尽。” 博纳学士微微一笑。 “而我们之所以要精进文法,研究语言,而非仅仅止步于日常对话和信件书写,殿下。” 他站起身来,不无深意地道: “正因为我们身为人,重视彼此的价值与感受,因为我们想要更好地互相沟通理解,挖掘并表达出深藏内心的东西。” “而非流于表面的行为与反应,陷入盲目的自觉和误解,囿于恶意的揣测与猜忌,困守冷漠的天性和规则。” “我们之所以与动物野兽不同,殿下,不是因为‘我们’会生火……” 老态龙钟的博纳学士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教材: “而是因为‘我们’之中,有人会生火,而有人不会。” 这话颇有深意,听得泰尔斯沉默无言。 他只能站起身来,恭谨行礼。 博纳学士走后,泰尔斯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气,召来随侍的涅希和巴斯提亚。 “复兴宫有传来任何消息吗?” “没有,殿下。” 身为见习先锋官,涅希显然是第一次接到近身随侍王子的任务,这个比泰尔斯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显得兴奋不已,望着王子的眼神跃跃欲试,充满期待。 “事实上,我认为宫里正忙得不可开交,为了……昨晚的事。” 昨晚。 泰尔斯叹了口气,心情沉郁。 年长些的巴斯提亚望了涅希一眼,但年轻人浑然不觉,依旧兴致勃勃: “您要派人去复兴宫问问吗?我可以——” “不,不必了。” 泰尔斯站起身来。 “我要换装。接下来是武艺课,在马略斯没来之前,”公爵站起身来,解开袖口的扣子,经历了昨晚,他有种想要挥舞武器的迫切愿望: “我想先去训练场热热身。” 涅希眉飞色舞: “当然,我这就去通知仆人们——” “但是,殿下,”年长一些的巴斯提亚犹豫着开口,声线粗犷,像是铁匠铺里的风箱: “关于训练场……”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泰尔斯望着这位壮硕得堪比小山的护卫官,回想对方昨夜围护他时的力气,心念是不是每一任王室卫队里都有这样体型的人。 “D.D刚刚回来了。” 泰尔斯解扣子的手一顿。 巴斯提亚观察着泰尔斯的表情,极快地道: “我是说,多伊尔,他还有哥洛佛先锋官,此刻正在训练场上……和马略斯长官一起。” 泰尔斯疑惑回头: “所以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回答他。 他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当泰尔斯来到训练场上的时候,星湖卫队的人大部分都在这里,按照资历职责分成数队,围出一个半圆——就像上次“测试”泰尔斯一样。 涅希想要高声提醒大家行礼,但巴斯提亚飞快地拦住了他。 泰尔斯感觉得到,气氛不对。 阴沉的天穹下,所有人都沉默肃立,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没人敢做多余的动作。 泰尔斯的目光越过众人,看见了站在最前方的马略斯: 他背着双手,表情依旧淡定,眼神平静无波,可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刑罚官帕特森,后勤官史陀,掌旗官富比,这些身份特殊的资深卫队成员站在守望人的身后,表情严肃。 而马略斯的正前方,也是训练场的中央,两人单膝跪地,按胸垂首。 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多伊尔和哥洛佛。 泰尔斯微微一怔。 王子下意识地站定在训练场的侧方,没有继续向前。 直觉告诉他,他不该再靠近了。 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公爵的来临,但显然,眼前的气氛让他们不敢大声行礼,许多人只是微微躬身,注目按胸。 马略斯也很快看见了泰尔斯,他只轻轻一瞥,就浑不在意地回到眼前的事务: “格雷,干活。” 人群前方,刑罚官格雷·帕特森冷冷地向前一步,越过马略斯,来到跪地的两人面前。 “一等护卫官,丹尼·多伊尔。” 跪在地上的D.D微微一颤。 刑罚官的声音很沉稳,却很冷酷,带着审判般不容置疑的态度。 “身为闵迪思厅门第最好,众望最高的护卫官,你昨夜的胆大妄为危及殿下的安全,阻碍同僚的工作,有害卫队的责任,更违背自身的使命。” 旁观的泰尔斯闭上眼睛,他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了。 但是昨晚…… 泰尔斯想起满脸恐惧的多伊尔男爵,想起歇斯底里的男爵夫人,想起愤然出剑的D.D。 又想起绝望微笑的安克·拜拉尔。 以及无数双旁观的目光。 他感到一阵不适。 “汝剑当砺,以光其锋。” 帕特森说了一句古色古香的话,垂下眼神,冷冷望着跪在地上的D.D: “你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D.D神色憔悴,眼底通红,显然一夜没睡。 此刻的他装束凌乱,发型狼狈,与平素那个偷懒耍滑却形象甚佳的富家公子哥儿形象相去甚远。 “没有,帕特森刑罚官,”多伊尔深呼吸了几口,他抬起头,苦涩哀伤,唯有在看到泰尔斯的时候才从眼里闪过亮光: “我的鲁莽累及了殿下和大家,我愿为我的错误负责。” 他放下搭在膝盖上的手,双膝落地,深深低头: “吾剑当砺,其锋待光。” 卫队里的旁观者们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他们,气氛肃杀。 帕特森看了一眼马略斯,后者并不作声。 “很好,那么,”刑罚官点点头,漠然开口: “九鞭。” 判决下达,卫队里终于泛起小小的波澜,但很快被压下。 帕特森的身后,刑罚翼的卡朋和佩扎罗西——前者总被D.D打趣是“帕特森的小棉袄”,后者则是昨晚临时狙击小队的一员——走上前去,面无表情。 跪在地上的多伊尔早有准备,在一众目光下,他默默地解下武器交给对方,再一件一件地脱下身上的装备衣物:外套,袄子,护腕,护臂,皮甲,武装带,围脖,内衬…… 直到露出他肌肉健美、比例匀称的上半身,在阴冷的秋风中微微颤抖。 刑罚官没有停下,直接转向另一人。 “嘉伦·哥洛佛,一等先锋官。” 外号僵尸的哥洛佛没有回答,平稳如故。 仿佛被唤起的不是他的名字。 “身为闵迪思厅资历最深,身手最高的先锋官,你丝毫未曾留意自己搭档的情绪状态,而在意识到之后,你又出于同情,无视责任甚至违反命令,纵容他的胆大妄为。” 一边的D.D咬紧了下唇,却不敢多说什么。 相比刚才,帕特森对哥洛佛的训斥在语气上显得更加严厉: “汝剑当砺,以光其锋。” “有异议吗?” 哥洛佛缓缓抬起头,仿佛尘封千年的雕像接触空气,落下尘灰。 “没有。” 僵尸嘶哑地道,嗓音平静,毫无起伏: “吾剑当砺,其锋待光。” 帕特森望了他很久,这才开口: “七鞭。” 不用人提醒,哥洛佛的动作凌厉迅速,他双膝跪地,自觉地除掉武装,脱下衣甲,露出一身虬结壮实却黝黑粗糙的肌肉,浑身上下都是坑坑洼洼的旧伤痕,与D.D恰成反差。 两人就这样赤裸着上身,跪在训练场上,面对着同侪们的目光。 马略斯依旧不作声,只是冷冷观望。 泰尔斯则越发心情复杂。 刑罚翼的卡朋默默地打开装备袋,掏出两条纺锤大小的小短棍,递给多伊尔和哥洛佛,让他们双双咬在嘴里。 “你们都有过经验,”卡朋松开被哥洛佛咬紧的木棍,在两人间低声道: “我只有一条忠告:咬紧,别掉了。” 另一边,佩扎罗西有条不紊地掏出两个拳头大小,被捆得像蝴蝶结般的棕色皮革物件,再慢慢地解开,直到它们变成两条皮鞭的形貌。 两条鞭子细长而结实,被佩扎罗西在空中试着抡了两把,发出飒飒风声。 不少卫队成员眉头一皱。 D.D深吸一口气,哥洛佛更见严肃。 “忍住,小子们,”帕特森刑罚官冷冷道: “相信我,我见过北地人用的倒刺鞭,比吊城门的麻绳还粗,那更糟。” 多伊尔露出坦然接受的神色,他扭过头,看向泰尔斯,对着王子深深颔首。 泰尔斯叹了口气,对他默默点头。 看见这一幕,马略斯蹙起眉头。 下一秒,帕特森挥了挥手。 卡朋和佩扎罗西来到两人的身后,熟练地抖开皮鞭。 但那一刻,刑罚官的肩膀被按住了。 是马略斯。 “格雷,你来负责哥洛佛,”守望人看着诧异的帕特森,向前走去,示意卡朋把鞭子交给他: “至于多伊尔护卫官,我来。” 卫队里发出一阵不小的议论。 多伊尔和哥洛佛也无比讶异。 帕特森皱起眉头: “我们亲自来?其实不必……” 但马略斯很快打断他: “既然有贵人当观众,就得认真些,不是么?” 守望人侧过眼神,瞥向泰尔斯。 卫队的议论纷纷很快被压下。 王子心中一寒,向马略斯投去不忿的神色: “但是我——” “虽然这是卫队的内务,殿下,”马略斯丝毫不给泰尔斯讲话的机会,他向王子一礼,淡然微笑: “但依旧欢迎您旁观,做个见证。” “或者,您愿意替我们报鞭数吗?” 泰尔斯难以置信,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帕特森叹了口气,他走到哥洛佛身后,推开愕然的佩扎罗西,从他手里接过鞭子。 马略斯来到D.D身后,他甩了甩手上的鞭子,对泰尔斯微微一笑,不等后者回应: “那好吧,既然殿下不乐意,那么托莱多,你来报数。” 人群中的托莱多——马略斯的传令兵——愣了一下。 他看看上司,再看看王子,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马略斯面色不悦: “现在!” 托莱多不敢再犹豫,他向前一步,昂首扬声: “一!” 话音落下。 在泰尔斯惊怒的眼神下,马略斯和帕特森同时摆臂。 呼呼…… 他们动作熟练,手法流畅,两条鞭子甩开的弧度近乎同步,破风声几无先后! 泰尔斯呼吸微滞。 下一秒,皮革与皮肤在高速的接触中双双一震,发出撕裂空气的响声—— 啪! 清脆,刺耳,冷酷,令人心悸。 场中,D.D狠狠一抖! 他下意识地拢起手,向前弓身,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放下双手,直起腰背。 另一边,哥洛佛咬着短棍,面色依旧,身躯如钢,只在鞭子及身的刹那微微一颤。 但两人都呼吸急促。 泰尔斯很快就看见:受刑者两人的上背部,无论粗糙还是光滑,都从右上到左下,露出一条细密的可怖红线,从中渗出鲜红,向其他皮肤蔓延。 “这个力道,”泰尔斯听见巴斯提亚有意无意的低声叹息: “得要留疤了。” 旁观的众人们呼吸不匀,目光复杂。 马略斯伸出左手,止住报数的托莱多,缓缓开口: “护卫官丹尼·多伊尔,可曾知晓,你昨夜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D.D还沉浸在第一鞭的剧痛中,他并不言语,只是咬紧了短棍,面孔扭曲。 马略斯沉默了一阵,他转向托莱多。 托莱多不敢再拖延,赶忙报数: “二。” 马略斯和帕特森的鞭子再度挥出弧度。 啪! 多伊尔和哥洛佛又是一颤。 泰尔斯下意识地扭头,似乎他通过旁观,也能感受到那种火辣难忍的疼痛。 “回答我。” 马略斯露出他平素的淡定微笑: “多伊尔护卫官……” “你知道吗?” D.D急急喘息,目现挣扎。 但最后,多伊尔猛吸一口气! 他果断地吐掉短棍,忍痛开口: “因为我的选择,鲁莽而自私,危及了殿下和大家!” 马略斯轻哼一声,向托莱多示意。 “三。” 鞭影再现,双双撕开空气。 啪! 这一次,没有了嘴里的短棍,D.D痛苦得哼出了声,整个人向前倒去,花了几秒钟才重新直起腰跪好。 另一边的哥洛佛看着他的样子,只把短棍越咬越紧。 “答案错误。” 马略斯淡然道。 “告诉我,D.D,当个人与集体的利益相冲突,”守望人抖了抖鞭子: “你会如何选择?” 此言一出,无论泰尔斯,还是多伊尔和哥洛佛,包括在场的卫队成员们都齐齐一怔。 “或者我说得直白一点,当有一天,你的家族亲人与你的职责使命相冲突,”马略斯一边瞥了报数的托莱多一眼,一边浑不在意地道: “你该如何选择?” 托莱多叹出一口气: “四。” 双鞭齐舞。 啪! 多伊尔从齿缝里发出痛苦的哼声,哥洛佛显然也有些经受不住,身形开始晃动。 他们急急喘息,后背开始渗下鲜血。 “如果有人捏着你家人的性命,威胁你对殿下不利?” 马略斯的声音高扬起来: “甚至,正是你最亲爱的家人,要你背叛殿下?”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突然想起曾经的白骨之牢,曾经的旧王室卫队。 多伊尔缓过一口气,他重新直起腰,却已是浑身大汗,狼狈不堪。 只听他痛苦地嘶声道: “我,我昨夜有负使命,勋爵!” 马略斯皱起眉头。 这一次,他不等托莱多报数,就运臂扬鞭,挥出比之前可怕得多的一次爆响! 啪! D.D惨叫一声,趴倒在地上,颤抖不已。 卫队众人也纷纷一颤。 另一边的帕特森愣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一鞭子将哥洛佛抽得弓身抽搐。 托莱多急忙跟上,报出数字: “污——五!” 泰尔斯不忍再看,他偏过视线,只觉内心沉重。 马略斯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颤抖不支的多伊尔,扭头看向另一人: “你,先锋官嘉伦·哥洛佛。” “你来回答我。” “你该如何选择?” 同样大汗淋漓,满面尘灰的哥洛佛深呼吸了几口,目光坚毅地直起身子。 僵尸一口吐掉短棍,嘶哑开口: “我们都发过誓言,长官!此生尽献御座,永奉皇权。” 马略斯踱着步,抿了抿嘴: “所以?” 在疼痛与耻辱的双重折磨下,哥洛佛露出狰狞之色: “所以我们必须作出牺牲,使命先于亲情。”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呼吸渐快。 马略斯突然回身,鞭风再起! 啪! 恐怖的炸裂声后,哥洛佛痛呼一声,猛地趴倒! 举着鞭子的帕特森皱起眉头,他看看本该是自己任务的哥洛佛,又看看眼神阴翳的马略斯,不知何解。 “给他加五鞭。” 不等托莱多跟上报数,马略斯就对身下的哥洛佛努了努下巴,对帕特森道: “还有,刚刚这鞭不算。” 刑罚官露出惊疑之色。 “因为你之前那一鞭留力了,格雷,”马略斯不等对方开口,就淡淡道: “你知道,我很信任你。” 帕特森面色一凛。 刑罚官握紧鞭柄,没有出声,也不敢再手下留情。 另一边,缓过劲来的D.D看着趴地颤抖的哥洛佛,急急开口: “勋爵,长官!这不关僵尸的事情,昨晚是我……” 他咬咬牙,也不管脸上涕泗横流道: “是我做错了选择!是我不敢做出牺牲!” 马略斯眉头轻蹙,手臂摆动。 啪! 鞭响之下,多伊尔也趴在了地上,背上鲜血淋漓,口中喘息断续。 “这个,也加五鞭。”马略斯淡淡地道,却没有解释为什么。 托莱多不敢犹豫,继续报数。 看不下去的泰尔斯想要开口,可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恶化了事态,加重了他们的刑罚,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憋住所有的话。 马略斯抬起头,看向卫队的众人。 “牺牲。” 守望人轻声开口,却让所有人凛然站直。 “这个词儿说出口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容易,是吧?” “神圣,光荣,伟大,令人心潮澎湃,感觉自己升华了。” 马略斯踱起步,没有马上继续鞭刑。 “但很多人都忘了。” 马略斯看向阴沉的天空,目光缥缈,仿佛在仰望遥不可及的神灵。 “牺牲的本质……” “是交易。” 愕然众目之下,守望人缓缓低头。 多伊尔和哥洛佛重新咬紧牙关,直起腰背。 “上古时代,当明神信仰还大行其道的时候,凡人在祭坛前奉上祭品,换得神灵的垂眸保佑,这才是牺牲之源。” 话音落下,托莱多重新开始报数,带起下一次鞭响 啪! 受刑的两人重新倒下,手肘撑地。 泰尔斯的瞳孔狠狠一缩。 “所以跟听上去的感觉恰恰相反——牺牲,是自私的。” 马略斯语气深邃: “是趋利的交易。”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8章 八脉 马略斯缓缓抬起视线,却像是在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空气似乎在无形中被扯紧,不留缝隙。 “只有在你相信通过牺牲,能得到更珍贵的东西——身后的名誉、实际的利益,他人的安全,抑或是纯粹的自我满足——时,你才会选择牺牲。” 马略斯的话越发肃穆: “换言之,你只有知晓自己相信着什么,更珍爱什么,想交易什么之后,你才有权去选择,有权去正当地牺牲什么,比如你的生命。” 泰尔斯默不作声,他似乎有种错觉,马略斯一直在盯着自己。 下一秒,马略斯迅捷回身,帕特森同样抡起手臂,两人齐齐又是一鞭—— 啪! 这一次,托莱多的反应都来不及,报数声只能堪堪追上。 “否则,你的所谓光荣牺牲,”马略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喘息的两人: “就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的冲动,被操纵煽动的愚行,乃至盲信盲从的自轻自贱。” 啪! 又是一鞭。 哥洛佛把胸膛从地上拖起来,咬着牙死撑,多伊尔则干脆整个人向后,跪坐在小腿上。 “我惩罚你,多伊尔,并非因为你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马略斯冷冷道: “在你父亲被绑架,局势紧张不明的时候,你显得那么英勇无双,将一切抛到脑后,拔剑在手横冲直撞,一心决斗舍身救父。” 多伊尔恍惚了一瞬,看向守望人。 “但你想牺牲什么,能换取什么?父亲?殿下?自己?正义?忠诚?” “你知道吗,你清楚吗?” 马略斯不再去看迷茫的多伊尔。 “而你,哥洛佛!” 僵尸用力直起腰身,肃穆听训。 “无论是你同情多伊尔,暗中放开他去救自己的父亲,还是你想阻止他去决斗,于是提议绕后偷袭……感觉是很好心,很高尚,很顾及同袍情谊。” “可你又打算牺牲什么,想换取什么?同袍?情谊?良心?责任?使命?” “你又知道吗!你想过吗?” 马略斯露出他少见的严肃之色: “你们,到底相信什么?为何而战?牺牲何物?拯救何者?” 多伊尔和哥洛佛齐齐惘然,不知何对。 但他们不用回答,因为迎接他们的是—— 啪! 在惨呼声中,两人的思绪再次被剧痛中断。 “不,你们甚至没法向我说起,没法真诚地告诉我,因为你俩统统不知道。” 马略斯的声音平稳下来,给人的感觉却丝毫未松,还是那种绷紧弓弦的紧张。 卫队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不,我之所以惩罚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做错了选择,而是因为你们根本看不到选择!” “你们只是在不清不楚,浑浑噩噩的时刻,就诉诸动物的本能,盲目向前,冲动行事,到那之后再来后悔,然后装模作样地嘴硬,抹抹眼泪来一句‘必要的代价’,下次再接着犯蠢。” “而你们管那叫牺牲?” 马略斯轻笑一声,抖了抖鞭子上的血迹。 “就像两枚可悲的棋子,下意识地走自己的步数。” “直到殿下大发慈悲地把你们从必死的棋盘里捞起来——跟敌人的棋子一起。” 久久不言的泰尔斯猛地一抖。 他感觉到,不少人的视线转向了自己。 D.D和僵尸恍惚地呼吸着,仿佛这一刻,鞭刑的剧痛已经不能再影响他们。 “结果就是,你们不明不白的行为既有负自身,又危及使命,既有害同僚,又威胁大局。” “两边都落不到好,哪里都一事无成。” 马略斯的目光中现出沉痛: “简直愚蠢之极。” 风声呼啸,鞭影快闪。 啪! 嘶声痛呼中,两位受刑者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不定的形状。 “如果你们是冲锋的战士,是打仗的炮灰,是战场上的敢死队,那么我也许会给你们升职授勋,来激励部曲继续不惜命地送死,无论你们愿不愿意,都宣传一下‘牺牲’,”马略斯的声音随他的目光一同黯淡下来: “但你们不是。” 马略斯看向每一个人,声重语寒: “你们是王室卫队。” “千年前,汝名——帝之禁卫。” 鞭风再响。 啪! 但这一次,多伊尔和哥洛佛只是硬气地吭哧一声,身影齐齐一抖,却没有倒下。 马略斯看着身边的帕特森默默地收起皮鞭,递给佩扎罗西,又看见托莱多疯狂地给他打眼色,示意数量够了。 “这样的你们,并不是在牺牲。” “这样的你们,没有资格牺牲。” 守望人淡淡地道。 “我累了,你的最后一鞭留着,”他转过身,把皮鞭递给卡朋: “多伊尔护卫官。” 话音刚落,硬挺着的两人泄掉最后一口气,直挺挺地倒下。 唯有鲜血淋漓的背部还留在空气中,讲述之前的故事。 卫队里爆出小小的骚动,像是许许多多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后勤官史陀叹息着,挥了挥手,早有准备的几人齐齐赶上,担架,消毒,清洁,上药,绷带,熟练无比。 掌旗官雨果·富比则收起了一直在行刑过程中记录书写的小本子。 “你们养伤的日子,会有人替班。” “而那些没有被鞭打的人,”马略斯的余光瞥向众人,让其余的二十几人齐齐一凛: “引以为戒。” 守望人从托莱多手里接过自己的武器,不轻不重地道: “现在,解散吧。” 下一刻,整只星湖卫队像是松下的弓弦,各自散去。 但就在此时。 “勋爵,我不明白,”趴在担架上,面色苍白的多伊尔不顾皮洛加的阻止,用力支起上半身,声音疲惫:“牺牲是错,不牺牲也不对。” “那长官,我该怎么办?” 许多人脚步一滞。 马略斯也轻轻一顿。 他望向远处的泰尔斯,让后者心中一紧。 “既然牺牲是交易。” 守望人幽幽地开口: “那么交易的时候,就别误判了天平两端的价值,世界上太多的东西——假大空的虚言,用心险恶的阴谋,恍然未觉的习惯——都能混淆它们,诓骗你去作出不公平的交易。” 马略斯转过头,看向每一个人。 “所以,当你决定要交易,”守望人话音沉稳,语气里却藏着泰尔斯辨认不出来的情绪: “确保那是你自己的天平。” 他缓缓道: “留在上面的,绝不能是连你自己都看不懂,就去盲目相信的砝码和刻度。” 此言一出,许多人陷入沉思。 泰尔斯默默不语。 几秒后,训练场上的卫队成员们各司其职,纷纷而去。 泰尔斯回过神来,举步向前,走向两位受刑者。 担架上,感知到什么的多伊尔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是泰尔斯后,露出一个奄奄一息的笑容: “殿下。” 泰尔斯心情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 “你父亲怎么样了?” 担架上的D.D露出一个苦涩却逞强的笑容: “你知道他的……吓得不轻。” “应该会老实好一阵子。” 泰尔斯沉默了,几秒后,他拍了拍多伊尔的手臂,对另一边的哥洛佛也点点头: “好好养伤。” 多伊尔跟哥洛佛被抬走了。 星湖卫队里的许多人也经过他的身旁,纷纷对泰尔斯行礼。 与他比过剑的老皮洛加,左手剑的佐内维德,前警戒官孔穆托,护卫翼里的高佬法兰祖克、呆呆的费里,刚刚跟着他过来的壮汉巴斯提亚和年轻的涅希…… “殿下。” “日安。” “愿您顺利。” 相处数月,一张张从陌生道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 不知道是否错觉,一夜过后,星湖卫队们起初给泰尔斯的那股陌生和不谐感似乎消散了许多。 至少,他们的行礼致意显得更加恭谨,却越发自然。 只有一个人除外。 “您来早了,殿下。” 马略斯淡定地来到他面前: “武艺课还有好一会儿。” 泰尔斯冷笑一声。 “彼此彼此。” 马略斯像是没听出星湖公爵话里的愠怒,悠然转身: “正好,热身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我说,每次我觉得对你的印象有起色的时候,马略斯……” 他看着远去的那两副担架,冷冷道: “你就非要毁掉它,是吧?” “我最讨厌的亲卫队长?” 他的身后,巴斯提亚和涅希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退开道远处。 马略斯浑不在意地挑出一柄练习剑,抛给泰尔斯。 “那么,您有过几个亲卫队长?” 泰尔斯冷哼一声,来到训练场中,挥舞长剑,开始热身: “就你一个。” “嗯——”马略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升调: “那我就放心了。” 泰尔斯发出讽刺的笑声。 “顺便一句,”他不爽地看着守望人: “我怎么总觉得,你说刚刚那句‘那些没有被鞭打的人’,是意有所指?” 马略斯微微一笑,轻松如故: “也许是您误会了?” 泰尔斯拉出几个剑式,呼吸加速,把身体舒展开来: “或者不是?” 马略斯耸耸肩,笑道: “那就不是吧。” 他这副不咸不淡不温不冷的样子,把泰尔斯噎得够呛。 “话说回来……” 泰尔斯不怀好意地道: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训诫他们不要冲动牺牲?不要盲目愚忠于王室?” 马略斯一边示意泰尔斯的动作再大一些,一边淡淡道: “我说了,是您误会了。” 泰尔斯冷笑一声: “或者不是?” 马略斯没有接这个话茬。 “热身不妨认真些,”守望人仿佛变回一个敬业爱岗的武艺课老师,他认真地道:“毕竟是您自己的身体健康。” “得要您自个儿爱护。” 泰尔斯冷哼一声。 但他随即想起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复兴宫那边,还没来人吗?” “毕竟昨晚……”泰尔斯没说下去。 这个话题似乎拉低了温度。 马略斯沉默了一阵: “没有。” “但我向您担保,他们一定会来,或早或晚。” 在复杂的心情中,泰尔斯热身完毕,感觉浑身发热,微微出汗。 “好吧,今天是啥?打靶?剑架?还是挨揍?” 马略斯笑了笑,向远处招了招手: “涅希?” 远处,见习先锋官涅希先是意外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确认后,受宠若惊地走上前来。 泰尔斯翻了个白眼,认命也似地去找他的盾牌,准备挨——咳咳,对抗训练。 但这一次,马略斯却出乎了他意料。 “不,殿下,您就不需要下场了,”守望人笑眯眯地道,伸手指向座椅:“来,坐。” “今天是演示教学,理论课。” 嗯? 演示教学? 理论课? 泰尔斯愣住了。 他看着手里沉重的练习剑,傻乎乎地道: “那刚刚让我热身,是为了什么?” 马略斯笑得越发开怀: “为了……保持良好习惯?”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托莱多,”马略斯浑然未觉公爵殿下的杀人眼神,愉快地招来自己的传令兵: “你上去,跟涅希练两手。” 泰尔斯气闷地扔下练习剑,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不雅地翘起二郎腿。 场中,涅希和托莱多彼此对视一眼,又瞥了泰尔斯一眼,双双走向武器架。 “等等,”马略斯淡淡开口: “用你们自己的武器,真剑。” “我说,我们可不想再被姬妮女士抓到把柄,对吧?” 守望人说着,有意无意地向泰尔斯看来。 相处这么久,心知他在借机嘲讽抗议,泰尔斯不接茬,哈哈地冷笑几声。 几秒后,涅希和托莱多双双站上训练场。 “你资历和级别都比我高,你先请?” 年轻的涅希不住向泰尔斯和马略斯瞥来,跃跃欲试。 他手中的长剑轻巧灵便,品质不凡。 “不了,我不习惯排头。” 作为马略斯最信任的老部下之一,托莱多只是谦和地笑笑: “还是你先吧。” 托莱多的武器是一柄弯刀,奇怪的是,他的刀收在鞘里,却是横着绑在腰后,看上去很别扭。 涅希也笑了笑,不再谦让: “好——” 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涅希剑刃出鞘。 剑光疾闪,如闪电侵袭! 泰尔斯还在打哈欠的手掌霎时一顿——他体内的狱河之罪突然惊醒! 铛! 一声闷响,金属相撞。 那一刻,托莱多堪堪拔刀,千钧一发,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挡开这快如闪电的一剑。 泰尔斯惊异地看着涅希,安抚着体内的终结之力。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的第一剑。 这也太快了吧。 以至于这么远的距离,光是通过视觉,狱河之罪都感受到威胁,被迫激发了本能的反应。 但涅希的攻势没有结束。 他的剑刃反射着奇异的光芒,在最短的路线上乘胜追击,直取中路! 铛! 逼得托莱多手足狼狈,防御艰辛。 “殿下,记得我跟您说过,王国里有不同的武艺流派吗?” 马略斯悠闲地背着双手,看着两位属下以真剑相搏。 “当然,北方的攻防派,东南的技击派,还有实用为先的新潮流派。” “你可不止是‘说过’。” 泰尔斯一边回答,一边惊异地看着涅希的快剑攻势,发现快的不仅仅是对方的剑速,更是身法和步伐,让他在战斗中幻影翻飞,每次都能出现在让托莱多最不舒服的地方。 马略斯点点头: “而我也说了,等您的剑靶练习合格后,就给您介绍另外两大主流流派。” “现在是时候了。” 守望人眯起眼睛。 “认真拿出点力气,你们两个!” 马略斯断喝道: “殿下可不是来看你们杂耍的。” 话音落下,涅希剑光再闪! 他的步伐和速度就像被瞬间拔高了好几倍,最后一剑甚至擦过了托莱多的肩甲! 托莱多的防守越发吃力,不得不后撤闪避,于是战斗渐渐变成了一方穷追不舍,一方狼狈奔逃。 泰尔斯看着处在绝对下风的托莱多,皱起眉头。 如果是自己…… 泰尔斯暗暗摇头:不行,他躲不开,输得只会比托莱多还难看。 但是,涅希看着才多大啊? “在王国境内,有一类战士格外特别。” 马略斯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他们从同一处源头习得武艺,风格却千奇百怪,迥然不一。” 守望人面色严肃: “历史上,有专研武艺流派的学者们,将他们统称为——圣殿门徒。” 泰尔斯一愣。 “圣殿?” 圣殿门徒? 马略斯点点头,看着场中的剑影翻飞,刀光闪烁,却依旧不急不慢: “但放在今天,由于这个名字太文绉绉,也太古老,反倒没什么人叫起了。” 可他的语气却无比认真: “但现实里,他们不仅遍布星辰,更遍及整个西陆,兴旺千百年,至今未衰。” “内特·涅希,就是其中佼佼者。” 泰尔斯死死盯着简直要在视觉上幻化出分身的涅希。 他的长剑迅捷,高速,直接。 一击之下,效用惊人。 马略斯拿出讲故事的架子,继续道: “教授他们武艺的地方,古老而特殊,汇聚了数千年来最驳杂繁多的武艺传承与终结之力,更在不同的时代里不断精进,传道授业,名震一方——”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却突然打断了他: “骑士圣殿。” 马略斯一怔。 王子端正好坐姿,认真地道: “所以历史上,他们才会被称为‘圣殿门徒’,是吧?” 马略斯蹙眉看着少年,带着几丝故事被打断的不愉: “您,您知道?” 泰尔斯回望着他,微微一笑: “知道一点。” 一点…… 马略斯深吸一口气,看着强攻不尽的涅希,努力回到之前的口吻: “好吧,那您也许不知道,这些人,他们最早被——” 可泰尔斯的话再次插了进来: “他们是在帝国时代之前,发源于北方的第一批骑士,最早觉醒了超凡之力。” 少年公爵仔细地看着场中两人的激斗,像是无意念叨,颇有余味。 马略斯又是一阵语塞。 守望人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说到超凡之力——” “超凡之力经由他们,在人类中流传开来。”泰尔斯幽幽地接过他的话: “在逐圣之役乃至生存之战等与异族的战争中,他们大放异彩,获取胜利,拓展精进彼时尚不成熟的超凡之力,探索人类潜能的边界和未来。” 泰尔斯扭过头,看着一脸不爽的马略斯,滔滔不绝: “于是,他们汇聚精英,渐成团体,构建出自己的信条与组织。” “是为‘骑士圣殿’。”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吸着书本上的墨香: “长达数千年的时间里,那是人类武艺的崇高圣地,也是骑士精神的神圣之源。” 马略斯怔了几秒,有些措手不及。 “你从哪里听来的?” 泰尔斯咪咪一笑: “北方,确切地说,是龙霄城的沃尔顿家族藏书,《人类之光——骑士圣殿始末》。” 马略斯抿了抿嘴。 北方佬的藏书。 圣殿始末。 好吧,既然只到圣殿…… 被再次打断的守望人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那么,骑士圣殿辉煌归辉煌,却禁不住时移世易,直到——” “直到终结之战。” 泰尔斯的声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七百年前,骑士圣殿全军尽出,对抗灾祸,最终伤亡惨重,十不存一。” “连圣殿自身也毁于一旦,难以重建。” 在马略斯难以置信的表情下,王子的话语充满了怀古伤今的怅惘: “最后,骑士圣殿的幸存者们远走他乡,建成了一座传奇的高塔。” “在那座高塔里,他们秉承骑士先辈的遗志,收集、精研、教授超凡之力——在那之后就叫终结之力了,传扬各色武艺,守卫人类的希望。” “就是今天盛名之下的……” “终结之塔。” 说完了这句话,泰尔斯舒了口气,笑眯眯地看着被他连续打断好几次的马略斯: “所以,涅希应该是终结之塔的学生。” 这次,马略斯没有说话。 泰尔斯眨眨眼: “怎么了?” 马略斯轻哼一声,一脸阴沉: “我在等。” “等着看您还要说什么。” 泰尔斯挑挑眉毛,一脸满足: “嗯,应该没有了。” 王子愉快地看着马略斯一脸吃瘪的神情: “如果我说错了,请指正?” 马略斯做了个深呼吸,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转向场中。 “没吃饭吗!” 守望人冷冷喊话,尽显亲卫队长的威严: “都给我打得认真些!” 场中的两人激斗不休,闻言却微微一滞。 马略斯顶着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回过头来。 “咳——您刚刚说得没错。” “内特·涅希不久前才刚从终结之塔归来。” 马略斯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看了泰尔斯一眼。 直到确认了王子殿下乖巧听讲,没有要抢他话头的打算之后,守望人这才咳嗽着继续: “星辰王国中,奉终结之塔为圭臬的‘圣殿’一派,是许多人眼中的武艺‘显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 显学。 泰尔斯微微蹙眉,想起认识的许多自终结之塔习得技艺的熟人。 “有不少王国贵族,若是期待在武艺军功上有所成就,都会选择将后代送往终结之塔,一方面接受传承,精进技艺,一方面拓展视野,游学天下。” 还能累积名望。 或避开大难。 马略斯在心里道。 守望人指了指场中的两人: “但与攻防派、新潮等等按风格定位的武艺流派不同,从终结之塔中走出的剑士,武艺风格并不统一,终结之力千差万别,乃至每位剑士都迥然相异。” “身为上古骑士圣殿的后继者,终结之塔底蕴深厚,总揽各色武术,更兼与时俱进,将传承的技艺整理分类,再作精研。” “最终析出现今的八大流派。” 泰尔斯一愣。 终结之塔的大名他是久仰了,也听怀亚说起过不少学艺时的故事,可是像马略斯这样,认真地从武艺流派的角度谈起它,这还是第一次。 “八支?” 马略斯点点头。 他带着忌惮与尊重缓缓开口,就像在吟诵一首小诗: “天马罪殇,铁血闪光。蔷薇风暴,奇迹尘寰。” 守望人正色道: “是为——终结八脉。”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9章 帝风 “也就是说,终结塔所授技艺,可分为八类?” 泰尔斯疑惑眯眼。 他以前也听怀亚说起过,终结之塔内的各色武艺传承数不胜数。 “不尽然。” 马略斯稳稳地道: “终结八脉固然代表八种不同的理念与风格,但就跟终结之力一样,即使同一分支的习练者,往往也差别巨大,更有少数精英不限脉别,交错兼修,主辅相成。” 泰尔斯回忆起他所认识的终结塔学生。 “就这样,终结之战后的数百年里,终结塔的传承通过他们的学生遍布世界,在教授与切磋中,择新去朽,汰弱留强。” 训练场上,涅希的剑光直取要害,将托莱多逼得苦不堪言。 马略斯为这一剑微微颔首,故事继续: “涅希出身于刀锋领的小家族。血色之年时,他们为避战乱移居中央领,并在数年后将涅希送到终结塔进修。” “如您所见,他的剑术是‘闪光’一脉的典型风格,这一分支信奉唯快不破,讲究速度与时间,迅捷和成效,往往速战速决,一击功竟。” 王子一边点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顺带一提,很久以前,您的叔伯‘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也曾是这一脉的学生。” 泰尔斯心中一惊,随即想起那位二伯的故事。 那位以勇武著称于世,却最终困在要塞之下,殁于莱曼隘口的前第二王子。 兴许是没有被公爵(再次)打断的缘故,马略斯回复了往日的轻松,他惬意地坐下来,点评场中之战: “涅希的终结之力名为‘日耀轮回’,本就以‘闪光’一脉最重视的速度见长。” 战斗中,托莱多一个躲闪不及,避无可避,被迫硬撼了对方威势凌人的一剑,失去平衡连连倒退。 涅希也不乘胜追击,而是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剑势再起,风格变换,仿佛要在贵人面前展尽毕生所学。 马略斯望着稚嫩未脱却气势如虹的涅希: “而他天赋高绝,心气昂扬,主攻闪光剑式之余,还兼修了‘风暴’与‘罪殇’两系的技艺,取其力量与杀伤。” “于是成就了今天的涅希先锋官:剑速如电光飞闪,起手出招,一气呵成,威势若寒潮雪降,一击得手,胜负即决。” 泰尔斯皱起眉头,在地狱感官中,发现涅希体内耀动着金黄色的闪光,就像太阳。 “再加上天马行空的风格和偶有妙着的创意,涅希的攻势之强不亚于攻防派,招式精妙不弱于技击派,杀伤高效不下于实用新潮,在超阶之中堪称绝对巅峰,甚至比绝大多数的顶尖超阶者都要高出一线。” “若只比进攻,遇上某些极境高手,也未尝不有一战之力。” 泰尔斯小小吃了一惊。 他算是知道,涅希的年轻气盛与高傲自许是哪来的了。 “据说他肄业回国之前,曾嚣张地击败了‘闪光’一脉内部的每一位同期,高傲地放弃了种子选拔的推荐名额——要知道,那是实力的认可。”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向来排斥终结塔的王室卫队,破格征用。 马略斯叹了口气: “若论放对单挑,现在闵迪思厅里,还真没几个人搞得定他。” 守望人换了个抱臂的姿势,看着奋战不休的下属,眉毛却微微蹙紧: “最难得的是,涅希还拥有许多高手求之不得的盟友——岁月。” “他无比年轻,仍在不断进步,前途不可限量。” 必有一日,能成就极境。 想到这里,马略斯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只是,可惜了…… 泰尔斯盯着涅希青春年少的脸庞,以及那与年龄毫不相称的高超身手,惊异之下,啧啧称奇。 他有二十岁没有? 转念间,涅希攻势再盛! 托莱多又狼狈地闪开看上去十分危险的一剑,手中刀刃摇摇欲坠。 所以,历史上的圣殿门徒,现在的终结剑士…… 看着眼前的战斗,泰尔斯突然思绪一停。 终于,他发觉了不对头的地方。 “但是,如果闪光一脉的要旨,是速战速决,一击功竟。” 泰尔斯扭过头,满脸疑问: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 “托莱多还未落败?” 马略斯闻言瞥了泰尔斯一眼,嘴角微翘。 似有笑意。 但与他相处日久的泰尔斯,只看到这一个细节,就知晓了答案。 “演示够了,”马略斯回过头,高声下令: “托莱多!”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托莱多后撤的脚步生生一顿! 咚。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体内的狱河之罪一阵躁动。 只见托莱多身形未动,气势一变! 唰! 他砍出了一刀。 平平无奇的一刀。 动作典雅,姿态肃穆。 迎面碰上涅希势大难当的一剑! 就在同一刻,涅希的脸色变了。 铛! 刀剑相交,两人齐齐一晃! 全力吃下这一击的托莱多闷哼一声。 可这一次,他虽然处在下风,却没有再后退。 反倒是涅希的攻势一滞,仿佛撞上了铁板,下一剑需要后撤收势,才能堪堪刺出。 泰尔斯心生讶异,重新开始打量涅希的对手。 他知道,托莱多从前在指挥翼,是马略斯最信任的人——果然不是盖的? “托莱多生于永星城,长于中央领。” 马略斯淡淡道: “他们三代之前还未改姓,是煊赫一时的璨星七侍之一,‘淘汰之刃’塔尔丁家族的次子分支,祖上甚至有王室公主的血统,贵不可言。” 塔尔丁。 听见熟悉的姓氏,泰尔斯心中一动。 “是以托莱多年幼时,有机会作为骑士学徒,侍奉前王室卫队的最强高手之一——康拉德·托尼勋爵,在他麾下受训,听他指导教诲,时日不长,却受益匪浅……” 前王室卫队,康拉德·托尼。 泰尔斯心中一动,捕捉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训练场上,被打断了攻势的涅希似乎有些挂不住脸。 他咬牙进步,终结之力再度闪耀,在零点一秒里带起剑风飒飒,攻势无前! 马略斯的话夹杂其间:“……从而根基扎实,意识完备,招式稳重,守御无缺。” 但托莱多就像铁铸的城墙般,一记如推似挡的横刀,几个震撼人心的踏步,就将涅希的这记夺命剑斩化成钝力,巧妙卸开。 还封死了对方第二击的路线。 金属交击,涅希再次无功而返。 可托莱多依旧谨守其位,脚步生根,并不反击。 泰尔斯观察着他的步伐,看到他遭遇快攻时的稳重冷静,只觉受益匪浅。 “如果说,星湖卫队里有什么人能单靠招式和风格就牢牢克制涅希,那必是托莱多——他在调任闵迪思厅前,是指挥翼里最靠得住的传令兵之一。” 马略斯略有感慨: “不求有功,但求不败,虽然托莱多只学到了他守御上的一点皮毛,不能重现‘千刃骑士’的浴血强攻,但这已经足够了。” 千刃骑士。 “千刃?” 泰尔斯疑惑道: “这是什么绰号?” 也许是觉得在王子面前丢了脸面,涅希一阵气恼,快剑再出! 但泰尔斯看出来了:他心绪不定,焦急抢攻之下,剑式追求极致的速度,反而威力略减。 而渡过了最初的不堪,渐渐习惯对手的托莱多守得滴水不漏,越发轻松。 “千刃。” 马略斯缓缓道,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缅怀: “听艾德里安队长说,很久以前,托尼勋爵护送贺拉斯王子前往终结塔,曾与同样正值壮年,后来则大名鼎鼎的‘灰剑卫’有过一面之缘。” 终结塔,灰剑卫。 泰尔斯心思一跳,他听怀亚说起过这个称呼。 “他们如何交手,胜负几何,已经无人知晓。” 守望人目光一厉: “但那次见面之后,灰剑卫私下里的感慨和评语,却最终流出终结塔,传回星辰。” 泰尔斯看见,马略斯态度恭谨,姿态严肃,却吐出了一句无论语法和用词都不太寻常的话。 “古来刀剑,难逃其鞘。” “封藏千刃,彼之谓邪?” 马略斯话音落下,陷入沉思,泰尔斯则皱起眉头。 难逃其鞘。 封藏千刃? 泰尔斯努力利用了一下这几个月精修的,各门语言的文法知识。 这应该……是把托尼比喻成了剑鞘。 然后再把世间的武者们,比作刀剑? 所以是说托尼能像剑鞘一样,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封藏千刃,制服无数高手? 泰尔斯挠了挠头。 那托尼也应该是“剑鞘骑士”啊,怎么就“千刃骑士”了? 那什么鬼灰剑卫,你夸人要不要这么文艺啊? 害得大家听不懂,给托尼瞎起绰号? 泰尔斯摇摇头,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所以,托莱多的招式风格以防守见长,专克‘闪光’剑式?” “是终结八脉中的另一种风格?” 说到这里,马略斯却眼神一动。 场中,涅希久攻不下,越发焦躁,他不得不退后几步稍作休息,脸上已见汗水涔涔。 而托莱多则越发淡然,甚至有空扬刀做了个邀请式,颇有几分马略斯讽刺人的样子。 “既然您熟读典籍,殿下。” 场边,守望人牢牢盯着泰尔斯: “那可曾知晓,在辉煌闪耀的数千年历史里,骑士圣殿最强的对手,最大的威胁,最不可逃避的斗争,是什么?” 泰尔斯略微一凛,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他感觉到: 此刻的马略斯无比严肃,目光灼灼。 几乎不像那个表面礼节周到,样子淡然无辜,实则心中不屑,性格腹黑不已,喜欢天天给他软钉子吃的、他最讨厌的亲卫队长。 泰尔斯转过头,看着暂时分开,略作休息的两位对手。 圣殿最强的对手…… 他知道,骑士圣殿最终毁于灾祸侵袭。 但是…… 训练场中,涅希与托莱多刀剑相对,目光相遇,一时眼中只有对手,似乎忘记了王子还在观战。 他们重新累积起对决的气势,准备下一次的交手。 面对马略斯的肃穆眼神,泰尔斯板起脸色,缓缓地吐出一个词: “帝国。” 守望人瞳孔微缩。 那一刻,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为这一个词安静了下来。 直到涅希怒喝出声,攻势再起! 金属交击声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诚然,数千年前,为了终结乱世寻求太平,许许多多的游侠骑士曾汇聚在‘大帝’科莫拉·卡洛瑟麾下,随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 “铸就远古帝国的强盛基业。” 泰尔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卡斯兰的酒馆里,普提莱和坎比达关于帝国与北地的争论。 物是人非矣。 王子回到现实: “但在乱世一统,和平到来之后。” “这些武艺高超、个性张扬又散落各地的游侠骑士……” “以及被千万人奉为精神故乡、一呼百应、手握武装、独立存世的崇高骑士圣殿……” 泰尔斯语句微寒: “就代替了原本的敌人与对手,成为无疆盛世里的不谐之音。” “被远古帝国宫廷的掌权者们,视作刺目的威胁。” 马略斯重新看向场中——涅希强攻不下,托莱多也并未更胜一筹——的战斗,眼神却渐渐凝固。 泰尔斯回想起自己所看到过的故事,有些唏嘘: “历史上,骑士圣殿的命运与帝国的兴衰同步。” “在皇权的重压和军团的征讨下,他们屡遭厄难,数度崩毁。” “却也一次次顽强地留下火种,于帝国内乱之际,重建再兴。” 泰尔斯叹了口气: “所以,古代骑士圣殿最大的敌人,不是其他。” 他定定地看着马略斯: “正是帝国本身。” 马略斯同样回望向泰尔斯,目光晦涩不明。 在看了他很久之后,守望人终于点了点头。 认可了王子的答案。 铛! 涅希和托莱多再次搏命对撞! 他们双双一晃,各自退步,喘息不已。 涅希眼神愤恨,似乎打出了真火。 “但您有所不知的是……” 马略斯一边重新观察起战斗,一边沉吟着道: “与此同时,天马御座之下,直属皇帝的军团骑士们经历了连绵的东征西讨,不绝的平叛战争,取法军队与卫士,讲求集体与纪律。” 直属皇帝,军团骑士。 泰尔斯皱起眉头。 守望人的眼神渐渐锐利: “于是,在对皇帝的忠贞不二、对帝国的尊敬崇拜、对军团的绝对服从之下……” “更在天马御座的期待和与竞争对手的暗斗中……” “他们归纳锻炼出自成一格,与骑士圣殿遥遥相对的武艺风格。” 泰尔斯微微一怔。 马略斯盯着托莱多手中的刀: “或中正平和,厚重典雅。或昂然慷慨,铿锵有力。或自持自守,古朴肃穆。或坚韧刚劲,顽强不屈。” 守望人的话语带着无可言喻的力量,连泰尔斯也不知不觉正襟危坐起来。 “有了帝国官方的认可与支持,这群军团骑士的流派很快发扬光大,一时人人效仿,广布天下。” “最终成为帝国正统,与名高一时的‘圣殿门徒’们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与骑士圣殿,分庭抗礼…… 泰尔斯思考着这句话的意义,重新打量起对决的两人。 涅希眼神一变,长剑一甩,终结之力前所未有地聚集起来,只为下一次进击。 托莱多则弯刀一横,气势收敛,如山岳森然,准备抵挡一切可能。 两人的对峙气势渐高。 “于是千年过去……” 马略斯的话很沉稳,却蕴藏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圣殿起落,在覆灭与重建间循环往复,帝国兴亡,于衰朽与振奋中不断来回。” 他抬起头,看向阴沉的天空,流露出几分失落: “而武艺与超凡之力的流变,同样在这两大极盛流派的此消彼长,在无数能人志士武者剑手的明争暗斗中,你来我往,精彩纷呈——既有竞赛决斗,不乏战争冒险,时闻刀剑铿锵,亦见长矛争鸣。” 马略斯淡淡道: “那是传说中,骑士最辉煌、最耀眼的黄金岁月。” 黄金岁月。 泰尔斯没有说话,似乎也在品味这一句话里蕴含的重量。 不知为何,他想起还在刃牙营地的时候,“我家”酒馆的老板坦帕谈起“雇佣兵的年代”时,那一脸的怅惘。 “直到终结之战……改变了一切。” 马略斯闭上眼睛,轻舒一口气: “圣殿毁灭,帝国覆亡。” 场中,涅希累积的攻势终于到达极点,随着他一次闪出残影的进步,斩出一片剑光! 而托莱多怒喝一声,同样踏步上前,准备铁对铁,硬碰硬! 就在此时。 “够了!” 马略斯冷喝出声: “到此为止!” 叮! 涅希的长剑和托莱多的弯刀,两把武器在空中交错而过。 它们随着这一声号令失去势头,双双泄劲,无力地垂落。 对决的两人停在一臂远的距离,面面相觑。 “去休息吧。” 守望人淡淡道。 几秒后,对命令的服从越过了被激起的战意,两人齐齐呼出一口气,收起武器,向王子鞠躬。 泰尔斯肃穆鼓掌,向他们恭谨地还礼致意。 “就这样,骑士圣殿留下的火种残学,尽归终结之塔,风雨飘摇,传承至今。” 马略斯看着涅希的背影,略略出神,但他的目光很快重新聚焦,转向泰尔斯。 “而帝国的铁血剑风,则随着复兴王的旗帜,随着帝国孤军的后裔,在新生的王国里,奋力重扬。” 守望人定定地看着泰尔斯。 “作为自帝国一脉以降,再正统不过的骑士武艺,它流传于星辰王国的骑士传承和宫廷训练,诉说曾经的御座威严,军团盛势。” “托莱多与‘千刃骑士’,便为其中代表。” 泰尔斯感觉到对方此刻的认真,缓缓点头。 “数百年来,一代代的星辰大师们更是苦心钻研,悉心教导,以求古老的传承在后代手中更进一步,跟上时代的脉搏。” “而您在这几个月练习不辍的剑架与剑式,包括要求严苛的‘骑士十七剑’,就在其中。” 泰尔斯想起几个月里与北地截然不同的训练,顿时心中了悟。 马略斯呼出一口气,褪去厉色,慢慢回到云淡风轻的那个他。 “放在今日,这一同样历史悠久,却与终结之塔隐隐对立,不相上下的武艺流派……” “便与‘圣殿’相应,被严谨的学者们命名为——” 那一刻,守望人嗓音缥缈,轻声开口: “帝风。”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0章 难逃其鞘 帝风。 泰尔斯把这个词咀嚼了一会儿。 堪与“圣殿”对垒的流派风格。 是帝国之风,抑或是皇帝之风? “现在,您明白了么。” 马略斯轻轻抚上腰间的剑柄,眼神复杂难辨。 “帝风,这自帝国时代传承而来的一脉武艺,对于星辰王国,对于璨星王室,尤其是对您而言,意义何在?” 训练场上人影寥寥,庭院深处寂静无声,唯有身后的石筑主厅巍巍而立,在灰暗天穹下依然如故。 泰尔斯沉思良久,方才开口。 “这么说,‘帝风’不仅代表武艺,更代表历史,意义非凡,相当于璨星王室的家传流派……” 所以这是另一个读史阅世,从而让我“好好学习”的故事…… 想到这里,泰尔斯话语一窒。 等等。 璨星王室的家传…… 泰尔斯表情微变,一边的马略斯则默不作声。 “镜河的多伊尔……” 王子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个姓氏。 “昨晚,D.D和拜拉尔的交手……” 泰尔斯看向守望人,在讶异与疑问中发声: “虽然武器和风格不一,但我有印象,D.D的剑术风格,是否也属于帝风一脉?” 马略斯微微眯眼。 几秒后,守望人点了点头。 “丹尼·多伊尔是华金骑士门下收进的最后一任侍从。而华金骑士逝世前,是璨星王室为自家领地上的私兵,所聘用的剑术总教习,可谓帝风武艺里大师级的人物。” 璨星私兵的剑术教习。 疑问得到确认,泰尔斯眼神一转,随即追问: “那其他人呢?” “除了托莱多和D.D之外?哥洛佛?巴斯提亚?还有你?”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马略斯。 守望人淡淡一笑,肯定他的猜测: “是的。” “先锋翼里的哥洛佛、摩根、符拉腾、奥斯卡森……” “护卫翼里的巴斯提亚、法兰祖克、费里、库斯塔……” “包括我麾下的唐辛和崔法诺夫。” 马略斯的手掌依旧按在剑柄上,似有唏嘘: “不止如此,您的星湖卫队,确切地说,是整个王室卫队的编制里,绝大部分人都是帝风的习练者。” 绝大部分的王室卫队。 泰尔斯先是略有所悟,随后蹙眉深思。 “至于我,教授过我武艺的老师们,也是帝风的骑士。” 只听守望人缓缓道: “托璨星私兵的福,就连成编建制不过数十年的王室常备军,也或多或少地受其影响,从军官到士卒都有不少人习练。”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静静思索其中的道理。 马略斯也不催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王子的反应。 “马略斯。” 几秒后,泰尔斯幽幽开口,有些恍惚: “你说,在圣殿与帝风之间,人们选择自己的流派时,有什么讲究吗?” 那一刻,马略斯目光微茫。 他轻轻松开自己的剑柄。 “我想,在豪强蜂起,世道变乱的年代,终结之塔所教授的技艺往往会流行一时,开枝散叶,成为世人眼中的显学。” 守望人摆脱掉眼里的迷茫,重新变得淡定: “而在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时候,正统的帝国之风,就成了人们竞相追逐的潮流。” 马略斯看向泰尔斯,淡定如故,唯有话语间的停顿格外不同: “您,明白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端正坐姿,肃然面对自己的亲卫队长兼武艺课老师。 “马略斯。” “你今天的这堂课,究竟想讲什么?” 马略斯嘴边的弧度扩大了一些,但他却耸了耸肩,一副无辜无奈的样子: “当然是世上的两大代表性流派……”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你大可以直白一点,不必这么隐晦小心,”星湖公爵严肃地盯着他: “我又不搞关键词审查。” 马略斯微微一滞。 他轻轻嗤声。 “那聪慧如您,觉得我想讲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霎。 直到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轻轻闭眼,旋复睁开。 “南岸领,卡拉比扬家族的那个傻大……咳咳,我是说,尊敬的科恩少爷。” 泰尔斯盯着马略斯,口吻肃正: “据我所知,他是终结之塔的学生。” “按你的说法,是‘圣殿’的传习者。” 马略斯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北境,亚伦德家的米兰达小姐。” “以及昨晚,西荒,鸦啼镇的安克·拜拉尔。” “还有涅希,如你所言,他在搬来中央领前,家住刀锋领。” 泰尔斯语气肯定,步步推进: “对了,还有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想起怀亚对他说起过的事情: “据我所知,名震一时的‘撼地’卡斯兰·伦巴,年轻时也是从终结之塔里习得技艺的。” 听见这个名字,马略斯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他抬起头来,悠然回应王子: “您确实知晓不少,殿下。” 泰尔斯皱起眉头: “还有昨晚,当你说刺客的武艺源于终结之塔后,你的老冤家——抱歉,我是说副卫队长沃格尔勋爵——第一反应就是:那是外地贵族。” 泰尔斯顿了一下,可马略斯依旧淡定。 “至于帝风……” 泰尔斯感觉自己抓到了那根线条,正越拉越紧,直到靠近关键: “我的卫队里,D.D和哥洛佛都出身中央领,确切地说,是璨星七侍。” “而你说了,托莱多是七侍家族的分支后裔。” “就连你自己,托蒙德·马略斯,也算是七侍的后人。” 马略斯呼吸微滞。 “还有,王室卫队里‘绝大部分’的其他人。” 泰尔斯认真地道: “圣殿与帝风。” “他们的习练者如此不同,这是巧合吗?” 可马略斯依旧不接他的话头,反问道: “您觉得呢?” 泰尔斯眉头一紧,心道这家伙这时候倒惜字如金,绝对是在报复王子之前抢话的仇。 “我猜……” 泰尔斯试着推断道: “至少在星辰王国,地方贵族们倾向于送子女去终结之塔,习练圣殿武艺?” “中央的领主们,则更多地遵循帝风传承,以靠近璨星王室的喜好?” “是这样吗?” 马略斯笑了笑,不置可否。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 “再深入一点……” 王子皱眉道: “终结之塔的技艺,流传于王国各地,尤其是源远流长、习惯分治的地方世家。” “帝风则立足于星辰中央,以永星城为根基,为围绕着王座的骑士们推崇备至。” 泰尔斯眼前一亮。 “圣殿和帝风,武艺流派,我好像明白了。” 泰尔斯不再去管马略斯的反应,自顾自地思考起来: 数千年来,尤其在帝国时代,圣殿与帝风对峙相持,彼此竞争。 但这不是前世武侠小说里,不同流派的门户之别,剑气之争。 “就像终结之力一样,”泰尔斯想起瑞奇在地牢里说过的话,下意识地复述道: “它们不止是自己,更是战士本身。” 马略斯轻轻蹙眉。 泰尔斯越说越快: “骑士圣殿发源于古代北地,它的武艺流传于游侠散勇、播撒至世界各地。” “它们的对手——帝风,则从远古帝国起步,得益于皇权正统、传承于军团骑士,受惠于宫廷中央。” “从一开始,这两者就在不同的人身上诞生,更在这些人的彼此斗争中发展、状大。” 泰尔斯恍惚地道: “直到千年过去,它们改头换面,形成在星辰境内,围绕王座内外王权上下的两大主流武艺。” “圣殿。” “帝风。” 马略斯紧紧盯着王子。 泰尔斯没有管他。 此刻的他沉浸在思考中: 对,就像瑞奇说起过的: 终结之力与战士本人紧密相关,体现每个人的经历与性格…… 武艺流派,则与现实世界息息相牵,映衬每个人的倾向与选择。 泰尔斯出神地道: “因为它们不仅仅是两大流派,它们的竞争也不仅仅是荣辱之争,名望之争,更是赤裸裸的现实政治。” “在古时,使用它们的人,纠缠的是帝国中央与地方之分。” “在当代,二者的习练者所围绕的,是星辰王权与封臣分治之别。” 泰尔斯抬起头来,肯定地望向马略斯: “这不仅仅是武艺。” “更是政治与权力,是历史与变迁。” “这才是两大流派流传至今的真相和意义。” “也是你真正想告诉我的事情,对么?” 马略斯笑了,笑得很欣慰。 他看着远处因秋冬交错而稀疏荒芜的庭院: “说实话,我不擅解读政治,也不想误导殿下您……” 泰尔斯摇头打断他: “胡说,你心里明亮如镜,透彻得很。” 王子不再看向马略斯,他眼神幽幽。 数千年前…… 大势滚滚,汇聚成潮。 人族将旺,是以圣殿自光。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权所向,是以帝风遂成。 马略斯看着深思出神的王子,陷入沉默。 泰尔斯瞥向远处,大战过后,正在擦汗喝水的涅希与托莱多——前者似乎还耿耿于怀,后者倒是毫不在意。 他们两人适才的刀剑交击,仿佛再一次响起在他脑中: 铛。 泰尔斯怔住了。 涅希的极速剑光,托莱多的坚韧守御。 那不仅仅是两个人的对决,甚至不仅仅是两大流派的对撞。 在那一战里,他窥见的是千年前的风景: 皇帝与诸侯。 帝国与游侠。 统一与混乱。 铁血与张扬。 而千年过去后的现在…… 泰尔斯思绪飘远: 乱世分治,混战难开。 于是终结塔立,桃李遍地。 星辰既复,王权翕张。 自有骑士承继,帝风千古。 地方贵族选择终结之塔,璨星七侍选择靠近帝风。 中央与地方。 集权与分治。 国王与封臣。 泰尔斯怔怔地想着这一切,越发明悟。 这世上没有什么存在,是虚无缥缈、从天而降的空中楼阁。 哪怕是武艺与剑术这样,看上去无辜而独立,仅仅与个人的兴趣选择有关的外物或工具,也不能例外。 圣殿与帝风的出现,与时代息息相关,它们的彼此竞争绝非孤立静止,而是历史与政治、现实与权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它们两者的对立,更是人与人的关系,在武艺传承和现实暴力上的忠实反映。 时代成就了它们。 它们则映出了时代。 武艺如此,人更如此。 想到这里,泰尔斯叹息道: “看来,灰剑卫说得没错。” “古来刀剑,难逃其鞘。” 灰剑卫? 听见这句评价前代高手的话语,马略斯一愣,似有不解。 但泰尔斯只是摇摇头。 “对每一种武艺,每一种流派而言,无论曾经多强悍多风光,多厉害多显赫……”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 “时代的背景与社会的土壤,甚至使用它们的人,就是它们真正难逃的‘鞘’。” 马略斯陷入沉思,微微颔首。 说到这里,泰尔斯突然想起了方才,博纳学士在文法课上的话: 【语言是工具,是结果,却也是主人,是成因,它是反客为主,在变迁中深刻影响使用者的最佳范例……】 泰尔斯下意识一怔。 武艺也好,语言也罢。 它们不仅仅是无知无觉的工具。 相反,它们被使用的人合入自己的剑鞘,打上自己的烙印,赋予了时代与社会的特征,从此浑然一体,难分难解,甚至拥有了……人性。 它们更反客为主,在传承与习练中影响更多的人,继续加强、推进时代的潮流。 【神学,归根结底,是关于人的学问。】 梅根祭祀曾经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就像圣殿与帝风。” 泰尔斯下意识地道: “它们彼此对立的意义,从古到今,都传承在千千万万的习练者体内,生根发芽,寻机绽放,无论他们是否觉察。” 它们在无数现实与政治的版图里流变不休,纠缠不断。 它们在每一回的兵刃交击中铿锵作响,余音悠扬。 这一秒,泰尔斯想起方才涅希和托莱多对决的情景。 但下一刻,他看到的又是昨夜的宴会厅,是D.D与安克的愤怒交手。 不,不止他们。 马略斯,多伊尔,哥洛佛…… 卡斯兰,科恩,米兰达…… “它们活在每一个战士,每一把兵器,每一次战斗里。” 泰尔斯出神地道: “此起彼伏以相继,竞争千年而未果。” “直至如今。” 不曾离去,不曾消减,不曾衰微。 只是人们身在其中。 日用而不觉。 日久而不知。 难逃其鞘。 马略斯品味片刻,突然笑了: “看来,已经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 泰尔斯也笑了。 他看了看训练场上的兵器架,又抬起头,看着阴沉压顶的天穹。 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空气里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也许,这就是时代的琴弦吧。 泰尔斯由衷感慨: 是它在历史的每一处细节上,所弹响的音节。 渺小无迹,却阴影无尽。 似有若无,却厚重难当。 “马略斯,你之前说过的那些流派……” 泰尔斯缓缓叹息。 “我回去查过资料。” 马略斯看向星湖公爵,感觉到后者的沉重。 只听泰尔斯慢慢道: “攻防派,或者说北方派,它起于星辰与埃克斯特在边境的连年冲突。” “技击派,则传承自帝国时代盛极一时的教会武装,曾经是信仰的神殿保卫者。” “新潮,它体现在近代的雇佣兵与冒险者。” “这些武艺,它们都其来有自,对吧。”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马略斯: “就像今天说的,圣殿与帝风。” 马略斯回望了他很久,这才幽幽道: “战争与混乱,太平与盛世,都能催生出不同的武艺与武者,或五彩斑斓不可思议,或风格正统整齐划一。” 守望人看向远方的天际: “听说,在东陆异域,离我们越远的地方,武艺就越不一样。” 泰尔斯轻笑一声,有些释然。 “时代的变迁,影响、塑造了一切,”王子感怀道: “因果相继,前后相连,无人能外,无物得脱。” 至于那些,超越历史,还能顺利发展的科技手段…… 超越时代,还能大杀四方的功法秘籍…… 泰尔斯叹了口气。 果然,只能在重生和穿越小说里出现吧。 “但无论如何,有一样是永远不变的。” 马略斯站起身来,面貌严肃,口吻生冷。 “所有的武艺,归根结底,都是暴力。” “所有的暴力,掀开面具,都能杀人。” 守望人深邃地道: “殿下,小心为上。” 泰尔斯眉头一蹙。 权力源自暴力。 是么? “为什么?” 泰尔斯垂下眼眸: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还演示教学?” 马略斯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因为,这就是您今天要上的课。” 他看向闵迪思厅的主体建筑,眼神黯然,未知其想。 “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吗? 泰尔斯没有马上回答。 他此刻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既然武艺风格如此,终结之力也如此,都带着人的烙印,刻着时代的痕迹,映出现实里的权力变迁。 那么…… 泰尔斯的眼神锐利起来。 在魔法塔尚未倒塌,在法师们还未灭绝,在那些知识还未被列为禁忌、还是世间至上之学的时代里…… 魔法的面貌,又是怎么样的呢? 它又是如何与人们交错重叠,与时代息息相关,与现实彼此纠缠的呢? 正在泰尔斯入神的时候。 “长官,殿下!” 远处,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护卫官巴斯提亚紧张厚重的嗓音,响彻训练场: “复兴宫来人!” 在那一刻,泰尔斯和马略斯齐齐一静。 巴斯提亚壮硕的身躯踏上训练场的土地,激起无尽沙尘: “国王陛下亲令!” “急召星湖公爵,即刻入宫觐见!” 泰尔斯沉默了好一会儿。 马略斯也纹丝不动。 他们对护卫官的焦急视而不见。 终于,在巴斯提亚忍不住要复述一遍的时候,泰尔斯缓缓地站起身来。 来了。 “是啊,马略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回答守望人刚才的问题:“热身完毕。” “我准备好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1章 全都要 复兴宫跟以往一样。 阴冷而死寂,凄清而肃杀。 蹬,蹬,蹬…… 泰尔斯跟在宫廷总管昆廷男爵的身后,听着自己的脚步回声,再次感觉到那股密不透风的压抑。 那是连不灭灯都无法照亮的晦暗。 公爵的身后,马略斯一如既往得体淡然,事实上,卫护泰尔斯出闵迪思厅的人有不少,但得到允许,可以陪伴他进宫的人,只有马略斯一人。 这可不是好信号。 但与上次(悄然受注目礼)的待遇不同的是,一路上的所有人——无论卫兵仆人贵族封臣——都对他恭敬行礼,口称殿下,面目严肃,可谓一丝不苟。 也不晓得是为啥。 所以,他将为昨夜的选择,付出多大的代价? 泰尔斯心绪凌乱。 前方的宫廷总管一声轻咳,王子本能地挺胸束腹,仪态完美。 七拐八绕之后,他们没有去向上次的议事厅,而是来到了更高的一层。 这一层的走廊两侧挂满了历代国王在各个时期的肖像画,让泰尔斯大开眼界: 复兴王之子,打造九星冠冕的约翰一世神采飞扬,虽然外号“黑目”,却生了一对清澈动人的碧眼,望之颇有勾魂夺魄的俊俏。 武功赫赫,一言打下刀锋领的“刀锋王”托蒙德二世留存的是坐像,掩盖了他史书有载(试图多次篡改而不得)的五短身材。 正统争议最大,靠宫变上位的“割者”托蒙德四世神情冷酷,目光阴鸷,画师成功地利用光影,让他的面容显得阴森诡异,令观者不适。 苏美三世看上去谦和稳重,加上精心修饰的胡茬,放到异世绝对是万人追捧的中年帅叔,令人难以相信这是以狡猾阴险出名的星辰“胡狼”。 在成年亲政的第二天,也是婚礼在即的前一天,就不幸逝世的“遗憾王”班克罗夫特二世神色恹恹,一脸没睡醒的委屈样,倒是与他的外号相得益彰。 从小以纨绔为志,无心权争,结婚八次从而暴富无忧的“幸存王”埃兰四世,在加冕礼上的画像显得一脸惊恐,手足无措,这或许跟他55岁时才被告知要改回璨星姓氏,继承王位,顺便把(从七个寡妇老婆那里继承的)巨额财产全部归回王室名下有关。 “征北者”艾丽嘉女王笼罩在庄严臃肿到变形的华服之下,威严肃穆气势逼人,全然看不出女性的特征,遑论稗官野史里“艳压群芳,倾倒万国,六十浑若双十颜”的千古殊色。 “沙王”凯瑟尔四世昂首远眺,威武而阳光,可惜这没法掩盖他与绰号一同传为笑谈的平庸懦弱:远征大荒漠却遭遇惨败后,吓破胆的他丢下军队,以迅雷之势将自己埋藏进沙子里遮掩身形,最终逃过一劫,留下那句著名的“隐身等于无敌”。 显然,闵迪思厅里那三副与史实背景结合的巨型画像更令人印象深刻,但这里的画像们也各有特色,把不同画师的技法习惯,包括不同时期的艺术风格反映得淋漓尽致。 但是…… 泰尔斯静静地看着它们,突然想到奇怪的一点。 无论这些宫廷画像,还是闵迪思厅里的传奇三王像,所有的画中人看上去都…… 并不真诚。 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把守严密的石室前,王室卫队的首席指挥官,艾德里安勋爵出现在他们面前,温和却不失威严。 “昆廷男爵,”艾德里安先向领头的宫廷总管行礼问候: “尚且安好?” 宫廷总管甩了甩手,一副浑不在乎的样子。 “安好,安好,现在请恕我失陪,我要去给戴蒙大师的裁缝费用结账。” 昆廷男爵态度草率,字里行间带着些许怨气: “还要去盯着御用酒杯的采购工作,您知道——玻,璃,酒,杯!好大一笔开支呢,马虎不得!” 玻璃酒杯。 泰尔斯站在他身后,表情微滞。 艾德里安队长只是眯眼微笑。 泰尔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真诚道歉: “男爵阁下,我很抱歉。” 昆廷男爵回过头来,瞪眼吹气。 “噢,殿下,您最好是!” 宫廷总管毫不客气,提高音量,眉飞色舞,义正词严: “看在您祖先的份上,您以为王室的钱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都是民脂民膏,慷慨不得!” 昆廷男爵最后瞪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留下含胸缩颈,一脸惊恐的泰尔斯。 “请理解,昆廷男爵管理宫廷庶务已有三十年了,办事踏实,一丝不苟,却也倔强顽固,”艾德里安笑眯眯地解释道: “昔日发起威来,连艾迪陛下都要让他三分。” 泰尔斯逼自己扯出一个理解的笑容。 “殿下,马略斯勋爵,”艾德里安这才与两人正式见礼: “欢迎来到御前会议室。” 卫队长回身扬手,将一道足有两人高的石门展示给泰尔斯: “别名‘巴拉德室’。” 在远处狭小石窗透出的微光,以及两盏不灭灯的照明下,围护灰暗石门两侧的王室卫队至少有十人,俱都面貌严肃,不苟言笑。 “巴拉德?” 泰尔斯眯起眼睛,打量着这道特殊的石门,回想这些天恶补的王室系谱: “你是说终结历三世纪的星辰国王,‘信徒’巴拉德一世?” 艾德里安笑了。 “正是。” “四百年前,‘巨灵’卡恩率领无恶不作的‘狂兵’大举入侵,狂潮席卷王国,直到永星城下——恰逢巴拉德王在位。” 卫队长回望着石门,言语感慨。 泰尔斯沉吟了一会儿: “我在北边听过这故事,埃克斯特的卡恩·特卢迪达大公,以及他的‘巨灵狂征’,北地贵族至今以之为荣。” “所以,巴拉德室,他是在这里出生,还是在这里继位?” 艾德里安队长轻哼一声,摇摇头: “兵临城下,山河破碎之际,巴拉德一世召集敢为的廷臣们入宫,齐聚一室,破格委职不论出身,赐座长桌定策守国。” 艾德里安颇有些感慨: “那是王国史上的第一次御前会议,之后定期召开,处理国政,渐成制度,传承四百年。” “遂有御前的‘巴拉德室’。” 泰尔斯沉思着,没说什么。 卫队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自嘲地笑笑,让出身位。 “陛下和几位大人的御前会议正在进行,殿下,请进吧。” 泰尔斯皱起眉头: “御前会议?现在?” “也许我应该等到……” 但艾德里安勋爵打断了他。 “陛下见召,殿下,而您是王国的星湖公爵,”卫队长的语气谦和有礼,却带着别样的力量: “廷前奏对,请务必注重仪态。” 艾德里安轻声道: “不必过于‘北地’。” 泰尔斯眉头一挑。 艾德里安言罢,走向守门的卫队下属: “开门吧,玛里科,记得轻点儿。” 泰尔斯趁此机会整理衣襟着装,不忘偏过头,不动声色地问背后的马略斯: “有什么建议吗?” 不知为何,站在巴拉德室前的马略斯此刻面无表情: “有。” 他的回话如无波古井: “别问我。” 泰尔斯悻悻回头。 好吧。 不愧是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 这建议实诚而到位,简直太有用了。 泰尔斯讽刺地想。 但他想起这一路上走马观花看过的国王肖像,却发现自己对巴拉德一世没有印象。 不是漏过了,就是摆在不起眼的角落。 “埃莉诺。” 在石门缓开的轻响中,泰尔斯嘴唇不动,幽然出声。 身后的马略斯眉头一皱,他悄然向前一步: “什么?” 泰尔斯看着越开越大的石门,望着里头透出的灰暗,轻哼一声: “四百年前,巴拉德王初承兄长之位,年仅十七,面临危机,他难令诸侯,威不服众。” 王子眯起眼睛: “那时真正有权破例召开御前会议,定策抵挡‘巨灵狂征’的人,是一个女人。” 泰尔斯回过头,对马略斯破颜一笑: “对。” “铁刺太后,埃莉诺。” 马略斯皱起眉头。 “而这地方,其实该叫‘埃莉诺室’。” 下一秒,泰尔斯转身向前,在两侧卫队恭谨的眼神中,他掠过石门,没入黑暗。 神色安稳。 步履从容。 一声轻响,石门关合,将星湖公爵的身影彻底遮盖。 马略斯看着那道幽深的石门,这才抿了抿嘴,声音几不可察: “是么。” 石门外,艾德里安走向马略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守望人点点头: “关于昨夜,有什么事需要我担心的吗?” “比如那个刺客,是怎么带着武器混进国王的宴会?” 艾德里安笑了笑: “没有。” 马略斯眉头微蹙。 但不及他深思,卫队长就揽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推地将他带离巴拉德室: “所以,闵迪思厅怎么样,托蒙德?” 卫队长和蔼地问着这位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子侄,就像在拉家常: “跟这儿比起来?” 马略斯重新变得淡然: “挺好,挺亮堂。” 艾德里安点点头。 “不错,”卫队长眼前一亮: “只有亮堂?” “时间还短,”马略斯语气寻常: “等住久一点,我再告诉你。” 艾德里安笑了,他松开马略斯。 “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一天假期?” 年纪颇大的老队长按了按自己的腰:“你知道,我妻子最近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未婚姑娘家,应该不介意……” 但马略斯却突然打断他: “队长。” 他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 艾德里安盯了他很久,这才点了点头。 “殿下没那么快出来,”这位卫队长轻描淡写: “老规矩,去值守室等吧。” 马略斯脚步一滞。 艾德里安勋爵对他笑笑: “你知道,文书工作。” 马略斯沉默了一秒。 “当然,”守望人扯起嘴角,同样笑笑: “文书工作。” ———— 泰尔斯走进御前会议室,发现这里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小(毕竟有群星之厅和议事厅,包括璨星墓室的对比),穹顶低垂,四壁狭窄,一眼到头,继承了复兴宫厅室特有的阴冷与昏暗。 还真是小黑屋。 王子默默吐槽。 不灭灯的照耀下,目光尽处是一张围坐了不少人的长桌,隐隐传来人声。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不去想不开心的未来,缓步向前。 随着他的靠近,长桌周边的人声渐弱,大部分人回过头来,看向御前会议的新来者。 泰尔斯注意到,长桌上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 大腹便便的王国首相,东海守护公爵鲍勃·库伦依旧一脸笑意,仿佛一切美好如故。 他熟悉的外交大臣兼老师“狡狐”基尔伯特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还有王家军事顾问,一生经历丰富,外号“大兵”的梭铎·雷德,包括据说能“从裤裆里掏钱”的王国财政总管,“钱袋子”裘可·曼。 曾经到访埃克斯特看望王子,年初刚刚升任商贸大臣的“尖脸蛋”康尼子爵同样在座,正向他友善微笑;打着瞌睡的是农牧大臣“吝啬鬼”克拉彭勋爵;以及差点成为泰尔斯神学课老师的信仰特设顾问,年轻有为的落日教会中央教区副主教,斯蒂利亚尼德斯。 泰尔斯还注意到,还有一人站在长桌下首,离诸位贵人距离较远,那是个满脸刀疤,看上去颇为凶恶的男人,一对锐目向泰尔斯刺来,仿佛不怀好意。 王子心中疑惑:那是谁?为什么他是唯一站着的人? 而凯瑟尔五世——此间最不能忽视的主人——坐在长桌的最上首,姿态随意的他独享身后的石窗光照,逆光之下面貌不清,独留一个让人倍感压抑的漆黑轮廓。 带着些许忐忑,泰尔斯咽了咽喉咙,恭谨上前。 “父亲。” 他得体地行礼: “诸位大人,日安。” 基尔伯特第一个站起身来,恭谨回礼: “泰尔斯公爵,日安。” 长桌上的御前诸君纷纷而动,随外交大臣起身问候。 但国王的话音随即响起,打断了这场也许别有意义的寒暄: “自己找把椅子。” 大臣们则倏然一静。 他们先是看了看泰尔斯,再看了看国王,最终没有完成寒暄,还是连二连三地回位。 基尔伯特贴心地换到身旁的座位,主动为泰尔斯让出位置。 泰尔斯感激地点点头,上前坐下,与坐在另一侧的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颔首致意,心道还好。 至少,他们给自己留了座位。 至少,他们没有直接兴师问罪。 至少,他们没有草草扔过来一把剑,让他“割开你自己的喉咙”。 长桌上首,逆着光的男人换了条支撑的手臂,敲了敲长桌,话语冷淡: “继续说,梭铎。” 这句话仿佛寒霜骤降,本因王子到来而稍稍解冻的严肃气氛再度凝结。 另一边,军事顾问梭铎·雷德清了清嗓子,他站起身来,御前会议重新开始。 “无论如何,事先暗中将精锐主力撤出自由堡,埋伏野外,自由同盟的这一决定无比大胆,”一身戎装的梭铎敲了敲长桌,上面铺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摆着黑白两色的棋子: “须知,若因内部空虚而守城不利,自由堡陷落,战争就结束了。” 梭铎一脸严肃,他把手伸向标注着“自由堡”的城堡标志,从里头的三四枚黑色棋子里撤出一枚骑士,投放到地图之外。 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场御前会议的主题不是他,至少不是昨夜的刺杀。 而是…… “梭铎大人刚刚随常备军自西荒归来,”基尔伯特在王子耳边小声道: “能更早得到埃克斯特战事的第一线情报。” 埃克斯特战事。 王子的心情揪紧了——这是他先前孤身走进巴拉德室都未曾有的感觉。 泰尔斯皱紧眉头,辨认出长桌上这方地图的内容:自由堡在一边,祈远城在另一边,中间间隔无数山川河流,村镇城堡。 而此刻,十几枚白色棋子自祈远城而始,浩浩荡荡,几乎占据了地图上的大部分要冲。 它们势力雄厚,与只剩两三枚黑棋,显得孤立无援的自由堡遥遥相对。 恰如笼中困鼠。 而那里面——泰尔斯望着十几枚白棋——有他的朋友。 “但此前的连战连捷,助长了北地人的嚣张与傲慢。” “他们还以为对手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借助地利工事,全力固守坚城,是以只留下零散兵力维持后方,主力精锐长驱直入,以优势兵力直扑最关键也是最难攻的自由堡。” 梭铎话语凝重,他移动棋子,将沿线的十几枚白棋大幅推前,直到把黑方的自由堡三面围拢,仅留一面可疑的空隙。 就像捕鼠笼留下的陷阱。 “他们甚至没有多花精力去确认一下,确认身后轻松拿下的占领区是否有猫腻,确认一路上逃散的零星敌人里,是否隐藏着真正的主力。” 相比起埃克斯特在地图上的绝对优势,军事总管摩挲着白方身后零星的几个棋子,显得沉重而严肃。 国王没有出声。 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插话道: “毕竟埃克斯特人步战之威,冲阵之强,可谓天下无双。” “若无坚城铁骑为恃,野外遭遇,谁敢正撄其锋?” 泰尔斯想起当年的断龙要塞下,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黑沙领士兵。 梭铎点点头,却轻嗤一声: “那是他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此言凛然,扯紧众人的心。 梭铎抬起头来: “秘科的消息?” 一众目光之下,一直站在长桌下首,默不作声的那个疤脸男人终于走上前来。 泰尔斯反应过来:那是王国秘科的探子。 “根据前线多方的情报印证,”面对诸多贵人,疤脸男人掏出一沓纸张,话语流利,不见紧张: “趁着北地人攻城正酣,战事激烈,自由同盟那只秘密撤出,埋伏在外的部队就突然发动,大胆破袭后路。” 他声音清冷: “一周之内,善流河沿岸的埃克斯特补给点焦头烂额,运输效率大幅下降。” 随着他的话,梭铎·雷德沉稳地将地图外的那枚黑色骑士移回场中,在白方战线的后方牢牢落位。 “也许是我年纪大了记不清……” 库伦首相调整了一下肚子的位置,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只见他疑惑道: “但这打法,有点耳熟啊。” 此言一出,在座诸君齐齐动容。 梭铎点了点头,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示意秘科的人继续。 疤脸男子咳嗽一声,换过一张纸: “补给不能稳定,仅仅一周,北地人赖以攻城,引以为傲的重剑兵团和重甲刀斧手就受到影响,好几次攻城,即将得手,都在眼见得手时功亏一篑。” “他们的集群骑兵战力强悍,但也未能在坚壁清野的自由同盟境内找到足够的粮草物资,仅能原地驻扎,等待攻城的结果。” 长桌周围沉默了一阵,国王更是一动不动。 还是基尔伯特最先发声,打破沉默: “所以埃克斯特就这样败了?这么简单?” “不可能吧?” 梭铎·雷德轻哼一声,他死死盯着地图上数量众多的白方棋子,露出忌惮之色: “当然不可能。” 军事顾问看向秘科的人。 疤脸男子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根据我们的情报,补给遇袭后的最初几周,埃克斯特人依然保有九成以上的绝对战力,足以完成好几次决定性的野战或攻城,远非自由同盟所能抵挡。” 可他话音一变: “但这时候,埃克斯特的统帅们对于下一步如何行动,出现了分歧。” “分歧……” 基尔伯特沉吟了一句。 分歧。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昨夜告诉他的战报,心中一黯。 梭铎·雷德依旧严肃,他点点头。 “祈远城力主全军压上,总攻决胜。” “戒守城想要重整战线,缓步侵蚀。” 说到这里,梭铎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 “龙霄城的领兵者,独臂的克尔凯廓尔则主张封锁要道,围而不攻,同时抽调少量人手,组建一只稀少而精锐,但同样机动灵活的特遣队,以彼还彼,在野外追踪并歼灭自由同盟那张绕后的、也是仅剩的王牌。” “一旦功成,只要将敌帅的人头扔进自由堡内,则此城不攻即破,万难可解。”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想起那位在听政日里沉默寡言,却最终一锤定音的独臂伯爵。 但其他人不是这么想。 “啊,克尔凯廓尔,那个独臂混蛋,我记得他。” 一直打瞌睡的王国农牧大臣,外号“吝啬鬼”的克拉彭勋爵仿佛突然惊醒,心有余悸: “十八年前,就是在他指挥之下,北方佬急徐并进,围点打援,最终攻克寒堡,致使北境沦陷。” “果然,他的计策是最毒的。” 库伦首相挠了挠头: “所以,三条路子,那条比较好?” 座上诸君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应是细水长流,徐徐图之,”商贸大臣康尼子爵正当壮年,可他的选择却不一样: “以大搏小,最忌急功近利,何况自由同盟已是困兽,无所谓冒风险。” 可一把年纪的财政总管,裘可·曼摇摇头不以为然: “不不不,北地人最大的优势在雷霆一击无人能挡,” “何况陈兵在外,那个负担跟支出哟……相信我,战争结束得越早越好,一劳永逸才是最有利的。” 但跟他们比起来,泰尔斯注意到: 基尔伯特皱起了眉头,沉默不语。 正在此时,国王抬起头,在晦暗的轮廓里露出锐利的眼神: “梭铎,你的意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军事顾问。 梭铎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他凝重如故,手指从地图上的一端划到另一端,仿佛正与战场中人隔空博弈。 “说起打仗,北地人从不含糊。” 梭铎望着满图的白色棋子,目中惮色越发浓厚: “何况他们处处优势,占尽上风。” “我想,自后方被袭,他们就已经看透了自由同盟的算计,知晓对方正冒险分散兵力,更知晓敌人此刻处处破绽。” 咚! “大兵”重重一拳,砸上桌面。 他大手一挥,先把大量的白色棋子齐齐推到自由堡的位置,再推倒堡里的全部黑棋: “不计死伤,全力进击,自由同盟挡不住。” 梭铎又把白棋平均分散,布满地图上的每个关键要冲,直到那枚落在后方的黑方骑士无处可去,最终倒下: “巩固防区,稳步占领,自由同盟耐不住。” 最后,军事顾问轻握拳头,慢慢地把战局复原,这才从白棋里同样挑出两枚骑士,与那枚黑方的骑士摆在一起,再把后者推倒: “算敌攻心,一心用奇,自由同盟防不住。” 梭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在座诸君,目光在掠过泰尔斯的时候停了一下。 “无论强攻,徐图,奇兵,三者皆不失为良策。” 泰尔斯缓缓点头,余光瞥了一眼康尼子爵和裘可·曼,发现他们也都满意点头。 嗯,这话说得,倒是谁都不得罪。 可是军事顾问的话风随即一转: “但当三个绝佳选项被放到一起……” 梭铎的语气变了,怒意昂然。 他向秘科的疤脸男人点了点头: 后者清了清嗓子: “我们的情报有限,埃克斯特军帐内的具体决定不得而知。” “但围城日久,不耐拖延的北地人最终选择了——兵分三路,多头出击。” 此言一出,御前会议的大部分人都吃了一惊。 连泰尔斯也不禁皱眉。 众人之中,唯有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 “分兵?还是三路?” 康尼子爵疑惑不已,显然不能理解: “自由同盟国小民弱,十死无生,冒险分兵尚能理解,但是北地人明明坐拥大军,占尽优势……他们是疯了吗?” 在一众疑问之中,梭铎·雷德怒哼一声。 “统帅们对下的解释是:一来,是为了舒缓大军集中一处所带来的后勤压力,合理分配物资以供总攻,二来保护风声鹤唳的后方补给线,再者,追击那只绕后袭击的幽灵部队,最后,还要扩大并巩固占领区,方便就地征收粮草。” 泰尔斯愣住了。 好吧。 每一个理由都无比正当,有据可循,甚至考量周到,无可辩驳。 涵盖了刚刚所说的强攻、徐图、奇兵。 但是…… 梭铎冷哼开口。 “小孩子都知道,选择题只能选一个,”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白方众棋,艰难地伸手,将它们划成三拨: “身为成年人,居然想全都要?” 这一刻,军事顾问矛盾不已,一面鄙视不屑,另一面,则在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同行的痛心疾首: “贪心不足。” “愚不可及。” “死不足惜。” 在惊疑不已的在座诸君中,泰尔斯看着那三拨白棋的其中一拨,心情复杂。 在这里,没有人像他一样,在北方待过这么长久的时间,与北地人有过这么密切的接触。 分歧——他隐约知晓了背后的答案。 但他更为之忐忑,惶恐不安。 是这样吗?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2章 种因得果 在长久的压抑中,库伦公爵第一个叹息道: “我想,分兵,那就是他们的第二个错误?” 梭铎·雷德面容紧绷,闭口不言。 长桌上首,凯瑟尔王坐直了身子,第一次从黑暗中露出他冷峻的脸庞: “基尔伯特?” 久未发言的外交大臣,“狡狐”基尔伯特神情凝重,轻轻点头。 “也许在思想上,埃克斯特人明白此事的利弊,只是行动上……做不到。” 泰尔斯的老师目光锐利,开始分析局势: “祈远城切身利害,动机最足,是以求进。” “戒守城事不关己,谨慎小心,当然求稳。” 基尔伯特轻哼一声: “至于龙霄城,一者英灵宫底蕴深厚,惹人忌惮,二者沃尔顿女主在位,为人轻视。” “最是地位尴尬,左右为难。” 泰尔斯心中一重。 “他们倾向于出奇制胜获取声威,也很正常。” 基尔伯特缓缓叹息: “我想,这个选择背后的考量,干系最多的不是军事,而是政治。” “一百个固执己见的智者,不如一百个齐心协力的愚者。” 泰尔斯望着地图上分裂的白棋,心绪纷乱。 不。 塞尔玛,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说到政治……” 裘可·曼打断了这阵小小的凝重,只听财政总管疑惑道: “这次的战争就是弑亲者挑起的,战事正酣,伦巴就没在背后动手脚?比如物价和粮货,情报和舆论?来挑拨三城大公?” 梭铎看向秘科的疤脸男子。 后者收起了手中的情报,点点头: “从查曼加冕甫始,黑沙领一直在给不尊王令的大公们下绊子,这是常态。” 可疤脸男人的语气一转: “但这一次很奇怪,从宣战到征兵,从开拔到接战,从暗探到官吏,黑沙领几乎停下了所有骚扰和阻碍的内外手段,毫不干涉三城战事,只是专心处理自己的平乱内务。” 御前会议上的诸君齐齐一愣。 国王的目光看向外交大臣。 只见基尔伯特点了点头,却忧心忡忡: “是的,在外交上,查曼王甚至广发通告,照会声援,谴责自由同盟,全力支持三城西征,讨回公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怔。 唯有泰尔斯咬紧下唇。 “所以这次,”库伦首相搓着下巴,若有所思: “伦巴不但没动手脚,还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位慷慨无私的好国王?” 诸君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直到国王的话语打破疑惑,仿佛往湖面投入一块坚冰: “他动了。” 凯瑟尔王紧握双手,目中寒光闪烁: “以没动的方式。” 话音落下,许多人仍未明白。 “动了?动了手脚?以没动的方式?” 康尼子爵疑惑不已: “陛下,我不明白。” “您是说,伦巴与他们有未公开的私下交易?” 国王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目光。 “泰尔斯。” 长桌上,唯一的少年下意识地捏紧膝盖。 但凯瑟尔王的声音仍然清冷地响起,毫无阻碍地钻进他的耳朵: “告诉我,为什么查曼王动了。” “他又是怎么动的?” 泰尔斯心中一凉。 为什么查曼动了? 所有目光齐齐射来,他艰难地抬起头。 泰尔斯怔怔地对上国王的目光。 另一边,基尔伯特尽管满心担忧,但还是轻咳一声,用眼神鼓励他。 于是,星湖公爵泰尔斯的话,第一次在御前会议上响起。 “努恩身故之后,唯一能让沃尔顿、罗尼、莱科三家合一的动力,就只剩下查曼王不讲规则毫不留情的手段,那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第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想其他,缓缓开口: “但当查曼王明确表示退缩,不想掺和他们的事情时……” 泰尔斯没有往下说。 众臣彼此对视,略有明悟。 可国王的话再度幽幽响起,带着审视甚至逼问的意味: “还有呢?” 泰尔斯膝盖一紧。 他费尽心力,才把扣住膝盖的手掌松脱。 “原本,龙霄、祈远、戒守三城合兵,征讨自由同盟,就是对抗国王的一步棋。” 星湖公爵再度开口,这一次,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他分析: “但经历了听政日当天,伦巴突访龙霄城的那一幕,埃克斯特举国皆知:国王在政争中大获全胜。” 听政日。 泰尔斯努力挥散那一天的阴影: “三城再借着这次战争对抗查曼王,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们失去了共抗国王的最大动力,只是囿于说出的承诺收不回,为履行盟约,不得不被迫动员出征。” 会议诸君窃窃私语,互相点头。 泰尔斯舒出一口气。 “还有呢。” 国王的话再度响起,似乎不肯放过他。 泰尔斯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他隐隐知道,凯瑟尔王究竟要他说什么了。 但是…… 泰尔斯面无表情,心绪杂乱,却本能般开口: “定盟当日,身为龙霄城人质的星辰王子,和查曼王暗中勾连……” 众臣僚目光来回,在那一刻意味不明。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之后又突遭绑架,失踪不明。” “那不仅搅乱了局势,更使得定好盟约的三城失去信任……互相猜疑。” 说到这里,泰尔斯内心一空。 是的。 所有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 正是他在听政日的选择,影响了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自由堡战局。 也许这才是凯瑟尔王要他说出口的事情。 那些害得三城离心,害得小滑头失败的因素里…… 有他。 泰尔斯只觉心中一痛。 “就这样,这次的出征,龙霄城为名,祈远城为利,戒守城则摇摆其间,寻求渔利。” 泰尔斯努力开合着嘴唇,像是在说着与他不相干的事情: “他们失去了精诚合作的最大基础,只剩各怀鬼胎的貌合神离。” “分歧也好,分兵也罢,都是注定的。” 是啊。 各怀鬼胎,貌合神离。 这不就是他这几年在北地的最大见闻? 不就是他在龙血之夜,用来反制伦巴的最强武器吗? 王子言罢,面色僵硬,在长桌上留下久久的沉默。 好一会儿,凯瑟尔才轻哼一声。 他罕见地(也许是此生第一次)夸赞他的儿子: “很好。” 另一边,基尔伯特叹了一口气。 “天高王座远,敌消内鬼生。” 外交大臣的话语满布感慨: “在遥远的国境西陲,查曼王只是刻意不动,任之前的事情慢慢发酵,就让北地人忘记了:他们因何站在一起,因何并肩作战。” 巴拉德室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一刻的难言气氛里。 直到梭铎长声太息。 “殿下说得不错,卡索伯爵也是对的。” “这不是战争,不是军事,不是下棋,”军事顾问的眼中露出疲惫: “而是政治。” “也许在谈判桌上和宴会厅里,面对国王的步步紧逼,带着共同的目的,三城之盟能亲如兄弟。” “但在这种情况下,到了军队出征战场指挥,干系实际利害生死时,三城各有算计,互不统属,又没有努恩王这样的强人压制……” 梭铎面色沉痛: “那么生出龃龉,难以合力,甚至于理念分歧,各自为战,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的,是久远的一块记忆碎片,似乎是几句古诗: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康尼子爵咳嗽了一声: “我在北地行走见闻时便有所感觉……何时强势冒险,何时示弱退后,弑亲之王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明明白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座下必有高人定策。” 另一边,秘科的疤脸男子点点头。 “‘夜枭’以拉萨·坎比达已经进入秘科的重点名单,”他慎重地回答: “我们正全力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无论觐见国王,还是回乡休假。” 康尼子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国王敲了敲桌面: “继续。” 经历了刚刚的感怀和慨叹,御前会议回到之前的氛围,梭铎·雷德的声音再度响起: “分兵之后,龙霄城的克尔凯廓尔亲自领军,沿着善流河日夜进击,把自由同盟仅有的那支精锐死死咬住。” 他从三拨白棋里挑出其中几拨,缀到那枚黑色骑士之侧。 心情难受的泰尔斯看着长桌上的战事推演,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和艾希达在红坊街的初次见面。 那也是一间棋牌室。 气之魔能师同样运筹帷幄,移动棋子。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一开始很顺利,但是随着战局进展……” 下一刻,梭铎瞳孔一缩,手下的几枚白棋纷纷倒下。 “独臂被俘虏了。” 众人怔住了一瞬。 包括泰尔斯。 下一秒,会议室里哗然一片: “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克尔凯廓尔!” “龙霄城的精兵强将……” “即使没有其他两城的援护,也不应该输给这样的对手吧?” 面对潮水般的质疑,梭铎同样脸色凝重,他摇摇头: “没有情报,我们只知道:巧合也好,运气也罢,它就是发生了。” 秘科的疤脸男子点点头,肯认军事顾问的答案。 泰尔斯的面色阴晴不定,他回想起那位克尔凯廓尔。 那位“努恩王手下最能打的人”。 难以相信他会在正面对决中,输给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孤军,还失手被俘。 疤脸男子翻出情报: “我们只知道,主帅受俘后,龙霄城诸军军心涣散。” “他们在敌人携胜而来的灵活侵袭下节节败退,甚至一度指挥失灵,首尾不能相顾。” “连女大公本人也失散乱军之中,下落不明。” “群龙无首,几成行尸走肉。” 失散乱军之中。 小滑头。 王子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 泰尔斯感觉到,基尔伯特的手按上他的手掌,示意他稍安勿躁。 梭铎的话重新响起,复演着千里之外的战局: “与此同时,在正面战场,祈远城的部队顶上第一线,想趁着对方内部空虚,全力以赴,登城强攻。” 但下一刻,梭铎的面色阴沉下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自由堡旁不断敲击,震动着上面相差悬殊的黑白棋子。 “埃克斯特人遭受了超出预计的损伤——这一次,自由同盟的军民舍生忘死,意志坚定,抵抗十分顽强。” “祈远城屡攻不克。” 话语凝重,背后的意涵更加让人揪心。 “屡攻不克……” 基尔伯特默默复述着这句话,若有所感。 众臣的一片疑惑中,梭铎咳嗽一声,将第二拨白棋拨到侧翼,继续讲解: “至于戒守城诸君,他们前往周边巩固战线,顺便收集粮草,维持治安。” “可他们不但没有什么收获,反而遭到无数苦民的拼死抵抗,军队士气低落,如入泥潭。” 长桌尽头的国王蹙起眉头,看向外交大臣: “苦民?” 基尔伯特举起手持眼镜,翻开手边的一本记录: “自由同盟大部、北海王国的东部,包括祈远城领土西部,这些地区原本隶属于帝国的西涛行省,其地的原住民被称作西涛‘苦民’。” “虽然在黄金走廊的末端,但他们大多生活贫苦,地位低下,几百年里,无论是埃克斯特与康玛斯人先后入主,还是达官贵族在妥协中建立的自由同盟元老院,都对他们颇为严苛。” 泰尔斯一动,想起祈远城的继承人,“讨厌鬼”伊恩跟他说起过的,西涛苦民的故事。 “我不明白。” 商贸大臣,康尼子爵开口说出大家的疑问: “我走访黄金走廊的时候,自由同盟的军队和民众……不该这么强悍啊?何况是面对北方佬?” 梭铎摇摇头: “不,正因为面对的是北地人。” 这一次,梭铎看向星辰的狡狐。 基尔伯特叹息出声,他重新翻开记录: “二十年前,努恩之子苏里尔·沃尔顿率军攻克自由堡。” “破城之后,为了给死去的部下复仇,他屠城三日,不限抢掠,致十室九空,民饥相食。” 泰尔斯皱紧眉头。 这些情报…… 埃克斯特人的记录里…… 没有。 财政总管,裘可·曼阴沉地点头: “我记得那事儿,据说北地人一开始还想封锁消息——更有好事者,竟把那头非人的畜生与贺拉斯王子相提并论,简直是笑掉大牙。” 基尔伯特皱眉继续: “同盟总督更被生生砍下十指,绕城拖行二十里而亡,悬尸示众,以儆效尤,其状惨烈,震慑周边。” 外交大臣放下眼镜,盖上他的记录本: “而现在的同盟总督,正是上任总督之孙。” 泰尔斯望着基尔伯特的记录本。 纸上的历史轻描淡写,现实的过去厚重压抑。 “所以他们要反抗。” 听到这里,库伦首相深深叹息: “暴政当头,没有哪里的人民天生懦弱,待人宰割。” 兴许是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点,御前会议一时沉寂,无人接话。 唯有基尔伯特点点头,感慨道: “种因得果,这场战争如今的样貌,其实二十年前就注定了。” “现在,北地人只是在为自己之前的残忍暴行……” “还债罢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3章 炽血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御前长桌上,泰尔斯在一片沉寂中轻轻呼气。 没有哪一场战争是孤立的。 苏里尔二十年前的暴行,导致了埃克斯特二十年后面临的抵抗。 二十年前的胜利,通向了二十年后的失败。 第二王子再度想起老乌鸦的话: 【在你们下定决心开战之前,我想,是否该先想清楚:这么做是否真的能达到你们的目的?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会由此发生?会有什么额外的后果?在更加长远的未来标志着什么?对你们双方的影响该如何计算?】 御前会议室里,梭铎轻哼一声,打破沉默: “就这样,补给不顺,收粮的部队进度缓慢。” “围城不利,攻城的效率一再拖延。” “而龙霄城女大公更是生死不明,随着龙枪旗帜回来的,依旧只有残兵败将,漫天谣言。” 生死不明。 泰尔斯竭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在听完苏里尔王子与自由同盟的血海深仇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旦塞尔玛落入自由同盟的手中…… 不。 泰尔斯强迫自己不去想最糟糕的可能。 梭铎话语稍停,示意站在一旁的秘科男子继续。 后者点点头: “在那之后,我们打探到一些,也猜测了一些:北地人的高层应该爆发了争吵。” 御前重臣们面面相觑。 “戒守城的贵族们萌生退意,但祈远城大公,高傲的库里坤·罗尼态度强硬,他威胁友军不得退后,声称要再度从国内调集兵力,来援前线,不成功,便成仁。” “将帅不和,两边闹得很难看。” 泰尔斯脑海一动,久远的记忆碎片里冒出另一句诗: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梭铎叹了口气,插嘴道: “而这是他们的第三个错误。” 也许是之前感慨过了,在座的臣僚听闻埃克斯特的昏招,已经不再波动。 秘科的疤脸男子沉稳地道: “直到某一天,康玛斯联盟的旗帜,在自由同盟的城头升起。”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疑。 “康玛斯?” 基尔伯特讶异开口,随即果断摇头: “不可能!” “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 梭铎颔首皱眉: “但这消息起到了它的作用:那时起,康玛斯插手战局的谣言便在北地军营中散播开来,主帅如何弹压也是无用。” “另一边,苦苦支撑的自由堡军民听闻来援在即,备受鼓舞,信心百倍。” “此消彼长,敌喑我振……” 梭铎缓缓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 “北地人的彻底失败。” “就从那时开始。” 泰尔斯望着地图上胶着的战局,心有所感。 下一秒,梭铎的语言急促起来! “谣言纷起之下,一位不愿冒险的戒守城贵族,在清晨弃营开拔,率先后撤。” “也许他只是受气不忿,想更换防区,或者换地收粮,当然也不排除是间谍用计……” 一枚枚白棋在军事顾问的手下移动,离开原先的区域。 “然而以他为榜样,也多亏了之前与祈远城的不睦,相当大一部分的戒守城领主,在没有通知友军的情况下,就跟随他一道后撤,连带整体战线变形。” 泰尔斯紧紧皱眉:以自由堡为中心,连成一片的白方棋子渐渐散开,露出越来越大的空隙。 就像历经劈砍的百战铠甲终于耐受不住,崩开裂口。 梭铎·雷德一掌拍上长桌,面色铁青: “这导致十里之外,顶在攻城第一线,疲累不堪但兀自强撑的祈远城诸军,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侧翼的警戒与援护。” “将腹背软肋,彻底暴露在敌人可及的范围内!” 战局推进,听取军情的众臣同样严肃紧张。 “也许沟通不畅只有两个小时,也许北地人的破绽窗只有六十分钟,但还记得自由同盟的那张王牌吗?” 梭铎伸手一捞,从场外捞回那枚黑色骑士,松开手的时候,它已经出现在白棋的战线之前,仿佛幽灵闹鬼。 “巧胜龙霄城后,消失许久的他们重新出现,抓住了这个窗口。” 军事顾问咬紧牙齿,仿佛正在经历这场大战: “晨雾未散,他们与自由堡里的残军内外配合,成功突袭。” 梭铎的用语很简洁,但泰尔斯只能想象那一天里的激烈与残酷。 “等后撤的戒守城收到更上层的命令,反应过来,强令全军停止后撤的时候,”梭铎叹了一口气,慢腾腾地伸出手,将原本势不可挡的白棋阵势拨乱: “士气低落的祈远城后背受敌,仓促而战,最终日薄西山,败势难挽。” 话音落下,一片沉寂。 “太荒谬了!” 康尼子爵忍不住抱怨起来: “北地人怎么能这么蠢!”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心情复杂。 “因为我们是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库伦公爵慢悠悠地道,可语气却有种罕见的肃穆感。 令康尼子爵一时哑然。 “然后呢?” 财政总管,裘可·曼盘算着追问道: “戒守城的军队尚算完好,虽然战力不如祈远城,但也不容小觑,溃败的只是战场一隅,应该……” 但梭铎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 “戒守城的领兵者们心知犯下大错,急于补救的他们,做出了决定。” “不是后撤设防,稳住战线。” 军事顾问已经不再痛心疾首,他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军情,将代表戒守城的白棋们一枚枚前推: “而是回师战场,援救同僚。” 此言一出,在座诸君部分皱眉沉思,部分恍然而悟。 “倒是讲义气。”康尼子爵嘀咕着。 梭铎·雷德倏然抬头! 他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 “那是他们的第四个错误。” 康尼子爵皱起眉头。 梭铎低下头,将自由堡里的黑棋和堡外的骑士拢在一处: “自由同盟的战略跟二十年截然相反:他们在胜战后,追击敌军时不求多斩首级,只求机动灵活,驱赶大部,破袭精锐。” “所以,当戒守城的旗帜赶到战场时……” 下一刻,泰尔斯看着已经倒下的白方棋子被拨到一起,扫向那些仍然立着的白棋。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祈远城的上万败兵依然残存大部,但俱都丢盔卸甲,一路撤退或者说奔逃,浩浩荡荡,喝令不住。” “他们就像暴雨后的洪潮,不可抵挡地冲垮了戒守城的阵势。” 梭铎的手不再精准移子,而是大开大合,将混乱不堪的白棋成片地扫向东方。 “更可怕的是,饥饿与疲劳之下,失败的绝望和恐惧像瘟疫一样,随着败兵蔓延到戒守城军中,引发盲从和营啸,不少人还未见到敌人,就死于踩踏内讧。” 梭铎的声音黯淡下去: “一片混乱中,戒守城——北地人最后的希望,连几场像样的战斗都没打出来,就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 “北地人死伤难计,全军仓皇溃退,日夜奔逃,连撤数百里也未能稳住战线。” “途中也有不屈的埃克斯特贵族,力图收拢兵将,作最后一搏,但小勇不敌大势,于事无补。” 泰尔斯默不作声,他仿佛重新回到龙血之夜,看着自知必死的白刃卫队们最后一次举刀,对黑沙领的阵势发起反冲锋,为他和小滑头断后。 不知为何,明明埃克斯特是威胁极高的敌国,但看到他们如此窝囊地落败,他有种说不出的胸闷与难受。 仿佛见到英雄气短,豪杰落难。 而他觉察到,在场有此感受的,不止他一人。 “怎会如此?” 基尔伯特幽幽开口,仿佛沉浸在过往里,感慨伤神: “不可战胜的北地人,居然这就……失败了?” 但一道低沉的嗓音很快打断了他,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不。” “他们远非‘不可战胜’。” 长桌尽头,铁腕王在逆光里露出一对寒眸: “只是……” “不能力敌。” 国王发话,不怒自威,御前诸臣一时无言。 不能力敌。 想起“龙血”的背后真相,泰尔斯心下黯然。 如果昨天的消息还存在混乱不能确认,尚存一线希望。 那今天,现在,巴拉德室里详实到位的战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北地人战败了。 败了。 毫无余地和转圜。 “星辉。” 库伦公爵目光一闪,思索着打破沉默: “我想起来了,他们对付北方佬的战略,包括避开锋芒,打击后勤补给,是师法星湖公爵……咳,抱歉,‘前’星湖公爵的星辉军团。” 星辉军团。 众人纷纷蹙眉,连国王也不例外。 梭铎转过头,向秘科的探子点了点头。 疤脸男子重新上前,躬身一礼,汇报他的消息: “根据最新的情报,为自由同盟率领那支绕后精锐,俘虏龙霄城主帅的将领,名为伊万·波拉多,是一名年轻客将,今年还未满二十。” 基尔伯特挑起眉毛: “客将?这么年轻?” 疤脸男人颔首道: “他的父亲在北海王国死于政治斗争,他不得不逃到自由堡避难。” “而在埃克斯特大军压境,自由堡内人人惊惶逃离,无人敢出头领军的时刻,伊万·波拉多主动请缨,被授予了现在的职务。” 听到这里,泰尔斯想起鸢尾花公爵昨夜给他的消息: 【陷入绝境的自由同盟为求生存千方百计,不惜尊严不计代价,不论出身不看过往,急求各方有志之士加入正义的抗争。】 “北海王国……” 国王沉吟道: “就是那个康玛斯以北,国内纷乱,国王暴虐,膝下只有一个白痴儿子作继承人的贫瘠国度?” 秘科的探子再度躬身: “正是,陛下。” 国王点了点头,忖度着什么。 “北海王国,伊万·波拉多。” “国度虽小,却也能育英才。” 裘可·曼则叹息道: “他此役挫败埃克斯特,势必震动西陆,一战成名。” 基尔伯特收敛起情绪,他轻轻一笑,有意无意地看向泰尔斯: “可谓时势造英雄,而英雄出少年。” 另一边,军事顾问梭铎重新发声,吸引大家的注意。 “但在我看来,此役最关键之处,不在波拉多和他的绕后部队。” 梭铎的手掌掠过无数倒下或站立的棋子,轻轻覆盖上地图上的那座城池。 “而在自由堡。” “正是内部空虚的自由堡,凭着精锐被抽掉后的老弱残兵,死死挡住了埃克斯特的攻城大军,最后还领兵出城,作势合围,击退北地人。” “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拖住最盛的锋芒,扛住最猛的进攻,吸引敌人绝大部分的注意,才成就了这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争。” 原先还不觉得,但梭铎此言一出,御前会议的众人这才感觉出不寻常的地方。 梭铎看向秘科来的疤脸男子,后者再次抽出几页情报: “自由堡内,指挥守城的将领年过四十,是个星辰人。” 众人一怔。 星辰人? 疤脸男子抬起头,报出一个名字: “‘铁砧’乔希·肯亚。” 御前会议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在疑惑。 直到国王突然发声。 “铁砧?” 凯瑟尔王抬起目光: “这个绰号……听着很熟悉。” 秘科的探子不慌不忙,颔首承认: “不错,肯亚出身璨星家族的私兵,曾经是星辉军团的作战官之一,也是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女勋爵的昔日副手。” “更曾是约翰公爵的……贴身亲卫。” “以及王国的逃犯。” 此言一出,巴拉德室内惊起一片小小的骚动。 要塞之花的麾下副手…… 泰尔斯惊疑不定,想起曾经为他服务的老兵杰拉德。 “原来如此,所以自由同盟的指挥官,是昔日星辉军团的将领。” 库伦首相疑问得解,一脸恍然: “难怪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熟悉的味道。” 可凯瑟尔王蹙起眉头,他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 “逃犯?他犯了什么罪?” 疤脸男子拿起情报,瞄了一眼后欲言又止。 直到基尔伯特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 “陛下,您忘了吗?” “在您加冕王位之后,乔希·肯亚大逆不道,不但抗命不遵,还公然诬称,称害死约翰公爵的真凶是……” 他没有说下去。 众臣也齐齐低头噤声。 国王若有所思: “哦。” 秘科的疤脸男子咳嗽一声,尽快带过这片尴尬: “总之,我们正在调查肯亚这几年的行迹,以及突然出现在这场战争里的原因。” 凯瑟尔点了点头。 “所以,战场就是这样?” 梭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这场战争带给他的郁闷统统排出。 “没错。” 军事顾问轻哼一声,他随意地将手中最后的白棋扔掉,似是讽之不智,又似是怒其不争: “祈远城遭遇出卖,耻辱败战。” “戒守城战术失误,难挽局势。” “龙霄城更是早早失去主心骨,军心涣散,不堪一用。” 泰尔斯低下头,装作按摩额头,在没人看到的角度里闭上眼睛。 小滑头。 塞尔玛。 龙霄城的女大公。 失落乱军。 生死不明。 他的眼前出现那个小心翼翼地走向宝座,却连座位的扶手都难以倚靠的女孩。 少年心中一痛。 他把她送上了这个位置。 可局势糜烂如此,现实破碎如此,命运残酷如此…… 泰尔斯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攥紧,与他的心同时呜咽。 有谁能救她? 有谁能帮她? 有谁能…… 保护她? “那么,战场之上,”国王的声音幽幽响起,清冷如故,让泰尔斯本就不堪的心情再度降温: “大势已去,节节败退的北地人……” 泰尔斯揉着额头,一边演示自己的难过,一边只想这场御前会议赶紧结束。 难以置信,当他在这里发愁宴会酒杯这种可笑的事时,他的朋友正落难遭劫,经受可怕的命运。 想起这件事,他就忍不住心中的歉疚与苦痛。 但国王的声音还是继续传来,让人烦躁不堪: “他们是如何在后来……” “反败为胜的呢?” 泰尔斯倏然睁眼! 那一瞬间,他的思绪甚至冻结住了。 什,什么? 北地人,反败为胜? 怎么…… 泰尔斯王子轻轻放下揉额的手指。 他仪态端正地抬起头,面无表情。 只见御前会议上,在座诸君无一意外,只是同样疑惑着这个问题。 他们并不感到怪。 那就是说…… 就是说战争的结果…… 泰尔斯把控住自己的呼吸,左手死死按住膝盖,不去看基尔伯特担忧的表情。 “当然。” 梭铎·雷德严肃地点点头,他伸出手,移向那堆倒作一团,狼狈不堪的白棋。 泰尔斯的目光钉死在他的手上。 仿佛那里有世间的真理。 军事顾问轻轻地挑起一枚白色棋子。 将它放回混乱的地图上,那个最显眼的位置。 那一刻,泰尔斯突然辨认出来了: 那是一枚…… 白王后。 “那位在乱军中失散,下落不明的龙霄城女大公。” 泰尔斯的呼吸一滞。 “塞尔玛·阿莱克斯·沃尔顿。” 御前会议上,在座诸人都认真地听着军事顾问的话,听着后者那惊讶与感慨并存的语气。 “我们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 梭铎咬了咬牙,似乎难以理解他将要说出的话: “但当她再次出现,迹般逆转战局的时候……” “无论军队还是民众,无论敌人还是自己人……” “所有人,都称呼她为——” 复兴宫的巴拉德室内,王家军事顾问梭铎·雷德看着地图上那枚傲然挺立的白色王后,语中带着难言的忌惮与凝重: “炽血真龙。” 话音落下。 那一瞬,在众人的疑惑眼神下,时间仿佛静止住了。 炽血……真龙?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那枚白棋,久久未能回神。 不,泰尔斯,你这可笑的笨蛋。 你搞错了。 这枚白棋……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星湖公爵的心底里响起,仿佛要嘲笑他的愚蠢透顶与自以为是: 她不是王后。 不是。 她是白色的—— 女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4章 当然——没有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那女孩得到了帮助。” 梭铎·雷德开门见山: “当她于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的时候。” 御前会议的疑惑消失了一部分,但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 “帮助?” 商贸大臣康尼子爵笑道,颇有些调侃: “该不会是巨龙吧?” 泰尔斯心思一动,想起蓬头垢面,傻乎乎的小滑头坐在废墟里,与庞大优美的龙头默默对视的那一幕。 但康尼子爵很快就发现,没人为他的玩笑捧场。 相反,一向笑眯眯的库伦公爵面容凝滞,财政总管裘可·曼神色难看。 农牧大臣克拉彭再度从睡眼朦胧中惊醒,目光惊疑,一直默不开口的斯蒂利亚尼德斯则垂头沉思。 泰尔斯坐在基尔伯特身边,强忍心中的好与急切,专心致志地看外交大臣急急翻阅手中资料。 长桌尽头,国王的身影一动不动,恍若石雕。 整个御前会议显得格外沉寂。 康尼子爵的笑容渐渐收敛。 “不。” 一片沉默中,梭铎顾问一锤定音,终结了康尼子爵的尴尬: “是苦民。” 军事顾问双手撑桌,看向每一个人。 泰尔斯感觉得到,在梭铎说出“不”之后,在场的大部分重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当地的西涛苦民们。” 梭铎紧皱眉头,他的手掌掠过地图上的道路城镇,在没有棋子的空白处轻轻拍击。 “他们帮助了女大公,使得她从战场上存活下来。” “并最终收拢、找回属于龙霄城的部分精锐。” 军事顾问捞住地图外的几枚白棋,重新摆回白色女王的身畔。 泰尔斯心情一松。 所以,塞尔玛得到了本地人的帮助,安全度过了险恶的战场。 但他随即觉得怪。 “等等,卡索伯爵不是说过,”康尼子爵疑惑发问: “苏里尔·沃尔顿曾经屠戮自由堡,与自由同盟的民众仇深似海?苦民要是知晓了女大公的身份,为什么还……” 不少人向基尔伯特看来。 外交大臣举着眼镜,面上有些不好看,翻阅资料的动作越发快速: “关于这个——抱歉,给我几秒钟——我记得就在这几页……” 梭铎咳嗽一声,看向秘科的来人。 疤脸男子沉稳上前,解开基尔伯特的尴尬: “秘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自由同盟的苦民与北地人你死我活。” “事后才发现,我们手头的情报不完整。” “于是迅速与当地情报站接洽,再跟外交司的历史资料相互佐证。” 外交大臣终于翻到了他所需的那一页,他呼出一口气,接过话头: “咳,诸君,自由同盟的国情比较特殊。” 基尔伯特抬起头,变回泰尔斯所熟悉的那个星辰狡狐: “事实上,与祈远城的苦民不同,大部分自由同盟的苦民——特别是梭铎说到的那一部分——主要住在城郊与乡野,地位低下,贫困不堪,饱受歧视,即使进了自由堡内讨生活,做的也都是最下等的活计。” “真正与他们仇深似海的,反而不是专盯着贵族大户的北地入侵者,而是住在自由堡内的上层社会。” 泰尔斯皱起眉头,他记得小罗尼对他暗示过,苦民是祈远城治下面临的难题之一,但他从不知晓,苦民的问题不止祈远城一隅。 “有点……复杂?”康尼子爵问出他的心声。 “不。” 众人齐齐正色挺胸,看向发话的人。 “一点也不复杂。” 凯瑟尔王盯着手上的戒指,目光在黄铜色的光泽上打了个转: “就像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 御前会议顿时一静。 泰尔斯下意识地偏过头,避开众人有意无意的眼神。 基尔伯特的话语适时响起,吸引大家的注意,缓解气氛: “百年前,康玛斯联盟施行‘百国商道’战略,势力东扩,整个黄金走廊都随之动荡。” “当时统治埃克斯特的是继位不久的‘断钢’努恩六世,他与康玛斯人来回博弈,最终达成妥协:在黄金走廊的东端扶植本地势力,建立一个开放了商路、但是依旧奉埃克斯特为宗主的国度。” 梭铎顾问皱起眉头: “自由同盟。” 基尔伯特点点头: “作为两大国妥协的中间产物,自由同盟的结构本就畸形:它的权力之源与统治根基不在内而在外,不对下只崇上,借着商路的厚利,在大国的夹缝中发展起来。” 基尔伯特翻过一页,格外严肃: “历经近百年的统治,自由堡中的达官元老和他们的权贵家族,虽然与苦民们流着同样的血,却习惯了高高在上,盘剥经营,把持要位,享受特权,早就不把自己看作苦民的一份子了。” 泰尔斯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 真正的现实,远远比本上干巴巴的一句“自由同盟居祈远之西,善流之东,享商利”要复杂具体得多。 至于塞尔玛,她要面对的,也比我要面对的,困难得多。 “所以,同盟里的下层苦民们其实是可以被拉拢的本地力量,以对抗自由堡内的高层。” 库伦首相挠着下巴,看上去憨憨的: “只是过去数十年,北地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城堡内的贵人们身上,停留在那个他们与康玛斯人妥协而扶植的政权上?” 基尔伯特叹了口气: “别说细分苦民和贵人了……确切而言,过去数十年,整个自由同盟都没被北地人放在眼里。” 外交大臣蹙眉不语:就连我们,不也是在战报传来后大跌眼镜,才急急忙忙去更新情报的吗? 泰尔斯收敛好心情,却止不住另一个疑惑。 但是,塞尔玛又是怎么…… “所以,那个女孩拉到了几波下层苦民的支持,但是……” “钱袋子”裘可·曼眯眼问道: “我们说的可是真刀真枪,耗资费财的战争,不是伐木开荒,耕田种地。” “一群衣衫褴褛的贫民,真能帮她赢取胜利?” 这问题问到了大家最疑惑的点上,纵然在座诸君都涵养甚好,还是忍不住齐齐前倾,以期答案。 “不能。” 梭铎的回答一如既往,雷厉风行: “但至少能给她一条干脏活累活的下等苦民才晓得的,暗中潜入自由堡的渠道。” 泰尔斯眼皮一跳。 “根据我们的情报,自由同盟大胜回师后的某个夜晚,龙霄城女大公率领身边精锐的大公亲卫——有不少都是努恩王时代的白刃卫队——悄无声息入侵了自由堡的内城。” 泰尔斯不知不觉地前倾身体,加入在座众臣的行列,死死地盯着那枚白棋。 梭铎·雷德俯下身子,在白棋退散黑棋重立的战场上,将那枚特殊的白色女王逆着势头、却也不可阻挡地推向自由堡。 就像最终透过云霭,刺破天穹的日光。 “在苦民向导的帮助下,她以区区数百人的军力,兵不血刃,将自由同盟的高层全数俘虏。” “为整场战争,拉下帷幕。” 梭铎话音落下。 御前会议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叹。 唯有泰尔斯咬住了下唇。 他想象着那一夜的情景。 少量精锐,暗中潜入,兵不血刃,俘虏高层…… 听上去…… 很耳熟。 泰尔斯有些出神。 看来六年前,从查曼·伦巴的疯狂里学到东西的,不止他一个人。 “上到总督元老,下至官僚将领。” 梭铎有条不紊,一个个地推倒自由堡内本就所剩不多的黑棋: “其中包括最关键的乔希·肯亚,和年少成名的伊万·波拉多。” “一个不落。” “一打尽。” “一夜成囚。” 梭铎收回手指,看着唯一矗立战场的白色女王,慨叹道: “就在他们沉浸在大胜之中,彻底丧失警惕的时候。” 御前会议经历了一阵为时不短的沉默。 “什么?” 半晌后,康尼子爵才难以置信地出声,他盯着棋子狼藉的地图: “敢情这场战争就是相互衬托,看看谁比谁更蠢?” 他啼笑皆非,不知是嘲讽还是感叹。 其余人多多少少有着同感。 “如果您去翻翻战例,子爵阁下,也许就会发现,历史上许多战争都是如此。” 梭铎冷冷地回答,显然心情不佳: “很多时候,战争的结果不是因为胜利方有多厉害……” “而是多亏了失败者有多愚蠢。” 梭铎垂下头。 何况战争涉及的因素复杂,太多混乱,太多偶然,太多未知。 哪怕我们坐在这里,纸上谈兵算计得再好也罢。 要是亲自下场,面对现实…… 大抵也好不到哪儿去。 “至少,北地人拿下自由堡,”基尔伯特叹了口气,有意无意打着圆场: “没给‘正面无敌’的名号丢脸。” 泰尔斯不为人知地吐出一口气。 库伦公爵扬声发问: “所以她俘虏了高层,控制了内城,但是自由堡里的其余军民……” 梭铎点点头,转向疤脸男子。 秘科的来人恭谨上前: “随着克尔凯廓尔获救,很快,龙霄城的残部重整旗鼓,指挥链条恢复。” “再加上苦民的帮助,他们在几天的时间里分批进城,加入女大公的麾下。” “最终有惊无险地拿下自由堡。” 梭铎接过话头: “就这样,祈远败退戒守仓皇,埃克斯特大势已去的时候,龙霄城异军突起,扭转了战局。” “震惊了所有人。” “大兵”闭上嘴巴,桌周边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在感受着桌上战局的余韵,沉浸在不同的情绪里,一时难以恢复。 “哼。” 胡子花白的财政总管,裘可·曼不屑地哼声: “战场上一败涂地,要靠着一个娘儿们偷鸡摸狗,才堪堪挽回局面。” “哪怕赢了战争,埃克斯特也丢尽了颜面,怕是要沦为笑柄。” 在座的诸人心情复杂,一时无人回答。 直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曼大人,这房间叫‘巴拉德室’,对吧?” 御前诸君齐齐回头,这才惊讶地发现,回话的人是第一次参与会议,一直谨小慎微,从未主动发声的星湖公爵。 裘可·曼不敢怠慢,坐正身体: “当然,殿下,此地正是伟大的巴拉德室,所以?” 泰尔斯端详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眯眼笑笑: “没什么。” “我们还是说回那个,靠娘儿们才能挽回局面的笑柄国家吧。” 裘可·曼一头雾水。 在座者神色各异。 唯有基尔伯特轻咳一声,用眼神向泰尔斯示意,后者这才向后靠去,不再发声。 “那姑娘做的不只这些。” 梭铎的话把所有人拉回战局。 军事顾问抬起头,示意身旁的疤脸男子:“秘科有更详尽的消息。” 秘科的探子鞠了一躬,换了一张文件: “自由堡陷落,高层受俘,军队缴械……” “胜券在握的龙霄城女大公遂下令:从同盟总督而始,把这些俘虏,这些自由同盟的背约者们,元老高官,将领士兵,一个不落……” 疤脸男子的眼睛从纸上抬起,露出厉色: “统统送上断头台。” 泰尔斯呼吸一顿。 什么? 会议上的诸君一阵交头接耳。 “还来?” 库伦首相皱眉道: “不愧为努恩和苏里尔的血脉,心肠狠厉,手段毒辣,不逊父祖。” “女人嘛,你们知道,”裘可·曼呼气道: “向来心眼小,格局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损失这么大,换了我也是一样的做法,”康尼子爵叹息道: “至少她很干脆,没折磨他们。”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蹙眉沉思。 “多少?” 基尔伯特扭过头,打断长桌上的讨论: “她杀了多少人?” 秘科的疤脸怪人望了诸位大人一眼。 他面无表情,只是换过一张纸,读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数字: “零。” 整个巴拉德室霎时一静。 大人们瞪眼张嘴,难以置信,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消化这个情报。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泰尔斯微微弯起嘴角。 “什,什么?” 疤脸男子点头肯认。 “断头台上,斩刃将落之时。” “女大公取下头盔,褪下铠甲。” 疤脸男子的话语平稳自然,却依稀有一股别样的力量,诉说着千里之外的传: “那个小姑娘离开军队的簇拥,走向台前,向台下瑟瑟发抖的人们宣布。” 秘科来人换过一张纸,而在座大人们带着惊讶、质疑、不屑、警惕等等情绪,全神贯注。 “她说,这场战争里的死人已经够多了。” “双方流下的鲜血,也已经够多了。” 众臣面面相觑,难以理解。 “她说,万千生民的性命生计,无数百姓的家庭儿女,不该为了寥寥几个高位者的自私与自误,兜底付账。” 疤脸男子抬起头: “她说,有人曾告诉过她。” “战争无法带来和平,就像死亡不能偿还生命。” 泰尔斯面色一动。 “而她,龙霄城的统治者,将不会重复她祖父与父亲的错误。” 长桌的尽头,国王突兀地动了,他抬起头颅,在逆光的阴影中露出眸子。 “在众议沸腾之中,当着所有人的面,女大公原谅且宽恕了断头台上的战俘们,更一个个解开他们的束缚,最后亲手扶起心如死灰的伊万·波拉多,告诉他……” 疤脸男子换了下一张文件,语气凝重: “‘在战场上,你伤害了我的子民,但作为回答,‘惊喜的伊万’,我将饶恕你的性命,以换取战争和仇恨的终结。’” 秘科探子的声音落下。 会议室里再度寂然。 几秒后,感慨万分的泰尔斯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道: “心眼小,格局窄?” 裘可·曼的神色变得很不自然。 “荒谬!” 康尼子爵忍不住发言: “妇人之仁!身处异域还敢放虎归山,等待她的只有灭亡……” 但不等他说完,秘科的探子就再翻开下一份文件: “女大公还当众下达了‘和平令’。” “龙霄城全军,无论将军还是士兵,驻扎自由堡期间,不得杀伤虐待战俘,不得侵扰抢掠民居,不得妨害阻碍治安,不得影响民生秩序。” 疤脸男人抬起头: “若有违者,以龙枪戮魂之名,她必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不仅康尼子爵,库伦公爵也是一怔。 “不会吧?” 首相蹙眉道: “那她的封臣,她的军队能忍吗?她要怎么满足他们的贪婪?他们耗费钱粮跋山涉水是为了什么?旅游看风景?他们死伤无数,又要怎么扯平?” “她还真以为,不杀上几十个领头的作例子,自由同盟的人就会乖乖听话?她手下就没有聪明人站出来反对她?” 御前大臣们纷纷私语,许多人同样难以理解。 梭铎的话平稳响起: “经历了先前的惨败,又面对女大公此役的声威,我猜,她手下的人已经没多少胆量反对了。” 秘科的疤脸点点头: “身为副帅,身份最高的克尔凯廓尔第一个下跪听令。” “余者纷纷效仿。” “莫敢有疑。” 泰尔斯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英雄大厅的听政日,在那里,塞尔玛无力地呐喊着,可她手下的封臣们俱都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至于自由堡……” 疤脸读着他的情报: “女大公强烈建议同盟总督,让同盟元老们拿出积蓄,捐出土地,广济苦民,以解困厄。” “甚至调整法令,减免役税,重设法庭,重审陈案。” “顺便,解决龙霄城诸军的‘吃住问题’。” 此言一出,泰尔斯身旁的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 “她?‘建议’同盟总督,‘建议’那群元老?” 裘可·曼嘿嘿两声: “哈,要么是女大公态度真诚感动人,要么是同盟的元老们品德高尚听人劝……” “这就不清楚了,”基尔伯特幽幽道: “但我猜,无论她手里的剑还是断头台上的斩刃,一定都挺锋利。” “一开始是有人不太热心,对此‘建议’阳奉阴违,”疤脸男人皱眉道: “所以后来,女大公就派了陨星者,去跟元老们诚挚恳谈……” 跟陨星者恳谈…… 泰尔斯只觉得左手腕一阵幻痛。 “据说,个别人被陨星者的口才说得‘良心发现羞愧而死’,剩下的人就……” 秘科探子抬头作结,恭谨退后: “就热心多了。” 御前诸君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哦”的了然眼神。 “又是改法令,又是设法庭,”商贸大臣康尼皱眉道: “她怎么不直接把黑底红龙旗插上城头,再封给一个信得过的北地人,宣布自由堡从此归入埃克斯特算了。” 泰尔斯笑了。 “因为她,或者说她手下的人足够聪明。” 基尔伯特面色凝重: “知道权衡进退,以趋利避害。” “这样,她占领的时候,不用承担统治的负担与压力。” “离开的时候,只会收获无尽的怀念与名声。” 咚。 国王的手指叩上长桌,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看向军事顾问。 梭铎得到信号,清了清嗓子: “总之,此命一下,苦民们无不欢呼雀跃。” “同盟元老们,则大抵情绪稳定。” “龙霄城诸军,也得到了安抚。” “就这样,沃尔顿女大公软硬兼施恩威并加,再加上之前的大战损失,本就强弩之末的自由堡失去了最后一点抵抗的力量和意志。” 带着复杂的慨叹,梭铎看着那枚鹤立鸡群的白棋: “‘炽血女士’毫不费力,和平夺城。” 不知不觉中,泰尔斯噙起了嘴角。 但他知道,那一定远非“毫不费力”。 “炽血女士?” 康尼子爵皱眉道: “真的?” 梭铎轻哼一声: “大家就是这样叫她的,或者你想我叫她‘真龙女士’?” 康尼笑了笑,没再说话。 梭铎继续道: “首府既陷,加上苦民汹涌,自由同盟的其他城镇毫无斗志,望风而降。” “埃克斯特人,就这么戏剧性地反败为胜。” 军事顾问缓缓坐下,不再移动大局已定的棋子。 “钱袋子”大臣咳嗽了一声: “我的问题是,她失落战场,又远离本国,正是最落魄的时候,既无兵又没钱,是怎么拉到那些异乡苦民的支持的?” “总不能自荐枕席,把他们都睡上一遍吧?”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看了裘可·曼一眼。 这位大人,真的年事已高…… 其实嘛,不妨早点退休。 他这么想道。 秘科的探子再次上前。 “不知道,但我们发现,‘炽血真龙’的称呼正是从这些苦民们口中传出来的,之后才传扬到北地人里。” 康尼疑惑道: “这外号是为什么?” “她把自己点着了火,然后站在马车狂飙进城?” 疤脸男子摇了摇头。 “什么版本的说法都有,有人说目睹飞龙天降,为她夺城……” 康尼蹙眉: “真是巨龙?” 但他注意到,不少在座大臣都在向他摇头。 “不可能。” 梭铎·雷德再次开口,似乎有些烦了: “您也许刚刚进入御前会议不久,康尼子爵,所以尚不知晓。” “但根据数百年前,‘黑目’约翰与全埃克斯特王国的秘密约定,”军事顾问冷哼道: “天空王后作为非凡的存在,只会在灾祸重现之时,插手凡世之事。” “否则,我们五百年前就化成灰烬了。” 基尔伯特咳嗽了一声,提醒他的老朋友注意用词。 “只管灾祸?我是说,明明它六年前还出现在龙霄——” 康尼子爵想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有些铁青。 “噢,哦,原来如此……” 泰尔斯想着六年前与龙共舞的那一幕,想起天空王后告诉他“你有个好听的龙语名字”,忍不住瞥了远处的凯瑟尔王一眼。 但可惜,国王依旧稳如石雕,纹丝不动。 “当然,康尼大人,”秘科的疤脸男子知机地道: “几百年里,我们也时刻警惕那头巨龙打破誓言的可能。” “但是,迄今为止一切都好。” 康尼尴尬地点点头。 疤脸男子继续道: “至于女大公的那个外号,也有人说她能滴血成焰烧死敌人,还有说她脱下衣服就能展开龙翼,扇动狂风,甚至有说她月圆之夜对天空嚎两声,就能变成一头龙……” “月圆之夜那个,那是传说中的狼人,”听着这些说法越来越离谱,梭铎忍不住打断: “早被‘狼敌’带着长生猎手杀绝了。” 秘科的探子领会到军事顾问的意思,不再念诵情报,顺势总结道: “所以这些都不可信。” “这个绰号为何而来,依旧扑朔迷离。” 大臣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泰尔斯注意到,基尔伯特向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透出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 “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儿?” 闷雷般厚重的嗓音响起,众臣停下议论,纷纷看向长桌尽头。 疤脸男子向国王的阴影鞠了一躬: “据我们的情报,她的父母在她一岁时……” 但他立刻被打断: “泰尔斯。” 国王的声音缓缓传来,让泰尔斯一个激灵: “我在问你。” 裘可·曼眼前一亮: “没错,公爵殿下曾在龙霄城长住六年,想必跟她很熟,也许还是朋……” 但财政总管随即想到方才王子打断自己的场景。 想通了前因后果,裘可顿时脸色一白,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 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儿? 是藏室里那个扶着眼镜,双眼发亮的小丫头,还是英灵宫里那个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是那个废墟中咬紧牙关,努力拖扯着自己的小姑娘?抑或是那个英雄厅里怒目而嗔,振臂一呼的女大公? 霎时间,泰尔斯百感交集。 星湖公爵做了个深呼吸,这才看向长桌尽头,与那双意义非凡的眸子对视。 “那女孩儿,看上去平静温和,安全无害,”王子幽幽道: “甚至有些时候,看着有些……呆板。” “但小……塞尔玛?” 想起那姑娘拒绝跟他走的那一幕,泰尔斯低下头,不知不觉地弯起嘴角。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 “她是个真正的斗士。” 回忆完过去,泰尔斯抬起头,一字一句无比坚定: “无论面对什么。” “灾祸,龙,抑或……国王。” 周围传来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直到长桌的另一侧,国王冷冷出声: “是么。” 泰尔斯微微一顿:基尔伯特的手肘不轻不重地碰了他一下。 第二王子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 “咳……我是说,她可能是个很棘手的敌人,当然,也可能是潜在的盟友。” 面对整桌人的审视,泰尔斯严肃地道: “幸好,我跟她的关系不坏……我的意思是,我跟她能说得上话。” 诸君面面相觑。 国王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 “对付她,有什么把柄能用的吗?” 泰尔斯眉心一跳。 “应该有,”他面色不改: “我回去想想。” 泰尔斯看不清凯瑟尔王的面容,但对方的声音依旧稳稳传来: “她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泰尔斯眼前一亮: “当然。” “她在龙霄城里握有实权,而非麾下封臣的傀儡?” “当然。” “你和她上过床吗?” “当然——” 嗯? 泰尔斯话音未落就脸色一变,反应过来的他赶忙接上第二句: “——没有。” 长桌上安静了一瞬。 不知为何,面对会议室里诸多意蕴不明的目光,泰尔斯莫名地觉得脸上发烧。 几秒后,国王打量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身上撤下。 只留给少年一道怪的鼻音: “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5章 国之重器 泰尔斯的尴尬仿佛有感染力。 至少,巴拉德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阵子。 正好是国王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 “所以这就是全部了。” 所幸凯瑟尔王还是移开了目光,再度发话: “梭铎?” 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 泰尔斯松脱一口气,避开其他人的眼神。 谢天谢地,他们没继续追问。 也许,关于小滑头的事情,他不应该说这么多? “是的,陛下。” 军事顾问,梭铎·雷德躬身回答话: “所有我们需知的北地军情,都在这里。” 昏暗的房间里,御前会议恢复了正常的工作氛围: 库伦首相摇头晃脑若有所思,军事顾问梭铎面色严肃,主管商贸的康尼子爵与财政总管裘可·曼耳语着什么。 农牧大臣克拉彭勋爵继续两眼发怔神游天外,斯蒂利亚尼德斯副主教不发一言,却依旧认真倾听。 泰尔斯则维持着星湖公爵的温和微笑和优雅坐姿,低调而体面。 唯有国王的身影不为所动,安稳之处,更胜他身后的某盏不灭灯。 “基尔伯特?” 铁腕王的眸子幽幽闪烁,扫向桌上的地图和棋子。 前外交大臣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举起眼镜: “是,陛下。” 基尔伯特重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多亏了秘科的同仁们不吝合作,也多亏了梭铎大人和军务司的战报分享,在了解了所有细节之后,外交司对战后形势有了新的判断。” 他清了清嗓子: “总的结论是:场面虽胜,但是……” 星辰狡狐的眼里精光一闪: “埃克斯特绝非赢家。” 泰尔斯眼神一动。 “首先,若无其他两城的消耗和牵制,龙霄城没那么容易拿下自由堡。” 基尔伯特指了指长桌上黑白双色的棋子: “可现在,名和利,城和地,好事儿全让英灵宫占了。” “反倒是祈远城和戒守城遭逢大败,受尽嘲笑。” 与会者们表情恍然,心下了然。 “而且别忘了女大公下达的‘和平令’,”梭铎冷冷地补充道: “以及她对战俘的大度‘宽恕’,与此相对的是罗尼和莱科家,损失惨重还颗粒无收……” 泰尔斯想起性格刚毅的罗尼大公和老而弥坚的莱科大公,心感不安。 “还有苦民。” 基尔伯特点点头,执笔在笔记上加了点什么: “炽血女士于此役得到了自由堡苦民的帮助,甚至在战后为他们张目以作回报——可别忘了,同为北地人,祈远城长久以来都对境内的苦民族群实施高压统治。” 基尔伯特抬起头来。 “各位,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相信,”星辰的狡狐在镜框后眯起眼睛: “此战过后,无论是利益还是理念,名望还是立场,龙霄城将不可避免地与——以祈远城为首的——龙血党渐行渐远。” 听见陌生的称呼,国王眉心一动: “龙血党?” 泰尔斯心中一梗。 龙血。 这绝对不是他最喜欢的词组。 面对在座同僚们的疑惑,基尔伯特点点头。 “最近两个月,查曼王肃清黑沙领,铲除异己毫不留情。” “与此相应,黑沙领内的反对者们为了师出有名,喊出口号:勿忘巨龙之血,感怀先王恩德。” 巨龙之血,先王恩德。 泰尔斯回想起天生之王的音容笑貌,一时心情复杂。 “他们说,只要站出来反对查曼王,你就是真正的北地人,是珍惜兄弟情谊的龙血一员。” 基尔伯特道: “所以龙霄城自不必提,旗帜鲜明的祈远城与戒守城也归入其中,被埃克斯特人们称作龙血党,与支持查曼王的‘黑沙党’相对。” 国王轻哼一声,不辨情绪。 龙血党,反对国王,怀念先王,珍惜兄弟情谊…… 泰尔斯心中叹息。 想出这口号跟称呼的人…… 游历诸国、见闻广博的康尼子爵适时道出王子所想: “哈,这里头的暗示还真是恶毒。” “谣言与名谓是有力量的,须知众口铄金,”库伦首相叹了口气,啧声道: “可我怎么总觉得,这是王国秘科的手笔?” 他看向那个疤脸男人。 秘科的使者恭谨行礼: “首相大人,您高估我们了,北地民意汹涌,岂是区区秘科能够左右。” 可他旋即微微一笑,面上刀疤扭曲: “不过确实,当呼声渐起,我不能说我们的人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 库伦公爵露出奇怪的表情。 好吧。 看着秘科的人,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查曼·伦巴这辈子,大概是跟好名声无缘了。 “所以,龙霄城不再受龙血党——怎么听怎么怪——的欢迎,这意味着沃尔顿家会加入伦巴一方?” 康尼子爵回到正题,疑惑道: “即使他们仇深似海?” 基尔伯特摇摇头: “不尽然。” “在审慎的分析之后,外交司认为,龙霄城很可能从反王斗争中脱出身来,既不被龙血党们待见,也不与黑沙党亲善,而是如烽照城般,保持中立。” 军事顾问梭铎轻哼一声: “那他们就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基尔伯特先点头后摇头: “却也置身风暴外,权作壁上观。” “以龙霄城的体量和地位,再加上列位大公对女性统治者的天然轻视,英灵宫说不准还能从中渔利。” “我们的北方邻居上演的,将不再是过去六年,黑沙党与龙血党选边站的对台戏。” 泰尔斯听着老师的分析,心中一松。 尽管龙霄城诸君都看查曼王不顺眼,塞尔玛与里斯班伯爵更是亲眼见证龙血之夜,仇怨难解。 但幸好,英灵宫没有因此失智冲动。 他们选择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 康尼子爵思虑着开口: “也就是说,经此一役,埃克斯特混乱更甚?面对任何议题,都少不了至少三方的拉锯?”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基尔伯特道。 “很好,”裘可·曼眼前一亮: “三角椅,总比两轮车要稳当些。” 一直神游物外的克拉彭勋爵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 “终于,该死的北地人也有今天。” 御前会议的气氛好了许多,大臣们一片振奋。 可是国王依旧纹丝不动。 直到基尔伯特摇了摇头,给大家的情绪浇了一盘冷水: “但我们不能太乐观。” “混乱更甚,就意味着矛盾激化,斗争加剧。” 前外交大臣眼中现出警惕: “意味着朝着结局更进一步。” 库伦首相若有所思: “结局?” 基尔伯特点了点头: “两百年前,埃克斯特迎来‘悼亡之灾’:谭恩谋反,威兰易主,就此进入残酷的‘绝日世纪’。” “那一个世纪里,我们星辰与巨龙相争,从‘征北者’艾丽嘉到‘水手’约翰,四代君王,不弱于邻。” 听着星辰过往的光辉历史,众臣肃然起敬。 “与此相对,龙之国度越发分裂衰微:选王会上五公决斗,其状惨烈,四死一残。” “黑暗混乱更甚如今。” 泰尔斯想起查曼王从来不离的那把旧宝剑,捏紧拳头。 可基尔伯特话风一转,忌惮不已: “但正是达到顶点的混乱无序,最终促使‘断钢’加冕,龙霄踞位。” “开启沃尔顿家三代的王座垄断。” “十地大公,再合为一。” “将龙之国度带回巅峰,重霸西陆。” 长桌上没有人说话。 血色之年的阴影笼罩上所有人的心头。 基尔伯特语重心长: “历史证明,埃克斯特不是康玛斯,更不是荆棘地,他们不会永远分裂。” “而有位朋友告诉过我:永远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胆魄。” 那一刻,泰尔斯仿佛回到龙霄城,眼前闪过形形色色的北地人: 努恩王,死人脸,迈尔克从事官,卡斯兰,查曼·伦巴,坎比达子爵,火炙骑士,长发罗尼,锅盖头,红女巫,老兵格里沃,裁缝克斯,亡号鸦,讨厌鬼伊恩…… 但他突然想到一点。 小滑头,还有快绳。 他们,也是北地人呢。 “说得好,”军事顾问梭铎·雷德扬声开口,扫过一众先前还在庆幸埃克斯特衰落的大臣们: “而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语气铿锵,不容反驳。 泰尔斯注意到,财政总管,裘可·曼不以为然地翘了翘嘴角。 但就在此时。 “基尔伯特。” 凯瑟尔王的话音突然响起,颇有一锤定音的果断: “你即刻官复原职,外交司是你的了——虽然本来就是。” 国王的眸子扫过众人: “我猜,无论是埃克斯特还是星辰国内,这回不会再有人提出异议了吧?” 御前会议的众臣纷纷垂下眼神,无人开口。 “王令必遵。”库伦首相温和回话。 这句话仿佛一个信号,前外交大臣——确切地说,是现任外交大臣,荣誉伯爵基尔伯特·卡索沉默了一会儿,恭谨点头: “自当竭尽所能。” 泰尔斯悄然品味着这一问一答中的暗流涌动。 国王点了点头,转向另一个人: “梭铎,听闻你有什么事要说?” 军事顾问行了一礼: “是,陛下。” 泰尔斯靠上椅背。 在了解到西北战事的结果后,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就连进宫时笼罩全身的那股压力也悄然而解。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旁听完会议,然后迎接昨夜的代价。 他了解自己的角色。 梭铎翻开手边的文件,清清嗓子: “尽管战局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但在这几个月里,军务司的研判结论基本不变。” “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的这场战争虽小,却意义深远。” 这位“大兵”伸出手掌,在地图上示意: “城墙,拒马,工事,投石机,永世油,军用弩,魔能枪,军情信鸦和猎隼,包括精锐部队专配的精炼沥晶武器,这些物事都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更甚从前。” 梭铎停顿了一下,表情认真: “战争,诸君,战争。” “这个时代的战争,已经不一样了。” 坐在他对面的财政总管,裘可·曼毫不掩饰地摆摆手,一脸不耐: “又来了。” 梭铎面色一紧。 但他还是忍住不悦,耐心道: “战争对后勤的要求越来越高,依赖也越来越重。” 军事顾问伸手示意地图上几次大战的发生地。 “前方传来的战例告诉我们,北地人的正面战力依旧天下无双,但是……” 梭铎的语气急促起来: “无论强壮的体格、高超的技艺抑或狂热的斗志,这些过往的骄傲,都无法弥补辘辘饥肠,残甲破兵。” 他的话让许多大臣们皱起眉头。 “而他们的恶例证明,在本地烧杀抢掠征得的补给,非但不够战场消耗,还会引发意外的抵抗和敌意,更导致纪律松弛,士气败坏。” 梭铎向国王的方向点头示意: “这就是为何自由同盟不过弹丸之地,却能依靠地利人和,将埃克斯特的三大雄城拖得顾此失彼,精疲力竭。” “那给了我们很多教训。” 他话音落下,扫视周遭,却迎来一片意外的沉默。 几位大臣在彼此的对视中交流着什么,叫泰尔斯一阵疑惑。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御前会议,他不了解里头的规则。 终于,作为地位最高的王国首相,库伦公爵轻咳一声,接过没人肯接的话头: “比如说?” 梭铎收回不甚满意的目光: “我们不能重蹈北地人的覆辙,必须重视起补给的维护和运输效率的保障。” “就从王室常备军开始。” 又是一阵沉默。 就连凯瑟尔王也一语不发。 仿佛这是个糟糕的话题。 “梭铎大人,我们对王室常备军的后勤供给历来是最优先的,”走神了大半个会议的农牧大臣,克拉彭勋爵突然惊醒,急急忙忙撇清关系: “特别是战时,落日作证,至少在粮草上从来没有缺斤短两……” 梭铎打断他: “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克拉彭勋爵。” 但下一刻,军事顾问的眼神转向了泰尔斯。 “前几个月里,王室常备军与西荒领主们通力合作营救泰尔斯殿下,深入荒漠千里。” 星湖公爵不由一怔。 “那是一次可贵的尝试,继荒漠战争之后,我们再次测试了在异地建立统一补给线的能力,拓展远征后勤运输的极限。” “具体的报告,会前已经上呈诸位。” 有的大臣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有的大臣则不慌不忙,似乎早有预料。 但梭铎的音量随即提高,响彻巴拉德室: “事实证明,常备军独立的后勤能力相当优秀:军务司专门订立的最短路线,后方防线的保障要则,以及在荒漠中的来回扫荡,都有力保证了补给线的畅通,甚至能支撑军队一路驰骋到自由同盟边境。” 他话锋一变: “但与此形成对比的是:西荒本地领主们自行组织的后勤!拖拖拉拉,低效糟乱!从恩赐镇到荒漠前线,中途倒手贪墨者不知凡几,运输数字至今成谜。” “以致有不法商人,都把刃牙营地里的军用永世油走私到了荒漠兽人手里,直到被常备军截获!” 走私永世油……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接过基尔伯特递给他共阅的文件,微笑致意。 梭铎·雷德翻开手中文件其中一页,面色难看: “威廉姆斯男爵甚至上报了一次恶性事件——他手下的先锋官在某次对兽人的追击战后,按照规定处理缴获,却受到西荒本地征召兵的无理阻挠和不法侵吞!” “对方丝毫不敬王室威严,还差点对友军大打出手!” 听见熟悉的故事,泰尔斯搓了搓鼻子。 “是啊,传说之翼的报告里还说了……” 裘可·曼大人漫不经心的话语夹杂着翻页声响起: “他怀着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事后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不得已解雇了手下一位无私正直的先锋官,以息事宁人,保全西荒诸侯的面子……” 说到这里,财政总管面色一变,啪地一声将文件甩下: “你们信那个傻逼的鬼话?” 泰尔斯挑挑眉毛。 好吧,这就是风光无限的星辰三名帅之一,在御前会议上得到的评价。 “嗯,从这措辞来看……” 基尔伯特适时地咳嗽,掩饰了曼大人突如其来的粗口: “我相信,威廉姆斯一定换了个新书记官。” 外交大臣的调侃恰到好处,舒缓了氛围,御前会议的诸君传出一片低低的笑声。 “梭铎大人,我理解您的意思了。” 农牧大臣克拉彭勋爵——泰尔斯算是有几分明白他在御前会议的地位了——陪着笑答复道: “我想说的是,在后勤问题上,从荒漠战争开始,我们就一直与不同的商团和同业公会有着良好的合作,从粮食布匹到牲畜铁器,如有需要,我很乐意把他们介绍给军务司……” 梭铎再次打断他: “不。” 军事顾问冷冷开口: “在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大战中,战争后勤集精细与复杂,规模与长久于一身。” “没有哪一个领主、市镇、城堡、商团有资格承担这样的重任。” “就是军务司也不行。” 克拉彭勋爵的笑容僵住了。 梭铎眼神一厉: “除非王令之下,统一调度,举国效行。” “而不同领主手下的征召兵,分别自备粮草后勤,就地搜罗物资补给的做法,早就过时了。” 此言一出,御前诸君尽皆沉默。 军事顾问目似利刃,扫过长桌边上的人们: “无论组成军队的成分来源有多不同,有权带兵的领主有多少个,我们都需要更统一、更高效也更便捷的后勤组织。” “才能在将来某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足质足量又源源不断地为前线提供补给。” 在座的大臣们表情各异,深思着这句话背后的东西。 凯瑟尔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逆光的昏暗里,唯余黑影幢幢。 直到库伦首相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 “梭铎大人,你说的是后勤。” “但想说的却不止后勤,对吧?” 梭铎向首相看来,目光淡然。 巴拉德室再次陷入沉默。 “得了吧,大兵,我们都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财政总管裘可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泰尔斯注意到,基尔伯特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持眼镜——那是他心有顾虑,寻机思考的标志。 梭铎深深地看了裘可一眼。 “北地人给我们的教训不仅这一点。” 军事顾问承受着整个御前会议的审视目光,却更显刚强,丝毫不见他这个年纪的老态迟钝: “以自由同盟此战为例,诱敌,袭扰,占领,隐藏,分割,绕后,斩首,间谍和情报……战争的周期拉长,范围扩大,战术复杂,影响多面,不再是区区几场关键战斗就能概括的。” 梭铎盯着长桌上的棋子们: “我们都看到了,埃克斯特拥有无可匹敌的数量和正面优势,但也正因如此,大军挪移不便,组织臃肿。” “面对‘惊喜的伊万’和他灵活转进的少量精锐,异地作战的他们显得手忙脚乱,进退失据。” “不仅如此,克尔凯廓尔只是名义上的总帅,北地人的三方军队互不统属,顶多是相互配合,命令传达耗时低效,多头指挥难以合力,最终酿成苦果。” 他话音一改,痛心疾首: “然而,这样的顽疾同样存在于我们内部。” 梭铎一掌拍上长桌: “以我西荒之行所见,王室常备军与西荒征召兵合作出征,却分属不同的指挥系统。前者明明是职业的百战精锐,却每每被同行的征召兵掣肘,后者在各自领主的麾下,不听调令,配合糟糕,纪律松弛,战力低下。” “西荒各大诸侯的来回扯皮,更是严重影响了整个战局。” 说到兴起,军事顾问渐渐顾不上常年出入复兴宫养成的官方措辞,蹦出年轻时奋斗军伍所习惯的俚语: “同级的两支部队仅仅因为各自统帅有隙,就怎么都尿不到一块去,多头指挥,贻误战机——威廉姆斯男爵的军情报告特别提到了这操蛋的一点。” “若非这些地方领主和他们手下征召兵的玩忽职守胡作非为,泰尔斯殿下的归国之路怎会满布荆棘,刃牙营地又怎会遭受那样的灾劫?” 泰尔斯立刻感觉到,不少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 多少知晓些西荒事件真相的他倍感压力。 但长桌尽头的身影依旧没有动弹。 面对梭铎质问的话语,众臣同样沉默。 唯一侍立一旁的秘科使者,那个疤脸男子更是化身雕塑,纹丝不动。 库伦公爵缓缓开口,看上去相当习惯这份在御前会议上接续沉默的活计: “所以?” 梭铎深吸一口气: “血色之年里,星辉军团已经证明过了,今天,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又再度重申这一点。” “当代的战争,其关键不再是数量与强度,而是质量与效率。” 他握拳振臂: “为此,我们需要统一的指挥链条,可靠的后勤运输,需要更多通晓军事的将士,包括严格的上下组织,高效的军情传达,当然还有无私奉献的精神与觉悟。” 梭铎慷慨陈词,丝毫不顾同僚们越发难看的眼神: “而我们不能指望广大领主的征召兵做到这一点——无论是陛下的直属封臣,还是偏远的封疆公伯。” “能靠得住的,只有以战争为职业的王室常备军!” 库伦首相提嗓开口,语气凝重,一反平日的慢条斯理: “梭铎大人,您究竟想说什么?” 军事顾问一捶桌面,扬声道: “诸位大人,时代变了。” “为将来计,我们需要更多的现役军官,更多的职业士兵,以在全国承担更严格的要求、更重要的任务,以备不时!” “王室常备军的扩编,必须提上日程。” 梭铎的话音落下,迎来又一片沉默。 僵硬的气氛里,泰尔斯活动了一下同样僵硬的腰背。 他看见,基尔伯特轻轻闭上眼睛。 “扩编……” 库伦公爵叹了口气: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裘可·曼很快接过话头,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显然颇为熟练: “还不算被否决的那四次。” 他立刻迎来军事顾问的怒目。 另一边,基尔伯特试探着缓和气氛: “西荒诸侯武备松弛,这问题确实需要重视。可是若太快上升到王国全境,未免小题大做……” “不唯西荒。”梭铎很快打断他: “哪怕在全国,即使经过了前几次扩充,王室常备军占我们军队总数的比例依旧不足,我们的实际战力严重依赖于征召兵的配合与质量。” 军事顾问的架势不容反驳: “后勤分离,多头指挥,沟通障碍,训练度不一……这带来了太多问题。” “恕我打断一下……” 财政总管裘可·曼重重咳嗽一声: “大兵啊,你看过去年的财政报表吗?” 被叫到外号,军事顾问蹙起眉头。 “你知道你引以为傲的王室常备军,每年要花掉财税厅多少预算吗!” 只见财政总管望着梭铎,面色阴沉: “就拿常备军的三大卫队来说,怒火、星辉、星尘,虽然名为卫队,可你知道这三者的人数已经超编了多少,维持成本又超支了多少吗?” “这还不算那些编制外的人!你知道耗费在他们身上的财政放在一般的征召兵里,足够再召三十个大队,组建十个军团吗!” 裘可·曼一脸嫌恶,显然苦梭铎久矣: “扩编?拿什么扩编?” “你的唾沫星子吗?” 但梭铎并不急于反驳,他等到裘可的呼吸平稳,这才重新开口: “那也是我想说的第二点。” 他转向长桌尽头的黑影: “陛下,我提议,制定新法案,改革王国兵制!” 下一刻,“大兵”梭铎果断起身,声震密室: “我们应当在星辰全境,逐步削减各大地方领主麾下,半农半训的私人征召兵数额!”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泰尔斯在内,齐齐怔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但梭铎冷冰冰的话语还在继续: “逐步缩短役期也好,减少征召频次也罢,甚至可以免除领主们响应出征的义务。” “乃至最终解除他们在领地上征召士兵的权利。” 一秒,两秒……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在龙霄城待了六年,耳濡目染埃克斯特军事文化的泰尔斯眨了眨眼。 “削减……” 理解对方意思的一瞬间,裘可·曼大惊失色: “什么?” 长桌的尽头,国王的身影缓缓动弹,冒着寒光的眸子重新自黑暗里刺出。 就像出鞘的利刃。 军事顾问扬声道: “我相信,这可以节约每季度的征兵成本,精简军队冗数,专心农牧工商,提高税收产出,也许还能弥补预算的不足。” 库伦首相难以置信地望着共事已久的同僚: “梭铎……” 但梭铎·雷德不管不顾: “而常备军已经准备好接过重任,一肩扛起国防要务。” 他猛地抬头,似乎化身顽石,难以撼动: “国之军备,星辰重器。” “从此令出一门。” “别无例外!” 狭窄昏暗的巴拉德室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随之而来的,还有石室特有的微微寒意。 梭铎环顾长桌,刚强桀骜,就像一个历经战事的老兵。 逼得沉浸在惊讶中的众臣纷纷侧目。 泰尔斯愣住了。 先前讨论北方战事时,他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并未被会议的气氛所影响。 但就在这一刻,泰尔斯才真正意识到: 这是御前会议。 他在这张长桌旁听见的事项,关乎整个国度数千万人的未来。 念及此处,一股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袭来。 那是无论英雄厅的决斗,抑或是英灵宫的听政日,都未曾给予他的感觉。 “诸位……”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人轻声开口。 “请不要把今天会议的内容外传,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哪怕是一丝一毫,只言片语,”首相的声音低低响起,疲惫而犹豫: “还有,梭铎……” 库伦公爵抬头看向一脸坚毅的王国军事顾问,沉重却肯定地道: “你疯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6章 神魂颠倒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父亲的手腕高低,跟他一意孤行所朝向的结果无关?】 似曾相识的尖利嗓音在记忆中响起。 【而且不止是他,还有无数的人,无论是拥王党那样站在国王一边,或是像廓斯德那样站在他对面的人,他们愈演愈烈的矛盾,都会带来不可预见的后果。】 泰尔斯安静地坐在座椅上,认真地盯着眼前的地图,竭力把鬼王子塔上,法肯豪兹所说的话赶出心头。 这就是他要面对的王国吗? 此时此刻,御前的诸君俱都小心翼翼。 “你可知道,梭铎,莫说施行。” 议事桌旁,库伦首相像是遭逢重病的老人,嗓音有气无力: “光是你今天这番话泄露出去,就会在王国上下掀起多大的波澜吗?” 军事顾问轻嗤一声,摇了摇头。 他正待开口,却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打断了。 “我们省吃俭用,自负盈亏以奉养王室常备军,这是一回事,”基尔伯特依旧温和,警告之意却溢于言表: “至于通令全国,削减领主们征召武装的权力?” “梭铎,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梭铎皱起眉头,似不认可。 但出于对星辰狡狐长久以来的尊重和钦佩,他没有即刻反驳。 见到有人帮腔,库伦首相欣慰地朝外交大臣递出一个感激的眼神。 “拿永星城做例子:王室常备军和璨星私兵,一者以此为职,一者役期应征。” 首相向着王座上的逆光阴影点头微笑: “虽然来源不同,但俱是陛下手中利器。” 这位出身名门,外号“海湾之剑”的辉港城主回头望向梭铎,眼里不再尽是老好人的油腻,反而多了几分商人谈判的较真: “星辰各地也是一样:领主平日里握着稀少但职业的精锐亲卫,若有需要,则征召广大领民服役作为战场主力。” “一奇一正,配合作战。一募一征,双轨并行。” “此乃王国成例,经年传统。” 财政总管裘可·曼轻哼一声,康尼子爵眯起眼睛,克拉彭勋爵干脆继续走神。 “但正是这样的征募双轨制,严重拖累我们的军队!” 头发稀疏,神色却依旧矍铄的梭铎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朗声反驳: “现实已经证明,领主们的私人征召兵,哪怕是璨星家族的私兵——无意冒犯,陛下——也组织低下,良莠不齐,遑论与精锐的王室常备军媲美。” 凯瑟尔王在阴影里换了个坐姿,面貌模糊如故。 泰尔斯眼神微动,想起多年前守卫封闭已久的闵迪思厅的,正是从他家族领地上征召而来的璨星私兵。 “所以他一直封不了爵……” 对面的裘可·曼一边对梭铎不屑摇头,一边向首相扬手抱怨: “每次气氛不错的时候,这该死的大兵都要弄点事情出来,大煞风景,搞砸一切。” 梭铎顾问猛地回头,眼神锐利。 “而每次到关键时刻,你都在一旁阴阳怪气,尖酸刻薄,把钱袋捂得比自家屁一眼还紧。” 他就像战场上的将军,冷冰冰地还击: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你一直封不了爵,钱袋子。” 裘可·曼面色一红。 但几秒后,面对目光如刀的梭铎,一脸怨愤的财政总管还是低下了头。 口中碎碎念着听不清的话。 泰尔斯在地狱感官中听见,裘可念叨的可能是“说得像你不用拉屎似的”。 辞锋小胜,梭铎不再看向裘可,而转向所有人: “自‘沙王’时代建立编制起,王室常备军历经数十年的发展和考验,已经被证明是一支稳妥可靠的职业精兵,从募集到训练,从维护到作战,其意义地位远超一般的领主亲卫。” 他慷慨发声: “拿三大卫队作例:穆男爵的怒火卫队是擅打硬仗的当世强军,铁血无畏,不逊埃克斯特的重装精锐。” “萨瑟雷女勋爵的星辉卫队镇守断龙要塞,肩负重任,经验丰富,尤善面对强压时的守御、消耗和阻击。” “威廉姆斯男爵的星尘卫队,则更是西部前线的尖刀利箭,轻骑如电,千里飞驰,可谓威名赫赫。” 泰尔斯回想起星辰三名帅和他们手下的精兵强将,若有所思。 梭铎转向库伦公爵,颇有些挑战的味道: “所有这些,份属征召兵的璨星私兵可能做到?” “哪怕是少数领主的职业亲兵——西荒的黑狮步兵团,亚伦德的白鹰斥候,巨角鹿家的山岳行者,他们可能做到?” 国王的身影微微一动,露出他身后的阳光,刚好照到梭铎的身上。 显得此刻的军事顾问光明正大,气势夺人。 库伦公爵沉默了一阵。 片刻后,首相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呡了一口: “论起打仗,梭铎,我不如你。” “但武装自卫是领主们的天然权利,助战主君也是他们的传统义务,是所有人从出生起就耳濡目染的常态。” “从中央领到刀锋领,星辰千百领主麾下的征召兵,其数占据王国总兵力的九成。而他们各家子弟的指挥和统帅职责,更关乎无数人的爵位升降与地方法统。” 库伦认真地看着梭铎: “领土人口,财税产出,一方治理,俱在其中。” “轻忽不得。” 然而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王国总兵力的九成?” 梭铎轻哼道: “就是六年前的国是会议上,您和诸位忠诚的领主们,拼死拼活凑出来的那几百人?” 面对梭铎的冷酷目光,库伦首相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梭铎,我们在御前会议上,”基尔伯特及时开口,语带警告,让糟糕的气氛冷静了几分: “注意分寸。” 面对外交大臣,梭铎收敛了战斗到底的气势,缓声道: “抱歉,卡索伯爵。” 军事顾问转向其他人,神色坚定: “陛下,诸君!” “泰尔斯殿下已经归国,《要塞和约》名存实亡,我们和埃克斯特之间不再有任何政治缓冲的余地!” 泰尔斯皱起眉头。 基尔伯特及时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目光,示意不必紧张。 “而六年前的群星之厅,一众诸侯们商讨出兵数目的尴尬,还历历在目。” 梭铎没有去看首相,但是管不了其他人的目光都扫向库伦公爵。 后者只是轻轻晃动着茶杯,似无所觉。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厌其烦地将详细战报搬到巴拉德室的原因。” 军事顾问面露沉痛之色: “星辰王国,经不起下一次血色之年。” 霎时间,好像有人突兀地关掉了巴拉德室的声音。 连呼吸声也不曾得闻。 桌面,手掌,文件,茶杯——所有臣僚似乎都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事情,唯独没有人敢看向长桌尽头的王座。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在余光里瞥见: 凯瑟尔王依旧淡然如故,波澜不惊,仿佛他只是眼前这场会议的旁听者。 也只是十几年前,那场灾难的旁观者。 “够了,你可别再危言耸听了!” 几秒后,早有意见的财政总管,裘可·曼终于忍不住发声: “卡索伯爵方才说得很清楚:埃克斯特内耗不止,正在衰落!” 梭铎面色一寒,极快地接话反击: “是以平衡不再,格局动荡!” “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 裘可面露不屑,就要反唇相讥,但话未出口却又脸色一变。 “啊,梭铎,我懂了。” 财政总管玩味地道: “你这么热衷此事,难道是因为快退休了……” “所以想在最后帮自己人一把,让你在常备军中的那些泥腿大头兵,包括军务司里的小吸血鬼们,再挪一挪屁股,得以破例,升迁封爵,上踞高位?” 裘可·曼眯眼啧声: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梭铎的脸色变了。 “在万事喻于利的商人眼里,”他怒哼着扭过头,恼怒非常,却不像之前那样壮阔慷慨: “连阳光都带着铜臭味。” 裘可·曼冷笑一声: “铜臭味?” “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财政总管一拍桌面,咬牙切齿直指梭铎,气势丝毫不逊: “你不就是想从国库里搞钱吗?” “落日在上,从威廉姆斯搞出了西荒的烂摊子之后,我还指望你们军务司能消停点呢!” 梭铎深吸一口气,似要发作,但最终还是在基尔伯特的眼神下忍住了。 泰尔斯看着两人的争吵,旁观着几人彼此的态度,慢慢体会到御前会议的议事节奏。 “正是在西荒发生的事情,坚定了我的决心。” 军事顾问声音微颤,显然是以极大的毅力忍着愤怒: “义务服役的征召民兵自不必言,大部分都面临纪律松弛,组织低效的困窘,战场上地位尴尬。” “常备的职业士兵虽然量少而善战,可若只听令于桀骜的领主个人,则极易在配合作战时产生内部指挥的隐患,其害更甚征召兵。” “一如刃牙营地的乱局,以及埃克斯特的败战。” 梭铎正色道: “我们以为征募两制并行,是兼得二者之利,实则是受尽二者之弊!” “为战也好,为政也罢,无论常备军还是征召兵,改革都迫在眉睫。” 他这番话说得理据十足,少了之前的赌气和攻讦,就连看梭铎不顺眼的裘可,一时也无力反驳。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开口的是基尔伯特。 “在永星城周边,扩编王室常备军尚且不论,”外交大臣可谓苦口婆心: “但是梭铎大人,在更多人眼中,插手地方封臣的自主权利,尤其是限制武装征召,这会被理解为王权对自由的迫害。” 也许是没想到老朋友一直不支持自己,梭铎这次怒哼一声,毫不给基尔伯特面子: “难道我们不声不响一味退让,他们就不这么理解了吗?” 基尔伯特神情一黯。 “看看昨晚,”军事顾问冷冷道: “在王室宴会上发生的意外。” “无论是谁,他们胆敢向王国的继承人伸手,我们就必须做出回应!” 泰尔斯表情不动,装作没看见大家的眼神。 但在他的脑海里,西荒公爵说过的话却越来越响: 【但你没发现吗?比起六年前……无论是父亲还是现在的诸侯们,双方的动作都太剧烈了……】 【而讽刺的是,他们难道还真以为通过这样所谓的胜利,就能抹掉对手的野心与敌意?】 梭铎的话在现实里响起,与法肯豪兹的话互为表里,无比默契: “哪怕为子孙计,我们也迟早要解散那些看似规模气派,实则尸位素餐,关键时刻更能要命的所谓地方征召兵!”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不,他们只会把对方越逼越糟,直到最终一步……不是现在,就是以后。】 梭铎环视全场,咬牙道: “那些必将被淘汰的古董。” 另一边,裘可终于厌烦了跟他的争论,一脸不耐: “那就去告诉他们啊!” 财政总管毫无风度地狠拍桌子,让基尔伯特等人不由得蹙眉: “库伦大人就坐在这里,你当面告诉他,告诉璨星七侍、六大豪门、十三望族还有数不清的领主们,告诉他们,王国要废除他们的征召兵体制,解除他们的征召权力!” “家中子侄不必再上武艺课了,不用按照传统训练骑士了,大家都专心种地,不用当兵了——再把原本用于征兵的钱税全部上交给财税厅,专门给我们养王室常备军?” 梭铎似乎早习惯了在御前会议上跟裘可的唇枪舌剑: “我不认为您搞懂了基本的因果关系,钱袋子。” 军事顾问冷冷回话: “不是因为他们交了足够的税,我们才养得起常备军。” “而恰恰因为我们养起了常备军,他们才会交上足够的税!” 此言一出,也许是戳破了什么,许多人脸色古怪。 被裘可拿来举例的库伦公爵尤甚。 “哈,哈,哈!” 财政总管讽刺地大笑三声,阴恻恻地道: “你知道,多亏了你,大兵,当外面的人在义愤填膺‘噢,拥王党的奸佞,又在小黑屋里蒙蔽国王,迫害忠良’的时候,我会想:兴许我们也不是那么无辜。” “那么也许无辜的你,以及你手下的那帮会计们,该去加入‘忠良’的阵营。”军事总管反唇相讥。 泰尔斯挠了挠头: 他突然发现,人少精悍的星辰御前会议,也不一定就比规模庞大的国是会议,以及龙霄城粗野豪放的听政日,来得明晰简单。 “小心,梭铎。” 库伦首相叹了口气,在裘可找到新措辞反击之前,无奈地打断两人的争吵: “有些话说出口……” “是有代价的。” 梭铎把杀人的目光从裘可身上移开,回应库伦: “那么您是以首相,还是以东海领守护公爵的身份,说的这话?” 话音落下,库伦首相面色难看。 “梭铎!” 基尔伯特严厉地打断攻击性十足的老朋友: “够了!” 外交大臣显然在御前极有分量,他的话及时阻止了同僚的争吵,不至于演变为市井口角。 会议室安静了一会儿。 几秒后,库伦长出一口气,颇为感慨。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这么说,但是,请您理解,顾问大人……” 大腹便便的辉港城主倚上桌面,神色诚恳: “御前会议上,我身兼王国首相与守护公爵之位……” “此刻,这对于星辰王国的意义,远远比我身为其中之一,更重要得多。” 这话说得在场臣属,包括梭铎在内,齐齐一怔。 就连泰尔斯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这位平素十分老油条的公爵大人。 “您虽出身寒微,如今却也身居要职,梭铎·雷德大人,”王国首相,鲍勃·库伦直视着梭铎: “理应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一点。” 梭铎沉默了好一阵。 几秒后,他出人意料地向库伦公爵躬身: “我的错,首相大人。” “我理解您的难处。” 这倒是让泰尔斯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终于,令人不禁正色的嗓音在巴拉德室里响起。 “鲍勃所言,不无道理。” 众人齐齐肃色,看向长桌尽头。 只见凯瑟尔王抬起头,在光芒里露出侧脸,颇有几分酷厉感: “贸然插手封臣的武装权,并不明智。” “伦巴,就是前车之鉴。” 此话一出,仿佛给方才的争吵定了调。 库伦首相欣慰地呼出一口气: “谢谢您,陛下。” 仿佛有默契一样,臣属们纷纷松气。 “好吧。” “既然您这么说,”梭铎面色不豫,看上去不怎么情愿,但他还是服软道: “我撤回关于削减全国征召兵的提案。” 库伦首相弯起嘴角,变回那个笑不见眼的东海公爵: “谢谢您的理解。” 财政总管也靠上椅背,一副大难得脱的样子: “谢天谢地。” 基尔伯特抿了抿嘴,对同僚们笑了笑。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长桌尽头的国王,突然意识到: 御前会议,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国是会议上,凯瑟尔王不可能一言力压六大豪门,十三望族。 而听政日里,哪怕面对自己的封臣,女大公也必须小心翼翼。 唯有在这里,在巴拉德室里,无论臣僚们吵得多厉害…… 铁腕王都永远坐在长桌尽处。 “但是陛下,”梭铎的话打断泰尔斯的思绪: “您先在永星城试点,以身作则,削减定期服役的璨星私兵,总归还是能做到的吧?” 众人齐齐一愣。 倒是凯瑟尔认真地思索了几秒,缓声道: “不涉及其他地区的话……” “也许不会有太多反对。” 军事顾问眼前一亮: “很好。” “而我们可以在解散的璨星私兵里遴选尖子,以顺势扩编王室常备军……” 国王沉吟了一会儿。 几秒后,凯瑟尔王重新发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好吧,梭铎,裘可,克拉彭,你们商定细节。” “先从璨星私兵开始,着手削减征召役期,谨慎地补充王室常备军。” “看看效果。” 除了裘可面色大变之外,在座的其他人犹豫一二,但是终究没有插嘴。 军事顾问面露喜色: “是,陛下。” 下一秒,裘可·曼急急出声! “等——你等会儿!” 原本一脸解脱的财政总管从椅背上弹向前方,难以置信地指着梭铎: “扩编——怎么又绕回来了呢?” 军事顾问眉毛微动,并不言语。 财政总管看了看国王,又看看梭铎,面色变幻不定。 “我明白了,大兵,你是故意的!” 他大惊失色: “什么削减诸侯兵力,都是幌子——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裘可难以置信地指着梭铎,手指不断抖动: “根本还是为了搞钱扩军!” 梭铎得偿所愿,面色淡定: “我已经让步了,陛下也首肯了,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裘可环顾一圈,惊奇地发现库伦表情沉寂,基尔伯特不言不语——没有人再像刚刚一样反对: “你是看准了我好欺负是吗!” 梭铎轻哼一声: “扩编完成后,军务司会把人员薪资和物资采购的新清单交给你的。” “钱袋子。” 这下轮到裘可·曼炸锅了。 “狗日的‘大兵’!” 财政总管摆出狗子护食的凶狠表情,一字一顿: “我再大发慈悲地跟你说一遍——就像去年在无数场合说过的无数遍——王室常备军的维持成本已经严、重、超、支!” “我强烈建议你好好看看上一年的财政报表,如果脑子不够用,至少看看上一季!” “如果在那之后,你还坚持要扩充常备军,那我建议你自寻财源——顺便一句,红坊街正流行做有钱贵妇的生意,而你手下那些六块腹肌的强壮大头兵们可都是抢手货!” 梭伦微微蹙眉: “您怎么知道的?” 裘可·曼大人老脸一红,咳嗽一声: “管理财政,协调税务,制定经济政策,自然要精通那个,那个……各行各业。” 在尴尬中,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能插句话吗?” 众人转过视线,只见农牧大臣克拉彭勋爵小心翼翼地挤着笑容: “大人们,去年我就看了梭铎大人请求扩军的草案,虽然我们的粮货生产恢复得不错,但是……” “全国上下,最近十年里开垦的农田、牧地、矿产、森林、城镇,都远远比不上扩军和封爵的速度……” 他谄媚地笑着,试探道: “各位,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裘可·曼似乎得到了鼓励,他一抖肩膀,振起双臂: “你看看!大兵!” 但紧接着回话的人却不是梭铎。 “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只节流,更需开源。” 裘可扭过头,看清了发言的人: “康尼子爵?” 教养良好的商贸大臣,康尼子爵向他微微一礼: “埃克斯特内斗而衰,必然引发周边动荡不安,偏偏他们领土广袤,整个西陆,接近三分之一的商路都会受阻,商人和钱货将不得不另寻出路,甚至影响东西陆的跨洋贸易。” 这位新晋的御前大臣观察着周围的神情,试图抓住来之不易的进言机会: “如果我们可以抓住机会,趁着北方佬自顾不暇,部署兵力积极出击,比如掌握住大荒漠的三大商路,夺回迷海走廊,甚至进一步影响龙吻地诸国和长廊海航道……向外争取更多的利益?” 基尔伯特眉心一皱,库伦首相龇了龇牙。 就连国王也目光一动。 “我没听错吧,尖脸蛋康尼,”裘可·曼不可置信地道:“梭铎要讨钱扩军就算了……” “你他妈还想出国打仗?” 康尼子爵露出友善的笑容,可惜在那张尖脸上效果不彰: “裘可总管,我们在说的是关键商道、战略要冲、资源富地以及跨洋巨额贸易的绝对掌控权,那可是一‘大’笔钱——如果成功,我保证您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财源。” 但财政总管只听见了一个关键词,他满脸狐疑: “如果?” 康尼子爵笑容不减: “要做到这些,也许,我说的是也许,常备军的数量和军备确实可以暂时增加……” 裘可咬牙切齿: “也许?” 康尼咳嗽一声: “是的,但毫无疑问,王国渐渐复苏,重回繁荣的商业贸易需要商路,需要市场,需要金银,需要交换,需要更多的机会,再反过来为国内提供可观的税收,这会是持续的良性循环……” 裘可面容扭曲,脸色越来越差: “持续?” 康尼子爵耸了耸肩: “总之,梭铎顾问,裘可总管,下一次出征,考虑一下?” 裘可·曼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他的目光在商贸大臣和军事顾问之间不住来回。 梭铎沉吟片刻: “不是不可以,那我们该找个时间看看地图,找找可能的目标,王室常备军需要练兵……” 就在此时。 “要去你们自己去!” 众臣吓了一跳,纷纷转头。 只见裘可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抖着嘴唇,怒不可遏: “你们这帮败家子,赔钱货!” 这位吝啬的总管毫不吝啬自己的吝啬: “反正休想从我这儿捞到哪怕一个子儿!” “一个子儿!一!个!子!儿!”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前,钱袋子大人愤恨地啐了一口: “你们倒是说得轻松,怎么不自己去王家银行,谄媚卑微地把所有大财主们请到红坊街,好酒好菜要啥给啥,像妓女一样跟他们低声下气,敬酒赔笑,死皮赖脸,软磨硬泡,只为他们再宽限一些还债日期,然后再借给我们更多的钱,弥补财政亏空?” 基尔伯特轻咳一声,想要提示裘可注意用词。 但是裘可像是根本没注意,继续龇牙咧嘴: “然后再回到官署,等着像你和大兵这样的吸血鬼,像没奶够的熊孩子一样追在屁股后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伸手要钱,把好不容易漂亮起来的财政报表再次变成黑漆漆的无底洞?” 裘可喋喋不休,越说越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王国的财政总管?我呸!” 也许是说到伤心处,裘可一巴掌拍上桌面: “我TM的就是个腆脸卖屁股的男一妓!趴在床上强颜欢笑地等客人草完,夹在屁股里的钱还没捂热,就要爬起来双手送给老鸨!润滑油的钱还得自己出!” 裘可·曼闭着眼睛,疯狂地在胸前挥舞双拳,一字一顿: “该死的每一年都这样!” “每一年!” “每!一!年!” 看得泰尔斯震惊莫名。 就连国王也面色古怪。 几秒后,基尔伯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裘可,场合!” 财政总管喘息了几口,这才回过神来,顿时一惊。 “咳咳,那个,”他向国王鞠了一躬,尴尬不已: “我,我刚刚就是打个比方,修辞,修辞……” 御前会议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这很难,裘可,”终于,国王难得出言抚慰: “所以我需要你坐这个位置,更甚其他人。” 凯瑟尔王远远地盯着裘可: “这是出身再高贵的大人物,也做不来的活计。” 财政总管微微一颤,表情瞬间变得感动莫名。 “当然,陛下,当然。” 得到国王的勉励认可,裘可·曼一脸感激: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又来了,”军事顾问梭铎不忿地道: “多少预算案就是这么被他赖掉的……” 而裘可只是忠心耿耿地望着国王,恍若无闻。 凯瑟尔王抬起手,揉着自己的前额: “够了,休息吧。” “会议下午再开,讨论怎么帮裘可解决预算的问题。” 此言一出,仿佛摇响了下课铃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议题中心的梭铎和裘可互剜了一眼,彼此不屑地撇过头去。 库伦、克拉彭、斯蒂利亚尼德斯、秘科的疤脸男人……所有人都恭谨地行礼,起身离座。 泰尔斯也出了一口大气,跟着基尔伯特站起身来,顺便帮他收拾笔记资料。 直到—— “你留下。” 泰尔斯动作一僵。 国王连眼睛也不睁。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王子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旋复坐下。 好吧。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大臣们纷纷望了他一眼,神色各异。 “放宽心,”基尔伯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 “如实回答就好。” 梭铎特意经过泰尔斯,向星湖公爵行礼: “希望没有吓到您,殿下。” “可惜了,如果西荒的战事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军事顾问叹了口气:“那就能进一步证明,领主们的私兵不堪一用,隐患颇深。” “征召兵逐步改革为常备军的提案,就更有说服力。” 他遗憾地看了泰尔斯一眼: “殿下,您要是在荒漠里,待得再久一点就好咯……” 再久一点。 泰尔斯僵了好几秒。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几分钟后,随着石门关闭,御前会议走得只剩下他和国王两人。 狭窄的巴拉德室空旷了许多。 然而气氛却凝重起来。 泰尔斯坐在原位上,努力抑制住心中忐忑,看着凯瑟尔王揉搓着自己的额侧。 突然间。 “你爱她吗?” 泰尔斯一阵疑惑: “什么?爱什么?” 但国王丝毫没有问他的意思。 “每当提起那女孩儿。” 凯瑟尔王放下手,从幽暗里露出一双寒眸: “你就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泰尔斯内心震惊,竭力维持面色如常。 经历了昨晚的意外之后,他预想过凯瑟尔王找他的原因:刺杀,决斗,赌注,自作主张…… 但是这个…… “我跟她关系不错。” 泰尔斯皱眉道: “但是,不。” 星湖公爵嗤声一笑,摇摇头: “她是龙霄城的女大公。” “我不爱她。” “也不可能爱她。” 这一句话后,凯瑟尔王看了他很久。 看得泰尔斯心中发寒。 “那为什么,在昨晚的宴会上。” 国王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力道千钧: “基尔伯特,东海领,崖地领,麋鹿城,再造塔,你向所有能找到的人哭诉求助,摇尾乞怜……” “只为了帮她一把?” 什么? 那一刻,泰尔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是怎么…… 不。 泰尔斯努力皱起眉头,试图辩解: “我不明白,我昨晚见过很多人,但是……” 但国王用的是肯定句,并不容他辩驳。 “你昨夜的表现糟透了。” 铁腕王向后靠去,彻底沉入巴拉德室的黑暗。语气里蕴藏淡淡的轻蔑: “北极星大人。” 北极星。 不知为何,这个北地人给泰尔斯的称呼,竟在这一刻让他心生凉意。 “所以,星辰王国的王位继承人,爱上了一个沃尔顿家的北地女娃儿。” 那一刻,他的父亲,他的至高国王冷冷开口: “还爱得神魂颠倒。” “不可自拔。”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7章 尽量真实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他为什么在这里? 每一次走在复兴宫的廊道里,马略斯都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狭小的石窗透出几丝光线,将这一层走廊分割成无数黑白相间的碎片。 而他就穿行在光影里,在晨间的寒气中,忽明忽暗。 很快,马略斯脚下的路在眼前分岔:一条去向他常去的王室宝库与守望人密室,一条去向他最讨厌的卫队值宿室。 他为什么在这里? 马略斯毫不犹豫地走上其中一条。 因为他注定要在这里。 路过复兴王时代“智相”哈尔瓦(他智珠在握的样子依旧那么刺眼)的珍贵画像,这位守望人与经过的两名王室卫队后勤官打了个招呼,然而敏感地察觉:他们的态度很特。 很正常。 毕竟昨夜过后,闵迪思厅成了整个王都关注的中心。 马略斯淡然想道。 更何况,那个真正承受着这些压力的人…… 马略斯轻车熟路地拐过一个转角,推开一扇木门,走进卫队的第一值宿室。 “所以,维阿,新年有什么福利?” 马略斯在挂着排班名单的墙壁前停下,一边跟室内的人打着招呼,一边解下自己的佩剑挂上剑架。 触及武器,遇到他者。 他的终结之力在体内觉醒,如同本能。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荒芜。 死寂。 冰冷。 沉重。 晦暗。 直到有人惊扰。 “马黛茶。” 值宿室的另一头,一个年轻男人——掌旗官维阿苦着脸放下茶杯,从满是文件堆的桌后抬起头来: “有个商团从桑特群岛带回来的,苦得够呛,在王都没销路。” “于是后勤翼就廉价搞来了一大批,‘有助提神’。” “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维阿心情抑郁,原因未知。 马略斯控制着脸部,做出一个让人感觉真诚的笑容。 “不错,”守望人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苦,这很有后勤翼的风范。” 马略斯尝了一口,嘴里的味道让他狠狠蹙眉: “特别适合你们这工作。” 但平素贫嘴的维阿这次却不接茬。 “别看我,马略斯大人,”维阿无奈地举起手: “今天,我只是个记录的。” 看到维阿反常的谨慎,马略斯一顿。 他不止是抑郁,还有努力掩饰的紧张。 但是为什么? 脚步声从内间传来。 死寂的世界里出现了新的波动,吸引了马略斯的注意。 “你迟到了,”一个声音在值宿室里响起,沉稳却严肃: “马略斯勋爵。” 这声音充满了不快。 守望人回过头,一个年岁与他相当,有着一双细眼和一对薄唇,浑身贵气让人不适的男人走出内间,来到他面前。 是他。 马略斯面色不变,心中微微叹息。 为什么自己依旧会感到失望? 他早知道他要来,不是么? “我没想到来的是您。” 马略斯放下茶杯,露出笑容,与来人正面相对: “塔伦勋爵。” 沃格尔·塔伦——昨夜才见过面的副卫队长兼首席掌旗官,对着他轻哼一声: “是啊,我也没想到。” 马略斯点了点头。 沃格尔不高兴。 在死寂的世界里,他告诉自己。 对方想要某物,却求之不得,是以愤懑异常。 守望人转过头问维阿: “盖坦呢?” “我记得,一般是他负责记录?” 桌后,掌旗官维阿认真地盯着笔下的文字,对守望人的话恍若未闻,似乎打定主意,死不抬头。 “掌旗翼今天很忙,人手不足。” 回答他的是沃格尔。 这位首席掌旗官冷冷道: “多亏了昨夜。” 马略斯微微一笑。 “很忙?以至于,身为一把手的您都要亲自上阵?” 守望人转过头,直视沃格尔那对柳叶般的眼睛: “来做……文工作?” 沃格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移步到桌后,在维阿身侧拉开一把椅子。 马略斯瞥见,维阿偷偷地向旁边挪了一点。 下一秒,沃格尔突然寒声道出一句古语: “骑士聚满。” 此言一出,马略斯与维阿齐齐一肃。 尽管心中另有所想,但守望人不得不与维阿一起正色回应: “唯从帝令!” 他不知道这套古礼的意义何在。 但从有记忆里,王室卫队就施行着这样的规矩。 似乎这样就能找回帝之禁卫的风采。 他只能遵从。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沃格尔默默地盯着他,仿佛要测试他此话的真伪。 几秒后,副卫队长方才点了点头: “锁门,我们开始。” 维阿深呼一口气,起身照做。 他从锁柜里拉出一个黑色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块沥晶和一块粗糙的卵形石。 马略斯目光一凝。 “那么,尊敬的卫队守望人托蒙德·马略斯,请坐下。” 维阿一边恭谨地请马略斯坐下,一边在墙后拉开一道铁闸。 铁闸下的墙面刻满了古怪却精致的纹路,写着许多可能只有皓首穷经才能知晓一二的古代符文。 维阿显然不懂这些,但这不影响他遵照流程,将沥晶和石头镶嵌进墙里纹路复杂的孔洞中。 动作小心翼翼。 熟悉,却也敬畏。 维阿盖上铁闸,几秒后,铁闸的缝隙里发出妙的微光。 “这是什么意思?”马略斯紧紧盯着那些光芒。 “复声石,”维阿兴高采烈地回答,看来他也觉得很是新: “很厉害对吧,据说这样它就能运作起来……” 马略斯打断了他: “我知道这是什么。” “我问的是为什么。” 维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沃格尔: “您知道,王室卫队里的重大记录,一般都需要留下永世档,特别是掌旗翼……” 沃格尔突然咳了一声。 维阿立刻收声正色。 “终结历679年11月1日晨,根据《禁卫圣约》,王室卫队的掌旗工作现在开始。” “留档目标是卫队守望人,托蒙德·马略斯。” 这位掌旗官翻开记录本,中规中矩: “我是特等掌旗官维阿·寇登,负责本次的见证和记录,同行的有首席掌旗官沃格尔·塔伦,他将领导今天的……” 但沃格尔直接打断了他: “够了。” “沥晶很贵,我们简省些。” 在维阿尴尬的神色中,沃格尔接过谈话的主导权。 “首先,关于昨夜在闵迪思厅……” 沃格尔翻开手中的一页记录,直视眼前的马略斯,冷冷道: “无论冲动下场还是代理决斗,身为亲卫队长,你知晓其中利害。” “为何没有阻止,反而纵容泰尔斯王子的冲动之举?” 马略斯的目光从镶嵌着复声石和沥晶的墙面上收回,不再看那个在六百年里被无数业余人士修修补补,现在只能算勉强能用的古老复声法阵。 他回到昨夜。 “我既无权,也无力干涉王子殿下的决定。” “他既发话,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能与他相左。” 沃格尔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是么?” “但我怎么觉得,你昨夜挺想跟上级相左的呢?” 他没变。 马略斯望着沃格尔的脸庞,上面是一如既往的多疑、刻薄与敌视。 就跟十八年前一样。 当时,沃格尔、法昆多、施泰利,包括他自己,他们还都只是青葱的骑士学徒,就算出身最高、资历最深的沃格尔也只是王室卫队的选拔生,甚至不算正式的卫队成员。 只是一群年轻人,仰望着曾经的传,渴望着虚幻的名誉。 却在已然懂事,即将成人的年纪。 目睹血色的噩梦。 惊慌失措。 茫然失序。 马略斯摇头: “您一定是误会了,塔伦勋爵,昨夜我和你……” 但沃格尔丝毫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丹尼·多伊尔,那个D.D,你手下的一等护卫官。” 首席掌旗官低头审视着一页文件: “他昨晚的表现很是不堪,甚至乎耻辱。” “为一己之私,妄自行动,置王子安危于不顾,对上级命令恍若不闻。” 沃格尔抬起头: “是这样吗?” 马略斯与沃格尔静静对视着。 在十八年的时间里,他和沃格尔,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战战兢兢,努力把自己塑造成当初最景仰,却也是最陌生的样子。 从选拔生,到试训者,再到二等官,一等官…… 直至如今。 以为只要这样。 就能掩盖曾经的恐惧与绝望。 成为大人。 再去教训新一代的年轻人。 “是的,”马略斯痛快地道: “他昨晚很愚蠢。” 沃格尔哼了一声,意味不明。 “至于一等先锋官,嘉伦·哥洛佛……” 首席掌旗官换了一页纸: “据我所知,多伊尔就是从他手中挣脱,以至于危及局势的。” “是这样吗?” 马略斯突然觉得有些困。 但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打呵欠。 不礼貌。 不太礼貌。 “我不能否认。”马略斯端起手边的马黛茶,一边掩盖呵欠,一边在死寂的世界里感受着苦味的刺激。 这让他很是振奋。 后勤翼偶尔也会干好事,不是么? “所以他们理应受到惩罚,你同意吗?” 沃格尔的讯问声中,维阿在一旁沙沙记录着什么。 “守望人?” 马略斯把鼻子从茶杯里抬起,淡然微笑: “当然。” 沃格尔看了他很久,似乎要确认对方真的是这个反应。 他抽出一份报告,倒着推到马略斯面前: “很好,那你签个名,我会把它送呈首席刑罚官法昆多。” “看在你的面子上,掌旗翼不会追究其他人的责任……” 马略斯看向眼前的掌旗官报告,从里面抓到几个关键字眼: 渎职。 僭越。 忠诚。 处理。 马略斯抬了抬嘴角。 但他还是顺从地抓起笔,翻开报告。 “别担心,虽然错已铸成,但我认为,无论是多伊尔还是哥洛佛皆情有可原,不至于进卫队禁闭井。” 沃格尔依旧目光熠熠地盯着他,嘴里的话软了不少: “我建议法昆多,只把他们降格为二等……” 马略斯淡然如故,他在草稿上试了试墨,嗯了一声: “那您还真是宽宏。” 他不是。 沃格尔很渴望这么做。 马略斯告诉自己。 来彰显他未曾在别处得到的权力,来麻木他在别处感受到的痛苦,来覆盖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烦躁。 世界依旧死寂,让马略斯更清晰地感受到沃格尔的情绪。 但他这么做了,却依旧未能满足。 就像复仇填补不了空虚。 未来弥补不了过去。 “但毫无疑问,这两人已经不适合再待在泰尔斯王子身边。” 沃格尔话风一转: “我认为他们应该回到原先的双翼,反思待命,卫队会尽快推荐替代人选……” 马略斯一面点头一面看着报告,随口道: “只有一个小问题……” 沃格尔一顿: “什么?” 复声法阵微微闪烁,维阿蹙起眉头,试探地敲了敲墙面。 “在泰尔斯王子和全队的见证下,我已经执行了刑罚,”马略斯的态度似乎毫不在意: “多伊尔和哥洛佛,两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沃格尔沉默了几秒。 “何时?” “就在今晨。” 马略斯再翻过下一页,哦,这是签名页。 “具体记录在次席刑罚官格雷·帕特森那里,当然,我相信雨果·富比也会尽快上报到掌旗翼的。” 沃格尔没有说话。 但在死寂的世界里,马略斯感觉到,对方传来的压力正在上升。 就像煮水的炉子。 “今晨……” 沃格尔呼出一口气: “昨夜的事情,这么着急宣判处理,是否失之仓促?” “确实仓促,”马略斯举笔蘸了蘸墨水: “无奈泰尔斯王子盛怒难抑。” “强令之下,我们不敢拖延。” 沃格尔狠狠蹙眉。 马略斯则一丝不苟地铺平报告,准备在这份处理报告上,签一个他人生里最工整完美的签名。 好几秒后,眼前的副卫队长才缓缓憋出一句话: “是么?” 沃格尔死死盯着马略斯: “泰尔斯王子,他这么刻薄寡恩,不近人情?” 那一刻,旁边的维阿突然觉得有些气闷,不得不专心致志地维护起复声法阵。 好像他真的懂那玩意儿似的。 马略斯耸耸肩,轻笑着开始写字母: “哈,你无法想象。” 沃格尔垂下眼眸,望着马略斯的优美笔迹: “你确定罚以当罪?” “我不知道,”马略斯蘸了蘸墨,摇摇头: “当然,您若觉得殿下有失公允,需要重新量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砰! 副卫队长一掌拍上桌面。 马略斯的笔停了,他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沃格尔。 他不需要在自己的死寂世界里漫步,也能感觉出对方的情绪。 “不必了。” 沃格尔紧紧地盯着马略斯,不容反驳地将那纸报告抽回去。 名字签了一半,笔尖在被抽走的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维阿深深低头——这孩子在掌旗翼浸淫已久,懂得察言观色。 “一般情况下,我们一罪不二罚。” 沃格尔面无表情。 当着马略斯的面前,他将手中的报告撕成碎片,扔进纸篓。 “当然,我忘了。” 马略斯放下笔,向对方笑笑: “谢谢您的提醒。” 真可惜,那是他最好的签名。 沃格尔他沉默了很久,直到消化完当前的情绪。 几秒后,首席掌旗官抬起头时,已经是姿态完美,态度端正。 “据我所知,你已经与泰尔斯王子共处了超过两个月。” 沃格尔扫去方才的不快,他重新抽出一份报告,回到当前的工作: “这段时日,殿下的性格如何?” 性格。 那孩子的……性格? 马略斯的眼神微微涣散。 “打架不要命。” 他慢慢地道: “输了还嘴硬。” 沃格尔皱起眉头,低头看向报告: “不止是武艺,也可以是……” 掌旗官一顿: “其他方面?” 马略斯微微一笑: “殿下在北方的生活,也许王国秘科会更清楚。” 沃格尔抬起目光: “但我在问你。” 两人之间停顿了一霎。 马略斯静静望着沃格尔。 就像他们年轻时一样。 “吟游诗。” 马略斯慢慢开口,一脸不以为意: “他挺喜欢这玩意儿的,读了挺多,唱的也挺好,可惜的是一手鲁特琴……” “被他弹得像猫叫春。” 沃格尔再度蹙眉。 “他喜欢自言自语,还喜欢下棋,但棋艺臭得堪比D.D。” “他去哪儿都喜欢抱着本,装文化人,”马略斯端起茶杯,渐渐觉得这里头的茶水也不是那么苦: “但他从来不翻看。” “其他呢?”沃格尔打断他: “比如……某些异常?” 马略斯提起目光。 沃格尔面不改色: “我们都知道,王子是天才,与常人不同。” 与常人不同。 守望人在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死寂世界里待了一会儿,这才轻哼一声,回到现实。 “嗯,殿下那张仿佛抹了毒的嘴,从不饶人,但很怪,他平时的性子却是温温吞吞不急不慌。” 马略斯重新露出会心的笑容: “包括一些这年纪常见的无病呻吟,忧郁气质。” “你懂的,童年缺爱……” 沃格尔有意咳嗽了一声! “注意你的用词,马略斯勋爵。” 马略斯歉意一笑。 真有趣。 守望人站在死寂的世界里,看着前方的无限荒芜。 沃格尔一直活在烦躁与空虚中,怒火中烧。 但他依然在敬畏。 在恐惧。 “还有其他吗?” “有,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可殿下有一点,很让卫队的人揪心……” 沃格尔抬起头,作倾听状。 “从各种迹象看……” 马略斯略一思考: “泰尔斯王子他或许,嗯。” 守望人点点头头,正色道: “更喜欢男人?” 那一瞬间,正在喝茶的维阿被茶杯里溅起的巨浪扑了一脸,连忙擦拭,狼狈不堪。 沃格尔手中的报告被扯得变了形,褶皱凌乱。 值宿室里无比寂静,尴尬莫名。 唯有复声法阵还在敬业地运转 “马略斯。” 沃格尔面无表情,但他的声线沉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们用了复声石。” 他阴仄仄地道: “这段永世档……” “是会流传千年的。” 马略斯笑了。 “是啊,我知道。” 守望人看向发着微光的复声法阵,笑容如新年问候,虚假不已: “所以我们尽量真实,不是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8章 求娶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泰尔斯坐在座位上,却感觉身体不像自己的。 他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御前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直面国王。 无法充耳不闻,也不能低头躲避。 “今晨,当北方军情到达,事关龙霄城……” 凯瑟尔王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响起,少了议事厅里的回声和空旷感。 却让人更感气闷。 “基尔伯特坚持要让他的学生来旁听,说这是王子的‘实务课程’。” “然而即便在御前,为你昨夜的闹剧扯皮时,他都没这么着急过。” 泰尔斯想起基尔伯特,感激与怅然同时涌上心头。 “今天,鲍勃·库伦特别提到北方来的海贼日益猖獗,说他要重整辉港海军,保护东海七港的贸易利益。” 凯瑟尔坐在主位上,不灭灯也无法照亮他身影里的漆黑。 “廓斯德手下的人则一大早赶去农牧司,以准备为春耕购种为由,清查了本地到崖地领的粮货出口额——大多是北地也有种植的粮种。” 泰尔斯努力吸进一口气。 库伦首相和崖地的独眼龙。 “至于埃克斯特那边……” 国王冷哼一声,话语里透露出不屑: “麋鹿城的使团来到永星城很久了,但他们一直很沉得住气,直到昨晚宴会后,才放飞了与国内联络的信鸦。” “再造塔的那些北地人倒是手脚干净,抓不到把柄,可惜多伊尔家倒了霉,把私售粮货的事情抖露出来。” 麋鹿城的豪尔赫,和再造塔的列维。 泰尔斯盯着桌上的地图。 “你为那女孩儿前后奔走,以为做得隐蔽。” 铁腕王的声音突然束紧,像是散射的魔能枪,聚焦到泰尔斯的身上: “实则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泰尔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显然,巴拉德室里的茶水并不是为星湖公爵准备的。 “而我还以为你到了御前会议,在外臣面前能够消停点,收起你那发情的尾羽。” “显然……” “我低估了你,星湖公爵,或者说,北极星的决心。” 凯瑟尔王顿了一下,冷酷却又讽刺地重复那个词: “为了……爱?” 国王的话音落下。 泰尔斯抬起头。 “但是……” 少年下意识地反驳: “那不是爱。” 不是…… 国王的目光从昏暗里刺出,无可阻挡地穿透阳光。 降临在泰尔斯的身上。 “不是爱?” 他父亲的回应带着轻蔑: “那就比爱还糟。” “是对青春美色的欲望?还是对征服高贵女人的兴趣?” 凯瑟尔五世的声音如雷轰响: “还是说,你就是头趾高气扬的种猪,只能仗着根四处晃荡的阳一具来寻找自尊?” 泰尔斯闭上眼睛。 过去六年里,藏室、英雄厅、盾区、用餐室、房……无数的记忆场景在那个瞬间袭来,但无一有助于眼前的局面。 但我们不是。 塞尔玛。 不是。 少年握紧拳头。 他努力地呼吸着,奋力驱赶那股过去六年都不曾感受过的不适。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如此难受,气闷,失控,又烦躁不堪? “不。” 泰尔斯抬起头,艰难地开口抗辩。 “我和塞尔玛,我们的关系很好,这没错。” 他顶住铁腕王的冷酷目光,就像顶住绝日严寒的风雪,也顶住内心里的瑟缩退意。 你不能逃避。 找到出路。 直面他。 就像直面过去的对手们:努恩王,查曼王…… “但在私人友谊之外,我对她……” 直面他 直面它。 直面……他们。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终于说出那句话: “我对她有责任。” 那个瞬间,泰尔斯觉得周围的空气流通了起来,一如他的话语和思考。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句反问,并不比之前好多少: “责任?” 泰尔斯发觉自己在轻轻颔首。 “没错。” “六年前,我亲手——不,应该说是您和王国倾举国之力,将那女孩送上英灵宫的宝座。”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 少年对上国王的视线,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坚定自己的语气: “整个星辰上下……” “我们都有责任要负。” 王子似乎回到在埃克斯特面对诸侯时的状态,话语渐渐流利: “而我不认为,这种责任是毫无意义的道德负担。” 泰尔斯突然发现,巴拉德室其实有不少窗户。 但通过它们进入室内的,是寒气,而非光线。 “因为六年前的事情,那女孩儿天生亲近我们,亲近星辰。” 星湖公爵理清自己的逻辑,有条不紊: “在埃克斯特,在龙霄城,在一个从利益到观念都与我们格格不入的团体里,这尤为可贵。” 国王纹丝不动。 唯有目光依旧。 “所以我相信,塞尔玛是可以被信任且期待的。” “我对她的关注和帮助,即便以王国的角度,也绝非没有意义的付出。” 泰尔斯竭力把自己当作御前的一介谋臣,话语自信而坚决,就像刚刚的梭铎与裘可: “如我所言,她足以成为星辰的盟友。”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 凯瑟尔王轻笑一声。 “星辰的盟友?” 他嘶哑开口,像是猛兽从冬眠里睁眼: “还是你的弱点?” 弱点。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想起很久未见的黑先知。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我理解您的担忧。” 他拿出全副武装,打醒十二分精神,把眼前的人当作努恩和查曼那样的大敌: “有个康玛斯人告诉过我:做生意不能只看数字和利润,有时候,还得做做口碑和人脉。” 国王哼了一声: “生意?” 但泰尔斯只是一味继续: “哪怕在最普通的战争里,我们的盟友也会被打击,我们的朋友亦会被攻讦,我们的同袍同样会被威胁。” “而这不代表他们就是我们的弱点。” 泰尔斯束紧尚未度过变声期的公鸭嗓,好让自己听起来更成熟理性一些: “相反。” “要获取利润,就要冒上相对的风险。” “所以昨夜,为了我们的利益,我无法袖手旁观。” 他必须坚决,必须肯定。 “因为我相信,那女孩将为我们带来更大的价值与利益。” 泰尔斯望着那双在昏暗中无比刺眼的眸子,努力举起独属自己的盾牌。 凯瑟尔王沉默了很久。 久得泰尔斯连坐姿都僵硬了。 终于。 “我们。” 铁腕王冷笑道: “你用‘我们’来裹挟你的道理。” “你告诉我,这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下一刻,国王按住椅臂。 凯瑟尔从昏暗中来到阳光下,像一尊石像般露出他的身形,他的面孔,他的眼神。 以及衣饰上的九芒星标志。 比泰尔斯领口的标志还要明显。 “但你自己呢?” 不知为何,国王的这个动作让泰尔斯寒意激涌。 一如凶兽从雾中露出指爪。 “你自己的感觉,你自己的心意,自己的考量,自己的喜好……” 只听国王冷冷道: “你自己又在哪里?” 我自己在哪里?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不去想其他,顺势回话: “我就在‘我们’之中。” “如果在王国的利益和立场之外,还能兼顾真诚,不负我和她的私人友谊,那就皆大欢喜……” 但国王的回应如影随形: “不。” 凯瑟尔的话声调平稳,却自有难以撼动的威严: “你是伪装在‘我们’之中。” 泰尔斯眉头一紧。 “因为你认为,我是个为星辰而生,理性冷静,眼中只有王国的残酷君王。” 铁腕王的话无比冷漠: “鄙夷感情和冲动,只计较利益得失。” “所以你就绞尽脑汁,费尽唇舌,只为伪装成跟我相似的样子,来面对我。” 泰尔斯怔了一秒。 “以证明你的所作所为符合利益原则,符合政治考量,”国王的字句波澜不惊: “好让我信服你的说辞。” “从而放过你的恣意妄为,放过你那位女朋友。” 泰尔斯待要反驳,然而铁腕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僵住: “就像你惯用的伎俩:理解对手的手段,对方的逻辑,然后在他们的战场上击败他们。” 凯瑟尔冷哼一声,他轻轻搓动手指: “以精巧算计应对努恩王。” “以孤注一掷反击查曼·伦巴。” “用飞扬跋扈对付威廉姆斯……” “或者像昨夜。” “利用人性的弱点,与凯文迪尔家的小子隔空博弈。” 泰尔斯愣愣地注视着对方。 他知道。 国王的话在泰尔斯的脑子里回响。 惯用的伎俩…… 伪装成跟他相似的样子,去面对他…… 少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此刻的自己从上到下,都被剥得精光,正赤身果体地站在国王面前。 无所遮掩,无可适从,无法逃避。 “但有些事情是伪装不了的。” 凯瑟尔五世抬起眼神。 “正如昨夜。” 昨夜。 泰尔斯瞳孔一动。 铁腕王远远地盯着他。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无论是努恩王还是查曼王,都没有给过他的压抑。 那种举手投足如千斤压顶,张口欲言却如鲠在喉的无力。 “为什么?” 国王轻声开口,却难以招架: “昨夜,你为什么拿自己冒险?” “亲自下场,还乐在其中?” 泰尔斯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 那是安克和多伊尔的面孔。 少年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竭力解释: “昨夜的宴会,情况棘手,进退两难,如何选择都不妥当。” “所以我亲自下场,是为了走出第三条路,为了向他们展示一个截然不同的泰尔斯·璨星,好让我们……” 但就在此时。 “谎言。” 泰尔斯的话顿住了。 “你亲自下场,不是因为‘我们’。” 凯瑟尔王远远注视着他,那样子就像在看一盘棋局: “而仅仅因为你。” “你想同时挽救棋子和棋局。” 泰尔斯心中一寒。 “因为这就是你。” “无论任何事,你都总想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法,一个完美的选择,符合你心里的最高期待。” “最好无波无澜,无伤无害。” “避开你最不愿面对的丑恶与牺牲。” 泰尔斯越发觉得呼吸滞涩。 “我——” 他想要开口说话,缓解压力,然而…… 这没用,泰尔斯。 少年徒劳地开合嘴唇,苦涩想道: 没用。 他知道。 泰尔斯恍惚低头。 而就像他说的,你无所遁形。 没有借口。 “可我不明白的是……” 国王的话还在继续: “难道该死的命运,不是每一次都给了你该死的回应吗?” 泰尔斯一怔。 那一刻,凯瑟尔王的眼神似乎要剖开他的的胸膛: “你在国是会议上大杀四方,却受到更多人的恶意与猜忌。” “你在龙霄城里力挽狂澜,却捧起一位比前任还要可怕的大敌。” “你在英灵宫里为女大公发声,却把自己陷入众怒所指的险境,不得不转向更糟糕的盟友。” “你在刃牙营地态度暧昧左右逢源,看似气象更新,却在昨夜的宴会上,被双方不死不休的矛盾当头棒喝,狼狈不堪。” 听着这一件件亲身经历的往事,泰尔斯觉得身体越来越麻木。 是这样吗? 对于他的选择…… 命运,每一次都给了回应? “正如昨夜,你英明机智地保下棋子和棋局,赢得立场和名声……” 国王语带讥讽: “却把屁股上的屎,留给了整个王国来擦。” 泰尔斯一顿。 更多的辩解从心底冒出,可话及嘴边,却无从出口。 “第三条路?哈,就像你习惯了街头乞儿的意气随性,却妄想王国血脉的地位尊荣。” 听见这句话,泰尔斯不由一震。 “你游走峭壁之巅,却妄想天穹之景。” “还觉得只要悍不畏死,就能踩稳脚步。” 凯瑟尔的责问如利刃,一刀刀刻进他的心里。 国王的锐利眼神离开泰尔斯的身上,望向虚空。 “正如你和那个龙霄城的女孩儿。” 而泰尔斯则任由至高国王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朵,无能为力: “你告诉自己,出于价值和立场,一个强大的盟友能为你带来利益。” “但你还告诉自己,出于感情和欲望,一位心爱的情人令你甘愿付出。” 下一刻,凯瑟尔王的话急转直下: “但若混淆了这两点,流离二者之间,还自以为能游刃有余,左右兼顾。” “那你就错了。” 国王目色深寒,一字一顿: “直到你明白,每一次,每一个自以为是的完美选择,都有更大的代价。” 少年再度咽了咽喉咙。 “我想,她——炽血女士已经在那一战中,证明了她的价值和立场。” 泰尔斯校正着自己的嗓音,好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茫然无措。 可不知为何,他的句子磕磕绊绊: “她很强大……她能够很强大。” “她能为我们带来利益……” 国王冷哼一声。 “你知道,”他直视泰尔斯,寒声道: “我说的不是她。” 泰尔斯的身躯微微一晃。 铁腕王讽刺地道: “北极星。” 北极星。 又是北极星。 泰尔斯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厌憎这个称谓。 就像他同样厌恶此刻。 “那您呢。” 几番挣扎后,泰尔斯的话终于幽幽响起。 “陛下。” 少年的声音不大,音调也不陡,但却像是历经艰辛的无力质问: “尊敬的姬妮女士,她是您的盟友,还是情人?” 昏暗中,凯瑟尔王的眼眸倏然一动。 周围的空气不再凝固。 却多了一股雪崩前夕的紧张。 “而您真的像您说的那样,是一个鄙夷感情和冲动,只计较利益得失……” 就像溺水者浮出水面的大口喘息一样,少年的话语波动起来: “一个理性冷静,眼中只有王国的残酷君王……” “能把一切分得清楚明晰,毫不混淆?” 凯瑟尔的目光锐利起来。 但泰尔斯辨认不出,那里头涌动的是怒火还是黯然。 可他却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反驳他的父亲。 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名为凯瑟尔王的石像在座位上动了,他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淡淡愠怒: “你……” 但泰尔斯打断了他。 “我是一个璨星。” 他奋力吸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免于窒息,他还要狠抓自己的手心,才能维持声音不至于变形: “身为星辰王子,身为王国血脉。” “如果我甚至不能为一个,一个因我而遭罪落难的姑娘负责。” 泰尔斯发觉自己控制不住话语里的停顿,但他依旧努力说完: “那在危难之时,关键一刻,我又凭什么站出来,为我的王国与同胞负责?” 凯瑟尔王的眼神变了,里头透出一股别样的光芒。 泰尔斯死死盯着国王: “没错,这与她无关。” “只与我自己有关。” 好几秒过去了。 国王眼中的波澜终于平息。 他重新望向泰尔斯,语气肯定: “你在乎她。” 泰尔斯一颤。 那一瞬间,少年竟然有些不敢再抬起头,去看他的父亲。 但他终须面对。 就像刚刚凯瑟尔对他过往行为的质问。 他终须回答。 “我是在乎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如何。 他知道,他的话语是如何艰难突破了重重阻碍,道道关卡,才能从喉咙里堪堪发出。 就像他此刻的想法。 “她是我的真心朋友,是我的患难之交。” “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同窗学伴。” 泰尔斯黯然垂头,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当然在乎她,关心她,也许还挺……喜欢她。” 小滑头。 凯瑟尔王没有回应,连讽刺和不屑的哼声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从目光里逼出坚定,逼走痛苦: “所以那更不是爱。” 不必是爱。 更不能是爱。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泰尔斯内心一颤,感觉像是一脚踏空。 失重,失衡。 无所适从。 泰尔斯看着凯瑟尔王,在恍惚中努力喘息,刻意忘记其他。 直到国王淡淡的一句回复: “是吗?” 无波无澜,无褒无贬。 泰尔斯闭上眼睛,旋复睁开。 “我很现实。” 度过之前的难受,泰尔斯终于能毫无滞碍地调整坐姿,带着莫名的情绪,昂然抬头。 “我是您的儿子,璨星的血脉,王国的继承人。” 凯瑟尔王的面庞在阳光下微微一动。 “我早已明白:我的命运注定充斥波澜坎坷,满布祸患不祥。” 泰尔斯微微侧目,略微黯然。 “但就跟您一样,我做出了选择。” 下一刻,他重新看向国王,仿佛看向另一个自己,用古帝国语说出下一句话的主语: “吾为星辰而生。” 国王默默地回望他。 巴拉德室里沉默如昔,但空气却不再阻塞。 泰尔斯透出一口气,仿佛冲破桎梏的囚徒,在阳光下奢侈呼吸。 少年咬紧牙齿: “所以我更不会,也不能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儿女之情,逾矩之心。” 将同样的灾难…… 再带给她。 “正因为我在乎她,在乎塞尔玛,在乎我的朋友。” 凯瑟尔王不言不语。 泰尔斯混杂着痛苦和难受,说出埋藏心底已久的话,将已经想通的事情再度确认: “所以那绝不是爱。” 那不能是爱。 绝对不能。 那一刻,他仿佛脱离了桎梏的鸟儿,终于能放心大胆地振翅高飞,翱翔天际。 直到折翼坠地。 “你问我自己在哪里,”少年公爵低声开口,他突然喜欢上这间石室的昏暗: “我就在这里,在复兴宫里。” “像您一样。” “父亲。” 泰尔斯的情绪低落下去。 “而您不必担心……她和我。” 话音落下,泰尔斯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呼吸急促。 远非星湖公爵该有的仪态。 室内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似乎要为这段剖白留出足够的时间。 直到其中的意蕴被彻底理解。 “她很好?” 凯瑟尔王突然开口,让泰尔斯一惊。 但少年随即陷入黯然。 “我不知道。” 他闭眼旋复睁眼,努力消除一切表情: “我也……不想知道。” 巴拉德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 终于,国王的身形在光线里主动后撤。 他重新坐进座位的阴影里。 面孔不复得见。 唯有王者之声,远远传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怪。” 凯瑟尔王的话语锋利如昔,刻薄如故,却不再有那股刺痛感。 “为什么你的理智,跟你的愚蠢,不相上下。” “为什么它们同在一个脑子里。” 国王冷哼道: “还能相安无事。” 泰尔斯没有说话。 他出神地坐在长桌旁。 就在刚刚,少年有些明白了。 有生以来,他直面过三位国王。 努恩王的纵横手段刚柔并济、恩威交加,如大海般深不可测,难以度量。 查曼王则以切实可见的利害逼迫他,威胁他,有若刀锋抵颈,芒刺在背。 但眼前的凯瑟尔五世。 铁腕王。 他与前两者全然不同。 作为星辰的至高国王,他没有高谈阔论,不会豪言壮语。 但凯瑟尔却有一种更诡异可怕的能力。 靠着这种能力,他只要寥寥几句话就能超越恩威与利害,直击内心,抓住最该死的要害。 逼着泰尔斯去面对真实的自我。 平淡无波。 却痛彻心扉。 国王伸出手,拨动了桌上的一个摇柄。 巴拉德室的门打开了。 几个陌生的王室卫队成员出现在门口,一人越过他们,走进室内。 是那位来自秘科的刀疤男子。 但泰尔斯恍若不闻,只是面无表情地陷在自己的座椅里。 “带他出去,”凯瑟尔王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让他看看,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泰尔斯恍惚抬头: “什么?” “别磨蹭,”国王重新低下头,翻开下一份文件: “巴拉德室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记得你今天的话。” 接下来的事情,泰尔斯不太记得了。 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恍惚着走出巴拉德室。 也不太记得那位刀疤男子是怎么僵着脸背着手,生硬地道歉说王命难违,但马略斯勋爵暂时走不开,烦请殿下跟他走一趟。 直到泰尔斯走神地跟着他,从一处侧门出宫,上了一架马车。 “我们这是去哪儿?” 感受到车厢的晃动,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泰尔斯回过神来。 “王国秘科,殿下——陛下的命令。” 他的对面,面貌凶恶的刀疤男子一边挠脸一边回答。 秘科。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但他发觉了更不对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刀疤男…… 他的嗓音,变得不一样了? 注意到王子的眼神,眼前的刀疤男子却微微一笑,伸手将自己的脸皮撕开。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殿下。” 眼前的人扔掉带着刀疤的伪装面具,低头捣鼓着眼睛,嗓音轻松诙谐: “近来可好?” 泰尔斯怔住了。 原来是他。 “您看着不大高兴,怎么……” 他的老熟人,荒骨人拉斐尔·林德伯格,在马车里睁开一双黯红色的眼睛,直直望向泰尔斯: “刚刚被女朋友甩了?” 泰尔斯面色一僵。 “拉斐尔。” 心情本就不好的王子向后仰去。 “你再废话一句……” 星湖公爵直直盯着车厢顶,面无表情地道: “我就去求娶尊贵的米兰达小姐。” 拉斐尔的脸色垮塌下来。 于是马车彻底安静了。 一路无话。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9章 要你何用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摇晃行进的马车里,泰尔斯和拉斐尔相对而坐,彼此无言。 泰尔斯打量着这位与他在龙霄城共历生死的秘科使者,回想他们上一次在地道里的分别。 拉斐尔安之若素,一对黯红眼眸似笑非笑。 一如初次见面般胸有成竹,智珠在握。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自信? 然后净干些乌七八糟见不得人,砸了锅还要别人来擦屁股的破事儿。 想到这里,才逃离巴拉德室不久的少年只觉心情更灰暗了。 “你不是该留在北边跟陨星者捉迷藏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受不了对方的迷之笑意,泰尔斯率先打破沉默。 拉斐尔弯弯嘴角,看向窗外: “最近。” 瞧瞧,好个最近。 还有比这更详细的回答吗? 泰尔斯咳嗽一声: “那些留在龙霄城的人,怀亚和罗尔夫,还有普提莱……” “安全。” 拉斐尔回答简练,口风紧实。 泰尔斯皱起眉头。 “基尔伯特说,这几年他在秘科找不到你……” “保密。” “那刚刚在御前会议上你易容化妆……” “隐藏。” “所以带我去王国秘科是为什么事?” “要事。” 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之后,感觉自己在跟约德尔对话的泰尔斯气极反笑,没好气地道: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终于,拉斐尔回过头来,红眸里意蕴深远: “但也是您说的,如果我再废话一句……” “您就要去求娶米兰达小姐?” 泰尔斯噎住了,好几秒后才叹了口气,心力交瘁。 真小气。 泰尔斯无奈地摆摆手,退出游戏: “只是开玩笑,好吧?” 拉斐尔笑了,他轻松地靠上车厢。 “我知道,”他一脸惬意: “我也是。” 泰尔斯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角。 “这样贫嘴有意义吗?” “没意义,”拉斐尔打量王子无言吃瘪的小脸: “只是挺有趣的。” 泰尔斯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无言叹气。 几分钟后。 “拉斐尔,六年里,你去见过米兰达吗?” 拉斐尔挑眉: “你想听实话?” “当然。” “那我就得撒谎。” 泰尔斯花了几秒钟消化这个信息: “哦。” 王子点点头: “那……见科恩呢?” “他是谁?” “……” 马车又摇晃了几分钟,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拉斐尔,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打算离开秘科。” 王子认真地看向荒骨人: “那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又要怎么面对她?” 拉斐尔抬起红色眼眸:“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关心下属的感情生活。” 拉斐尔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你呢?” 他反问道: “她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殿下?” 泰尔斯靠上车厢,叹息道: “我都说了我不会跟米兰达结婚……” 可拉斐尔的下一句话让泰尔斯止住话头: “但我说的不是米兰达。” 空气安静了一瞬。 窗外的景色寸寸变化,从城市街道变成乡间小路。 泰尔斯默然不语。 “在龙霄城的时候,你们感情深厚,亲密无间。” 拉斐尔望向北方,声音轻快: “你真能割舍这份感情?” “从此陌路?” 泰尔斯牙齿一紧。 “别扯别的,拉斐尔,”王子不悦道: “我跟她没有关系。” 拉斐尔轻笑一声,浑不在意。 “如果你注定要成为星辰国王,殿下,在巴拉德室里运筹帷幄……” 在泰尔斯听来,荒骨人的话锋变得无比锐利: “你又要怎么面对……她?” “面对心中所好?” 泰尔斯只觉一阵烦躁。 “我只说一遍,拉斐尔,”王子扭过头冷冷道: “我跟她绝对不是那种关系。不!是!” “哪种关系?” “你管我哪种。” “但是……” “没有但是!” “我只想说……” “不准说!” 来来回回,拉斐尔只得长叹一口气,认输投降: “好吧。” 泰尔斯哼了一声,抱紧双臂。 荒骨人感慨道: “只是可惜了,你居然不喜欢她……” 泰尔斯把头扭得更偏了。 “要知道,我们好不容易给她挑好了谷物精粮,准备迎接她回国……” 泰尔斯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谷物精粮,迎接回国?等等,你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 拉斐尔回过头: “当然是秘科从成千上百候选者里为你精心挑选的……” 拉斐尔露出一口白牙,灿烂一笑: “好马珍妮啊。” 泰尔斯沉默了整整十秒,贴着车厢,随风摇曳。 这才面无表情地比出中指。 草你。 看着他的脸色,拉斐尔开怀大笑。 泰尔斯黑着脸发誓:要是对方再说一遍这个笑话,等他成了国王,所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米兰达跟科恩结婚。 啊,那一刻,天知道他有多怀念科恩。 拉斐尔坐回原位: “心情好受些了?” “完全没有,”泰尔斯无精打采: “但还是谢谢你活跃气氛。” “不客气,”拉斐尔完全不在意王子话语里的怨怼: “反正待会儿你只会更难受。” 泰尔斯稍见起色的心情再次垮了下去。 “这次是为了昨夜的事情?” 拉斐尔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还能是什么?” 说到正事,仿佛方才的轻松荡然无存。 荒骨人叹了口气: “十四个小时前,我还在忙着整理自由同盟的战报,接着就收到了王室宴会发生意外的消息——反正你无论在哪儿,都总能搞点事儿出来。” 拉斐尔啧声摇头。 泰尔斯也没好气地哼声: “那就废黜我的身份,让我改头换面销声匿迹,你信不信我能一辈子做个守法良民?” 拉斐尔瞥了他一眼。 “你?守法良民?” “你自己信吗?” 泰尔斯一时语塞。 “所以昨晚的事情,”泰尔斯努力扯回关心的话题: “鸦啼镇和镜河,也就是拜拉尔和多伊尔之间的恩怨,真相到底怎么回事儿?” 拉斐尔沉默了几秒。 “陛下已经下令审判厅和贵族事务院负责案件审理。” “出于中立原则,我建议您不要插……” 泰尔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说真的,拉斐尔,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跟宴会上的妙龄姑娘们跳舞跳到天亮,而是在这破车厢里闻你的汗臭味?” 拉斐尔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自己的领子。 “或者说你认为我像科恩一样好骗,还是像米兰达一样包容你?” 泰尔斯对他打了个眼色: “就当是给点……私人内幕?” 拉斐尔皱起眉头。 泰尔斯挑挑眉毛,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到拉斐尔的袖子上。 后者的小臂一如既往地白皙完美。 难以想象,那里曾经是…… 荒骨人沉默了一瞬,本能地拉好袖口。 “您不该扯上私人交情,”他的红眸一闪一闪: “您是王子,我是臣仆,我们应该公事公办。” 嗬,刚才是谁一路跟他攀扯私人交情来着? “换了其他人,也许是的。” “但你还是不一样的,拉斐尔,”泰尔斯一半真诚一半套路地道: “龙霄城的那一夜,是不一样的。” 拉斐尔歪过头看了他一眼。 “顺便一句,”泰尔斯加码道: “如果我们真要在未来五六十年里合作,在御前会议上见面,那最好从现在开始,学习怎么相处。” 兴许是被最后一句话说服了,拉斐尔深吸了一口气,在马车上坐正身姿。 他正色道: “从秘科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这事儿是个不幸的悲剧。” 对,说点儿我不知道的——泰尔斯一边认真虚心地点头,一边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拉斐尔继续道: “镜河的多伊尔男爵是个十足的草包,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耻。” “偏偏他运气好,续娶的妻子是个生意高手,几年来管理门庭,聚财有方——或者说,投机钻营,处处敛财——于是多伊尔家族越来越富,胆子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肆无忌惮……” 泰尔斯想起多伊尔男爵夫妇,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拉斐尔轻哼一声: “另一边,鸦啼镇的统治者同样不是什么好货色,伸手借钱时就没安好心。” “老拜拉尔不懂理财经营无道,但在威逼、恐吓、勒索这些贵族传统艺能上却是一把好手,这些年光是被他赖账讹诈威胁,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的苦主们,加起来都能凑出一支卫队了,兴许还能留出预备役的余量。” 泰尔斯听得皱起了眉头。 “事情才过去一天,秘科就调查得这么清楚?” 拉斐尔失笑摇头: “当然不可能。” “但我们发现,这案子的其中一方早就在财税厅挂上号了:裘可·曼大人可是盯着多伊尔家族好久了,就盯着他们的灰色收入,等着猪养肥了,好下手宰呢。” 财政总管裘可·曼,早就盯上了多伊尔家族? 泰尔斯略有所悟。 拉斐尔不屑道: “因此哪里用调查,我们的人不过连夜把积压了几年的追踪档案和调查卷宗搬过来就是了——当然,被截了胡,财税厅的人可能不太高兴。” 财税厅,连夜,截胡…… 听到这里,泰尔斯面色古怪。 他回想起裘可·曼大人今晨在会议上力拒预算案的失态。 现在再想想,对方哪里是失态…… 那根本就是“琛哥今晚掉了几千块”啊! 他没掀桌子就算涵养好了。 “所以如此一来,暴富又贪婪的多伊尔,以及蛮横又无赖拜拉尔,这两家就这么对上了……”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无奈道: “还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拉斐尔点点头 “本来也不算啥,贵族倾轧,闹腾一番伤筋动骨之后,僵持不下的两家大抵还是会按惯例,回到谈判桌上……” 拉斐尔瞥向泰尔斯。 “但就在这时,因为传说之翼离营,刃牙营地受到兽人和荒骨人的趁机偷袭,驻军其间的老拜拉尔不幸中招,惊惧而死。” “天平就此失衡。” 泰尔斯懊恼地一巴掌按住自己的脑门。 怎么又是我? 但拉斐尔的话还在继续: “再加上最近,趋炎附势的镜河男爵多伊尔靠着儿子,攀上了一位新晋归国的王室大人物,在王都里格外有排面,腰板硬了起来。” 泰尔斯的面色越发难看。 偏偏拉斐尔存心似地拉长字眼重复:“王室的——大——人——物。你懂?” 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怎么还是我? “若是这样也罢了,不过就是一赢一输,一家得利,一家没落,” “直到老拜拉尔的长子从终结之塔归来——如你所见,他是个愣头青。” “脑子里塞满了国内传统贵族们所没有的激进念头,决定去某个宴会上搞个大新闻。” 泰尔斯缩在车厢角落,麻木地砸巴嘴巴。 怎么老是我? 拉斐尔无奈地道: “所以殿下,你就必须在这儿闻我的汗臭儿味了。”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同时抱紧手臂。 “所以,安克·拜拉尔,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还在按流程审问,从动机过程到背后主谋,”拉斐尔淡淡道: “要我说,在秘科接待过的‘客人’里,那孩子算是很坚强的了。” 审问…… 泰尔斯心头一黯。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王子不忿地道:“主谋就是詹恩·凯文迪尔,那家伙昨晚直接在我面前承认了。” “他才是那个该在这儿闻你汗臭味儿的人。” 听见这个名字,拉斐尔的面色有些怪。 “我认为您也许应该知道,殿下……” “南岸守护公爵,詹恩·凯文迪尔今晨因家族里的紧急要务,离开王都,回返翡翠城。” 泰尔斯先是一惊,随后了然。 溜得真快。 “当然,作为幕后黑手,他得保住自己的小命,”泰尔斯抱着双臂冷笑道: “可不是紧急要务么。” 若是当年的烽照城大公有詹恩这脚底抹油的本事,也许他就不必被努恩王扭断脖子了。 但是拉斐尔的语气沉了下来。 “在离开之前,凯文迪尔公爵向陛下送来了《翡翠城替役请愿》。”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拉斐尔瞥了泰尔斯一眼: “他向陛下申请,鸢尾花的旗下封臣们可以依照需求,自愿以每季度缴纳新税的方式,相应地免除兵役和劳役——翡翠城商市繁荣,愿意这么干的领主还真不少——由此所损失的王国征召兵员,凯文迪尔家族将以身作则,同样向王室缴税代役,以补贴王室常备军的形式补足。” 泰尔斯花了几秒钟时间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 凯文迪尔家族将以身作则…… 缴税…… 替役…… 补贴王室常备军…… 下一秒,大吃一惊的泰尔斯从靠背上挣起身来。 “御前会议上才刚吵过这事儿……可这也,太快了吧?” 而且是事关南岸全境领主统治的大事啊。 除非是事先就…… 拉斐尔耸了耸肩: “正式公告大概下午就会到。” 下午。 泰尔斯突然想起他父亲在巴拉德室的原话: 【会议下午再开,讨论怎么帮裘可解决预算的问题……】 下午。 预算。 那一瞬,有什么关节在那一刻连通了。 “詹恩,他和我父亲居然……”泰尔斯难以置信:“操了。” 他不爽地骂了句脏话。 王子随即看向荒骨人,不无失望。 “所以我们的南岸公爵,他不会被追究责任了,对吧?” “至少不是以唆使刺客,妨害星湖公爵的理由?” 拉斐尔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非但如此,秘科还要另拨人手去‘辟谣’,”拉斐尔一脸不爽的样子: “总有人在散播‘星湖公爵昨晚当众指控凯文迪尔’这样的无知妄言。” 无知妄言…… 泰尔斯花了好一会儿,才收起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吧。 名利双收就算了…… 还要控评? “所以……我又搞砸了你们的事情?”泰尔斯木木地道。 “没关系,”拉斐尔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反正秘科也习惯了。” “六年来我手下成立了个专门的意外应急小组,你算是他们的心头最爱——大大提升了他们的存在感和预算额度。” “顺便一句,他们的外号叫‘王子的小屁屁’……” 沉浸在郁闷中的泰尔斯皱起眉头: “王子的什么?” 荒骨人无奈地提提脸颊。 “你知道,每次拉完屎,”拉斐尔打了个格外欠揍的眼色: “都要擦的嘛。” 泰尔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拉斐尔还给他一个邪气的微笑。 “好吧,凯文迪尔……” 想通了什么,王子懊恼地吐出一口气,把脸埋进手掌里上下揉搓: “我真该昨晚就把他做掉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泰尔斯把脸从手掌里拔出来,肃颜正色: “安克·拜拉尔,他会怎样?” 拉斐尔收起怀疑的脸色: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意见,审判厅会为他定罪的……” “但是就已有的事实来看,他持械冲击王室宴会,伤害贵族同侪,威胁星湖公爵,行刺王室成员,藐视王室威严……” 听着拉斐尔数出的罪状,泰尔斯想起安克绝望的眼神,想起他跟自己最后的对话,心情沉重。 【如果我放手,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 【我已经尽力了。】 【不,你没有。你没有见到我。】 泰尔斯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那他的家族呢?他的亲人呢?”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泰尔斯叹息一声。 但他的眼神随即犀利起来: “听着,拉斐尔。” “如果我说,在你的帮助下,星湖公爵要从中做点什么,影响某些结果,有可能吗?” 拉斐尔的红眸同样闪过一丝光芒。 “取决于您要做什么,”荒骨人谨慎地道: “不同选项,不同结果。”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那好吧,从难到易。” 王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试探地问出三句话: “劫狱?” “释放?” “至少——免死?” 拉斐尔默念了一下这三个选项,随即和蔼地笑了。 他毫不拖沓,善解人意地回答了相应的三个答案: “不可能。” “不可能。” “还有——不可能。” 马车里沉默了一分钟,一时只闻轱辘声响。 “拉斐尔·林德伯格。” “殿下?” “我要你何用啊!” “好吧,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什么?” “您加冕为王。” “这不好笑。” “我知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0章 残次品 复兴宫,王室卫队值宿室。 “马略斯勋爵,你提到泰尔斯王子的终结之力,是怒海惊涛?” 身为首席掌旗官兼副卫队长,沃格尔不再纠缠王子的性向问题,他换了下一份报告,用余光震慑住一旁手忙脚乱擦拭污渍的维阿掌旗官。 但作为被讯问的目标,马略斯感觉到,房间里的压抑更甚方才。 “是。” 守望人站在自己死寂又荒芜的世界里,面无表情地感受着沃格尔传来的情绪——怒到极处,反而归于平淡,只存暗流汹涌。 “什么时候觉醒的?” “有鉴于殿下年方十四,应该是不久前。” 沃格尔翻开报告,目光不离马略斯: “十四岁觉醒,几乎是最早的记录了……没有确切时间?” “塔伦勋爵,”马略斯看似无奈,“我才认识他几个月。” 沃格尔盯了他很久,但守望人一脸镇静,毫无破绽。 “你在报告里说那是怒海惊涛的‘变种’,什么意思?” 马略斯故作认真地思考: “字面的意思。那意味着某些时候,它会展现出与我们认识的怒海惊涛不一样的特点,毕竟终结之力因人而异。” 沃格尔冷哼一声: “如果因人而异,你怎么肯定那就是它呢?” 马略斯笑了,彬彬有礼。 “也许您忘了,但我是卫队的守望人,传承守望人。” 果然,这句话出口的刹那,他看见沃格尔的表情一僵。 “我接触得到卫队传承的永世档——关于‘狼敌’的记录有很多,包括他不可思议的终结之力。” “若有疑问,塔伦勋爵,随时欢迎您向陛下申请进入守望密室,调阅绝密档案。” 沃格尔沉默了。 但那一瞬间,马略斯感觉得到,沃格尔胸中的火焰一阵跃动。 狂躁,不安,烦闷。 他在乎。 马略斯告诉自己。 守望人结束遴选已经一年有余,但这家伙依旧在乎。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个人都为了未得之物而揪心、执着、疯狂? 气氛有些奇怪,一旁的维阿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几秒后,沃格尔动了动刀锋似的嘴唇: “不必了。” 马略斯微笑以应。 “王子的体质很好,恢复速度倍于常人,”沃格尔很快回复正常,展现了良好的掌旗官素养:“是这样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听说殿下六年前的起居由姬妮女士打理……” 可沃格尔不肯轻易放过他: “我在问你。” 马略斯沉默了几秒,自然颔首。 “应该是的。” 守望人重新开口,但声音越发严肃: “至少在武艺训练中,无论挨多毒的揍,他都能很快活蹦乱跳。” “虽然隔三差五就喜欢睡地板、洗头发,但他从来没得过严重的感冒。” 沃格尔的目光在对方和自己手中的报告间转了个来回。 “你就没怀疑过?” “殿下体质过人是好事,连秘科都没有过问,为什么我要怀疑?” “那你自己的猜测呢?” 马略斯眼神一动。 “王室给付我薪资,授予我职责,不是让我来猜测的。” “但我是,”沃格尔目光一厉: “而且我不是在请求你,马略斯勋爵。” 房间里的两人眼神相对,无声交锋。 一旁的维阿只觉得压力山大,于是越发一丝不苟地为两位长官添茶加水。 看着沃格尔的阴冷眼神,马略斯想起陈列在守望密室里的无数绝密永世档。 虽然在那些年代里,禁卫六翼远远不如看起来般手足相爱,亲密如一。 但掌旗翼,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独树一帜,从护旗官和传令兵,变成了监视者和调查员…… 变得如此刺眼、讨嫌,穷追不舍,咄咄逼人的呢? 是贤君时代吗? 在王国秘科褪去灰色的外衣,成为正式堂皇的国家机关之后? 几秒后,马略斯终究退让一步: “要我猜的话,那种体质可能是怒海惊涛的特别功效,就像守望档案里记载:‘狼敌’能预感应变,趋生避死几如神迹……” 但他话头一转,像是突然醒觉: “哦,抱歉,我本不该告诉你的。” 沃格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双目中暗流涌动。 在荒芜的世界里,马略斯感受到:副卫队长胸中的火焰拔高了一寸。 愤怒,耻辱,忍耐。 沃格尔不止在乎。 马略斯不无悲哀地告诉自己。 他在乎得太过,太深,太甚。 所以他毫无察觉。 不像我,深锁其中,难以自拔。 “但你刚刚说,”沃格尔面无表情地呼吸着:“泰尔斯王子不久前才觉醒终结之力。” “可他的体质至少有六年了。” 马略斯轻呡一口茶水: “你看上去比我清楚多了。” “回答问题。” 守望人凝视了对方一会儿: “不知道,但我认为也许有人知道。” “谁?” “埃克斯特人,尤其是那位陨星者——据说就是他在龙霄城督导殿下的户外训练。” 沃格尔略微一窒。 “没错,那位杀死了贺拉斯王子的凶手。” 马略斯淡淡一笑: “您要传唤他来讯问吗?就像这样?” 值宿室里沉默了一阵。 直到沃格尔慢慢前倾,仿佛要把马略斯从里到外看个明白: “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马略斯没有马上回答。 他在荒芜的世界里感应到:眼前的沃格尔正化身巨大的黑影,以胸中的冷漠火焰燃点周围的一切。 奇怪。 除了这个,沃格尔还想要什么? 守望人顶上对方的目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沃格尔的表情更冷了。 “陛下和艾德里安队长,他们也跟你一样‘不明白’吗?守望人?” 马略斯的瞳孔慢慢缩小。 “那您为何不去问他们呢?” 就在此时。 嗒。 对峙的两人齐齐扭头。 只见旁边的维阿一脸尴尬,他僵硬地指了指自己手中断掉的笔尖,笑容糟糕。 意识到第三者的存在,马略斯和沃格尔交换了个眼神,双双后撤。 维阿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沃格尔的语气软化许多,但他的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时不时舔过马略斯淡定的脸庞: “我们来聊聊其他。” 马略斯端起他的马黛茶,让苦味冲击自己的味蕾。 沃格尔一招手,维阿将一沓新的档案资料摆上桌面。 “二十四名御封骑士,自王室卫队中抽调到你的麾下待命,前往迎接泰尔斯王子的归来。” “却就此常驻闵迪思厅,随扈星湖公爵左右。” 沃格尔冷笑道: “所以,马略斯勋爵,离开复兴宫,另立山头的感觉如何?” 另立山头。 刚刚松懈下来的维阿又不得不屏住呼吸,转过头,聚精会神地去监护那个复声法阵。 “头几个月,卫队的工作还有些生疏,”马略斯思索了一会儿,像是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但是多谢关心,我们渐趋正轨。” 沃格尔低头哼了一声,意蕴不明。 “事实上,昨夜宴会上的意外事件影响深远。” 副卫队长拿起其中一份报告,眼尖的马略斯认出,那是星湖卫队的人员档案。 桌上每一份档案的页数之多,条目之杂,恐怕让当事人提笔写自传都没有这么夸张。 掌旗翼的老把戏。 该死,是谁画的素描像,就不能把他的发型画得好看点?好歹他也是守望人啊。 “这让我意识到,你们在闵迪思厅的日常工作存在诸多不足。” 副卫队长不急不慌: “二十四人的队伍里,你从指挥翼挑选了三人,先锋翼八人,护卫翼六人,刑罚翼三人,后勤翼三人,而掌旗翼……” “仅有一人。” 沃格尔停顿下来,目光里有着深意: “你不怎么喜欢我们翼,对吧?” 不怎么喜欢? 老朋友,你用词真是太文雅了。 “我挑选了掌旗官雨果·富比,因为他经验多,能力强,”马略斯看了看沃格尔,又看看一边的维阿: “我觉得,他在闵迪思厅里,一个够顶俩。” 沃格尔冷哼一声: “不止是他。” 他拿起一份档案: “还有丹尼·多伊尔,差点在昨晚把命送掉,还连累他人。” 一边的维阿觉得情况不妙:他似乎卷进了守望人跟副卫队长的政治斗争了——围绕未来国王身边人。 马略斯笑了笑,决定采取守势: “我以为我们刚刚讨论过D.D了,泰尔斯殿下已经处罚过……” 但是沃格尔的声音盖过了他: “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 沃格尔将那份档案推到马略斯面前:档案上,多伊尔英俊的素描头像在向他微笑。 “但如你所见,丹尼·多伊尔在王都里的名声很差,耽于美色,沉溺脂粉,甚至有传言指控他花心浪荡,始乱终弃。” 马略斯面色如常:荒芜的世界里,属于沃格尔的火焰越来越旺。 激进,锐利,势在必得。 守望人淡淡摇头: “D.D出身高贵,长相俊朗,受异性欢迎不是他的错。” 沃格尔冷笑一声: “所以昨夜的失态就不是偶然,而是他一贯以来在生活上不检点的必然后果,更别提他父亲惹出的烂摊子。” “你就指望这样的人来守护王国血脉?” 马略斯死死盯着对方,没有反驳。 事关卫队是非,作记录的维阿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值宿室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沃格尔抽出另一份档案,嗓音更冷: “嘉伦·哥洛佛。” “老实说,看到这名字出现的时候,我还真是惊喜。” 马略斯没有说话。 “先听听施泰利的报告怎么说,”沃格尔轻嗤着读道: “哥洛佛先锋官不善社交,孤僻偏激,有隐藏的暴力倾向,他们叫他——僵尸。” 沃格尔放下报告,看向对方。 马略斯不争不辩,只是举了举茶杯,平静陈述: “强者总有个性……” 沃格尔打断了他,就像一个大公无私的铁面掌旗官: “哥洛佛先锋官曾在任务中对自己人动手,不止一次!” “最严重的的一次,这婊子养的混蛋在刃陵城下手重创了六名先锋翼的同侪,致三人退役,一人永久残疾。” “这就是你所谓的个性?” 马略斯皱了皱眉头。 听到这些秘辛,维阿面色数变,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没有得罪过那个僵尸。 “虽然消息被压下来了,但这可是出身高贵也抹不去的污点,无论哥洛佛家族的权势还是他祖父的余荫都保不住他。” 沃格尔冷笑道: “直到你拿着手令,把他从禁闭井里带走,直接带去了西荒。” “然后几个月过去,他就摇身一变,成了星湖公爵的亲卫?” 马略斯淡然如故。 在他荒芜的世界里,眼前的沃格尔泛出黑影,燃起火焰,充盈整个房间。 沃格尔,他确实想要某物。 从刚刚到现在,所有一切,都只是手段。 “后勤翼,雷奥·皮洛加。” 沃格尔翻出另一人的档案,声音变得平静:“早年在先锋翼里,他还挺有名的,据说堪比施泰利。” 首席掌旗官话锋一转,带着轻蔑: “但自从在荒漠战争里负伤后,身体大不如前,他就失去了锐气,只剩下点头哈腰的份儿——听说他在训练中输给了泰尔斯王子?” 马略斯喝了一口马黛茶,苦味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更倾向于他‘圆滑处世’。” 沃格尔不屑冷哼: “剑刃钝损,尤可重光。” “意志若失,无可救药。” 马略斯看着沃格尔把皮洛加的档案扔到一边,拿起下一份档案。 “护卫翼,吉安卢卡·孔穆托。” “这是个投机者,听说他连骑士训练都没完成,用了不少手段,才从一介警戒官的位置爬上来。” 沃格尔嗤声道,看向马略斯: “爬到泰尔斯王子的身边。” 马略斯挑挑眉毛,似乎没听懂对方的讽刺。 一边的维阿连忙转头去看护复声法阵,以避开越发不妙的话题。 同时懊悔地诅咒自己,为何要为了两个金币出卖灵魂,跟盖坦那个老油条换班。 “为什么不说话了?”沃格尔冷冷道:“你不是挺能反驳的嘛?” “听取你的建议,塔伦勋爵,”马略斯抬起头,“自我反思。” 沃格尔怒哼一声。 “迈克·佐内维德,原刑罚翼,在星湖卫队里被你转编到先锋翼,”副卫队长亮出下一份档案,“接受的是北境的骑士教育,难怪是个左手剑,看来少年时北地人没有纠正他……” “但我怎么听说,他跟自己年轻的继母有染?” 马略斯默默叹息。 这他倒真不知道。 确实小看掌旗翼了。 沃格尔翻到下一页,语速加快: “还有内特·涅希。” “终结塔的高徒,闪光一脉的学生,破格录入的天才,迟早的极境。” 首席掌旗官不怀好意地抬起头: “只是他有外号,还是两个连在一起。” “单挑天王……” 沃格尔停了一下,不怀好意地吐出涅希的第二个外号: “团战天坑?” 马略斯皱眉道: “关于那个……” 但沃格尔似乎找到了进击的节奏,毫不留情: “涅希自傲自私,毫无团队合作的自觉,连走队列都会踩到前面人的脚跟。” “这是玛里科写在训练报告里的原话:‘此子天赋虽高,但天生不适应团队合作,无法与人搭档共事。无论是帝国时代的战阵还是当代的星芒阵,若两米内多上哪怕一个同伴,他引以为豪的剑术便大打折扣,乃至盲目进击不分敌友,拖累战局净帮倒忙。’” 马略斯心中叹息。 沃格尔放下档案,冷笑不已。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一加一小于二’的人。” “让我想起了你的前任,马略斯勋爵。” 守望人眼神一凝。 对方斜眼瞥着马略斯: “一个是敌方对他时,人越少越好。一个是己方对敌时,人越少越好。” 沃格尔讽刺地摇头: “果然,天才都有共性。” 是啊。 而你,沃格尔·神经兮兮·塔伦,你跟你的前任也有共性。 马略斯提醒自己不要讽刺还击——兴许是与某个嘴上不饶人的璨星男孩同居日久,他在这方面的欲望越发旺盛,这可不是好迹象。 死寂的世界里,沃格尔的阴影越发高大,火焰遍身。 自信,贪婪,狠厉。 也越发空虚。 接下来,沃格尔像发牌一样掀开一份份档案,一边的维阿则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些他看过的档案: “刑罚官,‘园丁’格雷·帕特森,说实话,法昆多应该很感激你,他想甩掉这个出身七侍却不能轻动的副手很久了。” “后勤官史陀?你还真会挑人,我听说他再过一年就要退役?” “护卫翼,‘铁塔’巴斯提亚,一个连急行军都跑不动的人……” “护卫翼,高佬法兰祖克,一个既怕水又恐高的家伙?” “护卫翼,呆子费里,据说有狂躁症。” 马略斯依旧沉默着。 沃格尔继续嗤之以鼻: “先锋翼,鬼脸符拉腾,人缘差到了吃午饭都只能自己坐一张桌子的地步。” “先锋翼,‘大便’苏帕·朗莱,嚯,这外号可真够入味儿的。” “还有‘古铜’何塞·库斯塔,一个外国人,还是荆棘之子。” “里奥·摩根,你自作主张从璨星私兵里提拔的家伙,连卫队编制都还没定,就跟你去了西荒迎接王子……” 说起这个名字,沃格尔面色一变。 “但最关键的是……” 他举起档案,素描画上是一个脸上伤疤纵横,足止小儿夜啼的阴鸷汉子。 “摩根,一个曾经在战场上谋杀上级的老兵?” 沃格尔怒拍桌子: “你他妈在跟我开玩笑吗?” 马略斯看着档案上一看就像杀人犯的里奥·摩根,面色沉静,不知所想。 “这就是你遴选的‘卫队精英’?为了星辰继承人,国之重器,你就挑了这么一批……” 副卫队长咬牙切齿: “残次品?”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1章 卫队之心 残次品。 呵,残次品。 守望人抿紧嘴唇。 他在荒芜的世界里抬头四望,看见寸寸凋敝,处处残缺。 沃格尔啊,你凭什么就相信,这世上真有‘优良品’? “相信我,马略斯勋爵,我讨厌这么形容卫队的手足们。” 沃格尔冷哼一声,靠上椅背: “但是显然,你也没有给我留下太多余地。” 难堪的沉默里,马略斯凝望着对方,久久不言。 一边的维阿早就把自己当成死人,几乎与墙壁上的法阵融为一体。 直到马略斯叹出一口气。 “你想要什么,沃格尔?” 守望人少见地称呼对方的名字而非姓氏,淡淡道: “你若真的想找我手下的麻烦。” “直接上报陛下乃至队长,乃至首席刑罚官法昆多,都会有效得多。” 沃格尔回望着他,面上的怒意慢慢消退。 几秒后,他变回那个严谨的副卫队长。 “维阿掌旗官。” 沃格尔轻声开口。 另一边,努力装作自己不在这儿的维阿下意识一抖。 “为什么你不放过那个可怜的复声法阵,去外面散个步呢?” 维阿从他“修”了快五分钟的法阵上抬起脸来,面如土色。 “散步……” 体悟到什么的他现出喜色: “当然!我正好坐久了有点累,塔伦长官您真是体贴入微……” “维阿,”这次是马略斯,他平静温和,简洁明了: “出去。” “现在。” 还想说些什么的维阿立刻噤声。 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先是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两人的视线,再如逃难般溜出值宿室。 留下房间里,面对彼此的两人。 以及发着奇怪光芒的复声法阵。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托蒙德,”沃格尔轻声开口,称呼对方的名字: “但是掌旗翼是卫队耳目,专司内部审查。” “是以昨夜之后,我发现你手下这些所谓的星湖卫队,要么名节有亏,要么性格有缺,要么纨绔难教,要么麻烦缠身,要么暗地里狗屁倒灶一身屎……” 他敲了敲桌上的卫士档案: “当你成为王子的亲卫队长,近水楼台人人羡慕,却净选这些王室卫队里的边缘人乃至争议者,来做你的左膀右臂?” “是更容易控制,还是更少威胁,更不可能带来麻烦?” 沃格尔的眼神锐利起来: “也许是我该问你:你想做什么?” 王子的亲卫队长。 近水楼台,人人羡慕? 马略斯面无表情。 你羡慕,沃格尔。 我可不。 马略斯沉默片刻,回答道: “你在怀疑我。” 值宿室安静了一会儿。 沃格尔冷笑着抱臂: “你知道,当我昨晚见到星湖公爵的义举时……” 他拿起桌上的最后一份档案: “我想起了什么吗?” 沃格尔略略出神: “他。” “他不愿舍卒以保王。” 马略斯微微动容。 沃格尔的眼神聚焦起来: “舍卒。” 下一刻,副卫队长将档案推到他面前。 “卒。” 马略斯低下头,那档案上,他本人的素描画像正向着自己望来。 淡然。 平静。 无所在意。 啪! 沃格尔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刚好盖住马略斯的姓氏栏。 “我不知道守望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自主权。但是接手掌旗翼后,我的工作就是盯紧卫队里的每一个人。” “好让悲剧不再重演。” 两人目光相遇,呼吸齐齐一滞。 马略斯默然不语。 他那荒芜的世界中,沃格尔身上的阴影无比巨大。 “所以,对,我在怀疑你,守望人。” 掌旗官身体前倾,精明的目光落在马略斯的身上: “如你所言,你那些守望密室里的档案里,有不少是绝密的永世档——包括血色之年的。” “因此我怀疑你,在你成为他亲卫队长,为他挑选星湖卫队的时候,就另有主张。” “一些远在王室卫队职责之外,甚至不为陛下和队长知晓的主张。” 马略斯的目光望向发光的复声法阵。 没有等到回应,沃格尔轻哼一声,语带警告: “告诉我,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才这么做?” 沃格尔的目光寒冷下来。 “告诉我,王子的身上到底有什么蹊跷?” “有什么只有历代守望人才知道的秘密?” “以至于让你在他身边的行事忌惮、谨慎、特殊乃至荒唐若此?” 马略斯面色不动,心里却叹息一声。 “告诉我,托蒙德,否则这份永世档将直呈陛下和队长。” 沃格尔冷冷道: “告诉我,你手下的那二十四人包括你自己,并不是你自作主张,不是你心生怨怼,而专门为那位特殊的王子特别筛选的……” 下一秒,沃格尔的语气里升起令人心寒的警惕: “消耗品。” 在那一刻,马略斯在荒芜的世界里望见,沃格尔的阴影与火焰同时化作无限,遮蔽了一切。 房间里很安静,唯有复声法阵顽强地运转着,无视着此刻的压抑气氛。 几秒后。 “沃格尔。” 守望人缓缓抬起头,就像许多年前一样称呼对方的名字: “你所在意的是什么?” 沃格尔一怔。 只见马略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我一年前得到提名,抢走了本该你志在必得的守望人职位?” 沃格尔表情一变。 “是六年前,那个因你失误而逃脱押送队伍的掌旗翼前辈,科林·塞米尔?” “是你结束见习,正式加入王室卫队的前一天,在群星厅亲见‘血色咏叹’取走先王头颅?” “是血色之年里王都大乱遭劫,最终连累你的父母殁于暴民?” 马略斯每问一个问题,沃格尔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 “还是六年前的国是会议,因为第二王子的横空出世,”守望人缓缓道: “十三望族里,身为璨星远亲的塔伦家族,没能在国王无嗣的情况下,顺利成为王室的继承人?” “沃格尔·塔伦?” 下一刻,马略斯站在自己的荒芜世界里,不出意外地看见: 属于沃格尔的巨大阴影颤抖不已,无边火焰飘忽不定。 渴望,忐忑,不安。 以及恐惧。 “失去一切时,人们总想抓住些什么——无论那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恶魔的条件。” “别让恐惧主宰你的人生,老朋友,”马略斯摇头道: “不值得。” 沃格尔的呼吸越来越快,怒意越来越炽热。 “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守望人……” 马略斯打断了他: “D.D。” “他有一项很特别的能力。” 沃格尔眯起眼睛。 “没错,包括你在内的大部分人,也许都会觉得他天真纨绔,脸皮厚重,觉得他惫懒怠惰,莫名其妙,甚至吊儿郎当,颇不靠谱……” 马略斯瞳孔聚焦: “但有一点。” “轻视也好,鄙夷也罢,无奈也好,叹息也罢。” “大部分人在与丹尼·多伊尔相处,在真正接触到他的性子之后,都很难发怒生气。” “很难真真正正地……讨厌他。” “遑论厌憎和倾轧。” 沃格尔微微变色。 “只要他想,他能在一分钟的时间里拉近与任何人的距离,毫无滞碍,毫无负担,哪怕对方是个不近人情的疯子抑或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马略斯望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让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不讨厌你——您知道这有多难吗,塔伦勋爵?” 他幽幽道: “锻炼到极境,可比这容易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论能力素质,丹尼·多伊尔或许不是最强的,却能与卫队打成一片,颇得人心,有事宁愿让他出面。” 沃格尔望着马略斯,眼中的愤怒依旧未散。 “还有哥洛佛先锋官。” 马略斯同样盯着沃格尔,平静淡然: “他虽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但办事稳妥,心思细腻。” “他参加过荒漠战争,是在先锋翼的年轻一代里对实战理解最透彻的人,就连玛里科次席,拼起命来也未必有把握稳赢他。” 沃格尔皱起眉头。 “至于他的污点,如果您不局限于冷冰冰的记录和数字,撕开旁人的偏见与误解,塔伦勋爵。” “那也许就会发现:嘉伦·哥洛佛与同侪斗殴,是因为对方长期以来不断辱及他的家人与出身,对他排挤孤立,倾轧陷害,整整五年。” “身为王国的御封骑士,嘉伦·哥洛佛忍无可忍,被迫回应。” 沃格尔皱眉重复: “被迫?” 马略斯点点头: “如果我是您,也许会去好好关注卫队内部的纪律整肃。” “寻思一下,为什么先锋翼会出现六人围攻一人的情况。” “还有为何以实战强悍著称的先锋翼,以六打一,还落得个三伤一残的结果。” 沃格尔没有说话,他皱眉看着桌上的档案。 “至于其他人。” “帕特森脾气古怪,史陀行将退休,所以他们不会被轻易收买——特别是王子归来,人人都想扑上来吮吸一口的时候。” “说实话,孔穆托确实不完美,但我们需要了解城中警戒厅与官吏事务的人才。” “我不知道佐内维德和他继母的绯闻,库斯塔也确实是荆棘之子,但鉴于王子殿下过去六年的经历,”马略斯毫不犹豫: “我们有必要保证卫队成员的地域多样性。” “涅希是很令人头疼。但我们年轻时,谁不是目空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他也许是比较夸张,可也只是需要磨练,比如一个……耐打的搭档。” “而我有没有提过,荒漠战争里,巴斯提亚挨过兽人的两记锤子都没倒下?” “至于摩根先锋官,他二十年前的那宗旧案已经审理完毕,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对他弑杀上官的指控……” 沃格尔冷哼道: “但那才更瘆人,不是么?” 马略斯笑了。 “我了解我手下的人。”守望人淡淡道: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马略斯认真地望着老朋友: “他们不是消耗品,也不是弃卒。” “他们是人。” 值宿室再次沉默。 沃格尔的目光在档案和马略斯之间逡巡,游移不定。 “人。” “人?” 沃格尔沉默了很久,拍拍桌上的档案,冷哼一声: “你知道,掌旗翼可不是这么看的。” “别相信人——这是掌旗翼的第一课。” 马略斯摇了摇头: “很久以前,大概六十年前,王室卫队里有一位守望人,叫西里尔·法肯豪兹。” “他说过:指挥翼是大脑,掌旗翼是耳目,先锋为臂护卫为足,后勤生血肉,刑罚撑脊骨。” “但是,传承的守望人……” “这是卫队之心。” 沃格尔一愣。 “大脑会被迷惑,耳目也会受欺,手足或折,骨肉可断,帝之禁卫也曾毁弃失落。” 马略斯拿起桌上那份自己的档案,站起身来: “但心不会。”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肃色道: “唯传承不断。” “见证永恒。” 沃格尔怔怔地望着他。 马略斯合上自己的素描页,把它堆到其他档案的最上面。 “我猜,掌旗记录到此为止了?” “如果你想,就把永世档上呈陛下吧,我无所谓。” 守望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沃格尔深呼吸了几口,望着对方的背影,却不再咄咄逼人。 相反,他面容沉静,眼眸如水。 但在马略斯的世界里,他看见,沃格尔胸中的火焰寸寸碎裂,化为灰烬。 直到副卫队长再度开口。 “真的吗,心?” 马略斯脚步一滞。 “那告诉我,老朋友……” 沃格尔嘶哑的嗓音仿佛毒蛇的信子,窸窣作响。 “当年,当你暗中告密,把自己的父亲出卖给复兴宫……” “当你连累家族上下尽诛,以致永星城空前暴乱,刺客寻机起事,血腥蔓延一夜不休的时候……” 守望人手中稳重的杯子一颤。 沃格尔的眼神如刀,刺入他的后背。 “托蒙德·马略斯,以此换取君王信任,获得如今地位的你……” “在可见的档案之外……” “真的有‘心’吗?” 那个瞬间,马略斯只觉体内的终结之力轰然崩溃。 他看见,自己所处的荒芜世界瞬间有了颜色,草长莺飞,生机勃勃,花红草绿,五彩斑斓。 妖艳,诡异,迷幻。 完美无瑕。 令人心醉。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2章 你是真的狗 如果你问一个星辰人,国王手底下的哪一个机关部门最可怕,他十有八九会脱口而出“王国秘科”。 可若说可怕在哪里,保管他又一问三不知。 唯独对泰尔斯而言,这个部门算是“老熟人”了:无论是闵迪思厅里初见黑先知,还是在龙霄城身陷囹圄,抑或于刃牙营地匆匆相遇,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委实过多了些。 可惜绝对算不上愉快。 现在,这个自复兴王时代起就开始运转的神秘部门,星辰王国的最高情报机关,就坐落在他的面前。 “这就是王国秘科?” 泰尔斯踏下马车,打量着永星城南郊的这座庄园:小河环绕,田地荒疏,矮墙古朴,宅邸陈旧。 甚至还有田舍、仓库,乃至一看就留荒多年,自由生长的林地。 普普通通,中规中矩。 若非占地广阔却人烟寥寥,这就是一个标准的城郊贵族庄园。 没准真是抄了某家贵族之后没收来的,泰尔斯忖道。 “至少这十几年里,是的。” 拉斐尔向马车的驭者打了个招呼,后者不言不语,随着马蹄声消失在泰尔斯眼前。 就像一个寻常的乡间赶路人。 荒骨人向王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向不远处的庄园铁门示意。 然而整座庄园无声无息,几近死寂。 像个坟墓。 “我没看到多少守卫。” 泰尔斯压下忐忑的心情,踩着满地的秋叶,跟随拉斐尔迈向铁门。 但他很快发现了异常:两只黑鸦从茂密的林间穿出,掠过他们的头顶,没入古朴的庄园内部。 “不需要。” 拉斐尔倒是步伐轻松: “一般的入侵者威胁不到我们。” 泰尔斯挑挑眉毛: “那不一般的呢?”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汗毛一竖,耳边传来呼呼风声。 在狱河之罪的咆哮提醒下,他迅速转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破空而来,势不可挡。 直扑泰尔斯! “不!” 在拉斐尔的惊怒声中,泰尔斯只能抓紧狱河之罪赋予自己的反应时间,堪堪摆出“铁躯式”。 咚。 庞大的黑影转瞬即至,狠狠撞进泰尔斯的怀里! 他整个人飞了出去。 泰尔斯感觉到的先是手臂的剧震,随后是背部与地面撞击摩擦的疼痛。 以及骨骼与肌肉在全身上下的抗议。 仿佛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不,不…… 在狱河之罪的汹涌里,泰尔斯狠狠咬牙忍痛,努力睁开眼睛。 但这还没完。 巨大的黑影随即笼罩上泰尔斯的全身:死死制住他的双腿,按住他的双肩,将巨大的重量压上他的胸口,让少年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袭击者示威般地前压,紧靠他的脸颊,泰尔斯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那粗重暴戾又火热急促的呼吸。 不。 泰尔斯奋力挣扎着。 他发誓以后无论多不方便,多么可疑,如何不妥,都一定要把JC或者警示者带在身上。 绝不能手无寸铁,受人宰割。 袭击者把头探到泰尔斯的脖颈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似乎渐渐陶醉其中。 拉斐尔气急败坏的声音此刻才传来: “不!爱德华——” 就在此时,泰尔斯突觉脸颊一热。 脖颈之下,一个湿润又粘稠的软物覆盖了上来。 下巴,腮帮,颧骨,从下到上,慢慢地扫过他的侧脸。 炙热,温暖,柔软。 还有些……腥臭? 泰尔斯一愣。 对方离开他的脸颊,留下一片粘稠的液体。 被风一吹,清凉不已。 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伴随着急促而火热的呼吸,黑影再次靠近。 又是一阵温热与潮湿的感觉,覆盖上泰尔斯的嘴巴、鼻子、额头、耳廓…… 一遍又一遍。 让他睁不开眼。 对方呼吸连连,呼哧一片,鼻尖和嘴唇无数次擦过泰尔斯的肌肤,与他紧密相抵,显得颇为兴奋。 泰尔斯怔住了,连狱河之罪也无声无息地消解。 这是……什么? “爱德华……这是泰尔斯王子,他不是威胁!” 终于,荒骨人的手臂出现在袭击者的脖颈上,试图将他从泰尔斯的身上扒下来。 在袭击者不满的抗议声中,泰尔斯胸口一松,他总算获得了一些空间,抬起头来。 王子随即呆住了。 压在他身上的,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大狗。 “汪汪!” 此时此刻,拉斐尔正扯着这只凶犬的颈部,将它死命向后拖,在角力中狼狈不堪。 泰尔斯认出它的品种。 是怒狼犬。 这种以凶悍著称的犬种,一直是星辰王国各大贵族们打猎郊游的好帮手。甚至很久以前,兄弟会的莫里斯老大——奎德和里克的上司——也养过一头威风凛凛的怒狼犬,还曾经在落日酒吧的后巷与跟泰尔斯不期而遇,也同样喜欢跟他“玩”,嗯,不太友善的那种“玩”。 眼前这头大狗也有近似的特征:无论是尖利的獠牙还是凶厉的面孔。 除了一点。 它也…… 太大了吧。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角力: 拉斐尔虽然身材苗条,可他并不算矮。 但是哪怕以他的个头,要牵制住这头大狗也显得很困难,简直就像一个小孩在奋力伸手,想要环抱住一棵比他粗两三倍的经年老树。 而此时此刻,这头长相凶恶的大狗正兴致勃勃地望着地上的泰尔斯,呼吸火热,时不时舔着舌头吸溜一嘴口水。 “萨博!” 眼见不支的拉斐尔看向远处,愤慨地大喊: “快把它拉起来!” 一个阴沉懒散声音适时地响起,由远及近: “来了来了,稍安。” 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右手出现在泰尔斯眼前,揪住大狗的颈环,十分有技巧地发力。 终于,泰尔斯浑身一松,感觉像是有人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三层棉被——还是在大夏天。 大狗被扯离了他的身躯,不满地吠叫起来,震耳欲聋。 “抱歉,拉斐尔大人,爱德华正在溜圈儿,我一时没注意……”那个懒散的声音一边应付着大狗的抗议,一边毫无诚意地道歉。 泰尔斯抓住拉斐尔的手,感受着全身的酸麻,吃力地爬起身来。 “该死……这是什么?” 泰尔斯惊魂未定地拍打满身的尘土,拉起袖子擦拭脸上未干的涎液。 拉斐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殿下,相信您已经见过爱德华了,它是我们的……守卫之一。” 荒骨人向着眼前的大狗挥了挥手,夸张的动作引得它一阵怒哮: “汪!汪!” 龇牙磨齿,眼神凶恶。 但当满面凶光的它下意识想要上前时,那只仅剩三个手指的右手适时伸来,制止爱德华的动作: “你知道,守卫……爱德华不喜欢这么被介绍,他认为这儿是他的地盘,他才是主人。” 拉斐尔轻嗤一声: “是么。” 牵住大狗的人——一个满脸憔悴,看着像是晚上没睡好觉的中年男人顶着黑眼圈,无视着爱德华的威胁吠叫,向泰尔斯鞠躬: “星湖公爵,久仰大名。” 拉斐尔警惕地望着怒狼犬,介绍道: “这是萨博,王国秘科最好的追踪手。” 萨博耸耸肩: “兼看门人,和遛狗的。” 旁边的大狗又有不满: “汪!汪!” “好好好,我的错,”萨博安慰着爱德华: “我是说我是看门人,和给你铲屎的……” 追踪手,看门人,遛狗的…… 处理掉脸上不明液体的泰尔斯尴尬地点点头,向萨博回礼,眼神却止不住地向他身边的爱德华飘去。 秘科的看门狗…… 看着对方堪比自己大腿粗的前肢,四爪着地却能达到常人肩膀的高度,以及刚刚那重骑兵冲锋般的撞击,泰尔斯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喉咙。 这也太大了吧! 犯规啊! 一注意到泰尔斯打量它,这头体型大得夸张的黑色怒狼犬瞬间降低了咆哮的音量。 “嗷~” 大狗爱德华收起利齿,露出舌头,下颚拉开一个大大的弯弧,尾巴自由地左右摆动。 “显然,他喜欢您,殿下。” 萨博皱着眉头,阴仄仄地道。 只见爱德华吓人地呼哧着血盆大口,掩盖不住口涎滴落,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泰尔斯。 满脸写着高兴。 浑身充满干劲。 泰尔斯连忙低头避免眼神接触,不无狼狈地整理凌乱的衣物: “是啊,看出来了。” 萨博一手牵住颈环,一手吃力地挠着爱德华的背部,安抚它不能前扑的躁动: “他很久没有扑过人了,上次还是很久以前……” 拉斐尔清了清嗓子,警告地望了萨博一眼: “我去开门,看好你的狗。” 萨博无所谓地侧了侧头,爱德华则再度龇牙。 “汪汪!” “你误会了,拉斐尔没说你,是说我,看好我……” 荒骨人迈开步子,走向那扇双开的铁门。 萨博看着拉斐尔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不住前蹭、显然对泰尔斯兴致勃勃的大狗: “啧啧,汉森勋爵肯定很不爽……” 泰尔斯压制住对爱德华的恐惧: “为什么?” “您不知道吗?” 萨博掏出一截链子(“谁他妈用钢链锁狗啊!”——王子后来的抱怨)扣上爱德华的颈环。 他朝泰尔斯的方向靠近一步(王子下意识地向后一步),低声道: “秘科里谣传,据说汉森勋爵的腿是被一只恐怖的恶犬咬断的。” 啊? 黑先知的腿? 泰尔斯竖起耳朵。 “但对于是哪只狗还一直有争议,甚至有赌盘。” “可是,啧啧,要我说啊,”萨博向身边的大狗打了个眼色,煞有介事,意有所指: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得吓人的怒狼犬兴奋地叫唤了一声,对泰尔斯热情不减。 泰尔斯后退一步,僵硬地点点头。 远处,拉斐尔走近双开的大铁门,拉起袖子,在虚空中挥舞手指。 更奇异的是,随着他的手指舞动,铁门前的空气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就像波光粼粼的水面。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在做什么?” “魔法纹路,”萨博看了看王子,又看看爱德华,漫不经心地回答:“灵魂塔的把戏,在相应的封锁法阵上,唯有画出符合的纹路才会被放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炼金塔,他们都是古典派,喜欢用钥匙。” 泰尔斯心中一动。 “但我记得,魔法是被禁绝的?” 萨博摇摇头: “遗忘。” 泰尔斯疑惑抬头: “什么?” 萨博扯了扯爱德华身上的链子,又在它身上扒了扒,阻止了大狗溜出钳制靠近泰尔斯的企图: “魔法被遗忘,而非被禁绝。” 泰尔斯表情一动: “被遗忘和被禁绝,有区别吗?” 萨博耸了耸肩: “从实际效果上看,没有。” “但要是从动机和目的来看……” 就在此时。 “萨博,”拉斐尔的声音传来,似有不满,“足够了。” 不知何时,荒骨人已经转过身来,铁门在他身后打开一道缝隙。 萨博砸巴砸巴嘴,无所谓地挥挥手: “好吧……” 但他话未说完,场中突然生变! 只见大狗爱德华突然蹦了起来,蹿向铁门! 泰尔斯吃了一惊。 也许是没有准备,也许是不及松手,同样震惊的萨博被链子扯倒,被爱德华拖向铁门。 下一秒,体格庞大的爱德华气势汹汹地撞上铁门前的拉斐尔! 砰。 荒骨人被毫不留情地撞飞,摔落一旁,发出呻吟。 萨博则被链子甩脱,在地上滚出好几圈,同样闷哼着。 泰尔斯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两个男人被一只狗放倒了。 “你……你们还好吗?” 我就说嘛。 这狗太大了啦!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出乎意料。 在目瞪口呆的泰尔斯面前,体型庞大的黑色怒狼犬拖着空空如也的狗链,高兴地撞开一边的铁门,又巴巴地跑回来,笨拙地拱开另一扇门。 做完这些之后,它才高兴地回过头,看向了——泰尔斯。 王子心中一凉。 “等等,嘿嘿,那啥,乖狗狗,爱德华是吧……那个,我其实不认识他们的……你如果跟他们有仇……” 但下一刻,爱德华怒吼一声,迈开步子,冲向少年! “不,不不不!你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心有阴影的王子被吓退五六步,最终顾不上王室体面,转身就跑! 但爱德华身躯庞大也就算了,它的速度同样惊人。 泰尔斯没跑几步,大狗就掠过他的身侧,横扑到他身前! 卧槽! 泰尔斯下意识地举起双臂,作抵挡状。 但幸好,爱德华这次没有莽撞地扑人。 它灵活地停在泰尔斯前方不远处,先乖巧地呜咽两声,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嗯? 泰尔斯疑惑地放低手臂。 只见大狗小心翼翼,踩着碎步靠近。 这一次,看着它乖巧的眼神,泰尔斯发觉体内的狱河之罪没有任何反应。 爱德华伸出舌头,摇着尾巴,小山般庞大的身躯原地转了两圈。 “汪!汪!” 它向着敞开的大门吠了两声,眼神乖巧,叫声讨好。 感觉到对方的善意,泰尔斯看着远处的大门,疑惑地放下手臂,指了指自己: “我?” 得到回应的大狗更兴奋了。 这一次,它摇摇尾巴,先向泰尔斯吠了一声,再向铁门吠了两声: “汪!汪汪!” 顶着对方有所期待的眼神,泰尔斯看着已经被堵住的去路,以及远处两个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身影,硬着头皮挤出笑容: “你是说,门?” “汪!” 大狗欢快地扑到(面如土色的)王子跟前,绕着泰尔斯转了两圈,拱着他的后背把他向前推。 “好了好了,我会去的……”忐忑的泰尔斯不知所措地向前走。 爱德华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亲昵地舔舔他的手背,又蹭蹭少年的手臂。 直到他们走到铁门前。 “噢,”站在铁门前,泰尔斯明白过来,有些明悟,也有些放松: “你是说……” “你特意帮我开的门?” “汪!”爱德华叫得更欢快了。 “好,好狗狗,”泰尔斯忍着不安,试探地伸出手、生疏地挠了挠它毛茸茸的脑袋: “谢,谢谢你?” 爱德华吐着舌头,扭着脑袋,一脸惬意。 显然很享受。 另一边,拉斐尔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一边拍打满身的尘土,一边愤怒地望向同样在整理自己的萨博。 “好吧,我们都知道爱德华很聪明,”萨博阴森森地道,伸手扯住大狗的链子,接替了泰尔斯挠狗的动作: “但这倒是第一次。” 爱德华不满地朝他低吼一声,声带威胁。 “我们最好还是快些进去吧,”拉斐尔警惕地看着大狗,满脸不爽: “它看上去意犹未尽的样子。” 于是泰尔斯最后一次回头,尴尬地向爱德华挥了挥手。 怒狼犬兴奋地吼叫回应,又想向前,被萨博扯了回去。 咔嚓一声,铁门关闭。 把同样不爽的萨博,以及恋恋不舍望着泰尔斯的巨型怒狼犬,双双关在门外。 “萨博,”隔着铁门,拉斐尔狐疑地看着大狗: “星湖公爵大人是私下出行的,你明白吗?” “懂了,我就告诉他们,”萨博无所谓地晃晃头: “一只无辜又可爱的小鹿,误闯了爱德华的地盘。” 一边的大狗怒嚎一声。 “好了好了!我知道!” 萨博头疼地挠着爱德华的脖颈: “我就说一头大狼,狼,好吧?无损你的名声……我发誓,其他狗狗们都会佩服的……” 听着背后一人一狗越来越远的争吵,泰尔斯心有余悸。 “所以,萨博,他能跟狗对话?” 荒骨人笑了: “他认为他能。” “什么意思?” “至少汉森勋爵说,几十年来萨博自己都是这么相信的,”拉斐尔无所谓地摇摇头:“至于是不是真的……” “那只有狗知道。” 泰尔斯笑了笑, 他抓起自己的领口,嗅了嗅被爱德华牙齿咬过的地方。 王子旋即皱起眉头。 他不会认错。 那是新鲜的…… 血腥味。 “所以老伙计,除了进食,你上次这么扑人是什么时候?” 铁门之外,萨博掏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打开写着歪歪扭扭的“别被吃掉!”字样的封面。 他一边听着爱德华的咆哮,一边兴致勃勃地记录着什么: “什么?” “你说味道?同样的味道?狗?另一只狗?” 萨博眼睛睁大。 “啥,大狗?他家的大狗?强大的狗?地盘大的狗?生狗的狗?让所有狗害怕的狗?” 萨博突然醒悟。 “大狗,他家的大狗,生狗的大狗……噢噢,我懂了……” 他放下笔,一边摸向爱德华的脑袋,一边看向铁门里泰尔斯的背影。 “你想说的是——” 怒狼犬盯着萨博的手掌,舔了舔满是涎水的牙齿,发出警告的低吼。 “他的妈妈?” 怒狼犬的眼神冷了下来。 下一秒,凶戾的大狗肌肉一抖,仰头一探! 哒! 牙齿咬合的声音在空气里炸开。 千钧一发之际,萨博熟练迅捷地收回了手掌。 “原来如此,好吧,这么欺软怕硬……” 萨博毫无惧色,他举着只有三指的右手,笑看满面凶厉的怒狼犬:“我说啊,他妈妈或许不是人……” “但你是真的狗!” 爱德华不满地吭哧了一声。 随后,它不屑地扭过头,甩尾迈爪,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散步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3章 先辈们 秘科庄园的宅邸大厅里,泰尔斯驻足在一幅正对门廊的肖像画前。 “这是伦斯特·凯文迪尔。” 拉斐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画上的男人样貌俊雅,衣着精致,他坐在一把红色的皮椅上,手中把玩一柄稍稍出鞘的匕首——露出的匕刃透射寒光,套着刃尖的匕鞘镶嵌宝石。 “复兴王的麾下六骑士之一——致命鸢尾。” 听见这个姓氏和外号,泰尔斯若有所悟,他看向画框下方的挂毯: 【伦斯特·P·T·凯文迪尔,前27—20】 “七百年前,他为了尚未称王的托蒙德王子出资奔走,招募训练了第一批专业探子和间谍,为终结之战、更为星辰建国立下汗马功劳,是王国的第一任情报总管。” 拉斐尔凝望着画像,像是在凝望真人: “被公认为王国秘科的创始人。” 画家笔下的致命鸢尾不过三四十岁,神情专注却眉头微皱,透着一股沉郁迷蒙的气质,胸中似藏无尽忧愁,不得排解。 让观者心生怜悯。 伦斯特·凯文迪尔。 秘科的创始人。 王子若有所思: “他也是凯文迪尔家族的始祖,初代南岸领公爵?” “正是。” 泰尔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跟上拉斐尔的脚步。 踏进室内,踏上王国常见的星蓝色地毯,呈现在泰尔斯面前的宅邸大厅开阔而明亮,与庄园外的陈旧荒疏截然不同。 泰尔斯打量着四周: “似乎比外面看上去要大。” 阳光透窗洒下,照得墙毯和挂旗上的银色双十字星光辉熠熠,毫无料想中的的深沉与黑暗。 “那得感谢这庄园的原主人,建筑布局别出心裁,内藏乾坤。” 拉斐尔目不斜视,步履不停。 “可惜,庄园在血色之年里倒了血霉,几乎被烧成废墟。” “否则也不会变成我们的总部。” 几个身着便服的人坐在厅里忙碌着,有的处理文件,有的低声交谈,对他们视若无睹。 与一个普通的市政部门几乎没有区别。 几乎。 拉斐尔带着少年转进一个侧厅。 无论是墙角、廊柱、楼梯扶手乃至天花板的形制,泰尔斯都能从看出此地昔日的奢侈辉煌,历史沉淀,但拉斐尔的步伐很快,显然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少年徒有欣赏之意,也只能走马观花。 直到他见到一条走廊上的另一幅古典半身画像。 【哈尔瓦·C·M·卡拉比扬,前14—65】 画中的男人已近中年,眉宇间却不见暮色,留着唇须的他甚至在嘴角处带着一抹浅笑,看上去朴素真诚。 与胸藏城府的伦斯特恰成反差。 “那是哈尔瓦总管。” 注意到泰尔斯的脚步慢了下来,拉斐尔只瞥一眼,就道出画中人的身份: “伦斯特的副手和继任者。” 泰尔斯心中一动。 拉斐尔缓缓点头: “多亏他的才干和坚持,原本由伦斯特私人掌管的情报网,没有在‘致命鸢尾’故去后因名声不佳而沦为昙花一现的偶然,而是被正式命名为‘王国秘科’,招贤纳士,定制成规,一路传续至今。” 泰尔斯的目光移到画框下的墙毯,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句话,字体古朴,半文半白,介乎近世帝国语与当代通用语之间: 【王之耳目,国之夜哨,知情守秘,吾科之责。】 拉斐尔继续道: “当然,哈尔瓦最终也从情报总管的位子上扶摇高升,加官进爵,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国首相,史称‘智相’。” “智相,”泰尔斯一边回忆着基尔伯特的历史课,一边重复着这个外号: “‘智相’卡拉比扬?” 他脸色古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拉斐尔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 “每当这个绰号和这个姓氏放在一起的时候……” “反差很大,对吧?” 泰尔斯噗嗤一声,随即忍住翘嘴角的欲望,肃颜正色,继续前行。 他们这一路上顺畅而安静,越过无数走廊,不尽门厅,偶尔有人抱着一沓卷轴经过,从这个门出现,在另一个门消失,步伐紧迫,状态忙碌,遇见两人也只是点头示意。 “好像没多少人值班?”王子好奇道。 “无论是为了某个王子在西荒的意外,还是某个王子在宴会上的意外,许多人已经不轮班熬了几天几夜,”拉斐尔毫不顾忌泰尔斯的面子: “可怜可怜他们吧。” 泰尔斯只得尴尬耸肩。 “但我们来这干嘛?既然凯文迪尔无法被惩治,而你又对案件无能为力。” 拉斐尔瞥了他一眼,正要回答,可身后的一扇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叫住他们: “拉斐尔,屁屁们把白手套的事儿准备完了,你要来看看吗?”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泰尔斯身上瞟,想要行礼却又犹豫不决。 拉斐尔若有所思,泰尔斯却眉头一皱。 “他说,屁屁们?” 泰尔斯狐疑地贴近拉斐尔,小声问道: “屁屁?” 拉斐尔回过头,无所谓地摊摊手,仿佛没看到王子的脸色: “是我手下的一个特别小组,告诉过你全称的。” “需要重复吗?” 泰尔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拉斐尔善解人意地挑挑眉毛,回头向男人走去:“很好,达尼,让我们核对一下程序,不会很久。” “顺便一句,眼睛往正常的地方放。” 门口的男人立刻收回偷瞄泰尔斯的眼神。 泰尔斯正待跟进去,却被荒骨人伸手挡在门外: “不,我很快出来。你就在此地等我,不要走动。” 拉斐尔留给他一个惬意的笑容,把门关上。 留在走廊里的泰尔斯翻了个白眼。 哼,擦屁屁。 走廊里依旧安静,泰尔斯百无聊赖,干脆多走几步,打量起挂在走廊两侧的画像:大多是壮年到中年的男人,或沉静严肃,或咄咄逼人。 对比之下,其中一副特殊的画最先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个女人的全身像。 她姿态舒展地侧躺在暗色的沙发上,肤色白皙靓丽,五官深邃慑人,衣着充满了异域风采,甚至不惮露出修长的大腿,展示性感撩人的身姿,画家的妙笔之下,她就连蜷缩的脚趾都显得青葱玲珑,惹人怜爱。 但跟令男人血脉贲张的身姿不同,这位女士脸上的表情却冷漠神秘,浑不在意身周一切。 两相对比之下,泰尔斯看着她,时而似见风情万种,时觉高贵不可侵犯。 泰尔斯移目到画框下方: 【阿尔芙·赛尔杜·卡·米莫·翰布尔,39-77】 “这是阿尔芙。” 一道略粗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泰尔斯熟悉的西荒腔调: “人们称她‘东方艳影’,这是她少数未被焚毁的画像之一。” 泰尔斯回过头去,看清来人后小小地吃了一惊。 “等等,我认得你,你是……” 身后是个仪容齐整,肤色略深的男人,他向泰尔斯恭谨行礼,就像在刃牙营地时一样: “鄙人诺布。”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也很高兴您如今安康自在,泰尔斯殿下——或者我该说,星湖公爵?”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打量着他,最终确认对方的身份: 那个在刃牙营地里,敢于千军万马面前,当面顶撞传说之翼的秘科干部。 诺布。 只是…… “你怎么在这儿?” 泰尔斯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诺布的右腿。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王子注意到,诺布的右手执着一根拐杖,支撑他的半边身体。 诺布淡淡一笑,谦恭如故: “我回来述职,为了……西荒的事情。” 泰尔斯了然于心。 “是么,”泰尔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你的腿怎么样了?” 诺布一滞。 他慢慢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右腿,又看了看自己的拐杖,面上现出落寞。 “感谢您的关心。” “秘科有不错的伤药,只是……” 诺布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点了点右手的拐杖: “我得学着习惯这玩意儿了。”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起为了帮自己掩盖消息,罗曼在荒漠里蛮横地打断诺布右腿的那一幕,突然有些内疚。 “我很抱歉。” 诺布摇了摇头,收起低落的情绪: “不是您的错。” “再说了,若不是这条腿,”他笑道: “估计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回来,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看着他的自嘲和豁达,泰尔斯不知何言以对。 诺布显然注意到了气氛的尴尬,他很快回过身望向画上的女人,用话题驱赶一时的低落: “总之,阿尔芙来自东陆的翰布尔王朝,据闻是‘大卡迪勒’阿玛·米莫·翰布尔的流亡遗脉。” 阿尔芙。 泰尔斯冒出疑惑: “所以阿,阿尔芙?她是外国人,而且是女性……也是秘科的人?” 奇怪的是,诺布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点头。 “在‘黑目’约翰一世北伐失败,罢黜‘智相’哈尔瓦之后,王国秘科不受信任,一度前途未卜,摇摇欲坠。” 诺布望着画中的异族女性,目光深邃: “直到黑目决定,把这个鸡肋的小玩具送给他最宠爱的枕边情人——就像个酬报性的虚职,或者干脆说,礼物——作为说服大臣们把她留在身边的理由。” 国王的情人?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想要再仔细看清楚这位阿尔芙女士。 画中的她依旧面色淡漠,身姿自如,毫不在意画外人的目光。 “带着从内到外的轻视与敌意,阿尔芙顶住压力争取预算,重组并保住了这个士气低落百废未兴的垂死科室。” 诺布似有唏嘘: “没错,那些年里,东方艳影掌控情报流通,广撒消息网络,是无名却有实的秘科首脑,情报总管。” 他默默出神: “而她把这工作干得很好。” “甚至太好了。” “因此黑目死后,她因为谋害先王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万人唾弃。” 泰尔斯回神一惊: “什么?” 谋害先王? 诺布笑了笑,摇头道: “不是她——能将埃克斯特的十大家族逼得捐弃前嫌团结与共,甚至不得不求助巨龙才免于亡国灭种,‘黑目’又岂是误信宵小的易与之辈。” 诺布拄着拐杖,向前几步,指向阿尔芙的名字下方用金线绣出的语句: 【计划是个婊子,千万别相信——即便你给够了钱。】 “但黑目身后,他的三个儿子继承了他的心气野望,却无一拥有父亲的雄才大略。” “我知道这部分,终结历的一世纪末,”泰尔斯接过他的话: “三星分立,兄弟阋墙,裂土争王,战火连天。” 诺布点点头,目光深远: “所以,当你没有相应的功绩人望,却想要压过其余两人,正统地戴上父亲留下的九星冠冕……” 他望着阿尔芙,幽幽道: “最快的方法就是为先王复仇,而若要复仇……” 王子反应过来,他怔怔地抬起目光,接过话头: “你得先有个凶手。” 泰尔斯看着墙上的妩媚丽人。 “这剧情我见过。” “同时受先王宠爱与众人忌惮,偏偏美艳绝伦又手腕高超的外国女探子和**荡妇,”少年明白了什么,声音低沉: “要论谋害先王,没有比这更好的替罪羊了。” 诺布点了点头。 王子凝望着阿尔芙的倩影,想象着这位曾经的异族丽人蓬头垢面衣不蔽身,遍体鳞伤披枷带锁,在阴谋家的冷酷目光下,顶着万千人群的指目咒骂,一瘸一拐,孤独地走上断头台的场景。 那一刻,她的头颅大概也是高昂着的吧。 似乎猜到了泰尔斯的心意,诺布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 “别担心,当‘太平王’凯瑟尔一世加冕,结束三星分立,王国重归一统之后,‘东方艳影’就被平反了。” 泰尔斯心中一松。 他望着阿尔芙最美丽的样子,感觉心里的难过轻了一些。 “所以我还能在这儿,看到她的画像。” 但诺布摇头否认。 “重画。” 泰尔斯讶异回头。 “当这幅画完成的时候,东方艳影已经去世了,”诺布叹息道: “画工匠人们只能靠着些许的回忆,复原她以女性之姿游走权力之巅,统治地下世界的昔日风采。” “但您能看到,他们再如何穷尽才华,奢极想象……” 望着被画出撩人曲线的阿尔芙,诺布失望地摇摇头。 泰尔斯和诺布都沉默了一会儿。 一会儿后,诺布反应过来: “您在等什么人吗?” “是啊。”泰尔斯不无怨念地道。 屁屁们。 王子看了看拉斐尔进去的那个房间,耸了耸肩: “他……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既然如此,”诺布友善地向着走廊上的下一幅画伸手: “您不介意?” 泰尔斯点点头,跟着他向前走。 这可比博纳学士的文法课,以及拉斐尔的讽刺剧有趣多了。 诺布扬起手,伸向另一侧: “甘伯·特巴克,人称‘暗月’。” 泰尔斯转过头。 【甘伯·W·B·特巴克,137—215】 “特巴克?刀锋领的统治家族,刃陵城的血月?” 泰尔斯想起那位多年不见的莱安娜女公爵。 画上的甘伯总管人到中年,身材发福,面相贵气,可怜的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身前的手杖上,使了老劲儿挺胸收腹,显得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滑稽,再配上他城门失守的发际线…… 放在另一个世界,大概就是“不上相”。 “他是二世纪末三世纪初,侍奉过三代国王的情报总管。” 诺布点头: “从‘断脉’苏美一世到‘登高王’埃兰一世,乃至“斩棘”托蒙德三世,三位国王都倚他为臂膀,信任有加。” 登高王。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忍不住拿来跟基尔伯特的历史课做比对,想到了什么后面色微冷。 诺布语带缅怀: “别看他这副模样,但出生在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恐怕很难想象甘伯总管对王国的贡献有多大,意义有多重,影响有多深。” “为什么?” 诺布呼出一口气: “因为历史书上,所有人都只看见国王和首相,将军与公爵,感慨他们的远见卓识丰功伟绩,却对黑夜里的龌龊肮脏不得而知,或视若无睹。” “因为我们同样很难想象,在甘伯·特巴克之前的时代里,落日教会曾经在王国境内拥有多可怕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大到封疆卫土,统治继承,小到婚丧嫁娶,柴米油盐。” “一令可改,一言可决。” 泰尔斯若有所思,诺布则啧声摇头: “那时,国王的权杖轻于主教的礼袍,百姓的忠诚源自祈祷的虔诚,神灵的目光即是凡世的命运。” 下一刻,诺布抬起头,回顾严肃: “但自从甘伯掌管秘科辅理国王,到他光荣告老寿终刃陵城,刀光剑影的半个世纪过去……” “落日的信徒们便分裂为教会和神殿两大派系,纷争不休,内耗衰落。” “他们无法再染指王室的继承系谱,更不能干涉王国的大政方针,遑论主宰国民的日常生活。” 泰尔斯皱起眉头,神学课上讲述“长幼之争”的梅根祭祀出现在他眼前——嗯,还有那个紧张的小修女。 “最终,神灵重新变得高高在上,虚无缥缈,他们的信徒则不得不向九星冠冕低下祈祷的头颅,逐步退出星辰的权力中心。” 诺布望着相貌平平的甘伯,目光熠熠: “这期间,甘伯总管深藏声名,却居功至伟。” 果然。 泰尔斯站定在甘伯的画像面前:人不可貌相。 但他这话还是说早了。 因为诺布指给他看的下一副画,是一个面貌沧桑的驼背小老头。 【威廉,226-306】 【与其使人畏惧,不若令人低估。】 “‘驼背’威廉。”诺布介绍道。 画中的威廉平平常常,中规中矩,不但毫无出彩之处,甚至还因为驼背显得畸形难看。 “第一位出身平民——如你所见,他没有姓氏——的情报总管,从三世纪中开始,他执掌秘科五十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诺布的拐杖轻轻点地,他望着威廉的驼背,似乎深有同感: “当人们谈起铁刺太后历经七朝而不倒的摄政传奇时,总是会忽略这位与她同时期的低调臣仆。” 诺布自顾自地说着,有那么一刻甚至忽略了泰尔斯的存在。 “但也正是威廉,这位既缺赫赫之功也无高贵声名的情报总管,他与铁刺太后一道,勉力支撑住了星辰王国历史上最积弱、最黑暗、也是最危险的那半个世纪。” 泰尔斯低下头,想起巴拉德室的由来。 “我让您觉得无聊了吗?” “当然不,”泰尔斯回过神来,仪态标准: “请继续。” 诺布眼前一亮。 “啊,我想到了,这位秘科先辈,您一定更感兴趣。” 他领着泰尔斯向前几步,越过好几位秘科总管,停在一副最出众的画像旁。 泰尔斯愣住了:与其他画像不同,这幅画用银框装裱,格外不同。 更攫取他眼球的,是那位画中的妙龄女性。 她骑在马上,甲胄齐备提缰垮剑,神色自信睥睨从容,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画框,将手中长剑刺进观者的心脏。 这是阿尔芙之外,泰尔斯在秘科里看到的第二位画中女性。 更关键的是——泰尔斯眯眼细看这位女士的甲胄上镌刻的图案,讶异不已: 没有错。 那是…… 九芒星。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4章 岁月逮住了我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至耀星’希奧朵拉。” “此乃守誓者的女儿,尊贵的王室公主,”诺布顿了一下,带着深意看向泰尔斯: “兼星湖女公爵。” 守誓者的女儿? 泰尔斯呼吸微滞,望着这位眉眼犀利,薄唇轻笑的女骑士。 “一生未婚的她在史上名声不显,但却是任职最久的秘科情报总管——精灵的血脉让她长寿康健——久到不得不早早退居幕后,另立总管,以免引起朝野争议。” 泰尔好地看着这位英气逼人的公主,以及星湖女公爵。 他的……先辈。 【希奧朵拉·E·M·璨星,354-?】 她的气质让人不得不想起要塞之花,然而后者远远没有希奧朵拉身上那股仿佛银辉耀眼,令人不由低头的凌人盛气。 “但是,这上面没写她的卒年。”泰尔斯疑惑道。 诺布一笑: “因为我们——秘科自己也不知道。” “据说,当希奧朵拉公主在一百零一岁真正离开秘科,飘然远走的时候,在位的‘幸存王’埃兰三世已经是她曾孙辈的人了。” 相比之下,她的几位兄弟就短命多了。 诺布忖道。 泰尔斯目光下移,随即看见这位公主绣着金线的语录: 【看,看,看,你看个**啊傻逼玩意儿。】 泰尔斯石化在原地。 什么鬼? 泰尔斯看着这句被绣得工整漂亮却满是脏字儿的“公主名言”,脸庞抽搐,难以置信。 这就是…… 星辰公主? “你们就不能换句话?正常点的?” 诺布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犹豫道: “这个,因为是她本人的意愿,所以那个不,不方便。” 万一她哪天回来了呢——他把这句话咬在嘴里。 泰尔斯眯起眼睛,懂了。 他从善如流,不再去看希奧朵拉的画像。 “您看到了,虽然身为女子,但希奧朵拉掌权期间态度强硬,手段霸道,可谓秘科之最。” 诺布顺势解释道: “自她而始,王国秘科放眼世界广布密探,狠辣激进睚眦必报。” “若有必要,她会毫不犹豫地签发饱受诟病的境外暗杀任务,哪怕可能因此引发一场战争。” 境外暗杀。 泰尔斯一怔。 他想起了努恩王在那个夜晚对他讲述的,自己长子的命运。 “但据说那些年里,暗室妄想能南越大针林,昆塔那亦不敢横渡终结海,纵然恨得牙痒痒,也无人敢轻动秘科的探子哪怕一根毫毛。” 诺布望着这位特殊的星辰公主,毫不掩饰眼中的敬佩与憧憬。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该死的秘科。 这地方,有多少历史上未曾写的笔墨? “哦,接下来这三位,恐怕得连着一块儿看。” 诺布饶有兴致地拄着拐杖,似乎还在慢慢熟悉这新的第三条腿。 他将另一幅画指给泰尔斯,画中是一位高大俊雅,阳光英武的美男子: 【诺亚·C·P·阿蒙德,434—462】 “‘孤帆’,诺亚·阿蒙德。” “据闻是‘征北者’艾丽嘉女王的情夫之一。” 女王的情夫…… 所以。 这是王的男人? 诺布低下头眨眨眼,一改之前的肃穆: “当然,也有人说征北者喜欢猎艳,她的宫廷里就没有女王没睡过的人——不分男女。” 听见八卦,泰尔斯看着那位美男子诺亚的眼神不一样了。 远远看去,画上的诺亚身姿健美,面貌英挺,确实出类拔萃,为一时之选。 诺布摇头道: “但可惜,随着艾丽嘉女王失势,孤帆被自己的副手兼继任者送上了断头台。” “副手?被自己的副手?” 泰尔斯皱起眉头,想起刃牙营地的我家酒馆,以及它那引人深思的招牌标语。 诺布点点头,叹息道: “确实,不是每对搭档,都像伦斯特和哈尔瓦那样合作愉快,配合无间。” 他看向下一幅画。 “而这就是孤帆的副手。” 诺布的话里存着隐隐的敬畏: “苍白男爵,桑乔。” 泰尔斯抬起头,看见画中一位面上殊无血色,却有着一对深邃眸子的男人。 桑乔面相不差,姿态优雅,拨弄琴弦的手指修长,看上去是一位腹有诗的才子。 而非地下世界的情报总管。 【桑乔·D·D·多伊尔,438-489】 看到姓氏,泰尔斯顿时一愣: “多伊尔?他姓多伊尔?” 诺布疑惑道: “对,怎么了?” 苍白男爵,多伊尔。 “没什么。”泰尔斯摇了摇头,想起之前的“智相”卡拉比扬: “就是,每当你把这样的名词组合放在一起……” 泰尔斯努力把另一个吊儿郎当的贴身侍卫和他同样葩的父亲从脑里赶出去,感慨道: “就总让人疑惑‘历史啊,你都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请继续吧。” 诺布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继续道: “桑乔曾是红王约翰二世座下酷吏之首,权臣之巅,权势滔天,满手血腥。” “秘科在他之前只是情报机关,到他手上则变成了集监察、管控、审判、执法、暴力、宣传、审查、维稳于一体的可怕怪物。” 诺布抑扬顿挫,像是在讲一个鬼故事。 “作为史上权力最大的情报总管,他尽情播撒红王的怒火与暴虐,为所欲为,势大难制,终结了无数名门望族的历史传承。” 泰尔斯紧皱眉头,重新打量起这位不一样的多伊尔:他清贵高雅,无论如何不像一位血债累累的刽子手。 诺布的语气紧迫起来,仿佛见到那些年的血腥: “直到苍白男爵也死在自己的副手兼继任者——‘黑信使’梅森·佐内维德的手中。” 泰尔斯眉毛一挑。 又是死于副手。 他顺着诺布的眼光,看见了第三个人: 【梅森·H·A·佐内维德,443-506】 此人独立黑暗之中,眼神阴沉,面相不差却显得刻薄寡恩,如同角落里择人而噬的野兽。 如果只看画像,孤帆阿蒙德是正大光明的英武青年,苍白男爵多伊尔是孤芳自赏的温柔才子,而黑信使佐内维德…… 毫无疑问,阴森可怖的他,气质上就像个反派。 诺布的声音传来: “黑信使背主求荣,干掉桑乔之后却投诚失败,有幸得到了‘贤君’闵迪思三世继位后签发的第一张执行令:在白骨之牢里度过余生。” 泰尔斯长呼一口气: “这么说,从征北者到红王时期,秘科昔年的三任情报总管皆损于内祸,不得善终。” 怎么,王国秘科也流行背刺吗? 似乎感觉到了公爵的感慨,诺布缓声道: “那段时日,王国很乱。” 泰尔斯点点头。 “一个小八卦,”也许是为了活跃气氛,诺布压低声音,微微一笑: “据说这三任总管,都跟艾丽嘉女王睡过,或者说,被女王睡过。” 被女王睡过。 泰尔斯眉毛一挑,扫过孤帆、苍白男爵、黑信使的画像,突然发现他们或英武、或温柔,或阴郁,却都是各有特色的壮年男子。 好嘛。 借职务之便……这位女王还真懂享受。 “果然很乱,”泰尔斯眨眨眼: “各种意义上的。” 就在此时。 “够了。” 他们齐齐转身,发现拉斐尔正站在身后,面色不豫。 他阴沉地盯着诺布,又责备地看向王子。 “我说了,不要走动。” 荒骨人冷冷道: “尤其是跟陌生人。” 泰尔斯看了诺布一样,后者满怀歉意地低头。 星湖公爵扯了扯嘴角。 “抱歉,我还以为……” 泰尔斯瞥了拉斐尔身后的房间一眼: “擦屁屁没那么快呢。” 拉斐尔和泰尔斯的眼神在空中相遇,隔空交换了一波刀光剑影。 诺布察言观色,适时地走上前来行礼: “拉斐尔。” 拉斐尔似乎这才注意到拄着拐杖的男人,清冷地回道: “诺布。” 不知为何,泰尔斯感觉到他们俩人的关系有些僵硬。 诺布微微一笑: “所以,我听说有一件突然大案,事涉西荒贵族?” 拉斐尔点点头,语句里有淡淡的疏离: “是的。” 诺布了然颔首,他望着拉斐尔的红眸: “好吧,虽然不是我的案子,但如果你需要帮忙……” 拉斐尔不假辞色地打断他: “如果我需要帮忙。” 眼见对方不欲多言,诺布不再对他开口,而是转向泰尔斯。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泰尔斯殿下,”诺布恭谨地道: “若您赏脸,我想在之后拜访……” “殿下还有要事,”拉斐尔突然挡在泰尔斯身前,语带警告: “而他是私下来的。” 诺布漠然住口。 “当然,”他望着寸步不让的拉斐尔,失落地点点头: “当然。” 诺布向泰尔斯再行一礼,拄着不熟练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 身影落寞,有些可怜。 看得泰尔斯心生不忍。 “诺布做了什么?” 诺布离开后,泰尔斯突然问道。 拉斐尔皱眉: “什么?” 泰尔斯跟上荒骨人的脚步: “他在血色之年里做错了什么,才让他被派驻到西荒,形同流放?” 拉斐尔面色一紧: “这您得问他自己,或者勋爵。” “真的?泰尔斯观察着拉斐尔的脸色,哼哼两声。 “如果你想来秘科一日游,殿下,”拉斐尔不爽地道: “我完全可以满足您的需求。” “怎么,看见我这么受欢迎,你嫉妒了?”泰尔斯乐得看见拉斐尔不爽的样子。 拉斐尔轻哼一声,继续前行。 “好吧,所以,拉斐尔导游,这是谁?” 泰尔斯随手一指。 拉斐尔瞥了一眼: “利桑德罗·埃斯波西托,没有外号。” 或者说,绰号太多,干脆不报。 泰尔斯凑到画像跟前,那是一个笑容卑微,和蔼谦恭的中年男子: 【利桑德多·埃斯波西托,530-602】 【当你知错了,你便做对了。】 “他出生在贤君故去的那一年,作为一个卑贱的制皮匠之子,他通过识字考试改变了命运,最终成为‘沉默者’苏美四世的情报总管,列席御前会议。” 拉斐尔稳步向前,丝毫不管泰尔斯在背后被落下: “自他而始,王国秘科一扫陈旧传统,不再是国王的私人玩具,而是权责分明,运作高效,预算充足,地位重要的国家情报部门,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将百年来我们面对暗室的劣势一一夺回。” “遂有今日秘科。” 拉斐尔语气尊重。 泰尔斯不得不一路加快脚步,跟上拉斐尔毫不体谅的步子。 “而他也是莫拉特·汉森勋爵的老师。” 拉斐尔走出廊道,来到一扇形制特殊的铁门前,同样手指虚划,在空气的涟漪中打开魔法锁,转进一间昏暗的内室。 “你是说黑先知?” 泰尔斯快步跟上,走进这件内室: “他的老师?” 但就在他踏入室内的一瞬间,泰尔斯突然一阵心慌! 狱河之罪不安地躁动起来,却与之前的任何一次危险都不同,这感觉虚无缥缈,却令人毛骨悚然。 “嘶嘶嘶啦……”隐约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让人想起蛇类滑动的样子。 幸好,这感觉一瞬即逝,似有若无。 若是再短一些,泰尔斯甚至会以为是错觉。 怎么回事? 泰尔斯适应了内室的昏暗,提心吊胆地跟上拉斐尔的脚步。 “要知道,我们一般不提这外号,殿下。” 荒骨人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 “尤其是在秘科里。” “为什么?”昏暗的光线下,他们向前走了十几米,泰尔斯还沉浸在方才的心惊胆战里,下意识地回问道: “为什么不提?” 下一秒,一个阔别六年的嘶哑嗓音自黑暗中响起: “就像我们一般也不当着您的面提‘裙底之星’。” “泰尔斯殿下。” 这是…… 听见这嗓音,王子生生停下了脚步,甚至没有时间去理解对方话语中的调侃。 心慌的感觉再度袭来,尤甚方才。 狱河之罪躁动不休。 拉斐尔停在他面前几步,转过身来。 露出他身后的人。 泰尔斯眼睛睁大。 他预想过这一幕,但是…… “汉森勋爵,”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瘦小黑影: “好久不见。” 他的面前,凯瑟尔王的现任情报总管,淡出朝野视线多年的秘科首脑,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勋爵坐在一张漆黑的轮椅上,正对着他。 只见眼前的老人一边痛苦喘息,一边抬起风烛残年,只剩皮包骨头的可憎面孔,对泰尔斯露出一个令人生畏的笑容。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看着莫拉特。 怎么…… 他记得六年前,那时候的黑先知虽然年事已高,却精神矍铄,气势逼人,还能拄着拐杖威胁基尔伯特和姬妮。 但是现在……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对方座下的轮椅。 他怎会是如此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可泰尔斯很快觉察不妥。 “嘶嘶……嘶嘶啦……” 地狱感官反馈给他无数令人发毛的窸窣声响——源自那把漆黑无色的“轮椅”。 狱河之罪蔓延上泰尔斯的双目,让他看清昏暗的室内。 泰尔斯本能地下望:只见黑先知的轮椅上“包裹”着无数粘腻湿润的黑色脉络,像肌肉纹理一样,同样把莫拉特的双腿也包裹其中。 还不时蠕动着,缩张着,呼吸着。 那不是轮椅。 那一刻,泰尔斯真真正正地汗毛倒竖。 那是一个……活物。 像枝丫,像藤蔓,像触手。 它的后部延伸到室内的墙壁,像藤蔓一样铺满了半个房间,一直到天花板。 而莫拉特,坐在“轮椅”上的他竟像是从这些藤蔓里,生生“长”出来的。 泰尔斯愣愣地呼吸着,突然想起曾经的血之魔能师。 这是…… “别害怕,”莫拉特艰难地呼吸着,举起枯瘦的手臂,连接着千千万万不住蠕动,如万蛇纠缠的黑络藤蔓: “一些必要的手段,就像吃药治病。” 拉斐尔站在一旁,面色不改。 吃药治病? 泰尔斯花了好几秒钟才冷静下来。 “勋爵阁下,你,您怎么了?” 莫拉特笑了一声,引得身周的黑脉藤蔓一阵耸动。 “老了。” “星湖公爵阁下,”黑先知的声音有些缥缈,却依旧让人心寒:“岁月逮住了我。” “就像它曾逮住过利桑德多老师,也逮住过艾迪陛下。” “就像它终将逮住每一个人。” 黑先知的眼神一滞,露出向往: “当然,精灵除外。”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那个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怪物般的对方。 “相信您看到了,殿下,王国秘科历经五十七任总管,”莫拉特回过神来: “皆与星辰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密不可分。” “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泰尔斯,”莫拉特不无感慨地看看缠绕自己半个身子的恶心活物,喊出公爵的名字: “事实上,我们与你一样挣扎。” 泰尔斯死死盯着那些黑色的藤蔓,只觉眉心抽动。 黑先知抬起手,不知道做了什么,蔓延他半个身子的黑脉藤蔓随即齐齐一颤,纷纷从他“轮椅”的后部脱离开来,将莫拉特“释放”。 “嘶嘶嘶……”藤蔓收缩的声音令人发颤。 唯有还包裹轮椅上的部分,依旧在来回动弹,如蛆虫涌动,虫蛹抽搐。 看着这一幕,泰尔斯觉得腹部有些不适。 莫拉特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虚弱地睁眼,向拉斐尔点了点头。 “让我们开始吧。” 荒骨人恭谨低头,转身打开另一扇门,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眼见拉斐尔离开,泰尔斯突然意识到,此时留在房间里的,唯有他和黑先知本人,以及……那些黑色的“东西”。 这想法让他忐忑不安。 “介意推我一把吗,殿下?” 莫拉特向着泰尔斯伸出枯瘦的手,张开不成人形的嘴巴,笑得像棺材里的死人: “别担忧,这次不读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5章 搬石砸脚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昏暗的廊道里,泰尔斯僵硬着脸,双手搭上莫拉特缠满黑脉藤蔓的“轮椅”(他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做完思想斗争,勉为其难地触碰它),按照黑先知的指示,不情愿地成为对方的代步动力,推动他向前行进。 黑脉藤蔓像是对他的接近有所感觉,立刻窸窣蠕动起来,“彬彬有礼”地在椅背上腾开空隙让出位置,恰好能容纳一双手。 这只让泰尔斯更觉诡异,愈发犹疑。 “别担心,它不咬人。” 似乎看到公爵在背后的表情,黑先知咯咯发笑。 只会吃人。 年老的情报总管悠闲地默念道。 泰尔斯扯了扯嘴角,继续前进。 他不是没想过拒绝推脱,但是既然一位风烛残年的弱势(?)残障老人如此请求,他无奈只能照办。 可是,秘科的人是死光了吗? 少年默默吐槽: 以至于要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帮忙……打杂。 这活儿难道不该那个面善心黑,牙尖嘴利的拉斐尔来干? 覆盖着怪异藤蔓的车轮轧上地面,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声音。 拉斐尔的身影隐没在前方的昏暗中,只余脚步声隐约传来,勉强为泰尔斯指明方向。 他们默默前进。 对着莫拉特秃得显露颅骨轮廓的后脑勺,泰尔斯愈觉压抑难受。 尽管隔着手套,但手上的莫名触感依旧令人不适——被藤蔓覆盖过的地方湿润而温暖,还有着古怪的粘腻感。 但泰尔斯还是竭力在椅背上找到缝隙作为双手的落点,避免碰触到——即使这很难——那些恶心的黑色藤蔓,这让他的发力变得更加不便。 “它是活的吗?有自己的意识吗?” 黑先知头也不回: “您是活的吗?”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世上大部分人都浑浑噩噩,活着死了没有区别,”莫拉特毫不在意,言语缥缈: “它活着与否,是否有自己的意识,这重要吗?” 泰尔斯无奈叹息。 他也曾给龙霄城的老兵格里沃推过轮椅。 事实上,盾区里的夜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七拐八绕窒碍难行,北地的老瘸子还一直骂骂咧咧嘴里不干净,让有求于人的少年印象深刻,吃足了苦头。 但现在,泰尔斯宁愿任劳任怨随打随骂,再给格里沃推上一年的轮椅,也不想陪莫拉特多待上哪怕一秒钟。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哦,殿下,”黑先知摇头晃脑,默默冷笑: “您见过它们的。” 不止一次。 泰尔斯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似乎要把对方神叨叨的言论,连同心底的忐忑一起排出去。 “拉斐尔。” 泰尔斯不自然地扭了扭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轮椅上如呼吸般来回缩张,窸窣作响的怪异藤蔓,努力找到转移注意的话题: “六年前,他的手掌明明被切开,却完好如初,还能千里传音,跟你通话。” “面对火炙骑士,他的衣袖多次被旭日军刀点燃,总是遮遮掩掩狼狈退后。” “英灵宫里,我的侍从官将信将疑地提到过:好像看见了他的心脏被刺穿。” 莫拉特的后脑勺固定下来,不再悠闲地摇晃。 “而作为龙血之夜的秘科搅屎棍,他只在一个地方表现得规规矩矩,安分守己。” 泰尔斯眼神凝聚: “皓月神殿。” 他们前进的速度不变,前方的路途依旧黑暗。 莫拉特的回话音调稍变: “所以呢?” 泰尔斯的脚步稍缓。 “恶魔。” 轮椅上的藤蔓依旧蠕动着,不时换个角度,用另一种姿势缠绕上轮椅的其他部位。 星湖公爵想起萨克埃尔说过的话,出神地道: “血肉为食,灵魂作猎。” “火中显形,神前幻灭。” 泰尔斯凝视着藤蔓: “这是恶魔的血肉。” 莫拉特微微侧头,余光瞥向王子。 泰尔斯回过神来,想起对方的身份,警惕爬上心头。 他连忙加了一句: “我听说的,当我还在北……做人质的时候。” 廊道里沉默了一阵,只余黑脉藤蔓的窸窣怪响,时如火焰噼啪,时如流水潺潺。 “呵,您总能自己找到答案。” 莫拉特正过头去,话里露出笑意: “一如既往。” “所以,恶魔和地狱,”泰尔斯不去理会对方的暗讽: “它们存在,就在这里,在秘科。” “还被你们开发成了,嗯,”泰尔斯瞥了莫拉特的恶心轮椅一眼: “医用义肢?” 似乎被泰尔斯的话挑起了兴趣,莫拉特啧啧摇头。 “不是我们,殿下,不是我们。” “我们只是继承和效仿,远非世上第一批不择手段,觊觎神秘禁忌的人。” 不择手段,觊觎神秘禁忌。 泰尔斯眯起眼睛。 “魔法。” 王子默默地道,重新提高步速,跟上前方隐约的脚步声。 “又是法师留下的遗产,是么?” 他讽刺道: “看来,似乎王国秘科才是魔法塔的正统继承人。” 这一次,莫拉特话语一寒: “我以为梅根祭祀已经提醒过您了,殿下。”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微讶: “梅根祭祀——你认识她?” 黑先知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相信我,殿下,魔法远不如听上去那么神有趣,引人入胜——它的华丽外表与它造下的罪孽不相上下,等量齐观。” “可你们继承起前辈的遗产倒是心安理得,”王子看着包裹轮椅的活物,皱眉继续道: “无论是白骨之牢,外面的魔法锁,还是……这个。” 莫拉特摇了摇头: “您也许还不到明白的时候。” “但我这么说:秘科好比一把锁,锁住世界走向自毁的大门。” 他略有感慨: “就像此世所有的执着一样,过犹不及,追寻太深终究反噬自身。” 追寻太深。 反噬自身。 泰尔斯挑起眉毛。 他突然想起两位老师对他提起过的,魔能师的三大定约: 互不深究。 谨守自我。 念及此处,他试探着道: “比如……魔能师?” 在那一秒里,泰尔斯是手臂上起满了鸡皮疙瘩,狱河之罪疯狂涌动! 下一个瞬间,轮椅上的藤蔓突然加快了速度,稍显剧烈地伸缩起来! 惊恐之余,泰尔斯本能地松开轮椅,停下脚步。 全神戒备。 黑先知的身影在轮椅上颤抖着,起伏不定。 他发出一阵低沉怪异的喉音,像是不满,又像是沉思时的本能。 就像一个哮喘病人。 看得泰尔斯直皱眉头。 搞什么? 几分钟后,黑脉藤蔓恢复了原型,重新温顺下来。 “你还好吗?” 泰尔斯试探着问。 半晌后,像是大病一场的莫拉特这才喘了几口气,幽幽地道:“死不了。” 暂时是这样。 “继续走吧,我们还没到地方。” 泰尔斯这才收起忐忑,重新搭上轮椅,迈开脚步。 “仔细看看这东西,殿下。” 莫拉特病恹恹地道: “你觉得它是什么美好之物吗?” “我们在地狱里的好邻居超乎想象,千差万别更甚终结之力,”秘科的首脑人物语气虚弱: “就连从它们身上刨下来的肉,每一块都长得不一样。” 泰尔斯盯着寸寸蠕动的藤蔓,怀疑更甚。 “而这块……” “它看似活力超群,适应宿主,是医生们束手无策时的惊喜礼物。” 莫拉特的语气收紧: “却在暗地里无限增殖,侵蚀宿主,是教会祭祀们深恶痛绝的不洁之物。” 就像这个世界,迷人又致命。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 “所以它能帮助你暂渡难关,却终将杀死你?” 莫拉特笑了。 “更糟,孩子,”黑先知的话似有感慨: “比那更糟。” 泰尔斯下意识地向前望去。 但拉斐尔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前方。 “别担心。” 莫拉特注意到泰尔斯目光所向,轻哼道: “他不是我,他还很年轻,他承受得住。” 黑先知的语气归于沉寂。 还很年轻,承受得住。 泰尔斯皱眉: “就为了拯救他那双,被亚伦德公爵废掉的手?” 黑先知默默看着腿上的黑色藤蔓,摇摇头: “它所拯救的,可不止他的双手,孩子。” 恶魔永在,只是恶魔不语。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想起这句话。 “曾经的米迪尔王储,”鬼使神差,泰尔斯突然想起一件事: “作为‘龙血’计划的构想者,他曾经领导秘科,至少跟你们共事过,对么?” 莫拉特抬起头,目光锋利。 “他用过吗?” 泰尔斯看着将黑先知的腿部紧紧缠绕的黑脉藤蔓: “用这玩意儿,来治疗自己残废的双腿?”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是没人建议过。” 莫拉特难得外发感情,用缅怀故人的口吻道: “但米迪尔殿下,他微笑着拒绝了。他说……” 莫拉特凝望着自己枯瘦的双手,在看看腿上的藤蔓: “没有这双腿,他也能站起来,做一个完整而健全的人。” 泰尔斯眼前一亮。 “不愧是他,发人深省。” 他真诚地道。 “当然。” 莫拉特佝偻起胸膛,不无感慨: “大部分人需要填补的残缺,都不在身体上。” 看着这样的莫拉特,泰尔斯突然有一种错觉:在藤蔓包裹的状态之下,虚弱痛苦的对方失去了黑先知曾经的可怕外衣,表现得就像一个多愁善感的普通老人。 也许,面对这样的莫拉特,他能收获更多。 他心思一动,拍了拍轮椅,上面的藤蔓一阵耸动: “那你们是怎么搞到这玩意儿的?别跟我说你们有片矿,直通地狱?” 莫拉特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泰尔斯以为他不准备回答的时候。 “按照约定,鲜血鸣笛的首领现在本该站在这里,继续谈我们的合作。” 莫拉特叹出一口气: “但可惜,他失约了。” 泰尔斯先是一愣,随后睁大眼睛: “你说……谁?” 莫拉特吃吃发笑。 “您知道,孩子,”他虚弱的身子在轮椅上轻颤: “我能读心。” 泰尔斯表情一变。 还来这套? “没错,我知道瑞,我知道灾祸之剑,而我还知道你们在一起待了至少几个小时。”轮椅上的老人淡淡道。 瑞。 想起那位身份古怪的、灾祸之剑的“克拉苏”,泰尔斯收起心中的惊讶。 继续谈我们的“合作”。 星湖公爵想起瑞在地牢里的话: 【我们与星辰秘科的关系,比你想象得要亲近。】 灾祸之剑和王国秘科。 他只是试试看,却还真的……问出了情报? “我以为你说,今天不读心。” 泰尔斯微微前倾,细细观察着黑先知的表情。 不。 泰尔斯心中明悟: “是诺布。” “是他,他来向你回报了西荒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知道自己跟瑞见过面。 莫拉特抬起头,与泰尔斯对了一眼。 “跟六年前相比,您变得敏锐了,殿下。” 他轻声道: “连着对我的畏惧,也消解了不少。”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泰尔斯抿了抿嘴。 是么。 那凯瑟尔王手边那些关于王子“自作主张胆大妄为”的秘科小报告,又是谁打上去的? 可就在下一刻,莫拉特轻声发问。 “那殿下,您作为亲历者,能否能为我解惑呢。” “在刃牙营地,是什么让雇佣兵瑞失信背约,主动放弃跟我们的长期合作,抛下一切远走高飞?” 长期合作。 泰尔斯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他的目光落到轮椅上的蠕动藤蔓上。 恶魔的血肉。 不知为何,泰尔斯突然想起莫拉特刚刚说的“从它们身上刨下来的肉”。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的合作。 黑先知的话把他拉回现实: “您知道吗?” 泰尔斯回过神来。 什么让瑞失信背约,远走高飞? 那一刻,他想起白骨牢底的萨克埃尔,想起画在纸上的净世之锋,想起刑罚骑士所说的,那位与世界为敌的先王…… 不,我不知道。 泰尔斯很想这么回答。 但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 泰尔斯牢记约德尔曾经的提醒: 面对莫拉特,他不能说谎。 “是的。” 泰尔斯自然地接话,平静流畅: “威廉姆斯。” “传说之翼利用瑞的佣兵团制造混乱,夺回了刃牙营地,之后就威胁他:有多远滚多远。” “我猜他听进去了。” 威廉姆斯。 听见这个名字,黑先知目光凝固,沉默了好几秒。 “好吧,也许吧。” 很好。 看着对方的反应,泰尔斯默默地道: 如果萨博真的开了那个“咬断某人腿的恶犬”的赌盘…… 没准他还真能赢钱。 “所以灾祸之剑和王国秘科是老交情?” 泰尔斯决心继续探索,他忍着不适点了点藤蔓,激得这东西又一阵瑟缩: “这些玩意儿,是瑞给你们的?” 瑞脸上的黑色肌理,拉斐尔的手臂,黑先知的轮椅。 不止这个。 百多年前的灾祸之剑,克拉苏与红王,雇佣兵与秘科。 连起来了。 莫拉特同样沉默了一阵。 但这一次,他用来回答泰尔斯的是一阵阴翳的低笑。 笑得第二王子有些心慌。 “我说,您变得敏锐了,殿下。” “但依旧不够谨慎。” 泰尔斯微怔。 不够谨慎。 什么意思? 莫拉特收起笑声,突兀地道: “拉斐尔的报告写得很对。” 泰尔斯心觉不妙: “什么报告?” 莫拉特打量了她一眼,啧声摇头: “经过六年的观察,他说……” “碰到麻烦,泰尔斯王子有能力也有胸怀,擅长从多方收集信息、组合情报、拼凑线索,从别样的角度上观察思考,再依据您天马行空的头脑,直奔主题抓住重点,创造性地给出无人能想的解法。” “然而……” 他话风一改: “您过于固执,过于专注自己提出的问题,缺乏情报工作所需的审慎与严谨,难免不被自己推演出来的故事逻辑所误导,漏过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细节。” “比如国是会议上的惊艳亮相。” 泰尔斯呼吸一滞。 “您也过于感性,过于在乎事物的某项本质,缺乏处理复杂问题所需的圆滑与全面,经常囿于原则也无视代价,作出不为常人所理解的冲动选择。” “比如英灵宫内的放手一搏。” 黑先知眯起眼: “甚至昨夜的挺身而出。” 泰尔斯只觉得推着轮椅的手臂僵硬。 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可对方的话语仍如魔音般传来,阻挡不住: “所以,您往往在果断行动扳回一城之后,自陷于不可预知的糟糕后果。” “猜对了开头,却错过了结局。” 王国秘科的情报总管,黑先知,莫拉特·汉森勋爵幽幽地道: “俗称:自作聪明。” “搬石砸脚。” 这个瞬间,泰尔斯不可抑止地想起拉斐尔手下的那个小组: 王子的屁屁。 一股不忿涌上心头。 但也就在此时,莫拉特轻轻一挑,将话题拨回原位: “我提到了瑞,只说我们合作,但从没说过是为这东西合作。” 他鄙夷地看着身下耸动不已的黑脉藤蔓: “可为什么您就自信笃定地连起了线索,认为这玩意儿一定来自于瑞?” 黑先知悠悠地瞟了他一眼: “看来,您早就知道灾祸之剑的首领是什么东西了。” 泰尔斯想通了什么,顿时失语,面色发白。 “那问题就来了:这是他最不可示人的秘密,绝不可能在自我介绍时主动告诉你。” 莫拉特饶有兴趣: “所以下一个问题就会是:在白骨之牢劫狱制造混乱的时候,以瑞的身手和鲜血鸣笛的战力,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受到了怎样的威胁……” “才会被迫在你面前亮出底牌,现出真身?” 黑先知冷冷看着腿上的藤蔓: “从而让你相信,这东西和他同出一源?” “您能回答我吗?” “殿下?” 泰尔斯咬紧牙齿,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 该死。 白骨之牢里,瑞遇到了什么,才被迫现出恶魔的真身? 火中显形,神前幻灭。 刑罚骑士那沉重却不可阻挡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不。 少年摇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回答莫拉特的问题。 不要说谎,泰尔斯。 不要说谎。 “传说之翼。” 王子竭力维持着语速平稳: “他把胆大妄为的瑞狠揍了一顿——我们都看见了他那张脸,跟这玩意儿一样,像是从黑矿坑里刨出来的。” 黑先知再度沉默。 “很好,你在说实话,”好一会儿后,情报总管才慢慢道: “至少你认为你在说实话。” 泰尔斯在心底松出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 “但是,第二次。” 莫拉特的话重新变得冷漠: “传说之翼。” “这是你第二次用他来回答问题了。” 泰尔斯面色微变。 “就好像您认定了这块挡箭牌,认定了他会证实你的话。” 黑先知摩挲着枯瘦的手腕,沉吟道: “两次都跟他有关,是巧合吗?” 泰尔斯抿紧嘴唇。 “还是说,殿下,其实是您对瑞显露真身时的境况不欲多言,对白骨之牢里的遭遇讳莫如深,宁愿打发我这样难缠烦人的好事者去问威廉姆斯,把麻烦的细节问题一股脑丢给那个满身杀气生人勿近的煞神?” 白骨之牢里的遭遇。 那一刻,泰尔斯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轮椅上的黑脉藤蔓开始了下一轮的涌动,让泰尔斯越发不适。 但他已经无暇去顾及这玩意儿了。 “要我猜,也许您跟传说之翼有着某种默契,要遮掩某些事情,某些逼得瑞显露真身,甚至能让他背弃与秘科关系的东西……” 黑先知沉思着: “是诡影之盾吗?” “还是暗室大老远跑来刃牙营地的原因?” 那一刻,钎子和快绳的身影闪过泰尔斯的眼前,几乎让他绷紧全身。 不,快绳…… 但莫拉特摇了摇头: “不,你拿来当借口用的是传说之翼,能逼瑞露出真身的人,最起码是跟他同一个量级的……” 终于,在泰尔斯震惊的同时,黑先知松开虬结的眉头,呼出一口气,结束他的推测。 “所以,十几年未见了……” 那一刻,莫拉特平静而淡定地看向泰尔斯: “我们亲爱的前卫队守望人,萨克埃尔勋爵,他还好吗?”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得浑身发冷。 “至于那些在官方通告里趁乱逃狱,被威廉姆斯处决的白骨之牢要犯,”黑先知兴趣浓厚地看着他,像是打量落入彀中的猎物: “尽管桀骜的刃牙男爵没给出具体名单,但是我猜……” “一定包括了某些在血色之年通敌的前王室卫队,对么。” 黑先知轻声开口,每个字都像带着剧毒: “所以他们没被处决。” “而是被您和威廉姆斯放走了。” “雇佣兵瑞就是见证者。” 泰尔斯已经不知该如何思考了。 他仅仅只是……说多了一句话。 可对方就能…… “看?这就是我们所说的……” 莫拉特轻笑一声,手指在轮椅上轻点几下。 “自作聪明。” “搬石砸脚。” 泰尔斯僵硬地推动着轮椅,这才醒悟过来。 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王子的眼神凝固在虚空。 就像他不做国王,也能叫威廉姆斯好看一样。 莫拉特就算坐上了轮椅,风烛残年命不久矣。 但他也依旧是秘科的主人,是凯瑟尔王的御前情报总管。 是整个王国的…… 黑先知。 “所以,星湖公爵阁下,身为王位继承人的您,私纵这批身份敏感,身手不凡,通晓宫禁秘辛的通敌要犯,意欲何为?” 那一刻,莫拉特慢条斯理,如毒蛇吐信: “若您父亲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6章 说谎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泰尔斯下意识地推着轮椅,周围的环境在黑暗中模糊,唯有眼前老人的身影清晰如故,令人心生忌惮。 操。 这是少年想到的第一个词。 他凝重地望着轮椅上的莫拉特,不小心触碰到黑脉藤蔓,激得后者一阵收缩。 该死。 就算知晓了“读心”的真相,就算渡过六年的历练,就算已经自认颇有准备…… 黑先知还是那个黑先知。 纵然没有线索没有证据,却依然能循着欺瞒与谎言的气味,嗅到真相。 他的父亲,他的祖父,至高王座上的统治者们,他们是怎么面对这个老怪物的呢? 他们怎么放心这样的一条毒蛇,一个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阴险的黑暗人物,在自己的御前会议里担任要职,手握情报大权? 泰尔斯死死握住轮椅。 但更关键的是…… 那一瞬间,刃牙营地和白骨之牢里的一切,无论是快绳、萨克埃尔还是小巴尼,他们一一掠过泰尔斯的眼前。 【你们受尽折磨,千辛万苦地逃出生天……不是为了换一副枷锁……】 那些人…… 他们背负的债,他们受过的苦,他们经历的痛…… 泰尔斯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 “殿下?” 莫拉特依旧没有回头,只留给泰尔斯一个空洞而瘦弱的后脑轮廓。 与他所带来的无尽阴霾恰成反差。 泰尔斯轻轻抬起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要犯?” 不。 那一刻,少年默默道,不行。 无论黑先知有多令人生畏,都休想从他这里突破。 他必须守住这条线。 无论代价几何。 莫拉特冷笑一声: “相信约德尔肯定跟你说过,别在我面前……” “说谎?”泰尔斯猛地开口,打断黑先知。 莫拉特微微侧目。 “你说得对,”决定既下,泰尔斯不再多想: “我确实撒谎了。” “就在此刻,就在你面前。” 王子表情欠奉,下一句话更是语气冷漠: “那又如何?” 黑先知身形一顿。 廊道里冷清昏暗,唯有泰尔斯自己的脚步声,毫不顾及地往复回荡,盖住恶魔藤蔓的瘆人响声。 “我说谎了。” 带着紧咬牙关毫不在乎的意志,泰尔斯冷冷道: “因为我不想告诉你真相,又不想彼此闹得难堪。” “而你那该死的读心异能——我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每次都要把这层默契撕开,不留余地,把我们一同生生地逼进墙角?” 莫拉特慢慢地扭头,以一种罕见的眼神打量起泰尔斯。 但泰尔斯还未说完,他死死回望着黑先知,竭力忘掉初次见面便生根发芽的恐惧: “为什么。” “为了证明你能这么做?为了显示你的权力?为了拿到想要的筹码?为了以此要挟我掌控我?” 泰尔斯呼唤起狱河之罪,竭力稳定自己的心跳呼吸,封锁住可能的感情流露。 他想象着,此刻的自己变得铁石心肠,刀枪不入。 走廊里安静了一瞬。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孩子。” 莫拉特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干枯,喜怒不形: “居安思危,抹除威胁。” 泰尔斯脚步一顿。 轮椅急停了下来,带动莫拉特身形微晃。 脚步不再,昏暗依旧,廊道里只剩下轮椅上的恶魔血肉来回缩胀,蠕动卷曲,诡异的窸窣声给气氛添加了又一丝死寂。 “那这就是我的选择,勋爵阁下。” 几秒后,星湖公爵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我说谎了,出于我的利益和考量。” “那又如何?” 看不见的角度里,黑先知微微眯眼。 “而你用错了称呼,莫拉特,”第二王子平视前方的黑暗:“这里没有‘孩子’。” “只有泰尔斯·璨星。” 莫拉特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哼一声。 “您的选择?” “即便您的选择可能危及王国?” “即便您的任性可能违背您父亲……” 砰! 泰尔斯狠狠一掌,拍在莫拉特的轮椅上,既震得上面的恶魔藤蔓一阵剧烈蠕动,也将黑先知的话尽数封死在巨响中。 “那就让他来找我。” 黑先知眼神一凝。 下一秒,泰尔斯手上发力,缓缓将轮椅转过来,让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向自己。 同时也逼着自己,与这位声名在外的秘科总管,正面对视。 “去吧,去告诉他。” 泰尔斯的声音很轻,却毫无感情,冷得让人瑟缩。 “告诉他我在宫外潜藏了一支熟知宫禁、身手不凡的前卫队要犯,”他的话风陡然一转: “好让我在关键时刻发动政变,拿下复兴宫自立为王。” 黑先知没有说话。 他腿上的恶魔藤蔓又是一阵涌动。 莫拉特轻轻呼吸了两口,似乎在适应。 “怎么?” 星湖公爵伸出双手,按住两侧椅臂,缓缓地俯下身子,逼近莫拉特老态龙钟的脸——尽管这并不令人舒适。 “他把我打发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让你问出这样的事吗?” 泰尔斯在极近的距离上直视黑先知,甚至能数清对方脸上的皱纹: “居安思危,抹除威胁?” 周遭的黑暗似乎越发嚣张,侵袭了视线里的一切,只留下对视的两人。 莫拉特的眼神枯寂如故,不曾微动,泰尔斯无法从中得到任何讯息。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步。 终于,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之后,笑容爬上老人的脸庞。 “我不得不承认,这倒是始料不及的惊喜。” 莫拉特细细打量着泰尔斯,啧声道: “公爵阁下。” 泰尔斯也扯了扯一侧嘴角,露出一个毫不真诚的假笑。 “你没料及的事情很多,”他放开了椅臂,直起身子,呼唤着对方的外号:“你们不是唯一厌烦了替人擦屁股的人。” “黑先知。” 莫拉特靠上椅背,动作的变换激得黑脉藤蔓一阵窸窣。 “您看上去很是自信,泰尔斯公爵,”秘科的总管眯起眼睛: “自信那些囚徒出逃在外,不会制造威胁——无论是对您,还是您父亲,或者对你们之间的关系造成损失。” 泰尔斯冷哼一声。 “那又如何?” 王子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目如寒霜。 他在下一秒轻声开口: “同样的事情,我的叔伯,前第二王子,贺拉斯·璨星不是已经在血色之年做过了吗?” 黑先知的眼眶倏然睁大。 “他暗中雇佣黑剑这样的亡命之徒,收买诡影之盾的刺客,挑拨王都的万千百姓,蛊惑了卫队里的卫士,令他们默契合作,在关键时刻夺宫政变,乃至刺杀先王与先王储。” 泰尔斯面无表情,语气毫不在乎: “直到自己也在归国继位的前夕,死于前南垂斯特公爵的出卖。” “可一不可再,我父亲和你都没那么蠢。” 轮椅上的老人沉默了很久,也打量了泰尔斯很久。 他望着泰尔斯的眼睛,似乎望着一座宝藏: “您确实善于收集情报,不是么?” 但泰尔斯不管对方的回答,只是直直盯着莫拉特: “所以你知道。” 狱河之罪在血管里咆哮,帮助王子忍住其他的冲动: “那些白骨之牢的囚犯们,你知道,他们之中有人听令行事,有人没得选择,有人迫不得已,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毫不知情。” 黑先知只是紧紧地盯着他,并不作声。 “通敌?” 泰尔斯冷笑一声: “他们也许失职了,但更多的是为了璨星王室的血亲内斗,背负罪名。” 他想起白骨之牢里的小巴尼和逝世的奈、纳基,咬牙道: “埋葬过去。” 莫拉特闭上眼,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品味昏暗的光线与压抑的气氛。 “我明白了。” 黑先知缓缓睁眼,直视泰尔斯: “关于您为何要放他们走。” 泰尔斯不躲不避,迎上对方的眼神,点头道: “十几年不见天日的光阴,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 “而至少在我见到他们的那天,他们彻彻底底将功赎罪。” 他讥刺道: “比某个漏洞百出,只懂事后擦屁股的情报部门有用多了。” 莫拉特也不做辩解,只是继续盯着他,心中所想深不可测。 “因此,我给了他们自由,作为奖赏。” 泰尔斯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用最低调,最安全,最符合王国利益,无损王室声名的方式。” 王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 “现在,莫拉特·汉森,勋爵阁下。” “要么,你去找我父亲,对他说,他唯一的儿子正在豢养死士包庇逃犯,心怀不轨觊觎大位,宜尽早铲除以绝后患。” 黑先知摩挲着椅臂上的一条恶魔藤蔓,表情深邃。 “而我会直接跟他对话,一对一,面对面,王对王。” “我会去承受他的怒火。” 泰尔斯目光肃穆: “但这部分仅仅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再需要你再插足其间,汉森勋爵。” 他带着在努恩王和凯瑟尔王身上都感受过的高傲,冷冷道: “因为身为一个璨星,我只回答另一个璨星的问题。” 走廊里安静下来。 莫拉特回望着他,不辨情绪。 泰尔斯眯起眼睛: “要么,你就安分守己。” “在我跟前收起四处嗅探的鼻子,收敛你那自诩先知的异能,管住秘科的偷窥欲,少掺和这些我主动要说的谎,更少拿这种怪的语气来威胁我。” 沉默攫取了这场对话的掌控权。 耳边唯闻恶魔血肉的无尽窸窣,如蛇鼠躁动,又如蚊蝇食腐。 下一秒,泰尔斯面色一冷! 他突然伸手,攥住椅臂旁一根不安分的黑脉藤蔓。 整张轮椅上的恶魔血肉都剧烈抖动起来。 黑先知表情微变。 “让这该死的、吵嚷不完的玩意儿,闭,嘴。” 狱河之罪涌动,泰尔斯咬住牙齿狠狠用力,硬生生将它扯出一截,随手摔到地面。 “或者我来。” 他冷冷道。 效果立竿见影,恶魔的血肉立刻远离泰尔斯的方向,向轮椅上的其他部位“逃”去。 窸窣声消失了。 整个过程,泰尔斯都死死盯着黑先知,目光未曾移动。 莫拉特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却毫不在意地望着那截在地上挣扎、渐渐失去活性、最后化为枯枝的藤蔓。 目光深远。 几秒钟后,他转过头来,重新看向泰尔斯。 “北地之旅果然非同凡响,公爵阁下。” “在过去,你可没这么硬气,即使主动出击,也难免忐忑仓皇,滞涩生疏。” 莫拉特眯起眼睛,既有感慨,也有惊: “但是,看看你:威胁也好勒索也罢,强硬也好刺探也罢,可谓得心应手,犹如本能。” “是什么改变了你?” 什么改变了我? 【那么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还是你,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泰尔斯眉头一紧,抛开快绳曾经的话。 “什么都不是。” 他直起腰,迫使自己强硬道: “唯我生来如此。” “而你醒悟太迟。” 莫拉特沉默了一阵。 “他们一定对你很重要,是吧,”轮椅上的老人饶有兴趣: “那些要犯们。” 泰尔斯冷哼一声。 “省省吧,如果你又要提六年前那套‘消灭弱点’的说法,”王子回想起巴拉德室里的坦诚相对,不屑道: “我父亲已经喋喋不休一上午了。” 黑先知没有说话,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泰尔斯望向别处,竭力忘记那些白骨之牢里的人们。 “重要的不是他们。” “而是我自己,”他咬牙道:“我的原则,我的规矩,我的选择。” “忠诚必有肥——咳——回报。” 星湖公爵低下头,直视莫拉特: “而伤害我的人,必有代价。” “你明白了吗,勋爵?”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得尤其久。 直到默默注视他的莫拉特勾起嘴角,诡异地笑了起来。 他双腿上的藤蔓依旧在蠕动,但幅度却收敛许多。 望着对方的笑容,泰尔斯努力忍住心中的忐忑。 “别担心,公爵阁下,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黑先知把双手放上膝头,眯眼道: “既然您开了尊口,且以身担保,那我们无论如何都会给个面子。” 那个瞬间,泰尔斯在心底松脱一口气。 “再说,十八年了。” 莫拉特轻轻敲着轮椅,似乎在安抚它,同时目光出神: “那帮复兴宫旧人早就过时了,损害有限,翻不起大浪,我自然没必要再浪费预算,签发追缉令。” 嗯,也许一个人除外。 情报总管回过神来,咧嘴一笑: “只是,公爵阁下,下次请给我们多点信任。” 信任? 泰尔斯皱起眉头。 “威廉姆斯毕竟不专业,”黑先知淡淡道: “像假死这种事情,秘科也不是不能安排。” 他瞥视着泰尔斯: “而您也不必用这副视死如归的方式,来陈情避祸?” 泰尔斯思维一僵,艰难开口: “当然。” 黑先知一笑: “但您父亲迟早会知道,你明白吗?” 泰尔斯一滞: “当然。” “那我们能继续了吗,公爵阁下?”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轮椅的椅背(黑脉藤蔓再次向另一边逃去),把它转到正确的方向,也把莫拉特的面孔隐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 “当然。” 泰尔斯迈开脚步,他们重新向前。 “很好,您开始上道了。”莫拉特悠闲地道。 泰尔斯一动: “什么?” “我在秘科很久了,孩子。” 这一次,莫拉特的话带着几分唏嘘: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面前无论是谁,人人都变得谨小慎微,畏畏缩缩。” “而至于一个心安理得毫无负担,不惮于对我说谎的人?” 不惮于对黑先知说慌的人…… 泰尔斯细想着这句话。 莫拉特继续道: “自从血色之年,先王和米迪尔王储逝世后,只有落日知晓,我的生命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了。” 他轻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摇头。 泰尔斯面色古怪。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这个凶名赫赫的情报头子的话语里感觉到了……怀念与感伤? “所以在那之前呢?” 泰尔斯顺势问道: “我的大伯,我的祖父,当他们站在你面前时,你们是如何相处的?” 黑先知沉默了一秒。 “像方才的您一样。” 泰尔斯脚步一滞,但他极快地调整回来。 “无论是先王还是先王储,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我面前说谎——即便他们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能识别他们所说的谎言。” 无尽的黑暗与冷清中,莫拉特幽幽地道: “而您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思维一顿。 艾迪二世,以及米迪尔王储…… 他们从不忌惮也不顾虑,在黑先知面前说谎? 泰尔斯有些惊讶。 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凯瑟尔王在星辰墓室里讲述的两人形象,也回想起萨克埃尔在白骨之牢里提及的那位与世界为敌的君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权力。” 泰尔斯思考着道: “因为他们有权力。” “他们不怕你。” “也就不在乎你知道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黑先知的后脑勺: “而身为权力下游的臣仆,你更没有动机和必要,去揭穿他们的谎言。”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泰尔斯想起的是那个他与快绳揭穿彼此身份的夜晚。 【这与你的力量无关,泰尔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权力越大,这副锁链就锁得越紧,箍得越深,越是无法挣脱。】 【就像我们的父亲。】 “说得好!” 黑先知突兀地抚掌大笑。 他笑了好几秒,方才放缓语气。 “权力。” “唯有权力。” 莫拉特的话里充满了感叹: “权力不惮于说谎。” “某种程度上,它喜欢说谎,乐于说谎,擅长说谎,它所拥有的力量唯有在谎言中才能流动起来,辨别敌我,彰显存在。” 他的语气慢慢收紧,教泰尔斯无来由地警觉起来: “当它真正令人违背意愿与天性,让那些心觉不妥的人也开始麻木不仁,说服自我,让他们放弃追问,相信谎言的时候,它才能成为真正的权力。” 泰尔斯听得有些出神。 “皇帝的新衣,房间的大象。” 王子幽幽地道: “他们对我们说谎,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清楚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就这样一直说谎下去,我们就这样一直假装相信他们。” 黑先知品味了一阵子,疑惑地“嗯”了一声。 “不是我说的,”泰尔斯回过神来,咳嗽一声: “而是一个女作者说的……某个来自北地的说法。” 莫拉特沉默一阵,似乎在回忆,随后否定道: “不,北地绝对没有这样的说法。” 泰尔斯先是一窘,随后一笑释然。 “确实没有,”他毫无顾忌地道: “我在说谎。” 黑先知一笑: “我知道。” 泰尔斯轻哼一声: “是的,我知道你知道。” 他抬起头,看向前方的路,廊道的尽头露出一扇门: “所以,当我下次说谎的时候,还请你多多理解。”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似乎甚为满意: “欢迎上船,泰尔斯公爵。”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 “我的荣幸,汉森勋爵。” 黑先知点了点头,啧声道: “只是,您得明白,当我心知肚明却没有揭穿您的时候——我也是在说谎。” 他的语句带着深意: “可别太习惯了。” 泰尔斯眼前一阵虚幻。 【扭曲,泰尔斯,扭曲。】 【他们都被扭曲,被俘虏了,包括我的父亲和兄长,泰尔斯,被权力俘虏了,奴役了,迷失了。】 【在那副锁链里,他们变成别的模样: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却唯独不再是他们自己。】 “当然,”泰尔斯一凛,不再去想快绳的话: “当然。” 少年的脚步稳稳向前。 不知为何,经过与黑先知的一番交涉和试探,他明明替那些卫队囚犯和快绳解除了危机,挡下了威胁。 可与以前的每一次脱险不同。 这一次,他不觉有丝毫轻松。 不觉有片刻释然。 恰恰相反,这一次,特别是在黑先知大笑的时刻,泰尔斯只觉得,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 越来越紧。 难以逃脱。 他不自觉地捏紧了轮椅。 “最后一个问题,孩子。” 泰尔斯耳朵一紧,心中提起无限警惕。 “能平稳些吗?” 在泰尔斯的古怪表情下,秘科的老总管靠上椅背,长出一口无奈的气: “你快把我推散架了。” ———— 终于,在尴尬与忐忑并存的复杂心情中,泰尔斯按照指示,推着莫拉特进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 泰尔斯松开轮椅,不无疑惑地打量起这个怪的房间——装潢简单,面积狭小,能见度差,最大的特色就是他们正对的墙上镶嵌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勉强反映出他和莫拉特一坐一站的模糊身影。 然而就在下一刻,镜面上出现一个光点,整面镜子亮了起来。 泰尔斯皱眉退后,但他随即发现,“镜子”上显露出另一个更大的房间,以及站在其中的拉斐尔。 “单向玻璃,”莫拉特轻笑一声:“渗入沥晶打造而的,成本不菲。” “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看不见我们。” 我知道,我见过,唬谁呢。 不爽的泰尔斯把上面那句话压在心底里。 “这是哪儿?” “审讯室。” 莫拉特简单地回答: “还请保持安静,殿下,我们还做不到完美的单向传声——没法便宜地做到。”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玻璃另一侧的房间里,拉斐尔向几个属下说着什么,后者们退出门外。 荒骨人转过身,向着黑先知和泰尔斯的方向微微点头。 “要审讯谁?” 泰尔斯疑惑道: “昨晚的安克·拜拉尔?” 莫拉特没有回答王子,而是环顾昏暗的四周,感慨道: “啊,无论在这头还是那头,我真是太想念这地方了。” “尤其是这面玻璃,可谓意义非凡,搬家的时候,我们几乎是把它原封不动地挪过来的。” “为什么?”泰尔斯盯着另一侧的拉斐尔。 黑先知轻哼一声。 “十八年前,”他指了指单向玻璃,一反方才的老态,眼中神采奕奕: “这面玻璃的那一头,坐着的是个年华正好却臭名昭著的埃克斯特贵族。” “来自黑沙领的芒顿城伯爵。” 他轻声道出一个名字: “名唤——查曼·伦巴。” 泰尔斯吃了一惊,重新打量起那面玻璃。 “而在这头,我就站在您的位置,至于我的位置上,坐着星辰的王储……”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满目缅怀: “米迪尔·璨星。” 昏暗压抑的房间里,黑先知缓缓道: “龙雏噬龙王,誓约必终,新血覆旧血,洪炉将启。” “那一年,龙血——以敌国酋首为目标,为星辰拉开复兴大幕,为贤君棋盘摆上终局一子的绝密计划——就在这面玻璃的两侧,横空出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7章 酒商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龙血计划。 泰尔斯紧皱眉头,努力忘掉那一夜带来的不适感。 他望着出神的莫拉特,却禁不住想到从未谋面的米迪尔王储。 难以想象,那个同样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那个无论基尔伯特还是姬妮乃至黑先知都赞不绝口的男人,在谈笑间运筹帷幄,彻底改变了巨龙国度的游戏规则。 然而泰尔斯又想起星辰墓室里的那些石瓮。 作为一位王子,王国的继承人,他没能拯救自己。 正在此时,审讯室的另一头,房门被猛地推开。 泰尔斯回过神来:一个衣装华贵却头罩黑布,双手被铐的男人,被两名彪形大汉粗暴地押送进来,来到拉斐尔的面前。 “无论你们是谁,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好好谈……” 男人一路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却还在试图说服对方。 可惜大汉们不为所动,他们粗鲁地将男人按上一张椅子,再扯起连着手铐的锁链,铐定在桌上的一个圆环里,唯独没有取下他的头套。 “那是谁?”泰尔斯低声疑惑道。 但莫拉特只是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稍安勿躁。 押送者头也不回地离开审讯室,房内一时只剩男人紧张的喘息声。 直到拉斐尔冷冷地走到他身后,一把扯掉华服男人的黑色头套。 乍见光明,受审者狼狈地眯眼扭头,过了好一分钟才适应下来。 他看向房里仅剩的拉斐尔。 “我在哪?你又是谁?” 男人人到中年,发型凌乱,脸上还有一片淤青,显然此前的待遇不怎么样。 “算了……” 但重见光明总算让男人心下稍安,他观察好周围,清了清嗓子: “可我强烈建议你放我走——在事态还未恶化之前。” “我这条鱼太大,你们吃不下。” 拉斐尔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红眸冷冷地盯着对方。 男人噗嗤一笑,扯扯手上的镣铐,带动锁链响动 “哈,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说吧哥们儿,是血瓶帮还是兄弟会?” 泰尔斯疑惑地看向黑先知,但后者老神在在,似乎对审讯不感兴趣。 虽然形容狼狈,但受审者似乎渐渐恢复了气度,他语气自信,成竹在胸: “血瓶帮的话,我跟凯萨琳是老交情了,我们在南岸领时就是老熟人,不是一般的‘熟’,嘿嘿……” 拉斐尔依旧沉默。 男人的笑容微敛。 “如果是兄弟会……” 受审者靠上椅背,摇头啧声: “那就更好了。” “我认识琴察,那是个身经百战的好汉子。还有‘头狼’拉赞,他还在街头倒货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差点就合伙了。胖子莫里斯也跟我有生意往来……” 但荒骨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唯有一双眸子逼视对方。 “如果两者都不是……” 男人盘算着,脸色再变。 “那就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受审者离开椅背,望着拉斐尔的目光认真起来: “你的雇主是谁?” “让我猜猜:芬香商会?木匠联合公会?还是某个有误会的贵族?还是哪个不开眼的乡下小喽啰?” 但男人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动: “我知道了。” “是我手下那帮泥腿子雇的你们?” 他靠回椅背上,哼声一笑。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好吧,听着,雇你们的那群人穷得叮当响,无论他们给了多少钱,一百还是两百,一千还是两千,我都给双倍。” 男人自如地抬起手,扯着镣铐向拉斐尔示意。 拉斐尔不为所动。 男人皱起眉头: “如果你不是为了钱才做的这事儿,比如为了人情义气,又或者你是他们的亲戚,那听我一句劝:不值得,你是帮了他们,可却把自己搭进去……” 虽然处境糟糕,但男人的话语有着习惯性的颐指气使。 “不。”拉斐尔开口打断他,语气不善: “我们不是黑帮打劫,也不是别家寻仇,更非拿钱消灾。” 荒骨人按着桌子,身体前倾,逼视受审者: “我们为王国服务。”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受审者愣了一下。 “为王国服务……” 男人默念了几遍,随即啊哈一声,开怀大笑。 “公家的人?” “很好,你也许不知道,但我可是最遵纪守法的王国公民,纳税大户。” “所以这是哪儿?哪个警戒厅?你是便衣警戒官?怎么称呼?任职何方?” 他整个人松懈下来,歪着头打量拉斐尔,不怀好意地笑道: “最重要的是,你上司是谁?” 拉斐尔面无表情: “你不会想见到我上司的。” 一面玻璃之外,泰尔斯忍不住瞥了莫拉特一样。 男人眯起眼,眼缝里现出精明: “噢,这你可说不准。” 拉斐尔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从桌子上翻开一沓文件: “你的姓名?” 知晓对方来头后,男人变得很安逸,态度懒散了不少,毫不在意荒骨人的问题: “而我在警戒厅里的朋友也不少,许多大人物,西城警戒厅的实权厅长,洛比克·迪拉勋爵……” 拉斐尔叹了一口气。 荒骨人默默地合上文件,有条不紊地将它们从桌子上拿下,再提高音量重复一遍: “姓名?” 男人摇头晃脑: “我还是中央领酒商公会的名誉理事……” 下一秒,拉斐尔的左手化出残影! 他攥住将男人铐在桌上的锁链,回手一抽。 砰! 受审者显然养尊处优安逸已久,反应不及的他被扯离座位,先是腰部撞上桌沿,接着是鼻子狠狠砸上桌面。 男人痛得呜呜直叫,鼻子鲜血直流。 他想要起身抬头,却被拉斐尔攥着头发按住后脑勺,死死压制在桌上。 “姓名。” 拉斐尔笑得很恬淡。 桌上的男人挣扎着,表情扭曲气急败坏: “你个该死的小——” 拉斐尔扯起男人的脑袋,把他的鼻子对准桌子,又是一砸。 砰! 男人颤抖起来,咬牙闷哼。 “姓名。” 拉斐尔笑容依旧。 男人满脸鲜红,涕泗横流,但硬气却超乎预料: “我知道这套流程,从简单的问题开始,让犯人习惯回答……” 不等他说完,拉斐尔手上用力,转动男人的头部,把受审者流血的鼻子实实地压上桌面,来回碾动。 男人发出杀猪般的闷声惨嚎。 观察着这一切的泰尔斯皱起眉头,一边的黑先知倒是低低发笑,引得膝头的黑脉藤蔓也颤动起来。 拉斐尔的下一句话轻描淡写,如情人呓语: “姓……名……” 但另一方就不一样了。 “啊操操操——摩斯!摩斯!” 剧痛之下,男人一边咒骂,一边却回答得很痛快: “达戈里·摩斯!” 他怒哼着抗议: “拜托!这么认真卖命,你特么是拿了加班费吗!” 拉斐尔嘴角微扬,那一刻的荒骨人显得邪气凛然。 他松开手,名为达戈里的受审者得以坐回座位,捂着鼻子痛嘶喘气,愤愤不平: “操!该死的!” 拉斐尔拿回文件,但他望着桌面上那摊鲜血涕泪混杂一处的粘稠物,皱起眉头。 他挪了挪凳子,最终在桌面的角落位置放下文件: “你是做什么的?” 达戈里一边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边恶狠狠地回瞪: “你又是做什么的!新来的临时工吗?嘶,等等——” 达戈里面色一变,连忙叫停了重新扯住锁链的拉斐尔。 “回答我,”荒骨人笑得很开朗,晃了晃扯到一半的锁链: “或者回答它。” 达戈里认真地望着拉斐尔,终于确认了对方的眼神。 “酒。” 受审者认命般呼出一口气,痛快回答。 “我是个酒商,我酿酒,也卖酒——在王都卖酒,客户有不少是达官贵族……” 达戈里咽了一下喉咙,目光不离拉斐尔手中锁链: “你知道,哥们儿,越权越责滥用私刑,这在平时没什么,但若有人想从内部搞你的话,这就是个开除公职的好理由……” “摩斯先生,”拉斐尔根本不理会他,而是打开文件: “你名下的果园、酒庄、仓库和店铺,包括其他相关产业,最近倒闭了不少?” 达戈里眼珠一转,想要看看文件上的内容,但是拉斐尔抬起头,男人连忙把视线转到别处。 “如果想找税务的茬,你现在就可以放弃了。” 达戈里清了清嗓子,回到熟悉的领域,他重新变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市政厅、警戒厅、财税厅、城防队、风纪厅,王都里的所有部门都能证明我是守法良民,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如果上审判席,我能雇到最好的辩护师,不少达官贵人都会愿意为我出面担保,乃至出庭作证。” “事实上我不止交够了税,还多交了‘不少’,你懂的,‘不少’。” 他盯着拉斐尔,笑容狡黠而倨傲——只是那个被砸破的鲜红鼻子多多少少破坏了他的形象。 拉斐尔手上的锁链又是一紧: “那么摩斯先生,为什么你在最近几周里关停了那么多酒庄和店铺,还解雇了一大批工人?” 达戈里盯着锁链,面色有些不好看: “好吧,让我们斯文点——我是生意人,关张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行情不好。” 拉斐尔抬起眼神: “但你是中央领数得上的大酒商,许多世家大族的宴会酒水供应者。” 达戈里眉头一挑,有恃无恐地笑道: “哈,原来你知道啊。” 拉斐尔依旧不理会他: “所以,在你酒庄产业下工作的许多人,农民,工人,匠人,伙计,包括几个出资合伙人以及上下游的部分原料商,以及经销商、散酒商,整整数百号人。” 拉斐尔望着达戈里: “他们打算联名提告,将你送上审判席。” 酒商的面色一变,先是愤慨,后是不屑。 “哈,我就知道。” 他狠狠呸了一声,眼神凶厉: “那帮小崽子,不知感恩的泥腿子……” 单向玻璃的这一边,泰尔斯皱眉看向黑先知: “这家伙是个老辣狡诈的商人,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看这个?” “宽心,殿下,”莫拉特举起手指贴了贴嘴唇,轻声道: “有些事情虽小,却能以小见大,有些角色虽小,却能通达四方。” 泰尔斯一怔。 房间的另一头,拉斐尔微微一笑: “那么,摩斯先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告你吗?” “为什么?” 达戈里似乎找回了自信: “你知道,最近酒市不昌,销路不佳,我资金周转有些不良,成本所计,我必须转移产业,作出艰难的选择——关停部分酒庄,这只是其中之一。” 拉斐尔眯起眼睛: “真的?” 达戈里像是没听见拉斐尔的怀疑,依旧侃侃而谈: “在此过程中,我和极少数员工,也许在关于薪水发放的问题上,有一些小小的分歧……” 拉斐尔冷冷一笑: “所以,你长期赊欠下属的工钱,甚至拖欠合伙人的钱款,包括给上下游的进货钱、保证金,还不算平时的压榨克扣,就这么算了?” 达戈里表情一冷。 他一边盯着攥在拉斐尔手里的锁链,一边小心翼翼耐心解释: “拖欠?听着,我承认,关于钱款的计算方式包括时间期限,我是有些小小的更动……” 拉斐尔打断他: “所以要卷钱跑路?” 达戈里皱起眉头,义正词严: “跑路?嘿,我只是出城度假——无论谁来我都这么说,你们休想非法诱供。” 拉斐尔轻嗤道: “但被你欠钱的人,尤其是工人们,他们可不这么想。” 达戈里皱眉注视了拉斐尔一会儿,认真地道: “听着,我承担成本、创意和路子,他们拿出劳力、手艺和时间,老板和员工在一起分工合作,只为了酿出最好的酒,朝着一个目标努力。” “所以酒庄的事业不只是我的,更是大家的,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当家庭经历了挫折和磨难,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相互体谅,共克时艰!” 他瞪着眼珠子,手指轻敲桌面,似乎要给眼前的人好好上一课: “但有些人就是不懂,他们气量狭小毫无大局观,一丁丁点苦都吃不了,只因为薪水少了一些,生活稍有不顺,就翻脸不认人,毫不在乎我给他们提供的机会和条件。” 拉斐尔点了点头,撇撇嘴: “但你是老板,这是你的酒庄。” “没错!”达戈里痛心地道: “所以我比他们更能看到这一行的真相,比他们更在意这一行的未来,比他们更心痛酒业的萧条,因为我对他们来说就像爸爸一样!” 拉斐尔瞥了一眼文件: “但你关停了酒庄。” 达戈里面色一滞,随即轻哼道: “没办法,家庭再温暖,爸爸再努力,要是子女们叛逆不听话不懂事,也总是无计可施。” “而你知道,有些人,他们就是……” 酒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关停酒庄,九成就是被这种好吃懒做的工人闹着要涨薪作的。” “这种人简直是行业毒瘤,目光短浅,根本不知道一份工作最重要的不是薪水和待遇,而是上升空间和发展前景,包括锻炼价值!” 达戈里显得很气愤: “他们也不懂从更高的逼格屁扯里看问题,要知道我们这些做老板的,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薪水了……” “闹,他们就知道闹,可他们闹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要是某天酒庄被他们闹倒闭了怎么办?整个行业被他们闹散架了怎么办?到时候倒霉的、为之买单的人,还不是他们自己?” 达戈里说得累了,顿了一下。 他从鼻子里呼气,面有遗憾: “现在,我只能说他们咎由自取,求仁得仁。” “够了,”拉斐尔显然听烦了他的演讲: “我们不在乎你的生意。” 荒骨人身体前倾,语气冷漠: “更不在乎你是不是又一个寡廉鲜耻的无良老板。” “我们只在乎一件事。” 达戈里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终于来了”的神情,冷冷一笑。 “好吧,我们直说吧,”酒商轻蔑地道: “你的上头给了多少指标?” “要多少,多少钱才能放我走?” 拉斐尔死死盯着他,眼神冰冷。 他寒声道: “我想知道,你关停酒庄退出酒业的真正理由。” 达戈里一阵疑惑: “什,什么?” 拉斐尔冷笑一声: “在关张之前,你在酒商公会的一次私下聚会里说,未来的酒业没有前途?” “所以宁愿早点撤资跑路?” 达戈里先是面色一变,随后不忿道: “我那不是跑路,只是出国度假……” 但拉斐尔没有感情地重复道: “回答我。” 达戈里怔了好久,但他最终还是摇摇头。 “你要的答案我都说了……而且说实话,你们涉嫌非法刑讯……” 拉斐尔笑了笑,面不改色地翻开下一份文件: “事实上,我手里有你这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环环借款,累积起来的烂债名单。” 达戈里表情一变。 拉斐尔一面观察着对方的表,一面继续道: “以及你在酒业生意之外的财产清单:中央领的六处地产,挂靠少女港的两艘远航商船,在南岸领的大种植园,在崖地领的晒盐场,在刀锋领圈的一大片田地,重金买来的两个外国爵位,你老婆的私人花园,你两个儿子的职位,包括你三个情妇和其他八个私生子女们名下的资产……” 看着达戈里的面色变幻,拉斐尔眯起眼睛: “如果我把它们送到财税厅和审判厅……” 达戈里咽了咽喉咙,但他还是很硬气地道: “那就去嘛。” 拉斐尔皱起眉头。 达戈里离开椅背,抵上桌面,咬牙道: “我敢保证,你无论在哪里,都只能得到一个答案:那是我的合法所得,手续文件齐全,产权清楚明晰。” “若你们胆敢借国王官吏的公权名义,敲诈勒索,非法侵占私财,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商人行如此恶毒之事?” “哇哦,这可是项大罪名,更与王国十几年来鼓励市场、扶持商业的大政方针相悖。” 酒商恶狠狠地盯着拉斐尔,似乎要把被打破鼻子的仇还回去: “这个消息传出去可不好听,以我的身份,保证有不少商会都将提请抗议,包括不少正义开明的官僚和贵族,各地的有力人士,他们都会发声。” “到了那时,就是你的上司不想见到我了。” 达戈里语带威胁: “因为你动的不是我,而是背后许多大人物的奶酪。” “明白了吗?” “现在,无论是劳资纠纷还是税务问题,你们都没有理由扣押我。” 拉斐尔合上手里的文件,重新开始打量达戈里,似乎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人物的难缠程度。 而后者冷冷地回望他,晃了晃手上的镣铐。 几秒后,拉斐尔笑了。 他的相貌本就英俊,这一笑温暖明亮,更令人心生好感。 荒骨人站起身来,掏出钥匙,近乎讨好地为达戈里打开镣铐: “请放宽心,摩斯先生,这些证据不会送去财税厅或者审判厅,我们也不想您背后的人困扰。” 眼见策略起了作用,解脱束缚的达戈里表情一喜,更加拿腔拿调: “很好,依我看,您年纪轻轻,前途大好,还是很有希望的后浪嘛——怎么称呼?” 但拉斐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只会把这些材料文件打包好,统一送到翡翠城。” 达戈里一愣: “什么?” 拉斐尔的笑容如春风化雨: “对,送到鸢尾城堡,送到南岸领的统治者,詹恩·凯文迪尔公爵的桌上。” “如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8章 该死的王子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詹恩·凯文迪尔。 那个瞬间,达戈里僵住了。 玻璃的另一头,泰尔斯同样表情一动。 “为,为什么?”酒商下意识地问。 “你知道为什么。”拉斐尔笑容不减。 达戈里坐直身子,忐忑地道: “这,这位小兄弟,你……你说你为王国服务?” “到底是哪个部门?” 拉斐尔点点头,越发饶有兴趣: “真怪,你不怕敲骨吸髓的财税厅,也不怕凶神恶煞的警戒厅,更不怕地位超然的审判厅。” “唯独在听见一个外地大贵族的名字时,失态至此。” 达戈里一颤。 他明白了什么,紧张地四处张望: “这里根本不是任何一个警戒厅,对吧?” “你到底为谁做事?” 拉斐尔轻哼一声: “噢,也许你是怕鸢尾花公爵会知道,达戈里·摩斯,这个得他帮助受他恩惠更领他使命,为他代理中央领酒业生意的得力商人,居然瞒着他中饱私囊,吃了这么久的巨额回扣,在别处经营了这么多私人产业……” 泰尔斯看见,拉斐尔每说一个词,达戈里就抖一下。 拉斐尔随和一笑: “而他居然还敢说生意失败,回头去跟公爵哭穷?” 达戈里的呼吸开始加速,他使劲咽了咽喉咙: “听着,这位小哥哥,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说的事儿我一件都听不懂……” 拉斐尔抱起文件,离开座位,一副要收工走人的样子: “别担心,我们等会儿就安排马车,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地送你回家,以感谢你的合作跟坦白——就在这些证据被送到翡翠城,送到詹恩公爵手上之后。” 达戈里呆住了,脸上方才的神气和自信荡然无存。 “你……不能……”他想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 拉斐尔侧过头,邪气一笑,投下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你知道,王国秘科,是不能非法刑讯的嘛。” 那一秒,达戈里狠狠一抖! “什么,你说你们是王,王什么科?”酒商呆呆地问。 荒骨人只是笑笑,随即转身离开。 “等一下!”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威力太大,达戈里扑下椅子,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话里带着哭腔: “今天有一大笔资金周转回来,我保证,那些被欠薪和欠款的人很快就能收到款子,还有大笔富余,我想全部捐献给小哥你个人,或者你们的部门,支持工作……你们能不能,就当我没来过这里……” 但拉斐尔笑容邪恶,不为所动: “别担心,你跟凯萨琳老大很熟对不对,当你出去之后,血瓶帮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或者我听说,翡翠城的惯例是开一艘船,带人出海,无论在公海上发生了什么,都与王国法律无关……” 他眯眼笑笑: “我们想管也管不到呢。” 似乎拉斐尔每说一个词,达戈里都能想起什么。 结果就是他的哭腔越来越重,目光越发惊恐: “不,不,不,求求你,你这……你这等于是杀了我……我,我也是王国的公民,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拉斐尔反应过来,歉疚地笑笑: “哪里,鸢尾花公爵那么胸怀大度,平易近人,也许他不会在意?” “毕竟,你有那么大一家子,也得养家嘛。” 养家。 达戈里一个哆嗦,他呆滞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拉斐尔。 拉斐尔笑容如故,愉快地回望他,耐心等待回应。 过了整整十秒钟之后。 “该死。” 终于,在拉斐尔的目光下,达戈里承受不住重压,软倒在地上: “好吧,好吧,无论你要什么,我,我什么都给你。” 他彻底崩溃,真真正正地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只要,只要别告诉公爵……我,我……我只想在退休前捞一笔……我的家人……” 拉斐尔笑了,笑得很开心。 “欢迎来到王国秘科,摩斯先生。” 他满意地俯下身去,扶起颤抖不稳的达戈里: “别担心,有了我们的照顾,你还没那么快退休。” 达戈里呆怔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只剩下麻木。 房间的另一端,泰尔斯嫌恶地回过头来: “这就是你们招募人手,笼络人心的方式?” 轮椅上的黑先知轻声一笑: “我知道,您看不起这种手段。” “我不是看不起,只是……”王子摇摇头,不适地道: “这让我想起诡影之盾。” “这就对了。”莫拉特轻嗤道: “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分工:我们待在黑暗里,负责干脏活儿,您站在阳光下,负责谴责脏活儿。” “合作愉快。” 泰尔斯瞥了黑先知一眼,眉头越来越紧。 玻璃的另一头,拉斐尔终于安抚住了崩溃投降的达戈里,重新把他安排到椅子上。 “现在,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达戈里双眼通红,正拿着一张手帕抹着鼻血的他,愣愣地抬起头来: “什么,什么问题?” 拉斐尔耐心地重复道: “为什么,为什么王国未来的酒业没有前途?” 兴许是被这十几分钟里的经历吓到了,达戈里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对,对,”酒商悻悻地回答道: “虽然之前一直只是流言,但是昨晚确认了……” “现在,全国的酒商们应该都传遍了。” 拉斐尔眼神微动: “怎么了?” 刚刚经历了人生剧变的达戈里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道: “那个王子。” 听见自己的消息,泰尔斯顿时一愣。 只见达戈里闷闷地道: “我们英明的泰尔斯王子,星湖公爵阁下不喜欢酒。” “昨天的宴会,我家酿的酒就放在他的桌子上,他一滴都没动。” “哪怕一滴。” 他恨恨道: “就连祝酒的时候,他都是做做样子,故意洒掉不喝。” 拉斐尔嗯哼一声: “或许是你家的酒不合口味?” “哈,王子不喜欢喝酒,或者酒不合他口味,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被拉斐尔毁灭性地敲开了心理防线之后,打开话头的达戈里倒是滔滔不绝,颇有些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的味道。 “而且非但他不喝酒。” 酒商不爽地道: “他还不喜欢别人喝酒。” 泰尔斯惊疑抬头。 拉斐尔也皱起眉头: “真的?” 达戈里哈哈一声,满面讽刺: “昨天的王室宴会,我虽然没去,但我有个朋友去了,他亲眼看到了:在挟持人质的意外发生前,有个贵族姑娘,长得很漂亮家世也很好那种,她去邀王子跳舞。” “结果呢,就因为跟王子攀谈前喝了两杯酒,她被殿下当众怒斥,哭花了脸回来的。” 拉斐尔依旧质疑道: “你……确定?” “名媛的圈子里都传遍了!” 达戈里呸了一声: “殿下拒绝了每一个喝过酒的姑娘,就连自己的姑姑多喝了几杯酒,他也不留情面,把她提前赶出了宴会!” “还有一个仆役作证:散席后,殿下跟詹恩公爵单独交谈时,喝的也都是清水!” 拉斐尔沉吟一阵: “就这样?就凭昨晚宴会发生的琐事?” “也许这只是你找来的借口,为你生意失败后赖账跑路,连累几百个家庭的行为掩护……” 达戈里不忿地打断他: “我说了我只是出国度假……听着,王子讨厌酒,这事儿早有端倪,不止昨晚。” “怎么说?” 达戈里轻哼一声: “首先,是黑沙领来的北地商人,他们有传言:泰尔斯王子和埃克斯特的现任国王就是因为一杯酒而交恶,彼此厌憎。” “我不知道王子在北边咋样,但是他回到星辰也表现得很明显:深居简出,生活朴素,不近酒色。” 达戈里举起手指,煞有介事: “在刃牙营地,西荒的同行们准备了一壶上好的名酒,买通了传说之翼的士兵,准备献给他,顺便做做广告,结果王子很不给面子,直接看都不看就给砸地上了!” “要知道,那可是王国继承人。” “传言就在那时候开始了。” 达戈里愤愤不平地呼出一口气: “而我刚刚听说了今早的事情:泰尔斯王子的两个贴身侍卫——王室卫队,正儿八经的璨星七侍出身——昨晚多喝了几杯酒,因此误了事,闹出挟持人质的意外。” “于是王子下令鞭打他们,就在闵迪思厅里,打得死去活来,据说他还亲自数鞭数。” 拉斐尔认真地听着,余光瞥向单向玻璃。 达戈里颓然后仰: “这下好了,很快整个星辰上下都会知道了,未来的国王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喝酒的人。” “该死的王子。” 拉斐尔咳嗽一声: “也许是你反应过度了,王子不喜饮酒没那么大的影响……” “哦!他是王子!未来国王!” 心情不就不佳,达戈里不耐烦地打断荒骨人: “他做的所有事情,一分一毫,一点一滴,都有超级超级,巨大巨大的影响,好么!” 拉斐尔没有说话。 单向玻璃的另一侧更是陷入死寂。 “听着,小哥哥,你还年轻,但我见过,我知道……” 达戈里抓着手帕,抹了抹鼻子: “这也许不会那么快,但随着时间发展……” “王都上流圈子会渐渐形成这样的风气:为了讨好王子接近公爵,首先,是一部分人开始少喝酒,然后大家跟风少喝酒,接着有名望的人提倡不喝酒,再扩大到整个永星城的风气都催促大家别喝酒,直到王国正式出台法律,限酒禁酒……” 拉斐尔半信半疑: “不会太夸张了些吗?” 达戈里摇摇头: “好吧,也许我是渲染了点,但是哥们儿,你也是公家的人。” “上有所好,下必加码。” “你没听说吗?复兴宫里掉个杯子,王国境内就掉个头颅。” 酒商瞥着拉斐尔,讽刺一笑: “而你知道,泰尔斯王子在宴会上摔了不少杯子吗?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不满而凄凉,渐渐渐弱。 “国王对某类人嗤之以鼻,到了下面,人们就会把他们赶尽杀绝。” “公爵对某样东西多看两眼,下到民间,它就价格连城还有价无市。” “人们把大人物某句酒后的脑残废话奉为至理名言,刻苦解读,院校学究甚至为此出资,立项钻研……” “或者哪位大贵族,某次散步忘了穿外裤,都会被奉为新式风雅,时尚潮流,引人顶礼膜拜,争相模仿……” 达戈里不无愤恨地道: “这样的情况还少么?” 酒商叹了一口气: “权力就是钓钩,钓着所有人向它靠近,只为一点可怜的饵食。”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发财的?” 审讯室里沉默了一阵子。 “所以你关停酒庄,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拉斐尔淡淡道。 达戈里点点头。 “你以为是我想关张吗?相信我,如果我不现在就止损退场,几个月之后,当王子不喜欢酒的传言彻底传开,我的生意报表只会更难看,我在翡翠城的金主会更不高兴。” “而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市场的鼻子比我还灵,金币只跟着权力走。” 他撅了噘嘴: “光是昨天晚上,宴会过后,足足六个贵族买家就把下个月的单子退了,他们说自家酿的酒就够用了。” “今天早上还有十家……” 达戈里的眼神迷茫起来: “我原本还以为,王子归国,王室宴会召开之后,沉寂了十几年的王都会多上不少宴饮场合,对酒水,尤其是对我们这种奢侈宴饮酒的需求,肯定大幅上升。” “所以我扩大了合伙人的范围,多盘下了好几个酒庄,准备增产,为此借了不少钱……” 他冷哼一声,抹掉最后一点鼻血,把手帕扔上桌面。 “现在,现在我只能提前止损。” “至少在短期内,大大小小的王都宴会,我都不会再有可观的订单了。”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接话道: “照你的说法,你只是根据传言最先行动的人,在你这一行,还会有更多人遭殃,更多人失业?” 达戈里怪哼一声,似哭似笑。 “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也很绝望啊!” 他情绪低落: “但害得酒商们信心尽失,酒业前途萧条,害得我手下那些工人统统吃土的人到底是谁?” “有本事别找我,去找我们那位向全世界说‘我讨厌酒’的泰尔斯殿下啊!” 摩斯颓然垮坐在椅子上,第二次嘟囔道: “该死的贵族。” “该死的王子。” 审讯室重回安静。 拉斐尔叹了口气: “很好,谢谢您的意见,我会确保他知道的。” “确保他知……” 很快,沉浸在颓废中的摩斯意识到了什么。 “不不不,我#&%¥&……” 恍然大悟的酒商脸色大变: “刚刚那句可千万别记下来……落日知晓,我全家可是忠心耿耿,全心全意拥护璨星王室!” 他努力挥舞双手,试图向拉斐尔辩解。 但拉斐尔只是朝单向玻璃看了一眼,就挥挥手,让人把摩斯带下去。 “真的,我妈妈能作证!我从出生的时候起就是泰尔斯殿下的忠实拥护者……” “我们不是自己人了吗,你不能这样坑我!” 酒商的话语慢慢远去,余音不绝于耳: “那啥,愿星湖公爵身体健康,早日加冕为王……” “诶不对,千万别误会,我也是很拥护凯瑟尔陛下的!我真心祝愿铁腕王长命百岁,永治星辰……” 审讯室的门关上,达戈里的声音彻底消失,拉斐尔长出一口气,看向单向玻璃。 玻璃的这一侧,黑先知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子。 而整整几分钟的时间里,泰尔斯只是默默地出神发怔。 半晌无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9章 王子爱吃 好半晌,泰尔斯才从难受和茫然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他转向泰然安坐的莫拉特。 黑先知蹊跷一笑: “您觉得这是什么?” 泰尔斯沉默了几秒。 “我父亲,他把我打发过来的时候说了,”王子的声音沉重而黯淡: “让我看看自己的烂摊子。” 烂摊子。 泰尔斯恍惚了一阵。 莫拉特幽幽地道: “那您看到了,至少,王都的宴饮酒水行业,是避免不了短期内的恐慌和萧条咯。” 泰尔斯捏紧拳头。 【该死的王子。】 【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有着超级超级,巨大巨大的影响好么?】 酒商达戈里的声音似乎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可我什么都没做。”泰尔斯喃喃道。 黑先知的冷笑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在您的层级里,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姿态。” “无论你有意与否。” 泰尔斯狠狠蹙眉。 【多少喝一点,呡几口也好。】 他的耳边响起宴会当天,伊丽丝公主对他说的话。 【我敢打赌,到了明天,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你。】 所有人都在看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再痛苦地从齿缝里呼出: “他们不该……那么解读。” “但他们就是那么做了。” 莫拉特的声音如同在另一个房间传来,却丝毫不减其冷酷: “而您在过去六年里背井离乡,远赴北国为质,软禁高墙之内?” 黑先知膝头的恶魔血肉一阵涌动: “恕我直言,那是您的幸运。” 我的幸运。 泰尔斯表情黯然。 思绪流动间,审讯室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姓名。” 拉斐尔执起笔,翻开新的一页文件,冷冷望着对面那个身材肥硕四肢粗大,却满脸紧张忐忑的老头。 新人的待遇比达戈里好得多,虽然同样是被蒙着头套带进来的,但这老头没有戴任何镣铐枷锁,得以在椅子上自由活动。 “吉本,我叫吉本,长官。” 同样与倨傲的酒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椅子上的老头态度顺从乖巧,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吉本·菲尔逊,大家都叫我老吉本或者——老**。” 拉斐尔不为人知地撇撇嘴。 “那么,吉本·菲尔逊,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吉本勉强地笑笑: “说实话,不,不太晓得,请问你们是……” “警戒厅。”拉斐尔头也不抬,毫不犹豫。 相比之前审问酒商,荒骨人这次态度冷漠,拒人千里。 老头愣了一秒。 “不可能,”老吉本满脸堆笑,对拉斐尔摇摇手指: “我有个亲戚就在警戒厅工作,我知道他们的流程,绝对不是这样的!” 荒骨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但是……” 老头观察着四周,眼前一亮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还有些好奇。 “我知道,这种办事的风格,”老吉本一副神秘兮兮又略显得意的样子,他前倾到桌沿,贴近拉斐尔: “你们是王国秘科! “对吧?” 看着对他挤眉弄眼的老头,拉斐尔表情微变。 “我经历过,很久以前,王都里闹着那起连环吸血杀人案的时候,”老吉本奸笑着点头,显然很有表现欲: “大名鼎鼎的限时警戒官跟秘科的人在我的铺子里大打出手……” 砰。 拉斐尔轻拍桌子,打断吉本的话。 “没错。” “你太对了。” 荒骨人的眼神深奥神秘,他靠近老吉本,用讲鬼故事般的口吻轻轻道: “我们是王国秘科。” “为黑先知工作。” 那一秒,老头的笑容僵在脸上。 玻璃的另一边,泰尔斯皱起眉头转向莫拉特,但轮椅上的老人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什么?” 望着拉斐尔不善的目光,老吉本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重新打量起审讯室。 “还,还真是秘科?那个王国秘科?” 老吉本的目光落到桌上未干的血迹,想到了什么,一阵哆嗦。 “你,你没骗我?” 拉斐尔不屑地轻哼一声。 王国秘科。 黑先知。 每天有指标要杀十个人的王国秘科,每夜都泡着小孩鲜血入浴的黑先知…… 想起各色神秘传说,吉本先是不安地笑笑,随后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他的目光盯死在桌沿的一小块地方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首先,我不是小孩了,黑先知不会喜欢。 然后,希望我是今天来这儿的……第十一个人? 念及此处,吉本欲哭无泪。 “所以,老吉本,你是做什么的?” “我……做什么的?” 吉本先是茫然地复述一遍,回神后狠狠地清了清嗓子,肉眼可见地开始哆嗦。 “我,我在暮星区开了个铁匠铺子,很多年了,打,打,打,打,打铁。” “打铁?” 拉斐尔冷笑几声,老铁匠则随着他的冷笑节奏来回哆嗦。 “我听说,你今晨接了一笔大生意?” 大生意? 老吉本脸色一白,再赶紧收敛回来。 “对,对,对,一笔生意,不算大,只是小意……”老吉本哭丧着脸,努力讨好道: “咳,也不能说是小意思,嘿嘿,算中等吧,中等意思,中等意思。” 拉斐尔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举起笔:“你……” “我发誓!” 老吉本面色一变,突然高声: “我从来没打过违禁的武器装备!” 拉斐尔被忽然暴起的老铁匠吓了一跳。 “什么军用剑军用斧军用锤,战盔战甲,战马马镫,战阵盾牌,十字弩部件,投石机零件,魔能枪枪托,沥晶合金,长于半尺的厨刀,钢质矛尖,杀伤箭头,这些劳什子我统统都——” 老吉本的嘴皮子噼里啪啦毫无滞涩,到最后一句时顿了一下: “——没造过!” 他瞪着眼睛死命否认。 看着紧张哆嗦的老吉本,准备好严刑逼供的拉斐尔放下笔,沉默了好一阵。 “这么说,你还蛮了解……违禁品的?” 老吉本又是一颤。 他意识到了什么,心感不妙,拼命挤出笑容: “嘿嘿,我只是关心法律……那个,遵纪守法嘛。” 拉斐尔看向文件,再度举起笔: “你……” 老吉本一个激灵: “我也绝对没有卖给他们!” “绝对没有!” 又被吓了一跳的拉斐尔重新放下笔,有些无奈。 “他们?” 吉本的表情僵在原状。 他望向别处,尴尬地摸摸自己的下巴,小声嘟囔: “就,就,就是他们,他们咯……” 拉斐尔摸到了诀窍,他放下笔合上文件,整个人向后一靠,冷冷哼声。 荒骨人的动作吓得铁匠本能一抖,手舞足蹈: “可可可他们是贵族啊!” “家里就算没有爵位,至少也是当官当差的二代纨绔,应该是合法的……” 拉斐尔呼出一口气,抱起手臂,眯起眼睛。 吉本又是一惊,以迅雷之势改口: “就算不合法,他们也有办法规避的!我卖给他们也是迫不得……” 拉斐尔歪着头打量对方: “你……” 吉本脸色再变,高声道: “我只收了订金!” 他举手大喊: “还没交货还没打样还没画图甚至还没进材料!” 吉本紧张地解释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名贵的纸: “看,那些客户的订单全部在这里!全部!” 拉斐尔莫名其妙地看着老铁匠手里哆嗦的订单。 自己好像……还什么都没问来着? “好吧,”荒骨人心情复杂地接过订单,心中无奈无人知晓: “你倒是比上一个好说话得多。” 也许回去该查查这老头的背景。 看看他是不是……卡拉比扬家的远亲? 递出订单后,吉本一脸“我为王国立过功”的委屈,小心翼翼地问: “这应该不违法吧?” “就算是,那这能不能算是……自首情节?” 拉斐尔看向订单,随意嗯哼了一声,再次把老吉本吓得够呛。 “让我们看看……” 拉斐尔读出声来,让玻璃另一侧的人听见: “某某某兹订购长剑一把,要求如下:一看即知是贵族所用,材料要上佳,用色要牛逼,光泽要闪亮,保养要方便,看上去越重越好但是实际上越轻越好,最好稍稍做旧留些痕迹,让人晓得它经常被挥舞着作战……” 玻璃之外,泰尔斯也皱起眉头。 在吉本紧张又谄媚的目光下,荒骨人继续读出订单上的第一行: “握持感必须舒适,挥舞时得有风声,进攻时要省力,防守也不费力,风格设计上要展现英雄气概和骑士精神,兼备优雅与刚烈,流行与古典,华丽与朴素,简约与深邃,最重要的一点是,携带时要帅气,方便画家从全角度作画……” 拉斐尔疑惑抬头。 这是啥? 骑士小说里,弑神除魔的无敌圣剑? “这个,那啥,”老铁匠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羞涩低头: “甲,甲方嘛。” 带着古怪的脸色,拉斐尔没有继续读单子上的其他条目。 “那你知道,他们要用这些订单上的东西做什么吗?” 老吉本摸摸肥硕的肚子。 “嘿嘿,你知道,这批主顾是贵族,我当然不知——” “嗯?”拉斐尔轻蔑地冒出一个鼻音。 “——道但是我偶然听了一耳朵!”老吉本面色一肃,及时改口。 拉斐尔斜眼瞥着他。 “他们,这些贵族纨绔们前前后后来订武器,大部分人都是要去……” 老吉本顿了一下,谄笑道: “决斗的。” 尽管有所预料,但泰尔斯依旧心情一紧。 决斗。 拉斐尔沉吟着,点了点头: “知道是为什么吗?” 谈起这个,老吉本倒是眉飞色舞: “还能是为啥,当然是星湖公爵大人昨晚断案如神,又身手矫健,以一场惊天决斗击败绑票歹徒,传誉王都,于是现在贵族子弟们纷纷……”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耳旁嗡响。 决斗。 但是…… 他为了消弭影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既然要享受它一劳永逸的便利,便要承担它一劳永逸的代价”。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依然有人,有人会…… 那个瞬间,泰尔斯有些不敢去看身侧黑先知的反应。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回审讯室。 “其中有一对贵族兄弟,说要向父亲决斗,因为他不顾辈分,在宴会上抢走了他们的心上人……哎呦你看这事儿整的……” 老吉本说起八卦见闻,两眼发光。 “他们还订了两把,指名质材样式要完全一致,以示公平,因为他们要在干掉父亲之后再跟彼此决斗!嘿嘿,然后我就说啊,那父亲的剑呢?于是他们就订了第三把!嘿嘿嘿,你说这是不是傻……” 拉斐尔抬起目光。 铁匠的话顿时噎住。 “听好了。” “材料缺了,炉子凉了,学徒罢工了,”拉斐尔的声音毫无起伏: “还是你在乡下爱上了一个文静婉约又风骚火辣的小寡妇,打算卖掉店铺收手不干了回去娶她……” “啊?文静婉约又风骚火辣?”老吉本一阵迷惑。 “你知道,”拉斐尔顿了一下,面不改色: “甲方嘛。” 荒骨人咳嗽一声。 “但是我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拉斐尔冷漠地将订单递回给老吉本: “退掉订金,把这批订单给我取消掉。” 老铁匠微微一怔。 “取消?这,这么大的单子……” 拉斐尔没有管他,而是自顾自地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吉本面前: “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看看这份保密协议,签掉它,你就可以走了。” 老吉本看向协议,又搓了搓手里的订单,有些不舍: “这个,我短时间里没有什么好理由退单……” 砰! 拉斐尔突然动了,他一把扣住吉本的手,目光如剑般锋利: “那就绑上两个月的绷带,说你手臂折了。” 吉本被吓傻了,任由荒骨人捏着自己的手腕。 “去财税厅,把这份协议上的火漆给他们看看,”拉斐尔淡淡道: “违约金和绷带的钱,会有人买单。” 老吉本有些委屈。 “可是,没用的,”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王都的铁匠不止——虽然我确实是最优秀的啊——我一个,那些纨绔小子,他们肯定还会去找其他铺子的,那不如让我造几把劣质又捅不死的……啊啊啊轻点儿!” 老吉本的惨叫声中,拉斐尔捏紧对方的手腕,语含威胁: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们连医药费也一起出咯?” 老吉本闷出几声哭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拿起笔乖乖签名,表示坚决拥护王国秘科的决定。 “很好。” 拉斐尔松开喘气不止的铁匠。 “赶紧的,我们还要赶时间去给其他几个人送协议——或者医药费。” 荒骨人冷冷道。 搓着手腕痛哭的老吉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那个,千万别漏过南街的卡拉奇铁匠铺,顺便一句,那老阴逼可坏了,几十年了,不止一次给血瓶帮和兄弟会这样的恶徒败类打造违禁品,还骗大家说是我的铺子出产的——您可千万别信啊……” 拉斐尔又是一记眼刀,把老吉本的话憋在嘴里。 老铁匠只能扁着嘴,努力地签完一页又一页: “好吧我明白了,你们重任在肩,要弹压决斗的不良风气,维护王国法制与稳定嘛,我懂,我懂……” “但这些事情,只要你们把决斗的人抓起来不就完了……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小小的……” “你看,这就是问题了,”拉斐尔监督着他签完那份协议,有意无意地望向单向玻璃: “如果是王国明令禁止,他们的不满和怨气就会向上走。” 拉斐尔看向老铁匠: “但如果是你们这样的供货商因故取消……” 他眯眼靠近老吉本: “你有意见吗?” 老吉本心有灵犀,把头摇得比他家的风箱还快: “没,没有……” 老铁匠签完协议,谄媚地把它递给拉斐尔。 拉斐尔扫视完上面的签名,将它合起,点起烛火盖上火漆。 “很好,那作为对你配合工作的奖励……” “最近几个月,王室常备军会有大量的装备需求,甚至要招募铁匠直接打造,到时会有一大批新订单。” 吉本眼前一亮,满是惊喜。 “但只限军队,以及拥有这份协议的人。” 拉斐尔眯起眼睛举起密封的协议: “你明白了吗?” 单向玻璃的另一头,泰尔斯看着狂喜的老吉本被套上头套,带出审讯室,默默无言。 “我很抱歉,”轮椅上的莫拉特端起一杯茶,轻呡着笑道: “拉斐尔很少处理这些基层小事,他不太熟练。” “但是别担心,我们之后会有人跟那位匠人谈心,定期跟进他的‘心理健康’,确保他不会因此怨恨您,甚至造谣中伤您。” “又或者……哪里再传出订购专门武器以供决斗的消息。” 看着黑先知有深意的笑容,泰尔斯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儿。 “我还以为,星辰的贵族们,会鄙视埃克斯特的习俗。” 王子望着玻璃上的一块污渍,艰难地道。 莫拉特放下茶杯。 “决斗本就是自帝国发源的尚武风气,在原始的彼时承载骑士精神,填补公正所不能到达之处。” 轮椅上的老人波澜不惊,浑似局外人: “你知道,从帝国到王国,我们的先辈们用了多少个世纪,经历了多少鲜血和惨剧,付出了多少代价与人命,才把此等随时代发展渐渐落后、罔顾正义撕裂内部的陈规陋俗去除吗?” 他的话如刀锋,一遍遍地割开泰尔斯的内心: “但现在,人们眼里看到的,只有北极星的事迹,争相追捧。” “尤其是您善用智慧,借决斗之名,在埃克斯特避过杀身之祸的故事。” “再加上您昨晚那令无数少男少女心折的无上风采……” 黑先知啧声摇头,没有说下去。 但这已经够了。 泰尔斯面无表情。 决斗。 这就是他给星辰人带来的东西? 拯救D.D和安克两人,却最终可能害死……更多的人? 【无论任何事,你都总想找到一个皆大欢喜的方法,一个完美的选择,符合你心里的最高期待。】 凯瑟尔王方才的话回响在他的耳边: 【最好无波无澜,无伤无害。】 【避开你最不愿面对的丑恶与牺牲。】 泰尔斯艰难地抬起左手,望着手心处的那道伤疤。 【然而该死的命运,不是每一次都给了你该死的回应吗?】 就在泰尔斯思绪沉重而心潮起伏的时候,审讯室迎来了第三位客人。 这一次,进入审讯室的是一位贵族,他衣着低调却古典,姿态自如而高傲。 他稳稳地坐上椅子,同样没有戴镣铐,表现沉稳,气度不凡。 好像他才是审问者。 “我知道你是谁。” 而拉斐尔同样改换了问话方式,用词简洁明了,直达要害: “而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们是谁。” 桌子对面的贵族缓缓抬起眼神。 他没有像老吉本一样四处张望,也不像达戈里一样色厉内荏。 “当然。” “你们是星辰之黯。” 贵族缓缓道来: “但我不知道的是,在没有国王手令的情况下,秘科还有权力,秘密提审王国贵族?” 他的目光直逼拉斐尔,锐利难当。 拉斐尔笑了。 “当然没有,所以这只是一次问询。” 荒骨人没有问对方的名字,因此泰尔斯也无从知晓。 “原来如此,”贵族冷笑一声,出言嘲讽 “看来你们的问询,邀请函是麻袋加绳子?” 但能言善辩,甚至曾与泰尔斯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亦毫不落下风的荒骨人没有过多纠缠字眼。 显然,从前两位受审者来看,拉斐尔见人下菜,擅长以不同的方式应对不同的对象,还屡有斩获。 “两周前,你从刀锋领来到永星城。” 拉斐尔翻开记录,眼神同样变得犀利: “而一周前,你在暮星区的南街,向一个叫卡拉奇的铁匠秘密订购武器?” 刀锋领来的贵族,泰尔斯默默地想。 贵族目光凝结,沉默了一阵。 拉斐尔也不催促。 审讯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 终于,贵族冷哼一声: “就算是平民,旅行在外,也有携带武器防身的权利。” “而我是有武装权的王国贵族,打一把剑防身,犯什么法了吗?” 拉斐尔笑得很友善: “当然没有。” “但要么你本人是极境高手,或者你的仇家是,”拉斐尔啧声道: “否则你不会需要订购上足足……二十把长剑?” 来自刀锋领的贵族目光一寒。 “如果你要说我谋反,”他淡淡道:“永星城里,这点武器可够不上证据。” 旁听着审讯的泰尔斯预感到,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我知道,”但拉斐尔听上去很轻松: “所以你要拿它们做什么?” “或者该说,‘你们’要干什么?” 贵族嘴角一紧,逼视拉斐尔。 他似乎在作着思想斗争,半晌之后才闷出一句话: “身为秘科之人,何必明知故问。” 拉斐尔眯眼而笑: “但我想听你说。” 刀锋领的贵族怒哼一声。 他随即转向单向玻璃,直直望向泰尔斯: “那玻璃后面是谁?” 泰尔斯惊了一跳。 但身边的莫拉特稳重如故,毫不惊奇。 看来,这位贵族见识不浅。 被看穿了伎俩,拉斐尔不慌不忙: “无论是谁,不是正合你的心意,被更多的人们见到、听到吗?” 贵族微微蹙眉。 拉斐尔笑逐颜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秒后,贵族才把目光从泰尔斯的方向移开。 “我们,刀锋领的一些贵族因为各种原因,或失地或失权或失位,我们要联名去……” 贵族稍作停顿,找到一个过得去的用词: “申诉。” 拉斐尔点点头: “去哪儿申诉?” 贵族表情冷酷,吐出一个地名: “闵迪思厅。” 泰尔斯眼皮一跳。 去闵迪思厅……申诉? 不。 他想起了宴会上的安克,心情再度落到谷底。 “多少人?”拉斐尔随口问道。 “十三个,”贵族答得很痛快: “男爵,勋爵,贵族骑士,还有不少人正在赶来加入。” “只为一求公道。” 公道。 这个词分量十足,在泰尔斯的心里锤出重响。 “所以,至少十三名贵族和他们的侍从仆人,全副武装去向星湖公爵联名申诉。” 拉斐尔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那时候,万一有些人情绪激动磕磕碰碰,就算是外围的警戒官、璨星私兵,哪怕加上王室卫队,想把事情压下来也没那么容易了,对么?” 贵族瞥了他一眼。 “只为表明态度,我们无意伤害任何人。” 拉斐尔轻笑追问: “那为什么是闵迪思厅,不是复兴宫?” 贵族盯着他,脸色不善。 “你们想效仿昨夜的那个白痴,”拉斐尔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找到星湖公爵门下,占他归国未久涉世未深的便宜,携剑赴会。” “搞个大场面。” 大场面。 泰尔斯眼神缥缈。 【不杀人夺命,就无人倾听……不惊世骇俗,就没有出路……不自甘堕落,就自吞苦果。】 【请告诉我,殿下……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那一晚,安克挟持人质闯宴逼宫时的悲愤眼神,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不是效仿,”贵族似乎被冒犯了,“我们定计比那个西荒白痴要更早,也更聪明。” 拉斐尔啧声道: “但你们肯定受到了前例的鼓舞,尤其是那个白痴还活下来了。” “所以你们打定主意,一定要叩响泰尔斯王子的家门,逼他看见这种只有陛下才能解决的问题?” 受到了前例的鼓舞…… 只有陛下才能解决的问题。 泰尔斯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但他随即想起黑先知还在侧观望,只得强迫自己松开手指。 “他也是璨星。” 贵族靠上椅背,谈吐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他为质北国,远征荒漠,更为包括四目头骨在内的许多名门望族所推崇。” “昨晚,他展现了智慧和手腕,勇气和锐气,以及为王国革旧除新的心气。” “他也展现了仁爱和忠诚,宽宏和慷慨,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 拉斐尔边听边点头,讥刺道: “而这就是你们这帮忠臣良佐,对大善人泰尔斯王子的报答。” “拎着二十把剑,逼宫也似地‘拜访’闵迪思厅?” 刀锋领的贵族倏然抬头! “他是我们未来的王。” 他声若钢铁,字字千钧,让泰尔斯感觉呼吸困难: “他承受得起。” 拉斐尔沉默一会,没有去看单向玻璃。 “但如果他不想,也不方便管你们这些事关多方利益,根本掰扯不清楚的破事?” “那他就不配为王。”贵族果断地道。 拉斐尔冷哼一声。 “你还真敢说。” 贵族笑了,笑声发寒。 “你去过刀锋领吗,年轻人?” 他看着拉斐尔,咄咄逼人毫不退缩: “如果你没去过,就乖乖闭嘴。” “而如果你去过了,那你就会知道:我们没什么不敢说。” 拉斐尔沉默了一阵。 泰尔斯能感到,荒骨人落入了下风。 几秒后,拉斐尔轻哼一声。 “阁下看上去是个聪明人,”他用词客气,但话语意涵尽在不言: “而你已经坐在这里了,知道该怎么做?” 贵族转向别处,轻嗤一声,沉思了好一会儿。 但他最终还是回过头来,沉声道: “当然。” “我会回去告诉他们,取消这次的申诉抗议。” 拉斐尔眼前一亮。 “很好,”荒骨人愉快地合上文件: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明事理,我就不用天天领加班费了。” 他站起身来,准备结束审问——或问询。 但贵族叫住了他。 “你也许赢了今天,年轻人。” 刀锋领的贵族抬起头来,直视拉斐尔。 “你阻止了我们。” 可他的话却令人极度不安: “但只要事情的根源不解决,王国的痼疾不治愈,会有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 更多像我们这样…… 泰尔斯只觉呼吸都恍惚了。 “那我不介意再多见你几次,”拉斐尔毫不示弱:“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审判厅,或者……” “某副棺材里?” 贵族大笑出声,但笑声随即变成警告: “秘科的,你以为这就是解决?” 他冷冷盯着拉斐尔: “我们这些人还未被逼到墙角,有家有业心存顾忌,为大局和饭碗计,遇到委屈不公尚且能忍气吞声……” “但是如果有下一个安克·拜拉尔呢?” “下一个上觐泰尔斯王子,只为这些问题的人呢?” 下一个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闭上眼睛。 刀锋领来的贵族不屑地摇头: “等着吧,今天的做法,无法让你一劳永逸。” “黑先知也不能。” 他目光聚焦,语气坚定: “只有一个人能。” 虽然不在主审讯室,但旁听的泰尔斯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拉斐尔勉强笑笑: “那我会确保他知道的。” “是啊,”贵族看向他,眼中深意无限: “你最好是。” 贵族站起身来,毫不反抗地任由两个大汉为他套上头套。 审讯室里的气氛终于不那么压抑了。 “大人慢走,后会有期!” 拉斐尔带着笑容送走刀锋贵族,最后才吁出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但愿不要。” 玻璃的另一边,泰尔斯从复杂微妙的心情中脱出。 “他是对的,汉森勋爵,”他强迫着自己开口,“哪怕我昨晚不站出来,不正面回应安克·拜拉尔。” 黑先知饶有兴味地看向他。 “总有一天,这样的事情还是会爆发。” “我的身份,也必然会再次吸引到这样的意外。” 泰尔斯咬紧牙齿: “这与我昨晚的举动……无关。” 莫拉特深吸一口气,忍受着膝头藤蔓的又一次异动。 “也许您是对的,而您当然也可以这么说服自己,好让自己昨晚的举动显得名正言顺,心安理得,”黑先知闭着眼睛,若不看下身,他就想一个闭目养神的普通老人: “但你知道,我想让您看到的,不是这一点。” 泰尔斯猛地抬头! “拉斐尔!” 他大声开口,声音传达到审讯室的另一头。 拉斐尔淡定地转身,向着单向玻璃,向看不到的贵人鞠躬。 “还有多少?” 泰尔斯呼吸紊乱,他握紧拳头,咬牙提声: “像这样与我昨夜的行为,包括与我归国以来之事有关的案例……” “还有多少?” 拉斐尔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沉默如故,仅仅对着镜子再鞠一躬。 直到泰尔斯反应过来:他在等待情报总管的许可。 但身侧的黑先知不置一词。 拉斐尔。 他不会听王子的命令。 一股无名怒火突然蹿起。 蹿上泰尔斯本就莫名压抑的内心。 甚至引动了狱河之罪——这头凶兽又在抓挠他的血管了。 这让他如有万钧之力,无边之火,却无处发泄,只能兀自强压。 “拉斐尔,”星湖公爵努力无视糟糕的状态,冷冷道: “回,答,我。” 几秒后,兴许是感受到了公爵的怒火,又兴许是领会到了莫拉特沉默的意思,拉斐尔幽幽开口。 “不少。” “光是‘屁屁’们今天找到的,就还有四宗。” 屁屁。 王子的屁屁。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拳头都快要被捏爆了。 但拉斐尔的话还在继续: “比如,王都警戒官的贵族报考数量也许会大幅提升,因为您第一个接待的卡拉比扬先生是警戒官,照顾您起居的女官也曾是警戒官……” “又比如,玻璃商会的会员们将急剧增多,资金大量涌入,行情变动超乎估计,即便昆廷男爵如何解释昨晚砸杯子的意外不是王室最新的规矩,但那是裘可·曼大人和康尼子爵要头疼的事情了……” “再比如,近期在王都举办的,无论哪个家族的宴会安保都将提到最高戒备,因为您昨晚的举动客观上鼓励了大家带着武器赴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兴许还能获得回应和同情……” 拉斐尔每说一个字,泰尔斯的呼吸就难受上一分。 “还有今天早上。” 拉斐尔的话语沉稳、平淡,甚至带着他一贯以来的轻松和自如,但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的泰尔斯听来,竟然那样刺耳: “永星城郊有一宗新的谋杀案。” 谋杀。 泰尔斯的神经一跳。 “根据警戒厅的初步调查:死者是一位农具商,凶手是一个田地里劳作的农夫,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应该是冲动犯罪。” 泰尔斯咽下浑身的不畅,艰难发声: “为什么?” 拉斐尔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直到黑先知不紧不慢地咳嗽一声。 拉斐尔微微叹息: “有目击证人说,那位农具商人,也就是死者案发前曾找凶手谈话。” “他临时变卦,要将两人事先谈好交易的莴苣菜籽……” “提价二十倍。” 泰尔斯一怔。 莴苣。 提价。 不。 不…… 瞬间,一股无来由的茫然和迷乱占据了他的身心。 “据说那农夫本就贫穷困苦,养家糊口艰难度日,于是崩溃激动之下爆发冲突,直到对方伤重不治……” 拉斐尔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的一样,飘忽不定,却切切实实。 “而据目击证人所说,死者临时提价的理由是……” “王子爱吃。” 话音落下,泰尔斯身形一晃! 【王子爱吃。】 那一秒,所有的怒火和不忿似乎认识到自己存在的荒谬,齐齐消失在他的感官里。 【王子爱吃。】 就连拉斐尔、黑先知、黑脉藤蔓的窸窣声,乃至整间审讯室,都一起消失周围。 仅仅留下空虚,茫然,与悲哀。 还有他自己。 【王子爱吃。】 泰尔斯恍惚地闭眼,抵住身后的墙面,缓缓后仰。 但那一刻,少年却觉得他所靠住的,并不是一面墙…… 而是一潭深不见底,望不尽头,永不终结的深渊。 【王子爱吃。】 黑暗,压抑。 冰冷,死寂。 令人窒息。 【王子爱吃。】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2章 其中一枚 审讯室里,贝利西亚和拉斐尔双双离开。 泰尔斯一动不动地望着玻璃另一侧的空室,眼神死寂,心情复杂。 落日酒吧…… 娅拉…… 熟悉的名字在他的记忆里回荡,每一次都激起无尽的波澜。 自从那次与基尔伯特聊完,身为王子而背负重担的他,已经把他们黯然埋藏进内心的最深处。 直到刚刚。 泰尔斯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狱河之罪没有受到任何外来的威胁,却依旧在他的血管里奔腾不止,咆哮不休。 “殿下,介意再推我一把吗?” 莫拉特惬意而舒适的嗓音传来,配上无时不刻不在滋滋作响的黑脉藤蔓,把泰尔斯从复杂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却也让他更加心烦意乱,躁动不堪。 泰尔斯缓缓转身,看向黑先知。 但泰尔斯没有举步,也没有去扶老人膝下那架让他无比恶心的轮椅。 为什么。 为什么是在这里…… 在他最忌惮的人面前。 “你是故意把贝利西亚带来的,对么?” 泰尔斯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轮椅上的老人放下茶杯,毫不在意地回过头来。 “不仅是为了让我看见我所作所为的后果。” 泰尔斯目光一寒,直视莫拉特: “你知道她的身份,她的过去。” “你也知道我的过去。” “所以你故意让拉斐尔提起落日酒吧。” “在我的面前。” 黑先知凝视着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笑容。 “怎么样,殿下,惊喜吗?” 不知为何,这笑容在泰尔斯眼里是如此别扭。 得意。 阴暗。 可恨。 必有所图。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泰尔斯死死盯着莫拉特,双目喷火: “老家伙。” 审讯室瞬间变得压抑而凝重,老人轮椅和膝头上的黑脉藤蔓不安地蠕动起来,频率极快,滋滋作响。 在昏暗与死寂之中,黑先知咯咯发笑。 面对王子的怒火与指责,他浑不在意地拨动轮椅,转身与泰尔斯面对面: “我以为,当您看到秘科对您的愿望如此上心,让您再次听闻童年玩伴的消息,应该会很开心呢。” 莫拉特幽幽望着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 “王子?” 他刻意在两个词之间留下极长的停顿,让少年蹙起眉头。 他们仿佛回到那个闵迪思厅的下午,在那里,泰尔斯——乞儿,私生子,身藏秘密,前途未卜的男孩——与星辰王国最可怕最阴险,正在追捕禁忌灾祸的密谍头子初次见面。 那时,姬妮、基尔伯特,乃至约德尔都在他身侧,连老妖婆瑟琳娜也帮了他一把。 但现在,在王国秘科的老巢里。 没有人能保护他。 除了他自己。 “但当年我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就说了,”泰尔斯冷冷盯着老人: “只有等到我足够强大,才能来谈保护他们的问题。” “否则他们只会成为我的……弱点。” 他目光不忿: “受人掣肘。” 莫拉特轻轻啧声: “很好,您还记得。” 黑先知表情一冷,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 “那您为何还要拜托基尔伯特·卡索伯爵,让他在这几年里不间断地寻找他们?” “就连求助拉斐尔,都要千方百计瞒过我的耳目?” 泰尔斯心中一寒。 他知道。 星湖公爵望着莫拉特的笑容:对于他请托基尔伯特寻人的事情,眼前的老人知晓得一清二楚。 一如既往。 但是…… 娅拉。 泰尔斯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 不。 他不能让黑先知找到她。 因为那姑娘不仅仅是娅拉。 她是娅拉·萨里顿。 刺客之花。 “看?这就是问题,就是您多年来与秘科一直不搭调的原因,”莫拉特阴冷却锐利的目光紧紧贴在他身上,一副必得之势: “我们永远各行其是,上下不通。” 黑脉藤蔓在他的膝头再度盘起,窸窣连连,就像许多毒蛇纠缠一处,诡异危险。 泰尔斯咬紧牙齿。 在复兴宫里被撕开伪装剖心破腹的痛苦,在审讯室里目睹无数悲剧揪心自责的难受,多年来面对秘科事事遇挫的不满,对娅拉和乞儿们的担忧,在此刻一齐化入泰尔斯的血管,与狱河之罪一道汇入他饱受折磨的神经。 点燃他胸膛里的不满。 直指眼前的老人。 “我说过,收起你那四处嗅探的鼻子,少掺和我的事情。” 泰尔斯咬牙道: “还是你打定了主意,要拿他们作为筹码,来威胁我?” 黑先知失声而笑: “您在北国身处险恶,殿下。” “因此顾虑颇多,难以轻信,以至于怀疑我们的动机,这我不奇怪。” “事实上,您行事审慎,凡事三思,这应该是好事……” 泰尔斯冷笑着打断他。 “那为何这六年里不吭不响,为何要等到我归国之后,才在我面前把这件事揭出来?” 莫拉特停顿了一阵,若有所思。 “您说得对,殿下。” “我们开始全心关注这件事……” 老人语气一厉: “恰恰是因为您归国了。” “因为身为星湖公爵的您现在——确切地说,是您刚刚对我的轮椅发表不满的时候——才真正够得上所谓‘强大’的一点边。” 莫拉特看向审讯室的另一端: “所以我们才会让您看到刚刚的那一幕。” “您的‘弱点’。” 弱点。 泰尔斯一凛。 “什么意思?” 黑先知咧嘴而笑。 “殿下,您少年老成聪明绝顶,无需我多言就明白陛下让您来此的用意。” “关于您所看到的‘烂摊子’,”老人转向玻璃另一侧的空室,黑脉藤蔓枝条来回,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泰尔斯: “感想如何?” 烂摊子。 泰尔斯心中一空。 不等他回答,莫拉特就慢慢地道: “酒庄的失业工人……” “铁匠铺的决斗武器订单……” “刀锋领的贵族抗议……” 他每说一个字,泰尔斯就恍惚一分。 “因莴苣菜而发的命案……” “还有,红坊街的北地女孩儿……” 这些,这些全都是…… 泰尔斯嘴唇微动,却终究无法挤出哪怕一个字。 “我知道。” 莫拉特的语气缓和下来: “您觉得很委屈,很苦闷,很悲伤,很不忿。” “所有这些,其实都非你本意。” “但这就是权力的威能。” 权力的威能。 泰尔斯无言以对。 黑先知继续盯着他,笑容满满,目光中却毫无暖意。 “在此之前,想必每个人——无论是卡索伯爵还是姬妮女官,乃至陛下,他们都告诫过您:身为星辰王子,星湖公爵,这个王国的王位继承人,您的决定影响深远,余音无穷。”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会想法弥补……” 但莫拉特突然高声,盖过他的自白: “但也许他们没告诉过你更残酷的部分:相较您所处的高位,您的所作所为,其实无关紧要。” “如何弥补,都无济于事。” 泰尔斯怔然抬头。 “什么?” 无关紧要? 无济于事? 老人拨动轮椅来到他面前,嗓音嘶哑: “因为您的‘行为’本身,要比它的内容和实质,更具影响力。”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不是你做与不做,更非你做对做错,而是你就在那里。” 那一刻,黑先知的眼神仿佛无底的黑洞,拥有前所未见的吸力,将泰尔斯牢牢覆盖: “是你的位置与存在。”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 是你的位置与存在…… 泰尔斯蹙紧眉头,与老人对视。 但他的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话: 【泰尔斯,这个世界,他们不憎恨我们……他们不肯原谅且难以接受的,不是我们的行为……】 【而是我们的存在。】 “权力的威能之下,你和他人的位置有别,落差既定,那无论你在权力的上游做什么,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黑先知表情淡然,目光缥缈,望着泰尔斯,却更似望向远方: “您稍点波澜,便洪流滚滚。” “您轻描淡写,却重彩浓墨。” “您悄声细语,就震耳欲聋。” 莫拉特缓缓叹息,感慨莫名: “权力啊,它如山洪雷霆般倾泻而下冲溃一切:从您开始,到方才那位刀锋领的贵族,再到商人达戈里和铁匠老吉本,乃至贝利西亚小姐和那位可怜的蔬果农夫,直到王国上下的大千百姓,概莫能外。” “无人能挽,无力能挡。” “这才是最终阻挡您与童年玩伴多年后再聚的‘弱点’。” 泰尔斯愣住了。 【殿下,恕我直言,找到他们的下落很简单……】 【但是,在找到之后呢?】 基尔伯特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您可曾想过,您的奖赏、报恩,乃至只是暗中观察,有可能对他们带来的影响吗?】 【做一件事很简单,但要完美地处理好此事带来的无数后果,却无比艰难。】 念及此处,泰尔斯越发闷闷不乐。 “你是说……我无论怎么做,权力总会扭曲我的所作所为,而我身为王子只能接受它,换取一颗冷漠坚硬的心脏?” 莫拉特没有说话,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审讯室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黑先知的目光重新聚焦起来: “事实上,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和损失,在权力的上游,在人群的顶端,在我们的周围……” “一道高墙由此建起。” 泰尔斯抬起头。 黑先知目光熠熠,言之凿凿: “一道避免像您这样的贵人,一失手成千古恨的缓冲之墙。” “从而隔开权力的山洪与雷霆。” 莫拉特转过轮椅,看向空荡荡的审讯室: “于是我们有了社交的礼仪,生活的时尚,门面的装饰,行为的风格……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因素,却都是权力的结果,是它在运行途中自行构建的社会堤坝。” “用不同来区隔人群,用差异来分割高下,以拒斥来标签类别,靠断裂来规范行为。” “来告诉世人:彼类与我等截然不同。”(They are all that we are not.) 泰尔斯皱起眉头。 黑先知目光锋利: “没错,它们阻断了交流,助长了隔阂,滋生了矛盾,标明了阶级。” “但却也为横冲直撞的野蛮权力,建好了天然的泄洪池。” 望着疑惑的泰尔斯,莫拉特轻哼一声: “昨天,如果您按照礼仪喝下那杯酒,如果您遵从贵族时尚吃点别的菜,如果您在门面上就写清‘严禁决斗’,如果您坚持王室一贯的孤高风格,而非对安克·拜拉尔这样的抗议人士来者不拒……” 莫拉特话锋一转: “而这,这就是您昨天所暴露的‘弱点’——至少是之一。” 他没有说下去。 但泰尔斯的眉头越发紧蹙。 王子突然想起来,在他归来永星城的那一天,马略斯不近人情地阻止王子抛头露面,坚持让他低调地待在马车里,说这样能“省却很多麻烦”。 而他…… 他则高傲地还给了马略斯一把剑。 莫拉特呼出一口气,任由膝头的黑脉藤蔓胡乱伸展: “大部分的贵族和高位者,从小就在这样的规范下成长,几近本能:他们知晓行事要自制,表态要谨慎,举止要合乎礼仪,态度要严肃端正,他们下意识地践行着区隔与分割的原则,以避免成为坏榜样和决堤口,让权力——无论是自上而下的吸力还是自下而上的浮力——吞噬他们。” 带着失落到谷底的心情,泰尔斯讽刺地哼声。 “你是说,我需要回炉重造我的礼仪课?” 可黑先知目色一厉,没有理会他的插嘴: “但这也养成这些人日用而不自知的毛病:他们习惯了这么做,如同本能,但却不知为何要如此做。” “他们无法越过这道高墙和堤坝,在规范之外,他们面对权力挣脱束缚后的野蛮姿态,将无所适从。” 轮椅上的老人直视泰尔斯,语气一变: “但泰尔斯殿下,您,您不一样。” 泰尔斯一怔。 黑先知微翘嘴角: “您虽出身高贵,却起自寒微。” “您立足大河上游,却比大多数的贵族子弟和纨绔官戚,更能体会彼岸下游的滔天巨浪。” “而今天您看到了,它们是如何不起眼地发源于您高贵指尖下的微小涟漪。” 泰尔斯咬住下唇。 “先是这些烂摊子,然后是我的过去……” 王子压住内心的混乱与茫然: “说了这么多,你是要我站上这道高墙,在权力的得失之间作出取舍,做出牺牲,无视并接受‘涟漪’之后的‘巨浪’,才算战胜弱点,变得真正‘强大’?” 说到这里,泰尔斯心中苦闷。 莫拉特凝望着他,许久许久。 但出乎意料,老人最后却摇了摇头。 “不。” “我告诉过您,要消灭自己的弱点。” “但手段却不必拘泥。” 下一秒,黑先知的语气急促起来,每一个词都蕴藏力度: “稍点波澜,便得洪流滚滚。” “轻描淡写,就有浓墨重彩。” “悄声细语,即可震耳欲聋。” 莫拉特目光闪动,其中如有刀锋: “从另一个角度,这不是弱点,而是优势。” “是权力真正的威能。”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力量。” 那一刻,泰尔斯有种错觉: 眼前轮椅上的老人化身无尽黑暗里最深的一点,吞噬所有的光芒。 努恩王、查曼王、凯瑟尔王……这些人似乎都在黑暗的那一头,向他幽幽望来。 黑脉藤蔓发出不祥的声响,蠕动得越发剧烈。 “您不好饮酒,让无数酿酒工人,在宴会组织者对您喜好的猜忌和疑惑中下岗失业……” “但您对酒水的明确品味,却也能逼着酒商们挖空心思只为酿造出更好的酒,或者千方百计拓展出口国外的新商路。” 黑先知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您在宴会上的鲁莽决斗,会让千百年轻人因一时冲动而喋血街头。” “但您面对决斗时的英勇无畏,也能激发王国的尚武风气,一扫靡靡之音。” “您对拜拉尔这样不法之徒的宽容姑息,将让无数臣属心思不稳蠢蠢欲动。” “但您对公正和生命的苛刻追求,也能警告人心鬼蜮,吓阻不正之风,团结高洁之士为您赴汤蹈火。” “您在宴会里上好成风,上行下效,将引动逐利小人蜂拥从众,升斗小民祸福难知。” “但您也可以翻掌成旨,出言建功,引领王国的走向,打开未来的出路。” 泰尔斯怔然面对着秘科的情报总管。 只见老人阴森森地道: “同在高墙两侧的您,要着眼于这些,而非忐忑踟蹰于洪潮过境后的权力废墟。” 权力的威能。 泰尔斯盯着莫拉特,心中百念交杂,混乱不堪。 但他随即想起另一段话: 【相信我,你的人民总能给你意想不到、事与愿违的反馈。】 【人们永远会对统治者作出在他预料之外,让他措手不及的回应。】 西荒公爵仿佛再次站在他面前,顶着狰狞可怖的脸庞,对他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泰尔斯心下一堵。 “但你说了,”他艰难地道: “我的‘行为’本身,比它的内容和实质,更具影响力。” “无论我如何做,都会有数之不尽的烂摊子,而若我刻意弥补……” “没错!” 黑先知高声打断了他,毒蛇吐信般的嗓音却在这一刻力道非常: “所以,你才要更加专心致志,全力以赴,” “力图让您行为的内容和实质,”他伸出手指,指向泰尔斯的心口: “超越它本身。” “超越它位置与存在的原罪,反过来,覆盖它的弱点。” “您担忧在你的权位加成下,对您童年玩伴的关心会成为他们的狱河摆渡铃?”黑先知突然提起泰尔斯最在意的事情:“那您就更要思考,如何让您的关心,您的行为,超越您所处权位带来的局限,赶走那艘催命的摆渡船。” 泰尔斯面色不定,心思紊乱。 “您要做的不是弥补,而是掌控。不是站上这道高墙然后长吁短叹,而是乘着这道高墙,弄潮破浪。” 黑先知冷哼一声:“远东有谚……” “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 泰尔斯默然沉思。 “殿下,”莫拉特按住椅臂,上面的黑脉藤蔓渐趋平静:“先王如此。” “米迪尔王储如此。” “凯瑟尔陛下,亦是如此。” 听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狠狠蹙眉。 他死死盯着对方: “如果……我做不到?” 黑先知笑了。 “您能做到的。” 莫拉特拨动轮椅,背向王子。 “从您归国的那一刻,您就能做到。” “您也早就准备好了。” “只差临门一脚。” 他阴恻恻地道: “只是您过于谨慎,过于恐惧,过于警惕它莫测的威能,与可能的后果。” 泰尔斯紧咬牙齿,思绪不定。 几秒后,他猛地抬头,望向黑先知的背影。 “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莫拉特头也不回: “但如我所述,你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喜欢我这件事,能否超越我和你既定的位置,”老人缓缓道: “在你的掌控之下,带来真正的效用。” 泰尔斯表情微变。 莫拉特深吸一口气,拨动轮椅,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 “你会孤单吗?” 黑先知动作一顿。 只见泰尔斯在他身后投来目光: “汉森勋爵,你之前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能在你面前心安理得毫无负担,不惮于对你说谎的人了。” “那感觉,一定很孤单吧。” 莫拉特没有说话,唯有背影茕茕。 “那么……” 泰尔斯语气微变: “红女巫。” 那一刻,泰尔斯看见,黑先知轮椅上的黑脉藤蔓一阵耸动。 “据说能骗过你的卡珊女士,不惮于对你说谎的人……她算一个吗?” 莫拉特依旧沉默,只有黑脉藤蔓来回蠕动,越发欢腾。 审讯室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 几秒种后。 “请原谅,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 “我先去休息了,”黑先知身形不动,但他膝头的恶魔藤蔓却怖人地耸动起来,覆盖车轮,将它染成无穷无尽的漆黑: “拉斐尔,好好招待殿下,务必让他宾至如归。” 泰尔斯愕然转头,这才发现,拉斐尔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门口。 荒骨人恭谨鞠躬。 而莫拉特的轮椅则在漆黑藤蔓的覆盖下,诡异而惊人地滚动起来,带着他向前行进,消失在门外。 审讯室恢复了宁静,也恢复了轻松。 泰尔斯呆呆地望着黑先知离去的方向。 “所以,他的轮椅其实能自己动。” 他喃喃道: “根本用不着我推。” 拉斐尔来到他的身侧,微笑道: “有时候,有些人,也许就需要推上那么一把。” 泰尔斯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和他相处的?” 拉斐尔挑了挑眉毛,看看黑先知消失的门口。 “他说,”荒骨人淡定地道: “而我听。” 泰尔斯面色阴沉地哼道: “我猜也是。” 拉斐尔轻松一笑,向门口示意: “如我所说,到了秘科,你只会更难受。” 王子叹了口气,跟着拉斐尔走出审讯室。 “贝利西亚,那姑娘走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走过“至耀星”希奧朵拉公主的画像(“我他特么又没看你,你骂个鸡一巴啊,自恋的煞笔!”——泰尔斯内心的无能迁怒小剧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 拉斐尔点点头: “怎么,您想和她再温存一会儿?” 泰尔斯皱眉看向他,面有不满。 拉斐尔轻松一笑,举手表示投降。 泰尔斯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倒是你……科恩?” “他会没事的,”拉斐尔面不红气不喘,毫无羞愧之色:“当她意识到他不是我。” “但你不会,”带着几分抬杠的意思,泰尔斯冷冷道:“当他意识到你把他卖了。” “没关系,”拉斐尔全无负担,一派轻松: “他习惯了。” “而且,科恩嘛……” 拉斐尔微微一顿,嘴角一弯,把要说的话放进心里: 他又打不过我。 “拉斐尔。” 两人默默行进了一会儿,泰尔斯突然发声: “你们经常这样做吗?” “给我……擦屁股?” 拉斐尔蹙眉回头。 “莫拉特说,我一直与秘科不搭调——我们永远各行其是,上下不通。”泰尔斯幽幽道。 “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拉斐尔微微叹息。 “大概吧。”他随口一应,没再说什么。 泰尔斯轻轻一嗤。 是么。 “但是,也不全是麻烦吧?我应该……有帮上忙?” 泰尔斯念及今天所见到的“烂摊子”,以及秘科给他擦的“屁股”。 【您要做的不是弥补,而是掌控。】 拉斐尔沉默了一阵。 “你要我说实话吗?” 泰尔斯望向荒骨人。 “国是会议,龙霄城,大荒漠,刃牙营地……” 拉斐尔面色不变,数着一个个地点: “基本上,您所有‘自由发挥’,孤身一人拯救世界的场合里,所帮的……” “全是倒忙。” 泰尔斯面色一变。 “不会吧?” 拉斐尔扭过头,还给他一个礼貌的假笑。 “可是——” 泰尔斯赶上他的脚步,不忿道: “国是会议,要不是我说动了詹恩……” “我们有备用计划。” “龙霄城里,要不是我回去挫败了伦巴……” “我们也有备用计划。” “大荒漠……” “意料之中。” “刃牙营地……” “完全的倒忙。” 泰尔斯一口气没顺上来,不爽地道: “真的吗?” 拉斐尔耸耸肩:“王国秘科是星辰里计划最周密的处所,任何意外,我们都有备案——包括您,王子的屁屁就是其中之一。” 听见这个名字,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动气。 “好吧,拿那个最夸张的例子……” “六年前,当你们执行‘龙血’的时候,想过会失控成这样吗?萨里顿?诡影之盾?暗室?查曼·伦巴?” 拉斐尔回望他一眼。 “当然。” “全在意料之中。” 泰尔斯一愣,顿时被气笑了: “你们秘科……还真敢这么说?” 拉斐尔摇了摇头,缓缓道: “事实如此。” “秘科的地位和功能,两国的关系与强弱,早已决定了龙血此役一旦打响,就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最重要的是,事情无论如何发展,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没有超过我们的预计。” “即便有意外,也在备用计划能覆盖的范围之内。” 泰尔斯不屑哼声。 “真的?”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起刚刚与黑先知关于权力后果的谈话: “查曼称王,野心更胜努恩。” “北地糜烂,混乱远超预计。” “王子受俘,王统继承成疑。” “这些也在计划内?” 两人继续向前。 “我们不是说过吗?伦巴赢了也好,努恩赢了也罢,还是双方厮杀至死,”拉斐尔漫不经心: “龙血过后,埃克斯特必将寸寸碎裂,难以聚合,一如现在。” “至于伦巴的野心,北地的局势,还是您的下落……” “全在计划之内。” 好吧。 泰尔斯听得连连冷笑,他抱起手臂: “那灾祸呢?” “一旦龙霄城里的那个血色大章鱼失控,而天空王后没有来?” 拉斐尔沉默了一阵。 “放心,我们也有备用计划。” 荒骨人淡淡道: “即便巨龙不来,我们也有绝对稳妥的办法,将血之灾祸完全压制。” 回想起魔能师吉萨的力量,泰尔斯讽刺地笑笑。 是么。 我深表怀疑。 “那么,你们的计策被红女巫看破,反被借壳生蛋的事情呢?备用计划是什么?” “既然要去龙霄城,就必然要跟暗室硬碰硬,”拉斐尔毫不慌乱: “被他们阻击,也在预料之中。” “您不是安全出来了嘛。” 泰尔斯翘起嘴角,摇摇头。 听着像嘴硬。 “那查曼王进入英灵宫,准备纠合大公们,联军南下,入侵星辰的时候呢?” 王子冷冷道: “别告诉我,那也在预料之中?” “也有备用计划?” 拉斐尔头也不回: “当然。” 泰尔斯不屑摇头,讥刺道: “对啊,备用计划就是一个让小男孩回头闯进英灵宫的烟囱……” 拉斐尔的脚步突然一顿! 他们停了下来。 泰尔斯疑惑回头。 “这本该是最高机密,但是,殿下,既然您如此怀疑……” 那一刻,王子突然发现,荒骨人的神情无比严肃。 “我这么说吧。” 拉斐尔的一双红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您以为,要是伦巴当年成功把您诬陷为刺杀努恩王的凶手,甚至说服大公们出兵南下,我们就真的没有反制手段吗?” 反制手段…… 泰尔斯暗暗蹙眉。 “更进一步,您站在这里,六年间一直以为是自己孤身救世,力挽狂澜的时候……” 王子微微色变。 拉斐尔的语气很是神秘,带着极深的意蕴: “您又怎么知道,当年的英灵宫里……” “跟我们暗通款曲,相互合作的盟友……” 只听拉斐尔幽幽地道: “就只有伦巴一个?” 话音落下。 时间仿佛静止在那一秒。 泰尔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只有伦巴一个。 什么…… 意思? 在秘科静谧的走廊里,拉斐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惊愕的泰尔斯。 “这么说也许不太礼貌,殿下。” “纵然您当初的选择颇有胆色。” 他们的身侧,“东方艳影”阿尔芙在画像上清幽望着他们。 “但您只是棋局里,无数备用棋子里的……” 拉斐尔眯起眼睛,语气深邃: “其中一枚。” 泰尔斯愣了足足十秒钟。 其中一枚?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重回六年前的腥风血雨,重闻龙霄城的一夜喧嚣。 灾祸来袭,努恩之死,黑沙入城,大公联盟,南下星辰,女大公,查曼王…… 可是……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旧景象。 泰尔斯只觉思维僵硬,滞涩难行。 龙霄城,英灵宫。 昔日的一切,仿佛一副精美的画幅,在刚刚被拉斐尔一把撕碎。 可是…… 不。 其中一枚。 不! 拉斐尔看着王子魂不守舍的神情,满意一笑,重新转身。 但就在此时。 “拜拉尔。” 荒骨人奇怪地回头。 “安克·拜拉尔,昨夜的那个刺客。” 只见泰尔斯缓缓抬头,神情恍惚,喃喃开口。 “拉斐尔,我要见他。” 王子紧蹙眉毛,略带急色: “现在。”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3章 家学渊源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为什么?” 拉斐尔脸色不佳,冷冷回应。 “没有为什么,”泰尔斯站定在“孤帆”诺亚·阿蒙德的画像前,咬牙抬头: “我要见他。” 拉斐尔摇摇头: “我不认为……” “我知道他就在这里,”泰尔斯打断他,一面努力调整自己的思绪,一面斩钉截铁地坚持: “宴会之后,他被直接押送来了这里。” 秘科的走廊里,在墙壁上历代情报总管的目光下,拉斐尔定定地盯着泰尔斯。 “您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泰尔斯平复好心情,下定决心: “但他是我留下的烂摊子之一。” “我必须见到他。” “立刻。” 看着泰尔斯坚定不移势在必得的神情,拉斐尔不得不蹙眉: “我无法决定,需要先请示勋爵,明天……” “你在我面前推脱了一天,”泰尔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看在过去的份上,你总得有点用吧?” 拉斐尔抿起嘴唇。 但就在此时。 “若您真想见他,泰尔斯殿下,也并非不可以。” 两人齐齐转头。 说话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熟人。 他站在“苍白男爵”桑乔·多伊尔的画像下,恭敬而谦卑。 “诺布?” 拉斐尔讶异地看着来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 作为王国秘科在西荒的最高负责人,诺布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泰尔斯。 王子瞥了拉斐尔一眼,转身走向诺布。 “你是说真的,诺布?” “你真能带我去见他?安克·拜拉尔?” 诺布点点头,恭谨鞠躬:“我有权限。” “请跟我来。”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举步向前。 “等一下,”拉斐尔按住泰尔斯的肩膀,阴沉着脸色: “诺布,这没你的事儿。” “别插手我的案子。” 泰尔斯不满地开口: “嘿……” 可诺布点了点拐杖,示意王子不必着急。 “听我说,拉斐尔。” 诺布耐心地道: “安克·拜拉尔是西荒贵族,在这件案子里,我认为我长期潜伏在西荒的经历能够帮到……” “我不需要。”拉斐尔一口回绝。 可这一次,诺布没有退让。 “但是勋爵需要。” 西荒的情报负责人淡淡道: “事实上,他已经将安克·拜拉尔在被移交审判厅之前的审讯和调查事宜,指派给我了。” 拉斐尔登时一怔: “什么时候?” “刚刚,”诺布毫无波澜地道: “而我认为,让殿下见见他,也许有助案情进展。” 那一刻,拉斐尔皱眉望着诺布,后者则云淡风轻地回望着荒骨人。 秘科的两人在空中交汇眼神。 “殿下,”诺布温和伸手示意道: “我们走?” 泰尔斯看了看拉斐尔,果断举步向前。 “说真的……” 走过荒骨人的身侧,泰尔斯不悦地向拉斐尔一瞥,语含讽刺: “我要你何用啊?科恩·卡拉比扬?” 拉斐尔站在原地,脸色像是沉入了冰窖。 诺布微微一笑,转身带路: “若你不放心,拉斐尔,欢迎陪同。” 他重新变得友善,谦卑。 拉斐尔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王子和诺布的身影渐渐远去。 荒骨人冷冷看向对面画像上的“黑信使”梅森·佐内维德,几秒后,他迈出脚步,快速跟上。 泰尔斯很快意识到,他所要去的地方并不简单。 他们七拐八绕,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踏上沉入地底的石梯。 与地面上的清冷不同,秘科的地下走廊守卫森严,锁禁重重,光是嗅探的警用鲁铎犬就遇到好几拨,纵然有拉斐尔和诺布开道,泰尔斯依然觉得速度缓慢,举步维艰。 “必要的安全检查,”诺布一边接受着一个守卫的检查,一边耐心解释道: “尤其是您在这儿,这就更重要了。” 泰尔斯勉强笑笑,把一只凑着他嗅的鲁铎犬盯得呜咽退后。 而当守卫们拉开一道沉重的铁闸,带他们进入另一个潮湿与腥臭的回廊时,两侧的黑暗中传来无数躁动: “又是这个点——你们能不能给要睡觉的人留点余地!怎么,要塞丢了,北境丢了,现在连我外交官的尊严也要丢了吗!” “殿下!米迪尔殿下!您,您的腿脚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那些小人篡位换储的奸计不会得逞……不,殿下,您必须阻止陛下,他不能娶那个女人……” “他来了,带着恶魔的呓语,他来了,带着神灵的阴谋,他来了,带着人间最残忍的命运……” “他们一定潜伏日久,他们跟叛军暗通款曲,他们还想策反公爵大人,拥他为王,杀入永星城,改朝换代!所有人,对,一定是他们所有人一起,串通谋杀了公爵!星辉,星辉,星辉万岁,有人,有人必须付出代价……” “该死混蛋!我就知道祭坛里的那场战役有问题!狗屁的漠神祭坛征服者!狗屁!” “听我说,是西尔莎,西尔莎王子妃,一定是她!她在藤蔓城有亲戚,那儿的人专做草药,最懂这行了……还有芬香商会的那些奸商,他们一直对班克王子的政策不满意,跟血瓶帮沆瀣一气搅风搅雨……” 黑暗之中,两侧牢房的身影看不真切,但惨嚎与哭泣混杂一处,吵得泰尔斯心神不安。 “这是秘科的特设牢房,有些阴暗,也有些复杂,”诺布充耳不闻,面色不改: “请您多担待。” 泰尔斯轻咳一声:“这些人……” “早就被审判厅定罪了,”拉斐尔接过话头: “本该在白骨之牢终身监禁。” “但是有些人身份特殊,有些还存着点价值,有些则不太适合在王国秘科以外的地方服刑。” 诺布叹了口气: “在刃牙营地,如果钎子没死,此刻他也应该被押来这里。” 拉斐尔瞪了他一眼: “如您所见,许多人失常了——心中有鬼,自然意志不坚。” 诺布摇摇头: “他们只是沉浸在过去,难以自拔。” 拉斐尔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 沉浸在过去。 泰尔斯面色微沉,脑海中浮现的是龙霄城的山腹之中,名为黑径的神旅途。 诺布慨叹道: “我还记得,汉森勋爵跟大家说过:得以忘却,是最大的幸福。” 拉斐尔轻哼一声: “我怎么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说的?” 诺布一扯嘴角: “三十年前。” 三十年。 拉斐尔顿时默然不语。 泰尔斯忍不住问道: “那你今年多大了?” 无尽的哭嚎声中,诺布恭谨点头: “四十二。” 泰尔斯撇撇嘴,没说什么。 他们再度越过一道铁闸,将嚎叫声关在身后。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个铁门厚锁的密闭牢房,每扇门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闸口沟通外界。 泰尔斯在这儿被叫住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一个牢房后传来幽幽的厚重嗓音,泰尔斯似曾相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王子皱眉回头:一张沧桑的脸出现在闸口处。 “顺便一句,小子,昨晚的酒真难喝,”这是个满面邋遢却刚毅不改的男人,他握住闸口上的铁条,死死瞪着泰尔斯: “宿醉到现在。” 拉斐尔和诺布对视一眼,齐齐欲言又止。 泰尔斯沉默了一阵,这才清冷地哼声道: “当然比不上这儿的酒。” “亚伦德大人。” 王子继续向前,将瓦尔·亚伦德留在身后。 诺布紧跟而去。 “我说了,他会是大麻烦,”身陷囹圄的北境守护公爵默默注视着泰尔斯的身影: “比你还大呢,小荒种。” 听见这个称呼,落在最后的拉斐尔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铁门后的瓦尔。 “以后多吃菜,公爵大人。” 拉斐尔注视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缓缓道: “别光喝酒。” 言罢,荒骨人转身离去。 “等一等。” 拉斐尔回过头。 瓦尔一肘抵上铁门,沉默了几秒,这才将一张叠好的信纸缓缓递出闸门。 拉斐尔皱起眉头。 “你知道,她不会回你信的。” 瓦尔眼神一黯。 “我知道。” 公爵的目光落到拉斐尔的双手上。 后者下意识地背手。 “但这至少,能让你见上她一面,孩子。”瓦尔恍惚道。 拉斐尔看了他很久,最终叹了口气。 他走到闸口前,一把接过信纸,认真收好: “好吧。” 瓦尔勉强笑了。 “谢谢。” 但下一秒,荒骨人的表情就恢复冷漠: “但我们只用信鸦。” 言罢,拉斐尔粗暴地一把拉上闸口。 将瓦尔的脸关在黑暗之后。 在诺布的带领下,泰尔斯终于来到他的目的地:一个宽阔的房间。 “有个小姑娘,漂亮又善良,命运不咋样,早早没有娘……” 但他们还未踏入房间,耳边就传来一曲难听的歌谣: “来个老色狼,酒醉来摸床,姑娘眼一转,炉上有肉汤……” 歌声来自一个男人,听上去洋洋得意,兴趣盎然。 “那是我的下属,”诺布尴尬地向王子告罪: “我让他先来踩踩点。” 泰尔斯点点头,他们在男人哼出的歌谣中走进房间。 这里阴暗,潮湿,压抑。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各色恐怖器械: 肢刑架、碎头器、拉筋轮、剥皮床、刺椅,血摇篮……这还只是泰尔斯认得出来的——小时候,黑街旁的黑金赌场里有类似的地方——部分,至于他叫不出名字的,摆在许多推车上的小工具小玩意儿就更多了。 泰尔斯心情一沉。 一个胖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房间中央,他背对门口,裸着上身围着围裙,带着手套和头罩,一边哼着歌抖肩膀,一边有节奏地整理着推车上的各色工具。 “火钳绞住蛋呀扭着用力翻,色狼痛醒喊啊姑娘笑着转:就当烤个串呗绕个九圈半,小刀压棒棒哇刀尖往里拌,剥皮再开口嗷雕个小漏斗……” 安克·拜拉尔——擅闯王室宴会的要犯正闭着眼睛,浑身赤裸,一动不动地躺在中央的躺椅上。 他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四肢被缚遍体鳞伤,只在下身盖着一条满是血污的薄毯。 泰尔斯望着他身下躺椅的斑斑血迹,心中一紧。 也许是头罩的隔音效果,哼着歌的胖男人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他一手举着锤子,一手挥着钳子,扭起屁股甩开腰身,疯狂舞动忘我高歌: “色狼哭着道,姑娘你别闹,昨夜脾气好,今夜这么暴?姑娘掀脸笑,你呀认错寥,吾乃食人鬼,今夜吃得少,姑娘锅里熬,肉汤味可好?” 血腥恐怖黑暗阴险的刑房里,这位甩着肥肉,激情热舞的胖子实在画风清,以至于诺布不得不尴尬地重咳一声: “戈麦斯。” 胖男人似乎没听见,他继续撅着屁股甩动腰肢,锤子诱惑地撩过正对三人的臀部。 诺布不得不加大音量: “戈麦斯!” 当啷两声,锤子和钳子双双落地。 胖子僵在原地,维持着抚摸屁股的姿势,歌谣随之停息。 房间里安静下来。 名为戈麦斯的胖子颤抖着摘下头罩,磕磕绊绊地转过身来,第一个看到泰尔斯,吓了一跳: “哇哦!” 戈麦斯松了口气,他抹开劲舞后的满脸汗水,: “你是哪来的小屁孩?知不知道这样吓人是不对……” 诺布从黑暗里现出身影: “戈麦斯。” “这是泰尔斯殿下。” 戈麦斯再度僵住。 几秒钟后。 “啊,诺布你来早了,今天穿得不错啊!我那个,在热身,嘿嘿,热身,”胖子先是讨饶,意识到对方的话后脸色一变: “啊?你说殿,殿,殿下?” 他瞪着眼睛,把面无表情的泰尔斯打量了好几遍。 “啊啊啊——泰尔斯殿下!” 戈麦斯立刻换上一脸谄媚,努力用身上的围裙遮住沉甸甸的胸口肥肉,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是西荒的那个,那个,那个啊!你还记得吗……那个啊!” 只可惜,他这副赤着上身横肉,浑身汗渍血污的样子,让他的讨好效果减半。 泰尔斯只得对他微笑示意。 “叫醒囚犯。”诺布只觉丢脸,无助地捂住脸庞。 戈麦斯一个谄笑,一声“好嘞”,回头就抄起一把带血的钳子,兴致勃勃地向躺椅上的安克走去。 泰尔斯面色一变。 “等等,” 诺布及时阻止他,瞥了一眼泰尔斯: “友好点。” 戈麦斯讪讪低头,丢下钳子,换了一桶冷水,泼向安克。 “咳咳,蒂娜,咳咳咳——” 躺椅上的安克被冷水一浇,激动地从躺椅上挣起,仿佛噩梦初醒。 “蒂娜……咳咳……” 他痛苦地咳出嘴里的水,憔悴虚弱地转向周围,直到看见手脚上的绑带,才明白自己还在噩梦里。 “不是说好,休息一刻钟吗……” 安克虚弱地摔回躺椅上,奄奄一息: “大半夜的,我不累……你们也……不累的吗……” 泰尔斯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指甲,青肿淤血的关节,以及渐渐失神的双眼,只觉呼吸困难。 “嘿,哥们儿,清醒点!” 戈麦斯大力地拍打着安克的脸庞,把他盖上的眼皮重新拍开: “有人来看你啦!” 泰尔斯叹出一口难言的气,走到拜拉尔的面前。 “安克·拜拉尔。” “是我。” 安克涣散的双眼先是迷惑了一阵,随后渐渐聚焦。 “殿下?” 他吃力地抬起上半身,看清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王子?” 安克呼吸加速,胸膛起伏,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您今天,过得如何?” 他浑身颤抖,滑落的毯子下满是血污,偶尔牵动伤口,更是疼得呻吟冒汗。 泰尔斯忍住反胃,帮安克把毯子拉好,示意他躺回去。 “我想跟他单独谈话。”王子对身后的人道。 “现在。” 拉斐尔和诺布对视一眼。 诺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戈麦斯,后者不情愿地掏出一个西荒军用制式的水袋。 “张嘴,哥们儿。” 戈麦斯把水袋凑到安克嘴边: “这是我专门调和过的查卡酒,医用镇痛的,让你好受点——该死,别喝太多,很贵的!” 在戈麦斯满脸肉疼的大呼小叫下,安克松开袋嘴,倒在躺椅上,哈哈大笑。 拉斐尔还待说什么,但诺布拍了拍他的肩膀,扯上一脸委屈的戈麦斯。 三人离开了刑房。 独留下泰尔斯与安克。 “没用的,殿下。” 四肢被缚的安克吃力地扭头,语句断断续续: “这里是秘科,您一走,他们也会,再来,逼我把跟您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 泰尔斯看着饱经折磨的安克,努力不去看他身上的伤口。 “我知道,”少年心中一堵: “我只是,想让你自在点。” 安克静静地盯着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您是个好人,殿下。” “但是,善良宽厚如您,您找到,不做棋子的办法了吗?” 泰尔斯一顿,眼神微漾。 【你跟他,有哪里不一样吗?】 王室宴会上,他最后对安克所说的话历历在耳: 【我只是,只是理解……其他的棋子。】 这个男人…… 他选择了相信我,所以松开了那把剑。 而我能为他做什么? 想起在巴拉德室的经历,泰尔斯抿起嘴,欲言又止。 “我懂了。” 看见王子的表情,安克喘息着明白了什么:“抱歉难为您了。” “无论是昨天,还是现在。”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起消极的情绪。 “不,案件还在审理,还有转机。” 安克靠上椅背,在闷哼中龇牙咧嘴。 “不必安慰我,殿下。” “拜拉尔家族早已破产,家徒四壁。” 他露出苦笑: “而我来之前就研究过王国的律法……” “持械行刺冲犯王室,死刑无疑,何况我的所作所为,挑拨西荒与王室,离间七侍与复兴宫,疏远您与陛下,甚至涉及《量地令》里,台面下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棘手不已,令人头疼。” “所有利益相关者,都会很乐意落井下石。” 安克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在昏暗的灯光里散开眼神: “我没救了。” 泰尔斯搭上他的躺椅,或者刑椅,咬紧牙齿。 “不一定。” 星湖公爵想起刚刚黑先知的话,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冲撞王室的事情,我能想办法。” “至于其他,我可以去跟多伊尔男爵‘沟通’一下,劝他善良。” 王子努力把想好的用辞拼凑得漂亮一点,至少不那么苍白无力: “只要两边说好,你们家族之间的债务就能稳妥解决。至于鸦啼镇和镜河的土地纠纷……” “不,殿下。” 安克打断了他。 只见这位年轻的西荒贵族撑出苦笑,温和但绝望地看着泰尔斯,虚弱却果断地摇摇头。 “我们都很明白,这早就不是鸦啼镇和镜河的问题了。” 泰尔斯话语一滞,竟说不下去。 “殿下,您知道现在西荒是什么局势吗?” 躺椅上的安克默默地望着王子,却目光缥缈,像是从狱河的另一边极目远眺: “荒漠战争过后,刃牙沙丘以及王室常备军,它们就像一把尖刀,直直插进西荒的心脏。” “它们以西部前线的军事管制,制约着自私又排外、保守又分裂的西荒诸侯,成为复兴宫在西荒推行王政的最佳理由:《量地令》、《边郡开拓令》,让领主们恨得牙齿痒痒而无可奈何。” 泰尔斯不由蹙眉。 他想起了恩赐镇,想起从西荒回永星城的路上,翼堡伯爵德勒·克洛玛对他讲述的西荒困境。 “是啊,为了挽救父亲的烂摊子,找到家族的转机和契约的漏洞,我把这十年来,西荒和中央领的所有公文往来政令批复都读了个遍,就差倒背如流。” 安克脸色潮红,对他露出微笑。 他的喘息均匀许多,闷哼和呻吟不再,语句之间的停顿也变少了。 似乎是戈麦斯的酒正在起效果。 “但是十年过去了,狡猾又现实、消极又惫懒的西荒诸侯,找到了最赖皮的应对方法。” 最赖皮的应对? 泰尔斯一怔。 安克的精神稍稍变好,他努力思索着,萎靡不再: “他们一边满口称是虚与委蛇,让刃牙营地的军管成为常态。一边又刻意放任煽风点火,让下层的中小贵族怨气连天。” “久而久之,王命不通过战时管制令就没有合法性,政令不借助王国常备军就难以施行,复兴宫来使若不是传说之翼本人就无人尊敬。” “而像我家和多伊尔这样的地方矛盾,则越积越深难以解开……” 安克的目光渐渐汇聚,他坚持着出声,仿佛认识到这是自己为时不长的余生: “这反倒让荒漠前线,变成了西荒诸侯的护身符——他们想要慢慢习惯这把刀,同化这把刀,让它同时成为国王的妙计兼掣肘,就像我父亲死皮赖脸地拖着满屁股巨债,反倒让债主们无可奈何,哈哈哈……” 虚与委蛇,煽风点火,死皮赖脸……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又想起基尔伯特对他说起的,那个“分裂的西荒”。 然而安克话锋一转: “于是这把插在西荒心脏上的尖刀,超乎了双方的预料,进入最尴尬的拉锯。” 安克大力地吸了一口气,珍惜着酒水为他带来的少数无视疼痛的时光: “西荒人疼:这把尖刀扎在要害,向来是他们最痛恨的眼中钉肉中刺,却还要忍受疼痛,试图将它同化成自己的肢体和护身符。” “复兴宫累:握着刀的手耗资颇巨却捅也不是拔也不是,动弹不得进退皆非:进则闹出大乱得不偿失,退则前功尽弃毫无意义。” 泰尔斯的眼神变了。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一张黑白色的棋盘: 这一端,是他父亲手中华丽尊贵的星辰之杖,另一端,是法肯豪兹手里毫不起眼的木质拐杖。 “双方都在等,也都在等,等一个机会。” “也许是一场外战,一次危机,一件大事。西荒人等待局势变化的转机,复兴宫等待更进一步的契机。” 泰尔斯点点头,为安克拭去一片盖住视线的血污: “我知道:比如我的归国,比如刃牙营地的归属,比如荒种和杂种的侵袭,双方为之来回周旋,见招拆招。” “比如……” 泰尔斯没有说下去,而是静静望着安克。 安克用力笑了笑,虚弱地颔首: “而我意识到,已经走投无路的拜拉尔家族要自救,唯一的可能,就是抓住这个机会。” “让我家的案子攀上风口浪尖,搭上这趟万众瞩目的马车。” 泰尔斯低下头,叹出一口气。 “所以我必须死,最好死在宴会上,死在决斗里,像个英雄,为家人留下保命符,保住家产、土地和爵位。” 安克挺起上身,浑然不顾伤口迸裂。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尖刻许多,仿佛回到昨天的刀光剑影。 “直到……” “直到您……” 安克呆呆地望着王子,无助而茫然,带着些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哀求。 泰尔斯放在躺椅上的手微微一晃。 “所以……” 安克意识到了什么,他躺回椅子上,黯然沉寂: “没人能拯救我,殿下。” “即便是您。” “您。” 泰尔斯怔然无语。 他说得对。 他救不了他。 他甚至无法在巴拉德室里面对他父亲的质问。 刑房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很抱歉。”泰尔斯艰难地道,只觉得自己的语气干涩枯燥,毫无意义。 “不。” 安克扭过头,勾起嘴角。 他的眼里一片灰暗。 “谢谢您,殿下。” “谢谢您,面对旁人疾呼的不公,面对走投无路的诉求,面对他人身受的苦难……” “您没有冷漠以对,转身挥袖。” “即便您可以。” “谢谢您,在宴会上的仁慈。” 仁慈。 泰尔斯不由得想起詹恩的话: 【你用强权掐断了这点希望:无论决斗是胜是负,是生是死,无论杀死王子还是永不翻案,他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你利用他的人性,逼他放弃决斗,甚至逼他苟活下来,吝啬之处,连死亡的仁慈都不肯下赐。】 【现在,谁才是无情的那个人?】 王子微微一颤。 安克呆呆地道: “谢谢您还愿意到这里来,来聆听我的声音——或者遗言。” “谢谢您一如传闻,宽容公正,善良睿智。” 安克望着天花板,却勾起嘴角绽放笑容,像是看到梦中的美景: “这虽没有阳光……可也不是那么黑,是吧?” 泰尔斯听不下去,一掌拍在旁边的推车上。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 “安克,我承诺你,关于你父亲和多伊尔家的问题……” “不重要了。” 安克双眼无神地摇了摇头。 “我了解我的父亲,殿下。” “他就是个该死的混蛋,刚愎自用,挥霍无度,好大喜功,自以为是。” 他的表情嫌恶而鄙夷。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 “安克……” “嫁给他,是我母亲这辈子最大的不幸,娶了她,则是我父亲最大的幸运。” 安克轻嗤一声。 “是啊,为了夺人眼球,我在宴会上的说辞不尽也不实:我父亲的下场纯属他咎由自取,”他对泰尔斯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就算不是多伊尔的算计让他把家产败光,他也会栽在其他人的手上,早晚而已。” “与人无尤。” “更与您无尤。”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握住安克的手,感受着他更加用力的回握,继续聆听他的自白。 就像在曾经的白骨之牢。 安克呆呆出神,像个孩子一样讲述着自己的烦恼: “事实上,从小到大,我父亲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鞭打妻子和孩子,像西荒的大多数父亲一样。” “终结塔里,库拉德尔老师说我很有悟性,对敌人的进攻很敏感,很适合蔷薇一脉,”安克先是鄙夷,随后失声一笑: “我只能回答他,这是从小的练习所致,家学渊源。” “家学渊源,家学,哈哈哈哈……” “不管你信不信,”泰尔斯低声道: “善于挨打,也算我的家学渊源。” 安克望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也许我们该早些认识,还能交流心得……” 但西荒青年的笑容越来越苦,越来越涩,越来越沉重。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 就像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拜拉尔呼出一口气。 “我跟父亲从来就不亲近,更不想为了他胡作非为留下的烂摊子,买单付账。” 安克摇摇头,眼神中的纠结寸寸化作释然: “但我们都没有选择,对吧?” “尤其是我们的出身。” 跟父亲从来就不亲近。 我们都没有选择。 尤其是我们的出身。 那一刻,神情恍惚的泰尔斯,只觉被对方握着的手一紧,狱河之罪微微一跳。 “安克……”王子忍受着疼痛,轻轻拍打安克的手背,让他放松。 可安克·拜拉尔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 “但我的弟妹们,他们是无辜的,就像我们的母亲。” “他们不该像我一样,被父辈的阴影拖累,他们应该走出西荒,去外面见识世界,就像我曾承诺他们的一样。” 安克默然回神,充满失落: “可我看不到了。” 泰尔斯闭上眼睛。 父辈的阴影……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巴拉德室里长桌尽头的身影,又仿佛看见议事厅里长廊末端的王座。 “他们会没事的。” 王子睁开眼,竭力安慰着对方: “你的弟妹们,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 安克看着他,吃力点头。 “指望拜拉尔保住爵位土地,让他们丰衣足食,是不可能了……” 安克似乎想起了什么,竭力交待道: “但我的母亲,她生前在王家银行存了一笔钱,凭证在我们家的女仆,蒂娜的手上。” “我死后,那也许足够养大我的弟弟妹妹直到成人——也不一定,来之前,我真没想到王都的物价这么贵。” 安克露出苦笑。 “只是请您帮忙,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尤其是我父亲的债主们,不止多伊尔一家,尤其在鸦啼镇的土地被收回后。”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尽力让声音平稳下来,给人以信心。 “我会让人看顾的,”泰尔斯认真地道: “在西荒,法肯豪兹公爵会卖我的面子,翼堡的德勒·克洛玛也是我的朋友。” 事实上,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他的朋友。 但他必须这么说。 必须。 但下一秒,泰尔斯的手掌颤抖起来。 他连忙向安克看去,只见对方情绪激动,胸膛起伏。 “安克,别激动,保持体力……” 安克花了好几秒才恢复过来。 “没关系,殿下。” 他满头大汗,竭力微笑: “即便为人棋子,也是我的选择。” 泰尔斯看着他,一时百感交集。 但他心中一动。 “说到棋子,”王子缓缓道: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安克。” 安克缓缓扭头,疑惑地看着他。 “詹恩·凯文迪尔,作为阴谋的发起者,他昨天特地告诉我,”泰尔斯沉声开口,努力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让我有空来牢里见你一面。” 安克的手掌一僵。 只见星湖公爵严肃地道: “他还说:陛下会很高兴的。” “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么说?安克·拜拉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4章 抓紧你的剑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那一秒,安克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泰尔斯。 “陛下会很高兴,很高兴……” 西荒人失神地扭过头,喃喃自语。 “是么,是么……”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知道,今天早上,詹恩向我父亲服软。他为此割下了一大块肉,然后一溜烟跑回了翡翠城——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这有什么好处?” 泰尔斯死死盯着安克: “帮你搞出这个大新闻,詹恩·凯文迪尔和他的南岸领,到底有什么好处?” “就为了让我难堪?然后旁观着你被处死?” 安克依旧失神,久久不语。 “安克?” 泰尔斯不得不提高音量。 拜拉尔微微一颤,醒觉过来。 他茫然看向泰尔斯,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你知道吗,殿下,”几秒后,安克终于开口,说的事情却与泰尔斯的问题毫不相关: “如果我死在决斗里,或者死在卫兵手里,那都是我杀了我自己,与人无尤。” 安克茫然道: “但您,您说想给我一个机会。” “可您知道,您阻止我的时候,接下的是一条生命的重量吗?” 他看着泰尔斯,如行尸走肉: “那很勇敢。” “却也很愚蠢。” 下一秒,安克的表情变化不断,脸肌来回纠缠。 仿佛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不对头。 泰尔斯眉头一皱: 安克的表现不对头。 “真有趣。” 泰尔斯语气沉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知道,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很愚蠢——还都在我把他们害得灰头土脸之后。” 泰尔斯想起这样说过的人们:努恩,查曼,凯瑟尔…… 可拜拉尔没有理会王子的话。 “但是,当时我为什么要同意呢?我为什么要把剑给你呢?”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如连珠: “我只是一枚棋子,为何要多想?” 安克越说越激动,直到痛苦地啜泣起来。 “也许,也许我也还留着一丝愚蠢,”遍体鳞伤的西荒贵族咬着牙,却无法止住脸颊上的热泪: “一丝软弱,一丝侥幸。” “想要去相信。” “去依靠。” 他的反应让泰尔斯越发怀疑。 “但他们料理我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安克咬住下唇,热泪盈眶: “您也只是一个人。” 泰尔斯不得不加大安抚他的力度,让他平静下来。 “如果我相信了您,依靠了您。” “可您……” “您又能去相信谁,去依靠谁呢?” 下一秒,安克突然挣起! 他不顾手足被狠狠绑缚的疼痛,也不理浑身令人发指的伤口,手上发力,一把将泰尔斯扯到身前! 惊愕的泰尔斯不得不撑住躺椅的另一边,才维持住平衡。 此时此刻,泰尔斯发现,自己与安克脸贴脸,面对面。 而对方的眼神里,居然充满了……恐惧? “殿下,您也只是,另一枚棋子,不是么?” 安克死死抓着他的手,身上的颤抖到达顶峰。 另一枚棋子。 “詹恩还跟你说了什么,安克?” “为什么他坚持要我来见你——既然事情已经如你所言,无可挽回?” 星湖公爵死死盯着拜拉尔: “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棋子?” “是什么?” 安克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理智告诉我,那是错的,我不该心存侥幸——漠神无赦,荒漠即赦!” 他大口呼吸,说出的话语无伦次,意义不清: “您殿下,您也不该心存软弱,”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 泰尔斯牢牢反抓住安克的手,看着他痛苦而脆弱的眼泪,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安克是棋子。 但詹恩……却不是棋局的全部。 “安克!” 泰尔斯果断地伸出手,从两侧抱住安克的头颅,直视他的双目。 仿佛要望入他的灵魂。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来王都是为了什么!” 安克浑身一颤。 “我们是同样的人,”王子不容反驳地道:“无论面对什么……“ “让我帮你。” 安克愣愣地回望着王子,目光茫然无助。 但泰尔斯的眼神坚定不移。 咄咄逼人。 不容他退后。 下一秒,安克呼出一口气。 随着这一口气,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虚弱地摔回躺椅上。 但泰尔斯却怔住了。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啜泣声。 王子的眼前,浑身创伤的安克失神地躺在椅子上。 这个年轻人咬住嘴唇,颤抖不止。 热泪滚滚。 安克·拜拉尔。 泰尔斯心中一堵。 这个敢于大闹王室宴会,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家人未来的人…… 哭了。 泰尔斯突然想起了罗尔夫。 那个夜晚,失去一切希望的随风之鬼,在他的面前哭泣。 就像……此刻的安克·拜拉尔。 王子叹出一口气,坐上一旁的凳子,颓然低头。 他突然失去了知道答案的兴趣,不想再追问了。 就在此时。 “蒂娜。” 泰尔斯抬起头。 只见安克躺在椅子上,忍着啜泣,从喉咙里呜咽出声: “蒂娜·艾莫雷。” 王子蹙眉: “什么?” 安克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这能给他勇气。 “蒂娜·艾莫雷,前艾莫雷镇男爵的女儿,”他如行尸走肉,时断时续地道:“她正栖身在鸦啼镇,在我们拜拉尔家。” 泰尔斯一阵疑惑。 “我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安克猛然抬头! “五年前。” 他抬高音量,面色凄清,像是奔赴刑场的死囚: “《边郡开拓免税案》在西荒引起最多争议的那一年,西荒领,艾莫雷镇男爵自刀锋领游玩归来,却染上迷雾之疫,举家病亡,就此绝嗣。” 泰尔斯一怔。 “但是蒂娜没有。” 安克瞪着眼睛,死死望着王子: “五年里,她试图忘掉过去,隐姓埋名,以女仆的身份跟我们住在一起——在我带着弟妹离开父亲的城堡之后。” 艾莫雷镇…… 举家病亡…… 泰尔斯只觉记忆一动,似曾相识。 “但是,只要你们去我家,找到蒂娜,”安克大口喘息着,恐惧和痛苦在他的嗓音里纠缠: “她就是活着的、最有力的证据。” “她的血脉,她的生还,她的存在,她的证词能证明:五年前,艾莫雷男爵全家并不是染疫病亡。” 下一秒,安克的声音变得无比寒冷,满布怨恨: “而是西荒的几位大人物,阴谋联手,暗中灭口。” 那一刻,泰尔斯心神一动。 他想起来了。 “事后,艾莫雷镇被转封他人,压下事态,无波无澜。” “知情者包括最高的三大家族:英魂堡和翼堡,甚至法肯豪兹!” 他听过这件事。 泰尔斯怔怔地想。 就在从刃牙营地回到永星城的路上。 在那位科恩的表哥,翼堡伯爵,德勒·克洛玛的口中。 但是…… “为什么?” 泰尔斯反应过来,急急追问: “为什么!” 安克浑身大汗地喘息着,发出喜怒不明的冷笑。 “为了把刃牙营地变成护身符,为了将那把尖刀同化成常态,为了滞涩复兴宫向西伸出的手,西荒就要忍受被刀锋刺进心脏的痛苦,就要牺牲中小贵族的利益——显然,那位艾莫雷男爵忍不住痛,国王的法令给他的打击太大。” “以至于他打算抛开跟三大家族的默契,自己蛮干,甚至威胁要领兵抗议,引爆矛盾,倒逼着西荒明确立场,反抗复兴宫!” 泰尔斯面色数变,想起某位公爵对他说过的话: 【要知道,当你的封臣和麾下群情激愤,众意昂然,站在浪潮前的你除了随波逐流,可没有太多选择。】 【你不成为他们的领袖,就成为他们的敌人,第一个在内外两面的夹击中倒下。】 “艾莫雷家的悲剧,这将会是在王国上下都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三大家族自私自利,宁愿牺牲属下领主的利益,不惜灭杀天然正统的王国贵族,清理门户。” “这将向世人暴露西荒长久以来的落后与自闭,残暴与保守。” 安克痛苦地闭上眼睛,靠回躺椅: “更是陛下梦寐以求的契机和筹码。” “是复兴宫彻底打破僵局的机会。” 泰尔斯一个激灵!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弥天大罪,举国哗然,三大家族将内外交困无可辩驳,西荒则上下分裂难以团结。” “他们要么乖乖就范,任由复兴宫拿捏,接受陛下给他们的一切处理。” 安克面色苍白: “要么……” 泰尔斯震惊莫名,一时无语。 凯瑟尔王梦寐以求的,彻底驯服西荒的筹码。 握在拜拉尔的手中。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太多想不通的事情一齐袭来,恍惚间把他的脑袋挤得生疼。 室内沉默了很久。 “无论如何,拿到这个筹码,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非常高兴……” 安克下意识地挣起,绑带带得躺椅一阵响动: “用它,殿下,用这个筹码。” “用它向陛下求情,”安克咬着牙齿,仿佛要把最珍贵的东西咬碎在嘴里: “我必死无疑,但请他看在筹码的份上……保住拜拉尔家,保护我的弟妹。” 思考着这背后的逻辑,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 王子不解地问眼前这个饱受折磨的灵魂: “如果你下定了决心,为什么不早些拿着它向秘科,甚至向我父亲讨价还价?” 安克的表情坍塌下来,眼神里的疯狂和豁出一切的狠戾,瞬间消逝无踪。 “那么,殿下,代价是什么呢?” 安克呆呆地答道。 泰尔斯明白过来,悲哀地望着他: “一切。” 青年露出麻木而绝望的笑容,点了点头: “拜拉尔家将成为背主之徒,众矢之的。” “西荒的棋局里,我们将不再有选择,不再有自由,不再有……未来。” 泰尔斯按住他的肩膀。 下一秒,安克眼神微茫,嗓音里渗出无穷无尽的苦痛和悔恨: “而蒂娜,蒂娜……” “她将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我。” 拜拉尔的话音落下,整个人呆呆地望着虚空,不再动弹。 如行尸走肉。 归于死寂。 “那个叫蒂娜的姑娘。” 半晌后,泰尔斯艰难地开口: “她是你什么人?” 安克没有回答。 他只是双目通红地望了泰尔斯一眼,向后砸上椅背,在齿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那一瞬间,泰尔斯似乎回到了狭窄的巴拉德室。 “她很好?”王子怔怔问道。 安克恍惚地喘息着。 “最好的。” “但是现在,不重要了。” 安克不再看他,麻木地道: “不再重要了。” 刑房里一阵沉默。 但泰尔斯心思紊乱。 詹恩知道有这件事?还是詹恩知道安克有筹码? “这就是……詹恩让你告诉我的事情?” “一枚无可抵挡的筹码,一个能让王室彻底碾碎西荒的契机?” 安克失神地点头: “是。” “但也不是。” 泰尔斯蹙眉: “什么意思?” 安克抬起头,苦涩地望着泰尔斯 “为了拯救我的家族,我的确向凯文迪尔公爵求助,求他为我闯入宴会提供便利。” “但不是他。” 安克幽幽道: “他只是……另一枚棋子。” 詹恩只是……另一枚棋子? 泰尔斯一怔。 “我不明白。” 安克喘息了几秒,面色痛苦,似乎查卡酒的效力在渐渐消退。 但泰尔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早在那之前,我四处求索的时候,曾向另一个人求助。” 另一个人。 “携剑赴会,在人前决斗以保全家族的这个计划,是他提醒我的。”安克的话语时断时续,带着心碎和绝望的双重哀伤。 “什么?”泰尔斯突然感觉到,他摸到了这局棋的背面。 携剑赴会。 决斗。 “谁?” 王子震惊地按上安克的肩膀,摇动着他追问: “那是谁?” 安克在疼痛中嘶声,但他仍然苦笑着开口: “但他无动于衷,他拒绝帮我,我甚至拿这筹码威胁他,但他只是哈哈大笑……” “他最后说,我拯救拜拉尔家族的唯一机会,只能在王都,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到。” 安克满布血丝的眼睛锁死在泰尔斯的身上: “他还说,万一我失败了,万一我不得不用上这个筹码的时候……” “一定要把它交给您。” “也只能交给您。” 詹恩只是棋子…… 有人。 布下这个棋局的…… 另有其人。 泰尔斯再也忍耐不住,他捏着安克肩膀的手越发大力: “谁?” 驱使着安克去死的人…… 冷笑着移动棋子的人…… 把自己和D.D逼上绝路的人…… 愤懑之中,王子双目冒火: “这场宴会闹剧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泰尔斯造出的响动不小,诺布和拉斐尔的脚步声从后方急急响起: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但泰尔斯不管不顾,他只是按住安克,等待他的回答。 那个躲在幕后的人…… 那个冷眼旁观的人…… 那个甚至在最后,都要暗示着詹恩,引导着安克,推动着自己去找到这个所谓“陛下会很高兴”的筹码,不惜引爆王国一切台面下的矛盾的人…… “他要我转告您,殿下……” 安克痛苦地喘息了几口,挺着最后的力气,贴近泰尔斯的耳边: “马车将散,君欲何为?” 泰尔斯生生一震! 什么? 那个瞬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跟他的思维一起。 马车……将散。 马车? 可是…… 泰尔斯惊愕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安克。 不对啊。 不可能啊。 怎么会是…… “太危险了,殿下,离他远点!”后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安克·拜拉尔泛出一个苍白而麻木的笑容:“他还说……” “既然送给你了,那就抓紧它……” 那一秒,泰尔斯的眼眶倏然扩大! 在彻底昏迷之前,安克吃力地贴上泰尔斯的耳朵,嘶声拼出最后几个词: “抓紧……你的剑。” ———— 西荒领,荒墟,浮沙宫。 古朴肃穆的房间里,德勒·克洛玛放下茶杯,扫了一眼桌上的棋盘。 “您到底要不要走这一步啊?” 他体面而礼貌地询问着棋盘对面的人:“公爵大人?” “哼……” 他的对面,荒墟的主人,西里尔·法肯豪兹惬意地盯着棋盘,不慌不忙,沉思冥想——却更显得面目狰狞可怖。 “耐心,年轻人,耐心……” “好棋从不一蹴而就。” 西荒公爵毫不在意地换了个坐姿,手抚茶杯,胸有成竹。 德勒沉默一秒,面无表情。 “可是……” 年轻的翼堡伯爵很是实诚,他指了指棋盘上那枚被白棋围得水泄不通、孤苦伶仃的黑色国王: “您只剩这一个子了。” 法肯豪兹抚着茶杯的手一僵。 德勒无波无澜更无情地指出真相: “无论怎么走,我下一步都要将军了诶。” 法肯豪兹的眉头微微抽动。 “你懂什么。” 看着棋盘上十白一黑的压倒性局势,公爵大人不慌不忙适时咳嗽,以掩盖微红的老脸: “棋盘上的局势,只是浅薄的外在,更重要的,是棋手。” 他伸出手指,有深意地指了指德勒,又指了指自己。 “正所谓棋逢对手,小德勒啊,记住,我们是在与人,而不是与棋子下棋。” 棋手。 德勒眯起眼睛。 法肯豪兹冷冷一笑,轻轻落下一子。 国王移位。 风范高深。 气势十足。 德勒斜眼瞥着他落子,松了一口气,也伸手准备走下一步。 “等等!” 法肯豪兹暴喝开口! 德勒的手停在半空。 只见西荒公爵弯下腰,一脸深奥地观察了一下棋局。 “我再想想……” 在德勒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下一秒,法肯豪兹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把那枚唯一的国王提回原位。 “嗯,再想想,再想想……” 德勒的手泄气地垂下。 “大人,就剩这一步了,您来来回回……” 年轻的克洛玛伯爵重重叹息: “不然,这局就算作废好——” “诶!那怎么行!” 法肯豪兹一拍大腿! “我们可是有赌注的!” 他斩钉截铁地打断翼堡伯爵,目有厉色,气势迫人。 “而这是把绝世好剑啊!” 法肯豪兹指了指远处做棋局赌注的那柄剑,严肃地道: “你不知道我的佩剑刚送人了吗!” 啊。 整个王国都知道。 良好的素养让德勒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您眼看着要输了——这剑再好,跟你有屁关系哦?” 他优雅一笑,用粗俗的语言毫不留情地扎透公爵的内心。 但出乎意料,法肯豪兹只是阴森一笑,轻轻摩挲着拐杖,恢复高人做派。 “棋盘上的局势,只是浅薄的外在,重要的是棋手……” “正所谓棋逢对手,小德勒啊,记住,我们是在与人,而不是与棋子下棋……” 德勒恍惚地晃了晃脑袋,确认不是时间倒流后,他痛苦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捂住额头。 法肯豪兹看准他的动作,眯起眼睛,趁机伸手。 “偷偷动我的棋子没有用,公爵大人,”翼堡伯爵把头埋在手里,看也不看却未卜先知: “你就剩一个国王了。” 被抓包的法肯豪兹面色不变,自然流畅地抽回偷动对方棋子的手。 神态自若。 毫无愧疚。 德勒抬起头,肃颜正色。 “说真的,”翼堡伯爵不再去看棋盘: “把这么大的筹码就这样送出去,您真应该庆幸我脾气好……” “如果是博兹多夫伯爵在这儿,他肯定带着兵直奔鸦啼镇,直到把那个艾莫雷家的孤女烧成灰。” 法肯豪兹恍若未闻。 他只是仔仔细细地盯着棋盘,盯着自己唯一剩下的国王。 好像能盯出迹似的。 “你看似大兵压境,我看似毫无机会,”公爵专注着棋局,喃喃自语:“但是转机,转机在哪里呢……” 德勒瞥着他,试探着道: “当然,如果黑狮现在知道,他应该也会带着兵直奔荒墟这儿,直到把您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法肯豪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棋局里,挠着下巴苦思: “怎么走都是死啊,你这混蛋小子,不愧是卡拉比扬教出来的……” 德勒不屑地轻哼: “这一步,您确定走对了?” “万一陛下明天就昭告天下,历数罪状,逼着我们,嗯,比如说,裁撤军队提高税率交出官吏任免权,而博兹多夫伯爵不堪受辱,率众起义?” 翼堡伯爵冷冷望着法肯豪兹。 但公爵还是没有理会他。 “没关系,棋艺不是关键,不是关键,”法肯豪兹作深思状,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要从里面搓出一枚棋子来: “关键是下棋的人……想想,西里尔,再想想,一定有办法……” 可下一秒,德勒身上的气势一变。 “但事先说好了,公爵大人,”他阴沉地盯着自言自语的西荒公爵: “如果结局不好,我可不打算跟着你一起死。” “翼堡自有去处。” 然而法肯豪兹充耳不闻,只是盯着他那枚光秃秃的国王: “没关系,继续想,继续想,想到天黑,或者天亮,一定有办法破局……” 天黑…… 天亮…… 德勒抬起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只觉一阵心凉。 “行了,西里尔大人。” 早没了心情的德勒一指推倒自己的白色国王,不耐烦道:“不就是局棋嘛。” “我认输。” 就在此时。 “啪!” 法肯豪兹狠狠一掌,拍上大腿! “你看!” 沉浸在棋盘世界里的公爵大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回到现实世界。 “你看——” 他指着被德勒推倒的白色国王,抓起自己的黑色国王,兴奋大笑: “这不就赢了吗!” 望着狂笑不止的西荒公爵,德勒的表情一顿抽搐。 赢你麻痹…… 法肯豪兹放下棋子,充满感触,长声太息: “可见坚持终有回报,努力方是王道……” 德勒脸上的抽搐越发过分。 法肯豪兹看着浮沙宫外,如被大自然剃刀犁过般,冷酷无情的荒墟胜景,突然豪情大发一拍桌面: “此景此局逢此胜,当浮一大白啊!” 翼堡伯爵再也支撑不住,他无奈地叹息,重新把脸埋进手掌里。 “下棋,下棋,果然,下的不是棋局,也不是棋子,”法肯豪兹嘿嘿一笑: “而是棋手啊。” 德勒送出一个礼貌而无奈的微笑。 棋手你麻痹。 “像你,小德勒,你还是太年轻,太心急认输咯……” 德勒再也忍不住了。 “是啊,整局棋两小时,您光最后一步就赖了一个半小时……” 他站起身来利落离开,还不忘记飙粗口: “这他妈谁能下赢你。”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法肯豪兹轻轻一笑。 他回过头,凝视着自己棋盘上屹立不倒的黑色国王。 “我伯父能,”公爵叹息着轻声道: “米迪尔也能。” 想到这里,西荒公爵面色一变。 他慌张地站起身,急急大喊: “那啥,给我把那柄剑留下!” “好不容易赢到手的赌注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5章 哪怕是陛下,尤其是陛下 泰尔斯神情麻木地走出审讯安克的牢房,精神恍惚。 在拉斐尔和诺布面前,他依旧本能地维持着身为星湖公爵的体面和气度,一举一动优雅稳重——他还记得审讯室里发生的一切,记得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如何因权力地位而非具体内容,从而影响深远,后果难挽。 这是他的幸运,更是他的诅咒。 但当秘科的两人迎上前来,恭敬不减(却疑虑难消)地问王子“他对您说了什么”时…… “没什么,”泰尔斯只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沉稳自若,一如既往: “他只是心有不甘,乞求活命。” 拉斐尔和诺布都没说什么。 然而荒骨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诺布打量四周的神态,也更认真了些。 但那都不重要了。 【马车将散,君欲何为?】 【抓紧你的剑。】 奄奄一息的安克拼尽力气从嗓子里撕扯出的话语,如跗骨之蛆般萦绕他的心头,时时回荡,震耳欲聋。 “请跟我来,殿下,出口在这边。” 在神思不属的泰尔斯面前,诺布恭谨行礼,谦卑低调: “按照规矩,我们不能原路返回。” 但拉斐尔出现在他和泰尔斯之前,不咸不淡地瞥了诺布一眼: “我送他出去就行了。” 诺布微笑点头,并不反驳,他身后的戈麦斯则来回望着两人,偶尔偷偷地瞄泰尔斯一眼。 但泰尔斯不在乎。 少年仅仅记得,当时的自己礼貌而谦和地谢过诺布和戈麦斯,在他们恭敬顺服或受宠若惊的眼神下,机械地离开。 “你说,你今天才开始负责审讯?”拉斐尔细细地盯着一脸平静的诺布。 “确然。”望着王子离去的背影,诺布微笑点头。 拉斐尔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安克。 “真幸运。” 荒骨人冷冷道,转身跟上王子: “真凑巧。” 诺布不卑不亢地行礼,送走拉斐尔。 唯在对方身影消失的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奇异。 “很好,这麻烦的王子终于走了。”抹了抹汗,像是大考完毕的胖子戈麦斯扯了扯围裙,带得肥肉一阵抖动,转身看向赤身裸体的安克,开心地抄起一把钳子: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正题了,瞧我不把他狠狠榨干……” “戈麦斯。” “是?” 诺布回过头,面无表情: “停手。” 戈麦斯举着虎牙钳走向安克,笑到一半就僵住了: “好嘞我这就——诶?” 诺布一脸淡然,拄着拐杖走向昏迷的安克: “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给他上硬刑,也别再用剥夺睡眠这样的软刑,必要时甚至要给他止痛。” 戈麦斯满面不解: “那……该怎么问话?” 诺布摇摇头: “就当我们现在是警戒官,把审讯停留在语言上,这就够了。” 日久共事,戈麦斯读出对方淡定却坚决的语气,稍稍犹豫: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回到王都,又好不容易遇到这件事关西荒的大案子,若不趁着这个机会立功……” “我们已经立功了。” 诺布看向门外的黑暗,再俯身观察他们的囚犯,目光闪烁: “就在刚刚。” 已经立功了? 戈麦斯眨了眨眼睛,心有不甘的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可你不是说了,这家伙一定还有所保留或隐瞒,说不定有大料?之前的审讯人已经快把他弄坏了,我们得赶在他彻底坏掉或者被送上绞架之前问出点东西来,让汉森勋爵——” “不,”诺布再次打断他,握着拐杖直起腰来,“相信我。” “他不会死的。” 在戈麦斯不解的眼神下,诺布瞥了一眼遍体鳞伤几无完肤的安克,幽幽道: “不是今天。”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走在秘科昏暗的地下走廊里。 但他却感觉自己站在刃牙营地的鬼王子塔上,承受着寒风瑟瑟,飞沙侵袭,手心冰凉。 【他告诉我,万一我不得不用上这个筹码的时候……】 拉斐尔走在他的身前带路,背影幽幽。 【一定要把它交给您……】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过一道又一道关卡,在迷宫似的地下走廊里穿梭。 可泰尔斯已经不关心了。 【也只能交给您。】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 他的眼神穿越走廊里的漆黑,恍惚间投射到千里之外的西荒,那位面貌可憎,特立独行,时常喜欢恶意大笑的贵族。 仅仅在数个月前,他还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指点江山。 表现得独树一帜,忧国忧民。 但是。 为什么? 他是安克的幕后之人。 他把能压制西荒诸侯、自毁长城的筹码,交到自己的手里。 交到一个……璨星的手里。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 他一开始并不明白,浑身焦躁。 但当他稍稍醒悟之后,却更为焦虑,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为什么? 西里尔·法肯豪兹。 这自以为是又故作高深的老混蛋。 他凭什么这么做。 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有什么权力? 他有什么道理! 他—— “哇哦,莫拉特的蛇崽子。” 一个北地口音的男声从一扇牢门后传来,把泰尔斯拽回现实: “好久不见。” 面对对方一副老熟人的口吻,拉斐尔恍若不闻,快步走过这个牢门。 蛇崽子。 听见这话,恍惚中的泰尔斯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还在埃克斯特的时候,威兰领的奥勒修大公就时常恶狠狠地喊他“星辰的小毒蛇”。 更何况说这话的囚犯,还带着北地口音。 就好像他又回到了过去。 回到那些他尽管艰难困苦,却还能勉力支撑,不必重重顾虑,甚至得以苦中作乐的龙霄城岁月…… 龙霄城。 泰尔斯瞳孔一颤。 他脚步一顿,整个人停了下来。 拉斐尔察觉有异,皱眉回头。 泰尔斯缓缓地转过身,死死看向那个传出声音的铁制牢门。 门上敞开着一个小小的闸口,走廊上少见的不灭灯,幽幽照出闸口的模糊身影。 “何其荣幸,劳您大驾光临?” 泰尔斯的眼眶慢慢放大。 他深吸一口气,更进一步,想要探头看清铁闸后的身影。 直到一只手从身后突兀伸来。 “锵!” 拉斐尔出现在他身前,粗暴地拉上铁闸,将它牢牢关死。 “走错了,殿下,”荒骨人若无其事: “出路在前方。” 泰尔斯站定在牢房前,死死盯着被关上的铁闸。 “为什么?” 王子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一丝冷意: “为什么关上它?” 拉斐尔保持着微笑,反问道 “为什么停下了?” 泰尔斯沉默了一瞬,目光停留在铁闸上。 “打开它。”他平静地道。 拉斐尔轻声一笑,态度随性,玩世不恭: “只是一个烦人的囚犯而已……” 泰尔斯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回廊里有不少这样的狭窄牢房,但显然,只有这一间关着囚犯。 单独关押。 “打开它,拉斐尔。”泰尔斯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气氛略显凝重。 拉斐尔沉默了一秒,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回复公事公办的口吻: “殿下,这是秘科的要犯和内务……” 泰尔斯没让他说下去,王子缓缓咬字,声若寒冰: “我命令你,拉斐尔:打,开,它。” 拉斐尔皱起眉头: “按照秘科的规矩,殿下,……” 泰尔斯眼神一厉,失态怒喝: “他妈的,打开它就是了!” 那一瞬间,在秘科里感受到的压抑和委屈统统化为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炸开。 面对突然爆发的王子,拉斐尔表情不变,眼神渐渐沉淀。 泰尔斯再也不愿忍耐,他一步向前,不由分说拉住把手,将铁闸拉开! “铿!” 金属的撞击声,回荡在走廊里。 拉斐尔没有阻止他,只是目光冰冷。 “怎么了,拉,”刚刚的那道嗓音再次响起,嘲讽道: “太久没见,想请我吃顿好的?” 一张满是胡茬的脸出现在闸口处,向拉斐尔投去冷漠的目光。 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泰尔斯睁大了眼睛。 “顾?” 震惊和疑惑同时漫上泰尔斯的心头,迫使他失声开口: “是你?” 闸口后,那张充满远东特色的脸微微一僵。 囚犯转向泰尔斯,稍显疑惑。 拉斐尔面色一沉,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没错。 难以置信的泰尔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远东囚犯的每一寸脸庞,越过对囚犯嗓音的怀疑,彻底确认方才的猜测。 是他。 确实是他。 六年前,龙霄城里的肉铺老板,那个在龙血之夜后的绝望清晨里,予他托庇之所与一饭之恩的远东人。 “是你,顾。” 泰尔斯愣愣地道。 霎时间,龙霄城,西驰大道,肉铺,小滑头……过往的情景纷纷浮现眼前。 但是—— “你又是谁?” 通过狭小的闸口,样貌邋遢的远东男人看看泰尔斯,向拉斐尔努了努嘴: “他那个朝思暮想,却求之不得的姘头?” 拉斐尔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我……” 泰尔斯望着故人,看着他窝在这个狭窄而幽闭的牢房,只觉心情复杂,滋味难言。 他深吸一口气。 “六块半,记得吗?” 六块半。 那一秒,囚犯的眼神慢慢凝固。 他重新打量起这个形容整洁而衣装古朴,只比拉斐尔矮半个头的清秀少年,渐渐醒悟,继而释然。 “哦,”顾转过身,脸庞消失在闸口处,铁门随即传来一道闷响:“是你啊。” “所以你逃出来了,小王子——也许不再小了。” 他的话语里满是惆怅与感慨: “你和你的小女仆,没折在那个狡诈的康玛斯人手里。” 小王子。 康玛斯人。 顾的话语勾起泰尔斯的回忆。 似乎他重新坐到六年前的那间肉铺里,和小滑头一起扒上桌子捧起碗,心事重重地喝着肉汤。 拉斐尔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显然很是不快。 “发生什么了?” 泰尔斯扑上铁门,急急发问: “顾,你为什么……” 泰尔斯话语一顿。 等等。 顾,他对自己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六年前,在史莱斯侯爵带走王子和小滑头的那一刻。 泰尔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那晚之后的遭遇。 更不知道星辰第二王子后来遍传民间的故事。 那就是说…… 泰尔斯紧蹙着眉头,死死盯着闸口后的黑暗。 铁门后传来顾满是不屑的笑声。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压下愤懑,尽量平静地询问身侧的拉斐尔: “他是在六年前被关进来的。” 王子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 拉斐尔抱起手臂,表情微沉。 “六年了?” 顾的声音响起,带着讶异和自嘲。 “该死的,没有太阳参照,算的时间果然不准。” 泰尔斯闻言心情一重。 他想起白骨之牢的里的卫队囚犯们,想起他们每个人知晓关押时长之后,那种沧海桑田的慨叹。 “您要务已毕,殿下,”拉斐尔冷冷开口: “完全不必节外生枝。” 顾的嗤声再度传来。 泰尔斯压住心情的异样,竭力冷静理性地思考着。 六年前…… 跟自己分别之后,顾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让他流落至此,身陷囹圄。 狱河之罪不请自来,充溢泰尔斯的大脑,冲刷他的记忆,洗出一幕旧场景。 【殿下,您还记得,六年前的龙霄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逃离龙霄城的那一天,普提莱在密道里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不,不仅仅这些。】 【六年前的那一天,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在英灵宫和盾区之外,还发生了其他的一些事情。】 泰尔斯猛地抬头。 “那个晚上,拉斐尔。” 他看向拉斐尔,死死盯着对方黯红的双目: “龙霄城里,龙血的那一夜,”王子轻轻咬牙,直接追问关键: “除了灾祸,除了伦巴,除了英灵宫里的事情……” “你们还做了什么?” “跟他……跟顾有什么关系。” 但拉斐尔一动不动,唯有表情深沉。 “做了什么?” 回答少年的还是那个带着北地口音的远东人,满是讥讽: “他们还能做什么?” “一如既往,秉承秘科的优良传统,连狗吃剩的骨头都不肯放过。” 泰尔斯和拉斐尔同时扭头看向牢房,前者惊疑,后者阴沉。 “就像他们对所有人,包括对你做的一样。” 顾冷笑着喊出少年的名字: “泰尔斯王子。” 泰尔斯眼神一变正待开口,但是拉斐尔抢先发声,语气疏离: “我很想回答您的疑问,殿下,但这不是我的案子。” 泰尔斯面色一沉。 “不是个屁,”顾在门后冷哼开口,戳穿拉斐尔的话: “六年前,不就是你最先找到我的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看向拉斐尔。 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拒绝自己了。 荒骨人望着闸口后的黑暗,眼神可怕: “殿下,您私下接触要犯已是破例了,不要再浪……” “汉森勋爵说了!” 泰尔斯突然高声,打断拉斐尔的话: “我和你们不搭调的原因,就是永远各行其是,上下不通。” 拉斐尔没有说话。 但泰尔斯深深地盯着他的红眸,仿佛要撕开他瞳孔后的世界: “现在是个改变的好机会。” 门后的远东人发出笑声,半是嘲讽,半是不屑。 拉斐尔依旧沉静从容,默默承受着王子几乎能破开铁壁的锋利目光。 “不是这儿,不是现在。”他淡淡道。 昏暗的走廊里,泰尔斯和拉斐尔站在铁制牢门的两边,默默对峙。 不灭灯拉长他们的影子,如两条车轨,平行延伸。 门上的闸口拦在他们之间,幽闭黑暗,深不见底。 “他帮过我,我欠他一条命。”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无比冷静,狱河之罪淌过他的每一条血管,让他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这方小小回廊的方位。 仿佛站在他油画外。 凝视画中乾坤。 “如果他被关起来了,我必须知道为什么。”泰尔斯语气冷漠,却蕴藏不容拒绝的意味。 那一夜。 那关键的一夜。 那个不仅仅扭转了两大国的未来命运,决定世界的政治局势,兴许还在暗中波涛汹涌,掩埋无数秘密的一夜。 那让普提莱生出疑心,甚至不得不避开秘科的监察,私下对泰尔斯发出警告的一夜。 很显然,顾,是其中的一块拼图。 拉斐尔身上的气势慢慢改变,由圆转随性变得犀利危险,让泰尔斯微微刺痛。 那一瞬,站在他的面前的不再是六年前那个将他救出牢狱,之后舍生忘死,与他共赴英灵宫的年轻人拉斐尔。 而是身份神秘意图莫测,手段可怕危险重重的秘科特工,荒骨杀手。 但泰尔斯一步不退,只是死死迎上对方的目光。 “如果您要发挥同情心,那或许你也需要知道。” 拉斐尔的声线低沉下去,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刺耳感,警告之意无比明显: “他害过我们,欠我们很多条命。” 害过我们。 泰尔斯沉默了一秒。 “我不是要放他走,”王子面色稍霁,言语却软中带硬,渐次加码: “只想问清些事情——关乎璨星王室的秘密。” 拉斐尔眯起眼睛。 “知情守秘,”他平淡却肯定地道出曾经的秘科总管,“智相”哈尔瓦·卡拉比扬为秘科留下的信条: “吾科之责。” 泰尔斯目光一厉。 “你漏了第一句。” 王子针锋相对,冷冷发声: “汝乃‘王之耳目’。” 拉斐尔冷哼一声。 “当你加冕为王,”荒骨人的回答让气氛更加寒冷凝重: “再说不迟。” 加冕为王。 泰尔斯面无表情。 但在他的体内,狱河之罪重新开始沸腾,将怒意与阴冷转化成危险的兵器。 拉斐尔立刻皱眉——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绷紧。 “你错了,长大了的王子殿下。” 然而就在此时,顾的声音适时响起,插入这场不友善的对话,依旧充满讽刺与不屑: “你和秘科不搭调,不是因为上下不通。” 泰尔斯和拉斐尔齐齐转头。 远东人的脸庞重新出现在闸口上,他轻轻敲击着铁门,满是轻蔑: “而是因为,你还是个人。” 他深深望向荒骨人,目色阴冷。 “不是……怪物。” 拉斐尔表情未动,嘴角却缓缓收紧。 “你知道吗,王子?” 顾突然发笑,煞有介事地对泰尔斯道: “六年前,在龙霄城,矛区的一家旅店里……” 下一刻,拉斐尔的手臂化出残影,按上铁闸! 泰尔斯迅捷出手! 但就在两人肌肤相触的刹那,泰尔斯表情一变: 磅礴的巨力和明显的刺痛,以及一股诡异的血肉蠕动感,同时从手上传来。 这是—— “砰!” 粗暴的金属交击在走廊里响起! 泰尔斯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死死扼住了荒骨人的手腕,但却没能阻止对方再次拉上铁闸,将顾讽刺的表情再次关入黑暗之中。 他输了。 狱河之罪咆哮起来,迅速流淌,化解泰尔斯手上的麻木与疼痛。 泰尔斯愤然抬头: “打开它。” 但拉斐尔的手臂如同铜浇铁铸,牢牢按死在铁闸的把手上。 “殿下,我们关系不错还曾同生共死,”荒骨人幽幽地道: “请不要难为我。” 狱河之罪再度沸腾,泰尔斯咬牙发力,但拉斐尔的手臂纹丝不动,仿佛无边黑洞,默默承受泰尔斯所能发动的一切力量。 几秒后,心知不敌的泰尔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放开对方。 狱河之罪痛苦地从他的手上消退,徒留不甘的咆哮。 “我想我知道了,”第二王子目光如剑,直刺拉斐尔的眼底: “为什么你和米兰达没法在一起。” 荒骨人眼神微变。 “那绝对不是因为你们的身份。” 泰尔斯冷冷道: “而仅仅因为你,因为你这个人。” “拉斐尔·林德伯格。” 拉斐尔一动不动,连表情也冻住了。 望着对方的表情,泰尔斯默默开始思索。 顾没有把话说完。 但那已经足够。 远东人透露的信息,如一块失落多年的拼图,汇入泰尔斯奔腾不休的脑海。 足够让他拼出下一条线索。 下一件筹码。 【听好了,殿下,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基尔伯特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狐狸,绝对不会跟你说的话。】 普提莱带着深深怀疑的警告在他脑海里响起: 【也不会是神秘异常的秘科会告诉你的话。】 【谨记,殿下。】 【在这件事上,不要相信任何人……】 “旅店。” 泰尔斯默默望着拉斐尔: “顾说了,那家矛区的旅店。” 果不其然,他满意地看到,拉斐尔微微变色。 荒骨人沉声道:“那是他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试图挑拨离间,扰乱你的心意。” 泰尔斯笑了。 “但你跟我说过,龙霄城的秘科总部,也就是我撤离的那家矛区棋牌室,六年前也曾是一家旅店。” 拉斐尔的手依然按在铁闸上,面色如冰: “我没有说过。” 泰尔斯上前一步,轻蔑地勾起嘴角: “那就是你忘了。” 拉斐尔目光一闪。 铁闸的把手在他的指节中变形,发出金属弯折的声音。 泰尔斯眉心一皱,他看着荒骨人那双秀气白皙的手,想起当年对方破入牢狱,一剑夺六命的惊艳出场。 “不可能,”拉斐尔僵着脸,缓缓咬字: “你从哪里听来的?” 泰尔斯不去想对方手底下的力量,重新对上拉斐尔的黯红色眸子。 “凯伦·布克。” 这个名字从泰尔斯的口中出现,让拉斐尔的目光越发冰冷。 泰尔斯知道,他走对了这一步,蹊跷就在这里。 于是王子乘胜追击: “他不只是那家旅店的老板,更是王国秘科潜伏在龙霄城二十年的特级情报官。在那混乱的一天里,他死于入室抢劫。” 这一次,拉斐尔沉默了好半晌,这才一字一顿,轻轻发话: “谁告诉你的?” 泰尔斯想起在龙霄城矛区的秘科总部,以及那条供他逃出掌控的密道。 “我在龙霄城的时候认识了布克,他是个好人,但绝不可能死于抢劫。” 拉斐尔冷哼一声: “你那一整天都在逃命,不可能认识他。” 泰尔斯毫不示弱: “我认识很多人。” “而你,你只是过于无知。” 这句从瑞奇那里学来的话,让拉斐尔久久沉默。 “这无济于事,殿下,”拉斐尔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的目光转移到关押顾的牢房: “对于您过分的请求,恕难从命。” 看着油盐不进的荒骨人,泰尔斯越发烦躁。 他不会合作。 就像秘科,他们从未喜欢过王子,遑论服从。 王子得出这个结论。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想起了黑先知方才的话: 【你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喜欢我这件事,能否超越我和你既定的位置,在你的掌控之下,带来真正的效用。】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不友善的荒骨人,捏紧了拳头,随即缓缓放松。 “是啊,你说得对。” “你做不到。” 星湖公爵微抬下巴,似乎毫不在乎对方的表现: “也许我该去找诺布。” 言罢,泰尔斯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来路而去。 留下身后的拉斐尔盯着少年的背影,眉心越来越紧。 泰尔斯行止如故,却刻意加重了步伐,足音回荡在黑暗压抑的走廊间,一步接着一步,如战鼓擂响。 拉斐尔的目光越发凝固。 一秒,两秒,王子的身影慢慢在黑暗中模糊。 事实上,泰尔斯知晓,拉斐尔不愿或无法为他做到的事情,远离秘科多年、初回王都的诺布也未必能做到。 但是。 王子甩掉思想里多余的包袱,大步向前,想起乞儿时代在街头看到的、讨价还价最有效的方式。 终于,在泰尔斯数到第十步的时候…… “殿下!” 泰尔斯的脚步适时地停下了。 背对着拉斐尔,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泰尔斯转过头来,仍旧表情深沉。 拉斐尔松开按住铁闸的手,却没有打开,而是一步一步向泰尔斯走来。 “这件事,您无论找谁都是没有用的。” 荒骨人淡淡地道: “哪怕是陛下。” 泰尔斯心情一沉。 陛下。 该死的。 【殿下,你必须这么做,也应该这么做……】 【关于血色之年的真相,关于您自己的身世,都只能由您自己去发掘,去追查,去证实。】 想起普提莱的警告,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想王座上的那个身影: “那我很乐意试试,看看我父亲怎么说。” 泰尔斯再度转身欲走。 就在此时。 “萨里顿!” 拉斐尔的话语飘荡在四壁间,成功地拦下泰尔斯的脚步。 萨里顿。 萨里顿? 久未听闻的名字重新响起,泰尔斯微微色变。 无论是落日酒吧里曾经的倩影,还是天空之崖上一跃而下的恐怖,都在这一刻袭上心头。 “什么意思?” 仿佛时间变慢,第二王子慢慢回头,沉声开口。 拉斐尔站定在他身前,深吸一口气,似乎用了极大的毅力下定决心。 “您所在意的这个远东人,顾……” 荒骨人轻声吐字: “他是萨里顿家的坚实盟友,十数年来,一直暗中为‘弑君家族’做事。” 顾。 拉斐尔说他是……是什么? 泰尔斯表情如故,眼眶却慢慢放大。 弑君家族的…… 盟友? “您明白了吗?” 拉斐尔回归平静,看着泰尔斯的一对灰眸: “在这件事上,您找谁都没有用。” “哪怕是陛下。” 荒骨人眯起眼睛,咬字似铁,话语如刀: “尤其是陛下。”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6章 找女人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顾?萨里顿?”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他来回看向拉斐尔和顾的牢房,试图在混杂一处的回忆和思绪里抓住一线清明。 “解释。” 王子收敛情绪,认真地盯着拉斐尔: “现在。”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不自然地紧了紧手臂: “殿下,即便您出身王室,但长久以来秘科并未明确您的情报级别……” “解释!”泰尔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我正在解释,”拉斐尔冷冷堵死他的话: “只是我必须说明,殿下,我接下来只能在不违规的情况下,向您透露不高于‘狂人’级别的情报。” “狂人”级别…… 泰尔斯不耐烦地摇头: “你不用向我说明这些秘科的规则——解释就行了。” 拉斐尔冷笑一声: “我也不是说给你听。” 荒骨人缓缓抬起手臂:他的小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里头的肌肉纹理在轻轻蠕动,隐藏着诡异的阴影。 一如六年前。 泰尔斯登时一滞。 王子艰难地把目光从对方的手臂上收回,努力回到当前的主题。 “如你所见,此人姓顾名棠——至少明面上如此。” 拉斐尔幽幽地望着顾的牢门: “他出身东国夙夜的官宦之家,在家道中落后进入夙夜的王家情报组织:乌衣卫。” 顾棠。 乌衣卫。 泰尔斯眼神一变: “你是说,他是夙夜的密探?” 拉斐尔点点头,却也摇摇头: “是‘前’密探——至少是我们查得到的情报。” “前?”泰尔斯看向顾的牢房,他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位在六年前予他收容之所与一饭之恩的囚徒,他一无所知。 拉斐尔的小臂不自然地收紧,他却面色不改,继续娓娓道来: “十九年前的麒麟城,辰氏王族的一位宗室子弟发动政变,企图讨伐登基未久的瑶王颢。其间乌衣卫也分裂为两派:忠于瑶王的指挥检事‘青校尉’蔺都最终大获全胜,他接掌乌衣卫指挥使,清理门户,对卫所中的‘叛徒’们赶尽杀绝。” 瑶王颢。 青校尉。 陌生而遥远的名词跨越重洋,进入泰尔斯的脑海中,让他不得不皱起眉头。 但拉斐尔显然没有要为王子停下来解释的意思: “顾就属于站错队的那一派:他隐姓埋名逃亡西陆,做过商贩、工匠、佣兵等工作,直到血色之年后,他扎根龙霄城,借着埃克斯特与星辰连场大战后的废墟与空隙,东拉西扯,干起了情报贩子的活计。”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目光从顾的牢房铁门上收回。 “那跟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拉斐尔的唇角微微一收,勾出一个冷笑。 “我们后来发现,在龙霄城的这些年里,顾所做的不仅仅是他的老本行。” 荒骨人凝视着牢门上的铁闸: “除了买卖消息之外,这个远东人的业务还包括为各大势力充当中介,调解矛盾。” “而对某些无法调解,又不能不理的矛盾……” 说到这里,拉斐尔目光一寒: “他就会找杀手。” 杀手。 泰尔斯神经一紧。 等等。 龙霄城,顾,情报贩子,杀手,六年前——少年把多年前的一条条线索慢慢连接起来,面色渐变。 “没错,”拉斐尔冷笑着观察泰尔斯的脸色: “六年前的龙霄城,在努恩王强权之下的阴沟角落里,地下势力一盘散沙:格里沃控制街头,乌拉德横行黑市,康玛斯人居中取利,更有其余山头林立不计其数,关系错综复杂,纠结混乱。” “而他,”拉斐尔向顾的牢门抬了抬下巴: “您的远东朋友,则用了十年的时间,逐步接手了最肮脏也是最危险的业务,成为龙霄城最大最方便的杀手联络人。” 泰尔斯的眼眶慢慢放大。 “下到街头流氓亡命罪犯,上至诡影之盾乃至刺客之花,他皆有门路,无不熟稔。” “一手买命,一手卖命,堪称深藏不露,手眼通天。” 诡影之盾。 刺客之花。 泰尔斯死死地盯着顾的牢房,目光未曾移动半分。 可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如果顾是龙霄城最大的杀手中介,那就是说六年前…… 下一秒,拉斐尔就面无表情地说出泰尔斯所担忧的事情: “查曼·伦巴,彼时的黑沙大公就是通过顾找到了诡影之盾。” “双方就此勾连,达成合作。” 泰尔斯僵硬地扭过头, 查曼·伦巴和诡影之盾的合作。 他们的中间人是…… 顾? 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和小滑头两人瑟瑟发抖地躲在马车上,看着黑沙大公与钎子接头交谈的场景。 然而拉斐尔的话还未说完: “最后,鉴于目标的棘手程度,顾拿出了压箱底的关系,为他联络上这世上最强大最可怕的杀手——他靠着一手阴诡凶险的绝杀刀,在灾祸带来的混乱中,突破白刃卫队的重重防御,取走天生之王的人头。” 那一刻,泰尔斯僵在原地。 拉斐尔微微眯眼: “而您知道那是谁吗?” 走廊陷入无声的死寂。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 “是。” 拉斐尔冷笑一声,丝毫不顾王子此刻难看至极的神情: “他知道如何联络在血色之年后遁逃无踪的弑君家族,仅此一条,就足够我们把他关押到老死——或者招供。” 泰尔斯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左拳,指尖掠过掌心被JC无数次割开的伤疤。 “但这还不是第一次。” 拉斐尔还在继续: “至少,在顾的账本上,‘飞蝗刀锋’不是跟您扯上关系的第一笔生意。” 泰尔斯努力消化着新的情报,抬起目光。 下一秒,拉斐尔目光深寒: “六年前,殿下,当您出使北方,却和王国之怒被伦巴的黑沙大军围在断龙要塞下,横遭魔能枪部队的轰击时……” “你觉得是谁通过丰富多样的联络渠道,为烽照城大公康克利·佩菲特找来了那些甚至能够策反魔能枪教官的刺客,好让他得偿所愿,看着你死在伦巴的军阵之中?” 魔能枪。 泰尔斯眉头一紧,他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要塞之下,面对无数刀光剑影。 他神情凝重: “你是说,那也是顾居中联络的?” 拉斐尔轻哼一声,轻轻晃动了一下手臂: “而您说,他在龙霄城里帮过你,救了你一命?” 泰尔斯下意识地望向顾的牢房。 “那么就再仔细想想,殿下。” 那一瞬间,拉斐尔的话语虽然轻松依旧,可字里行间却充满了不为人知的阴暗: “您认为,背叛了努恩王的‘撼地’卡斯兰,真的是因为看您顺眼,才在酒馆里告知你联络顾的渠道,好让你在逃出龙霄城重围的时候,去找这个看似神秘中立的地下人物?” 卡斯兰。 六块半。 泰尔斯的目光牢牢凝固在牢房的闸口上,拳头却越攥越紧。 “您认为,龙霄城真有这么多好心的远东人,当他们在戒严期被一个身份神秘的贵族小屁孩敲响家门时,总是好酒好菜好床地招待他,只为那小孩长得乖巧可爱又聪明善良?” 远东人。 招待。 王子轻咬牙根,努力回想起那天的清晨,自己和小滑头在顾的肉铺里的场景。 “您认为,事情真的有这么凑巧,在整个龙霄城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见不得光的情报贩子只需走出家门两分钟,就能顺顺利利地带回孤身前来的一国使节、善流城侯爵史莱斯·百慕拉——好让他转手就把你送给查曼·伦巴?” 情报贩子。 史莱斯。 拉斐尔的话语如刀刃般锋利,一把接着一把,破开泰尔斯的心防: “所有的这些疑点,这些蹊跷,这些却看似合理却不容深究的事情,在您把他当作救命恩人之前,回头想过吗?” 那一刻,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压下渐渐沸腾的狱河之罪。 如果,如果拉斐尔说的这些疑点都是有问题的。 那就是说,他曾经以为的那些事情…… “对,顾。” 拉斐尔冷冷开口,丝毫不给王子反应的时间: “他从没帮过你。” “恰恰相反,” “正是他出卖了你。” 泰尔斯轻轻闭上眼睛。 六块半。 他没帮过你。 他出卖了你。 那一瞬,那间关押着顾的牢房,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 走廊里回归死寂。 拉斐尔舒出一口气,同样眼神复杂地看向牢门: “而他也出卖了我们。” 泰尔斯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闻言缓缓睁眼,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 “他和王国秘科,你们也有合作?” 拉斐尔点点头: “曾经,是的。” 荒骨人望着顾的牢门,不屑哼声: “显然,不管是埃克斯特、星辰王国、康玛斯联盟甚乎于诡影之盾和终结之塔,这个自诩中立的情报贩子已经习惯了跟所有人‘合作’,多方收钱四处拍胸,来回倒手八面玲珑,然后在客户们彼此相杀的血腥空隙里渔翁得利。”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他演砸了。” 泰尔斯僵硬着脸颊: “他做了什么?” 拉斐尔沉默了几秒。 “如您所提及的,凯伦·布克——作为王国秘科少有的‘智者’级情报官,他的死亡是我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而我们在六年后废弃龙霄城总部,多多少少也受此影响,是不得已之举。”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想要努力把苦闷和郁结呼出心头: “发生了什么?” 拉斐尔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顾的牢房: “这也是我们想要搞清楚的。” “从他嘴里。” 泰尔斯默默地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反倒是拉斐尔叹出一口气,恢复了轻松淡然的姿态: “就像这样,殿下,哪怕在看似盖棺定论的过去面前,在暗流底下也还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可怕细节。” “因此,当您六年前在英灵宫里意气风发力挽狂澜的时候,殿下。” 拉斐尔感慨道: “别忘了,那一天,英灵宫之外,秘科的人手也在看不见的战场各处,与阴影中的敌人们展开见不得光的殊死搏杀,哪怕只为一页信纸,一段文字,一个信号,以给您和王国争取多一分获胜的机会——布克就是其中之一。” 泰尔斯目光一动。 “王子的屁屁——这名字很好笑,对吧。” 拉斐尔转过身,面对昏暗漆黑,几乎望不见尽头的走廊,眼中渗出幽幽微光: “然而他们全员,都是六年前改变世界大势的‘龙血’计划中,王国秘科与努恩王、与暗室、与白刃卫队、与查曼·伦巴、与诡影之盾、与康玛斯等等敌人短兵相接你死我活之后,在满地的死尸和牺牲里,所残留下来的幸存者。” 泰尔斯讶然抬头。 “而我们不告诉你某些情报,并不是因为我们不相信您,而是因为您无法像我们那样丢弃负累,忘却自我,全心全意投入黑暗且肮脏的使命,完成目标。” 拉斐尔眯起眼睛,向顾的牢房示意了一下: “即便你认为……你欠你的目标一条命。” “在这种情况下,你若强求一知半解,便只能越走越偏,失去辨别真相的能力,被人牵着鼻子走。” 丢弃负累,忘却自我。 泰尔斯轻皱眉头。 “你不是我们,泰尔斯,你本该活在阳光与蓝天之下,”拉斐尔叹出一口气,罕见地没有使用尊称,而是直呼公爵的名字: “由我们去面对无边地狱。” 那一刻,他的黯红双目无比真诚。 可是泰尔斯想起的,却是拉斐尔在审讯室里面对酒商达戈里、铁匠吉本、刀锋领贵族以及贝利西亚时,所展现出的不同面孔。 走廊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王子殿下重新发声,嗓音沙哑: “那我怎么知道,牵着我鼻子走的人,不是你们?” 拉斐尔轻轻一滞。 “当您真正坐上那个座位,殿下。” 拉斐尔的笑容渐收: “当您真正一言可决天下事,一指可定江山图,当您可以全权掌控王国秘科的目标、使命、运作、预算、发展、未来的时候……” “你就会知道的。” 泰尔斯面无表情地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 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他不再反驳。 心情沉闷的泰尔斯跟从拉斐尔走出如迷宫般的地下走廊,再经过重重关卡,这才从大门离开秘科庄园的主宅,回到他们起初下马车的地方。 可是拉斐尔却皱起了眉头。 “你喊了人来接你?” 正在出神的泰尔斯回过神来: “什么?” 但王子也愣住了:停在他们的面前的有两架马车,一架是他们从复兴宫来时的座架,但另一架…… “殿下!” 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一个身着王室卫队服饰的矮壮汉子从马车的司驾位上跳下来——那是闵迪思厅内,曾与泰尔斯比过剑的护卫官,孔穆托。 “泰尔斯殿下,您果然在这里……” 孔穆托满头大汗,但在见到泰尔斯后仍然精神一振,鞠躬见礼: “奉马略斯长官之命,为您效劳。” 泰尔斯略有疑惑,但拉斐尔和另一架马车上的秘科车夫都冷冷地盯着出现在这里的孔穆托,神色不善。 “没关系,”泰尔斯见状出声道: “他是我的人,是星湖卫队。” 拉斐尔轻哼一声: “你确定?” 泰尔斯紧了紧嘴角,走上前去。 “孔穆托?” 王子收拾好糟烂的心情: “你不是该在闵迪思厅吗?怎么在这里?” 孔穆托把警惕的目光从拉斐尔的身上收回来。 “马略斯长官进宫前给了我命令,殿下,他要我盯着一点:如果有意外就溜出闵迪思厅,聚集人手,到这里来接应您。” “以避免……您的不便。” 马略斯? 不便。 泰尔斯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身后的拉斐尔一眼。 荒骨人沉默一秒,最终还是知情识趣地后退开去。 泰尔斯转过头来,追问重点。 “你说……意外?” “在您和长官入宫后不久,殿下,”孔穆托稍有吞吐,但还是据实相告: “掌旗翼的人就来了。” 掌旗翼。 就是宴会上那位沃格尔·塔伦副卫队长所领导的,D.D所说的卫队六翼之一? 他们来做什么? 泰尔斯略有不解: “什么意思?” 孔穆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泰尔斯的反应: “你知道,带队的人是次席掌旗官盖坦……他们不由分说,直接封锁了闵迪思厅,扣押了所有人,说是要全面审查。” 泰尔斯吃了一惊: “什么?” 封锁……闵迪思厅? “为什么?” 孔穆托勉强笑了笑: “盖坦说,是因为昨天,宴会上的意外。” 泰尔斯僵硬而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果不其然。 又是这个。 “他们说,我们的失职意味着安保有漏洞甚至是内鬼,这可能危及王子的安全,因此需要从上到下,彻底清查审核。” 孔穆托叹了口气,有些颓唐: “掌旗翼的审查很……佐内维德被审了两个小时才出来,面色不太好。而摩根几乎是被五花大绑铐进去的,库斯塔甚至被怀疑是外国间谍,史陀让我们顺从不要反抗,但涅希差点跟他们大打出手,帕特森刑罚官想靠身份求点情,可盖坦是出了名的办事老辣,谁的面子也不给……” 泰尔斯的眉头越皱越紧。 “总是,那是场大行动,同行的还有璨星私兵、贵族事务院和内城警戒厅,我怀疑其中甚至有王国秘科的人,队伍浩浩荡荡,估计很多人都看到了。” 泰尔斯听着孔穆托的讲述,慢慢瞪大眼睛。 什么意思? 闵迪思厅。 国王钦封给星湖公爵的王都居所。 被封锁审查?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努力松开拳头,试着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我以前在内城警戒厅混,殿下,”孔穆托的目光有些躲闪,似乎不太乐意提起这几段关系: “有几个负责封锁外围的警戒官,跟我是熟人。” “本来皮洛加也能一起溜出来,但盖坦年轻时跟他有旧怨,把他盯得很死,估计也不会让他好过。” 孔穆托向马车后方看去: “我能找到的人就只有哥洛佛——他早上因受罚养伤而离开了,掌旗翼的人为此很不高兴。” 泰尔斯微微蹙眉: “哥洛佛?”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的另一侧出现。 “殿下。” 星湖卫队的一等先锋官,健壮的“僵尸”哥洛佛全副武装来到泰尔斯面前,神情严肃: “我们应该立刻回城,我总感觉马车另一侧——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不怀好意。” 见到最熟悉的先锋官,泰尔斯才彻底放下心来。 但他随即皱眉,看向哥洛佛的背部: “可你的伤……” 哥洛佛摇了摇头,拉开领口,露出里面的绷带。 “不碍事,我的终结之力能缓解疼痛,而且……” 哥洛佛抡了抡手臂,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紧: “马略斯勋爵,他鞭打我的时候手下留情了。” “就好像……好像他知道会有这事,还用得着我。” 泰尔斯稍怔,但随即想起早上,马略斯在向他解说“圣殿”与“帝风”之前所说的话。 【复兴宫那边,还没来人吗?】 【我向您担保,他们一定会来,或早或晚。】 泰尔斯压下糟糕的心情,他明白了什么,追问道: “那D.D呢?他也是被马略斯故意鞭打,以便放出闵迪思厅避祸的?” 哥洛佛摇摇头: “不,我看过了,多伊尔的伤应该是真的,他被打得很惨。” 一来,经过昨天的事情,多伊尔家正在风口浪尖——哥洛佛默默地想。 二来,嗯,马略斯勋爵大概很记仇。 尤其在D.D于宴会上借着酒劲喊他‘小托蒙德’之后。 “这么说,马略斯早知道会这样,”泰尔斯的话打断了哥洛佛的思绪: “他跟我一起进的复兴宫,现在他人呢?” 一旁的孔穆托接话了: “维阿——掌旗翼的一个熟人欠我人情,他刚刚传消息告诉我,马略斯勋爵还在复兴宫里。” 他犹豫了一秒: “跟塔伦副卫队长……在一起。”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懂了。 这么说,托蒙德·马略斯,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 哪怕他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 此刻也正自身难保。 “掌旗翼,”王子叹息一声:“沃格尔·塔伦。” “真有胆量。” 孔穆托和哥洛佛对视了一眼。 泰尔斯转过身,大声招呼远处的拉斐尔: “拉斐尔,你知道这事儿吗?” 荒骨人走近前来,泰尔斯注意到,对方的眼眸又被伪装成了其他的颜色。 在两位王室卫士的不善目光下,拉斐尔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什么事?” 泰尔斯瞥了他一眼,冷哼道: “没事。” “如果您有不便,殿下,”拉斐尔显然很懂察言观色,他在三人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 “秘科很欢迎您继续多待上几个小时……” “谢谢,但不必了。”泰尔斯果断拒绝。 “我想,你不介意我跟我的亲卫们回去?” 拉斐尔看了泰尔斯几秒钟。 “请便,”荒骨人笑逐颜开,如数家珍地叫着其余两人的姓名来历: “哥洛佛家族的嘉伦·哥洛佛,和警戒厅出身的吉安卢卡·孔穆托,大名鼎鼎的王室卫队成员,我们当然信得过。” 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皱眉,但拉斐尔已经鞠了一躬,转身走远。 “那是……”哥洛佛望着拉斐尔远去的背影,这才缓缓松开不知不觉握在手里的剑柄。 “给我擦屁股的人。”泰尔斯闷闷不乐地道。 王子自动忽略两人怪的表情,不由分说就要登上马车: “现在,我们回闵迪思厅——跟掌旗翼打打交道。” 然而哥洛佛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殿下。” 泰尔斯表情稍变。 “马略斯长官的意思是,”孔穆托接过话头,笑得有些僵硬: “您先不要急着回闵迪思厅。” 泰尔斯露出疑惑。 孔穆托小心翼翼地道: “掌旗翼的那些人,他们带着……陛下的手令。” 陛下的手令。 泰尔斯一愣。 “而且各个部门的人都在……” 孔穆托讪讪道: “如果您贸然出面,场面不好看的话……” 他没再说下去。 但泰尔斯已经听懂了。 王子怔怔地站在马车前。 “所以,”泰尔斯出神地道: “我前脚进了复兴宫,后脚就被人抄了老巢,现在有家不能回?” 孔穆托面有愧色: “很抱歉,殿下,是我们在宴会上护卫不严,致使那样的意外发生……” “不。”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把整一天的污糟事儿理清楚。 “不,不,不。” “不,相信我,”想明白之后,泰尔斯突然很想笑: “这绝对不是你们的原因。” 回归星辰这么久,他一直循规蹈矩,莫敢放肆。 昨夜,是他归国后第一次做出了自由,可能也是冒险的选择。 然后他就付出了代价。 泰尔斯哑然失笑,让两位卫士面面相觑。 作为惩罚,他刚刚战战兢兢地旁听了一节御前会议,再被国王无情地剖心训斥,之后被带到秘科,享受了黑先知的全程陪伴,连他的闵迪思厅和星湖卫队,也被狠狠敲打。 至于现在…… 哥洛佛低声插话: “事实上,马略斯勋爵建议我们回复兴宫。” “回复兴宫?”泰尔斯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嘲讽: “去找我父亲?” “不,去找姬妮女士,”孔穆托细细盯着泰尔斯的神情: “长官说了,这时候只有她才能……” 保护你。 孔穆托把剩下的话放在心里。 泰尔斯沉默了。 找姬妮。 是么。 这么说,又回到六年前,自己刚到闵迪思厅的样子了啊。 面对着无数已知未知的威胁,却只能随波浮沉。 寻求着他人的保护。 六年前。 王子扶着车驾,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时间过了很久。 终于,在孔穆托连续第三次给哥洛佛打眼色之后,星湖公爵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不,我们不回复兴宫。” “也不去找姬妮女士。” 孔穆托和哥洛佛齐齐皱眉。 泰尔斯睁开眼睛。 “我们去西环区,红坊街。” 那一刻,两位卫士都愣了一下: “什么?” 泰尔斯死死捏着马车的轮轴,轻轻咬牙: “在那儿,有家叫‘一夜艳遇’的会所。” 孔穆托瞪大了眼睛,哥洛佛则面色凝重。 “殿下,去那里……做什么?”孔穆托小心地问道。 “做什么?当然是……” 泰尔斯松开车轮,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 “去找女人啊。” 孔穆托先是了然,随后又为难不已: “可是,殿下,您的身份……” 泰尔斯嗤笑一声。 “谁说我要以王子的身份去了?” 王子登上车驾,遥指两人: “你带路,孔穆托,我们先去换套行头,然后你领头进去,哥洛佛。” 僵尸一个激灵: “但是……” 但泰尔斯不客气地打断他: “还有记得,哥洛佛,到那之后……” “你的名字就叫做,”这一秒,泰尔斯的笑容消失,声音无比冷漠: “拉斐尔·林德伯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7章 我认识路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永星城,西环区,一架朴素低调却造价不菲的马车驶过石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转入下一个路口。 “这是临河街,红坊街就在下一条路,瞧,就在那儿。” 透过车厢前的小窗,孔穆托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 但泰尔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殿下……” 小滑头,御前会议,秘科,安克,顾…… 颠簸的车厢里,有家不能回的王子闷闷不乐地思索着,无心欣赏窗外的永星城街景。 不论是复兴宫还是秘科,不论面对国王还是黑先知,压抑与不顺都是他今天的主题词。 但最让少年在意的,还是安克·拜拉尔晕厥之前的话语。 【抓紧你的剑。】 泰尔斯下意识地收紧拳头,却发现自己手无寸铁,掌中空空。 他低下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但只能看见掌心处的伤疤。 “殿下?” 肩膀突然一重,泰尔斯这才回过神来。 车厢里,哥洛佛对他点点头,松开王子的肩膀。 “您确定我们真要这么做?红坊街?”车厢外的孔穆托从窗口处回头: “如果马略斯长官知道了……” 他面色为难。 哥洛佛表情不变,但他的眼神表达了同样的顾虑。 泰尔斯整了整新换的衣服领口,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 即使顶着王室卫队或者星湖卫队的头衔,即使自己是第二王子兼星湖公爵,是这个国度第二尊贵的人…… 但无论是孔穆托还是哥洛佛,哪怕是目前与他关系最好的D.D,也还是对自己存有疑虑的吧? 至于马略斯嘛…… “你说得也对,那么……” 泰尔斯沉吟了一秒,扭头向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喊道: “你有什么意见吗,马略斯?” 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一怔。 “马略斯?你的意见?” 泰尔斯重复了一遍,敲了敲车壁,装模作样倾听了一会儿。 “看来……” 王子回过头,看向僵硬的哥洛佛和无奈的孔穆托,遗憾地摊摊手: “他没意见。” 哥洛佛抽了抽眉毛,没说什么。 孔穆托只能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回头驾车。 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入红坊街的主道,汇入其他马车与路人的行列。 窗外立刻热闹起来:招呼,叫卖,拉客,咒骂,不一而足。 把泰尔斯的注意力从过往吸引回现实。 如果不看其他,那红坊街大概与西环区的其他富庶部分没什么不同:宽阔的主干道,整齐的房屋,四通八达的小巷,摩肩接踵的人群。 但这里的娱乐场所数量却是其他地方所望尘莫及的:酒馆、旅店、赌档、剧场、专卖“好货色”的街边小摊和路边小铺,当然,还有红坊街最少不了的各色“会所”。 望着窗外似曾相识却又改变颇多的街景,泰尔斯不禁有些痴了。 还是乞儿的时候,泰尔斯不止一次地溜来红坊街“找生意”,当然都是在较为热闹也安全的傍晚——须知乞丐们对固定地盘的敏感丝毫不少于猫狗、黑帮乃至国家,哪怕仅仅只是在不同的帮会手底下讨生活。 但那时,乞儿泰尔斯都混迹在人群中,要么饱受推搡欺凌,要么总被轻蔑忽视。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在马车上,以一个平常国民,甚至是贵族客人的身份来逛这一永星城的寻欢胜地。 孔穆托提缰扬鞭——保护要人的工作经历让他拥有了熟稔的驾车技能——穿梭在街头,无视着外围的小本妓馆乃至掮客流莺,直奔目的地。 一路上,他们遇见许许多多的男人:有的热情无限迎来送往,有的初来乍到茫然无措,有人呼朋唤友急不可耐,有人扭扭捏捏拘谨生涩,有的穿着朴素鬼鬼祟祟,有的打扮时髦举止优雅,有人身负要务来去匆匆,有人闲庭信步欢声笑语。 大街上的女人也有不少:堆满假笑的老鸨,忙碌浆洗的妇人,灰头土脸的女工,匆匆赶路的女仆,还包括打扮得像男娃一样满大街跑差事的穷苦女娃,以及满面怒气赶来抓丈夫回家的贵族妇人,甚至还有一看就是乘着马车偷偷跑出来,躲在手帕和扇子后红脸向外张望的贵族小姐…… 而泰尔斯他们的马车混迹其中,毫不起眼,一路不加停顿,很快便驶入中心街区,进入一片装潢豪华、招牌闪亮的房屋群。 “哎哟,姐妹们,来客人了!瞧那马车,用料十足!” 狱河之罪涌起,一片娇声霎时侵入泰尔斯的耳朵: “快去化妆!把你的束胸紧一紧!” “天啦咯你这是什么鬼香水,快去洗了!” “该死,谁拿走了我的情趣内衣!那是扎瓦克裁缝手织的秘密款!” “英气点儿,现在不流行柔弱美人了,都喜欢够硬的……” 刹那间,马车上的三人就像误入花丛的蜜蜂,撞见整个红坊街最不能忽视,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风景——形形色色的美人们。 泰尔斯下意识地咽下喉咙。 “这马车,少不得又是哪位偷偷跑出来的少爷呢……” “太早了,还没到傍晚呢,看来他很着急啊,呵呵呵……” 她们遍布在主道两侧的屋宇内、门廊下、阳台上、巷道里、窗户后,藏在每一个你注意不到却又真切存在的角落里。 她们大多年华正好,春芳动人,莺莺燕燕,娉婷万种。 “这个点来的,肯定不想被其他人知道……嘿,我猜啊,是个喜欢吞宝剑的……” “那把多尼叫起来?” “别了,他昨晚伺候了三个男人呢,前后都疼,路都走不动了,让他好好睡会儿……” “那,那我绑紧绷带,去换男装?” “呸,男装简单,但是你有下面吗?” “你怎么知道没有?说不定掏出来比他还大呢!” “那……让我先试试?嘿——” “哎哟你还真来——快松手!看我不挠死你个小贱货儿——” “哈哈哈——假把式,我们啊,永远也变不成男人的!” “哼,那又怎么样,我这样就挺好,再说了,男人们这儿可没有我们大……” “是嘛,让我看看,也许是被我揉大的呢?” “诶你还来——啊,我好不容易才绑紧的内衣带子!” 泰尔斯听得面红耳赤,努力板紧脸色。 她们有的姿态优雅浑身清贵,有的体态诱惑气质性感,有的眉目传情勾魂夺魄,有的凄楚娇弱惹人怜惜,有的千娇白媚妖娆多姿,有的端庄素雅冷若冰霜。 她们或惊鸿一掠显露真容,换来客人们的注目与惊呼,或呵呵发笑掩面退缩,勾起夹杂期待和失望的叹息,或放肆浪荡地轻轻勾指,引动男人们的热切疯狂。 “说不定是你的那位相好?给你留家徽,说要来娶你的那位?” “你好讨厌哦……” “哼,又一个谗身子的负心汉罢了……” “或者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老帽?” 她们就像童话故事里在森林中影影绰绰,淘气探头的美妙精灵,东躲又西藏,此起而彼伏,时而现身时而神秘,时而热情时而冷酷,时而脉脉含情时而爱理不理,时而纯真圣洁时而搔首弄姿,勾得观者们心中痒痒。 令人恨不能放下一切,随之而去,穷根追底,一睹真容,登堂入室,一亲芳泽…… 啪! 哥洛佛把手伸出驾驶座,面无表情地挥出一巴掌,把仰头出神得忘了正事的孔穆托拍了回来(同样把大开眼界的泰尔斯惊醒回来)。 “抱歉,咳咳,”孔穆托摸着生疼的后脑勺,尴尬地道: “我来过这——当然是因为公务——几次,下午只是刚开场,晚上要更热闹……” “二等护卫官,孔穆托,”哥洛佛冷冷地道,顺便换位到车窗前,挡住一个在二层楼上向泰尔斯温柔眨眼的漂亮小姐姐: “殿下还有事要办。” “当然,当然……” 孔穆托讪讪道歉,偏头看向几个等马车降速就腆脸围上来的“本地老乡”: “不,我们不需要导游,也不需要介绍,更不需要……喂!别拽我的缰绳!好吧,这些钱拿去,少来烦我们!” 护卫官气急败坏地打发走这些热情好客的“地陪”。 显然,在这一点上,孔穆托没有撒谎,他确实不擅长这样的场面。 马车再次向前行驶了一段路,转过几个弯,路过一群血气方刚,对不同姑娘美人们评头论足的年轻贵族。 看看他们,是如此自信,轻狂,安逸。 泰尔斯默默地对自己道。 不像自己。 年纪轻轻,却已重压在肩,束缚遍身。 暮气深藏。 少年自嘲地苦笑道。 他们驶出热闹的地带,孔穆托这才靠边停下马车,指向街道的另一头: “瞧,那就是‘一夜艳遇’,位于红坊街核心区的前端,地段不错。” 泰尔斯探出头。 出现在他视线远端的,是一间华贵大气,人来人往的屋宇。 屋外的掮客们讨好谄媚,热情无限,台阶上的鸨婆们挥舞手帕,笑意喜人。 更别提窗口和阳台处的莺燕美人们,可谓千娇百媚,繁花似锦。 那就是贝利西亚开的……会所? 一夜艳遇? 但是不知怎地,少年觉得它莫名眼熟,却又有些陌生。 “有些新,”哥洛佛皱眉观察着‘一夜艳遇’的建筑外观,道出他的疑惑: “跟周遭格格不入。” 孔穆托再打发走一个想凑上来介绍生意的掮客,闻言眼前一亮: “当然,它是在一间老棋牌室的废墟上重建的。” 前警戒官兴致勃勃: “六年前的某个夜晚,两个黑帮争抢红坊街的保护权,在这里杀红了眼——那些狗娘养的甚至搬出了永世油,爆炸声把王都的总守备官都惊动了。” 泰尔斯听得心头一跳。 他看着那栋新建的会所,比照着它周围的路口,慢慢确认自己的记忆。 不。 六年前,让这座屋宇重建的,不是永世油引发的爆炸。 他撑住车壁,默默地告诉自己。 不是。 孔穆托发觉了王子殿下有异寻常的神色,犹豫着开口道: “在下车之前,我能问问咱们是来做什么的吗,殿下?” “总不能真是来……找女人?” 哥洛佛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状况,但他的耳朵却下意识地向泰尔斯偏转,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当然不是。” 泰尔斯神秘一笑: “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一些,没有必要外传的事。” “哪怕是对马略斯。” “你们明白吗?” 王子认真地看着车厢里的哥洛佛和驾驶位上的孔穆托。 也许是地位使然,也许是眼神逼人,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齐齐点头。 “好吧,您是主人,我无权置喙。但如果我们来红坊街这事儿被人知道了……” “吉安,相信我,”泰尔斯无奈地对孔穆托到: “你不是第一个有此担心的。” “而我已经为此被教训整整一天了。” 孔穆托犹豫再三,好歹还是把那句“那您就没吃到教训?”埋在了心里。 他跳下驾驶位,为泰尔斯打开车门,专心致志投身“陪王子离家出走寻欢作乐”这一颇有前途的任务。 “不。” 哥洛佛及时伸手,按住了正要下车的泰尔斯。 “不能这么直接去,太明显了,无论是殿下的年纪还是我们的气质。” 僵尸警惕地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会被人认出来的……” 孔穆托挑挑眉毛,收起“我才是护卫官”的表情: “哦,他们已经认出来了。” 泰尔斯一阵疑惑,哥洛佛则看向对方。 前警戒官一脸习以为常地指指街道: “我说的不是殿下的身份……但这里是红坊街,一路上的所有人,无论街头乞儿还是会所门童,马车师傅或者糕点店帮工,他们在这里靠着红坊街混生活已经很久了,眼光老辣独到,早就认出这是大户人家的马车了。” 哥洛佛面色凝重,默默沉思。 可孔穆托话锋一转,轻松写意: “但倒不用过于担心,不少贵族和官宦子弟都会来这儿寻欢,当然晚上要更热闹一点……事实上,我敢打赌,多伊尔护卫官一定更熟悉这儿。”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要是多伊尔没被鞭打就好了。 孔穆托竭力打消着两人的担心,可哥洛佛依旧一脸警惕,丝毫未曾放松。 似乎他进了红坊街之后,就变成了一头多疑的猛兽。 泰尔斯看着他俩的表情,挑眉点头: “好吧,但我们确实不妨低调些。” 王子探头出车厢,指了指街口斜对角的“一夜艳遇”: “进去的时候,我们能否不穿过大路,也不走正门,比如说,”泰尔斯望向热闹非凡,顾客充盈的街道: “走后门?” 孔穆托挠挠下巴: “理论上,我们可以绕到下城区,从另一个方向进红坊街,再走后门,这样可以避开人流,但是我强烈建议别这么做。” 下城区。 泰尔斯皱起眉头,哥洛佛则满面狐疑。 “虽然西环区和下城区的治安都由西城警戒厅负责,可恕我直言,他们的管辖权威就只到红坊街为止了——永星城五大警戒厅,西城一直是最烂的那个,人渣遍地上下勾结,每年都会被揪出几个贪污腐化的警戒官和巡逻队员。” 孔穆托露出嫌恶与不屑: “尤其是下城区——我不是怀疑我们保护殿下的能力,但是那地方不安全,容易惹麻烦。” 正在此时,哥洛佛突然抬头,目现精光,直刺车外。 “警戒。” 僵尸浑身绷紧如临大敌,把泰尔斯和孔穆托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循着哥洛佛的目光,两人望向街对角的会所。 一夜艳遇。 泰尔斯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一夜艳遇”的周围多了不少人。 大多数人衣着素朴,目光阴冷,他们都在往复逡巡中打量周遭。 “有些不对劲。” 孔穆托也觉察出不妥,他下意识地从外面关上车门,只留车窗: “这些人不是客人……” 泰尔斯的眉心慢慢汇聚。 “是打手。” 哥洛佛面容阴沉,简洁明了地道出真相: “黑帮里专司暴力的人。” 孔穆托来不及惊讶于同僚的眼力,就听见王子同样严肃地补充道: “是黑街兄弟会。” “是他们的打手。” 一个打手拦住一位要进入会所客人,在后者不满的抗议中,一边粗暴地搜索对方的全身,一边细细盘问。 有事情发生了。 泰尔斯谨慎地盯着会所外这些他曾经无比熟稔的人群,默默地道。 车厢内外沉默了一阵子。 孔穆托咽了一下喉咙: “额,也许是来看管生意的?说实话,这也正常……” “不止。”泰尔斯的声音响起。 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转向他。 泰尔斯的眼神转移到会所周遭,越发认真: “不止打手,看看周围:各色店铺的帮工、学徒,街头的跑腿、乞儿,乃至路边小贩、货郎……” “他们的状态都不正常。” 在泰尔斯的提醒下,哥洛佛和孔穆托做起本职工作,细心地观察起这个街口的情况,两人慢慢变色。 “是被黑帮吓坏了?”孔穆托回到驾驶位,不确定地问道。 “不。” 泰尔斯摇了摇头,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们也是兄弟会的人。” 孔穆托疑惑回头: “什么?” 泰尔斯搜索起曾经的街头经验,猜测道: “出于利益或习惯,这些人其实也是兄弟会的眼线,乐于为他们传递消息。” “显然,他们也被吩咐和提醒了,在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 孔穆托凝重道: “他们……是兄弟会刻意训练成这样的?” “不。”泰尔斯摇了摇头: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本来面貌。” “黑街兄弟会并非生于虚空,而是发源于走投无路的绝望人群——他们从第一天起,就深深扎根在底层人的社区里。” 在孔穆托和哥洛佛的疑惑眼神下,泰尔斯幽幽道: “在那些最糟糕的地方,如果你生活困顿,无以为继,凄凉愁苦,挣扎求存,那兄弟会就是你的出路之一。” “无需伪饰,无需遮掩,大家平时各过自己的生活,到需要的时候,你就会自觉而默契地,向那些臂系黑绸的成员们通风报信,提供方便。” 想起过去,泰尔斯略微入神。 哥洛佛和孔穆托惊异地交换了目光,对王子的见识颇为意外。 “吉安,你说,一夜艳遇是在黑帮火并后建立起来的?” 泰尔斯谨慎地道。 “是的,六年前,兄弟会和血瓶帮的人渣们狗咬狗,把红坊街祸害了,让大人物们没得逛妓院了,”孔穆托压下疑问,警惕地观察着渐次增多的打手们: “听说西城警戒厅插手了,逼他们停手罢战。” 六年前。 红坊街。 兄弟会和血瓶帮。 停手罢战。 泰尔斯的眉头越来越紧。 “殿下,我们该怎么办?还去吗?” 泰尔斯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 “我们再看看。” 在两人的疑惑中,少年深吸一口气,闭眼呼唤起狱河之罪。 他瞬间进入地狱感官,尤其聚焦在耳朵与听觉上。 很快,脚步、碰撞、摩擦、呻吟、娇笑、喝骂……街对角的方向上传来杂乱无章纷纷扰扰的声音,同时侵袭泰尔斯的感官。 但经历了荒漠之行的历练,成长不少的泰尔斯熟练地调整狱河之罪的幅度,就像安抚不驯的猛兽,不让过度灵敏的感官阻碍自己,同时过滤掉无用的声音。 只留下最关键的对话。 “是血瓶帮干的吗?” 一个兄弟会打手的声音传来,带着不服气的愤然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知道,但要是莱约克知道了……” “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听说‘不眠者’全都被调过来了……” 泰尔斯轻轻转头,寻找其他焦点。 很快,他就找到了真相。 “谁敢在我们的地盘绑人……” “是青皮?” “有可能,但我听说西城的大青皮跟我们有协议……” “莫里斯老大回来了……” “听说他很生气,亲自带着人去找‘幻刃’和‘红蝮蛇’要人……” “不,血瓶帮死不认账,场面很难看……” “该死,又要开打了吗?停战才多久……” 泰尔斯慢慢抓住关键信息。 “也可能是不懂行的外地人做的,你知道,江洋大盗什么的……” “王子回国后,城里来了很多外乡人,从上到下都有……” “操蛋王子,好好在北方待着不就完了,带回来的全是麻烦……” 泰尔斯的心情越发凝重。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入他的感官: “他们找到她了!” “贝利西亚,她还活着!” 泰尔斯眼皮一跳。 “她自己回来的,虚惊一场。” “我弟弟说她脸色不太对,一回来就嚷着要见兰瑟大人……” “无论是谁这么做,都不想让我们好过。” 绑人。 贝利西亚。 泰尔斯睁开眼睛。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被惹毛了。” 面对两名下属的怪眼神,泰尔斯望着‘一夜艳遇’的招牌,心中叹息。 “那殿下,我们……”孔穆托试探着问道。 泰尔斯望着围护“一夜艳遇”的打手队伍,失望地摇摇头。 不,显然,王国秘科从这里绑走贝利西亚的时候完全不考虑低调的问题。 兄弟会被捅了马蜂窝。 至少,今天是别想靠近了。 至少没法低调靠近。 在失望中,泰尔斯靠上车厢,耳侧传来更多的对话: “我是瑞德摩,莫里斯老大的命令:这几天,红坊街的地盘由我们不眠者来看守。” “接待的客量减半,加强哨戒。” “留意一下,看看这几天有没有人盯梢——等等,街对角那架马车,它停在那多久了?” “走,看看去。” 泰尔斯还想再听多一点,直到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对方说的是他们。 “糟糕。” 看见不少打手警惕狐疑地向这边走来,哥洛佛表情一变,敲了敲驾驶位: “孔穆托护卫官,我想他们注意到我们了。” “准备跑路。” 孔穆托吃了一惊,他看着越靠越近的兄弟会打手,镇定地掏着口袋: “没关系,我带了以前的警戒官徽章,只要……” “不,”但哥洛佛打断了他,语气果断凝重: “那是兄弟会,不是血瓶帮,他们不在乎……而我们不方便亮身份。” 孔穆托皱起眉头。 打手们越来越近,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驾驶座上穿着斗篷,藏头露尾的孔穆托。 “哥洛佛是对的,我们不能被拖在这里,马上走。” 泰尔斯下了最终决定: “改天再说。” 就在此时。 “嘿!” 街道另一头,越来越近的打手之中,那个叫瑞德摩的领头人对着他们的马车扬声开口: “那边的客人,不过来玩玩儿吗?” 孔穆托和泰尔斯微微变色。 “你知道,一夜艳遇今天打折……” 瑞德摩一边说着一边做手势,周围的打手们悄然散开,向他们包围而来。 “糟糕……”泰尔斯喃喃道。 下一秒,哥洛佛果断撞开另一侧的车门,攀出车厢,足不点地换到驾驶座,将孔穆托挤到一边。 “让我来。” 孔穆托还在犹豫: “但是……” 可哥洛佛毫无预兆地扯过缰绳,怒喝道: “坐稳了!” 在马匹的嘶鸣声中,马车瞬间启动! 咯噔咯噔…… 泰尔斯来不及反应,就一个踉跄挨上后方的厢壁,连忙伸手撑住自己。 “嘿!” 车厢外传来打手们的追赶声和瑞德摩气急败坏的呼喝: “停下!” “该死,我就知道它有问题!” 驾车的哥洛佛面色冰冷,急急驭马,马车提速驶出街口,继续加速! “哥洛佛先锋……嗷,我的鼻子……慢点儿,殿下还在车里!”驾驶座上传来孔穆托的痛呼声,显然是在疾驰中撞到了鼻子。 车轮轧上石路,来回颠簸,泰尔斯在车厢里上下震颤,只觉得灵魂都要升天了。 咯噔咯噔咯噔……马蹄和车轮声越发频繁快速。 窗外的街景急速退却,如走马灯般映出一副副路人的惊诧面孔。 时值午后,红坊街上的人不多,但他们的马车实在是横冲直撞毫不避讳,惊得路人纷纷尖叫退避,途中还撞翻了一个小贩的摊子,惹来阵阵咒骂。 “拦下它!拦下它!兄弟会重重有赏!”瑞德摩和一众打手的声音从后方追赶而来,越发急迫! 啪! “滚开!”哥洛佛暴喝开口,抽出马鞭驱赶路人: “撞死了还领个屁的赏金!” 咯噔咯噔咯噔…… 车速越发加快,不择路途。 “不不不,看路!”孔穆托惊声尖叫。 车厢避无可避地撞断一根晾衣杆,几件衣物飞进车窗。 倒霉的泰尔斯勉力维持平衡,躲闪不及,被一件女性胸衣兜头罩脸。 我日! 王子气急败坏地将胸衣从脸上扒下来。 落日在上,这简直是他坐过的最快也是最糟糕的马车! 马车疾驰而追兵不休,红坊街区的路面一片混乱狼藉。 “绕捷径,截住他们!狗娘养的!”瑞德摩怒喝着下令,追赶的队伍顿时分出一批人,消失在小巷里。 “该死,他们是地头蛇,知晓路途……”好不容易在驾驶座上稳定身形的孔穆托着急地道: “你想好去哪了吗?直接原路回去?” 哥洛佛脸色沉着恍若不闻,只是专心致志地催马,将马车越赶越快。 但下一秒,僵尸的手臂绷出肌肉,狠狠一收! 咯,噔。 在马匹的悲呼与收蹄声中,整架马车一个急停回转,一侧车轮被抛上半空,离地驶空! 那个瞬间,仿佛时间变慢,泰尔斯的眼眶慢慢睁大。 车厢里,他的身躯同样腾空而起。 车窗外的风景上移而去,露出某二楼阳台上一位正在晾晒内衣的姑娘,后者同样惊讶地与车厢里的泰尔斯对了一个眼神,随即消失在眼前。 “我靠——”车厢外,孔穆托的悲痛呼声未完,就被呼呼风声掩盖。 在这样危险的姿势中,半边轮空的马车顺着强大的惯性,生生横向插进一个小巷。 倒霉的不止孔穆托。 砰! 泰尔斯在空中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在后厢上撞了个结结实实。 “驾!”哥洛佛再次怒喝! 轰隆! 空中的半边车轮再次着地,在震颤中重新加速。 该死。 马车重新稳定,王子痛苦地从车厢沙发上爬起来,心中咒骂。 这不是去会所的马车就算了…… 他居然还要加速过弯?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去逮小偷——不,逮虾虎呢! 不等泰尔斯神魂落位,他就惊恐地发现,两边窗外的墙面越来越近! 咯噔咯噔—— 在极致的震颤中,王子发动狱河之罪,死死抠住车壁,凑到驾驶位后的小窗: “我们这到底是去哪——” 泰尔斯的话被掐死在喉咙里。 透过哥洛佛的肩头,他绝望地看见: 马车的前方,只有一条越发狭窄,越发昏暗,越发漆黑,眼见毫无出路的巷道。 死路一条。 “在那边!跟紧了!” 尽管看不到,但追兵的呼喝声越发急促,如在近旁。 看着前方窄如米粒的巷道,泰尔斯一阵心凉。 他们过不去。 马匹无助地悲鸣着。 而两边的墙壁越来越近。 泰尔斯咽下一口口水。 要不然,还是让哥洛佛停车? 兄弟会不好对付。 可是若他亮出身份,他们也未必敢怎么样。 就是“星湖公爵大闹红坊街,满车内衣横冲直撞”的新闻,可能要遍传王国了…… 想起国王的表情和黑先知的笑容,泰尔斯一阵头疼。 但现实总是超乎他的预料。 “抓紧了!” 哥洛佛非但没有丝毫减速的打算,反而越发狰狞粗暴地抽打马匹,强迫着它加速向前,冲向昏暗狭窄的前方! 眼见要车毁人亡,泰尔斯一惊,正要开口喝止。 “不,僵尸,太窄了,我们过不去!” 孔穆托恐慌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甚至脱口喊出对方的外号。 “相信我!” 但哥洛佛一把按住同僚,怒喝道: “我知道这里的尺寸!” “进得去!” 下一秒,马车毫不停息地冲入狭窄的巷道里! 头顶的篷布遮蔽阳光,周围顿时昏暗一片。 “相信我!”哥洛佛的声音有些变形。 两边的车窗同时一黯。 唰! 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在耳边响起。 泰尔斯竭力坐在最中间,闭上眼睛,伸腿死死抵住车厢。 他发誓: 要是他活下来了,一定要下一道命令: 在余生里,哥洛佛休想再砰马车缰绳一下。 然而。 咯噔,咯噔,咯噔…… 一阵让人不安的上下颠簸后,王子惊地发现:马车渐渐平稳了。 下一秒,眼前一亮,车窗外重新出现了阳光。 马匹吭哧吭哧地喘息着,痛苦地将马车拉出小巷,驶入大道。 它向粗暴的主人发出哀怨的鸣叫。 却只能换来下一次毫不怜惜的鞭打。 “好了,我们安全了。”哥洛佛的语气稳定下来,他旁边的孔穆托仍旧急喘不止。 望着窗外清晰起来的街景,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惊魂甫定。 马车开始减速。 但他们的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先是迅速靠近,但是又在一瞬间齐齐消失。 “该死——”瑞德摩的咒骂声响起,但是很快随风而去。 追赶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孔穆托扒住车厢,怪地向身后看去:“他们怎么……不追了?” “这里是血瓶帮的管辖区,”哥洛佛头也不回,只是沉着地抓着缰绳:“如你所言,兄弟会和他们有协议,分割红坊街。” “没人敢轻易越界。” 马车回复了正常的速度,平稳行驶了一段路,路人们也不再惊疑地望向他们。 几分钟后,他们终于确定:自己脱离了追捕。 哥洛佛最后一次警惕地打量完后方,这才把缰绳还给孔穆托。 带着不同的心情,三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但是,哥洛佛先锋官。” 回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孔穆托第一个发出疑问: “我记得听D.D说过,他每次拉人来红坊街玩儿的时候,你都是拒绝的……” 前警戒官小心翼翼地驾车,同时疑惑地看向哥洛佛。 “但是你怎么这么对这地方这么……了解?” 还穿梭巷道,轻车熟路? 就像——孔穆托把这句话压在心里——回家一样? 泰尔斯默不作声,但他同样凑到小窗前,望向哥洛佛。 哥洛佛面不改色。 但少年敏锐地在地狱感官里察觉到:僵尸的手臂慢慢收紧。 “因为……” 哥洛佛面无表情地望着街道,话语一滞。 几秒后,僵尸闭上眼睛,舒出一口气,仿佛放弃了什么。 “因为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那一刻,泰尔斯和孔穆托齐齐一怔! “就是这里。”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哥洛佛睁开眼睛,语气失落,神色恹恹: “红坊街。” 那一秒,哥洛佛幽幽地望着红坊街的大路,目光微妙,其中意味难为人知。 马蹄声继,车轮不停。 泰尔斯和孔穆托花了好几秒,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 “我……他们没告诉我。”孔穆托咳嗽一声,颇有些尴尬。 “因为没人知道——加入卫队的时候,我的档案被部分封存了。” 哥洛佛的嗓音沙哑而沉闷,就像一个差学生翻开了一本他最不擅长的科目籍: “闵迪思厅里,知道这事儿的只有马略斯勋爵。” 车厢里,泰尔斯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嘈杂的人声和单调的马车声中,无意间得知了同僚秘密的孔穆托讪讪地点头: “是嘛,所以这么说……” “是啊。” 哥洛佛缓声开口,在复杂的情绪中径直承认: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活在这里,在红坊街头,是血瓶帮里的一个……” 他散发出一股腐朽与阴暗的气息,嘶哑道: “乞儿。” 那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震。 乞儿。 哥洛佛…… 乞儿? 车厢里,王子恍惚不言。 “乞儿?” 孔穆托惊疑不定,他的眼神在周围街道和浑身阴暗的哥洛佛之间来回游移: “但是,先锋官阁下,难道你不是出身璨星七侍,‘风骑士’哥洛佛家族……” 泰尔斯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孔穆托的话。 车厢外的两人同时回头。 “我想,我们惊动了一些人,”泰尔斯忍耐着不用除看下属以外的目光看哥洛佛,而是努力维持平常的语调,认真地道: “得躲一躲风头。” 三人之间沉默里一阵。 “当然。” 孔穆托心领神会,他偏转视线,不再用怪的眼神注视同僚。 僵尸看了泰尔斯一眼,终究还是微一点头,望向前路。 “跟我走。” 出身高贵的一等先锋官,嘉伦·哥洛佛低低地嗤笑一声,话里带着他认为只有自己明白的嘲讽之意: “我认识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8章 争风吃醋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人迹罕至的小巷里,泰尔斯蒙着斗篷踏下马车,被同样打扮的孔穆托和哥洛佛夹在中间。 这两人前后警惕左顾右盼的样子,看上去就像背着老婆寻欢的心虚嫖客。 哥洛佛领头带路,熟练地穿过两个门洞,在不同的巷口和窗户(同时灵巧地躲开头顶延伸的衣架,包括泼出的污水)间七拐八绕后,来到一座神秘大屋的后门处。 这段小路凹凸不平,脏污不堪,途中还遇到几个目光警惕的乞儿,倒是让泰尔斯一阵恍惚,颇有梦回童*的感触。 “我有些晕......我们只是来避避风头,”孔穆托痛苦地抚摩着他不慎被一扇窗户撞到的额头,打量眼前的木门: “可是这儿到底是哪,别是什么没规矩的非法黑店......” 显然,这位习惯了服务内城和贵人们的前警戒官并不习惯这样的地方。 泰尔斯哑然失笑:合法与非法的标准在这里可不怎么适用——事实上,红坊街几乎所有经营多*的合法店铺,多多少少都有着非法的路子,而所有非法的生意,也大抵都有合法的掩护。 “这是有门面的老字号——我们只是从后门进来。” 哥洛佛扯紧了兜帽,对他们摇了摇头,随即拉开这扇陈旧、寒酸又小气的后门,熟练地掀开深红色的门帘,带他们进入灯光昏暗的室内。 泰尔斯和孔穆托跟着进屋,随即发觉这与外面的小巷口格格不入: 这里灯光暧昧,色调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香味,令人心神放松。门房廊间遍挂丝帘薄纱,设计布置别有心裁,装饰画作与挂毯还颇具艺术感。 就是氛围嘛——泰尔斯隐约从地狱感官中听见其中一个房间里的男女欢笑声——有些古怪。 哥洛佛把面貌隐藏在斗篷下,无视了一个衣着暴露、端着酒具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妙龄女郎,带他们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进入二楼一个满布房间的走廊。 “哦,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儿......”孔穆托挠着头。 一阵清脆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响起,三人齐齐抬头。 那是一个披着薄纱、高挑苗条的明媚少女,长发披肩,眉眼如画。 她惬意地坐在三楼的楼梯间,摇着一对白皙赤裸的小脚丫,对他们开颜而笑。 少女活泼地蹦下台阶,脚踝上的铃铛悦耳动听。 “欢迎光临莱雅会所!” 可“她”一开口,三人齐齐色变。 泰尔斯立刻从对方的中性声调辨认出来:那不是少女。 而是一个皮肤白皙、面容清秀、长相俊俏到近乎雌雄难辨的——漂亮少*。 事实上,他衣衫单薄,颈子和大腿间围着薄纱,动作举止温柔秀气,惹人怜爱。 三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古怪。 “啊,能从这儿进来,各位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贵客,”少*友善一笑,有些腼腆,也有些羞涩: “鄙人茜茜,衷心为你们服务!” 少*不经意地撩了撩头发,散发出一股妙的妩媚感。 哥洛佛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这才皱起眉头: “艾丽姑姑呢?” 名为茜茜的俏丽少*顽皮地眨眨眼,绕着三人转了一圈,腰肢款摆,身姿诱人: “很不幸,她几周前病故了——放心,绝对不是梅毒花柳,我们是正规会所,有严格定期的医疗检查!” 哥洛佛的表情阴沉下来。 孔穆托望了王子和同僚一眼,心知交涉这事儿还得由他来,于是咳嗽一声凑上前去: “那个,我们想低调点。” 他习惯性地摸出几个铜币,塞进茜茜的手里。 茜茜眉开眼笑,手掌一翻,铜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白!三位老板,你们走的后门嘛,一准没问题!” 泰尔斯注意到,对方的嗓音有一股特的精致感,非但**刻意而为的伪声,反而显得自然自在,加上少*举手投足的妩媚,一瞬间竟有些模糊了性别。 “所以是几位?想要什么服务?” 茜茜停下围着他们转的脚步,他卷起手指,开始玩弄薄纱的一角,目光落到中间显得最低调秀气的泰尔斯身上: “我们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字号!角色扮演、剧情再现、****、多人运动,应有尽有......对了,最近王都里风行北方的风格,我们正好有新来的女孩儿——或者男孩儿?” 孔穆托咽了一口口水,为难地看向泰尔斯:“事实上,我们只需要一个地方来休......” “三位,”哥洛佛推开孔穆托,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要莉莉安的服务。” 僵尸移动脚步,挡住泰尔斯。 “三位?要莉莉安姐姐?” 这位清秀柔美的少*微微蹙眉,一边思考,一边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有种别样的可爱。 他踮起脚,看了看矮壮的孔穆托和低头的泰尔斯(哥洛佛见状再次挡住王子),扯了扯自己的围脖纱巾: “额......也许你们还需要多几位小姐姐,或者小哥哥?” 说到这里,茜茜微微脸红,羞涩地眨眨眼: “你知道,我也可以......” “不,”哥洛佛生硬地打断了正在有意无意露出自己白皙脖颈的茜茜小哥哥: “只要莉莉安。” 眼见对方对自己并无兴趣,茜茜面露失望。 “呐,那个,莉莉安小姐可是我们的头牌,”他眼珠一转,扭着身子挤到泰尔斯面前: “这会儿正忙不开,不如我向您介绍奥莉薇娅和柯赛特......” 但哥洛佛一把按住茜茜往泰尔斯处凑的肩膀: 茜茜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抵住哥洛佛铁铸的手腕,眼神幽怨。 僵尸面色一滞,下意识地放开茜茜,冷冷道: “我也许很久没来,但我知道规矩。” “带我们去找莉莉安,或者直接叫莱雅嬷嬷,看看她怎么说。” 茜茜面露委屈: “好嘛好嘛,莉莉安就莉莉安。凶死了,动不动就搬出莱雅嬷嬷说事儿......请问怎么称呼?” “不关你——”哥洛佛正要回绝,却被泰尔斯轻轻撞了撞腰。 泰尔斯在斗篷下咳嗽一声,走到哥洛佛身前: “拉斐尔。” “他叫拉斐尔·林德伯格。” 孔穆托和哥洛佛对视一眼。 茜茜挑挑眉毛,他望着只露出下半张脸的泰尔斯,突然凑到他眼前顽皮一笑: “那你呢?这位小哥哥?” 茜茜身上的清香袭来,泰尔斯吓了一跳,退后一步: “额——怀亚,我叫怀亚。” 茜茜眼神流转,轻轻重复了几次这个名字,表情玩味。 “你,跟我说话就好,”哥洛佛生硬地插入他们两人之间: “我的......弟弟还小,离他远点儿。” 他警惕地盯着迎客的漂亮少*。 茜茜鼓起双颊,望着眼前挡住泰尔斯的大个子,略带嗔意。 “没关系,拉斐尔,”泰尔斯笑着缓颊,示意不善交际的僵尸退后: “放松,友好点。” 王子对茜茜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别介意——我哥哥就这样。” 见到泰尔斯的举措,漂亮少*再度眉开眼笑。 “没关系,怀亚,”茜茜对泰尔斯开心一笑: “看在你的面子上......” 雌雄难辨的少*趁着哥洛佛没注意,对泰尔斯做了一个顽皮的“啵”的口型,在清脆的铃声中转身而去: “要见莉莉安姐姐是吧,好啊,跟我来。” 泰尔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看上去颇不自在的两人,举步跟上。 三人跟着茜茜,穿梭在帘子之间,走进这片气氛暧昧的走廊。 “该死,”泰尔斯望着茜茜在前方的曼妙身形,听见孔穆托在身后嘀咕着: “这男孩比女孩还漂亮......” “那不是男孩,”哥洛佛低声回应,警惕不消: “是阉人。” 孔穆托一惊: “什么?” 哥洛佛扯紧孔穆托,悄声道: “他们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很小的时候就被阉割,摘取男性的**,以避免生出喉结、旺盛的毛发、发达的肌肉、宽阔的骨骼等男性特征——以进入宫廷,侍奉贵人。” 泰尔斯同样惊讶,他望着茜茜苗条秀气的背影,皱起眉头。 孔穆托惊讶未消: “我,我知道古时候有阉伶,但我还以为,以为这种人已经绝迹了......” “我们这儿确实绝迹了——早在帝国时代就不时兴了,”哥洛佛依旧语气生硬: “你现在能见到的,基本上都是走海路,从东陆或者西方外岛贩运而来的。” 孔穆托好不减,低声追问。 阉人。 泰尔斯低头沉思着。 就在此时,一阵好闻的香气侵入他的鼻子。 “你多大?” 泰尔斯一惊,这才发现,茜茜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他身侧,抵着他的手臂。 “什么?” 茜茜捂嘴一笑,碰了碰泰尔斯的肩膀: “我见过你们这样的,不负责任的哥哥带着弟弟来‘开荤’......” 泰尔斯尴尬地动动眉毛。 “可是这个*纪就来,姐姐们不会把你当回事的,她们要么嘲笑调戏你,要么,她们就会把你榨干——无论钱包还是身体。” 茜茜抱住泰尔斯的手臂,有意无意地把头往他的肩膀上靠: “不如,我带你去喝点好喝的,散散步,等你的哥哥们完事儿了,再跟他们回去?” 感受着对方身形的柔软和清新的香气,泰尔斯身形一僵,忍住甩脱对方的冲动。 “我,我不能......” “告诉你个秘密,”茜茜轻轻撩开泰尔斯耳侧的兜帽,热气呵得他耳廓直发痒: “其实啊,男女之间的那事儿,一点都不好玩儿。” 啥? 泰尔斯僵硬地扭头。 茜茜眨眨眼,明媚一笑: “真的。” 对方的声音甜腻而柔和。 “男人们来红坊街......” 茜茜嫌弃地向后瞥了一眼,把泰尔斯的手臂扯得更紧了。 “不是因为那事儿舒服,也不是因为想做那事儿,”茜茜轻哼一声,翘起嘴巴:“他们之所以来这儿要做那事儿,要么因为他们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人做......” “要么,是为了靠做那事儿来证明什么,图个氛围或者图个成就——就像你哥哥带你过来。” 泰尔斯眨了眨眼。 “所以,”茜茜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眼睛: “那事儿不好玩儿。” “更何况你还要跟另外两个男人一起——哪怕那是你的哥哥们。” 泰尔斯的面色越发尴尬。 看着对方窘迫的样子,漂亮少*扑哧一笑。 “男女间的那事儿,你怎么知道?”泰尔斯努力想着脱身的法子,随口反驳: “你又不是......” 茜茜脸色一白,低头咬唇。 泰尔斯感觉到扯着自己的手一颤。 看着茜茜失落的表情,王子反应过来: “抱歉,我**恶意......” 但是茜茜突然抬起头来,破颜一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柔美的少*露出狡黠的眼神: “你跟他们不一样。” 茜茜停顿了一秒,得意地在他耳边悄声道: “你呀,还是个雏儿。” 泰尔斯顿时石化。 茜茜扯着他的手臂继续向前。 “但我跟你说,第一次嘛,跟女人做,那不算什么,”少*贴上泰尔斯,身上的香味盈满泰尔斯的鼻子: “第一次跟男人,甚至跟男女之外的做,那才叫有趣呢!” 泰尔斯瞪大眼睛,一时不知所措。 看见对方的反应,茜茜嬉笑更甚。 比女孩儿还漂亮的少*反扣住泰尔斯的手掌,有节奏地挠着王子的手背: “你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呀,可以给你看好多好多,好有趣的花样和玩法,我的身体,能做许许多多你想象不到的事儿......大姐姐们都做不来的那种。” “相信我,你会快乐得找不着北的。” 茜茜有深意地对他眨了眨眼,声音满是魅惑。 泰尔斯愣愣地盯着他,脸蛋微微一热。 “嘿!我说了!” 哥洛佛的怒喝声在身后响起——他终于发现了不知不觉出现在泰尔斯身侧的茜茜: “离我弟弟远点儿!” 僵尸大手一伸,将泰尔斯捞回自己的身侧,指着茜茜的鼻子警告对方: “或者离我的拳头近点儿。” 茜茜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再向泰尔斯抛来一个幽怨的眼神,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但这一次,少*一边扭动腰肢,一边高调地大声呼喝: “拉斐尔大爷的生意,三位,找莉莉安小姐咯!” 哥洛佛和孔穆托面色一变! “我说了,要低调!” 孔穆托急急地赶上去,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手伸到一半,又颤巍巍地垂了下来。 茜茜娇哼一声,大咧咧地走在走廊里,满不在乎地大声道: “哦,抱歉咯!拉斐尔大爷——要——低——调!” 哥洛佛一怒,正要说什么,被泰尔斯扯了回来,阻止他再跟茜茜对上火。 “没关系,”泰尔斯僵硬地笑笑: “茜茜,你带路就好。” 孔穆托咳嗽一声,不再去惹那位娇嗔的阉人少*,回头低声对哥洛佛道: “那个啥,我想,也许您该对他态度好点......” 哥洛佛对他怒目而视。 但就在此时,一边的房门打开了。 一只手突兀地伸来,按住茜茜的肩膀! “哎哟!”茜茜夸张地一颤,花容失色。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身材壮健,一看就不好惹的大汉掀开帘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汉穿着朴素低调的深色常服,同样把面孔隐藏在斗篷之下,看上去与一个来鬼祟寻欢的嫖客没什么分别——就跟他们三人一样。 “他们......找莉莉安?” 斗篷大汉的嗓音粗犷而低沉,不怀好意。 看见有人拦路,哥洛佛和孔穆托齐齐皱眉,他们双双上前,把泰尔斯拦在身后。 “哎呀,大爷你吓死我了......” 茜茜喘息着平复呼吸,一边不忘借机揉揉对方肌肉发达的小臂: “对呢,喏,就是这位拉斐尔大爷,他和他的兄弟们指名要点莉莉安小姐,怎么了?” 斗篷下的嫖客松开手,慢慢踱步到他们三人面前,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起领头的哥洛佛。 僵尸下意识地低头,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正脸。 “就是你们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要莉莉安作陪?拉斐尔?” 大汉嫖客观察着他们两人的身形,再看了看后面的泰尔斯,不屑一笑: “要我猜,你是侍卫,陪某位少爷出来玩儿?” 哥洛佛冷哼一声: “关你屁事。” 听见对方语气很冲,斗篷下的客人也变了声调: “这么熟练......这么说,以前也是你来找莉莉安的?” 哥洛佛犹豫一刻,他回头望了泰尔斯一眼: “是,是又怎么样?” 但客人冷笑一声,露在斗篷外的下唇一勾: “那好。” “我给双倍。” 嫖客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毫不在意地往茜茜的手里一放: “下午到晚上,莉莉安我包了。” 哥洛佛勃然变色。 泰尔斯和孔穆托看了看那个沉重的钱袋,对视一眼,无奈又无语。 茜茜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往里瞥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喜。 “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少*摆出大拇指,再挑衅地瞥了哥洛佛一眼,飞快地凑到新客人跟前。 “好嘞,这位付双倍的老板,您请跟我来,我们最欢迎您这样阔气又干脆的......” 但是出乎预料,哥洛佛猛地抬头,一把按住要转身的茜茜! “你也要莉莉安?”僵尸冷冷道。 “对,”大汉冷笑道: “从今天到晚上——恐怕她没空陪你们了。” 哥洛佛沉默了一阵。 孔穆托低咳一声:“那个,要不然我们就换......” “三倍!” 僵尸根本不管孔穆托,他压抑着怒气,扯出自己的钱袋丢给茜茜:“我们付三倍!” “你可以滚了。” 这下轮到泰尔斯和孔穆托一愣。 “额,拉斐尔?” 孔穆托犹豫着拍拍哥洛佛的肩膀:“我们最好不要......” “大气!大气!老板您更大气!” 茜茜掂了掂两个钱袋的重量,欣喜眨眼,立刻重新站到三人这一边,回头看了斗篷嫖客一眼,无奈摊手: “那这位客人,既然拉斐尔大爷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呢......” “三倍?” 斗篷下的嫖客冷笑一声,踏步上前。 “怎么,有钱了不起哦?” 哥洛佛捏紧拳头,怒哼一声。 大汉来到哥洛佛面前,身量丝毫不差。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勾勾手指,就能让你进去蹲班房,从今天晚上蹲到下个礼拜......” “我***管你是谁。” 哥洛佛一步不退,面若寒冰。 “莉莉安是我的——没得商量。” 哥洛佛和对方在昏暗中交换了一个针锋相对的眼神。 “很好,”嫖客啧声道,压着粗犷的声音,再次掏出一张银行兑票: “那我出四倍——不够再加。” “从今天开始到以后,莉莉安都是我的,我一个人包了。” 茜茜眉头一跳,但他还没来得及计算能从里面分润多少,哥洛佛就再次出声。 “多少倍都没用,”僵尸继续向前一步,几乎顶上嫖客的额头,话语里的威胁满布刺骨寒意: “你,马上滚。” “莉莉安是,也只是我的。” 大汉沉声道: “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哥洛佛毫不示弱: “你,滚蛋。” 泰尔斯从来没见过哥洛佛如此执着的一面,他和孔穆托对视一眼,焦急上前: “哥洛——拉斐尔!我们不能这样......” 但哥洛佛像是怒火上头,充耳不闻。 茜茜一见场面要失控,见惯了客人们争风吃醋的他连忙提高音量,企图招来人手: “诶诶,这位......额,林德伯格先生?话可不能这么说,莱雅会所是有规矩的,来者皆是客......” 但他随即被打断了。 “等等。” 嫖客冷冷抬头,露出刀削般的下巴: “他说,你叫什么?” “林德伯格?” 哥洛佛怒笑一声。 “拉斐尔,”僵尸散发出不妙的气息,目露凶光:“拉斐尔·林德伯格。” “怎么,你有意见?” 嫖客轻轻扭了扭头。 他身上的气势同样变了。 “我没意见。” “只是,叫这个名字的人,恰好帮青皮做事......”嫖客轻轻解开斗篷的扣子,开始活动手指关节: “他跟我有仇。” 斗篷大汉的口气很是不妙。 哥洛佛的眼神越发锋利,连他不苟言笑的面色也被衬得狰狞凶恶: “很好,”哥洛佛交替着捏捏自己的拳头,声若寒冰: “那我就帮他报仇。” 眼见两人都开始活动手脚,茜茜机灵地后退一步。 随着茜茜的叫喊,走廊里的房门纷纷打开,门缝里露出一颗颗好的脑袋——大部分是衣着暴露、身姿美好的妙龄女郎——饶有兴趣地旁观着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哇哦,又是为了莉莉安?” “唉哟,头牌的命就是好......” “谁叫人家可是要接嬷嬷班的人呢......” “估计是茜茜又在使坏了......” “是贵族吗是贵族吗?有钱有权能包养我的那种?” “啊,这俩都是我喜欢的型,我能一起接......” “啧啧,看那个钱袋,我估摸着有三十个金币......” “啊,有余兴节目了!” “我赌左边那个赢......” 窃窃私语中,泰尔斯和孔穆托四下张望,暗道要糟。 后者扯住哥洛佛的肩膀,却被僵尸一把挣脱。 “你们退后,”哥洛佛冷冷道: “给我三十秒。” “不必,”斗篷大汉满不在乎,晃了晃脑袋: “十秒就够了。” 泰尔斯正待说什么,但下一秒,大汉和哥洛佛的身影就同时动了! 砰! 劲风四散,两个壮汉的手臂碰撞在一起! 斗篷大汉用手掌把哥洛佛的拳头挡在身前,双方都猜测出对方的成色,齐齐皱眉。 孔穆托只来得及把泰尔斯扯退,气急败坏:“该死......” “看来是个练过的,”大汉感受着对方的力度,手臂在角力中微微发颤: “你服过役?” “是啊,”动了手的哥洛佛面貌狰狞,目光凶狠,他咬牙道: “在你妈妈床上。” 大汉眼神一变,双方的拳头同时后退,再齐齐对上! 咚!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看见哥洛佛动武:先锋官的拳脚招式崇尚进攻,狠辣直接而力度惊人,灌注了终结之力的拳头所到之处刮起劲风,令人色变。 但他的对手显然也不是弱者,斗篷嫖客面对拳拳到肉的狠厉进攻,却不闪不避直接拼拳,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都大开大合毫不留力,对落在身上的拳头也不管不顾,似乎打定主意要对攻到底。 “糟了,这也是个超阶,终结之力还是偏向进攻的那种,”孔穆托护住泰尔斯,焦急不已: “这可怎么收场......” 泰尔斯也头疼不已:他们明明只是来躲避兄弟会的搜捕,却没成想,素以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著称的哥洛佛,会在这里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两个壮汉动手的动静不小,走廊两侧的门后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评头论足。 “哎呀呀!又开打了!快来看!” “血瓶帮呢?他们收了保护费不管事儿的吗?” “廷克!廷克你在哪儿?管管秩序!” “莱雅嬷嬷又要头疼了......” “啊别啊那是我最喜欢的帘子......” 咚! 拳头及体,发出闷响。 “莉莉安是我的人,”哥洛佛扳住对方的手臂,把对方撞上墙壁,咬牙切齿: “你,离她远点。” 砰! 斗篷嫖客一个反冲,将哥洛佛压到走廊对面: “呵呵,你就是那些个来找莉莉安的贵族纨绔?呸,你也配?” 噔! 巨响中,哥洛佛一个勾拳将对方打得趔趄后退,怒吼道: “你,不,准,再来找她!” 嫖客吐出几丝血,整个人反压上来,将哥洛佛扑倒! 哗啦! “这话该由我来说,”两人倒在地上,嫖客努力攀住哥洛佛的脖子,后者则竭力不让他锁颈: “莉莉安是自由的,她想跟谁就跟谁......” 哥洛佛一个翻身反制,把对方压在身下: “废话,你到底滚不——” 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都打出了真火,浑然忘我,从拼拳对腿到地面缠斗,从锁拿技巧到身体角力,泰尔斯看得暗暗皱眉。 旁观着的孔穆托恨恨地一拍大腿: “狗日的操了,这没完了。” 他回头看向皱眉的泰尔斯: “殿下,您待在原地,我得来处理一下。” 泰尔斯看了看拳风四射,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疑惑道: “你确定?” 孔穆托解开斗篷,潇洒一笑: “小意思。” “您知道,我还在内城警戒厅的时候,保护纨绔子弟出行什么的......这类争风吃醋的场面见得多了。” 泰尔斯还有疑虑:“但是——” 孔穆托活动好拳头,一脸自信: “只要分开他们,让双方有个台阶下......” 泰尔斯还待说些什么,但孔穆托已经冲进战团: “打够了**!” 护卫官发挥他与泰尔斯对练时展示过的近身技巧,这边一拳那边一顶,恰到好处地隔开哥洛佛和他的对手,将两人推得双双撞上墙壁。 两人喘着气,从地上爬起。 孔穆托对泰尔斯露出一个“尽在我掌握”的微笑,对打得七荤八素的两人伸手阻止,口吻充满了警戒厅时期的威严肃穆: “都给我听好了,我们**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在这里——” 但下一刻,泰尔斯面色一变。 只见哥洛佛爬起身,怒吼着一拳向前! “日你!” 而斗篷大汉扶着墙回头,面目狰狞,返身一肘! “走你!” 砰! 咚! 站在中间,作中介调停状的孔穆托笑容还未消失,就措手不及,遭受了两记毫不留情的重击,狠狠一颤。 泰尔斯感同身受,痛苦捂脸。 下一秒,孔穆托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章 我的辖区 最快更新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眼见打的是第三人,打着架的两人回过神来之后,都愣了一下。 “操,不是让你退后吗!”这是气急败坏的哥洛佛。 “你们看上去不咋样啊。”这是幸灾乐祸的斗篷嫖客。 他们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越发怒上心头。 不等泰尔斯发话,哥洛佛再次扑上! “**!” 斗篷嫖客不甘示弱,同样回敬一记拳头: “也**!” 咚地一声,两条大汉的身影再次搅合在一起,分分合合,打得不亦乐乎。 “你听好了,你的脏手要是再敢碰莉莉安一根汗毛——嘶!” “痛吧?嘿嘿,你要是再来骚扰她,这就是——嗷!” “老子从小打架就没输——额!” “老子没打过架,因为没人敢跟我——唉哟!” “老子杀过的人比你睡过的姑娘都多——哇呜!” “老子睡过的姑娘比你——日,不对——哎!” 望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孔穆托,以及拳脚相加不亦乐乎的两人,泰尔斯头疼地搓着自己的脸,不晓得如何是好。 走廊两侧的门缝里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就在此时,高亢严厉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够了!” “这里是莱雅会所!” 不知为何,听见这道嗓音,正扑在地上角力的两人齐齐一颤! 泰尔斯回过头去:一位美人持灯而来,身材有致,眉眼柔媚,身后还跟着一个无精打采病恹恹的男人,以及一脸乖巧无辜样的茜茜。 这位美人一出场,不但哥洛佛和他的对手停手罢斗,就连走廊两侧的私语声都小了。 美人步履轻盈,腰身款款,偏偏此刻面如寒霜,她走到泰尔斯身侧(王子连忙低头),望着打架的两人。 “你,起开!” 美人疾言厉色,怒视斗篷下的大汉。 但她一颦一笑自有魅力,就连嗔怒都带着令人心醉的气息 大汉抬起头,讪讪道: “莉莉安小姐......” 名为莉莉安的美人蛾眉倒蹙,怒道: “起开!” 大汉连忙放开哥洛佛,连滚带爬,狼狈起身。 原来这就是正主,莱雅会所的头牌,莉莉安小姐? 泰尔斯忖道。 哥洛佛喘息着,愣愣地盯着莉莉安。 “你。” 莉莉安盯了哥洛佛很久,清冷地开口: “退后。” 哥洛佛表情复杂,那一瞬间似有激动,又似有羞愧: “莉莉安......” 莉莉安凤目圆睁: “退后!” 哥洛佛仿佛听见了军令,三下五除二起身退后,泰尔斯怀疑他执行马略斯的命令都**这么到位。 莉莉安随即转过头,看向走廊里四处打开的门缝。 “都没事干吗?” 莉莉安环视一圈,高声厉喝: “那就去找个男人干!” “实在不行就女人!” 不等她再开口,门缝后的姑娘们纷纷动作,关门声此起彼伏。 昏暗暧昧的走廊再次变得肃静沉寂。 哥洛佛和嫖客重新把(鼻青脸肿的)面孔藏在斗篷下,背着手立在走廊两侧,就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莉莉安举起灯火,照亮地上痛苦得连连哼声的孔穆托,皱起眉头。 她扭过头,吩咐身后那个无精打采的男人: “廷克,把他扶起来。” 男人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孔穆托: “振作点,哥们儿,会所里不能死人。” 哥洛佛也走上前去,帮助汉子把孔穆托扶住,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 “嘿,廷克。” 廷克瞥了哥洛佛一眼,扯了扯嘴角: “你来的真不巧,胖墩儿。” 胖墩儿? 泰尔斯怔了一下,望着哥洛佛,怎么都想不到“胖墩儿”这个外号。 只听廷克叹息道: “莱雅嬷嬷气病了——黑绸子们才刚走不久。” 哥洛佛皱眉道: “黑绸子......你是说兄弟会?他们来找麻烦了?” 廷克摇了摇头,不愿多说,望着哥洛佛的眼神疏离而复杂。 收拾完这边几个人,莉莉安回过头,望向第三个低头而立的人——茜茜。 “好玩儿吗?”美人冷冷地问。 “啊?”茜茜抬起头,一脸的讶异和无辜:“我,我只是在努力拉客,你知道,业绩......” “拉你妈妈个大头鬼!” 莉莉安情绪爆发,怒喝道: “我就不该让你个没卵蛋的去迎客!” 茜茜猛地一颤,委屈巴巴,泫然欲泣: “莉莉安姐姐,我,我......” 莉莉安看见茜茜可怜的样子,心情一软,叹息挥手: “算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茜茜顿时破涕为笑: “嘻嘻,姐姐......” 莉莉安柳眉倒竖: “还不快滚蛋!” “再皮下去,嬷嬷早晚把你卖到荒漠去!卖给荒骨人当饭吃!” 茜茜不敢再拖延,连忙转身下楼,走时还不忘向泰尔斯做个可爱的鬼脸。 泰尔斯看着局势的发展,心道情况复杂,自己还不能暴露身份,最好还是低调闭嘴。 哥洛佛和廷克把孔穆托扶到泰尔斯身边,让他靠墙休息,再走向莉莉安。 哥洛佛深吸一口气,犹豫道: “莉莉安,我只是......” 但下一刻,莉莉安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滚,滚出去!” 莉莉安指着楼梯厉声开口,嗓音都有些变形了。 “这里不欢迎你!” 泰尔斯吓了一跳。 廷克看着被打的哥洛佛,想说点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巴。 哥洛佛摸着被打的半边脸,恍惚地看着莉莉安,却**发怒。 “莉莉安,我......” 哥洛佛有些不敢看莉莉安,他深吸一口气,把焦点转移到穿着斗篷的嫖客身上: “这家伙,他是不是来......” 莉莉安横眉竖目,嗔怒十足: “他是我男人!” 哥洛佛顿时一哑。 而斗篷下的大汉猛地一颤,机械地扭头望向莉莉安。 “什么?他,他?”哥洛佛怔怔地看着莉莉安,又看看大汉,大受打击。 “对啊,你还不知道吧,他可是常客......” 只见会所的头牌,莉莉安小姐抱住大汉的手臂,一边温柔抚摸,一边刻意对着哥洛佛轻嗤: “他可*了,可*了,可**了,我可喜欢了,每晚都*得人家舒舒服服......” 但泰尔斯感觉得到,在莉莉安的抚摸下,大汉变得有些僵硬。 “咳咳,对!我就是她男人!” 在莉莉安的眼神威胁之下,嫖客木然地任由女人把他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膀。 哥洛佛低下头,捏紧了拳头,在斗篷下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来惹麻烦的。” 廷克在一旁叹了口气: “哼,最好是——你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哥洛佛身形一僵,他下意识向前走去,目光热切而愧疚: “莉莉安,廷克,我只是来......” “她说了!” 莉莉安身旁的斗篷嫖客不动声色地挣脱头牌小姐,按住哥洛佛的肩膀,把他向后一推: “这里不欢迎你!” 但这一次,哥洛佛神情恍惚,**刻意较劲的他毫无防备,在对方一推之下后背撞墙。 牵动后背的鞭伤,哥洛佛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嘶声。 莉莉安面色一变。 廷克也注意到这一点,疑惑道: “胖墩儿,你受伤了?” 哥洛佛深呼吸一口,摇摇头。 斗篷下的嫖客得意地搓搓拳头: “哼,不自量力。下次你最好找个对得上的假名......” 但他还没说完,莉莉安就愤而回头,反手一掌! 啪! 嫖客愣在原地,无辜地摸着自己的脸蛋。 啊?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下这么重的手?” 莉莉安指着喘息的哥洛佛,愤怒地看着大汉: “你?” 斗篷大汉看了看哥洛佛,顿时委屈又懵懂: “我——” “不是他,”哥洛佛喘了一口气,忍痛出声道: “是今天早上,我被上司抽了鞭子。” 莉莉安明白过来。 这姑娘复杂地看着哥洛佛,半晌过后,才狠狠道: “活该!” 她转身推开一道房门,走了进去: “你们进来!” “廷克,去拿医药箱。” 无精打采的汉子皱眉道: “可他......” 莉莉安催促道:“快去!” 哥洛佛摇摇头: “我已经包扎好了......” 莉莉安回过头,怒目而嗔: “闭嘴!” “赶紧进来!” 哥洛佛霎时住口。 泰尔斯躲在一旁,难以想象哥洛佛这样的人,还有这铁汉柔情的一面。 “还有那个倒下的,一起扶进来。” 泰尔斯连忙赶上,跟哥洛佛一起把孔穆托扶进房间,让他躺下休息。 莉莉安拉开一张椅子,不由分说地把哥洛佛按坐下,熟练地扒开他的衣服,露出上身的绷带——上面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莉莉安看到这副场面,怒哼道: “你......只会惹麻烦!” 哥洛佛羞愧低头,并不答话。 就像听话的小猫。 虽然严厉斥责,但莉莉安却手上不停,揭下哥洛佛的绷带,熟练地给他上药。 “该死,”斗篷下的嫖客也进了房间,他一边搓着红肿的下巴,一边看着哥洛佛身上的血迹,讶异道: “你刚刚是带伤跟我打的架?” “不重要,”顶着乌青眼眶的哥洛佛看见是他,怒哼一声不肯示弱: “就算头被砍了,我也能把你打出花来。” 嫖客轻嗤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 莉莉安抬头怒道:“废话够了**!” 两人齐齐闭嘴。 “至于你......” 莉莉安回头瞥了一眼穿着斗篷的嫖客: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真想做我的生意?” 哥洛佛警惕地抬头。 斗篷下的嫖客则生生一抖。 “****,”他伸手摇头,嘿嘿直笑:“好好,那我这就走了......” 嫖客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带上房门。 真是倒霉。 他摇头想道,不经意间牵动脸上的淤伤,疼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 “喂,你等等。” 嫖客低下头,发现那个最矮的家伙不知何时也溜了出来,站在他身侧。 泰尔斯皱起眉头,端详着这个斗篷大汉。 大汉连忙肃起表情,脸上的痛苦不翼而飞: “怎么?小子,想帮你兄弟找回场子?” 他举起拳头,凶狠地道。 泰尔斯斜眼瞥着对方的斗篷,抱起手臂: “如果是?” 大汉扑哧一笑: “别想了,就你这身板,再练个十*都不成!” 斗篷大汉不屑地挥手,转身离去。 泰尔斯面色不动,望着对方的背影,幽幽开口: “科恩。” 下一秒,泰尔斯满意地看见,披着斗篷的背影生生一抖! 大汉僵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直起腰,继续向前走。 但是泰尔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科恩——卡拉比扬?” 果然,泰尔斯看见眼前的大汉脚下一绊,死死撑住墙壁才不至于摔成狗吃屎。 整整三秒,斗篷下的嫖客——西城警戒厅的一级警戒官,科恩·傻大个·卡拉比扬阁下才颤巍巍地回过头来。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没看出来,”泰尔斯鄙视地看着他: “我就是看着眼熟......” “随口问问。” 然后你就招了。 科恩愣了好几秒。 他一把掀开兜帽,换上一副恶狠狠的神情,向他走来: “你,你是哪家贵族的小屁孩?” 泰尔斯退后一步,把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下: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 可是不等他说完,泰尔斯的狱河之罪就感应到危机,自发涌起! 砰! 科恩的手臂如火山爆发般袭来,泰尔斯只能堪堪抬手,封挡这一击! “哟,”警戒官哼声道: “反应还挺快。” 但下一秒,科恩的攻势就连绵而来,拳肘交加! “等等——” 泰尔斯话未出口,就不得不跟上节奏,接二连三守住警戒官毫不客气的进攻! 拳、肘、腿,肌肉的碰撞和令人窒息的拳风中,泰尔斯算是体会了哥洛佛方才的感觉——科恩的进攻如洪潮般不断汹涌,一波强于一波,他只能勉力防守,无暇还击。 而狱河之罪疯狂咆哮,映衬给他科恩体内那星星点点,却似无穷无尽毫不停歇的终结之力。 几秒之内,泰尔斯与科恩交手数轮,暗道不妙。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与科恩动手对决,也是他第一次正面感受到对方那磅礴浩荡的终结之力。 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硬实而刚劲,迅猛而急促,难以抵挡。 压得泰尔斯喘不过气来。 “哼,以为看出了我的身份,就能要挟我?要挟王国的警戒官?” 科恩冷笑道: “想多了!” 泰尔斯的防守动作根本不能有丝毫停顿,简直要窒息了。 明明看着又傻又楞,但是科恩的动作娴熟,力量惊人,把他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每一次交击之后痛苦**...... 换了进大荒漠之前的他,大概一两个回合就要败下阵来。 怪——泰尔斯一边痛苦地防御,一边想道——据怀亚所说,这傻大个在埃克斯特不是一直很弱,遇见谁都被揍得很惨的那个吗? 怎么交起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怀亚,你骗我! “我告诉你,”科恩看着对方在自己的手下狼狈挣扎,不由自得道: “当你大爷我在北地叱咤风云,打得北方佬屁滚尿流嗷嗷乱叫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承接了一记毫无花俏的直拳,泰尔斯终于耐受不住,脚步不稳,撞上墙壁。 “小小*纪就来这种地方?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纨绔,不学好的,脑子里全是女人......” 科恩猿臂一舒,将泰尔斯死死压住。 “我要是你爸爸,就狠狠打你的小屁股......” 科恩冷哼着,一把掀开泰尔斯的兜帽! 那一瞬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 科恩睁着大眼,少*满面尴尬。 过了好几秒。 “科恩,”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解释......” 但是...... “小子,你,嗯,”科恩的语气先是茫然,后是疑惑: “好像......有点脸熟?” 这倒轮到泰尔斯愣了一下。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走廊里的灯光太昏暗,科恩没认出来。 太好了! 泰尔斯挣脱科恩的手,准备重新披上斗篷。 但正在此时,房间的们啪地打开,露出阳光,照亮了走廊里的两人。 看清少*长相的刹那,科恩的眼眶倏然睁大! “喂,我去上个厕所,胖墩儿让你进去——”廷克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但他看清了两人搂在一块儿的姿势,眉毛一挑,立刻改口: “哦,打扰了。” “你们继续。” 廷克似乎对这种事情相当习惯,他熟练地一句道歉,啪地一声关上房门。 把抱在一块压上墙壁,正面面相觑的两人,再次留在昏暗暧昧的走廊里。 “你是......”借着方才的片刻灯光,科恩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少*,难以置信。 “殿——” 泰尔斯一惊,立刻阻止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怀亚!” “我叫怀亚。” 他警惕地看看四处,不断地给科恩打眼色。 科恩顿时一愣。 但也许是科恩认识真正的怀亚,也许是同样乔装打扮的他脑子总算好使了一回,警戒官连忙松开泰尔斯,嘿嘿直笑。 “噢噢喔,怀亚!原来是你啊,怀亚大兄弟!” 科恩拍打着泰尔斯的肩膀,作亲热兄弟状。 挣脱束缚,泰尔斯好歹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走廊里的无数房门,同样堆起假笑: “哈哈哈,是啊,好巧啊,科——” “洛比克!”科恩连忙开口,同样阻止王子喊自己的名字。 “我是洛比克,洛比克·迪拉。” 警戒官讪笑着指了指自己。 泰尔斯脑子一转,也嘿嘿一笑。 “噢噢喔,洛比克大兄弟!” 他捶了捶着科恩的胸膛,两人一起警惕四顾。 外人看去,就像两个久未谋面的好友在双双激动。 该死。 怎么就遇上了这个傻大个。 该死。 怎么就遇上了这个麻烦精。 眼神交换间,两人激情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和胸膛,还加上一点暗中较劲的意味。 啪地一声,房门再次打开,泄出光芒照亮走廊。 “现在我可以去厕所了吗——” 在门缝处露出脑袋的廷克看见两人的手放在彼此的身上,顿时再次住口。 “我日,这么久了,”廷克的面色紧了一些,他不耐烦地缩回头,把门关上: “还在整前戏?” 房门关闭,泰尔斯和科恩这才回过神来,不无尴尬地放开彼此。 “科恩,啊,不,洛比克大兄弟。” “这里是红坊街,你在这里做什么?” 科恩一噎。 “巡,巡视?” 泰尔斯挑挑眉毛: “嗯?” 科恩咳嗽一声,义正词严: “咳!你知道,我是西城警戒厅的警戒官,红坊街嘛......” “是我的辖区。” 泰尔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但是科恩灵机一动。 “等等,”警戒官正气凛然,一副思政课老师抓到学生旷课的精明样子: “殿——怀亚大兄弟,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下轮到泰尔斯一噎。 王子停顿了几秒,同样理直气壮地回望科恩: “巡视。” 科恩脸颊一抽: “啊?” 泰尔斯竖起拳头,在拳眼里咳了一声: “咳!你知道,我是星辰王国的第二王子,整个王都......” 泰尔斯抬头严肃道: “都是我的辖区。” 科恩怔了一秒,随后眯起眼睛,一脸不信地瞥视。 泰尔斯假笑一声,同样瞪起眼睛,毫不示弱地回望。 一秒,两秒,三秒...... 昏暗的走廊里,王子和警戒官死死逼视着对方,表达对彼此说辞和借口的不屑与不满。 就在两边彼此凝视,想要在压力满满的对视中逼对手露怯就范的时候...... 啪地一声,房门再次打开。 “那个你们到底要多——”廷克的脸出现在门口,表情越发不耐。 但他看到两人面对面站着,含情脉脉地对视,登时又是一窒。 “卧槽,”廷克看着无暇他顾的两人,终究还是把牢骚憋了回去,嘟囔着关上房门: “还走心了......” 泰尔斯和科恩这才清醒过来,错开眼神,双双咳嗽。 但咳嗽声落,两人又同时抬头,分别解释道: “你知道的,警戒厅偶尔要收集情报......” “嗯,那个,王子偶尔也要视察民间......” 两人各说各话,声音混杂一处,基本上都没注意对方在说什么,只能通过彼此的表情来判断对话的进展。 但幸好,他们在这方面格外地合拍,在同一个节点上停下来。 “那我们这次碰面......”科恩试探着开口。 泰尔斯闻言知意: “就没必要外传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一秒后,他们对视一眼,板起脸重重点头。 两人双双伸手交握,达成罕见的共识: “嗯!” 砰! 这一次,房门被粗暴无情地挤开。 “我说,又不是**空房,”廷克的脑袋再次出现在门口:“能不能别老杵在这儿!” 这一次,面色焦急的他握着拳头,愤慨莫名: “我是真的尿急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