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傀儡戏》 第一章 第一节课 吾乃昆仑仙,遭厄入凡间。 平生习六艺,志在青云边。 创业四十载,开基二百三。 威势加兽鳞,圣泽被羽毛。 回瞻旧城阙,心内感且伤。 彼时别山阴,此日登天门。 死生尚不问,前程何堪忧。 但得闻大道,恩怨付晚风。 一朝擎雾履,高歌过紫薇。 这首歌叫着《谪仙》,据传说,是由统一了那个残忍、嗜血的旧世界,并且制礼仪、定法度,开创出圣道修行之法的第一代圣皇在其登仙之时留在天门山巨石上的。 后来的和离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终其一生所追寻的,踏上那块石头的梦想,会在距离仅有一步之遥时戛然而止。最早是在他五岁,尚不懂追逐名利的时候,就第一次听到了这歌。 当时是在高竹国的宫城花园之中,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透过竹林的缝隙洒落在园中的观戏台上。国君文和正被乳母怀中不住吵闹的世子和离弄得心烦意乱,一边命內侍们去驱赶同样吵闹的鸟雀,一边不耐烦地拍了拍手。等侍卫们把他的坐席挪到稍远处的樟树荫下时,傀儡戏《谪仙》的表演便告开始。 吾乃昆仑仙,遭厄入凡间。 平生习六艺,志在青云边。 文和愕然。前一刻还在拼命找东西要砸那些偶人的和离,在听到这两句歌词的时候,忽然就安静下来。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一瞬间令文和有些恍惚,儿子那布满微不可见茸毛的幼稚脸庞,在散碎阳光的晃动之下与他如成人般的神态格格不入,但他能听得懂那古怪的唱腔,领略到歌中之意么?如何竟被吸引? 和离并不记得这件事情,但他确实痴迷于此歌。五岁的和离已开始读书识字,他知道圣皇朝,知道那建在遥远而神圣的天门山上的皇宫是这世界的中心,而拱卫着皇宫的诸侯国共有两百三十个,其中的九个便是如高竹国一般强盛的大国。 随着年岁增长,和离也知道了海外与自己隔着虚无缥缈的地方有个华夏国,传说只有圣皇曾经去过一次,并且带回来不少典籍,于是便有了礼仪、有了法度,有了圣皇朝,也有了高竹国…… 七岁生日刚过完,和离便开始习武,直到那时他才完全理解了《谪仙》词中,“平生习六艺,志在青云边。”的真正意思。 “我圣皇朝自开辟以来,一直以六艺为立国的根本,那便是巫术、射术、制造术、剑术、医术以及音乐之术。这六种技艺乃圣祖所创圣道修行之法的核心,当初在圣祖手里,曾经发挥出了凌驾于仙术之上的战斗力。而他老人家,更是凭借自身实力踏破天门,重登仙界。” 文和王给世子和离挑选的授业之师,便是高竹国最为精锐的部队——竹林射手军的总教师,祁山。彼时圣祖分封天下为二百三十诸侯国以安置子弟和功臣,要求各国仅能以一种技艺立国、治军,并且传下话语:“行商多门、工匠多技,则贫,因心分也。” 他常说一个人能坚持做好一件事情就很了不起了,如果贪恋得多了,就会因为分心而导致一事无成。由此,精研射术的高竹国先祖便选择了这个多山地劲竹的地方建立都城,秉承着圣祖的专研之训,终于使得高竹射手名扬天下,跻身九强之列。 和离紧盯着祁山那因为谈到圣祖而流露出神往、迷恋之态的长髥马脸,忽然很想试试把他的牙齿用墨涂黑,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去唱傀儡戏才好,怀疑他是不是有能力担任部队教师。 祁山自是不知和离心中所想,还以为这孩子被自己的讲述震撼了,微微自得。他伸长了脖子继续道:“虽然圣祖再也没有回到过圣皇朝,但他老人家也曾明示,无论哪种技艺,学习精熟就会有如神助,而如能钻研到精细入微的极致,更是可以感悟到天地之道,以此登仙。” “登仙?”幼小的和离眼中闪烁出强烈的火花,完全忘了他方才是如何嘲笑祁山的。 “不错!登仙,自然也就是和圣祖一样,踏破天门,名登仙籍。”祁山捋了捋胡须,微笑颔首。 “师傅,”和离起身高叫道:“那你快点传授我登仙之法。” 祁山愣了一下,随即暗自苦笑,心想我要是知道还会坐这里教你么? “你好生坐下。”祁山板起面孔,说道:“万丈高楼起于根基,为师要教你的,正是如何打好基石,这样你将来才能走得更高、更稳……” “哼哼,”祁山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和离一声冷笑之后,竟大步跳到了座椅上,随后他一只脚踏上几案,居高临下地指着祁山道:“祁山你可知罪?我父指派你做我的师傅,而你,竟敢用这些教练普通士卒的东西来糊弄我?” 祁山没有动怒,他甚至都未起身,而是对于这七岁孩童的心性感到吃惊。身为高竹国第二射手,他的技艺仅次于醉心射术而早早就把王位传给了儿子文和的上一代国君,也就是和离的祖父松文。即便是国君文和王,平时都对祁山礼敬有加,从未直呼其名。此刻的祁山,在和离身上感受到了他面对文和王时都不曾有过的压力,这让他想起了老国君松文王引满弓弦的那一刹那。 “我不会认你这样的师傅。” 祁山还在愣神的当口,和离早已跳下座椅,转身离去。 “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祁山并没有叫住和离,只是淡淡地念出了这句话,而已经走到门口的和离,却如同被钉在地上一般,身子骤然停顿。 “你……你说什么?”和离转身。 祁山点点头,“你大概也听说过,海外距离我们无数万里远的地方,有个叫做华夏的国度,那里只有圣祖曾经去过,并且带回了许多的典籍。这些典籍现在就藏在祖洲天门山上的圣皇宫中,为师早年随先君朝见的时候,曾有幸聆听圣皇讲道,偶尔记得这一句。” “师傅!”和离快步走回到案前,低身下拜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请一定教我。” 祁山感到不可思议。这孩子方才的盛气凌人与此刻的谦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恰恰这两者,似全都出自天性,自然流露,根本没有丝毫的装腔作势。 祁山确实是在圣皇宫中听到过这句话,只是没人给他讲解。后来他询问老国君,才知道里边原来有一段故事,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解读了这个故事。刚刚眼见和离要走,祁山本能地觉得和离会对这个故事有兴趣,便随口说了出来,果然…… “你先坐好。” 这次和离顺从地依言入座之后,祁山竟忽地有一种驯服野兽的畅快,于是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讲道:“据说华夏国古时候有个叫逄蒙的人,他拜了天下第一射手羿为师,跟着羿学习射箭。可是后来,逄蒙把羿的射术全部学会之后,无论他如何苦练,依然没有办法胜过羿,于是,逄蒙便把他的师傅羿给杀害了,从而终于取代了羿,成为天下第一射手。” “杀了自己的老师吗?”和离眨眼,天真的样子就像在看傀儡戏,剧中演绎着他未来要走的路。 祁山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盯着和离道:“那么和离,你觉得逄蒙的做法怎样?为了天下第一,不惜背上杀害师傅的恶名?” “他是个傻瓜。”和离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这样说?” “天下第一射手么……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可杀害自己的师傅却是十足的恶名,得了一个虚名而背上一个恶名,这买卖太不划算,他不是傻瓜是什么?”和离语气依旧天真,可这种天真经由他的话语显露出来,更加使祁山感到困惑,因为和离理解的这一层意思,连他自己都从不曾想到过。 今天和离一而再再而三给他带来的震动,已经让祁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孩子当做一个顽童了,他不觉收敛起师傅的语气,带有探讨意味地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和离,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学艺之人,是不是也应该具有逄蒙那种,不达到天下第一誓不罢休的意志?” 和离第二次站立起身。他的脸上洋溢着激动,气势宛如离弦之箭,侧过头来,紧紧盯着墙壁的一角大声说道:“争当天下第一么?如果实在无法超越的,就将他除掉……” 祁山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该如何接口,正在思索,只见和离一边离去一边大笑道:“哈哈哈,你还是有些能耐的,这个师傅我承认了,刚才那个故事就算是第一节课好了。” “……” 祁山盯视着和离走出去的门口呆坐了许久,慢慢扭转头,目光扫过桌面,瞧向方才和离注视着的墙壁。那里空无一物,然而其所对的方向,却正是圣皇朝的皇宫所在——祖洲天门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客店 登高远望,将这个世界尽览眼底,是和离在十岁那年头一次生出的梦想。然而,他绝不会是第一个有过这种想法的人。尤其是能够站在圣皇朝所在的祖洲天门山上,站在镌刻着《谪仙》歌词的巨石峰身材模样,此人倒是一点也不邋遢,皮肤雪白不说,腰板挺直,清瘦的脸上虽带着讨好的笑容,一双眸子却透着精神。乍一看,别人多半会以为他是个教书先生,只是少了严苛和古板,多了一分亲切。 “噢,是吴先生啊。”何掌柜又把目光移向丝丝喷气的茶壶嘴,仿佛刚认出是谁,淡淡开口:“许是今儿个有贵客,伙计们都忙忘了吧。” “那……”吴先生只一笑。有一等人,骨子里天生带着简慢和刻薄,就那么个欺软怕硬嫌贫爱富的性情,他又怎会在意。 “还请吴先生担待下,这会子倒不开手,等伺候着大人们用上饭了,我再招呼人给您送去。” “不过吴先生,”何掌柜接着又道:“您这房钱可是欠了快俩月了,按说出门在外都有个难处,这我也理解。催您紧了吧,显见着我没了人情味儿,可您要就这么耗上个一年半载的,小店还怎么开门迎客?” “何掌柜,我……” 何掌柜抬手一摆,圈起两个指头打断道:“三天,我再给您三天时间,要是您再还不出房钱——虽说我不能直巴巴撵您出门儿,可您也得替我想想,就先委屈您在这后院的大炕上将就下了,什么时候清了账,去留任便。” 吴先生点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办!”他回身走出两步,又停下脚,转头看着茶壶道:“何掌柜,我能不能也讨这一碗茶吃?” 何掌柜略一皱眉,虽是不悦,却也应允了。“嗯。” 说话间大雨如注,前面堂子二楼的隔间里,有一名白面微须的汉子正站在半开的窗户跟前,任由潲起的雨水溅到脸上,似连身上的葛杉被打湿了都浑然不觉。 屋中大桌上满满当当摆列了一桌的菜,却是一筷未动。桌旁之人穿着官服,阴沉沉地盯着窗边的身影,许久,他抽鼻子一笑,站起身道:“方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被叫着方大人的男子,单名一个进字,他是比香国驻防高竹边境的南部军团里的一名随军主簿。最近在检阅往来文书之时,方进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阴谋,那就是一向与当今国君的大儿子往来甚密的南部军团统帅赵刚,打算趁着此次换防的机会与都城中的内应里应外合攻占王城,逼迫国君退位,将王位传给大王子秦坚。 虽然仓促之间无法知晓这个内应是谁,但方进以为很大可能会是秦坚的亲娘舅,也即赵刚的本家族叔——都城三军中的白衣军统帅赵正国。 方进随后便意识到自己招惹来了天大的麻烦,因此他不敢与任何人商量,也不敢传信告密,而是只带着两名亲随,微服便装星夜兼程地赶往国都,想要亲自向国君奏报。 纵使他一路上谨慎小心,连官设的驿站都不敢去住,可终还是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在这众多不起眼的客店之中,在都城已然遥遥在望之时,被国都下辖的归德县县尉堵在了此地。 眼见方进一语不发,身穿武官常服的县尉走近前来,徐徐言道:“方大人,论说如今的朝局,你虽久在外任,但也该心中有数才是,否则,也就没有这私行回都的举动了。我还是那句话,大王子天纵英才,其势力更是远在年幼的太子之上,生死荣辱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可不要错打了主意啊。” 方进这时缓慢转身,他脸上已濡满雨水,隐约有些泛青。对于只是县尉的李志竟敢这样同自己讲话,方进没有丝毫意外,他深知归德不同别处,李志职级虽还不如一个县令,但他却兼有拱卫国都的重任,领的是武将薪俸,能调动防卫营。论其手中权力,实则远在自己之上,甚至不亚于镇守一方的大员。 至于他口中所说朝局,方进自然知其所指。当今国君早早便已立嫡出的二殿下为太子,但大殿下年长太子十岁,又有外戚相助,生出别样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 “李大人,”方进终于开口,他环抱着双臂,似乎不胜其寒的样子,“这件事从我看出端倪,便从未经手他人,更是没对任何人提起过,我能问问,你们是如何得知的么?” 李志淡淡一笑,重又坐回桌上,自己斟一杯酒却没有喝,而是反问方进:“这一点现在还重要么?”随后他给方进也倒上酒,接着道:“只要方大人同意下职刚才的提议,从此实心为大殿下效力,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说呢?” “确实不重要了。”方进叹一口气。此刻他心中已有决断,事情是怎样泄露的,他不好奇,但话他不能不说。既然李志是秦坚的人,那他就要把这件事断在自己这里,无论对方是否相信,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 “李大人,”方进再开口时,神情已经像是换了个人。他目光晶莹,款款言道:“明人不说暗话,你适才所说,无非是想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些儿。姓方的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我没有能被大殿下瞧上眼的地方,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我就只有一死。说吧,横竖是个死,我配合你,这事儿再没第二个人知道了,否则方某也不至于自行赶回……在下只求一件事,愿李大人和殿下,能放过我的家人。” 李志闻言,也当即敛起笑容,慢慢站立起身,紧盯着他。确如方进所想,上峰的指令,是从他那里问出还有谁知道此事后,再一并除掉。可没想到方进短短时间,竟能看得如此透彻,也难怪他能查到这件隐秘的事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书信 熟视方进许久,李志收拾了之前猫耍耗子的心态,朝方进深深一揖,正色道:“方大人,你的识见和果敢,李某佩服。若能早一日与你相识,在下必定会极力把你举荐给殿下。可如今……确如你所说,事情太大,只有死人才能让殿下放心。” 李志说完顿了下,见方进神色毫无变化,心中一叹,接着道:“你所言之事大可放心,李某承诺,只要我在一日,便全力护得你家周全。不过……在下也向你讨句实话,此事你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么?” 方进思索片刻,摇一摇头:“以我方家先祖起誓,直到此刻,这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只言片语。唉,这也是在下百思不解之处,就连那日共同查阅文书的四人都已经被我灭口,究竟……是如何传到殿下那里的?” 李志一直盯着方进的眼睛,他已经肯定方进没有说谎,何况用祖先名义起誓,是极重的誓言了,方进既存有死意,若非实言,他是断不会如此的。 松口气后,李志笑了笑:“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那日设下毒酒,其中一人因体质特殊,并未当即死亡,待你草草将他们安葬之后,那人还是挣扎着爬出尸坑回到家中,于夜里身亡前,写下封密信,让他儿子送去给了赵刚……” 百密一疏!方进怔了下,唯有叹息。 李志笑道:“放心吧,你急着赶路,可能还不知道,那人的全家,都已经提前上路等着方大人了。” “意料之中。”方进苦笑。 李志正经言道:“大人勿虑。殿下已经查过了,事发后,你确实没有派任何人往家里传信,因此在下定会遵守刚才的承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害的人也就越多,可笑那告密的蠢货,竟想以此来报复大人……也是,他那种人,又岂能明白大人的苦心,大人将他们灭口,正是为保全他们的家人。唉,这酒虽毒,却真真是慈悲心肠哪!” 方进是只身上任,他的老父和家眷本就在都城之中,听说此话也略觉安心。于是便整理衣容,对着李志一拜,“大人之恩,方进没齿不忘。”随后他走到桌前,看着李志方才斟给自己的那杯酒道:“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饮为敬了。”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一些,就在方进推窗凝望雨幕那阵儿,张三刚才从厨房里出来。他戴道:“什么也不要问,你听我说张三,一会儿你回去,告诉何掌柜,说我有急事,留下房钱走了……” 吴先生说着把白绫连同油纸交在张三手里,“这个你收好,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烧掉。这东西——还有我同你说的这一切,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们掌柜的。” “吴先生……”张三呆呆看着已经换上夏天常见的粗麻布衣衫,一身短打扮,连自己的包袱都不拿,只提着个空饭盒就要出门的吴先生,目中一片茫然。 “唉!”已经站在门口的吴先生,从架子上抄起张三的草帽,叹息言道:“不是我狠心,是……他们根本不可能让掌柜的离开了……张三啊,咱老哥老弟的,相识就是缘分。你听哥哥的话,回去什么东西也不要拿,我包袱里给你留了些碎银,一袋烟之后,你立马走,逃命去吧。门口卫兵要是问你,你就说前面买鸡的人以为钱在饭盒里,结果落在了柜上,你要紧赶送去——记住了吗?走不走得出,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说完吴先生把草帽一扣,便匆匆开门而去,剩下目瞪口呆的张三还木立原地,浑如梦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逃 “退回去!大人正在宴客,进进出出成何体统!” 果不出所料,吴先生刚到门口就被拦下,此刻这里估计是只许进不许出了。 “军爷,”吴先生弓腰陪笑道:“灶上不小心,把给大老爷预备的醒酒鸡汤打翻了,掌柜的怕他老人家不高兴,特叫小的去买只熟的回来,您看……若因这点小事再去请示,万一扫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小店可担待不起。” “唔……” 这名军士正在踌躇,另一人道:“饭盒打开。” 吴先生连忙揭开盖子,“来不及做了,得赶紧连鸡汤端回来,”他镇定地说道:“军爷,您要怕给大老爷的吃食儿不干净,可以随着小人一道去买。” 先前那人挥一挥手,“去吧,快些回来。” 吴先生谢过两人,依旧沿着墙根儿不紧不慢地踽踽而行,似在躲雨,只走出去里许地便折进另一家客店,几名军士很快收回目光,不再关注。 再说张三,兀自在吴先生屋中呆站了片刻,果然从先生丢下的包袱里找到些散银。他寻思再三,却没有听从吴先生忠告,而是收起银子,又将桌上两枚大钱连同绫子一起交给了何掌柜。 何掌柜看过字迹,呼吸已是不稳,他急忙要张三把吴先生都说过些什么,一字不落地道出。 “就是这些,”张三讲完失笑道:“您说掌柜的,可不是作怪?现成儿的银子放着,却硬是要拖欠房钱,有这号人?就算是杀个死囚吧,至于吓成那样儿?” “——还让我逃命?回头我听了他的,再落个同党的罪名儿?真当我没脑子?依我看啊,八成他就是那人同伙儿,要不看他平日里还有点子人样,我现在就去大老爷那里首告领赏去。” “他说他们不会放我离开……”何掌柜念叨着,当下也是犹疑不定,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又觉太过匪夷所思,一会儿又觉着张三所说似乎也有道理,惊疑之下没个定见,便再次展开绫子去看。 白绫上面的内容似是用削过的碳棒写就,也不知怎么处理过,竟不模糊,一笔极是规矩的端正小字书成: “下职南部军团主簿方进拜上右丞相韩振 下职于近日检阅军中文书之时,无意间查知统帅赵刚曾与都城中人有密信往来,并约定将于年终换防回都之日袭击王城,以使其都中内应得借护卫名义趁便进入宫城,迫使国君传位于大王子殿下。 兹事体大,究系确有其事,或为别有用心之人阴谋构陷,其中真伪下职不敢妄言,亦不敢假手他人,现已将一众知悉此事之人全部灭口。 下职将即刻私行回都,对国君陛下当面呈报此事细节,同时留下此书,若于途中遭遇不测,下职定设法传递,倘能辗转至大人手中,祈盼大人可以上呈国君,破灭奸人阴谋,稳固国家之根基。 下职方进,再拜顿首!” 重又看过一遍,何掌柜依旧不得要领,但他也知道,书信上面所说的事情太大,不是他能够参和的,甚至连听来都是麻烦。略一停顿,他忙又去看信末单独写出的那行小字: “如方某无恙抵都,此书自当焚毁,今被尔拾得,即是方某已遭不测。若你是那阴谋鼠辈,一切皆休,方某也是为国尽忠,只求祸不及家人;若为外人得到,此书便是天大祸事,切记阅后即毁,不可再以示人,只望阁下能尽早设法传言至相府,方进死不忘恩!” 何掌柜连读几遍,已暗暗有了主意。他就棚中提起茶壶,将书信直接扔进炉膛里烧了,随后让张三拿来两身油衣并草帽,一边披挂一边说道:“三子,你我搭手多年,我也不瞒你,这上头的事儿我看不大明白,你一会儿跟着我,咱就按那吴先生说的试试,要是都出得去,那便屁事儿没有,要是真被他说着了,我走不了……老三,你就自己去,说啥也撵上吴先生,你给他跪下,就说姓何的爱财,但一生没坑过人没害过人,你求他,一定求他救救咱这一院的人。” 张三这边听得懵懂,但他少见掌柜的这么严肃,心中虽是不以为然,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何掌柜上下瞅他一眼,忽然问道:“那人走时披雨衣带伞没?” “没有,就摘了我的草帽,提个空饭盒就走,不知要那有什么用。” “那你也不能穿这油衣了,咱们就赌这一把。”何掌柜不知想到什么,心思在这时候竟也变得七窍玲珑。 就这样,何掌柜披着雨披,后头跟着只戴辞,今天自己,只怕连这客店中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了。因此他说要考虑,正是为了借机把纸包丢出去,同时也为捡到纸包且能看出其中凶险的人争取一些离开的时间。 方进无奈中的最后一搏目的达到了,他看着吴先生离开,看着何掌柜与张三两人先后过去却只有一人走出,方进知道,已经绝对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离开这处院子了,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于是他转过身来,这才有了二人先前的那番对话。 此刻方进提杯在手,准备仰服毒酒,慨然赴死,不想却被李志拦下,“不急!方大人,还有菜没上完,怎忍先行离去?”李志似笑非笑地言道。 “菜……没上完?”方进诧异地复述。 “是啊,”李志笑容更盛,“方大人煞费苦心,安排人去冒雨买鸡,怎能不吃上一口就走呢?” “你……”方进虽因雨大,没听清门口卫兵和几人的对话,却已明白李志必有所指。 李志从容言道:“方大人是文职,并不习武修道,自然不晓传音之法。刚才头一个出去的人说要买鸡,后面那两个则说他忘了带钱,要给送去……方大人,怎好辜负这一片美意?好歹要等鸡买了回来,先吃完再一同上路不迟。” 方进已经说不出话来,空张了张嘴,颓然跌坐椅上。李志冷眼瞧着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你也不想一想,我于都城近畿、君王辇下行此诛灭九族的勾当,岂能不慎?怎肯再放一个活口出去?之所以让那二人离去,只是想看看他们都和什么人联络,是否还有知情之人。” 李志停顿一下又道:“方大人,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你身死不忘忧国之心,实令在下敬佩。我还是那句话,李某在一日,当保你妻儿无恙。现在……你能老实告诉我,刚刚你扔去窗外的是什么东西,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方进心如死灰,索性并不隐瞒,连那书信内容,以及自己对张三拾书的猜测,全都和盘托出。 李志点点头。这也符合他的判断。方进这样谨慎之人,不可能没有其他准备。于是便给楼下守卫的亲兵传音,让他们直接包围吴先生之前进去的客店,将张三以及吴先生拿住,同时也不准那家店中走脱一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藏 张三选择的客店,正是吴先生之前走进的那家,这点早在吴先生的意料之中,当然,也一直都在李志布于四周守卫的监控之下。这时张三刚穿过门廊,便被二门背后突然伸出的一只胳膊给抓住手腕,直直拽着他向东行去。 “干嘛你!!” 张三被拖着走了两步才回过神,正待要挣扎,却见那人转回头微微仰起脸,草帽下面正是吴先生严肃的面孔。 “吴先生?” “不要说话,先跟我过来。” 张三既拿了吴先生的银子,此时却不好抗拒,任由他拉着来到了东厕门外。 “吴先生,您这是……” 二人站在大槐树的冠盖下面,雨势稍缓,吴先生这才面对张三言道:“张三,来不及解释了,你能来到这里,是你的造化,我有心救你性命,但你要答应我,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完全照我说的去做,而且也不能问任何问题——如果你做不到,咱俩就此分别,你去睡你的觉,我走我的路。” “嘶——”张三倒吸口气,心想这吴先生莫不是神仙,连我要来这里睡觉都知道?可他接着就记起掌柜的吩咐,忙道:“吴先生,掌柜的让我找着您,求您救救一院人性命。”说着就要下跪。 吴先生拦住他说:“看来你还是没听我话,我嘱咐你不要告诉何掌柜。” “我……” 吴先生摆摆手,“哼,你还能来到这儿也真是个奇迹。我谁也救不了,好了,你去睡觉也好,报官也罢,我要走了。” 张三一听,腾地跪在水地下,抓着吴先生胳膊道:“您说,吴先生,我听您的,您让往东我绝不往西,求您救救我。” 张三此刻虽是着急,其实心里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危险要人救,这人能救自己什么?他一概不知。但本能使然,他害怕,怕的是吴先生见信时的反应,怕的是何掌柜的态度,这些都太反常,所以他害怕。 “起来,”吴先生神情依旧严肃,却已不再冰冷,他拉起张三道:“我在这里等你,就是想要救你,我说的记下了?什么都不要问,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应承么?” “能!”张三略一思索,坚定地点点头。 “好!跟我来。” 二人原本就在东厕门外树下,吴先生说着,便带张三走进了茅厕。这茅房虽说简陋,倒也还算干净,只一块拼凑的木头盖板上面旋着俩坑位,除了墙角的两只红漆尿桶跟一把扫帚以外,别无他物。 吴先生搬过一只桶,倒扣在木板之上,对张三言道:“你上去,把木窗打破,然后我架着你先往出爬,出去了再找东西垫着拉我。” 张三明白吴先生的意思,但他抬头看眼只容一人横着进出的小木棱窗还有吴先生那瘦弱的身形,想问为什么不用外面的梯子爬墙逃走,却听吴先生首先说道:“记着,不要问。” 张三便不做声,蹬上木桶,扯掉被雨水打残的蛛网,抓草帽在手垫着,只两拳,便将那窗棱打烂。他低头看一眼吴先生,吴先生也不出声,背靠砖墙扎马蹲好,张三咬牙,右脚踏在他肩上,起初不敢吃劲,手扳窗边吊住身子方才把脚下踩实。 吴先生深吸口气慢慢往起挺腰,张三在上边用力一攀脚底一蹬,借着一股劲儿就把大半个膀子送出了窗外。外面是野地,半人高的野草长得正旺,青油油一片望不到头。张三大口喘息,清凉微甜的雨汽带着青草的芬芳让他有那么点恍惚,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在哪儿,低头往下瞅了瞅,周围草窝里丢着不少砖块,似就是茅厕外面堆放的那摞,想是吴先生提前丢过去的。 张三正要扔下草帽,琢磨着怎么栽下去不会被石块磕碰着,却闻得吴先生低低叫道:“扔远点。” “什么?”张三不明白,缩回头又问。 “我说你,”吴先生这一开口,已经被张三踩得有点腿软,他勉强挺了挺腰重吸口气才又道:“把那草帽,顺着风扔远点,然后你就可以下来了。” “下来?” “快点,不要问。” 张三是个蠢夫,此刻既然选择了相信吴先生,也就一根筋儿地由他摆布,这里地方有限,张三挥不开胳膊,只好尽量沿着帽檐儿往远处扬。 折腾了一场,俩人又站在了茅坑上,张三一肚子憋屈,只不敢问。吴先生缓口气儿,悠悠说道:“那不过是个障眼法儿,这里才是咱俩的去处。”说着他手指冲下,指了指厕坑。 “噶?”张三惊呆。 吴先生点点头,让张三掀开盖板,张三只得照做。刚一翻起,蝇虫便嗡地腾出一片。张三几欲晕厥,吴先生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下,淡淡开口道:“这次到你了,你先下去,然后驮着我,这盖板须得慢慢儿放下。” 张三尚在迟疑,吴先生已从身上摸出两枚腊丸,递给张三一枚道:“下去后捏碎皮儿含了,能避浊气。怎么,我能忍得你却忍不得?是死难受还是这下头难受?” 张三吃这一吓,把盖板交吴先生托着,矮下身憋着气坐在厕坑边沿儿,先把两脚探下去,抬头望一眼吴先生,见他眼神不善,这才闭眼咬牙出溜到底。 下面空间不大,俩人刚凑合站开,要再添个人还有点挤。原本那秽物也就在肚脐处上下,吴先生下来后,二话不说,直接就坐了,正好顶到下巴处,可可儿的就在嘴巴鼻子下面,张三身子都抖了,然已经这样,也就只好学他,含了药丸蹲坐下来,只那脖子巴得老高。 这里张三刚抛弃一切杂念,把自己想象成这厕坑里的石头,好容易能待安稳了,就听到“哐”地一声儿,东厕的门似被人踢开。 张三胳臂一动,却被吴先生伸过来的手给攥住,用力地捏了捏,他这才没弄出动静。 紧接着便是脚踩木板的声音,随即头顶又有人喊道:“从这里逃的,墙后面没我们人么?” “刚围过去,之前只在前后院外面远远盯着,没见人出去。”另一人道。 “追,他们跑不远,如不易擒拿,就地格杀!” 这些话张三都听得清楚,等上面人声远去,他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就是再迟钝,他也知道吴先生真的是救了自己。接下来的时间就不难熬了,就像吴先生说的,和死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走!” 张三刚想到即便在这里待上三天三夜也好,却见吴先生已是“哗”地站立起身,抬起木板,让他沿墙站好,先把自己托上去。 “吴先生……”张三试着小声抗议,他刚才有多不想下来,现在就有多不想出去。 吴先生这次却没有喝止他,只叹口气道:“这也不过是权宜之策,那些侍卫虽笨,李志却不好糊弄,要不了一时三刻他就能想到这里。” 张三知道李志就是县尉大老爷,他虽对吴先生所说的话半懂不懂,却早已是十分佩服,因此也不再推脱,索性两手交叉蹲下,托扶吴先生上去。 吴先生又回身拉了他一把,待张三勉强爬出盖好木板,却见吴先生已经在门外雨地里脱得赤条条地正冲刷身子。张三有样学样,也随便洗了洗,正要冲洗衣裳,吴先生笑着摆手止住他,接着便从东厕门旁墙上挂着的竹篾簸箕底下伸手摸出一包东西,打开看时,正是两身干衣裳和一卷子蒸笼垫的笼布。 “您……您早准备好的?”张三忽然觉得这人就是神仙,要不怎么事事都能未卜先知呢? 吴先生一笑,“我不是神仙,只是想得比旁人略微多些罢了。” “不,您真是神仙!”张三再无疑惑。 “吴先生,您不怕他们突然杀回来?”两人在茅房里擦干身子,一边穿衣服张三一边心有余悸地问道。 吴先生用擦身子剩下的笼布扯开挽了头发,摇头道:“这家店和咱俩属于意外,他们人手不够,既要追我们,便最多只在前院留下一两个守卫而已,这店里绝对再没半个人了。” “没人?那住客呢,还有许掌柜他们?” 吴先生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些人既能随意搜索客店,其他人自然是已经遇害了。” “啊……” “这些回头再说,”吴先生沉思着道:“张三啊,如果有人要杀你,你会怎样?” “逃啊。”张三一愣,下意识地说道。 “逃不掉呢?” “那就和他娘的干了!” “那如果是十个人要杀你呢?” 张三沉默,想了想答:“那我就想法子藏起来。” “对!”吴先生点头,“我们现在就是要藏起来。我再问你,如果是在你们客店,你藏到哪里,连你们掌柜都找不到?” “这怕是……”张三这次思索更久,不住地自己摇头否定。忽然,他眼睛一亮道:“有了!我就藏去茅厕坑里,他绝对想不到的。” “哈哈哈哈……” 吴先生大笑着瞧向眼前那欣喜于自己想法的单纯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这次就听你的,咱们便还藏去那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障眼法 距离方进端起酒杯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此刻李志留下两名卫兵在楼上看守,自己则是来到了吴先生和张三逃走的客店之中。 大雨在这段时间里曾停过一阵子,后来又渐淅沥渐大,李志脸色便如这天色般阴沉,由两名亲兵举着伞,一言不发地伫立在东厕外的槐树下。 这里在张三二人逃走后已是一片狼藉。墙边架着副梯子,地下随处丢着两人换过的污秽衣裳和破笼布,还有厕房……连木板都懒得盖,掀开之后就立在墙边,虽是雨水会冲淡一些,可还隐约有一阵阵的浊气袭来。 “是谁最早发现那二人从厕房逃走的?”半晌之后李志平静问道。 雨幕中应声走近一人,躬身答道:“是属下!” “这梯子,”李志指了指靠在后墙边的竹梯,“那时就在这儿么?” “回大人,梯子原在内墙旁立着的。” 李志点点头,看不出喜怒,过了片刻又道:“那么,当时你看到梯子有没想过,他们为什么有梯子不用,却要费那么大力气破窗而逃?是因为他们眼瞎了?” “这个……属下……” “你没有。”李志声音已有些发冷,“你空长了眼睛,却没有脑子。他们当时就躲在你的脚底下,在那厕坑之中,可你,则是自作聪明,把人手都派了出去,致令二人从容逃遁。” “什么……”这名乔装过的小队长惊讶地看了眼厕房,稍一联想,已隐隐有些干呕,就连其他亲兵和暗哨也大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蓦地寒光闪过,李志已从打伞侍卫的腰间拔刀一抹,森然言道:“尔等都记清了,我杀他,是因为他自以为是,以后你们遇事要多动脑子,碰到吃不准的,要及时请示,否则,他就是例子。” “是!”众人齐齐躬身。 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小队长,李志让人便将他尸身丢入厕中,然后才道:“原先他那队人还按计划负责此地,周围监控撤掉。官道和都城方向都有我们的人,而且他们也绝不会自投罗网,所以……不是躲进县城就是逃去东山,你们全力搜索。” 这些人全都是前面追捕吴先生和张三无功而返的暗哨,得令之后,立即展开功夫,逾墙疾行。 回到二楼天已将暗,方进似笑非笑地言道:“李大人,方某第一次觉得,等死都要等这么久。” 李志也哑然失笑,便将吴先生二人逃走之事简单说了,末了又笑道:“方大人这次给在下出的难题不小,此刻李某也十分好奇,这人究竟什么身份?这里掌柜的说他只是一介连房钱都付不起的穷酸文人,这可能么?从见到你书信这才多大工夫,此人……” 李志说着,摆手叫卫兵出去,然后才接道:“这人没有落网之前,方大人你的死就毫无意义,毕竟他已知道了书信内容。” 方进不再说话,起身来到窗前,心里叹息如果此时能有斜阳落日再看上一眼,那该多好。李志同样沉默,也不叫灯,仿佛已经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吴先生?” 沉浸在黑暗中的张三总幻想被丢入厕房的小队长随时会有可能活过来,并猛地跳进坑里掐住他的脖子,这让他如坐针毡。他实在怕到了极致,此刻屏息静听,只有滴答的雨声,似连吴先生的呼吸都好久没听到了,张三终于忍不住小声呼唤。 “唔。”吴先生微微呻吟,跟着也挪动下身子。 “您在啊,”张三顿时瘫软,“您怎么连一点声儿都没有?” 吴先生心说:“坏了,忘了告诉张三在这里该怎么喘气儿,他不会一直就像平常那样呼吸吧……”吴先生想着,朝张三一侧投去了歉意的目光。 这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吴先生很快站起身道:“来吧,咱们也该走了。” 张三喜欢看人被砍头,但此刻外面就横着那么具尸首,他早就破了胆,颤巍巍问道:“您知道外面情况?这店里没人了吗?万一被抓住……” “不,那些人就在店里。”吴先生镇定地答道:“但他们现在应该在后院,不会——而且也顾不上来这里。” “啊?您怎么知道?”张三哆嗦道:“他们在的话,我们……我们要不还就待在这下头吧。” “上去再说。”吴先生实在不愿在这儿多开口,“你要喜欢,就留在这里,我自己走。” “可别,吴先生!” 张三如前面那样把吴先生托上去,然后自己踩了吴先生丢下的木桶爬出。他正要去脱衣冲洗,却被吴先生拉住:“不能在这儿了,你从那梯子上墙,跳下去准备接着我。”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张三站在墙头,看不清下面,只得咬牙纵身跃下。后墙虽高,但他压倒了大片野草,加上泥土被雨水浸得稀软,倒没什么磕碰。 接着吴先生后,二人疾奔出里许地,吴先生这才示意停下,拉着张三蹲坐在野草丛里,嘘口气道:“暂时是安全了。” 张三一肚子话想问,却先要忙着脱衣服,可他见吴先生不动,也停下来问道:“先生,您不冲下身子?” 吴先生一哂:“这人啊,就怕不知足。和刚刚比起来,这儿已经算是王宫了,又没干净衣裳换,你这会子洗舒坦了,过一阵穿的时候可就难受喽。” 张三虽说听着懵懂,却也不敢继续脱,只顺着胳膊往下刷水,叹着气道:“今儿这一下午,我感觉像过了一辈子。吴先生,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么?就是死,我也不能做糊涂鬼不是?” 吴先生点点头,也叹道:“你捡到的那书信虽是祸苗,却也算是救了咱哥儿俩一命,可要说根由啊,还是你们何掌柜引起的。” “什么?掌柜的?”张三这才想起中午时候吴先生看了书信,似乎说过何掌柜糊涂这话。 “你说李县尉宴请的那人,是昨天夜里来投店的?” “是啊。” “那就对了,”吴先生倒了倒鞋窝里的水,这事他早在见信时候就想明白了,此刻给张三分析道:“几天前,周围所有客店掌柜都秘密接到了县里发来的图影,许下重赏,让他们见到图影上的人后就立刻报信。 “而你们何掌柜昨天夜里认出了此人,于是一早便跑去告密——他也不想想,如果是逃犯,为什么不张贴告示公开缉捕,赏钱就那么好拿?” “可这……”张三不解,“就算不给赏钱,又为什么要杀我们?还有掌柜的也让我找您救命,还说什么您走时候没穿油衣,让我也不要穿……” “哦?他这么说的?”吴先生笑问。 “对呀。好像说要赌一把什么的。” “哼,”吴先生冷哼,“死到临头还要害人,那是说给你听的,哪儿安的什么好心。你想想,我说是去买鸡,可我没穿油衣没带伞,等买回来,饭盒要不要淋湿?如果只能出去一个人,该披了油衣的他去,还是你去?” “啊……”张三一愣,随后跺脚道:“这老王八……不对呀吴先生,出门时候那军爷确实说一个人去就够了,可掌柜的是主动让我去的。” “你呀!所以我说你能活着见到我真是个奇迹。”吴先生无奈摇头,“他那是明白自己出不去了,这才让你走的,好歹也算还有一丝希望。” 吴先生话没说透,他也是出门后才想到,不是自己骗过了卫兵,而是李志故意放他出来的。因此,他料定张三也一定可以出来,这才在另一家客店等着。 一来,凭他对张三的了解,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情况下,张三肯定会到最近的客店里偷懒躲了;再者,李志只是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自己也根本逃不掉,思来想去,只有和张三携手,藏去那个凭谁都想不到的去处,才是唯一最有可能的活路。而掌柜的既然是告密者,显然不会和方进有什么联系,也就没必要放他出来做鱼饵了。 “吴先生,”消化了吴先生所说的之后,张三感觉浑身发冷。他不理解,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心思。张三不想再去弄清何掌柜的想法,他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唔?” “您为什么说隔壁店里的许掌柜他们都死了?那咱店里的伙计们会怎样?还有……还有掌柜他……” 吴先生沉默地叹息着,似乎面孔都被雨水冲刷得变成块铁,许久才喃喃道:“许掌柜么……那日来找你们掌柜时我还照过一面,顶好的人……” “张三啊,许掌柜……就算是我们害死的,从我们进了他的店,那一店人就都要死。可……可蝼蚁尚且偷生,我又能如何……” 似乎说出来会让良心好过一些,吴先生把他的判断全都对张三讲了。所谓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但凡有可能认识方进和知道书信内容的人,全都要除掉。 然而这里毕竟已临近都城,屠杀客店、戕害官员,那不是闹着玩儿的,因此,何掌柜的店铺,会在方进死后,被诬为见财起意、谋害方大人的黑店;而许掌柜的店铺,会在把人全杀掉之后,由那些暗哨扮作经营者,掩盖此事。至于如何瞒过街坊邻居,因死无对证,什么回乡探亲、进城享福,爱怎么说都行,这就是下午二人在厕坑下听李志说过的——“照原计划负责此地”。 吴先生的一番话,仿佛为张三打开了一扇邪恶却又新奇的大门。原来,人可以这么坏。 “我还是不明白吴先生,为什么前面您说李县尉不好糊弄,要我们出去,可后脚您就又让躲在下面?” “这个啊,”吴先生心情稍微畅快了一些,笑着解释道:“如果我们不出去换衣服、装作逃走的样子,李志就势必会叫人检查下面;而我们修饰一番过后,甚至连厕坑的盖子都没有盖上——只要走近细看就能发现,他却反而不加留意,这就是我说的障眼法。” “那您刚才说他们都在客店之中,却不会来东厕呢?” “——因为他们要装扮成掌柜伙计,还要处理许掌柜等人的尸体,而最好的埋尸之处,就是后院的牲口棚子下面,因此前院最多留两个把门儿的,自然不会来这偏僻晦气的东厕了。” “张三啊,” 正当张三还在咀嚼吴先生话语的时候,吴先生却是紧跟着问道:“你问了我这么多的问题,我只问你一个——你觉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逃出生天 “说句闲话方大人,如果你是那二人,现在会怎么办?” 何家店铺二楼,李志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从他命人掌灯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可那两个人却还是迟迟没有露出踪迹,周围能想到的去处他都派人探查过,难不成这二人会飞? 其实方进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换成他,方进自问是绝对没办法在李志布下的天罗地网当中逃脱的。 方进无解的问题,在张三这里却似很轻松。他听得吴先生问起,兴奋地说道:“逃啊,还能咋办?先生,这一带没有比我熟的了。” 张三舔舔嘴唇,两手比划着指点:“您瞧,那里透着亮儿的地方,就是咱的店。前面您知道的,出门儿就是官道,往北穿过归德县便直奔了国都南门;要是朝南走,那更好说,霍县、彩云、怡城、甘露州……这些地方都能去的。” 吴先生摇头:“官道走不了的,你再说。” “那咱就从这里一直走,上东山,翻过东山也能绕去国都或者彩云。” “也不行。还有吗?” 张三挠挠头,说:“东、南、北都不能去,那就只有往西,可往西面儿……越过官道就是穿城而过的清水河了,您想走水路?” 吴先生笑着道:“对,我们是要往西去,但不是走水路,因为码头必定早在严密监控之中。既不能乘船,而沿河的近百十里堤岸又全都是开阔地带,李志定然不会再派暗哨。因此,只要能到了河边,我们最不济也可以藏在水里等待机会,这才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那还等什么?”张三振臂一呼道:“走啊,吴先生,正好这会子雨小点儿了。” 吴先生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张三啊,如果这次我们侥幸能渡过这道坎儿,你以后可得多用用脑子了,万不能再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救了我们的,全靠这场雨。你想,这么大的雨,既能盖住声音,又能隐藏行踪,还可影响追捕之人的判断——连偷儿都知道,偷雨不偷雪呢。等着吧,夜里还要往大下,咱就那时候走。真要雨停了,都不用看,老远就闻见咱身上的臭气了。” 张三原本心眼儿不笨,只是一直没人点拨,也不读书,因此从未开窍。这半日和吴先生相处下来,他已逐步懂得思考和分析,懂得举一反三,当下也就明白了吴先生的意思,既信服又羡慕地望着吴先生说道:“先生,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您说您不是神仙,可照我看,神仙也比不过您。” 许多年以后,已经更名为秦三的这个小客店伙计会再次踏上一条雨夜逃亡之路,那时的他便很容易联想起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细节,他也终于确信,吴先生就是神仙。 吴先生可以仅凭一封书信躲过杀身之祸——这不足为奇,岁月的磨练加之其身份,可以说是经验使然;他能利用灯下黑的障眼法,躲在厕坑之下、藏身于距离李志仅里许地远的荒野草丛之中呆上大半夜……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依据这人今后逐步展现出的贪生、畏缩的个性来看,那更像是其本能所致而非聪明才智。回想起来真正让秦三信服的,只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叫着张三,只是个不到二十岁,又矮又黑,无助且又懵懂的小店伙计。 张三既熟知周围环境,在他看来想要逃到清水河去实在太简单了。他们现在身处归德县城东、一排紧挨官道客店背后的荒野之中。这里三面被远处的东山环抱,只要随便向西,找个地方穿过客店和官道,便会进入大片的密林之中,而密林的尽头,就是平行于官道、中穿县城流向天香城的清水河。 “所以根本不用等到半夜,吴先生,”张三成竹在胸地言道:“许掌柜客店再过去三家便是和我同姓的张家老店,他那后墙上开着个狗洞——也怪了你说,家家养狗,就人家店里那两只能隔三差五地从这后头叨回去野鸡野兔。我们就从那儿爬进去,那两条畜生认得我,不怕的,到时候我们便大摇大摆从前门出去,穿过官道不就行了?” 吴先生顺张三手指的方向瞟了眼道:“没用,那样我们很快就会被砍了脑袋。” “张三啊,”吴先生拔起两根草棍,舔舐着上面的水渍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记住,我们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会想得到。所以,为了心中所想不被别人识破,我们只好什么都不去想,明白吗?好了,躺下来节省些体力吧,留着晚些时候逃命。” 正是因为这句话,秦三才会在另一个雨夜里痛哭着想念起吴先生来。然而这一点,却远非此时此刻的张三所能够理解。 夜里,已经停了许久的暴雨果然如吴先生预料的那般骤然而至,甚至比晌午时分还要猛烈得多。栖身旷野中的两人已经无法正常开口说话。便在这时,吴先生拉起张三,带着他矮身冒雨,在草丛当中快速穿行。期间张三被绊倒过好几次,狼狈至极,他心中不断咒骂,索性闭起眼来,任由吴先生牵引着拼命狂奔。 直到吴先生按着他的肩膀,把张三摁到地下,张三感觉自己后背贴上了一面墙壁,他这才张目环顾。 “这里……” 张三自语,费了好大工夫他才确认,这里不正是下午他们躲藏过的茅厕后墙么?手边还能摸到被他打破的窗棱,还有疑似吴先生丢出来的砖块…… “闭上眼睛不要动,张三,”吴先生贴到他耳旁,用仅不被暴雨淹没的声音轻道:“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睁开眼。就像你刚才那样……直到有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或者,我们就此躲过这一劫。” 张三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甚至做得更好,连思想都停止了,只有眼泪混合在这铺天盖地的雨雾当中,悄然滑落。 也不知过去多久,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跟着两人身后一墙之隔的许家客店东厕院中却传出了响动。先是阵阵的踢踏声,然后是翻墙声,中间似还夹杂着李志的喝骂声……从身后越过头顶、直至再到身前不远处、渐渐没入雨中。 “好了,”张三睁开眼,因为吴先生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李志他,再也找不到我们了。” 张三就像他第一次打破窗棱时,和吴先生商量好的那样,将周围散落的砖块垛了起来,先将吴先生托上了厕窗,然后他再自己爬进来。茅厕之中原本横陈的小队长尸身已不见了踪影,两个人穿过寂静无人的槐树下,沿着晌午走过的那条路直穿前门。 整个客店前院只有雨声,客堂倒是留守着一个冒名顶替了许掌柜的暗探,但这雨太大了,加上屋中的灯火,他压根儿就没留意到外面溜出门廊的吴先生二人。 街外被大雨涤荡的官道如河漫过,平日里彻夜长明的客店挑灯也都被熄灭,黑漆漆地,依旧看不见半个人影。他们横穿过官道、穿越河畔密林,如同是两只被困浅滩的鲶鱼,终于借着雨水捡回了性命般划进清水河中。 “吴先生,我还是不明白……” 数日之后,两人攀上船帮顺利地被带进天香城时,张三终于有机会开口详细询问胸中疑惑。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还不明白么?”已经换过衣裳,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吴先生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眯起眼瞧着天空道:“忘了那晚我对你说过的话么?我们能够想到的,李志也一定会想到。所以你说的什么张家老店,他早就留了暗哨,我们若贸然过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这里是客店,”吴先生伸手在空中比划着,“还有这里、这里……东山、官道,李志都想到了。只有这儿……我们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忽略了——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等到周围都探查完毕,焦躁不安的李志一定会重新冷静下来,他会再回到茅厕,仔细地查看厕坑,跟着他自然会想起自己忽略的地方。” “可是吴先生,”张三的脑子也灵光起来,他问道:“您是怎么算好他们从后墙出来的时间的?” 吴先生摇摇头,“何掌柜不是说过要赌一把么?他不敢赌,我却敢。唉!也不是我愿意赌,只是我们不得不下这一注。李志担着全族数十口身家性命的干系做这件事,他怎能不做到万无一失?无论我们想从哪里逃,都不过是在他网里挣扎的野兽。 “活命的机会只有这一个,那就是当他把注意力放去那片野地时,其它地方就会空出来——他会亲自带队,把人手全派去搜寻那里。于是我就和他赌这一把,赌那天夜里会下大雨、赌他们跃出墙来不会再看身后、赌他在我们到那之前,不会提前到来……我们赢了。” 许久之后,张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们?” “先生!”张三忽地跪倒在地,完全不顾路人讶异的眼神,抓着吴先生两腿说道:“先生您是神仙下凡,请您一定收下我,做徒弟也好、随从也罢,我跟定您了。” 仅仅相处数日,吴先生发觉张三的气质已经隐隐有了改变,他开窍了。 “你先起来,”吴先生扶起张三笑道:“这个稍后再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这次能捡一条命,怎么说也是因为你得了方进的书信。距离年关还有半年光景,既然承了他的情,我大概也要想法子救一下这小太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秦毅与秦坚 十岁的和离已经拉得开三张练习用的竹弓了,可那年七岁的秦毅还只是个鼻涕时长会淌到嘴边的羞涩幼童。秦毅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比香国君思念王后,怜惜幼子,于是便指着怀中尚在不住啼哭寻觅奶水的秦毅,正式册封他为太子。 这种情形原本应该浪漫一些,那就是秦毅本该即时止住哭声,露出笑颜。这样国君称心、群臣恭贺,如果能再适时地添上一些其他祥瑞,预示这孩子天生就是继承王道大统的苗子便更好了,简直堪称是普天同庆家国两便的大喜事。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时秦毅哭得更厉害了,似乎是在抗拒这种安排。于是国君拉下了脸,匆匆把他丢给乳母,在长达五个多月的时间里都没有再来瞧过他。底下的臣子们更不用说,有的摇头有的皱眉,甚至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窃喜之余尚自摆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叹息着言道:“唉!望之不似人君。” 在祝福声、喝骂声或者叹息声中长大的孩子们,人生轨迹想必自应不同。秦毅大概正是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加之生母早逝,慢慢显露出了敏感、孤僻的一面。他四岁还没有断奶,见到远远有人过来,总会拽紧裙裾藏去乳母身后……望之竟是越来越不似人君了。 渐渐地,有人开始进言,希望国君能够考虑重立太子。但每到这时候,比香国君秦有道总是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住口!太子是王后所生的嫡子,又不曾犯错,为什么要废掉?此事今后不许再提!” 起初比秦毅大了整十岁的秦坚是不把这个弟弟放在眼里的。他外表和善,谦恭有礼,不仅文武双全,在本国的制造术上更是多次受到过天工阁中名匠的称赞。因此,很多的臣子们都认为最终秦坚必定会成为国君,纷纷向他靠近,而秦坚呢,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不过世上有很多事情的确难以琢磨。侍卫、宫女、父王、臣下……秦毅似乎谁都怕,可偏偏就是不怕秦坚。两人的第一次交锋是在去年,也就是秦毅六岁的时候。 当天是满月节,天擦黑的时候宫中赐宴,秦毅像个小鸡一样,瑟缩在跪坐于国君下首处的乳母怀里,接受群臣礼拜。不多时轮到秦坚,他拜过父王,跟着便走到秦毅这边,也不下拜,竟然微笑着说教起来:“二弟,你都六岁了,可不能再成天这样淘气。你是太子,将来的国君,也该收收心,好好读书了。” 秦坚这番话,在座的人精们大多咂摸出了味道,暗笑他还是年轻了些儿,有些过于急切。这不明摆着么?对外人展现友爱温情的一面、向国君表示没有夺嫡之意,而且名为关心兄弟,实则却是笑他不堪,不似人君。 这边众人还打算看笑话,不想秦毅忽然间竟如同变了个人。他一把挣脱乳母跳落在地下,快步走近秦坚,将那没挂鼻涕的小脸扬起老高,指着秦坚的鼻子淡淡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秦坚弄个大睁眼,回头瞧了下父王,却见秦有道这会似乎对盘中的葡萄产生了极大兴趣,也不叫人伺候,低着头一颗一颗地专注于剪葡萄,看都不往这边看一下。 “嘿,问你哪,你什么人?”秦毅挑眉。 “我是你的大哥啊。”秦坚后退一步。 秦毅跟进,食指变成拇指,屈回手指向自己:“我是什么人?” “你……你是我二弟呀。”秦坚不明就里。 “哼,师傅告诉我,国家国家,先有国而后有家。在家里,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但在这国中,我是太子、是储君,你是什么?你敢见我不拜?” “这……”秦坚表情极为难看,只好僵硬地抬起两手,行礼道:“拜……臣拜见太子。” “跪下!” “你,” “没错,就是你,跪下。你敢违抗君命?”秦毅此刻哪还有半点羞涩害怕,他声音既不像孩童般尖锐,也没有因激动或兴奋而发颤,平静之中带着理所当然和不容置疑。 “父……”反而是秦坚,这会倒像个孩子似地再次向秦有道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父王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串葡萄。 “臣叩见太子!”秦坚咬牙伏拜于地,十个手指头紧紧地抠着地板,指节处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语调之中饱含怨恨羞恼,似都带上了哭腔。 “转过身去,我要骑马。”秦毅扬了扬下巴。 “什么!?”秦坚尖叫。 “哈哈哈哈哈……” 这时在一阵连绵高昂的大笑声中,秦有道终于剪完了葡萄。“赐宴!”他大手一挥,算是替秦坚解了围。 听到秦有道的笑声,秦毅竟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哧溜一下便再度躲去乳母怀里。这种极不协调的反差,偏偏又衔接转化得无比神速、无比自然,待众人目光跟随着看去,那道标志性的鼻涕已然流落唇边…… 打从那日之后,秦坚无论在什么地方见到秦毅都总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以至于他本人的自信心都产生了一丝动摇——难道真有君命天授这种说法?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尽量躲着秦毅。然而,当秦坚发现一直以来都围着他转的一些臣子们竟也开始有意无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秦坚没办法继续忍受——这是显而易见的,作为王长子,风度才貌俱佳的他起手拿到一把好牌,本该是天生的赢家,可忽然间规则改了,这里烂牌获胜。他能怎么办?不想认输就只有作弊。 天香城与他国都城不同,卫戍部队并不驻扎城外,而是环布于外城与王城的中间区域,那里便被叫做军城,比香国都城三军的名号也正是由此而来。这三支部队责任分明不相统属,其中白衣军负责城防、红衣军主持治安,而蓝衣军则并非常驻,只是对交接完装备、换防修整部队在都城暂住期间虚设的番号。 这种布防安排,使得比香国的王城固若金汤。试想,三军同在一处,即使有一军发生叛乱,也根本无法瞒过近在咫尺的另外两军,从而很快就会被察觉并且歼灭,而要使三军串联同时起事,这种几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况且就算真的出现那种局面,由天工阁倾力打造、宛如一个集攻防于一体的堡垒般的王城也足够抵挡上许多时日,坚持到国内其他方面的援军到达。 那么在王宫安防几乎无懈可击的情况下,秦坚怎可能成功地逼迫国君退位呢?于是他的舅舅,任职白衣军统帅的赵正国便提出了一个计划。 赵正国的同族侄子赵刚在年底就要带着南部军团回京修整,如果在他们刚刚进入军城之时就立刻发动兵变进攻王城,则那时候还没有接收装备的蓝衣军根本无力阻拦。而红、白两军并不擅长作战,无论在装备和士卒实力上都远没办法和野战军相比。到那时,军城定是一片混战,赵正国便会一边假意抵挡,一边退向王城,并要求进入王城协助禁卫军合力固守…… “国君没道理不同意。”赵正国当时就是这样对秦坚说的,“只要放我们进城,那么准备充分的白衣军突然对惊慌失措的禁军动手……这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按理说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绝密之事是不大可能会泄漏出去的,可因为时间紧迫,赵正国与赵刚便频频进行着书信往来商议具体举事细节,这才会被方进瞧出蛛丝马迹,进而一步步循着线索探查出了端倪。 天香城中心的王城又名金城,其外围城墙是在冬季一点点脱模,就像铸钟那样,给墙体表面包裹了一层铁幕。整个工程持续了十数年之久方得以完工。城墙既立,天工阁又于其上布置了各种机关以及攻守器械……可以说,仅仅是这一处城墙就极难被攻破。 进入金城,除臣子们平日里入朝的车道以外,各处山石水榭曲折回环,其中一石一木都无不带有天工阁斧凿的痕迹。一旦遭遇变故,防御机关即刻就会全力开启,届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简直堪比数万劲旅。 果然是名下无虚啊! 身着长褂的吴先生随着人群远远地沿护城河漫步,一边浏览着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城城墙,一边不时把目光投注在城内的那座四方高阁上面,忍不住从心底发出赞叹。 “我原本还以为世人对这天工阁称誉太过,如今看来,若不算朝廷的神工天匠楼,此处倒也真当得起天下第一制造。” 跟在吴先生身后、穿扮成书生模样的张三,仪表气度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大概即便何掌柜站在这里也一时无法认出——当然,如果何掌柜能够活过来的话。 此日离方进殒命之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吴先生与张三稍作修饰,便杂在游人之中参观起了这座举世闻名的比香金城。本来百姓和外地来客连军城都无法接近,但这里实在是太出名,所以总有远来的工匠通过各自国家的使节递交申请,希望能够亲眼目睹金城的辉煌。时间长了,天香城索性就专门开辟出了四条观光通道,使得任何人都可以有序地穿过军城,来到王城前面的护城河边,隔岸观览。 “果然是这样……” 吴先生与张三从东南方的通道进来,游览一番之后,又搭乘马车从西南角穿出。 张三眼见吴先生在路经军城之时都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听他独自念叨,皱眉思索一番,忍不住低声问道:“先生是看出什么了么?” 吴先生目光尚在隔着观光通道两旁的栅栏,遥望远处白衣军营地,头也不回地点了一点,“你拿到那封书信上面所说的……应该就是这里。” 张三会意。当日所见方进书信之中只说赵刚会与都城中的内应里应外合,却并未提到内应是谁,此刻看来,应是这白衣军统帅无疑了。这些日子他们已经零零总总地把都城中的布防以及小太子的情形打听得差不多,自然了解赵正国与秦坚的甥舅关系,那么李志为谁卖命也便不言而喻。 马车停靠在外城之中的车站时天已向晚,原本身在城西的二人还要坐车回到城东的住处,谁知吴先生竟是一下马车就径直朝前走去。 张三也不多问,紧跟在吴先生身后。他们穿过街道,来至一间极大的客栈门前之时,吴先生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了一眼客栈招牌,却忽然转过身,横走出两步挡在一名匆匆赶路的妇人面前。 “干什么你?”妇人刹住脚步不断地拍着胸口,似乎被吴先生突然的动作吓到了。 “嘿……”吴先生看看天色,神情郁郁地呼出口气,也不瞧那妇人,只是寂寥地言道:“告诉李志,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化解兵变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眼下已是临近年关。这时的张三正身着厚重的锦衣,凭栏独立于天工阁四层的露台外侧,仰头凝望起了冬日干净天空上点缀着的薄淡云朵。 “志在青云边……” 张三显然已经听吴先生讲过了《谪仙》歌词,忍不住吟哦出声。这一切都仿佛梦幻,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何掌柜店里忙活时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从不觉得天空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一面? 远处突兀响起的喧闹声打断了他的遐想,张三循声望去,军城之中蓝衣军所处的方位已经张起了大片旗帜,这是要与刚刚从边境赶回的南部军团换防了。 交接工作十分顺利。蓝衣军早已列阵完毕,只等着换上天工阁军械处检修好的装备便即刻开拔,将这营盘和蓝衣军的番号一并留给南军。 并没有什么兵变发生,张三越发地敬佩起吴先生来。那日他们在城西的客栈中等来了李志,甚至连白衣军的统帅赵正国也来了。而面对要杀二人灭口的赵正国,吴先生只是平静地说了两句话。 “首先你要明白赵大人,我是个外乡人,比香国由谁来做国君和我是没有半分关系的,因此我不会坏你的事——我进城已经快三个月了吧,要告密我早就告了。 “不过在我看来,你想利用白衣军撤入金城的机会对国君发难实在是自寻死路。我在天香城这两个多月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事实全都告诉我,当今的比香国君是一位英明果断的君王,这样的明主会被那种连我都能一眼看穿的拙劣手段所蒙蔽吗? “所以他不会放你进城,而是只需站在金城城楼之上登高一呼,赦免所有跟从叛乱的军士,则那些家眷大多都在天香城里的白衣军和南军下级军官会怎样?他们会马上弃械投降,甚至于反戈一击。到时候……你和赵刚又将如何呢?” 可以想见当时赵正国听到吴先生的话语会是多么地震撼。有关兵变的具体方案只有他和赵刚、秦坚等两三人知道,连李志都瞒着没说,可眼前这人竟能只凭自己的猜测就算计得如此精确,甚至连他们的结局都预料到了。不,这绝不是臆断,而是通过种种前因后果所分析出来的唯一可能,由不得赵正国不信。 吴先生的话语奏效了,甚至就连赵正国都恭敬地对他低身一拜,感谢他制止了这次的愚蠢行动,救了自己和秦坚。吴先生不失时机地提出要求,表示他可以作为秦坚的老师,辅助秦坚登上王位,以此来换取张三进入天工阁学习的机会。 “张三啊,”临分别时吴先生语重心长地对张三说道:“虽然赵正国已经打消了兵变的想法,我们对他也构不成威胁,但他还是不会放任我们离开的,因此我才提出这个请求。一方面,赵正国见识了我的能力,觉得我对大王子会有很大的帮助;而另一方面,也等于是把我捏在了手掌心里……命是暂时保住了,但既然上天让我留在比香国,那我就去认识一下这位王子。你在天工阁里一定要倍加努力,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还有,要尽快掌握文字,我留下的功课也要多巩固才是。” 这时张三又把目光转向金城南面一处较大的院落。他知道吴先生一直都在那里教授大王子秦坚读书,名为客卿,实则与囚犯无异…… “放心吧吴先生!”张三暗暗咬牙,“我能从一个井底之蛙变成这高阁上面的飞鸟,全靠你的帮助,我一定会学好技艺报答于你的。” 吴先生进入大王子府邸也已经三个多月了,这正是张三到天工阁学习的时间。起初秦坚对于这个安排非常不满,一个落魄逃死的穷书生,能教自己什么?他甚至怀疑这会不会是赵正国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然而,仅仅是第一次接触之下,秦坚就被吴先生给折服了。 这人不但学识渊博,其见识和眼光也远非常人可比,无论对任何事情吴先生总是能很快就抓住其中的关键点,并分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解决之道。 秦坚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起过吴先生的来历,但吴先生的回答永远都只有那么一句话:“我还能是什么人呢?一个住店交不出房钱,还差点连命都丢了的无用之人而已,只不过活得比殿下你久一些,想得稍微多些罢了。如果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处,那我说什么也要尽我的力量,帮着殿下你达成心中所想。” “心中所想……”秦坚那次听吴先生说完之后猛然起身。“来人!”他叫道,“传我的话,今后在这府里,任何人见到吴先生都必须如见到我一般恭敬,有谁胆敢对吴先生有一丝一毫的无礼,我就把他剁碎了喂鹰!” 所以除了无法出府以外,吴先生在这大王子的府里倒也过得舒坦,起码看起来是比在何掌柜的小店中快活多了。秦坚既然倚重吴先生,那么平日里几乎事事都会与他商量,而越发感觉离不开吴先生的同时,秦坚对他也越发地忌惮。这样的人,只能牢牢控制在手里,绝不可以让其他人得到。 金城檀香宫紫檀院是比香国君的书房所在,这日午间,一个身穿黑衣蒙着面的身影悄然无息地来到了书房之中,就连一直候在门外的内侍都没有察觉。 “查得怎么样了?” 国君秦有道翻看着案头的一些公文,头也不抬地问道。 “禀主人,”黑衣人半跪在屋中光线最暗的角落回话道:“大殿下府中于三个月前住进了一名客卿,是赵正国安排的,此人从未出过王子府,也查不到来历,不过……这位姓吴的先生有个徒弟被大殿下送去了天工阁学艺,名叫张三,正是之前归德县何家客店的伙计。” “被李志端掉的那个何家客店?” “是!” 秦有道放下手里的文书,扭头看着窗外池畔的垂柳枯枝,半晌才道:“他府里的梅花就要开了……看来秦坚最近的变化应该是和这位吴先生有关了。能笼络到这样的人,也还算有点本事。” “黑瞳,”秦有道转向角落里的身影,“李志那里……你亲自去办,不是说方进被何家客店给谋害了么?也给他安排成意外好了。” 黑衣人低头领命,很快便在屋中消失,动静之间绝无半点响动发出。 大王子秦坚府里的梅园在整个比香金城当中也是颇具盛名的。尤其是在这霜雪时飞的寒冬季节,步入园中,和暖的熏风周回流转,目光所及之处红似骄阳翠如烟霞,一派的百花齐放繁华景象,这时若再回味园门上题写的“春留不去”四字,也当真让人感慨浮生若梦。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吴先生,在第一次踏进园中时都不觉会有片刻失神,喃喃自语道:“唯愿花长好,此生春留驻……” 秦坚在这天的清晨早早就大开了中门,率领一众家人迎候在外。前一天下午宫中传话,国君要到他府里的梅园赏花,还要把小太子也带来。秦坚纳闷,两年前秦有道曾来过一次梅园,还称赞了一番弄得别致,可也就来过那一回,怎么今儿就忽然又有了兴致? 辰时刚过,秦有道便在卫队的护从之下来到了秦坚府上。许多时日没见,秦坚感觉秦毅吃胖了不少,可能是怕冷的缘故,这孩子围裹得严严实实,倒像一只刚剥出尖牙的竹笋。他看起来已不再怕人,只怯生生地远远跟在秦有道身后,不时斜起眼儿来四处瞅瞅,配合上那一溜冻得发青如蚯蚓般爬在嘴边的鼻涕,让秦坚甚为生厌。 “这就是比香国的太子么?” 扮作家人模样的吴先生忍不住在旁暗自摇头,“果真是如传言的那般,毫无人君之相。” 秦有道早就注意到吴先生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发现大儿子秦坚与之前相比变化很大,不仅由他负责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出色,甚至偶尔在某些问题上提出的见解也让秦有道和那些臣子们大感惊奇,简直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也不为过。因此,秦有道便暗中派人查了一下,这才知道有吴先生的存在,可以说他今日的来访就是冲吴先生来的。 “那个人你过前面来。” 秦有道瞥见吴先生在那里摇头便再忍不住,指点着把他叫了过来。凭秦有道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此人的形貌气度绝非只是普通家人。 秦坚此时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父王知道了什么?否则怎会好端端地召唤一个下人。 吴先生从院中来到秦有道站立着的二门台阶下方,只是作揖一拜,秦有道也没在意,盯着他问道:“你叫……咦,怎么如此面熟?” 紧接着,没等吴先生开口,尚在皱眉思索的秦有道已经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了眼眶。他浑身汗毛倒竖,瞬也不瞬地哆嗦着嘴唇,含糊喃道:“你,您……” “唉,还是认出来了么?”吴先生心中叹息,抬起头望着秦有道,“陛下……”他只说两个字就住口,眼睛跟着往身侧瞟了一眼。 “哦,嗯,”秦有道会意,他挺了挺身子,转而对身后的秦坚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孤王要与……与这位先生单独谈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梅园 在秦坚准备好的书房之中,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刚刚把吴先生让进来并亲自关好门的秦有道,竟是正了正头上的金冠,俯身便对吴先生下拜:“臣比香国秦有道,参见大国师!” “君王不可如此!”吴先生忙上前将秦有道搀扶住,“你也该知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国师了。” “您……” 吴先生点点头,回忆着言道:“难为你还认得出我。那还是二十年前吧,你随你的父王去天门山朝见时,我们见过一面……” 秦有道当然记得。那个时候他只比现在的秦坚大着两岁,第一次跟着他的父亲入朝参见。而之所以今天一见之下就能认出吴先生来,也实在是这人的身份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能用传奇来形容,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圣皇朝能够统御天下诸侯,除了圣祖留下的遗泽之外,自然也和朝廷的强大分不开。皇朝之中,圣皇一人高高在上,独揽天下大权,而其下又有四圣人和八部大人共参朝政。尤其是那八部大人,他们自身强悍不说,手下还各自领有一部圣祖时期遗留下来的部落,其战力之强,即便是九大诸侯国都无力与之抗争。 然而在这十二位权倾朝野的贵族之上,还有一人超然物外,那便是圣皇朝的国师了。国师不参与朝政,只负责祭天以及管理天下各处的仙道院。这看似没什么实权,可却连圣皇都会对国师礼敬有加,不为其他,只因身为承天观的观主,国师有权启动承天观中秘藏的一枚承天令牌,以借此沟通上界,弹劾当朝圣皇。 承天观位于祖洲天门山圣皇宫的后山之上,可以说是这世间离仙界最近的地方。据说仙界也有承天观,因此圣祖在开基之时便依样设立,也有承天应命的意思在里面。至于那承天令牌,圣祖在登仙之时交代得很明白:“若后世子孙有不敬上天、不恤黎民之暴君,便可由承天观代为开启,禀明上天,以行诛伐。” 承天令牌的藏匿之处以及开启之法只有历代的大国师一人知晓,而国师一位,自然也不经由圣皇任免,那只有在三十年一届的承天大会上占据承天石碑的第一位,获得“天下第一”称号之人才有资格担当。 不难想象,此刻在秦有道眼里,吴先生简直就和仙人没什么两样。据说此人本名叫着无双,原是玄洲之上世代修习巫术的北莱国的太子,他天资卓绝,为了修行,竟连太子之位都舍弃掉,而后更是在年仅三十二岁之时就获得了承天碑的认可,取代前任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国师。 “真的是您……” 到了现在秦有道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天下仰望的大国师,竟然……会在自己儿子的府里当一名客卿?而且看上去真就是个没有半点功夫在身的半百之人。后来发生在无双身上的事情已经不是秦有道可以知晓的了,他只听说那时的无双是自己抹去了石碑排名,并主动辞去国师之位,这也使得国师一位第一次出现虚悬,直到几年后新晋上来的天下第一……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吴先生摆了摆手,“你我也算是故人,还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就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是!”秦有道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可是,您怎么会到这里?” “唉!”吴先生叹口气,岔开话题道:“近年来朝廷的赋税逐年增加,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秦有道目光一黯,可他不知吴先生到此的目的,哪敢当面议论朝廷的事,只好低头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城外住了半年多,到这儿也有三个多月了,自己能看的。”吴先生顿了一下,又自嘲地笑着道:“我这把年纪,除了教书混口饭吃还能干什么呢?可是……你这个儿子实在……” 秦有道听到这里,眉梢跟随着一动,连忙抬起头道:“国师,您看我那幼子如何?” “那孩子……”吴先生礼貌地止住了话头。 秦有道知他听说了一些秦毅的事情,也没往心里去,吴先生意思很明显,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在挑学生了,而如果能得国师指点,那无论对太子还是比香国又将意味着什么? 一边想着,秦有道便正色地说道:“国师莫要听信外面那些流言。知子莫如父,我这大儿子的确没有可取之处,可要说幼子……他五岁第一次看《谪仙》的时候,看到第三场竟然大哭不止,您知道吗?外人都说他软弱胆小,可他自从三岁生日以后就再没流过一滴眼泪。” “哦?”吴先生面露惊奇,《谪仙》他太熟悉了。这戏是歌颂圣祖的,整出戏一共四场,第一场讲的是被贬下界;第二场艰难学艺、第三场征战四方、第四场开创盛世。 “第三场是……征战四方,征战……” “是的!”急切之间,秦有道竟然忘了身份,打断吴先生道:“这孩子心硬着呢,可他却讨厌战争,能体谅百姓的疾苦,如果国师肯收他做弟子,日后定会成为一个有为之君的。” “唔……”吴先生不置可否。 “您不信?”秦有道急得团起手在原地绕了两圈,忽然道:“对,梅园,梅园还没去。国师您随我来,等游览过梅园您就明白了——先说好,我并没事先教过他什么。” 吴先生此刻也被秦有道勾起了好奇心,便随着他又回到了前院。秦坚早在这里被冻得够呛,可也不敢躲去屋中,此时见着二人出来,如蒙大赦般快步迎了上去,心里却不住嘀咕父王到底和吴先生说了些什么。 秦有道过来一看秦毅也在外面冻得打抖,心疼之下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秦坚骂道:“你,你是个死人啊,不懂回屋里待着?难道我们说一天的话,你也就在这里冻一天不成?” 秦坚还道父王是关心自己,心里顿时暖暖的,连忙道:“这是儿子应该做的,外面冷,还请父王尽早移步梅园。” 吴先生瞧着也是无语。这秦坚都跟着自己三个月了,怎么连个大字不识的张三都不如。 秦有道让秦坚遣散了家人,便在侍卫的跟随下一行人去往梅园。这里游览一番,秦坚脸上已经带有自得之色,他不由地朝秦毅看去,因为秦毅是第一次来,想必一定会既惊奇又羡慕的。 “秦坚!” 一声怒吼如春雷般惊醒了秦坚,他还在愣怔,却只见秦毅扯开了因园中暖气带来憋闷的领口,指着他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了什么……”秦坚不解,看向父王和吴先生,不想秦有道恍若不闻,竟拉着吴先生背转身看花去了。 秦毅猛一张口之下,原本挂着的蚯蚓已经爬到了嘴里,他也顾不上擦,拧着个如柿子般透红的小脸歪头怒视秦坚,“师傅韩振告诉我,城外有许多百姓连件过冬的新衣裳都置办不起,可你呢?这些花都是天工阁培养的异种吧?你想看为什么不去暖阁里看,却偏要移到这里用硫磺熏蒸?精华涌尽,一夕便即凋谢,若日日如此,需浪费多少?还有这暖气从哪里来?就连父王平日都只用炭炉取暖,你就敢在这里建地窖、造烘炉?又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秦坚被这一连串的反问指责给弄懵了,方才想起秦毅已经七岁,开始学艺了,这些取巧的东西很可能瞒不过他。只是……他一个孩子能有这种见识?莫非是父王教他说的? 吴先生也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秦毅的话。他远不像表面那般平静,甚至,非常奇怪,他举头望向园要见吴先生。 “舅舅,都这晚了,什么事儿那么急啊?” 秦坚亲自带着吴先生去到书房,一瞧见赵正国坐卧不安的模样便忍不住当先开口。 “殿下、吴先生,”赵正国顾不上客套,直接言道:“李志死了。” “什么?死……怎么死的?”秦坚屁股还没坐稳就跳了起来。 “说是抢劫。我刚去看过,身上连个镚子儿都不剩,连佩刀和帽子上嵌着的石头都抠了去。” “死在哪儿了?人抓到没?” “就归德县防卫营驻地不远的地方,刚进街面儿,在一条巷子里,应该是下职回家的时候……人早跑了,当地住户报的案。” “那……”秦坚没个想法,看向一言不发的吴先生。 赵正国也对吴先生道:“事有蹊跷,按说凭李志身手,一般小贼连他身都近不了,可要说比他功夫硬的……也不至于贪他身上那点东西啊,所以我急着过来,想请先生帮看看这事儿。” “伤口什么样儿?”吴先生思索着问道。 “这么说倒也像是打劫,有撕扯的、抓的、有刀伤……喔,脑后还挨了一棍子,看来是不少人动手。”赵正国回想。 “腿上呢,两条腿上有没有伤口,什么样儿的?” “有的,腿上的伤口都是斜着向上,还都挺长。” “赵大人,”沉默片刻吴先生幽幽言道:“你这个白衣军的统帅,大概也做到头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三年 冬月节是圣皇朝一年当中辞旧迎新的最盛大的节日,可即便到了这一天,吴先生也没有给小太子秦毅放假,仍然让他在接受完群臣朝贺以及祭天之后就匆忙赶到了秦坚府里。 秦毅已经在这里跟着吴先生上了半个月的课了,起初秦坚还十分嫉恨,不住地派人以各种名义前去打探,可当他得知吴先生每日只是带着秦毅玩游戏的时候,便很快放下心来,“哼哼,看来先生果然还是言而有信,他这是想要把这个蠢材教成一个废物,好等将来时机到了便让我继承王位,实现我的心中所想。” 目前唯一令秦坚忧心忡忡的事情就是舅舅那边。前两天赵正国和赵刚双双向国君递交了辞呈,希望能够辞去领军之职,而秦有道竟然连原因都不问一下就批准了。这不得不让秦坚深思起了那晚吴先生关于李志死因作出的分析。 “赵大人,你这个白衣军的统帅就算做到头了。你应该听说过‘影门’吧?昔日圣祖开基之时,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不准为其征战出过大力的影子一族建国,这就使得影族分崩离析。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放弃了那种古老神秘的功法,从而改修六艺,脱离了影族;可还有极少数一些人秘密地成立了影门。他们自称影子,藏身于黑暗之中,为了生存,专一做起了依赖‘主人’存在的密探和杀手。” “先生是说,”赵正国自然也听说过影子的可怕,当时已有所猜测,问道:“李志是被影子杀手干掉的?” “不错。那腿上的伤口……便是影法所致。你再想一想,影子们桀骜凶悍,极易反噬主人,那么在这比香国中,有能力驾驭影子的人会是谁?” “陛……” 赵正国只说一字便捂住了嘴,而吴先生则是面无表情地接道:“方进是怎么死的,赵大人你最清楚,当然,国君也是一清二楚。他之所以让李志步了方进的后尘……就是不欲公开此事,同时也是给你提个醒,如果你和赵刚还不知悔改,贪恋这领军一职,那么只怕,这种‘意外’还要接连发生的。” 听完吴先生的话,赵正国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联想到兵变,若非吴先生及时制止,那么想必他赵正国也早就和李志一样,成为敛房当中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不能再犹豫! 赵正国很快做出决断。他派人给吴先生送去了大量的财物表示感谢,并赶紧说服赵刚,和他一同向国君提请免职。 这些事情吴先生没有多关注,他愿意继续留在王子府里,就是看准了秦坚是个草包,因此虽然表面还是没有自由,却远比在宫中陪伴秦有道要省心得多。 “先生,我们今天还扮猎鹰么?” 秦毅虽然不大喜欢秦坚这里,却很愿意来找吴先生上课。纵使他心性让人难以捉摸,可毕竟也只是个七岁大的孩子,每天除了早上要由韩振监督读书写字之外,下午还得去天工阁里习武学艺,竟是没有多少时间玩耍。而父王给他指派的这个吴先生,简直太明白自己心思了,可以说就等于是个年纪大一点的玩伴。 吴先生半点都没有问过秦毅的学业以及技艺,只是成天带着他玩。从第一天上课开始,吴先生便托秦坚牵来了一只鹰。 师父首先细致地给秦毅讲解起了鹰的身体结构以及习性,随后则是在他的示范之下,二人相继开始模仿。模仿鹰的回首顾视,模仿它梳羽毛、吃东西……直到渐渐地,秦毅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一只鹰了。 “秦毅啊,今天我们就不扮鹰了。你知道狐狸吗?我们今天就去上林苑里看狐狸吧……” 上林苑是比香国的王室动物园,建在金城东北角上。那里圈养着十洲大地上各处交换来的珍禽异兽,甚至连炎洲的凶兽也有。从这一天开始,秦毅上课的地方基本就改在了上林苑中,他虽然也会心存疑问,却从来都没有讲出来过,只是按照吴先生的指点,不断去熟悉各种禽兽…… 时光荏苒,与比香国南部接壤的高竹国里,已被册封为太子的和离也长成为一个渐露英姿的少年。他此时已是竹林射手军中的一把好手,正在师傅祁山的悉心教导之下努力地学习着精确射击的技艺。 “目对弦、弦对簇、簇对靶为三齐,立脚不丁不八、存身不正不倚,前手如托山岳、后手如抱婴儿……” 靶场之上,祁山那严肃的声音震彻四方,却只见和离收起弓弦,转过身朝他笑着道:“每天就是这两句我都听得烦死了。你不是说过,致胜之道就在于抓住一切时机,然后不择手段地致敌于死地么?如等到这般摆好架势,敌人早没影儿了。” 说着和离猛然回身,拉弦开弓,瞄都不瞄地就射出了一箭,却是正中远处的箭靶红心。 “那是因为……” 祁山还未开口,便听到斜后方传来一阵苍老而嘹亮的声音。他与和离忙扭头去看,原来是上一代国君松文王也在执弓捧箭的侍卫跟随之下来到了靶场。 松文王接道:“不论何时,对技艺一定要存有恭敬和畏惧的态度,那样才能时刻保持巅峰。你师傅每天念出来的并不是方法,而恰是想要让你记住这一点。” 说着,松文王已经走到了和离的身前,他从侍卫手里接过弓箭时,整个人瞬间气势为之一振,“目对弦弦对簇……” 此刻的松文王恰如蛟龙入海猛虎下山,花白的须发无风自摆,双目精光迸射之间,一边大喊着刚才祁山念过的要诀:“……后手如抱婴儿,勿使弓强力弱,自能立致精微!” “嘣,” 弓弦响处,离弦之箭飞奔远方,竟然在草场上延伸出了一道如旋风卷过一般的凹痕。紧接着,撞上箭靶的那支箭并没有穿过,而是由卷带过来的气浪将箭靶炸得粉碎,然后才毫无损伤地铿然落地。 和离惊讶到嘴都合不上,就连祁山也是双目圆睁,羡慕地看着老国君表演这手以气运箭的功夫。 “爷爷,你这招能教我吗?”和离激动地抓着弓箭过来拽住松文王。 “哈哈,”松文王也是得意非凡,大笑道:“所以你要耐心地学习射艺,并且把基本的气功修炼好,只有那样才能将技艺与实战结合起来。” 和离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防备胡思乱想之下却在点头间被手里的箭杆戳到了右眼,顿时便丢掉弓箭双手捂着眼睛跳了起来。 不多时,祁山已经取过一枚眼罩,敷上药给和离包扎了一下,可看起来像是个独眼儿的和离显得有些可笑,松文王便逗他道:“孤王听说独眼的人哭起来只有一行眼泪,却是未曾亲眼见过。你被戳疼了眼睛都不哭吗?不如哭一个给爷爷瞧瞧。” 松文王本是无心的这句戏言,被和离听去却理解为嘲笑他懦弱和学艺不精。和离当时便即大怒,他俯身拾起地下的箭支,转过来用箭簇对着自己,就当着松文王与祁山的面儿,狠狠朝右眼眼罩下的面皮处戳了进去,瞬间便血流如注。 “爷爷想看便瞧好了,”和离折断箭杆,傲慢地抬起独眼盯着松文王道:“此亦为一泪。” “啊,这……”祁山阻拦不及,已是不知所措。 松文王也在震惊之中,扎煞着两手哆嗦半天,“来人,”他眼睛紧紧盯着和离脸上的鲜血,颤抖着叫过侍卫:“给我将这痴儿绑去箭靶之上。” “啊?哎呀老王上不可啊!”祁山反应过来松文王想要做什么,惊得魂不附体,忙上前劝阻。 “闪开你。”松文王一把推开祁山,兀自从箭匣里又抽过一支箭,催促侍卫:“还不快绑了去!” 祁山一看老国君这是铁了心,连忙从身上掏出求救用的响箭,一连对着天上射出了三箭。他身为和离的师傅,经常要带着和离出去历练,因此为防万一,国君文和王就花大价钱去比香国请天工阁帮着订做了这三支预警箭,让他们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便施放一支。 这里和离已被绑在了另一处箭靶之上,松文王也把箭搭在弦上,而祁山则是一边焦急地望着靶场入口,一边拦在老国君的身前苦苦哀求。 此刻原本正在寝宫中休息,由內侍给捏着腿的文和王,骤然听到这接连响起的尖锐呼啸,当即脸色大变,一脚蹬开了內侍,连鞋都顾不上穿便展开全身功夫,循着殿外远处天空中指示方位的响箭烟雾,没命地朝着靶场飞奔而去,并终于赶在老国君引弓的当口挡在了被绑的和离身前。 “父亲,这却为何?” “躲开!”老国君勾紧弓弦,怒道:“此儿性情乖张,残忍凶戾,日后必定会败家破国。” “父亲!”文和王跪下扣头道:“和离他从小机智勇敢胆略过人,若导以正道,将来必能够兴旺祖业啊,就算是败家破国,也该是他对手担心的事情。” “唉!”老国君看着赤脚伏在地下的儿子,又看看一脸血渍满不在乎的和离,丢掉弓箭,叹息着转身离去,“儿子是你的,高竹国也是你的,我……我不管了!” 日后所有了解和离所作所为的人们,都会不自觉地回忆起这一天发生在高竹国靶场中的小小插曲。这个让敌人闻风丧胆,致令对手败家破国的高竹猛兽,便于那时已传出了凶名。 只用了三年左右的时间,十三岁的和离已经在竹林射手军中最使人恐惧的“竹枝部队”里做到了副将,而远在北方年仅十岁的秦毅也跟着吴先生模拟遍了国内可以找到的各种飞鸟野兽,转而开始模仿他人和戏曲里边的那些个神仙鬼怪。 时节又到了年关,十洲大地之上春潮涌动,辛苦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上至诸侯王公,下到庶民百姓,都在欢天喜地地准备着庆祝,而谁又能想到,眼前的这一太平景象已是如早春初开的冰河一般,正在加速地破碎消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乱世现 已经在王子府里度过三个春夏的吴先生,早就恢复了自由之身,不仅秦坚对他礼敬依赖如初,就连秦有道都会偶尔亲自造访,咨询一些重大问题的处理办法。而随着秦毅渐渐长大,吴先生与秦有道定下的三年之约也就快要到了。 这天下午,秦毅像往常一样来上课的时候,吴先生并没有再让他模仿什么,而是带着秦毅,在两名侍卫的护从之下乘马车直接出了金城。 他们穿过军城,一直来到外城之中最贫困的东城附近方才停下。吴先生牵着秦毅,漫步于冬日最最寒冷难捱的贫民街巷,秦毅一言不发地跟随着,独属于他的那道鼻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只默默地斜眼注视着身穿单衣汲水的老人、面黄肌瘦尚在玩耍的孩童,还有那些因家里揭不开锅而争吵的夫妇…… 走了许久,吴先生让侍卫把他提前带来的、由秦坚和赵正国赏赐的财物分成许多份,拣着这一路记下,尤为贫困的十几户人家给送去。然后他们往回走,再听着那些可怜人们的笑声、哭声以及感谢上天的祈祷声,吴先生抬起头看眼黑越越的天空,向秦毅问道:“毅儿啊,你感觉到了什么吗?” “他们高兴……”秦毅吐出一口呵气,缓缓答道。 “对!”吴先生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就是为师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师父,你……不教徒儿了么?” “为师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你了啊。” “啊……”秦毅满脑子全是各种动物、仙人,忍不住问道:“师父不传授徒儿六艺吗?” “哈哈哈……” 吴先生大笑过后,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他拉过秦毅,蹲在他身前,扶着他的双肩说:“毅儿,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六艺。” “啊?师父,你……”秦毅不解,由圣祖钦定,各国引为根本的六艺,师父竟然说没有? 吴先生目光炯炯,在这无星的夜里更显璀璨,紧盯秦毅的眼睛言道:“还不明白吗?刚才师父给你上的这最后一课?天下并无二道,又何来六艺之说?记住毅儿,所谓的钻研技艺到了极致就可以登仙,那全部都是谎言。想要成仙,只有一条路——便是得道。得道成仙……可什么又是道呢?其实你自己已经回答过了,这就算是师父给你留下的一道考试题吧。” 天下大道三千,凭六艺皆可登仙。这是圣祖当年传下的道义,早已根植于十洲大地之上,而吴先生竟然说天下没有六艺,甚至连道都是唯一……这绝不是年仅十岁的秦毅一时所能参悟的,他只好跟着吴先生返回了金城,并且被告知,从明天开始,就再不用来上课了。 这年的冬月节出奇地冷,刚刚接受过朝贺赶来西郊祭天的比香国君秦有道,忽然抬头望向天空,被那毫无征兆出现的异象给惊呆住了。 原本晴朗无云的半空之上,随着一道霹雳落下来漫天的金光,紧接着,跟在已经铺展开来如圣旨般的光幕后面出现的,则是一个威严而又无情的声音: “吾乃上界方丈山,三天司命所在之传令仙官,特布告十洲众生——今圣皇朝第十九代圣皇,行为乖僻、藐视上苍,已无力继续担当圣皇朝天下之共主,今奉司命法旨,即刻锁拿,永远幽禁于天门山皇宫之内。此外,停止天下诸侯国对圣皇朝之供奉,特许一路诸侯领兵进入天门山,代圣皇执政。今日起,改圣皇朝年号为天罚,此日是为天罚元年元月元日——特此通告天下。” 直到空中的金光消散了许久,秦有道仍如一具木偶,呆立在刺骨的寒风之中。与此同时,相同的布告已由天门山承天观传达到了各国各地的仙道院中,很快便如飓风般席卷了各个诸侯国。普通民众也许只会震惊,但各诸侯王却先后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太平得太久了,终于要再度迎来乱世。 高竹国国君文和王草草结束了祭天便赶回朝中,立即召开了第二次朝会,甚至连久不过问国事的老国君松文都被请到了殿中。 文和王已年届四十,最近发福了一些。他望一眼侍立在下首处、像个小大人似的和离,淡淡开口道:“你们也都知道了,说说吧。” 殿中群臣慌乱无着。他们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如天塌一般,失魂落魄地从祭天处回来,有的人连衣冠都没整理好。这时听国君问起,思忖了一路的想法又都没了半点头绪,一时间只是互相对视,竟无人首先开口。 高竹王宫正殿之上冷风横穿,于这安静的压抑之中,不知是谁先自呜咽着哭了起来,跟着不少人都被影响,嚎啕一片。 “放肆!” 文和王还未出声,和离已是怒不可遏。他在阶上跨出一步,面对群下厉声言道:“国君召尔等来是商议对策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难道高竹国亡了吗?” 众人听得和离怒喝,果然即时便止住哭声。哪怕还在拼命咬牙耸肩,却是无人敢再发出半点声音,高竹国臣子对这太子的忌惮原本就在国君之上。 文和王很满意和离的表现,点点头对他言道:“我国派驻朝中的供职也刚传回消息,据说就连八部大人也被上界的仙将直接斩杀了五位,还有两位圣王。和离你说说看,上界……这究竟是何意啊?” “什么……八部大人和圣王也都……” 和离转头狠狠瞪一眼大殿,等众人停下议论后,他才回身对文和王施礼道:“已经很明显了父王,从承天观传来的通告看,圣皇不知为何,竟然杀死了大国师,而国师也在最后时刻开启了承天令牌,这才招来了上天的惩罚。那么,关键还是最后一道旨意——准许一国带兵入朝执政。” “你的意思是……” “天罚,也就是天下大乱,这是乱世开启的征兆。如果八部大人尚在,这道旨意就是空谈,因为即便圣皇遭禁,也没有哪国能够对抗八部。可如今……准许一国入朝,而偏偏又没有指定是哪一国,那么有谁能抵挡住天下之主,以及圣皇宫中秘藏的那些典籍诱惑?天门山……那是可以窥视仙界的所在啊!” 文和王仰面凝视殿顶许久,殿中静得可以听到各人的喘息声。仙界、天庭、蓬莱、紫薇……这些早在圣皇朝建立之前、这片大地上的人们还在与野兽夺食的时候就曾深沉地向往过,可那不是夜晚的灯火,而是天上的太阳,它无比真实地存在,同样也无比遥远,远到连梦想都不敢碰触。 许久,文和王轻叹一声,“天罚……”他默默念着,低下头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儿子,欣慰地问道:“那么和离你说,我们现在该作何打算?” “两位王上、殿下,”就在和离低眉思索之际,已经平静下来的相国田仲出班言道:“我国地处东瀛洲南部,在九个大国当中,是距离朝廷最远的,这是我们的劣势——然而也是优势。那是因为,即便我们不出兵争锋,战火也暂时不会波及到我们……” “你说什么?”和离猛然抬头怒视着他。 “和离!”文和王皱眉:“殿中众人都是你的长辈,不许无礼。” 田仲笑着对和离施了一礼,“殿下听老臣把话讲完。我们现在就算想要北上也无法做到——比香国且不去说,盘踞生洲的东楼国首先就会成为我们的劲敌。所以,在八部大人被诛、朝廷无力讨伐之时,我们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向南扩张,吞并南方的小国,以扩充我们的实力。” “那么何时入朝呢?”和离只关心这个。 站在武将首位的大将军高宸也缓过神了,上前附和道:“相国说得对。国君,我们北上的关键就在于比香国。在九个大国之中,比香国军力最弱,但因他们精于制造,防守却是极强。如果我们与其开战,就算可以得胜,也一定是损兵折将。所以我们应该一边向南扩张,一边设法与比香国结盟,那样我们既有了对付东楼国的先锋军,又可以依靠他们的制造之术,对我好处极大。” “——东楼国也一定会极力争取与比香国结盟的。”田仲接道:“只有笼络住比香国,将我国的大军歼灭,他们才可以安心地北上,而不用防着我们趁虚而入。” 这时一直默坐着的老国君松文王开口插言道:“那么依你们看,比香国会选择与谁联合?” 田仲摇摇头,大将军高宸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叹道:“东楼国修行剑术,擅长近战攻坚,较之我国,他们对于比香国的威胁要大得多。所以……比香国很可能会迫于东楼国的威逼,选择与他们结盟。” 大殿之上再次陷入沉寂。经过文和王与松文王的商议,最终决定采纳田仲等人的意见,即刻整军向南部进发,并传檄各个小国,要么归附、要么灭亡。于此同时,高竹国也派出了使者前往比香国,而紧随使者开赴北方边境的,则是精锐部队竹林射手军下辖的五万竹叶大军。 时间已进入到天罚元年四月,春回大地,而由当日圣朝震荡所引发的暗潮也逐渐汹涌。虽然有能力带兵入朝的九个大国都克制着没有发生较大冲突,可那些中小国家却横遭厄运。他们或者依附大国,成为日后入朝战争中的炮灰;或者干脆直接灭亡。土匪、盗贼、乱民、流寇,一时蜂起,而烧杀劫掠更是如同家常便饭,这个视人命如草芥也根本不讲人格的悲惨时代,就此到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人质 天罚元年五月,北部生洲东楼国与南面高竹国的使者几乎同时抵达了比香国。 东楼使者的措辞非常强硬:“我王陛下托外臣致意国君,希望比香国能与我们东楼国结成盟国,共同消灭南部的高竹蛮人,然后两国联手北上。而为了表示诚意,贵国必须即刻将太子——秦毅殿下,送往我国修行剑术。” 东楼国这是想用太子做人质,胁迫比香国听命于他们了。秦有道强忍着怒气道:“贵使此言差矣。太子乃国之储君,如何能够轻易送往他国?” 东楼使者似乎早知会这样,气定神闲地笑道:“陛下是不是该和重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外臣临行前我王吩咐,如贵国执意不肯与我们结盟,那么我国的二十万巨阙大军便只好剑指金城了。” “——结盟当然可以,”右相韩振生怕国君激怒对方把局面弄僵,忙开口道:“但也不一定非要太子做人质吧。” “不同意太子去我国就是没有诚意,没有诚意还谈什么结盟?” 东楼使者面无表情地顶回了韩振地话。随后他缓和一下口气,又道:“贵国无需多虑。我王只是希望太子去我国小住一段时日,学习剑术的同时,也能对我国多一些了解。这样等将来太子做了国君两国才能更好地相处,人质一说,根本无从谈起嘛。” 眼见秦有道拉着脸不做声,这使者便适时施礼:“如此大事,想必国君还要与众人商议一下的,那外臣就先行告退了。三日之内,外臣会在我东楼国的使馆内等着陛下答复。” 使者走后,众臣很快达成共识——认为从比香国存亡的立场上考虑,只能送出太子,同意与东楼国结盟。 “你们都住口!” 比香王秦有道目眦欲裂,猛地抓起案上的砚台砸向殿中。玉石飞溅,他尚自指着远处地下的碎玉,胸口不住起伏道:“太子只有十岁,你们便要将他送去虎口……尔等何不将寡人一并绑了,描眉插花,送去东楼国岂不是更好?” “国君……”听到秦有道竟然把自己都比喻成了送嫁的女子,韩振吞咽一下口水,硬着头皮劝道:“我国的机关器械,应对高竹国尚为艰难,如何能够抵挡住东楼剑士?一旦开战,必定有灭国之祸啊。” “老丞相休要再说!”秦有道毫不留情,“寡人心意已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再敢言交出太子,那方砚台便是下场!” 说完他甩手走向偏殿,朝会也就无果而终。 吴先生自从在冬月节那天听到圣皇朝的变故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院子。他把自己关在屋中,无论秦毅、秦坚,还是秦有道,谁来了他都不见,只一日三餐由下人们送去。 这天下朝之后,心事重重的秦坚忽然听家人报说吴先生要见他,便连吃到一半的午饭都丢下,急急忙忙地赶去了别院。 “先生,您……” 进屋之后秦坚倒先吃了一惊。只三月未见,眼前的吴先生竟仿佛换了个人。原本乌黑的鬓发已染上霜雪,白净的面孔也暗淡了许多,人越发消瘦,迟缓苍老之态显露于举手投足间,较之数月前,如隔经年。 吴先生摆手示意他没什么,嗓音沙哑地说道:“我听说东楼国的使者来了,想要让太子去做人质?” “哦,下人都对先生说了?”秦坚正为这事烦恼,叹着气道:“父王他已下了严令,现在任何人都不敢再去谏言,国家……唉,我若是能代替二弟前去就好了。” 吴先生漠然盯他一眼,心中一阵厌烦。都到这种时候了,说话竟还口不对心,只怕弟弟被送去做人质,没有比他秦坚更愿意的了。 抛开国家不说,万一太子在东楼国有个三长两短——即便无恙长大,若他们迟迟不放秦毅回来,又或者秦有道受不了要挟,选择放弃人质呢?那未来的国君继位人还不是秦坚? 想到这层,吴先生再连半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只平静地开口道:“我或许有办法说服国君。殿下你现在就准备好车,我这就进宫。” “啊?先生有办法?这可太……不知先生打算怎样劝说父王?” “去准备车吧。”吴先生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就闭上眼不再开口,秦坚也只得告辞出去,吩咐人安排车送吴先生进宫。 在檀香宫书院呆坐着的秦有道,听说吴先生来了本不欲见,但他几次登门请见无果,也一直想听国师说说眼下的局势,便亲自迎了出去。 “国师……不会也是来劝寡人将毅儿送去东楼国吧?” 秦有道注意到了吴先生的变化,却也不问,他估计到了吴先生的来意,但在秦毅的问题上,秦有道心意已定,不准备向任何人让步。 “嘿嘿,”吴先生一听秦有道自称“寡人”地拿捏着,如何不晓他的意思,便垂下眼睑一笑说道:“那自然不会。君王你是毅儿的父亲,可我还是他的师父呢,天底下哪有师父不心疼自己弟子的?” “啊……”秦有道差点涌出眼泪。如今满朝上下全都与他意见不合,而吴先生的话,恰如人在孤立无援的境地当中遇见知己,如何能不令他感动,“来人,给先生上茶、看座。” 内侍退出之后,秦有道起身过去拉着吴先生说:“国师,我也知道……可我,实在是舍不得毅儿哪!” “嗯,”吴先生眼中恢复了往昔的神采,嗓音虽还沙哑,却饱含着柔情说道:“君王啊,凡事总要想法子应对,就比如这过河,要不乘船、要不搭桥,打算闭上眼睡一觉,等醒来就到了对岸,那是不成的。” “我……” “你既决意要拒绝东楼国,那我们就先说说怎样应对后面的事。” 吴先生端起茶来,吹了吹浮沫便即放下,接着道:“东楼国有巨阙与开河这两支修炼出了剑气的佩剑军吧?若是他们孤注一掷南下,凭你比香国的军力我想是挡不住的——而且,南边的高竹国也不会坐视东楼独占比香。 “他们一定会从南面攻城略地,在你的国土之上提前与东楼国展开决战。那么其后果就是,比香国被灭,然后东楼与高竹二国在大战之后结盟,再由战败一方辅助胜利者北进。” “什么?” 秦有道闻言色变。现在东楼国与高竹国的使者都在天香城,而他之所以有底气拒绝东楼使者,想的就是大不了与高竹结盟,共同对付东楼国,却从未想过他们也会趁火打劫。 “高竹国是不会现在就与你结盟的。” 吴先生仿佛知道秦有道的想法,他说:“如果在东楼使者到来之前,高竹国很愿意与君王你结盟,那时他们会协助你牵制东楼国,从而完成向南扩张;而现在,你拒绝了东楼国,那么高竹如果此时再与你结盟,从道义上讲,他们就要派出大军替你阻挡佩剑军的进犯,他们会那么傻么?” 秦有道自然不傻,所以吴先生刚说完他就明白了利害的关键。 “难道,我真的要成为比香国的亡国之君了么?国师你可知道,就算我交出了毅儿,东楼国也会马上要我进攻高竹,结局还是一样的。”秦有道痛苦地把头深埋于两手之间。 “哈哈哈……” 听到吴先生大笑,秦有道怒从心起,“国师,是在嘲笑我无能吗?” “哈哈,”吴先生笑着摆手,言道:“君王啊,你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当局者迷。你身在局中,便只想着自己,你怎么就不好好地琢磨一下高竹国的想法呢?” 看到秦有道疑惑地望着自己,吴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言道:“我刚才说过,高竹国不会在这时候与我们结盟,可既然不想结盟,他们的使者为什么还留在使馆不走?” “国师的意思是……”秦有道眼里露出了希望。 “君王你想过没有,高竹国一定不愿现在就与东楼国开战,因为少了比香国的帮助,他们胜算不大。” 吴先生起身来到坐榻边沿,看着南窗外五月煦暖阳光下的池塘翠柳,许久说道:“高竹人现在想看到的,就是君王你把人质送去,表面上与东楼国结盟,然后暗地里与他们在边境保持局部的对抗。比香国本身军力就弱,所以即使你迟迟无法推进,东楼国也不会过于责备,那样高竹国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统一南方,积累与东楼国决战的实力。” “国师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么?”秦有道呼吸急促地走到吴先生身旁。 吴先生笑了笑,“君王,我在大殿下府里足不出户也都听说了,高竹国有五万竹叶军布防在了边境上,难道你竟没有注意?” “我当然知道,那五万大军是紧随着使者开到边境上的,还不是想要威胁——” 秦有道说着忽然停顿,然后猛地睁大两眼,紧盯着吴先生。 吴先生点点头,“看来君王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他眯起眼接道:“高竹国修炼出了内气的精锐部队是竹林射手军,其又分为竹节军、竹枝军与竹叶军。其中竹节军配有重箭,专门攻坚;竹枝军则是擅长远程精准射击;而竹叶军呢,向来以轻便速射著称…… “那么君王试想,如果高竹国想要对付城防坚固的比香国,为什么不直接把重装的竹节军调来,出动竹叶军有何用处?” “国师之意,高竹国根本没打算与我们交战?” “不错!”吴先生蓦然看向秦有道,说:“派专克骑兵的竹叶军驻扎边境,这就是高竹国的态度。他们希望君王你能明白,这五万军队其意绝非与你为敌,而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同你携手对抗东楼骑兵。” 吴先生的话语里,仿佛总是带有能够让人安心的魔力。张三、赵正国、秦坚乃至现在的秦有道,无不都曾这样认为。 这个人讲话从来不会摆出故弄玄虚莫测高深的模样,以让人猜测其想法来显示高明。相反,他总是用最平实的语言,以及最无可辩驳的观点来一层层地让你明白他的意思,而这些简单的话语一旦落入听者的耳中,则无疑瞬间就能变成为一盏指示方向的明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途中风波 比香国旧例,六月是各地选送的试子们来都城参加学宫或仙道院考核的时节。每到这时,天香城中就格外地热闹起来,大部分学子都是头一遭来到国都,他们三两成群,沿清水河绵长的堤岸漫步徐行,或嬉笑打闹,或长啸高歌,对着波光嶙峋的水面在这炎夏里肆意地挥洒着胸中的豪情。 与这外城的繁盛景象不同,今年天香城的金城之中却是格外惨淡。此日正是同东楼国使者约定好的,护送太子秦毅去东楼国的日子。 宫中女子不知深浅,尤在送行之时还用新采来的凤仙花染了指甲,被秦有道发现之后,已经将十数人绑在了柳树上,用柳条不住抽打。 群臣们听着宫墙内凄惨的叫声,看着坐在车上、如同没捏好的面人般,五官皱巴巴挤在一处的秦毅,很多人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举国无能,以至于要这幼童去做人质,这是他们心中的耻辱和悲哀。 秦毅所乘的马车后面,紧跟有一辆无厢的副车,上边坐着两个人,而显然二人似都不愿与对方同车,故而各占一边,相距甚远。其中左面那人一身黑袍遮挡,连整个面部都包了起来,远看倒像一堆货物,却不知如何能忍受这六月的酷暑;右边是位黝黑的青年,二十来岁,身材颇为瘦小,也是全身甲胄披挂。 这黑衣人是曾在秦有道书房中出现过的黑瞳,他被秦有道转赐给了秦毅,从此要奉秦毅为主人;而那黑小子自然便是张三,由吴先生介绍给秦毅认识,要一直陪伴他度过为质时光。 车驾启程,慢慢地由驰道向着北面军城方向驶去。这次护送秦毅去东楼国的除五十名禁军的好手之外,还有从正在修整的蓝衣军中挑选出的五百精壮士卒,他们会一直把太子及其卫队送到北部边境上,再由东楼国的护卫军接手。 此刻秦有道正与吴先生站在天工阁最高处的阁楼上,一路目送,眺望着车队远去。秦有道强忍住泪水,问吴先生:“国师方才似在说,这一路上不会平静?” 吴先生近来更觉衰老,怅然叹道:“毅儿吉人天相,应该可以躲过这一劫。” “有人会对毅儿不利?是谁?” “自然便是高竹国了。” “他们?”秦有道震惊,“国师您……您不是说高竹国希望看到我们与东楼国结盟吗?” “是的。但盟约既成,他们不希望君王你因为太子掣肘,只有劫走或者除掉毅儿,才会对高竹国的好处最大。” “那我再增派一倍兵力保护。” “没用的,”吴先生摇摇头,“高竹国既然不想破坏结盟,那么必定要等车驾到了东楼国境内方才动手。” 秦有道右手握拳,重重捣在栏杆之上,跟着就要转身下楼,“我这就去追回车队。” 吴先生伸手拦着他说道:“百姓们尚且知道要言而有信,君王岂能反悔?何况你也无须太过担心,高竹国为了避嫌,一定不敢派竹枝射手去狙杀,而是另行寻觅杀手。这样的话,大概不会跳出我的计算。我已经交代好了张三,君王你就放心吧。” “国师知道他们会找什么样的杀手?”秦有道疑惑地问道,这时他才想起来,面前这老人虽不知因何缘故导致全身功力尽失,但他曾经名叫无双,是曾经的天下第一。 吴先生侧身遥望南方,带着笑意说道:“伶官……他应该还在高竹国的筇竹仙道院吧。” 仙道院是遍布于十洲各国各地之间的庙观。他们圈定土地,领有教民,由教民负责供奉,不受诸侯国及朝廷的节制,也不纳税,只对承天观负责。 除了天门山的承天观,各国的都城之中皆有一座总教院,比如这高竹国的筇竹仙道院,不但引导着一国的信仰,致力于以教化民,同时也还负责培养修经的学子以及护道的教兵。 便在吴先生遥望南方之时,在他目光所不及的筇竹仙道院里已经有三位生客刚刚进入到客堂之中,他们是高竹国的大将军高宸,还有一定要跟着过来的和离。祁山作为和离的师傅,自然也兼有护卫之职,一旦外出就总是不离左右。 茶刚奉上,一名步态悠闲的男子已是缓缓地从偏房走到了主位之上。这人年纪不好判断,一身雅致的素色道袍被条黑金丝带从腰间扎紧,裸露在仙职冠外的额发分际梳理得一丝不乱,看来极修边幅。 祁山料想他就应是传言曾在承天观中担当过监院的伶官,可不想竟如此年轻。那张堪比女人般俊美的面孔上半分待客时该有的客套笑容都瞧不见,却是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祁山想到了纸人,这张脸就像用模子拓出来的。 高宸虽然位高权重,此刻也是起身见礼过后方才对这纸人说道:“飞来驿刚传回消息,那小太子已经启程,上次拜托过的事情还望院主能够给予协助。” “高将军,”伶官的声音如他的面孔般刻板,“我上次就说过了,仙道院不会参与国家之争,你还是请回吧。” “是,可是……从上个月得到情报我们实在找不到能够胜任此事之人,而且竹枝军的狙击手又无法出面,所以……我可以做主从城西再分出二百户作为教民。” “送客。”伶官淡淡开口之间已经起身。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盘坐在椅子上的和离突然跳下地来。他横过挎着的弯弓,挑开站立于身后的祁山腰间箭囊,拈来一支便拉弦直对伶官。 和离看样子也已修炼出了内气,只是箭翎部位微微颤抖,似还有些难以控制。祁山吸了口气,这并非要挟,和离使出的正是竹枝军那令人胆寒的招式——狙杀。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吗? “殿下不可造次!” 处在和离与伶官之间的高宸开口同时已是运气提臂,急抬手要去将箭打偏,可和离行气已满,箭在弦上,正是不得不发。如此短的距离使用远程的狙杀招数,高宸一手捞空紧回头间,离弦之箭似已射中了伶官的面门。 随后,高宸瞅瞅神色不变的伶官,又低头看看落在其脚边的那支箭,感觉刚刚和离似乎只是扔了一片竹叶轻飘飘地掉落在了伶官面前。 高宸没有看清,而祁山却是在和离勾弦之时就紧盯着伶官。此刻他目瞪口呆,嘴张大得长须都已塞进了领口里。那伶官……适才好像只是收紧两颊,吹出口气便挡住了和离的必杀一箭。这可能么?连风暴都能撕裂穿透的狙击箭,被一口呵气拦下? 这怎么可能!和离揉揉眼睛,斜探出手摸索着还要拿箭,那表情模样,看来竟是打算再进行一次实验。 “殿下!”高宸急忙把手按在他的弓上。 “呵呵,”纸人般的伶官忽然笑了。他把目光从和离脸上移向高宸,说道:“高将军,看来你真的应该好好跟小殿下学学,怎样才能最有效地说服别人。” “也罢,”他又对和离点了点头,“看在殿下的面上,我就走这一遭好了。” 回去的路上,和离一直都在向高宸询问伶官的事情,而高宸也很觉无法理解,那人竟然说是看在要杀他的和离面上…… “殿下今后可不能再对仙道院的人动手了,万一承天观追究起来,就是国君也无法承担的。”高宸心有余悸地告诫道。 护送秦毅前往东楼国的队伍走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方才望见像座巨桥一般横亘在海上、连接生洲与东瀛洲的彩虹山脉。这山在生洲叫着长蛟岭,只要翻过山上的沃海关,便踏上了东楼地界。 东楼国等在沃海北关前迎接秦毅的队伍也有足足五百人的佩剑军士,这让秦毅的侍卫们多少松了口气,说明东楼国对于小太子、对比香国这个盟友,还是非常看重的。 交接程序十分便捷。蓝衣军的兵士不可能越界,便于沃海南关下折返。双方先后放出信号由飞来驿传递回都城之后,秦毅一行也就在东楼剑士的护卫下向着国都磨石城进发。 八月秋光正美,山中风景十分宜人。有时绕到山背处的盘山道上,身侧便是一望无涯的浩浩东海。前面秦毅车厢被海水映照上来的天光染成金色,再反射到张三脸上不住晃动,如梦幻斑斓。 张三烦躁地将手搭在额上遮了光线,心中一直在回思吴先生临别时交代过的事情。 “张三啊,长蛟岭那条道我也曾走过,倒也无妨。关键是下山之后,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里有段需要涉水过去的浅滩,四周林木茂密,如果换做我来动手,也会选择此处的。” 此刻张三还是无法相信。吴先生说对方只有一个人,可这里却有五百名东楼剑士以及五十名秦毅的护卫,想要袭击他们,就是天工阁里最厉害的陷阱师都不可能做到吧。 一路行去日已西斜,秦毅一行正到了吴先生所说的浅滩之处。这里还在山中,只不过像是马鞍中部的凹陷位置,有一段路的确需要紧贴海面过去。 张三虽有疑惑,但他屡屡见识过吴先生算无遗策的本领,所以不由地紧张起来,双手握拳瞥向车后载着的那只像衣柜一样的大木头箱子。 “殿下,上了前面那座山便有我国的驿站了,我们应该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只是此处滩地颇有些颠簸,还请殿下留意,不要磕伤了。” 带领东楼剑士的小队长特意赶过来提醒太子,张三似听秦毅回了句“辛苦你了”……便只在这留心二人谈话、稍有分神的工夫,身旁一路上像个死人般的黑瞳竟忽地坐直了身子。 “诈尸了?”张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暗骂,却是神情跟着严肃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夹在四周林涛和海波的微啸声中,似乎隐约传出了一阵飘忽的乐音。 “有人在吹横笛?”那名小队长也把目光从黑瞳身上移开,望向了两旁的丛林。 “横笛?” 队长的话语提醒了张三,他来不及多想,像只黑豹般敏捷地跃出车厢,一拳击碎后面那木头柜子便跳了上去。 “有敌袭,呈护卫队形分散!” 小队长大声命令的同时已于马上抽出剑来,只他神色艰难,似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顽强地对抗着,前额已经密密地渗出了一层汗珠。 车后紧随的比香护卫军纵马上前将秦毅及张三他们的车厢团团护住,前方的东楼剑士也有多数人拔剑在手,正要作扇形朝两翼张开。 黑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如蒸发般凭空消失,而车厢旁一名卫士却在这时口吐白沫,仰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东楼军士也是如此,横七竖八地接连倒地,有的则是人还在挣扎,马已先行跪倒。 张三只感到自己脑海当中一片混乱,那渐趋尖锐的笛音在他听来有如千百枚细针钻进了脑袋里,横冲直撞。很快,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已经被马甩下、兀自拄剑苦苦支撑的小队长看来竟那样遥远,紧接着声音也离他远去,各种马嘶人吼,甚至就连那笛音也忽然停顿,感官如同被封闭在了体内……这种想要释放却在瞬间又被震回的压力冲击着张三的心脏。 “……当你听到笛声响起的时候,张三啊,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打破后面的柜子。袭击你们的人应该只有一个,但这人却是南风国最顶尖的乐师,曾经排名天下第七的伶官。” 张三嚼破舌尖,利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保持清醒。他双目赤红,意志却更加坚定,吴先生的话语回荡心中,张三紧盯住面前那已经出现了无数重影的大钟,想要拉响悬着的钟槌无奈几度抓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厮杀 那时的张三,应该是无法继续抬起手臂了。他就像一个已极度酒醉、将要倒在榻上沉睡过去的醉汉,连思想都到了停息的边缘。只是,这醉鬼却是向前倾倒,继而把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大钟之上。 “咣!” 这次撞击只发出些许沉闷又短促的颤音,而张三却疼得眼泪鼻涕一齐涌出。 等等,泪眼模糊的张三又看清了眼前的大钟,他额头紧紧抵在钟上,支撑着没有倒下去,而一直压迫着他的力量却有了松懈,感官回来了。 方才停滞住的思想也回来了。张三肩部发力,用脑袋将身体完之后瞅一眼肩上的伤口,眼带笑意接道:“刀上无毒,你们暗影派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跟着他一扬手中那把同样一尺左右的弯刀又道:“北海峡湾的冰海葵,沾上一丁点儿就能把人的血液都凝固住,神仙也救不了。” 黑瞳更不搭话,他舞动手中短剑,不断地横抹竖挑,织起一面剑气网甩向白衣人。白衣人身影破碎,但他的声音依旧传来:“来点真格的吧,你这种打法,对付下外行还行。” 话音方落,五道身影同时从海里钻出,五个姿态各异的白衣人将黑瞳团团围住,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去,还会以为是仙人的分身之术。 黑瞳知道对方使出了杀手锏。这不是高速运动的残影,更不可能是分身,而是与他们暗影派势同水火的光影派秘术。那五个身影也许都不是真的,但你若不去防备,则又都有可能变成真人。 眼睛在这时候根本没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直觉——像他这种长期生活在危险与黑暗之中的人才会拥有的那种野兽般的直觉。 海面归于平静。白衣人没动,黑瞳也不动,双方都在等待对手露出破绽,哪怕是心绪上一点小的波动,都会成为致命破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使诈 秦毅这时不得不停下奔跑。想他一个十岁的孩童,纵已初修内气,又能有多少呢,迟早还是会被追上。 “不可以躲去海里……” 秦毅抿紧嘴巴,牙齿仿佛在咀嚼着什么坚硬难咬的东西,不住地摩擦着,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操控石中蜂的黑衣人已经现身,正一步步地逼了过来。 他能够认出石中蜂,自然是得益于吴先生的教诲。秦毅跟着吴先生三年,这天底下他不知道的生灵已经不是太多了。 “对!” 秦毅眼前一亮,想起了曾在上林苑中见过的、海联邦两栖岛中出产的金甲蜜蟾。这种蟾蜍全身外皮如同披着坚硬的铠甲,连刀剑都不能轻易刺入,而且它最喜欢以各种蜂类为食,其自身也能免疫石中蜂的毒液。 “畏惧天敌,是所有动物的本性。” 吴先生这句话语此刻如同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看着近在面前的石中蜂团,忽然把摩擦得越来越快的牙齿对齐——龇牙咧嘴的模样,这又是秦毅做出决断的表现。 就像在那三年当中每一天、每一次的模仿,秦毅忽然趴伏在岸边,上身下压后腿外蹬,恰如一只幼年的蟾蜍般,不住地瞪眼鼓气。 他喉部发出“咕咕咕”的颤音,脖颈处也胀起到比脑袋还大,毫不畏惧,甚至还带有些贪婪的目光让那追逐中的黑衣人也不觉地顿住脚步,神情怪异地愣在当地。 再说已经飞到秦毅头顶斜上方的蜂群,骤然定格,只有嗡嗡飞舞的振翅声,却是不敢进攻,似在与地面上的蟾蜍紧张地对峙着。 实在是这金甲蜜蟾简直堪称蜂族的噩梦。产蜜的蜂巢它自是不会放过,就是如石中蜂这种食肉蜂,只要遇见,便会悄无声息地紧随着它们找到其巢穴,一一捣毁倾覆,似乎专以挑衅为乐,而蜂类在它身上留下的复仇气息,则更是会为其引来下一餐的美食。 在那黑衣人的眼里,这时的秦毅当然显得有些滑稽,可他出身部落,既可以操控石中蜂供其驱使,自然也是自幼便熟悉诸多动物的习性。 能够骗过生灵的本能直觉……这已绝不是单纯的模仿了,对于气息的同化……莫非…… 黑衣人使劲地摇了摇头,似乎要把某种荒谬的想法从他脑中赶走。定神看去,秦毅正连腮帮也鼓动了起来,竟是爬出一步向着蜂团逼近。 “嗡——” 一阵骚动之中,原本对峙的双方由于秦毅的主动出击已被打乱局面。石中蜂终因本能所致,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逃逸,云团几不成型。 “哼!” 黑衣人在冷哼声中将左手食中二指按于唇下,似在发出一些人耳无法分辨的指令。跟着他右手朝秦毅一指,周围的群蜂竟又重新凝聚成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糟!” 秦毅眼见自己本已奏效的办法被石中蜂的饲主给压制下来,忙将两臂用力撑起,还保持着蟾蜍的身姿,提内气倒退着向后掠开。 他这一下只贴着地面退去几步远,而在身形慢下之后也不停顿,却是发力在两腿,猛然踏地直插天空踊跃飞出。 “哼,人不大鬼头倒不小。” 黑衣人虽骂,实则却是称赞。他仰面看去时,腾起到半空中的秦毅已是在沉身猛往海面落下,而紧随他处在爬升当中的蜂团却没这么快转向,这就被他拉开了一些距离,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次群蜂蜇体之祸。 黑衣人不由大怒。如此近距离的突然袭击,就是他也未必能做出这般合理的应对。这孩子似已具备了动物们躲避危险的本能……想到此处他再不迟疑,也是双脚蹬地斜插而起,瞬间便来到了还在下坠的秦毅上方。 秦毅面朝天空,紧紧盯着跟随而来的蜂群。黑衣人为了不耽搁时间竟然亲自临近指挥,难道石中蜂真的连海水都不怕,要送死一般地随着他入海吗? 身处空中的秦毅因无处借力使气,下落得本就比跳起时候慢。这时他两臂尽量后张,想要如黑瞳那般摄取到一些海水阻挡一下蜂团,以免在他落下水面还来不及调整姿势游进海里的那一刻缓慢过程当中,被一拥而上的石中蜂给吸干掉。 可就在这时,压下的乌云团中骤然发射出一道黑芒,以比蜂群还要快上将近一倍的速度朝着他的胸口电射而去。 “啊呀——” 惨叫声中秦毅喷出一口鲜血,直接就被黑芒钉入水中。而随后跟进的蜂团却在黑衣人的招手之下又斜贴着海面转弯上升,很快便聚集悬停在了他的头顶上方。 黑衣人见自己的计策成功了,自然不会再无谓地消耗毒蜂入水击敌。他慢慢地落入水中,因此处尚离岸不远,海水也只能没到他的腰部。 “那么,”黑衣人一边开口一边俯身探入水里,将奄奄一息的秦毅拽着头发拎出水面,“殿下的人头便就此笑纳了。” 他说着,把秦毅提起到与额头相对的高度,同时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眼盯着对方脖上挂的那块、已掉落在领口外面嵌金玉牌,便朝其颈部挥砍出去。 “不对!” 黑衣人眼光似扫到尚在冒出血水的幼童嘴角微动,心中莫名惊诧的瞬间,秦毅已是借腰力踢脚蹬在他的臂弯之上,这样他手中的刀刃便再无法递进。 与此同时,秦毅也猛地朝他面部喷出一大口血水。当黑衣人下意识放开指爪间头发、缩回手遮挡之际,已然下落到他胸口前方的秦毅抓住这一空当,举右手对着他的心脏位置又快又准地挥出一拳。 这时的黑衣人,一手为挡住秦毅喷出的血水而护在眼前;另一只握刀之手因被秦毅拦截还来不及动作,他已经没第三只手再去格挡秦毅的拳头了——何况即使阻拦也是无用。 挨上幼童一拳倒没什么,可秦毅穿的什么衣服?他的袖中藏有天工阁不计成本制作出的袖箭,在此等距离内发出,已是比高竹国竹枝军的狙杀一击穿透力更强了,因此尚在秦毅没入水中之前,那黑衣人的胸口便已被击穿出去一个前后贯通的血洞。 被这孺子算计了…… 黑衣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能够,他甚至想要大声地笑出来。只可惜,那暗器实在是太快了,他只来得及挥手下令蜂群进攻、只是刚刚可笑地发现心脏被击穿的人似乎并不会喷血这一秦毅明显的破绽,便眼前漆黑,歪倒在了水中逐波而去。 如果再给黑衣人几个呼吸的思考时间,那他是绝不会下令石中蜂进攻的。这群盲目听命于饲主、不惧死亡的毒蜂,在秦毅已经潜入水底之后依然义无反顾地冲向水面,直到那团云渐渐地消融成了一团烟,蜂群也就跟随着它们的主人一道烟消云散了。 起初,秦毅在看到黑衣人亲自指挥蜂团进攻时他确实是想要汲取海水的。那一方面可以阻挡一下毒蜂,一方面也能借水的冲力加速入海。 但他对这生物的特性太熟悉了,知晓它们凡沾上半点海水便会立刻死亡。既然如此,这人为什么定要消耗辛苦豢养的蜂群来入水追击自己呢? 看他跃起时的身手便知,其内气深厚远在自己之上,何不独力擒杀? 紧接着秦毅便想到,每个石中蜂群里都藏有一只蜂王,按照师父吴先生所说,这蜂王就是养蜂人的杀招,它所施放出来的蜂刺可以赶上一般弓弩的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都只是在他下落的过程当中于脑海里瞬间想到的,没工夫琢磨。秦毅认定黑衣人不大可能让毒蜂送死,这应是一次给蜂王提供机会的佯攻。 一念至此,他便咬破舌头混合口沫准备喷血,另一方面也放弃汲水的打算,把气息全调到胸口位置,配合身上这件天工阁特制的外衣,应该可以挡住蜂王的刺杀。 果然,在黑芒从云团里出现的一瞬间秦毅便已发觉,他装作被打中,喷出鲜血掉去海里……这都是为迷惑黑衣人。而原本谨慎,宁肯为蜂王创造机会也不愿自己去与秦毅搏杀的黑衣人因太过自信,便不等对方毒发就要去取他头颅,这才白白送掉了性命。 “有点意思,刚才那蜜蟾……看来是国师无疑了。” 此刻已挪身到一处山石之上、居高临下尽览海岸战况的伶官,脸上露出了明悟的笑容。他对黑衣人的死活毫不在意,眼睛却是片刻不离秦毅。这孩子身上体现出的应变能力以及他细致的观察、精准的计算……一切无不都带有国师无双的影子,再加上之前模仿金甲蜜蟾时的气质,伶官已断定秦毅就是国师最终定下的人选。 眼见他已慢慢爬上岸边,似正在修复袖箭机关,伶官便把目光又转去了黑瞳那边。因为就在刚刚,在秦毅喷血落水的时候,白衣人出手了。 黑瞳远远听见秦毅惨呼,回头看时已是救援不及。白衣人就抓住黑瞳分心的这一刹那,五道人影全部欺身而上。这五人速度一致但形态各异,有的砍,有的刺,还有不用弯刀直接拳打脚踢的……黑瞳回过神时只来得及挡住其中三人的攻击,却是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的拳脚落在身上。 “坏事!” 他刚反应过来这五人全都是虚影,背后便凭空出现了第六个白衣人。该人呈蹲立状跳跃,把本来交握在一起的两手上下一分,中间便形成了一道极为优美的半月形水刀,在夕阳的剪影下有如银盘碎裂,直接把个黑瞳从右肩至左胯下面斜劈做了两半。 来不及庆幸自己得手,白衣人先是惊讶黑瞳断开的躯体内竟然没有一滴鲜血,跟着便看到了令他胆寒的一幕——这具身躯的影子竟还是完整的。 “赶紧走,此人的影术比我高明太多。” 白衣人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身影已渐淡化,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因为这个时候黑瞳动了——准确地说,是他的影子动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到达磨石城 其时夕阳已在海天分际之间,不但把这山间的海道映得火红,同时也将格斗中的黑、白两个身影拉得很长。 水中白衣人的倒影鲜活明亮,可黑瞳的影子却像是映在墙上或地上那般,漆黑如墨。就在白衣人将要消失的瞬间,水面轻轻掠过了一道划痕,那是黑瞳的影子在水中拦腰斩断了白衣人的身影。 奇异的一幕出现,原本身在海面上的白衣人竟连同他的倒影一起凭空消失,可代表着黑瞳的如墨倒影却是猛地向海里延伸过去,随后远处的水面上便又闪现出一道划痕。 就在这第二道划痕出现的附近,水面上连续冒出来一串血泡,紧接着,一具已经断成两截的白色残躯和着大片的血水浮上了海面。 黑瞳也不去瞧那尸首,转身沿海道返回,迅速奔向秦毅。在他看来,尚未露面的吹笛之人才是劲敌,至于这白衣人…… 原来白衣人最初的五道身影全部都是海水折射出来的虚影,而使用水月刀的第六个人,则是他利用术法凝聚出的投影。就如气泡一般,投影可以伤人,而别人的攻击却只能让投影消失,不会伤到真身。 白衣人至死都无从得知,黑瞳所修炼的功法极为特别,他可以在真身与影子之间互相切换。那是上古影族的真正绝学,远非现在已分裂成光影派和暗影派的影门术法所能相提并论。就在黑瞳回头看顾秦毅的瞬间,他早就把真身与影子对调了,所以水月刀只等于是砍在了他的影子上面。 黑瞳的影子第一次划破水面去斩杀白衣人的身影,只不过是要破去对方的投影,而就在投影消失的那极短一刹,真身所在的水面上方便会因功法所致显现出未经水汽折射的实影,甚至就连白衣人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他投影法中的一个致命弱点,黑瞳便是由此找到他的真身所在。 当然,白衣人更不可能知晓,早在数年之前李志就是被黑瞳用这类似投影之术的办法给杀掉的,否则他绝不会来以卵击石。 此刻就连一直高坐观战、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伶官都不觉地面带着惊奇。 “这人会是谁呢?”他想,“竟然能使出真正的影杀之术。” 可随即,伶官又变回了纸人模样,唯有眼中还留有兴奋的光芒。吴先生说对了,伶官不准备再出手,无论是取小太子性命交差还是除掉黑瞳这个隐患他都没有兴趣,这也正是此人的可怕之处。 这次任务失败了,可伶官之所以转身就走,并非因为他的高傲或者自负,而是他把这视为游戏。这是个游戏人间之人。 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游戏,既是游戏就要遵守规则。情感、胜负、人命、自己的性命……这些也只不过是游戏的筹码而已,但懂得承认失败却是规则,他要在不断的竞争当中找出各种规则,进而循着那冥冥中摆弄世人的规则以追觅道之所在。 而此刻,伶官自然是发现了更好玩的游戏,所以他才会兴奋。既然国师教出了徒弟,那他为什么不能也收个徒弟呢?将来就让他们各自的传人把这乱世当成游乐场,以天下作为奖品,尽情地去决出胜负吧。 “凭技艺无法成仙……无双圣座,明悟的可不只你一人。” 当秦毅换好由张三从车里拿来的衣服时,已经有不少两国的卫士转醒并先后赶到了海滩前面。东楼剑士对于秦毅三人皆安然无恙,而只有他们队长阵亡这一点表示疑惑,言辞渐渐犀利起来。 眼看双方兵士剑拔弩张,黑瞳懒得理睬,秦毅也无言以对,而张三圆滑的一面就显现出来了。 “英勇的东楼剑士们,你们的队长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他说道,“知道吗,当你们被那笛声击倒,我等四人便只好往海边撤退。可这时候,敌人又放出了恐怖的杀人蜂…… “原本已到绝境,是你们队长他不惜牺牲自己,才终于将那蜂群引去了海里,救了我们的太子殿下。不信?那么大家回去看看,就在刚刚遇袭的地方,还有被你们队长用剑气杀死的毒蜂。” 张三的这番解释起了作用。他脑海中想象着自己打算替秦毅引开蜂群时的无畏形象,再把那小队长的死编排进来,显得声情并茂,由不得众人不信。 这样,对于东楼剑士来说,他们队长的死就变得容易接受了。那是他们全体的荣耀,并且也得到了对方首领的认可,没听他怎么称呼他们么?英勇的东楼剑士。那么接下来他们要做的,自然便是继承队长的遗志,把小太子安全地送去国都。 车马抵达山上的驿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经历过下午的那场风波军士们都有些疲惫,刚吃过饭便早早地歇息了。 “张三,下午的事情要谢谢你。你是怎么知道要带上那口钟的?” 回到客房后秦毅方才问起,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留意过张三车后载着的那只柜子。 “啊,殿下不要这么说,其实那是吴先生事先交代,特别由天工阁赶制出来的。” “师父么?” 秦毅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可张三心里却有些嫉妒。他认识吴先生更早,然而先生虽教他认字读书,却从来不当他是弟子。 记得那还是没进天工阁之前,他有一次故意喊吴先生“师父”,不想吴先生当即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张三啊,你就喊我先生吧,你我没有师徒缘分哪。” 张三心里酸了一回,又想到兴许吴先生只是被逼无奈才收下秦毅这个徒弟的,先前他不也是出于无奈才去教秦坚的么?一定是这样。否则先生怎会什么也不教太子,每天就带他逛动物园呢。 平衡下来之后,张三瞅了眼黑瞳,觉得有必要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便主动对秦毅说道:“其实殿下要谢还是应该多谢黑统领才是,全靠他武艺高强我们才能脱险的。” “那不一样。”秦毅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说过,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要谢你。而他——”秦毅一指黑瞳,“则是我的仆人。他救我是应该的,便是替我去死,也是他的分内之事。对吗黑瞳?” “一点不错,主人!”黑瞳恭敬地半跪行礼。 “好了,你下去吧。” “是!” 黑瞳退走后,张三还是感觉不可思议。他想到了秦毅进入东楼国之后的变化,觉得之前所见所闻、关于小太子的事情会不会是有什么误解,秦毅连黑瞳这样的人都不怕,会怕那些个下人和臣子? 方才秦毅称他为朋友,这让张三心里一阵受用。于是他认为自己有责任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规劝一下这位太子。 “殿下,我觉得你对待黑统领似乎有点……他的身手我们下午都瞧见了,若是因为言语上的冒犯让他怀恨在心的话,恐怕会对殿下不利啊。” “没有这个必要。”秦毅躺了下来,头枕着双手说道:“你要知道,正因为他有本事,所以绝不会因为我对他客气就能一心一意地听命于我。不管是父王给了他什么承诺,或者有其他约定,若他认为我活着重要,则我每天骂他他都会尽力保护我,而当他有意杀我的时候,我就是天天给他磕头也无济于事——我们到了磨石城也是这般,不必凡事看别人脸色。好了张三,你也去休息吧。” 张三张望了好几遍,确定躺在榻上同他讲话的就是那个只有十岁大的太子时,他方才离开房间。这也太让人难以捉摸了,难道一直以来,这孩子都是在藏拙么? “这绝不是藏拙。” 此刻在比香国金城的紫檀书院里,秦有道也正在和吴先生谈论着秦毅。他已经收到了飞来驿转回的、众人脱险的消息。 令秦有道无法相信的是,黑瞳报说秦毅在单独面对一名部落杀手时,竟然完全凭着自己的力量干掉了那个杀手。 “国师说他不是藏拙,那为什么会与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呢?” “君王是说毅儿见到谁都畏惧么?” “是啊,这……” “君王啊,首先你要弄明白,什么是畏惧。说白了,畏惧就是害怕,害怕什么呢?害怕失去。”吴先生摇着竹扇,款款言道:“人怕死,是害怕失去生命;怕犯罪,是怕失去自由。你呢?害怕失去你的国家,那么你说毅儿他怕什么呢?” “他……似乎谁都怕。” “错啦,他谁也不怕。”吴先生起身开始在书房内踱步,“我从没有见过像毅儿天分这么高的孩子。他还小,在没有掌握与别人的相处之道以前,他就强迫自己拒绝和躲避他人——而这,为的也是不失去任何人的心。” “你想想,”吴先生停步转身,说道:“他身为太子,别人都是他的臣下,那么如果不保持着这种畏惧,就会随意地使唤、慢待他们,如此一来,便将渐渐地产生隔阂。他为什么不怕他哥哥呢?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怎样去做,他哥哥还是势必会把他当成敌人。” “这……”秦有道想了一下,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他还是个孩子啊,不大可能会有这般见识吧?” “哈哈,所以我才说他天分之高是我平生没有见过的。什么是天分?不学就会的便是天分了。君王啊,你很久没见过毅儿流鼻涕了吧?你们秦氏一族崛起,指日可待喽!” 护送秦毅的队伍在翻过长蛟岭后,很快便来到了东楼国的边城。他们在那里整换过车杖马匹,由五百名剑士中另选出一人暂时代理队长便一路长驱,直奔国都而去。 秦毅可以说是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这一路行来,他注意到相对于比香国来说,积极备战的东楼国对国内征收了比之前圣皇朝更加繁重的赋税。百姓早已贫困不堪,但他们仍然庆幸,因为在狭长的东楼国东、西两面,不时会有小国被灭城邦被屠的消息传来。 生洲的冬天更加寒冷,终于在快到年底的时候,护送人质的车队到达了地处生洲中北部的东楼国都城——磨石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临川侯府 东楼国中部是一处极为广袤的平原,被称作有山原,而国都就修建在了有山原东北面的群山之中。 既是依山筑城,那么山石自然成为理想便捷的不二之选,所以就像它的名字那样,磨石城乃是一座由巨石垒起来的城堡。 冬月节将至,此刻磨石城上下都在为迎接天罚一年的新春而忙碌着,唯有在那王宫的内宫之中,白胖壮硕得像只熊一样的东楼国君公孙义仍据床而坐,悠闲地假寐着。 “国君,”內侍近前轻声唤道:“临川侯来了。” “唔,哦,” 公孙义一边睁开眼,一边把手从横卧床榻上的两名侍女怀中抽出——原来他竟是以这种方式来取暖,兼做垫枕之用。 “嗯,你们下去。叫他进来吧。” 侍女听说忙支撑起身,不想其中一人因被公孙义那巨大的身躯靠得有些久,乍一动弹,忍不住腰上酸麻,竟是倚伏在了公孙义的左肩之上。 “嗯?” 公孙义低头看时,肩上发力,那少女便如一件破衣服般,被远远地抛到了地下。 “国君饶命!” 女子顾不上擦拭嘴边的血渍,强自支持住快要散架的身体,不住扣头,已是哆嗦得状如筛糠。 “还不下去。” “谢国君恩典!” 少女如获再生,赶紧叩谢过后便随另一人退了出去。她刚才只道自己会像之前的侍女那般,只因冻得不小心睡着就被砍去了双手。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走进寝殿,他叫公孙礼,是国君公孙义的同父异母哥哥。因这公孙礼既不爱习武也不好争权,所以公孙义与他最是亲近,不但让他管着庆典一类的闲差,甚至还赐第封侯,爱重过于他人。 “哦,二哥来了,宫宴筹备得如何了?” “禀国君,万事俱已齐备。” “哈哈,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今年要更为隆重一些,尤其不能出什么纰漏。” 公孙礼了然,笑着道:“是不是为了比香国送来的小太子?” 公孙义点头,“是要让他见识一下我国的威仪。不过我叫二哥来是另有一事,头前准备将他安置在仙道院,现在想来,还是住到王城内——在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 “国君的意思是……”临川侯公孙礼思索道:“是想让这小太子住去臣的府里?” “哈,到底还是二哥最能懂我的意思……”公孙义支着手想要起身,却因太过肥胖,自己也跌回了床上,便索性挪动着靠去扶栏上道:“你是孤王最信任的人,这样第一他的安全有保障,再者,也可以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培养他。” “是,臣即刻回去准备。”公孙礼盯着国君放在扶栏上那双保养得极好的白掌,无法想象这是一双执剑的手。“不过,”他犹豫着又道:“国君说的培养,是让我为他挑选师傅么?” “哈哈,哈哈哈,”公孙义大笑,“二哥你太耿直了。” 笑过之后,他眯起眼接道:“培养人有很多种方法,对于这小太子……难道不该是尽量满足他的需求,由他随心所欲,然后对我们感恩戴德,从此听命于我吗?” “臣记下了。”公孙礼告退出去。 在这路途中的半年多时间里,秦毅已经来到了他人生当中的第十一个年头。岁月逐渐褪去他身上的稚气,将他打磨成为一个圆润的少年。 暂住在迎宾馆中的秦毅提出想要见识一下都城的繁华。馆丞上报之后,公孙义认为这是小孩子的心性,乍一来到陌生的地方,难免会有新鲜好奇,也就很快批准了。 磨石城远没有天香城气派,在这与他们建筑色调一致的阴沉天气中望去,层层盘上的街道房屋倒像是一座没什么观众的巨型看台,孤独地屹立在北方的群山之中,似在等待重现往昔开幕时的壮观。 秦毅沿路而上,张三和黑瞳也远远地步行跟随,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去年冬夜吴先生带他漫步天香城东时的情景。 这里又不一样。秦毅想着,东城中的人们尽管贫穷,但依然可以听到笑声、哭声、吵架声,然而此地……沉默到近似麻木的居民就如那耕田拉磨的牛马,看不出悲喜。 “这是为什么呢?”秦毅仰头对天。 “什么为什么,殿下?”张三小跑着近前询问。 “张三你看,”秦毅指着远处山脊上还在劳作的石匠,说:“他们像牛马一样,从山上背下石头建起了这座城,却为什么还要在自己建的城里当牛做马?” “这……殿下,起风了,怕是快要下雪。我们该回去了。” “唉,回去吧。” 没有人注意到,当秦毅说出那番话时,僵硬得犹如一块顽石的黑瞳,他的身子猛地震颤了一下。 依旧是黑衣蒙面,似不知暑热严寒为何物的黑瞳,在他唯一裸露在外、灰蒙蒙看不到半分眼白的瞳孔里面,竟罕见地闪烁起了晶莹的光芒。 莹光稍瞬即逝,继之而来的则是疑惑和深思,就像谁在偶然拾来的一副画轴当中看到了已故外公的画像。 秦毅被正式迎到临川侯府居住已是七日之后了,这时距离冬月节只剩五天。 跟着他来到东楼国的那些侍卫们,包括张三在内,全都喜出望外。临川侯公孙礼竟然将侯府里面最大的西花园整个地打扫出来,用作秦毅在磨石城居住期间的临时府第。 收拾下心情,秦毅也开始在这他要长期生活的地方游览起来。除了屋舍略显沉闷,不及金城以外,此处的规模陈设甚至比起他之前生活的地方还要豪华一些。而且细心的公孙礼还特别请来园工,把秦毅独居的院落按照天香城的风格妆点了一番,显然是希望他能忘掉作为人质的悲苦。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呢?” 正在水榭中独对湖冰的秦毅,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子话音,他赶忙回头,却见回廊一侧已走过来三名披着裘皮大衣的少女。 “我?” “对啊,你是叫秦毅吧,比香国的太子?” 秦毅听出了刚才问话的也是这女孩。她两手拢在一只紫色的皮毛手套里,放置在小腹前面,虽然看着比秦毅大不了几岁,却已开始学着化妆,这就使得她那原本白皙俏丽的脸庞被调得不甚均匀的妆容和微有些刻意摆出的清高给衬得略觉可笑,反倒是她身后左侧的那名少女,清秀的圆脸庞上透出两个酒窝,比较可爱。 “嗯,那你又来此作甚呢?” 秦毅认得前面那女孩,迎接他进府的时候她也在场,听公孙礼介绍,这是他的小女儿,好像叫朝阳还是昭容的。 “你们瞧他,”少女回头对身后两人一笑,“这里是我家,他倒问我来做什么。” 右边那女孩也跟着笑道:“公主还是不要为难他了,你听他的口音,却不是个小蛮子么。” “喂,小蛮子你过来。”公主招手。 秦毅不为所动,转回身继续去看结冰的湖面。 “好吧,秦毅,你过来。” “何事?”秦毅这还是第一次与同龄的女孩子交谈,不觉也摆起了架子。 “今天我姑家的两个妹妹来了,听说你的院子里有梅花,快点带我们去看看。” 秦毅走了过来,公主便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妹妹,叫唐静;这个是小妹妹,唐安。” “你好,”秦毅对那有着两个酒窝的唐安打声招呼,却是没理另一个。 刚才嘲笑秦毅为蛮子的唐静明显有些气恼,但公主觉得挺有意思,她笑道:“秦毅,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知道,”秦毅看她一眼,“你叫公主。” “哈哈哈,” 这次就连唐安也抿着嘴笑了,唐静冷笑道:“果然如传言的那样痴傻。” 公主笑够了之后低头看着秦毅,从手套内抽出一只手点在他的脑门上,说:“公主不是名字,就好像丞相、大将军一样,也不是名字。你记好,我的名字是公孙朝阳,赐封昭阳公主。” 她父亲只是侯爵,而她却小小年纪就成了公主,可见国君的偏爱。 昭阳公主对于有机会能指教一下这个小太子似乎感觉不错,于是她们在秦毅的引导下兴致很高地游览了他的庭院。 在这期间,公主详细地给两个妹妹讲了她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秦毅过去的一些传闻,惹得唐静越发鄙视。 而秦毅却不在意。他只是奇怪,刚才被昭阳公主手指碰过的地方总觉有些异样,那和乳母侍女们的接触不同,怎么说呢,她能再摸摸就好了。 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冬月节来临了。这天清晨,描眉画目的昭阳公主早早便打扮得如同南风国的孔雀那般花哨,只等她父亲公孙礼陪国君祭天回来便带她进宫。 因为怕把身上那件国君赏赐、由天工阁名师织就的“岚”字裙装弄皱,公孙朝阳竟然在自己的房中站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双腿都快没有知觉的时候公孙礼才匆忙地赶了回来。 秦毅自然也要随着公孙礼一道进宫赴宴。今年的宴会与往年不同,东楼国专门在王宫的花园内新建了威远厅,用以招待由战乱带来的落魄旅人们。他们当中既有如秦毅这般结盟国家送来的人质,还有更多已经除国归附之地的王室宗亲。 进到威远厅中,国君公孙义还未到场,而由空着的王座延伸下来的坐席两侧则被分隔成四个区域。左面上阶是宗室家眷,右面为文官武将;而下阶处左面是盟国的质子以及各国使臣,右面便是那些已失去土地和家园的小国王公。 当秦毅被安排在左面下阶处的首位坐好之后,昭阳公主也跟着来到。她刚一进大厅就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外面的裘皮大衣,将那点缀着金枝玉叶和不知什么动物羽毛的“岚”字长裙展现了出来,立刻便引来满堂的惊叹之声。 秦毅暗笑,看来真是南边海岛中如瓦石一般的珠贝,到了北国便能当钱使。天工阁对外订制的非制式宫装分为:“霓、霞、岚、雾”四个品级,如朝阳身上的岚字衣裳,除了轻便保暖之外便再无长处,好不好看的那个……反正秦毅感觉他打从记事起就没穿过这么差的衣服。 不经意间,秦毅的目光跟随着昭阳公主来到了上阶左侧,他看到了紧盯着公主长裙的唐静目中那贪婪羡慕的眼神,也看到了唐安…… 嗯?这女孩也正瞧着自己? 随着唐安报来的一笑,她那两处酒窝便如泛起在春水中的两道涟漪,令人心荡神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愿望 紧随着身躯高大的东楼国君公孙义从侧厅到来的,是一位衣着简单的瘦小老人,这两人一前一后,远远看去便如公孙义领着一只猴子般可笑。 此人在座的许多宾客都没见过,可很快便相互打听得知,他便是大名鼎鼎,东楼国总教院——平原仙道院的院主,近江道长。 按理说各国的仙道院与王室都没太多交集,但这近江道长不同,因为他还是国君公孙义的师父以及智囊。 了解公孙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贪婪残忍的暴君,可唯独有一样,对近江道长,公孙义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新春宴会开始了。在新年祝词宣读完毕之后,首先是各国使者向公孙义贺年以及送上礼单,随后便是文臣武将依次拜贺……这都是老一套,今次加入拜贺行列的自是又多出了不少远来的客人。 对于肥胖的公孙义来说,这种繁文缛节实在无异于煎熬。等终于熬到开宴后,他刚才用来打发难耐时光时想到的一个主意也已接近成熟。 “哈哈,哈哈,”酒过三巡之后,公孙义那独特的笑声响彻大厅。他说道:“寡人今日很开心,有不少好朋友都把他们最优秀的子弟送到我东楼国来学习剑术,这是出于对寡人的信任。现在,就让太子代表寡人,依次来为他们敬酒。” 话音落下,左侧上阶东楼国宗室的首位站起一名少年,他恭敬地对公孙义和近江道长分别行过礼,便在两名端杯执壶的艳丽侍女陪伴下走向了秦毅这边。 秦毅初开始没注意,这时听说他也是个太子,便细细打量了过去。 此人有个十六七岁,身子十分单薄,完全不似他的父亲。那细长的眉眼和薄薄的嘴唇配在有棱有角的脸上倒也称得上英俊,只不过略少阳刚之气,对于男子来说他的脸比平庸更配不上太子身份。 “你就是比香国的秦毅弟弟吧,我叫公孙万年,来,我替父王敬你一杯。” “多谢!” 这里公孙万年敬过一圈回去,公孙义又接着道:“你们为了两国的和睦,不远万里来到东楼国,这令寡人十分感动。刚才拜贺匆忙,寡人也来不及和你们说话,来,都到近前来,让寡人再好好看看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但秦毅头一个站了起来,大家也就都跟着他来到了上阶前面、公孙义的王座下方。 “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公孙义巡视一番赞道,接着便说:“这样,你们每个人都说出一个愿望来,只要是寡人力所能及的,都尽量满足你们,就当是寡人送给你们的新年礼物了。” 这里多数都是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连秦毅这次也没有出头。而下面已经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近江道长,寻思莫非又是这老道给国君出的主意,意在试探人心? 公孙义见没人开口,便指着一个高个男孩说道:“李丰,这里你的年龄最大,就由你开始吧,然后你们按照年龄大小挨个来说。” 能被东楼国瞧上眼的人质,即便大国当中只有秦毅一人,其他也都是在军力上十分接近大国的中等国家了,因此公孙义多数都认识,更有几个如这李丰一般,是之前已经见过的。 被点到名的青年想了一下,很快便上前拜道:“谢过国君。我的愿望,我……”说着他转头看下左侧的宗室坐席,咬牙接道:“我想请国君同意,让我和昭阳公主喝一杯酒。” “嗯?哈哈,哈哈哈,”公孙义笑着转向昭阳公主问道:“朝阳,你怎么说?” 公孙朝阳忙起身行礼,“朝阳全凭国君吩咐。”这时的朝阳心中十分得意,可她却一眼都不去看那李丰,正是目中无人。 “好!”公孙义拍一下手,“那你就去敬李丰一杯。” 李丰接过朝阳递来的酒时,那脸红手抖的模样全被公孙义瞧在了眼里,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趣,便又笑道:“寡人十岁的时候就想女人了,这是好事。不过李丰啊,你想的,可是寡人最疼爱的侄女,你要好好用功,将来如果能为我和你父王立下战功,那寡人就做主将朝阳许配给你也不是不行。” 有了第一个人的尝试,后面也就顺当多了。各人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起,挨个儿地上前说出了愿望。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人不疼不痒地要求一些赏赐,也有人急切地表示忠心,所言愿望便是能早日替东楼国征战。后面一人年纪尚小,只把公孙义说的话当了真,竟然直言说出想要回国…… 宴会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想看看公孙义怎么处理,毕竟刚才他是自己说的——只要能做到就尽量满足。那么当着这么多的使臣和他国之人,身为国君的公孙义总不好当众食言吧。 “嗯……你想回国……”公孙义皮笑肉不笑地在扶手上轻敲着大葱般的手指,“寡人当然可以满足你——这样,你现在就传信,叫你父王过来替你。” “啊?国君,我……我不回去了。”这孩子看着与秦毅差不多大,竟然被吓得哇哇大哭。 “哦?又不想走了?”公孙义往前探了探肥躯,引长脖子盯着对那孩子说:“恐怕这就由不得你了,寡人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言而无信?” 他转脸吩咐內侍:“你去,把他带下去,书信写好之后连战书一并送给他爹——要不就让他爹过来,把他换回去当国君,否则便接下战书。” 果然是早有预谋啊。看到哭喊着被带走的幼童,很多人都打起了哆嗦。 玩笑之间摆布他人命运,这正是残酷无情的东楼剑客,公孙义。 下面就轮到秦毅说出愿望。公孙义顿时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仿佛刚讲完一个吓人的笑话,想要调节气氛。 “是毅儿,过来,再近前一些。” 秦毅依言走近,公孙义如看珍宝一般,端详了半晌才道:“毅儿啊,寡人和你的父王情如兄弟,所以你到东楼国就和回自己家里一样。来,不必拘束,说说你的愿望。” “大家能吃饱饭。”秦毅脱口而出,似在因想事情走神而有些仓促。 “哈哈哈。” 这次是一旁的公孙万年笑了出来,被公孙义淡淡看了一眼之后便马上止住。 “哦?是在路上挨过饿吗?还是临川侯对你照顾不周,你告诉寡人,寡人马上处罚他们。” “啊,不是我,我在路上看到好多好多人都吃不饱,希望国君能让他们明年都有饭吃。”秦毅认真地回答着。 这天真的童音一出口,原本就安静的大厅瞬时鸦雀无声。下面有人暗暗嗤笑,有人悄悄叹息,乃至远处坐着亡国之人的席位上,也有人默默地闭上了眼,听凭泪水洒落。 这次就连公孙义都久久没有出声。这个愿望,他无法答应,又没法不答应;既不能称赞,也不便驳斥……最后,默然许久的公孙义拖着他那肥大的身躯起身离席,仓皇逃去。 “你是比香国的秦毅?” 自从进入这大厅就一直半闭着眼的近江道长此刻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是。” “刚才那就是你的愿望吗?你可还有其他心愿?” 秦毅点点头,跟着又摇了一摇。 “那么秦毅,国君很想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可他一时又没想到好办法,所以他走了。”近江说着顿住,目光越过秦毅扫视厅中。众人都暗道难怪此人会得公孙义如此器重,这场面圆得实在是天衣无缝。 “既然这是你的愿望,那你可有好的办法吗?”近江回看秦毅,接着再问。 秦毅思考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时听他问起便很快说道:“不要打仗,让大家有时间种地,还有减少一些赋税,多给百姓们留下些粮食。” “不对。”近江道长摇着头道:“你这个办法不对。秦毅,就算我们不去打别人,别人也会来打我们的,如果我们只种地不备战,那么到时候老百姓就不光是吃不上饭了。” 秦毅圆润的脸上露出疑惑,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又听近江说道:“好好想想秦毅,什么时候想到好办法了,你就来告诉我。到那时——你的这个愿望,如果国君做不到,我也一定帮你实现。” 随着近江道长也起身离席,这次的新年宴会便告终结。这一天,磨石城里有无数的人都在谈论秦毅。似乎和他们之前听到的传闻不太一样,当面令国君下不了台,以至于逃席而去……即便是有人教他,可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那种场合完整地表达出来,也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是吗?就连一向惜言如金的近江道长都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我看应该是来前比香王教他说的,目的就是给国君难看,挽回一些大国向大国送出人质的悲惨颜面。” “希望国君让他们明年都有饭吃……唉,这孩子,我听着都想掉眼泪。” ……诸如此类的议论盖过了新年的祝福声,使得公孙万年那俊美的脸庞失去了颜色,也使得昭阳公主的新衣黯淡无光。当然,也有不少人替秦毅暗中捏着把汗,毕竟公孙义向来都不是一个从善如流的君子。 冬日时光短暂,转眼残雪消融,细雨绵绵,东楼国的十万开河佩剑军便又结束休整,向着生洲北方那些尚未被征服的国家进发了。 这次带领大军出征的依然是近江道长。自从乱世降临以来,可以说近江道长是第一个制定下攻战方略,并且亲身执行他那被称为“雷霆战法”的大国军主。 二十万巨阙佩剑军、十万开河甲兵,这两支修炼出内气的东楼国精锐总是一军征战一军休整,而唯一终年在外无时不劳的便只有近江一人。 他会根据敌国所处为山地或者平原来选择一军,一旦对方不肯称臣投降抑或送质订盟,那么顷刻之间,如野火燎原、狂风摧林一般的东楼剑士便会展开迅疾攻势,在最短的时间内侵略城邦,所过之处城墙皆堕去一半,寸草不留。 正是凭借着这种令人心生恐惧的战法,东楼国在过去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当中就已经完成了东西两面的统一,攻占大小三十余座城池,招降上百。 然而,近江的雷霆战法也只能在初期收获奇效,生洲北方诸国现已结成了联盟,打算共同抵御东楼国的进犯。 接下来可以预见到的,便是东楼大军会陷入到旷日持久的苦战当中,这也是近江一直想要避免出现的局面。他深知拉锯战只会给各国的军民带来更为深重的苦难。 同时近江也早有觉悟,只怕在那些藏身于暗处的影子杀手眼中,他的人头已被其视作为囊中之物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近江来访 秦毅再次见到近江道长时,距离新年宴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想不到这位老人竟会在出征以前专程来临川侯府找他。 近江身高不足六尺,于这身材高大的东楼国人里面,确实如猴子一般显眼。面颊干红消瘦的他,脑袋也正像是架在肩膀上的一枚猿猴头骨,几乎看不到肌肉,只紧贴着头皮留有薄薄一层发茬与那杂色的连鬓短须将骨骼包裹起来。 老人神情矍铄目光锋利,宛然不可侵犯。身着浆洗成灰白的仙道袍,胸前斜扣着一小片护心甲,脚蹬麻鞋,有些不伦不类。 秦毅对东楼国已了解得很多,这里只有能够自由收发剑气的武士才被准许佩剑,称为剑士;而剑气可达一丈开外者,有资格携带双剑,是为剑客。国君公孙义就是一名剑客。 此时近江的身后斜插着三把长剑,举国上下,也只有他这个唯一有着剑豪之称的第一高手方能实现以气驭剑,而不仅仅是单凭剑气对敌。 近江直言想要单独和秦毅谈谈,临川侯便要引着张三与黑瞳二人离开客堂。 张三早已得知了近江道长的身份,更是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不容抗拒的气质,不待太子吩咐,便首先随着公孙礼走了出去,唯有黑瞳不为所动,依旧目不斜视地侍立在秦毅身后。 “那影子,你眼睛瞎,耳朵也聋了吗?” 近江张目直视黑瞳,身上气势陡然攀升,背后所挂长剑之一噌地鸣响,自行离鞘拔起半尺有余。 在这东楼国中,身为军主以及仙道院主的近江道长,话语说出去就是律令,什么时候容得别人置若罔闻? 黑瞳速度也不慢,几乎在近江发散出内气的同时便转动脚步,使出特殊的身法旋过秦毅身前,替他抵挡住气劲,更是直舒左臂,横握已经出鞘的短剑摆起对敌姿态。 这真是瞌睡给个枕头。 近江眼里闪烁出那种“正等着你出手”的狡黠。他再不废话,起身之际右脚抬高狠狠踏向地面。 黑瞳心神剧震。这时他本应伸长自己的影子,首先过去废掉近江的双腿,然而此刻他却发现,随着近江刚刚那一踏,自己的影子似已被束缚般地凝固住,根本无力操控影法。 “斩魅!” 近江一声大喝。他背后那把方才鸣响过的长剑随之跃出,竟如人手持般地独自转动飞舞起来,似在寻找目标。 秦毅听得心惊。他在天工阁学艺有年,可不是毫无见识的幼童了。影子杀手虽然诡谲可怖,令人防不胜防,然六艺当中却也有那么几种技法专克影术。比如射术中的“含沙箭”、乐艺中的“幽明鼓”以及制造术中的傀儡之法,否则没有克制的话,影术岂不早已天下无敌?而此刻近江使出的“斩魅”剑法便正是其一。 眼看飞剑渐已将黑瞳的影子锁定,近江狞笑着便待一剑劈落。这时,秦毅眉眼上挑,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从座椅上跳来黑瞳身侧,平举双臂直指近江头部。 “秦毅!你可知道一旦对我出手,就是公孙义也救不了你。你确定要为一个影子这样做么?”近江道长停下舞动的长剑,紧盯秦毅发问。 秦毅仍不吭声,只是瞟向那悬在近江一侧的长剑,似在提醒近江先把它收回去。 这一带有威胁意味的举动明显惹恼了近江道长。他冷哼之间蓦然低首,那利剑已是呼啸转动着朝秦毅飞去。 原本近江低下头是想防备秦毅骤然击发袖箭,可秦毅毕竟没什么对敌经验,一时间竟然无法做出反应。此刻与他面对那部落杀手时又不相同,秦毅本就没把近江看做死敌,也根本没打算发射袖箭,确实只是想要威胁一下来着。 “主人!” 黑瞳焦急开口的同时发现身体已能动弹。他再顾不上其他,只来得及切换回真身将身旁的秦毅推撞出去,而他自己恰就要代替秦毅来承受那一剑。 长剑撞在黑瞳的后腰之上……的确是撞上来的,因为若非剑柄而是剑尖加身的话,黑瞳定已像是街市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烤麻雀般,给这如竹签一样的长剑刺个对穿。 即便如此,挟裹着近江精纯内气的剑柄也将他打得岔了气,带起秦毅刚坐过的椅子一并撞到墙壁之上,再弹落回地下,昏死过去。 这时秦毅方才勉强站稳脚步。他看着黑瞳倒地,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查看伤势,而是扭转头冷静地注视近江道长,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敌意,开始琢磨怎样找机会利用袖箭建功。 近江似也有些意外。长剑不待落地便被他收回,倒飞着依旧插去背后的剑鞘之中。 “机会已经失去,你若再想着对我动手,那便真是自寻死路。” 近江道长重新坐回椅上,这才与秦毅对视着,缓和下来语气说道:“秦毅,你刚才的表现很让我失望,我已怀疑你是不是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 “你说什么?”秦毅瞪大眼。 “是我太心急了。” 近江这才意识到站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他暗叹着收回了目光,再次换上更加温和的口吻接道:“秦毅,你知道自己刚才犯了几个错误吗?” “……” “首先,在没有弄清楚我的来意和实力之前,你错误地对我进行了威胁。如果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换而言之,如果不是曾听你在新年宴会上说出过那个愿望,则你现在已无法再站着听我讲话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秦毅若有所思,脸上透露出渴求的神情。 近江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威胁别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说,“可对方是否能被你吓住,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第一点你要记住,绝对不可轻易去威胁他人。就像刚刚,那只会让你的对手有所提防,并且更快地做出反抗。” “第二,你的手里握着杀人的利剑,可你却只想用来吓人,不觉得很笨吗?既然你要保护身边的人,既然你已感觉到了我的敌意,那就该当机立断,在我有所防备之前就当先出手,这样才有最大的胜算。而你呢?犹犹豫豫,白白将机会浪费掉——这还不算,更是在明显已没有丝毫胜算的情况下却还想着对我动手,甚至毫不掩藏自己的意图……想要对付别人的时候先让人瞧出你的想法,那就不单是笨了,而且十分危险。” 这一番话,秦毅从未在韩振或是吴先生的口里听到过,这就无疑给他带来不小的震动。秦毅对着近江道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而近江也是坦然领受。 “当然,你也并非一无是处。那份沉着和冷静就十分难得。”近江少见地露出慈祥笑容,“我今天就要带兵出征了。这次过来,原本是想要带着你一起走的,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也许留在都城中学习剑术会比跟着我更适合你。” 近江摇头止住了秦毅的询问,一指地下的黑瞳接道:“我七十多岁,黄土埋到脖根儿的人了,还不至于为这一点小事就拔剑杀人。这影子的眼睛,我在四十年前曾见过一次,那是为修炼上古的影杀之术,而自幼便被烛火熏灼所致。我不知道他是因何跟在你身边的,但这个人,即便在影门当中身份也是极高,几乎不可能为人所用,迟早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因此我才激他出手,想要借此机会替你把他除掉,那样的话,影门的怒火也只会冲我而来。” 秦毅惊诧,看了看黑瞳又疑惑地望向近江道长,再想不通这老人为什么要替自己设想。 “很奇怪,”直到此刻近江还是不解,“刚刚他不可能事先觉察到我的想法。虽然只是想要让你吃些苦头,受点教训,但那一剑我的确是带着杀气而发——也就是说,他方才确实是舍弃掉性命去救你的。” “黑瞳是父王赐给我的仆人,本就该为我舍命。”秦毅补充一句。 近江大笑,说:“那是你不了解影门,也许你的父王也不完全了解。他们全都是无家可归的亡命之徒,是真正的斗士。斗士只为信仰而战,虽然可以为了生存而暂时被人雇佣,却绝做不出舍命救主这种事来。对圣朝复仇、找回尊严、建立国家——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也只会心甘情愿地死在这上头……” 说话间近江怔住。他自己又是因何来到这里的呢,且不惜为了秦毅去招惹影门? 利益、恩义、承诺……这些对于能够修炼失传的影杀之术的黑瞳来说毫无用处,他一定不会只为这些就肯替秦毅拼命。那么,仅有一种可能,便是在秦毅的身上,让这影子看到了达成信仰的希望——就如近江自己所看到的那般。 要行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近江了无牵挂地出征去了。听了他的一番劝告以后,秦毅还是坚持要把黑瞳留在身边,近江也就没有道出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被他料中,秦毅的志向与黑瞳所坚信的理想不谋而合的话,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这影子更忠诚、更加尽职的侍从了。 “秦毅,不要忘记你自己许下的愿望,一定要给这个天下重新带来太平,让所有的人们都能够吃饱饭啊。” 在乱世初现之时,近江便有着殷切的希望,想要通过武力来尽早结束纷争,让世间重归太平。但他知道自己天年所限,应是无法亲自完成宏愿了,于是他曾把期望寄托在了公孙义,还有公孙万年的身上。 无奈,公孙义刚愎自用,有他的辅佐或许可为,一旦他死掉……那公孙万年则更让近江失望,其人沉湎于声色玩乐,毫无大志,又怎会是可以寄托理想之人? 直到在新年宴会上见到秦毅,听他说出了愿望,近江才如在漆黑的世道里看见了一线天光。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进一步细致地观察、考验秦毅了,唯有把他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帮助这孩子尽快成长起来,以便继承自己的遗志。 然而经过这次短暂的会面,近江意识到秦毅在天性上还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心肠还不够坚硬,缺乏果断。如果放到太平盛世,秦毅或许足够成为一代明主,但这种缺陷却无法让他在乱世当中走得更远,所以近江决定依旧让秦毅留在磨石城。 东楼剑宗。 还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得上东楼国的剑宗呢?那里实在是更适合把人打磨成为一把无情的利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东楼剑宗 以剑术作为根基的东楼国,拥有十洲之上最为强大的陆战部队。他们的骑兵所向披靡、甲兵无坚不摧。就连皇朝之中专司征伐的白虎圣王都曾经坦言:“若论起正面交锋,天下还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单独抵挡住东楼国的佩剑军。”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晓,东楼剑士之所以强悍,那完全是由他们国内的武斗体系——也就是宗派竞争所决定的。 对比便知,高竹国兵士是由军队在国内统一征召入伍,然后再负责教习武艺,其中能够修炼出内气的佼佼者便可进入到精锐部队,成为竹林射手;比香国就更别提了,他们的大国之名多半都是天工阁中的匠人们给挣来的,至于部队,那简直鱼龙混杂,不分武艺高下统统编为一军,作战时只能把性命托付给精良的装备和陷阱。 再说东楼国,佩剑军士几乎全部是从国内大大小小的宗门当中挑选出来的。国家不但对中级以上的门派免征税收,更是调拨出大量资源来支撑和鼓励宗派之间相互竞争。而且,有门派身份的人,地位还更在普通民众之上,成为了特权阶级。 在这种制度存在的国家里,天下父母之心难免会重武而轻文。免费开设的学堂没人愿意送孩子去读,一心只盼望子弟能够学好武艺,但要是被哪个门派选上了,便从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不难猜想,即便是在往昔的太平年月里,东楼国不论男女老幼几乎都能持械格斗。生洲之上一直流行这样的说法:“到了东楼国千万规矩点,别没事找事,有时候一个孩子就能要了你的命。” 连小孩子都如此危险,那么东楼大军的战力便也得窥一斑了——还不只这样。就拿过去这一年来说,频繁出征的巨阙大军竟能始终保持着满编满员,稍有损失,国内宗门总会源源不断地输出新的兵员补上。 虽说是临时调来的新丁,但他们与在役战士所相差的也只是未经历战阵磨练,只要打上那么一两次仗,则大家多是同门师兄弟,昼战目相及,夜战声相闻,彼此呼应配合,很快就能磨合到游刃有余。 如此强悍的军队,再加上近江道长那么一位智勇无匹的军主,这就使得整个东楼民众对于他们国家的实力产生出一种盲目的自信。征战带来的死亡非但没有降低人们把子弟送进门派的热情,相反,戴上名为荣誉的虚幻光环以及每次大军修整时归家探亲的战士们带回来的远乡财宝,都让这个国家的人们近乎疯狂。 这样最好,各门派也正需要比往年更多的新招募弟子来填充后备力量,毕竟从目前已经品尝到的甜头来看,实在没有比东楼国的这种宗门体系更适合战争的国家了。 在整个东楼国中,剑宗就是庞然大物,是国家的基石。甚至很多时候,身为国君的公孙义也不得不听取由五大门派共同组成的长老团的意见。这有别于其他诸侯的一言九鼎,东楼国的各大宗门已经足可和王室分庭抗礼,形成了独特的贵族统治。 千百年来,东楼国的长老团和国君恰如一对掌管着庞大家族的夫妇。家里子女众多,多数时候是国君爸爸说了算,但偶尔也有能做主的强势妈妈。双方自然都为这个家好,分歧只在于更偏向夫族还是妻族——王室或者宗门。 每年的五月,正是东楼国各个门派招收弟子的日子,尤其是国都磨石城,这座苍凉老旧的看台一时间喧嚣无比,连屋,翘首盼望已久的人们终于如潮水般涌入广场,很快就淹没了所有空地。东楼国此次为期一个月如挤独木桥般的门派选拔弟子盛会便就此拉开了帷幕。 三天以后,昭阳公主回到临川侯府,单独把秦毅叫到了西花园的水榭之中。像她和公孙万年这样的身份,原本就是头一两天去装点下门面就够了,不用一直留在那里。 “秦毅,你是讨厌我吗?”昭阳公主毫无征兆地问道。 “为什么?怎会。” “那你看见我就躲开,也不去报名我的门派?” “……” “你喜欢我不?” “啊……” “快点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喜欢的。” 对于秦毅来说,这就是个讨不讨厌的问题,不讨厌就是喜欢,可以交朋友,可以一起玩耍。只是此刻心里又想到了唐安,秦毅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 就在这时,昭阳公主忽然做出了一个令秦毅始料未及的举动。她快速地查看一下四周无人,竟是猛然倾过上身,一把将坐在身旁的秦毅抱住,紧紧地搂在怀中。 公孙朝阳全然不知危险,秦毅是极力控制才没有就此对她施放袖箭。她吻过秦毅脸颊,凑近他的耳畔轻道:“我也喜欢你秦毅,愿意等着你长大,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能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并保证今后不再喜欢其他女孩子吗?” 直到公孙朝阳走了很久,秦毅仍然如同一具木偶般,红着脸呆坐在原处,脑海中不断重演刚刚发生过的一幕。吴先生教的法子不灵了,无论他怎样试图模仿,都丝毫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学艺清凉山 夏天的磨石城并没有因为靠近北方抑或建在山中就增加一些凉爽。相反,少了清水河这样的宽阔水系环绕,地处白亮阳光直射下的石城更让人觉得燥热难耐。 “啊!哎呀,这里果真是两个世界啊。” 听着张三舒服的呻吟声,秦毅抬头看看山门广场前、巨石牌楼额枋上横刻着的“清凉世界”金字,也顿时感觉到连空气都轻薄了一些,呼吸起来直透心胸。四周阴翳蔽日鸟叫虫鸣,这种舒畅之感仅次于回家了,不想磨石城里竟有如此的避暑胜地,怕是连王宫都不能比。 各个门派招收弟子的工作已相继结束,按照学宫的说法,也就该正式开课了。此日秦毅便要到他报名的门派清凉山开始学习剑术。公孙义准许各人带一名贴身仆役随行,并且还另从禁军当中抽调出一批高级剑士专门负责质子们的安全,自然也有监管的意思在里面。 “殿下,”张三瞅了瞅远远跟着他们,充作秦毅侍卫的两人说道:“你为什么不带黑瞳来,关键时候他可比我管用多了。” 秦毅不知张三近些日子勾搭上了临川侯府的一个侍女,实在不愿离开那里,便道:“黑瞳身份敏感,在人家的地盘上,万一门派里出点什么事情他首先要被怀疑。何况张三,你也要认真学习剑术了。” “啊,我?那殿下,咱们多久回一次家?” 秦毅淡淡摇头,“我们在这里没有家。” 东楼剑宗对于新入门弟子的要求是年龄不得超过十三岁,这当然是指尚未修炼出内气的孩子。此刻在那牌楼后面的广场上,已确定被清凉山选中的幼童们难掩兴奋,正扎堆结伙儿地聊着,等待迎宾执事将他们引进山门。 清凉山门派恰如一座嵌入山林中的长方院落,依山势向上延伸铺展。在这石窟般的建筑群上部,已接近山到底,六艺的区别就在于气息的修炼以及运用方法上的不同。我们修行的是剑术,对于剑的使用上,就如同人的这条手臂,什么时候让剑变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挥剑便如动动手指般方便自如了,剑气也就自然而然地凝聚出来了。所以第一步,你们先要练好自己的胳膊。” 从此日开始,秦毅三个人便跟着回炉弟子一道,有时攀岩,有时整日浸在水潭之中劈刺木剑,专练臂力。 时光在平静的生活当中加速流逝,秋去冬来,转眼又快到年底。在这半年当中,秦毅与敬绶,还有那个善于取巧、名为政政的男孩成为了好朋友。 十六岁的政政天生就掌握了倾听与说服别人的技巧,极擅长与人打交道,而他真诚友善的特质又让人无法生厌。因此,不论门派中有什么隐秘或者传闻,他总能最先知道。 通过政政,秦毅已了解到清凉山如今的窘境,还有各门派之间的许多明争暗斗,然而出乎意料,他也听到了有关公孙朝阳的流言。 “你说真的?”问话的人是张三。昭阳公主他见过,只不过因身份地位悬殊,倒是没敢有什么想法。 “各大门派谁不知道。”政政不屑地笑了笑。 在秦毅居住的小院中,四个人正围坐在敬绶房中的火炕上面闲聊。 “岐伯,酒烫好了么?” “哎,来了。” 从外屋端酒进来的是敬绶的老家人,唤作岐伯。敬绶一边给三人倒酒,一边漫不经心地拾起话茬:“三哥怀疑得也是在理,那昭阳公主是太子的亲堂妹吧,你说他们……” “哈哈,”政政一笑,“岐伯配得这酒当真不外传么?喝上一口筋酥骨软,赛过神仙啊,练这一天的功夫都不觉乏了。” 打个哈哈,待岐伯出去了政政方才接着道:“哼哼,堂妹算什么?这世道,一个娘生的亲兄妹都有那不清不楚的事儿呢。” “可他们不是同门啊,宫里头规矩更大,就是想……也没机会吧,我看多半是谣传。”张三笃定言道。 政政喝一口酒,舒服得眯起两眼,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马上要到年关,各门派暗地里都有一些勾连,以便在眼下的资源争夺比斗当中提前分配好利益。这一来一往的……唉,只可怜了那景国的傻子李丰,钱使得海了去了,连人家昭阳公主的手都还没摸过一下儿。” “嘿,管他红天黑地的,这也不是咱该操心的事儿,来,喝酒。”敬绶适时结束这个话题,“政政,照你看这次的资源争夺……” 秦毅始终一言未发,默默喝了杯酒,顿觉心如火烧,几人后面所说的话竟是再没听进去半句。他脑子里一会儿是穿着“岚”字衣裙的昭阳公主,一会儿又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唐安那一对俊俏酒窝,还有眼前的敬绶,仿佛已变成为去年宴会上给人敬酒的公孙万年。当然,压抑着不愿去想却尤为清晰的,还是西花园水榭之中的那个人影。 “我也喜欢你秦毅,愿意等着你长大……” 十二岁了,算不算长大?那天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公主和唐安究竟谁更好看?大家何时才能吃饱饭?黑瞳原本就姓黑吗?什么又是道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资源争夺赛 公孙万年终于得偿所愿。午夜时分,在太初剑宗他那一年也住不上几天的阁楼当中,堂妹公孙朝阳就真切地躺在他的身旁。 公孙义的骄奢淫逸多半影响了儿子,说是家传也行,疏于管教不设关防也好,总之公孙万年沉沦得已经太深。自幼就和几个妹妹在一处厮混,他早对她们垂涎三尺,不过唐静唐安就算了,公孙万年无法肯定这两人是否为父亲和姑姑所生。 他一把搂过朝阳。不知从何时开始,堂妹那发育过早的身材同她故作高傲的虚荣气质一样,总能引起他内心的欲火,公孙万年可不止一次幻想过此情此景了。 “殿下,”朝阳似在呓语,“叔父会同意让我进宫吗?” “啊!” 公孙万年着实被这猝不及防的大胆言辞给吓了一跳。妹妹竟有如此的天赋,能在这种时候还不忘计算利益,这蠢女人难道不明白自己只能通过政治联姻,迎娶哪个大国的公主为王后吗? 刚刚获得的满足感骤减,公孙万年放开朝阳,开始去摸索着穿衣服。 显然公孙朝阳可不好糊弄,她翻身起坐,拥着锦被在黑暗中冷冷道:“这么说你从开始就没想过要娶我了?” 公孙万年打个哆嗦,试探着言道:“我们……那样的话,将来生出的孩子脑袋会比磨盘还大,怎么继承王位?” 似乎的确是这样啊。公孙朝阳想起来她听说过的那些奇怪传闻,这就麻烦了,她必须要做王后,将来的孩子也必须要当太子,成为一国之君。 “你可以把其他王妃所生的孩子交给我来抚养。” 这时候,公孙万年总算明白了妹妹的执着,于是便放弃继续劝说她的打算。“嗯,这倒也是个办法。”他随口附和,“这样,此事不能太急,你容我好好想想,怎样去和父王——不是,你别……听话,先回去吧,门派里人多眼杂,时间久了也不安全。” 必须要找人接手了。公孙万年脸色阴沉地送走妹妹,首先便想到了景国的太子李丰。 距离天罚二年的新春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想必今年近江道长是赶不及回来过年了。生洲北方十六国联盟的抵抗比之前预想的还要顽强,有传闻说远在元洲、位列九强之一的广漠国也在暗中支持着他们。 东楼国不仅把巨阙与开河两支大军全部都拉上了战场,更是从那些已经臣服的国家当中接连征调军队。战争升级了,不再是两国间的厮杀,而是已逐渐演变成集团与集团之间的相互对抗。 近江道长不愧是位领军的天才。如果说东楼剑宗连王室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却绝对不敢小视近江。曾在承天观中统领过教兵的他,以管理仙道院的方式,把整个部队几乎变成了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私军。 每攻下一处城池,所得的财物近江纤毫不取,也不允许国家染指,而是悉数用以赏赐将士。此外,战败国送出的资源近江也会依据各门派的征兵名额及时反馈回去,不偏不倚,让人从心底里信服,这也成就了他攻无不克的东楼战神之威名。 最近一次战场资源分配,清凉山只得到了其他四大门派的一个零头。这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毕竟他们提供的兵员越来越少,素质也越来越差。眼下到了年关,也只能把精力先放在这次的国内资源争夺赛上了。 东楼国分配给各个门派的资源除钱粮以外,还有矿藏和领地。这两处利益按年度洗牌,在各门派之间轮回流转。分到矿区可以自主开采,除上缴国家的部分,还能剩下不少油水;地盘也一样,宗门负责建立秩序维护治安,甚至还参与建设和经营,比各个衙门效率更高,于公于私大家都有利。 磨石城下辖有十八个县,连同王城以外的五大城区,便是都中各门派所争夺的重点了。今年的争夺赛依旧是在城外山谷中、巨阙骑兵的校场之上进行。规则也很简单,采取挑战制,比如哪个门派看中了别人家的一块地盘,就要带上能令对方满意的赌注上台挑战,赢了拿走,输了留下,愿赌服输。 举办这场竞赛的初衷原是想要磨练门下弟子的斗志,也省得他们在太平时节有力没处使,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因此,争夺赛会分成三个阶段展开。 首先是热身赛,由当年新招募进来的弟子出战,让新人们也都适应一下这种场合,以便提早进入状态。这一阶段的比斗基本就是花架子,因为没有内气,大家打起来全靠技巧和蛮力,没多少看头,各门派也只会象征性地赌些钱粮,切磋一番。 中段赛就完全不同了,那才是比拼实力的关键一步。对战双方全部都是剑士,虽然只能使用专为比赛准备的未开刃长剑,但实战当中招式繁多剑气纵横,流血受伤在所难免,甚至每个门派还拥有两次致歉的机会。 何故致歉?一着不慎,失手打死了对手,就要专门去给人家的门派和家人道歉了,送出赔偿获取对方的谅解,以解开仇怨。一般情况来说,比试者都会尽量剑下留情,但也有失控的时候,两个人打出了真火就不再顾忌规则。 然而,如果两次被默许的杀人名额全都用完还要下死手斩杀对方,那么杀人者早晚也会变成哪个山沟树丛当中的一具尸体——从无例外。 至于最后的裁判赛,一样没有多大的关注度,不过是类似于献艺表演,走走过场。因为这场比试是为发掘那些能够自创流派的一代宗师所设下的,一旦上场挑战,面对的就不再是同等级的对手,而是由那二十名长老团成员组成的裁判组。挑战者必须与这二十人一一交手过招,只有在剑技之上完胜他们才算成功。这可能么? 因此对于各门派来说,剑士之间的比斗才是重中之重。清凉山在过去的三年当中毫无建树,每次来也几乎就是当个观众,除了象征性地参加一下热身赛便再不派一名弟子出战,最后只能领到公派的钱粮。 原本五大门派在争夺赛的前夕就会达成交易,将利益提前进行划分,到了比赛那天输赢早定,并不会真刀真枪地硬干。可清凉山明显已被排除在外,既没人与他们协商,也不来主动挑战,他们当然更不敢去挑战别人了。 为什么是清凉山?这当中还有一些其他的渊源,但说到底,门主桑奇的软弱便是最大诱因。四年前的那场竞赛,清凉山有七名剑士被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在台上当众斩杀,而杀人者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种忍让在用拳头说话的东楼国中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会使得内部离心离德外人趁虚而入。 跟着便是长老团,本来有三名长老的清凉山也被强行踢出去两人,于是太初剑宗多了一人,变成了七位长老;承明剑宗也成了六位,金华剑派与麒麟阁各保持三人不变,唯有清凉山,只落得桑奇一个。 眼看就要被排挤出权利核心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连五大门派的地位也难保住?低级门派是可以向高级门派发起挑战的,同在磨石城中、最近风光正盛的白云山多次挑衅,会否是已经得到了太初剑宗的暗示,就要对清凉山亮出獠牙? “我意已定,这次绝不再忍!” 清凉山顶上的清凉大殿正在进行着赛前会议,门主桑奇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他将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厉声对那满头白发的行政院首座大声吩咐道:“许山,你亲自负责挑选精干弟子,我们就拿武德县那座铜山去挑战金华剑派。” 让桑奇感到意外,不但许山一声不发,其他人也都默然无言。这是怎么了,他们不是一直都怪自己软弱吗? “本座说得不够清楚?”桑奇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愠怒。 许山连忙起身行礼:“属下是否能先问问,门主这是何意呢?” “何意?”桑奇冷哼,“你说为何?我们就快要搬出磨石城,到乡下去给人养马了。” 许山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根本无力与其他四门相抗衡。三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挑战我们,并不是有所顾忌,而是恰逢乱世到来,不想落个内斗的名声罢了——也可能是近江院主留下了什么话。总之,门主你绝不可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啊。” “许长老说得对!”这次接话的是执教院首座曾兆先,“如果我们现在突然去挑起摩擦,那无异于是倒执长剑,授人以柄。门主,继续忍耐等待时机才是上策啊。你且看,不出两年那白云山一定会先向我们发起挑战,只要我们收拾好人心,能在那个时候给他来一个迎头痛击,就一定能保住目前地位。” 桑奇冷笑连连,“呵呵,这是怎么了,啊?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他怒道:“过去嫌我软弱的是你们,现在又叫我忍耐?” 曾兆先看向许山,许山则是面带惭色地望着桑奇。他们私底下也不知埋怨过多少次了,可却从来没有当面对桑奇本人提出过质疑。谁能料到,正是这种看似维护门主威严的做法,却更加让桑奇感觉到孤立。 他内心一定已被失败填满,这才想到要振作起来,以至于现在改弦更张,导致性情发生大的转变。许山不由地怜惜起了桑奇。 “门主,”这次站起来的是曾兆先座下的胡胜,他收敛起一贯嬉皮笑脸的态度,正色说道:“陈国有句俗语,起沉疴须用猛药。所以我支持门主的做法……” “胡胜!”曾兆先不等他说完便转身打断:“大早起的你就黄汤灌多了吗?还不住嘴。” 胡胜充耳不闻,继续道:“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挑战太初剑宗呢?” 曾兆先疑惑地看着他,再要喝骂,却被许山的一声咳嗽给拦下。 桑奇也愣住了。太初剑宗……那也要打得过才行啊,可这话该怎么说?还有一个问题,金华剑派他们就能打得过吗? 桑奇渐已明白,平心静气地言道:“胡教师,把你的想法全说出来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命案 天罚二年为质子准备的新春宴席没有设在威远厅中,只是由公孙万年主持,在太子府以家宴的形式招待一番,公孙义连面儿都没露。 前些日子的资源争夺赛上清凉山依旧保持沉默,然而就连秦毅都感觉到了,门派中的气象似乎有所转变,对他们的日常培训异乎寻常地严格起来。 还有他不知道的,门主桑奇跳过行政与执教两院,单独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部队——血刃,这是胡胜提出来的,而其首要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向当年杀害他们七名剑士的太初与金华两个门派的弟子复仇。 东楼国有个动人的风俗,曾用一把剑分食过烤肉的剑士们就会成为永远的兄弟。那么当兄弟被杀,或者他们家人遭受欺辱的时候,其他人就必须要给他报仇。现在兄弟死去已整整四年,而那两个门派甚至连致歉名额都懒得用,没有一个人来门派解释他们的错误,剑士的妻儿也从未收到过哪怕一粒粮食、一只羊的慰问……这不是东楼人的做派,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四月半,清凉山又要开始为新一年度的招人做准备,而秦毅三人也随着回炉班的弟子一道,参加了晋升剑士的考核。 能够随意发射袖箭,比香国的制造术本就注重以内气协调手足,再加上胡胜教授得法……因此,当秦毅如平时修炼那般,干净利落地挥剑、用剑气将竖立在前方的木杆砍断的一刻,他知道自己已成为了一名剑士。 张三亦是如此。学艺虽晚却打小就干重活,并不影响他入门快。他们这五百多人,只有十几个到最后也无法使出剑气,黯然离开门派,其他多数都和敬绶、政政一样,不能一次成功但总还是砍断了木杆,勉强通过考核。 在执教院的理事堂前,首座曾兆先亲自给众人分赐了佩剑,从此日起,他们才真正算得上是清凉山弟子、东楼国的剑士,便同门派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晋升为剑士之后,按月可以从门派当中领到薪俸,当然也就要接受各种任务,替门派出力。不过这些都只是轮流分派,总的来说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努力修炼,成为剑客。 那太难了,剑士、中级剑士、高级剑士……修炼越发地严酷,会有无数人在这过程当中受伤甚至丧命。就目前来说也许还有条路,被军队招了去,成为佩剑军士也不错。 秦毅与回炉班弟子被编到了初级二班,这个班里面之前就有两千多名剑士,而班长却只是个与敬绶同岁的少女。 第一次接受任务,秦毅被分派到了清凉山管辖的磨石城南城区,在那里十人负责一条街道,每天要不间断地巡逻三个时辰。张三则是去了附近县里面的矿山,还有敬绶,他的任务是护送商队。 班长名叫许晶,多数人都知道她有个厉害的祖父,便是行政院许山首座。这女孩子年龄不大脾气却是不小,性情十分刚烈,颇看不上秦毅和敬绶这两个质子,认为让他们来学剑就是浪费资源。 于是,许晶也不怎么在意二人修炼,专拣着琐碎的任务交给他们,加上时刻不离身边的禁军护卫,一个人当三个人地使唤。 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已快要就寝的秦毅与敬绶被同班弟子叫来到一处宽敞的庭院当中。那里灯火通明,许晶已是和三十几名弟子预先带剑等候。瞧着二人过来,许晶面无表情地说道:“红石巷有命案报了上来,你们现在就和我去查看。” 俩人没有意外。在东楼国大多数的城镇里衙门早就形同虚设,最多也就是管理一下档案,此外的一切事宜基本全由门派接管了。 夜里少了炎热,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去,磨石城中的房屋有如一座座阴森的墓碑,更觉远处漆黑的群山便是那沉冤待雪的亡魂们的埋骨之地。临近南城节义街红石巷,间断传来的女子幽郁哭声便把这夜和街道映衬得愈发凄凉。敬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事发地点是在红石巷一处独门独院的人家里面。院子不大,五六家并成一排,被石头垒成的隔墙分开,属于标准的小康之家。许晶让众人守在街面儿上,只点了秦毅、敬绶等五六个人,并那四名禁军一道,来在院中。 这里已先有两名节义街上的巡逻弟子守在一旁,对许晶行礼过后便把情况简单介绍给她。死者是这家的户主,在傍晚刚吃过晚饭就突然暴毙,死因未明。他的妻子于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就向巡逻队报了案。 许晶看了看跪坐于地、还在不住啼哭的女子,上前掀开草席。那男子……就是个死人,死在七月盛夏,死在尚未被战乱波及到的磨石城中也还是死了,大概和其他死去的人没多少区别,许晶看不出究竟便还把草席盖上。 “大嫂,”也许同为女人,能够体会到一个家里失去,岂能先就认识?许晶随即大怒。 “2233!”她吼道,因班里人数太多,许晶也懒得一一记住,平日里便以编号点名,号数不断开就行:“装什么假慈悲?要哭回你比香国哭去,东楼剑士没有这样的懦夫。” 秦毅恍若不闻,越发哭得凄厉,就连那妇人都停下来惊恐地看着他。 眼见许晶前胸不住起伏,就要压制不住火气,敬绶赶紧奔过去拉扯秦毅,却被他一把甩开,兀自不住悲啼。 此时的秦毅,在他的眼前,这处院子安静极了。许晶已然不见,敬绶、侍卫、诸多弟子统统消失,只剩地下被草席裹着的尸身和那妇人。还有……吴先生。吴先生就站在他的身旁。 “毅儿呐,动物我们模仿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开始模仿人吧。在那之前,你先要弄清楚一点,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他们能够被欲望操纵,可以被感情所支配。有时候,人会像你们天工阁名匠造出的铠甲一样坚硬;有时也会如天鹅绒草的草叶那般软弱。 “因此,要想模仿人,你就必须把自己放到他们所处的环境、地位当中、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去仔细分辨……一旦你学会这种模仿,就能够很容易地看透别人的心思,了解到他们的需求还有恐惧,甚至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合理的预判。记住毅儿,这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功夫。” 吴先生带着秦毅模仿别人的时候有趣极了,很多人都以为这一老一小得了失心疯。他们有时会紧随一位受到褒奖的臣子待上半日,看他如何刻意地掩饰志得意满;有时也会远远观察某个面黄肌瘦而步伐却异常坚定之人,以判断他是否为窃贼,会不会只为解决一餐饭食便铤而走险。 两人曾混迹于清水河码头打零工的脚夫身旁,吴先生仔细地给秦毅讲解,为什么他们当中那个最不起眼的小个子将来会变成这些人的头儿。还有一次,吴先生竟带着秦毅加入到送葬的队伍当中,目的却是通过每个人的哭声来判断他跟死者的关系…… “哭声,对,就像现在。” 秦毅总算赶在许晶忍着没有拔剑之前结束了模仿。他看看那妇人,妇人也正看着他。 “我来问你,”他对那妇人说,声音不像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因何要谋害你的丈夫?” “啊,尊官……” “休要抵赖,”秦毅泪痕未干,伸手指着地下的草席说道:“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天啊,圣祖在上……”妇人神色惊慌地拍着胸口。 “住口秦毅!” 许晶一步站到他的面前,也头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你发什么疯?还不随我回去,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退下!” 秦毅宛如君王,摆头命令许晶站去一旁。许晶目瞪口呆,一时间如被震慑,竟是不自觉地挪动开脚步,让出了那个妇人。岂止是她,就连几名环臂靠在院门旁,一副事不关己悠闲模样的侍卫也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随后却又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奇怪。 “你,你在命令我?”许晶反应过来。 秦毅不再理会她,继续对那妇人言道:“你方才也听到了,我来自比香国,而且还是比香国的太子。天工阁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有办法能与聚窟洲通信。你和别人勾连,通谋害死了你的丈夫,他生前被你蒙蔽,刚刚已经把实情全部对我说了,若你还不肯老实交代,那我就要招他回来,让他自己找你算账了。” “啊!” 妇人闻言惊叫一声,即时便昏厥过去。许晶心知有异,马上指示巡逻弟子,先把这妇人连同他丈夫尸首一起抬回门派,此地掩好门户,只在屋中留下两人,但凡有来打听消息之人一律扣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女人心 “秦毅,你跟我进来。” 一路上许晶都黑着脸一言不发,这时回到侦逻队的院子里,她随手遣散众人,只把秦毅叫到房中。 那两名禁军侍卫想要跟上,立刻就被数名侦逻队的值守弟子给拦下,他二人相对苦笑,料想在门派里不会有事,也就乖乖地在外等候。 “刚才的事情,你最好给我个说法。”一进门许晶就冷冷盯着他。 秦毅不晓得从何说起,只好老实言道:“虽然我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办法,但可以肯定那男人就是被她给害死的。” 许晶气消了一些,也有好奇,忍不住问他:“你真有办法能和死人沟通?” 秦毅怕自己笑出声来会惹恼许晶,便强行板起面孔,摇头道:“没有的事,但我们天工阁被外人过分地夸大了,有时倒可以利用一下。” 许晶撇撇嘴,“夸张的是你自己吧?”她说,“不过说起来,你如何判断那妇人就是凶手呢?” “我师父曾经告诉我,”秦毅神色当中流露出浓重的思念,说道:“人们对于自己所亲爱的人,那种感情是真挚的。当他生病的时候,亲人会因为担心而哭泣;病重时,会害怕地哭着祈求上天,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一朝别离,积攒起的强烈悲伤之情,也全都会变成眼泪……” 秦毅顿住,他发觉面前的许晶不知被什么引动了情伤,竟也已是泪流满面。 “你接着说。”许晶发觉自己失态,忙背转身去擦拭泪水。 秦毅点点头,“你没有注意那妇人吗?她哭泣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眼泪,反而在哭声当中带着恐惧……这不是为丈夫的死、为自己今后衣食无着而悲伤的女子该有的哭法。 “还有,男人出事,她连大夫都不找就直接报告巡逻队,这不合人情,因此我决定利用她害怕的事情先来诈她一下,没想到……她真的吓坏了。” 许晶呆了半晌,回忆着妇人的啼哭,想不起有什么异常,“你今年多大?”她问道。 “十二——快十三了。” 许晶转而一笑:“听你说话,倒感觉你像是八十二岁的人。” “秦毅!” “是。” “你竟敢命令我,还让我退下?” “……” “看在你查案有功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这里可不是比香国。去吧!”许晶结束了谈话。 如果说这半年里谁最得意,那恐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李丰了。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打从太子府上的新年宴会开始,好运就一直伴随着他。 那次宴席上,公孙万年对他异常殷勤,之后更是常到金华剑派来找他。能够与太子称兄道弟,门派里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加上李丰本来也出手阔绰,很快身边就如苍蝇一般,围聚起了不少的狐朋狗党。 李丰不傻。这帮人什么德行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有一样,什么人办什么事儿,如果说想给昭阳公主制造个小惊喜、小浪漫什么的,那再没比这帮家伙更合适的了。 对于昭阳公主,李丰是真的喜欢,喜欢到骨子里去了。第一次见面,公孙义还在座呢,昭阳公主就敢一直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其他女子的羞涩躲闪,那眼睛里的柔情,差点没让李丰当殿就化成一滩水。 说来也怪,往后再碰着,她却又对他视而不见。这种落差,再加上公主的美貌、地位,加上她冷酷高傲与胆大妄为并存的神经质的贵族个性……谜一样地折磨着李丰,让他为之倾倒,想要征服,也甘愿臣服。 最近可是大不一样了。大概是从五月份开始的吧,天气转暖,门派招收新弟子那会儿,昭阳公主,穿过天工阁“岚”字订制衣裙的昭阳公主啊,竟然有一次单独给他李丰指点了剑术。 六月,还和他在门派有名的情侣桥上站了一炷香略多一点点的时间…… “昭阳公主,这是我母后特地用飞来驿传过来的一对镯子,让我带给你……” 当时李丰就是这么说的。他让身边人传话,说有重要东西须当面交给公孙朝阳,地点就在情侣桥。 公孙朝阳只瞧那盒子一眼便觉心动不已。飞来驿给人带个口信都是漫天要价,跨国托运来这么大一物件儿,就算是她父亲公孙礼也得心疼上好几个月。那么,盒里面东西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这是何意? 公孙朝阳并没这么问,只是扑闪着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丰,用眼神表达出了疑惑。 李丰如遭雷击,险些没再把那盒子摔了。他故作轻松地言道:“哦,这是先王太后传给母后的宝物,由天工阁前朝的名匠打造,戴在人身上冬暖夏凉,母后听说你贤淑温顺便……便让我把它交给你。” 公孙朝阳忽然警觉。想起来这里是情侣桥,她马上明白了李丰的用意。这是一次对她的试探,先王后传给母后,那再由母后交给未来的王后…… 合情合理。此时若收下,那就等于给了李丰一个承诺,而且将来她反悔李丰还能收回去的承诺;不收的话,这东西又着实诱人……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公孙朝阳轻描淡写地说道,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盒子。在她看来,李丰就该是一头蠢驴,该跟着她挂在前面的胡萝卜拼命奔跑,如今这头驴竟想赶着主人走,想得倒美。 “啊……” 李丰一时间没了主意。这是他跟公孙万年合计出的办法,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才从母后那里弄来的这东西——人家不要。 这就是为情障目。凭李丰的智力原本很容易看出公孙朝阳这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来,以前送她东西几时拒绝过? “当然,” 驴又开始追逐胡萝卜了。他说道:“就是个玩意儿,没其他意思。你穿得都是天工阁的订制衣裳,在你面前哪敢说什么贵重,能瞧上眼就拿去玩吧。” “哎,好嘞。” ——公孙朝阳当然不会这么说。她把眼睛又睁大了一些,仿佛被李丰表现出来的潇洒所困惑。 “不是说,这是你母后家传……而且,请飞来驿托运也不容易吧?” 就这一点来说,实在是昭阳公主的高明之处,是她能够迷住李丰的过人天赋。顺水推舟、装作真的不了解此物价值而就此收下……过于低级了。那样男人马上就会肉疼,而且也不会再有下次。 相反,此时应该接受的是对方的情谊,礼物只是附带,多贵重的礼物也比不上你对我的情谊。越夸大礼物的价值、越显得受之有愧,那这份情谊就弥足珍贵。 让男人自觉因送出这件东西竟收到十倍、百倍的效果而沾沾自喜……昭阳公主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送的东西。 “再好的东西,你也配得上!” “谢谢你李丰,我知道,我……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上午阳光正好的时候,金华剑派被鲜花流水点缀得宛如梦境一般的情侣桥上,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里演完了一场皆大欢喜的爱的告白。 自打那天从红石巷回来之后,许晶似乎就对秦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出任务要带上他、修炼时候专点他的名字,两人捉对比试,甚至就连吃饭,许晶也非要秦毅去帮她打,就差没在一起睡觉了。 其时许晶自己也觉奇怪,但这不难理解,先前对他有多少不屑,现在就全变成了好奇。 她不明白,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一个背井离乡的质子,他凭什么能有那种从容和镇定?还有那些对待问题的独特见解,观察事物的细致入微,这些都是谁教他的? 许晶想要弄明白,所以她不在乎明目张胆地纠缠秦毅,因为在她眼里,秦毅只是个小孩子。 然而相处久了,她又总时不时地会产生出错觉,似乎在秦毅面前,自己才是那个傻不拉几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于是,原本单纯好奇或者学习的心态慢慢转变成了依赖,她已经习惯找他出主意。 “秦毅,跟我走。” “许班长,我饭还没吃完呢……” “哼,那还不快吃?” 许晶靠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秦毅吃饭。待他吃完,二人漫步沿着林荫山路一前一后地缓缓行走,她不说去哪儿,秦毅也不问。 午后的山林安逸静谧,连虫子都歇了鸣叫,许晶难得有这种闲暇时光去梳理心事,不由地思绪飘远。她脸上冷峻的线条舒展开来,表情柔和得有些迷离,仿佛包裹着一团馥郁的花香,走得不快,整个人却轻快得不像话,颠颠荡荡从背影上都能瞧出一段乐曲来。 直到要踩着树干跨过一道沟壑,不得不仔细去看清脚下的路时,许晶方才惊觉。 她花瓣一样的脸蛋瞬间被炎热焗红。刚才在想些什么自己全不记得,只是回顾起来,为何与秦毅独处一处会如此松懈,没有任何的防备? “那件案子有结果了,你是对的。”恢复平静之后,许晶加快了脚步。 “嗯。” “可惜,”许晶不无遗憾地说道:“侦逻队刑房的刑具上了个遍,可那妇人抵死不说她用什么手段害死丈夫的。” “她承认了?承认她有个同谋?”秦毅问道。 “没有。” “而你们就动刑?” “那男的招了。”许晶皱着眉解释:“他不知道妇人被捕,还去死者家里摸情况,被巡逻队带回了门派。一路上嘴挺硬,可进去刑房,还没等用刑就连他爹是谁都说了。” 秦毅无言,忽然想到吴先生说过的,人有时候就像铠甲般坚硬,有时又像草叶一样软弱。那会不会,铠甲到了哪里都是铠甲,而草叶也永远就是草叶呢? “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 许晶摇头,说:“男的拉去南城砍了,女的原本要游街之后零割了的,不过不用了,她知道那男人把她卖了,熬刑完毕就找机会在牢房里撞墙死了。” 秦毅叹口气,可自己也不明白这声叹息是为谁而发。他问道:“就到底也没弄清她丈夫是怎么死的?” “我们东楼国有句老话,”许晶停了脚步,转过身逗小孩儿一样看着秦毅,“一个女人藏起来的东西,十个男人都找不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清凉盛境 秦毅跟着许晶,走了有小半日工夫方才来到一处断崖前面。这里山势渐高,到后面都看不出有人行走过的痕迹,只见怪石嶙峋巨树遮天,两人就站在崖上古树的阴影下面,几步之外,炽烈的阳光晒得人无法驻足。 秦毅不确定这里是否还在清凉山的范围之内。他走到绝壁边上向下眺望,纵使是阳光也无法穿透下面山谷之中长存的幽暗,分不清是何去处。 许晶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指向对面的山峰说道:“那里就是清凉盛境。” “清凉盛境?”秦毅疑惑地顺着许晶手指方向看过去,除了一片苍郁之外便再无所见。 许晶点点头,“我有一笔血债要讨回来,可是对手太强大了,只有去清凉盛境里面寻找成就剑客的机缘。” “成就剑客的……机缘?”秦毅不解,剑客不是需要内气的积累吗?就像比香国的工匠、名匠、天匠一样,也是靠着内气的不断提高才可以逐步制作出更加精巧复杂的器械,以此来晋级的,哪有什么机缘捷径? 许晶知他所想,笑道:“近江院主你熟悉吧?他老人家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成为了一名剑客。这里面除了超越常人的天赋和毅力之外,肯定也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中小门派,二十多岁才晋升的剑士比比皆是,而你呢?今年十二岁,不也成为剑士了么?抛开其他不说,在比香国学习制造术的那段经历算不算你的机缘?” 秦毅细想觉得有道理。他想起了吴先生还有胡胜,能遇到好的老师不也是一种机缘吗? “可是,清凉盛境,那里有什么机缘呢?” 许晶怅然遥望,说道:“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地方比清凉山,甚至比东楼国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据说近江院主曾在数十年前进去过一次,可他出来的时候已是身负重伤,并且把这唯一的木板桥给砍断了,不许人再踏足。” 秦毅早就注意到崖上有两截断了的石柱,原来是悬挂绳索搭桥用的。 许晶接着说道:“清凉盛境所在山峰无路可攀,我带你来这里,就是希望你能帮帮我。” “啊,我怎么帮你?” “你好歹也是天工阁出来的,这都想不到。”许晶没好气地冲他一句,“我想你帮我制作可以带人的木鸢。” “不行不行。”秦毅头摇得赛拨浪鼓,“不要说我,天工阁现在都没人做了。那东西不复杂,可是,我听说那是上古传说的人仙大战里面专门做出来搭载凶兽用的,动不动就掉下去了,极难控制,没听说有带人的。” 看到许晶眼里的失落,秦毅又道:“连近江道长都受了重伤,你还只是个初级的剑士……再说了,对面有什么你都不知道,万一全是凶兽呢?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许晶坚定地说:“我知道起码有一个不会使剑的少年曾经进去过,而当他出来的时候,已然是剑圣。” “什么剑圣?比剑豪还厉害吗?” “对!” “天下有这样的人?” “有一个。” “是谁?” “圣祖!” 圣祖之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秦毅不知道,估计这世上也没人知道。不过从自古传下来的《谪仙》戏中看,那时候没还没有国家,完全是部落的野蛮人与凶兽的天下。 戏文中还模糊地交代过,圣祖也曾是天上的仙人,不知因犯下什么过错被贬来下界,而当时,他也只是个没有半点武艺在身的平凡之人。 然后,一夜之间,这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横空而降无所不能的圣人,他开创六艺,征服部落,压制凶兽……终于建立起来了辉煌的王朝。至于他一身本领是从哪里来的,戏文当中却是只字未提,因为《谪仙》的第二场,《艰难学艺》部分讲的是跟随圣祖学艺的那些人们,当时的他俨然已是一代宗师。 勇气在少年人的身上,往往会以鲁莽的方式表现出来。因为对这世界还缺乏足够认识,他们便要低估,尤其是低估那些看不见的危险。此刻想来,秦毅敢于单独面对石中蜂杀手,敢触怒近江的时候,就正好解释了这一点。 隔着深涧悬崖的远处山峰,此刻在秦毅眼里已不再是遍地凶兽的险境,阳光洒落其上,青葱翠绿接天连碧,足以压制少年心中的恐惧,让好奇心占据上风。 “值得一试啊。”秦毅想,“若果然那里留有能让人成为剑圣的机缘……将会是什么呢?” 眼瞅秦毅锁眉磨牙,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对面,许晶重新看到了希望,从旁撺掇道:“那可是圣祖啊,秦毅你想想,里边有仙人留下的东西也说不定。” “我可以试试,不过只有我们两个可不行。”秦毅随口说道,信心愈笃他就越显平静。 许晶连忙问他:“你需要什么?” 简单目测一下距离,秦毅思索着道:“此地被山谷所限只有横风,木鸢即便能放起来也无法到达对面……我们倒可以试试满月节夜里燃放的天灯。天工阁曾做过大型天灯送人上天的实验,我需要城里最好的皮匠、铁匠还有篾匠配合,还要做一只鼓风用的大皮排。” “此事不难。”许晶想了一下,“下个月我们两个去铜山矿场值守,那里有现成的匠人。” 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暂时只属于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让这对少年男女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许晶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因为秦毅还特别制作了一个传音香囊送给她。这小玩意十分精巧,中间原本放置香丸的地方被改造成了鼓形的机关,用到时,只需捕捉一种特殊的虫子放入其中,则人给香囊施加内气它便会有节奏地触动机关,这时跟在另一人身上的虫子就能通过机关感受到同类的召唤,并以相同的节奏做出回应。 如此一来,只要相隔不是太远,人们便能利用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进行简单交流。最好周围别有其它同类干扰。 “你们天工阁当真了不起,连这种办法都能想到。” 许晶不无敬佩地称赞起来。她正跟着秦毅在门派的山林中搜寻小虫。秦毅说这种虫子是成对生活的,随处可见,找到一只就肯定能在那附近寻到另一只,也只有相伴的一对才可用来传音。 “嗯,我们天工阁唯一的天匠曾经说过,制造之术是自然的力量,只有了解这种力量才能制作出接近造化的物品。人可以建造起千丈高楼,却没办法做出一只小小的蚂蚁来。” “快看,”许晶一把抓住秦毅的胳膊,“那里是不是有一只?” “嘘,慢慢靠过去,这家伙机灵着呢……” 与这两小无猜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同在清凉山、归属行政院的一处极为隐蔽的小院当中正整齐地站列着一队形容严肃的高级剑士。 他们共有三十五人,却是不着门派弟子服饰,全部都是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倒如那影门的刺客,彼此之间都无法分辨身份。 胡胜站在对面,一一朝这三十五人的身上打量过去,似在寻找还有没有能够暴露出他们身份的纰漏。这些人都是由他精挑细选,并严格培训了三个多月的血刃组成员,他们此日便要离开门派去完成第一次的刺杀任务——对金华剑派的一名剑士复仇。 汪利亚独自乘马车从门派下来,进入磨石东城时太阳已快落山。他不急赶路,慢悠悠地朝隔着车站两条街远的一间赌坊信步行去。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汪利亚总觉有些心神不宁,希望能赌上两把,赢几手——或者干脆痛快地输些钱出去可以打消这种不安。 磨石城东区是金华剑派的地盘,偶尔路经的巡逻队看到汪利亚都会驻足行礼。 他们知道他要来干嘛。这家伙在东城有个相好的,而那女子的丈夫正随巨阙大军在外征战。对于此事,任何当值巡逻之人都会装作不知,只要汪利亚走到女人家所在的那条街上,那么负责该处的弟子就自觉地在巡逻时绕开那里。 “难道是那娘们儿会惹来什么麻烦?” 汪利亚试图找到让他烦躁的根源。他决定今天不到她那里去了,赌完就直接回门派。大军不在修整期,她丈夫没可能突然回来——也许已经战死也说不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摇头失笑,汪利亚看了看天色。虽然这种事情,勾搭在役将士的配偶在东楼国是大忌,一旦抖搂出来连门派都保不住他,可这里是东城,而且这么做的也不止他一个。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今年的征兵名额已经下来了,汪利亚用不了年底就会被派往前线。财富、女人、军阶……不是比守在门派苦修多年才得晋升一名剑客要强得多么? “反正我是不会娶老婆的,”汪利亚心道,“省得人在前面拼命,还要时刻担心后院起火,担心自己在毫不知情之下当了王八却还想着给女人送钱送物回去。” 其他就再没不妥了。连最危险、最让人不齿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好怕? 汪利亚顿觉惊讶,自己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还记得四年多以前,刚刚在门派资源争夺赛上杀死清凉山弟子时,他成天担惊受怕,竟是整整有两年没迈出过门派一步,生怕自己会像以往所有干过这类事情的人们一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突然从身后袭来的一道剑气给割断脖子。 后来让他放松警觉,导致他肆无忌惮的也正是这件事。门派阻止他去赔罪,并一再保证清凉山绝没那个胆量找他报复。 那时候的汪利亚对于金华剑派还是绝对信任的,否则就不会听命去杀死对手。于是,他小心翼翼、全身心戒备地下了山。第一次他只敢在山门的范围之内晃荡半个时辰;第二次,他进城买了点东西。 第三次、第四次……似乎真的没事,那么,连做下这种事情都不须担心的话,天下还有何好怕? 赌场到了。汪利亚今天手气不错,心绪上的不安也随之荡然无存。出门之后他摇首阔步,直接就奔了那个他原本便打算要去的地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复仇 十月晚秋,深夜的磨石城异常清冷,街道上安静得连条野狗的影子都看不到。 汪利亚熟门熟路,一路上都在激发内气疾奔,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巷末最后一户的那个女人的家门前。 他停步调息一番之后并不忙进去,而是首先抬头看向了门楣上面插着的那一簇红缨。 此为现役战士的父母、妻儿等直系亲属才能悬挂的标志,即便在晚上看着也依然醒目,意在提醒那些不长眼睛的窃贼闲汉们别来招惹。 汪利亚笑了。当初他何尝没有忌惮过这个标志,可现在,不过是增加趣味的一些可笑的调剂物罢了,连刺激都谈不上。 当然,他笑容里也包含了别的味道——如果屋中有人或者有其它不方便他出现的情况,那么门上就会贴出一个“求换细面”的小牌子,而此刻,汪利亚并没瞧见那东西。 收敛了内气寒意顿时袭来,他不再等待,伸手便去扣门。 木门应手被推开,原是虚掩着的,并未插销。汪利亚摇了摇头。这女人当初怕得要死,后来竟比他还迫不及待。他穿过黑洞洞的门廊,经过灶房来在院中,早望见上房窗口处灯烛摇曳。 再进到屋中,汪利亚第一眼没看到那妇人,只因炕沿上已被拉起的布帘挡住。桌上一对长烛还在滴泪,闪闪烁烁正将地下摆在一处的两双鞋子晃得分明。 “好贱人!” 汪利亚噌啷提剑在手,大骂之时便是一步跨前跳在炕边下,浑然全忘此非捉奸之地,他又岂能为捉奸之人,就要挥剑去挑那炕帘子。 “不对!” 汪利亚心惊。做这等事哪有不闭街门的道理?然他想到这层时剑已触到布帘,却是从炕上隔帘更有一道剑气自内骤然发出,横切着斩向了他的脖颈处。 纵使汪利亚跳开及时,那剑气依然在他的腹部划出了一道寸许来深的伤口。 他连低头检视的工夫都不敢耽搁。 对方和他一样都是高级剑士,缠斗下去他的伤势很难支撑,必须尽快回到街上把巡逻队引来。 反身奔向门口的同时,汪利亚头也不回地朝身后甩出去两道十字交叉的剑气,以便封住对方的追杀。 “铛、铛,” 听到这两声格挡时汪利亚人已奔到了院子里。他稍松了口气,对方动作显得笨拙迟缓,比起他来还差着一些。一边继续朝门廊跑,汪利亚扭头看了看,那人一身黑衣手握短剑追出了屋门,难道是影子杀手? 厨房是与门廊连在一起的,经过时汪利亚想着,应该放对手追近一些,这样等下他再来个突然袭击的话,那么于这狭窄的门廊之内如何避开?最不济也能给他空出来足够的时间去打开刚刚被他自己插上的门销子。 因担心隔院另有埋伏,汪利亚不敢越墙逃遁,依旧顺着来路奔出…… 黑暗之中,狭小的门廊之内,他只觉胸口处仿佛被扎进来一块烧热的铁,而带来那块热铁的手臂紧跟着一拧,往下再一拉…… 还有身后,那个杀手已经赶上来,一道剑气从背上劈落,还有一把短剑却是从后心处刺进来的。 在弥留时刻汪利亚回顾了一下,对方应是早就藏身在这厨房之中了。起码有两个人,比他进来那会还早,可他们竟不在第一时间动手,而偏偏选择在他最紧张又松懈下来的这个当口,还竟然—— 半点内气都不散发,只把这隐藏在黑衣袖口下面的短剑伸出来,等着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主动扑上去。无耻! 一只手臂贴上胸口,给汪利亚输出了一口内气,这会让他死得更快些,却能暂时留住意识清醒。 “到了聚窟洲别忘替我们给曹枝华带好,”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言道:“就说她的仇,清凉山帮她报了。” 原来是那档事……汪利亚总算死了个明白。 金华剑派负责这一处街道的巡逻队第二天中午就发现了汪利亚的尸体。因为街门一直敞着,小巷中的邻居觉得不妥便进去看了一下……那场面,让门派侦逻队的队长乔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汪利亚,和那女人双双赤裸着身体躺在炕上。汪利亚身上有三处伤口,这很好理解,他不是被杀死在这里的,而且因他是高级剑士,杀手不管有多少人也很难一招毙命。而那个女人…… 后来乔落对金华剑派行政院的首座祝行解释时是这样说的:“我听说过部落里诅咒仇人用的巫蛊人偶,浑身上下全都是针刺刀割的痕迹。那女人就是。” “这么说,”祝行问道:“你觉得汪利亚的死是因为他沾染了这个女人?” “弟子只是照现场推断认为,女人是主要被报复的对象,而且,炕帘上面不知沾了谁的血写着——奸夫荡妇,死有余辜。” 祝行骂道:“这个蠢货,竟连军士的老婆也敢下手,想女人想疯了吗?” “要先通过军队里面的弟子找到这女人的丈夫吗?” “愚蠢!”祝行瞪了乔落一眼,“这种事,遮掩都来不及,还查什么查?你立刻交代好你的人,还有知道此事的弟子,都管住自己的嘴巴,至于周围的住户……” 乔落赶紧说道:“属下在接到报案时已命巡逻队将那巷子封锁。” “吓唬一下就算了吧,在我们的领地内,这些人不会自找麻烦说出去的。还有,你现在就去查,看看门派里面还有谁和那些军属有染的,赶紧让他们断了,否则一律逐出门派。” 汪利亚的事情过去了仅仅不到半个月,中级剑士、金华剑派侦逻队的队长乔落,被人发现死在了距离他父母家只隔半条街的当街之中。 当时乔落仿佛一条死狗,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外伤,人人知道他喜欢喝酒,怀疑是喝多以后在回家途中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被活活冻死的。 这件事很快就引起金华剑派的高度重视,甚至就连门主梁南越都惊动了。一个剑士会因为喝醉酒被冻死,在东楼国,恐怕就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行政院中,梁南越听完祝行的分析之后问道:“你怀疑是清凉山干的,除了汪利亚和乔落曾杀过他们弟子以外,还有其他依据吗?” 虽然同为长老团成员,但祝行对门主仍很尊敬,他再次行礼道:“禀门主,据我们在清凉山中的内线密报,他们那边最近有几名高级剑士行踪诡秘,依时间推断,二人死亡之日正好对得上。” 梁南越点点头,说:“如此看来应该没错了。时隔五年,清凉山终于坐不住了吗?” “要不要属下采取报复行动,或直接提交长老团处置,趁机将桑奇也踢出去?” “不急。”梁南越摆手一笑,说道:“凭什么做贼的时候一起吃肉,等到挨打的时候就我们一家顶着?乔落的事情就先按意外处理,等清凉山招惹到太初剑宗门上,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祝行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清凉山还敢找太初剑宗报仇?” “如果二人确实是清凉山杀的,那他们就一定还会对太初剑宗的五个人下手,否则还叫什么报仇?更谈不上重振门人士气。” 说着梁南越眯起两眼,“要是他们真能忍住,就此收手……那我便也忍了,白死两个弟子又有何妨?” 清凉山,同一时间门主桑奇也正和胡胜,还有许山、曾兆先三人在讨论这件事。 “血刃干得漂亮。”桑奇有些振奋,可随即却是不无忧虑地言道:“接下来我们要小心金华剑派的报复了。” “不会。”胡胜胸有成竹。 曾兆先这时开口:“胡教师,你不会以为接连死了两名弟子,金华剑派真想不出是我们所为吧?剑士喝酒醉死,回家问问你的小儿子信不信。” 胡胜笑道:“我说不会,并非是指金华剑派想不出实情,而是他们明知道这是我们干的,却不会这么快给予回击。” “哦?为何?”桑奇连忙问道。 “门主,两位首座,你们想想看,为死去的弟子报仇,这是我东楼国的传统,如果金华剑派这时候闹起来,则就算最后能够证实是我们所为,可他们又没有道歉请罪,错在谁先?” 许山插言道:“那照你的意思,金华剑派会默认这件事?” “那倒也不会。”胡胜说:“他们要等着我们对太初剑宗出手。到那时,太初剑宗便会首先联络他们,于是金华剑派再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由太初牵头来共同对付清凉山。” “那我们就绝不可继续向太初剑宗复仇了。”曾兆先急道。 胡胜没说话,只是看向了桑奇。 桑奇优柔寡断的性格又显露出来,他眉头紧锁,半晌之后左顾右盼,为难地问道:“胡教师,还有两位,你们……这事你们以为如何?” “我意立刻解散血刃组,就此罢手——见好就收吧。”曾兆先坚持意见。 许山却道:“胡教师可有把握处死那五人?” “只要你们敢干,我就有把握。”胡胜许诺般地说。 “放肆!”曾兆先气得大骂:“你这混蛋,是想把门派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吗?” “你们……”桑奇不知所为,只好说道:“胡教师先回去休息,两位首座留下,这件事……容我再好好想想。” “那属下先告退了。” 胡胜暗叹一声,临到门口又转回身道:“难聚易散者,士气;难得易失者,人心。门主,你可要仔细想清楚啊,若再迟疑,门派恐怕真的就要散了。” 让胡胜感到意外的是,门主桑奇很快就再度把他找了过去。也不知与两位首座是如何商议的,看样子桑奇对于自己的软弱也十分痛恨,他显得有些激进,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来对太初剑宗那五人进行复仇,以此收拾内部人心,重振门派。 受命之后的胡胜并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欣喜,那是做给门主看的,为的是帮桑奇下定决心。胡胜知道,太初剑宗不同于金华剑派,这将是个艰巨且又非常危险的重任。 之所以首先把目标定为汪利亚和乔落,这是胡胜早就计算好的。他派人长时间地观察二人,寻觅最佳的出手时机;另一方面,他聘请了影门的职业杀手来培训血刃组的成员,教他们如何使用便于携带的短剑和迷药,如何把乔落迷晕之后用土囊压在身上扑杀,然后再伪装成冻死。 这一切,都是他算准了金华剑派不会声张,以便在不惊动太初剑宗的情况下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太初剑宗有五个人,杀死一两个容易,又怎样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他们一网打尽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狙杀 东楼国的冬天纵不说是滴水成冰,可也冷得让人不想出门。李丰趴伏在山间高地上的一蓬枯枝丛中,内心的怒火已经让他忘记了严寒,快把整个人都点燃。 磨石城外有一处巨大的峡谷,是被不知什么年月便已干涸绝流的河水冲刷成的开放滩地,沿着河道故迹,从这里可以轻易地绕过群山包围,直达有山原辽阔的平原之上,最宜骑兵驰骋。久而久之,此地也就成为了巨阙大军的营地。 随着北方战事吃紧,空虚的营地不复昔日热闹,而即将在这里举行的门派资源争夺赛也就只好由各大门派自己负责布置场地。 一夜了。李丰原想这次离开门派执行布置任务是他和昭阳公主单独接触的最好时机,可那女人,竟然钻进了太初剑宗驻地、太子公孙万年的帐篷之中整整一夜都没有出来。 外面早就在流传的风言风语虽然让李丰感到惶惑,可毕竟两人是兄妹,怎么可能……而如今,亲眼所见……他被这两个人骗了,被他们当成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自己将会成为替这段无耻丑行收场的蠢货,是个还没有成婚便注定要做绿头王八的可怜虫。可笑,他竟然还费尽心机地去欺骗善良的母后,把传家之宝都送去给了那个贱人。 一想到公孙朝阳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李丰那根植在内心当中的爱意便如发酵一般膨胀,延伸出的憎恶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 于是,被爱恨冲昏头脑的李丰做出了一个大多数偏执之人都会想到的决定——得不到的东西,就把它毁掉。 景国虽然算不上大国,但他们的军力也颇为强悍,同东瀛洲上的高竹国一样,景国是以射艺立国的。 身为太子,李丰自幼便修习到了一手好的射术,他具备狙击手的潜质,能在这冰冷的寒山之中潜伏一夜不动;常年对目力的专门训练,让李丰可以捕捉到蚊虫的飞行轨迹、可以把悬挂在屋檐下的一颗绿豆看得和西瓜同样真切。他的眼睛是在纺车下面紧盯着纺锤练出来的,被笤帚扫到睫毛都不会眨动半分,至于山壁下避风处的公孙万年帐篷,此刻在李丰的眼中便如在目前。 作为质子来到东楼国的时候,李丰带来了一把可以组合拆解的便携柘木弓,还有几匣子箭矢,这一方面可以时常习练,不忘旧艺;一方面也做防身之用,无论在门派还是出任务,他总会随身携带。 这时的李丰,仿佛一个专注而深情的情人,他慢慢地将那木弓拼接起来,从怀中拿出一盘弓弦上紧,随后又从背上用锦缎包裹着的皮匣当中抽出两支长箭和三支短箭。拉弦开弓试了试弓力以后,李丰才把腰间的长剑解下放在一旁,把一枚勾弦用的皮木指套套在右手的中指上面…… 这一切李丰全都做得极为精细缓慢。狙杀之时不能有太多情绪波动,他在借此压抑心中的愤恨。 公孙朝阳死定了,狙击长箭会在她走出帐篷的一瞬间从背后自上而下地射穿她的后心。以这种距离和角度看来,她会被直接钉到地下,附着在箭上的内气将把她的心脏绞成一滩碎肉,让她连惊恐和后悔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死法太便宜这贱人了,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因为接下来还有公孙万年,他也必须死。 公孙万年那时会作何反应呢?李丰紧紧注视帐篷,心中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开始预演:他会有片刻的震惊,跟着便是转身扭头,查找这一箭的来源——这是正常人在此种情况下该有的反应,李丰可不是头一遭干这事。 有这点时间,在公孙万年叫人或者上前看顾公孙朝阳之前,足够射出第二箭了,但公孙万年内气深厚,仓促间虽然不足以躲开这一箭却很有可能会避开要害……这时来不及再施放狙击箭,只能利用平射快速地补刀,可能一箭也可能需要两箭,他完了。 又分析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李丰找到一处岩石舒服地靠了上去,脚不沾地趴着可没法调动内气进行狙杀。 现在就等那对没廉耻的贱人走出帐篷了,他一定会送她的。待到弄死二人以后,李丰会从早就看好的另一边缓坡溜下峡谷中,在两派弟子开始搜山的时候他早就逃到有山原上了,从此改头换面,天高任鸟飞。 此时在紧挨李丰藏身的岩壁下方、太初剑宗驻地公孙万年的帐篷里面,昭阳公主正襟端坐,脸上没有半点轻浮之姿。如果李丰能够看到帐篷内的情形,也不知该高兴还是失落,因为并不如他所想,这里除了公孙兄妹以外,还有两名携带双剑的老者在座。 公孙朝阳心中冷笑。五大门派全都驻扎在这里布置场地,她怎么可能会选择此时此地来和公孙万年幽会?那个李丰上当了,虽然少了一头听话的驴子有些可惜,但也能一劳永逸地摆脱他的纠缠,同时这也能给太子提个醒,以后别再想着找些不入流的角色来甩掉自己。 原本已经对公孙万年和李丰之间“友谊”起了疑心的公孙朝阳,那日故意找机会当着李丰之面帮太子整理衣衫,言笑之间宛然情人模样。 当时,从李丰眼中表现出的森冷怒意当中,公孙朝阳立刻就明白了以下两点:第一,李丰的怒意来自于背叛,可自己并没许诺他什么呀,那么就只有公孙万年了——堂兄把她卖给了李丰;第二,李丰也听到了那些流言,一旦被他证实,则公孙朝阳毫不怀疑他有胆子杀了自己。于是公孙朝阳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人太危险,不能留下了。 “什么?李丰要杀我?” 公孙万年见妹妹夤夜来到自己的帐中,原本心头的一股火热却被她的一句话给瞬间浇灭。 “对,我们的事情已经传到他耳朵里去了,此人必须立刻除掉。” “嗳——”公孙万年以为这是嗅觉敏锐的妹妹耍的把戏,摇头道:“没影儿的事,回头我去找他谈谈。” 公孙朝阳暗笑,她早就买通了负责李丰安全的侍卫,那两人是看着李丰携弓带箭离开金华剑派驻地的,“你不信可以,”她说,“但这次你我运气好,可以先试试。” 在公孙朝阳的劝说之下,公孙万年半信半疑地让他的仆从和侍女换上了二人的衣服,然后又在天亮时从大帐后面悄悄请来了他的师傅——太初剑宗行政院首座常贵,还有公孙朝阳的师傅,金华剑派祝行。 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长老团的成员,落座之后,常贵惊奇道:“哦?竟有这样的事,想要谋杀太子?” “可是,”祝行直直盯着公孙万年,“他为何要这么做呢,活得不耐烦了?”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想闷声不响地拿他祝行当枪使唤,太子的身份还不够看,别以为谁不知道他和朝阳的那点腻歪事。 “祝长老多虑了。”公孙万年赶紧止住这一引人遐想的话题,说道:“不过是我和公主那日多饮了几杯,戏弄了他两句,这就结了仇。一会儿我安排替身先出去,如果他真有歹意,还请二位长老做主,除掉这个恶徒,明年的征兵名额弟子一定尽力为金华剑派争取。” 祝行捞到了好处便点头默认。李丰虽然是他们门派的,可一个质子,死就死了,景国还敢找来金华剑派不成? “可他是质子,国君那里会不会……”常贵揪着长须看向祝行。 “质子怎么样?敢谋害太子便是死罪。区区一个景国,凭你我两派就足够踏平。”祝行倒帮着说话。 这边商议已定,常贵分派了一队高级剑士绕到山后,按照李丰侍卫提供的信息将他的逃跑路线全部封死。 四人静坐帐中,眼见天要放亮,便从旁边的副帐当中唤过已装扮成公孙万年兄妹模样的那两个下人。二人且不知死之将至,尚在殷勤地为这四人侍奉茶点,只当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们。 清晨的第一抹曙光照进山谷,乔装过后的“公孙万年”当先挑帘钻出了大帐,跟着他掀过帐帘,另一只手接着“公孙朝阳”出来,举动十分亲密。 独自在山中冻了整夜的李丰,本已有些心灰意懒,甚至都想放下这一切回去温暖的帐篷里面睡觉了。可是眼前的一幕再度刺激了他,不及仔细分辨面貌,李丰挺直身躯左手持弓右手抓起长箭一支咬在嘴里一支搭于弦上,引弓勾弦,这里内气注于箭矢之上分布均匀,眯起眼觑得公孙朝阳后心真切,便是弓弦反弹更激内气推动——标准的狙杀一箭。 如利矛击中败革一般,假公孙朝阳当场就被射杀在地。李丰更不细看,从口中拿下第二支箭跟着射向假的公孙万年,那侍从早被惊吓得傻了,哪里能有什么反应,连头都还没回过来就同样被杀。 这时,从地上抓起三支短箭的李丰才第一次产生了疑惑,一切似乎都太容易了些。不过此刻不容他深思,李丰索性就将弓箭拿在手里,佩剑也不要了,迅速转身朝着规划好了的路线逃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自保的力量 秦毅依稀还记得李丰。公孙朝阳带给他的困惑自打那夜酒醉之后就荡然无存了,既然摆在面前有如此多的谜题有待解决,既然一个女人藏起来的东西十个男人都找不到,那就大可不必急着去破解女人的心思。 因此,回想起那二人在新年宴上饮酒的一幕,秦毅没有半点波澜起伏,而真正令他心惊的,则是再次见到李丰。 就在已经搭建起来的资源竞赛台上,所有的质子们都被召集过来。秦毅看到,李丰被摆在台子中央,整个身体在冷天之下瞧着就像条白里泛青的死鱼,脑袋扭过一旁,脖颈处皮肉外翻,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剑痕,状如无法闭合的鱼鳃。 之所以躺在这里,理由是李丰受到敌国收买,蓄意谋刺太子——若非太子谨慎准备了替身,则他已然得手。即便如此,搜捕的弟子在与其交手时他也并未主动说出身份,这才于反抗当中被杀的。 景国驻东楼国的使者也来了。一旁还有两具尸首,经他亲自验看,确为李丰所有的箭矢射杀。惊、怒、怕交织,让这使者不知所措,竟然就在众人面前大哭了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向景国国君交代这件事情。 这一幕给秦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那可是一国的太子啊,就这么……他的父王和母后又会是何等伤心?这些日子秦毅忙着练剑、忙着与许晶准备一探秘境之事,都几乎要让他忘记质子的身份,快把这东楼国当成故乡了。 秦毅怕了。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李丰一样,因为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便如白痴般地死在异国他乡;害怕他的父王、吴先生听到这消息时的悲伤…… 终究他们只是被人装在篓子里面待宰的鱼。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让秦毅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力量产生出了强烈的渴望。 解散后,敬绶单独被秦毅叫住,他显然也被李丰之死给吓得不轻,情绪十分低落。 “这件事你怎么看?”走到远近无人的一片空旷地带秦毅停下了脚步,转向敬绶问道。 努力半天连一丝苦笑也没能挤出,敬绶吸进一大口凉气,等牙齿不再打颤方才说:“我不信,李丰没理由谋杀太子——老天知道为什么,一个质子就这么死了,而他们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是要想法子弄清楚缘由。”秦毅垂下的目光看到敬绶的腿在抖,问他:“你很害怕?” “我……唉!说不准哪天就轮到你我了。”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啊?”敬绶没明白。 “我们要尽早拥有可以自保的力量。” “我们?” 秦毅点点头,“你想想,李丰为什么会死——先别管原因,说到底,他这么容易就死了,是因为东楼国根本不怕景国。那么,如果是我们所有质子的国家一同反抗呢?恐怕东楼国也无法承受吧。” “你想联合所有的质子一起抗议?”敬绶皱眉问。 “那不可能。”秦毅当即否定。他很明白,有些人是铠甲,有些人是草叶,永远都别指望这些人能一条心。 “那你……” “我只是打个比方,这种事不能指望别人。”略作停顿秦毅接道:“我很喜欢东楼国‘兄弟’这个说法,如果我们能有很多兄弟,那就能拥有强大的力量,起码在许多事情上不会后知后觉。” “怎可能,”敬绶摇头,“别人不会把我们当兄弟的,我们是外乡人。” 秦毅紧跟着问他:“政政呢,政政算不算?” 敬绶挠了挠头,“政政……算是吧,可就他一个——” “有一个就会有下一个。”秦毅流露出自信的笑容,逐字逐句地说道:“你觉得政政是兄弟,因为你把他当兄弟,他才会把你当兄弟——别人也一样。你有医术、我会制造术,我们可以帮助很多人,把大家团结起来。 “什么是朋友?”秦毅想起吴先生告诉过他的,“缓急可恃祸福与共之人才是真正的朋友。班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把他们都变成朋友,变成兄弟,变成自己人呢?这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总会用得着。” 跟随吴先生学到的对人的了解,以及与许晶结成为好朋友这件事实让秦毅认识到,一个人的强大与否并不完全依靠自己,而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名为友谊的那个圈子。 这圈子被情谊与利益维系起来,谁能真正懂得怎样运用和维护它,谁就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大概就是吴先生所说,天下最厉害的功夫了。 日后敬绶时常都会想起与秦毅的这番对话,并总会对其敬佩到五体投地。 “那时候,”他想,“这家伙才刚十三岁啊。” 有了具体的想法,而且还能以此作为目标坚持不懈地付诸于行动,秦毅努力所得来的回报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来得快。 初级剑士二班,这个原本不起眼的班级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在初级班、乃至于整个门派当中都留下了响亮的名声。兄弟班,这便是门派弟子对他们敬畏的称呼,甚至就连一向趾高气昂惯了的高级班剑士都不敢再对兄弟班弟子指手画脚。 计划在初开始实施的时候困难重重。秦毅想办法说服许晶和政政支持自己,可即便如此——有了许晶的权力和政政的人缘,他们几乎还是要一个人一个人地去争取。 无端对他人表达善意难免会遭来猜疑,不过绝不能忽视新团结起来的每一个人,他们周围也有朋友,看起来只是一个点,可凭借这个点,也许就不难画出一个完整的圆圈来。 友谊建立起来了,第二步就是加深与巩固。朋友也分点头之交、泛泛之交和刎颈之交,想做到刎颈之交尤为艰难,因为秦毅想要打造的是一个亲密无间的团体,也就是说,每个人相互之间也必须成为好朋友,好兄弟。 “这大概不可能。”就连政政,听说秦毅大胆的想法之后也是不住摇头。 “为什么不能?”秦毅断言:“同一屋檐下的人们不难变成家人,只要让大家感觉到家的温暖和强大就够了。” 希望得到就必先付出,制造术和敬绶的医术在这当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耗费大量的才智和心血之后,事情总算是初见成效。 已经结为兄弟的这些人宛如一个家庭,有谁受到伤害,大家都会一起出头,替他讨回公道;谁有难处,众人会在第一时间帮他解决。他们的搏杀和野外生存能力几乎可以媲美中级班,因为人人都随身带有各种稀奇古怪却又非常实用的小装备,甚至受伤也比旁人好得快,他们完成任务的效率最高、负责街区的盗抢案件最少…… 教师们也觉奇怪,怎么一些原本胆小懦弱的弟子,对抗练习当中竟都敢挑战最强的对手了。 变强——这是实实在在的进步,而团体的力量和温暖则更能打动人心。无须过多付出,你最好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是也无妨,情与义都能培养…… 下面的事情似乎就简单了,只要全班人都加入他们这个小团体,秦毅的目标就能达到。然而就连他也不曾想到,有人竟会成为整个计划的绊脚石,在最后一步上给他出了道难题。 江波是班里最早晋升剑士之人,他外表文静,四肢不够发达而头脑却照样简单。门派中每月一堂的识字课江波从来不去,武艺也稀松平常,当年和他一起佩剑的其他弟子们早就升去中级班了,只有他依旧留在这里混日子。 这种人理应抬不起头夹着尾巴做人,可实际情形正相反,江波久已是初级二班的一霸,平日里公然调戏女弟子欺压良善,虽是混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江波技不如人,从小无父无母境况也差,可班上的其他弟子因何就肯受制于他呢?有言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江波恰就是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要命的人。 凶狠蛮横的性格再加上把握好尺度,不要把娄子捅到门派,这就是江波的全部把戏。富裕子弟愿意花钱同他结交,穷孩子拼命省吃俭用给他上供只求不受欺辱,还有臭味相投整日形影不离的一群帮手,足够江波吃得开了。 许晶升上二班成为班长之后江波收敛了不少,他认为自己是喜欢她,就算给她个面子。而秦毅和敬绶来了他也没去招惹,质子们可都是太子来的,动了真格想弄死他也就一句话的事,江波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可是秦毅想搞兄弟班,在江波看来,这就是要在班里称王称霸,那他江波往哪儿搁?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凭借往日积威,江波用恐吓的手段基本上控制了班里七成的弟子,他们虽然看着心动,却是不敢加入秦毅的小团体,不敢接受各种好处,谢绝一切帮助。到了后面,班上甚至形成了两派,摩擦不断。 秦毅起初并不担心,因为他这边大部分都是回炉班上来的人,不会买江波的账,何况自信心已经建立起来,大家不在乎和江波硬碰硬地来一场。 然而秦毅不赞同,这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万一结下梁子,以后再想做兄弟可就难了。 有江波扬言的报复在先,秦毅等人再连一个新人也争取不到——这还不算,他数次挑衅,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秦毅一边打听江波为人,尽可能地多了解对手,一边先让政政去和他接触,想通过谈判来化解矛盾。最后,江波总算答应和他们当面谈谈,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这天下午,江波带了一大帮人,而秦毅却只带着敬绶和张三,双方在日常闲置的识字客堂当中坐了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扫清障碍 “我不想把事情搞大,”江波当先说道,“可你总该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兄弟,你这是不让我吃饭啊。” 秦毅说:“我没想压过谁,还是这个班,只不过比以前更团结,更强大,我们拧成一股绳,这对大家都有好处,修炼进度也能提升不少。” “可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没听明白,”秦毅耐心说道:“好处是大家的。” “那么,”江波手指交叉叠放在桌案上,把脸凑近前问:“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秦毅明白了,对方把他当成是小孩子,一直都在戏弄他,不过他对江波已经了解得够深,知道他最想要什么。 “征兵名额,”秦毅说,“年底你就可以上战场了。” 江波身体后撤,直起腰板儿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如果早上两三个月,听到这个消息他会欣喜若狂,甚至还可能请秦毅喝一顿酒。 对于他这种没有背景靠山、自己又不够努力的剑士来说,战场实在是最好的去处。那里运气和胆识远比实力重要,而江波自认为这两样他从来不缺。 征兵名额,永远不可能轮到他江波头上。身边的朋友也许有几个能搞到,而一旦搞到,他们自己就去了,都是一类人。 秦毅是质子,而且是东楼国最看重的质子,想弄个名额再简单不过,可江波现在不想要了。很明显,他在等待更高的出价,迟去一年战场没关系,只要吃住了秦毅,随时想去都可以。 “我在门派里活得这么滋润,为什么要去战场上送死?”江波笑盈盈地说道。 秦毅没费心思就看穿了江波的想法,此时他几乎已放弃说服对方。 不过为了稳妥,在思考过后他还是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贝壳,那上面有三道彩色线条。秦毅将彩贝放在长条桌上,用一只手轻轻地推到江波身前。 站立在秦毅身后的敬绶瞪大了眼。与此同时,江波后面也有两人发出了短促的惊呼。 江波拿起贝壳翻过掉过地瞧了瞧,“什么东西?”他扭转头,循着惊叫声看去。 “钱。”一人回答。 另一人跟着补充:“很多钱。足够你在城里面安个家,再娶上一房媳妇了。” 江波狐疑地回过头再看那贝壳,张三不屑地解释:“这是海联邦专为远程大宗交易方便而特别发行的承兑彩贝,天下通行,到城里任何一家海货商行立马就能兑换出三万现钱来。” “他说的没错。”刚才最后说话那人小声对江波说。 江波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他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过神来。秦毅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然而江波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以至于身后众人也都吃了一惊。 他两只手指夹着贝壳丢去了秦毅身上,“你想好了再和我谈,把我当叫花子了?” 张三迈出一步却被秦毅拦下。他收好彩贝,不动声色地问江波:“这是一大笔钱了,能打发很多叫花子,你还想要什么?” 如果他够聪明,秦毅心想,他就会报个五万,外加今年的征兵名额。 “我要五万。”江波自以为报了个噎脖子价,给秦毅预留出一万的砍价余地。 到了此时,秦毅终于确信江波是个贪得无厌的蠢货,不计前程也不讲信义。无论现在给他什么条件让他答应配合,最终他也还会想方设法地捣乱,否则他就应该收下征兵名额,拿上钱离开门派。 “五万不是个小数目,我要回去准备下。”秦毅站起身,说完就带着张三和敬绶要走。 “还能商量——”江波忙也起身挽留。 “再谈吧。”秦毅丢下一句话走出了门口。 江波非常懊恼。他责怪自己过于贪心,应当先把已经到手的三万揣口袋里再说的。秦毅肯出三万就不会在乎多加两万,但那正该慢慢炮制。 他算准了,虽说不明白秦毅究竟为何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出大价钱,不过人家是太子,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耍他江波玩。 眼下除了干等着还能怎么办?哪怕就三万——不,两万也行,再不济一万……若实在不行,征兵名额也认了! 苦苦煎熬过五天,江波才终于不用再为这件事情烦心了。那天他下山去城里闲逛,在街面儿上嫌一个乞丐挡了他的道,随手就推了那乞丐一把…… 可能是好运气到头了,江波推人的时候自己没站稳,不知怎么就打滑跌了一跤,倒地同时后脑勺正好磕在了身后的栓马石柱上,就这股寸劲儿,一命呜呼。 当时街面儿上有很多人瞧得清楚,纯属意外,甚至跟着江波的两个朋友也能作证。他这一死算是替秦毅省下了一大笔钱,最主要还是扫清了组建兄弟班的最后障碍。 没过多久,初级二班就有了“兄弟班”的美名,而当中一些实在难以融入到集体中的无情无义之人,他们都将在年底得到征兵名额。 兄弟班终于按照秦毅的意愿被打造出来。久而久之,所有弟子的家庭也在潜移默化当中发生了改变。起初谁家有事,全班人都会争着去帮忙;谁家日子过得拮据,不用担心,捐助的钱粮送到你家时甚至你本人都还不知道。 没有人敢欺负兄弟班弟子的家属,因为很少有人能承受得起两千多名剑士的报复。就这样,这些家属们也都慢慢变得如同兄弟一般,他们之间组成了一个更为庞大的家庭。 不需要子弟操心,有困难大家会相互帮衬着自己解决,也毋须担心有谁会仗着子弟欺凌别人,因为人们都很清楚,兄弟班对自己人犯下的错误一样处罚很重,于是父兄们更是彼此监督敦促——千万别干坏事啊,当心让孩子在班里抬不起头。 兄弟班的主心骨,也可以说是缔造者,起初只有秦毅、敬绶、政政和张三四人,许晶是最后加入进来的,甚至甘愿把班长的位置让出来给秦毅,因为她知道,兄弟班基本就是秦毅一手建立起来的,她从没见过这么温暖的集体,她喜欢这里。 这一天,五个人正在秦毅他们居住的小院子里商量事情,政政忽然开玩笑道:“我们五个不如各自取一个代号吧,那样叫起来显得亲近,更像自己人。” “好啊,”张三附和,“这样也能让分工明确一些。” “我赞成。”敬绶也说道。 许晶看向秦毅,也许是政政那句“自己人”触动了秦毅,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好,”政政笑道:“我看秦毅就叫国王吧,你们看如何,我们像不像一个王国?” 张三马上拍着手道:“哈哈,我们殿下本来就是要做国王的,我觉得行,挺好。” 于是,敬绶成了丞相、张三是将军、政政为军师……最后轮到许晶,政政戏言一句:“许晶干脆就叫王妃吧。” 没人笑,众人皆知许晶的性情,等着她爆发。然而奇怪的是,许晶脸上微微别扭一下,竟然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秦毅也少见地笑了笑,事情就这么成了。 这下不但有国,也有了家。忠诚、义气、甜蜜,这代号真像一个美好的祝愿。 “国王”秦毅,在初级二班、他的领地当中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力量,但连张三都不知道,早在李丰死后不久、去年的资源争夺赛刚刚结束的时候,秦毅还曾独自回过一趟临川侯府,专门去找了黑瞳。 黑瞳虽然被秦毅留在了临川侯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也是为了能在必要之时出手保护他。 “黑瞳,”秦毅坐在那里久久地盯着蒙面人,忽然开口道:“我还从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值得我信任么?” 黑瞳把头压得更低,“主人,我是你的仆人,影子是永远都不会背叛主人的。” “面儿上的话就不用说了。”秦毅思索着近江道长临别时的话语,“你的信仰是什么?”他问道。 黑瞳睁大眼,眼前的小太子此刻给他的压力甚至超越了秦有道,竟然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毅继续问他:“你留在我父王身边,可能是因为他对你承诺过什么。可你那日舍命救我却又为何?” “……” “黑瞳!” “属下在!”秦毅一声大喝,让黑瞳仿佛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穿。 “我不管你是因何留在我身边,若有朝一日,你觉得我已不堪辅佐,那么尽管随时离去——甚至取走我的首级亦可。而今日,我有事情要交给你去办,你能否按我说的做到?” “属下竭力完成!” 多么惊人的洞察力!黑瞳忽然对这少年生出敬佩。确实如近江所猜测,他也是在偶然当中于秦毅的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因而才会有那日奋不顾身之举的。 然而这么做是对是错,黑瞳心里没底。便在此刻,黑瞳决心已定,因为秦毅加强了他的信念。 “你听好,”秦毅吩咐道:“首先,我要了解李丰的真正死因;而后,我需要你在城内部署一队密探——可以从留在这里的卫队当中挑选、也可由你自行招募,人不必太多,可靠就行,要能随时听我调用。” 黑瞳的效率很高,不久便在磨石南城当中盘下了一间店铺,明里以收购山货为由,却是专为秦毅所设的联络点。直到这时,秦毅才感觉自己稍微有了些自保的能力,起码不再是摸黑独行,连迫近自身的危险都觉察不到。 负责守着联络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秦毅从没见过,也不知黑瞳是从哪里找来的。 “王掌柜,”秦毅初见便对这人感到满意,他沉着冷静,适合做个密探。 王掌柜点点头,“客人有什么吩咐?” 现在秦毅已经知道了李丰被杀的全部真相,证实公孙兄妹之事,只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并未感到半分难过。 他对王掌柜说道:“那两个人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你去告诉黑瞳,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一个月之内,曾奉命保护李丰的两名禁军侍卫先后在磨石城中被杀。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两人是因何而死的,他们全都于下职回家的途中被人用狙击箭一箭射杀。黑瞳没有自己动手,他只是把打听到的消息由飞来驿匿名传送到了景国。 当然,后来江波的意外身亡也完全是由王掌柜一手安排的。这算是秦毅有生以来第一次下令杀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果决强硬,甚至于无情……他正朝着近江道长期望的样子发生着改变。 软弱无以立足、实力不济就去挑衅对手等同于自杀,近江那日想要告诉秦毅的道理,东楼剑宗全都慢慢教会了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兄弟班 如果说之前,兄弟班只是在清凉山小范围内引人注目的话,那么天罚三年九月末,发生在南城中的一场争斗便足以令他们名扬整个磨石城。 以东楼人好斗的个性来说,同一个门派、同班弟子之间尚免不了拔剑相向,那么在这被五大宗门划分出势力范围的磨石城内,各派的摩擦也是时有发生,以至于流血斗殴之事层出不穷。 虽然两派弟子间的争斗往往都会在事态失控以前就被化解掉,不过每个宗门都认为这也是意志的体现,平时不会过于约束门人,最多也就是“不惹事、不怕事”这样告诫一番,让他们在不要张狂的同时,也一定不可认怂,因为对于一个剑士来说,保持好胜心和维护荣誉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起事件的起因毫无新意。三角恋、报仇、越界经营……甚至只是一句不恭的言语、一个挑衅的眼神、嚣张之辈遇上了同样嚣张不肯买他账的人,等等,这些原因挑起了磨石城中九成的冲突。此次也不例外,四名金华剑派的弟子闲逛到了南城,在一家店铺当中买东西时,与店家发生了口角,于是店家喊来了巡逻队。 这种事情五大城区时刻都在发生。通常的做法是,巡逻队问清楚情况,然后由过错方道歉,跟着达成交易或者各走各路也就算了,没人愿意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浪费时间,除非——有人故意来找茬。 金华剑派的四名弟子显然就是来找茬的。四人要以极低的价格强买货物不说,等到店家叫来巡逻队,他们非但拒绝道歉,竟然还动手打了巡逻队的那名小队长。 只不巧,当天负责这条街区的恰巧就是兄弟班的一支队伍,金华剑派那四名剑士虽不至于当场被杀,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狠揍,最后被人如游街一般拖着,连人带剑半死不活地丢去了东城金华剑派的辖区之内。 这下不得了,最近几年清凉山的软弱使得这件事情更令金华剑派难以忍受。被打的四人分属于一个中级班和两个初级班,于是这三个班里总共出动了六百多名剑士,浩浩荡荡地杀进了南城,要向清凉山讨要说法。他们要求清凉山登门道歉,并交出那一队打人的弟子,送去金华剑派由他们发落。 替四人出头是假,耀武扬威的快感才是引动这六百剑士的主要原因,尤其是清凉山这种软蛋,欺负起来实在是太过瘾了,想想都觉兴奋,而且毫无负担。 事发街道被他们团团围住,秦毅收到消息的时候,行政院里也正在召开临时会议,毕竟只是弟子闹事,看看如何在不损伤门派颜面的情况下解决掉就算了。 然而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除了在外执行任务的弟子,秦毅即刻下令门派当中所有兄弟班的成员倾巢出动,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便直接拉起队伍奔赴南城。 “你们当真有种,敢与我等在此一战?” 金华剑派带头的弟子面对三倍于己方的剑士口气尤为傲慢,他根本不相信会打起来。这些弟子不敢,清凉山更不敢,他们软弱惯了,不过就是虚张声势一番,最后由门派出面协调处理。 以往数人间的摩擦尚且如此,这种大规模的对抗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旦动手,则很可能会引发门派战争。 秦毅也不相信会打起来,可他想的完全不同,他知道不会发生什么门派大战,而这些人,打了也是白打。这里是南城,是清凉山的地盘,出动大批剑士过来本就是挑衅,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占着道理。 “上。”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既没有让人血脉偾张的鼓动,也没有意气风发的言语上的挑逗;没有威胁,亦不留余地。秦毅淡漠得让那带头弟子害怕,就仿佛他们不是气焰嚣张的六百多人的剑士团,而只不过是平日里练习劈刺用的一群茅草扎起来的靶子。 再看对手,将近两千名剑士,随着秦毅一声令下,他们连一些喊杀声都没有,冲上来就把最前面站着的几个领头之人当先摁倒,就地又是一顿毒打。 后面也是这般。金华弟子阵脚已乱,挤在一处,他们来不及拔剑就被卷进了打斗当中。所幸对手也未出剑,那就干吧。于是,在磨石南城一处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之中,将近三千名两派的剑士就如流氓斗殴一般,相互撕打起来。 虽然金华剑派有不少中级剑士,但一来剑不在手,二来他们哪想过会有这种人。群架嘛,不该是各自保存实力意思意思就算了吗?怎么都跟饿狼见着肉似的,唯恐落在人后,至于不?再加上这些人身上花样繁多的厉害玩意……很快,已无心战斗的金华剑士干脆放弃抵抗,一一被人踩在了脚下。 看出来班上弟子难掩的自豪与兴奋,秦毅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兄弟班更加地凝聚起来,让他们感受集体的力量。秦毅要保护自己人不受半点委屈,也许有一天,他也需要他们来保护。 清凉山弟子压抑良久,直到这时,南城的这处街道之上方才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欢呼之声。门派让他们丢失的尊严在集体当中得到了补偿,凭着今日这件事,有兄弟做后盾,大家日后无论到哪都可以扬眉吐气。 秦毅能让众人都服他,除了高超的判断能力以及冷静、果敢等领导者必须具备的气质以外,他还有一点别人都比不过的地方,那就是不论对自己人或是敌人,秦毅从来不会让人难堪,甚至于侮辱,他不会。 这里命人一一把那些金华剑派的弟子拉起来,秦毅仔细地观察各人的表情,去了解他们的内心,想象着如果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此刻最希望的是什么。 已经得到胜利,挣回了颜面,那么就没必要再去激怒这群人了,逞一时之快而多方树敌,这种事秦毅早在幼年时就曾流着鼻涕竭力避免。他们希望如对手一样得到尊重,希望用实力悬殊来做借口安慰自己,秦毅满足了他们。 他走到对方带头人的面前,认真且毫不敷衍地将他的佩剑递还给他说道:“我们人多,而且又在自己的地盘上,刚刚那不叫战斗。你们回去吧,期待有机会可以公平地切磋一番。之前你们那四名弟子受伤严重,我会让动手的几个人登门道歉的,就这样,你们也不许为难他们。” 回到东城,垂头丧气的金华剑派弟子多数人心中都觉奇怪,尽管在所难免地会感觉到憋屈,但他们发现自己竟然生不出多少的恨意来。 走在前面的一名中级剑士对那带头弟子说道:“就这样算了?我们要不要组织人手,做好准备再过去一次?” “闭嘴。”带头剑士淡淡地回了一句,他以为自己这两个字说得,多少带上了一些秦毅的那种口气。许久,他方才摇一摇头,失笑般地自语道:“那孩子,看起来可真不大啊。” 身为行政院首座,即便是发生群殴也无法使许山着忙。他一面通知曾兆先,让执教院派教师带人过去拉架,一面想着该由谁去金华剑派解释比较好。然而,当有人回报说事情已经解决了,金华剑派那六百多人被教训一通之后灰溜溜地跑回了门派,继而接受道歉,承认这只是两派弟子间的一场小误会,不涉及宗门……许山倒着实有些惊奇。 “秦毅,那个质子么……” 详细询问经过以后许山露出了深思。如果清凉山也能变成兄弟山,那又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最令许山无法理解的还是秦毅,他一个后来的质子,凭什么能让那些傲气的剑士甘心听命于他? 这且不说,金华剑派前来寻衅的弟子被打了竟肯罢休,乖乖接受道歉,他们害怕了?开玩笑,这种事情清凉山可能有,金华剑派决计不会。可那又是为什么呢? 许山很快就把许晶找来,亲自听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当许晶谈到秦毅时,从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当中许山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只怕在许晶,或者在所有兄弟班弟子的心目当中,自己这个首座也远远比不上秦毅的地位了。 送走许晶,许山在成为剑客后第一次,不,应该说是第二次对一个剑士产生了敬畏。在他看来,秦毅教训完对手之后还能理智地平息对方怨气,以主动让人去道歉这种微小的退让来保留对方颜面,这手段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这还是个孩子啊。”许山长叹,“如果将来放他回去做了国君,则东楼国最好不要与比香国为敌。” 该次事件发生之后,已经快要被人遗忘的清凉山很快就在磨石城的街头巷陌当中引发了热议。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群斗、清凉山力压金华剑派,重拾旧日气象、没有鲜血的战争……说什么的都有,毕竟以五大门派的地位来说,一件小事也足以成为新闻,而其中最被传神了的,则是清凉山以非凡的手段,打造出了一个由顶级精英弟子所组成的初级班——兄弟班。 荣誉带来了对荣誉的更加珍视,凡人被推上神坛也会自以为无所不能。家人的自豪、同门的尊重,让兄弟班中的弟子们更加地严于律己。仿佛真就是与众不同的精英,他们努力修炼,对自身要求到了近乎苛求的地步,却把秦毅的话语奉若君命。 如此一来,精英之称也就名副其实了。有关系的子弟希望家里帮着说情,让他们可以加入兄弟班;其他门派有不服气的班级会通过行政院专程过来挑战,而每次铩羽而归之后,都免不了大加吹捧一番——对手越强则自己输得越有面子。这期间,不少人明明已经成为中级剑士,可他们全都拒绝升班,情愿留在秦毅身边。 直到年底的时候,清凉山初级剑士二班开创了一个东楼国绝无仅有的奇迹,全班两千六百七十名弟子全部通过考核,一体晋升到了中级剑士。 这件事不仅震动了民间和各个门派,甚至连国君公孙义都专程派人送来了奖励,声称这些弟子就是东楼国的未来。 清凉山执教院中,门主桑奇也亲自出面,特别搞了一个升班仪式,并且传下封命:原来的初级二班不另设番号,就沿用兄弟班这一称号,永久保留。此外,他还任命胡胜为兄弟班的首任教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山中世界 天罚三年的磨石城继续维持着动荡时局下的虚假太平,清凉山功不可没。 血刃组想要寻仇的五人一整年未曾踏出门派半步,谢天谢地,他们克制着没打上太初剑宗;在南城街上教训完的六百名金华剑士也放任其活着回去了。死了个推搡乞丐的弟子,那是意外,不必追究,资源竞赛作壁上观只因没有能瞧上眼的赌注…… “还有什么,嗯?兄弟班?终于找到点儿可以装点门面的东西了?” 冬月节祭奠完祖师,门主桑奇将年度大事节略一把甩在许山身上,满嘴苦涩。 升入中级班之后,秦毅他们的任务少了很多,不用再巡逻、不用护送也不用看守矿山了。 好在秦毅用心经营兄弟班的这一年时间当中,有关利用巨型天灯带人、跨越幽谷的试验也断断续续地进行过几次。 皮排、天灯都被矿山上的工匠根据秦毅的要求做了出来,他们利用皮排鼓气先把天灯吹胀,然后再于其下点燃混合了松脂木炭的燃料,一次次地试图把它放飞。 因为每次失败都要重新改进外形,还有如此巨大的天灯,缝制过程本就缓慢不说,那些皮、绢、布、幔等原材料也都需要时间浸泡涂抹,而秦毅又不能一直待在矿山上,所以进度始终有限。 天罚四年,春,三月,磨石城武德县的铜山之上飘起了一只巨大的天灯,载着两名矿工从半山之间飞到了山。 “笃!” 一声闷响,退后两步躲闪间秦毅用剑尖指着再瞧——有那一物,浑身遍布白毛蹲在地下,龇牙咧嘴地也正盯着他看,像是准备要再次进攻。 “原来是只白猿。” 秦毅模仿过多少生灵,怎不认得?只它手中所拿、刚刚被自己用剑拨开去的,正是许晶的佩剑,没有出鞘,这家伙看来是拿着当棍棒使唤的。 “我朋友在哪?” 他急切中开口,一步跨前就要伸手去捉。而那猴子龇一下牙,转身疾奔回了林中倏忽不见。纵有内气,秦毅在这树林里哪能赶上猿猴敏捷,他也不浪费体力去追,决定先返回山洞一看究竟。 这里刚来到洞口,白猿竟再次现身,还挺着许晶的长剑直刺过来。 秦毅明白了,这家伙是不想让他进去。 他错身避开攻击,依旧抓它,那猴子却是改刺为削,用剑身去打他的手臂。这一下变招颇有章法,秦毅已是中级剑士,能看出其中有剑法的痕迹。 在没搞清状况之前秦毅不欲伤这猴子,便未曾二度拔剑,只闪躲挪动着往洞口去凑。白猿似也瞧出来他的意图,手中带鞘长剑舞动得更加密不透风,竟是逼得秦毅连连后退,越发地离着山洞远了。 秦毅失去了耐心。瞅个空子,他踏地飞跃而起,从半空中使出鹞子翻身之后张开两臂收双腿直坠,如鹰鹞一般朝地面的猿猴猛然踏落而下。 迅疾又漫长的下落过程当中,秦毅眼神锐利,浑身肌肉缩紧,力量、内气甚至于意念所聚之处竟全在双脚绷紧的足尖上方,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宛如一只俯冲贴近猎物的猛禽,忽然就从不断放大的无声噩梦中被释放出来。 地下的白猿目中被噩梦填满,身子觳觫颤栗以至于连逃跑都做不到,唯有丢掉长剑捂住眼睛,认命般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到底还是动物。秦毅见识过食猿雕的凶残,一试之下果然那猴子出于本能的畏惧已放弃抵抗。他自然不会真的伤它。 在压下的刹那,他散去内气撤走大部分力道,只用双手按住白猿两肩,跪坐在它腿上,牢牢把那猴子卡在地下。 “别怕。” 秦毅看了看旁边的长剑,说道:“我朋友在哪?那把剑是她的。” 白猿尚在逃得性命的余悸之中,可能是反应过来秦毅无心伤害自己,眼中惊惧逐渐消散,它似乎也明白了对方在问什么,便扭头看向一侧树林,还挣扎着动了动手指。 “好,我放你起来,你带我去找我的朋友。”秦毅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可不许再跑了。” 白猿眨眨眼,秦毅把它放开之后便拾起许晶的佩剑,那猴子果然也不再逃,跳开几步戒备地盯着秦毅,一面还瞧了瞧天上,似想不通方才的大雕到哪儿去了。 “走吧。” 秦毅开口白猿转身,就带着他往树林里钻。行去不多远,来到了林间的一处空地当中那猴子停了下来,他跟近一瞧,眼前有个塌陷的土堆,露出一方延伸直通向地下的坡道入口。 “在这下面?” 秦毅指向地洞。白猿咧了咧嘴,然后两步跳上树干跑远去了。秦毅也未再阻拦。 他了解动物,有些狡猾的生物也会布置一些欺诈手段,但它们绝无可能实施得如此自然,如此具有策略。可以肯定,许晶就在这下面。 没有急着下去,秦毅首先绕土堆观察起来。这处坑洞四四方方,似乎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阳光倾泻其上,流落到洞口附近的尘土迅速地滚动着被吸引下去,显然是里面的空间巨大,尚还有空气流通。 看来这通道也存在了相当久远的年月,踏入其中,脚下泥土就和周围地面上的腐殖土一样松软。秦毅燃起火折,又寻了一些粗大的干树枝充作火把,全身心戒备着滑落下去。 这条地道算得上宽大,然而却是陡坡,到了后面,秦毅只好把脊背贴在地上,撑开双腿扽住两侧土壁一节节地往下滑。 再往后就变成了岩洞,不时会有蛇虫鼠蚁出没,他直起身子,攀援而下,有些发潮的腐朽气息几乎已形成气流,秦毅想不通许晶如何会到这下头去的。 到底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洞穴趋于平缓,岩壁摸上去触手湿滑,人却可以不必再扶墙而行。又经过一段这样的路,空气更加地阴冷,而在前方曲折通道的拐角之处,已渐有光线隐约透露。 “这里……” 走出通道的一瞬间,秦毅感觉到了震撼,甚至连许晶都被抛于脑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道碑 那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地底世界。秦毅想到了清凉山他们在门派中居住的窑洞,他此刻就像是站在自己的窑洞前面,看着被环形山壁圈起来的巨大空间,显得多么渺小。 和他立身之地一样的窑洞还有很多,不知通往何处,这里就如同一只倒扣下来的大碗,碗底没了,天光从上面涌入,直对着最下层地面中间的一个水潭。 秦毅低头看去,从他站立着的仿佛圆形看台其中某一环的台阶上面往下看去,水潭中央耸立着一柄宽大巨剑模样的石碑,那上面清晰明白地刻着“清凉盛境”四个大字。 插天巨石的下端正好是一块呈剑柄形状的圆形平台,漂浮在碧油油的水面之上,其边缘还有五枚金光闪耀的石碑,与剑身上面的金字一并把周围的绿水搅动得流光溢彩。 以水潭为中心辐射开去,碗底世界恰如一片浩瀚的石林。一枚枚的石碑高低错落,当中有数不清的猿猴或盘膝打坐,或追逐相斗,将眼前刻板阴森的场景点缀得似同活画。 “许晶!” 秦毅看到了许晶。虽然她在那碑林里面就像虫子一样渺小,可夹在一群猿猴当中还是十分显眼的。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呼唤,秦毅看到,此刻许晶仿佛着魔一般,正面对着一枚石碑不断地挥舞手中木棒。 秦毅用了很久的时间方才下到地面的石林之中。他需要一边攀岩一边观察,就像人在俯视复杂的迷宫,必须首先确定好线路才不至于迷失在石林里面,错失掉通往许晶的那一条道。 山腹中的光线逐渐暗淡,越往下面,越是远离水潭的边缘地带便更加如此。秦毅不得不将火把重新点燃,沿着早已看好的一段线路快速穿行。但那并不容易。与居高临下地俯瞰不同,面前的灰色石碑犬牙交错,乱纷纷全都一个样子,而人在其中行进的又非直道,极易丢失方向。 这就是秦毅花费半天工夫仔细观察的原因。他将许晶的佩剑背在身后,又抽出自己的长剑拖地而行,一边走,一边回顾地下的剑痕是否与早先便刻画在脑海当中的那条线保持着一致。 所以,秦毅是依靠感觉和记忆在行走,并不需要眼睛辨认,这也就让他有暇能够大致地浏览一下石碑上面的内容。 这里的每一块石碑,无论高低大小都有字迹图形,其内容就和他近年所学到的剑法招式差不多,主要都是些剑士的修炼法门,相当于是把教师所教授的东西搬到了上面。 秦毅走到许晶身边的时候甚至她都未曾发觉。不惜消耗火折,许晶一手举着那微弱的光芒抵近石碑,另一只手还紧握木棒,配合脚下的步伐,如痴醉般地不停舞蹈。 火光也吸引来了不少猿猴,秦毅再瞧那石碑,上面记录的已不再是基础的修炼内容,而是正适合剑士学习的刺杀招数。他恍然大悟,难怪晌午遇到的白猿通晓剑法,原来此地竟还有这么个去处。 悄悄将火把藏在身后,提一口内气,秦毅猛地吹熄了许晶手中的火折。猿猴惊散,许晶再无法看清石碑上的图文这才回过神来,继而发觉背后似还有微光,她跟着转身。 秦毅拿过火把,倒先诧异。没有哪个女孩不注意自己的容貌,许晶虽有不输于男子的个性,但从来也都会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可这时如何?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煤烟土尘,额头鬓角之间还扎着木屑草根,再加身上衣衫多处破损……简直就像一个乞丐。 被周遭黑暗衬托出来的火把光晕更显温暖。许晶看到秦毅的脸,光滑圆润,没有毛,不是猴子,她就再忍不住,一把扑去秦毅怀中,紧紧抱住他。很明显,许晶吓坏了,只有沉浸在一招一式的剑法当中才能暂时压制住内心的恐惧。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秦毅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就任由许晶抱着。倒是她,她始终还是女孩子,从喜悦当中惊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首先想到自己的样貌,便赶紧放开秦毅,背过身去拿出水囊收拾起来。 二人重逢不免互道所见。听许晶讲说,她昨天紧随秦毅落入山林,倒也没有受伤。可是在看到秦毅施放的信号、正要赶过去汇合之时,却被几只猿猴给拦住了去路。 “好厉害。” 直到此刻许晶似还心有余悸,说道:“它们抓着木棒对我围攻,起初我只想将它们赶走,并不打算伤它们的性命,便徒手应对周旋。可你知道吗?那些猴子,它们使出来的全都是剑法招式,被打中几次之后我也气恼,就忍不住拔剑抵挡了。” “那后来呢?”见许晶停住不说,秦毅催促着问道。 “后来……”许晶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后来我刺伤了其中一只,跟着就跑出来一只老猴,它竟然,它……” “怎样?” “它是剑豪。” “什么?”秦毅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一只猴子是剑豪?像近江道长那样?” “对!”许晶很肯定地说道:“它用的是驭剑之术,从远处向我丢来两只木棒,一只打在我肩膀上,另一只绕去背后拍打在了我头上,跟着我就昏了过去……” “带着内气?” “带着内气!” 秦毅沉默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一只猿猴,竟然会是内气深厚的剑豪,这事谁能相信。 “秦毅,”许晶这时开口,“你有什么发现么?” 秦毅摇头,“我也碰到一只白猿,确实像是懂得剑法,还是它引着我找到这里的。” 许晶一听来了精神,赶忙说道:“我清醒过来就在此地了,原来那些猴子全是根据这里的石碑学到的剑法,清凉盛境,果然名不虚传啊。” “看来,”秦毅取过许晶的佩剑递给她,说道:“这些猴子也没有恶意,应该就是它们把你带到此地的。” 两人背靠石碑坐下,吃着干粮,秦毅又问:“清凉盛境为什么会在山的中间?是谁建造的?近江道长又为何要毁掉木桥?” 许晶摇头,“我也是曾听我父亲说过,我们清凉山中有一处上古留下来的修炼圣地,那时候清凉山十分强盛,门下弟子都可以随意进出此地修炼。后来,大概几十年前吧,清凉盛境就经常发生丢失弟子的事件,直到几名剑客也失踪之后,当时已成就剑豪的近江道长便被请来这里察看……再后面的事情你都清楚了。” 长话短说,就在原地过了一夜,秦毅打算要回去,可许晶不依。 “石碑上面记录的东西你也看到了,”许晶说,“连教师都没办法传授给我们这么多。还有中间那个水潭,金色的石碑,秦毅,这就是机缘啊。” “好!最多就到水潭那里看看,但你要听我的,一有危险就马上离开。”秦毅决定再不让自己和身边人置身险境,也再不让好奇心战胜理智。 白天阳光从穹他们过于迷信,比如一个剑士回家的时候发现没带钥匙,则他宁愿将锁砸掉再换一把也绝不肯跳墙进入院子。不过秦毅无所谓,没路了正好回。 不用想,再往后的红色区域一定只有剑豪才能通过,那就更别试了。放下心来,他便饶有兴致地阅读起了身前石碑上面的内容。 旋风斩:人为轴,剑为引;或于空中,或在地面,以内力运气于剑身,再借剑气牵引内力……每多旋转一周,则威力倍之…… 秦毅拔剑尝试了一下,这不就像转着往外扔东西么?怎么可能办得到。也不用再往下瞧了,修炼的方法倒是有,可就像许晶说的,凭他俩还理解不到这么深。 “走吧?”秦毅安慰许晶:“等成为剑客咱们再来不就是了。” 许晶眼睛一亮,“对啊,”她说,“我们多看看,能记住一些技法也好,总有一天会成剑客的,到时候不就用得上了?”说着她已经开始了背诵。 秦毅无奈,也就只好随她去,自己便也百无聊赖地一面接着一面观看起来。 “咦?” 读到第三块石碑下面秦毅停步,被那上面所记载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拔剑式:集气于未出剑之前,以跪姿或坐姿按剑,料敌在先而敌莫能测,得失只在收发间,成败悬一线……” “这个……这不就是一种招式吗?”秦毅不解。 接着继续看。果然,下面讲解的行气方法不是太深奥,他也可以做到的,只不过与现在所学差异极大,若不是于此间看到,凭谁也没办法自己琢磨出来。这就好比算学当中的二加二与二乘二,虽是殊途同归,但要让不懂乘诀的人自己领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与其它所见石碑不同,这一块的最下头还单独留下了一行小字:想某早年间坏掉双足,本已万念俱灰,料此生修行无望,岂知天无绝人之路,竟更让我悟得此法。今日成就剑豪,有感而发,特详细记述于此,幸为剑客道碑收录,愿世间如我般身残志坚之士皆能得见,修行之路无涯,善自珍重。 “原来这些叫做道碑。” 秦毅明白了一些,也对留下这面石碑之人生出了敬意。想来这本是一个无法继续修炼的残疾人,可他硬是凭借自身极大的毅力开创出了新的修行方法,并且还成就了剑豪…… 也许从前,每个突破剑豪的宗师都要在此处刻石碑记录下自己的心得,以便于后人参考学习,而这个本应留在灰色区域的剑法招式,大概是因为它的意义重大,竟然被蓝色道碑给收了进去。 既然能练那还等什么?秦毅就地盘膝坐下,依据石碑上面的方法运行内气。很快,他左手握住剑鞘右手按在剑柄之上,一改挥剑时方才激发剑气的日常修炼途径,而是让剑气在未出鞘之际就先布满剑身……这倒有点类似射手们的狙杀手法。 “原来如此!” 秦毅想到了总诀当中提到的,“料敌在先而敌莫能测”,应是积气一击本就会扩大攻击范围,而因为剑还在鞘中,一招未发,则对手便无法根据你内气的薄厚来预先判断提防。妙。无往不利的偷袭妙招啊。 集气完毕,拔剑,斩——收剑! 威力确实不同凡响,简直比平日修炼时能多伸展出去半丈有余的剑气。只可惜,收剑这一下非短时间可以练就,发出去的内气断了回路招式就跟着走了样儿。秦毅又试了两次,差点把自己的左手给切下去,便就此停止练习。 而就在刚才,秦毅第一次挥剑成功的时候,这块石碑的后面喀地一声轻响,跟着有重物挪动的声音——新的道路出现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贯心刺 许晶隔着不远,听到动静后便立刻赶来。 “秦毅!”她看那石碑后面有了通向纵深的道路,忍不住惊呼:“怎么做到的?” 秦毅简单解说,许晶虽有好奇,却仿佛深怕秦毅不肯再走,已是当先轻巧地跳跃着闪进了那条通道。 秦毅摇摇头,只好跟上。 二人依旧以那中央巨剑作为指针,穿插行进。按照许晶的意思,应该先去红色石碑前面查找一番,没准还能捡个漏呢? 穿过蓝色区域,在红色道碑的外层又绕了几圈,两人决定分头观摩石碑,有什么发现再共同研究。 秦毅粗看了两三面石碑记录的内容,果然如他所想,讲解的全部都是驭剑之术,给他这个剑士去瞧,那就跟看天书没什么差别了。不过这回秦毅也学了精,他加快浏览速度,专门查找看有没有哪块石碑的末端会单列出小字说明的。 还别说,费了一番工夫,还真叫他给找着一块——这次先看说明:某所创之贯心刺,本属剑技,今能被红色道碑收录,当因其中暗含身法妙用无穷之缘故,后世弟子须留心习练,切勿舍本逐末。 剑技?剑技也不是现在的秦毅可以掌握的。再找找。 又绕了一圈,许晶还在那里逐行逐字地仔细观看,秦毅感觉那就是在浪费时间。此外,还有一块石碑上的碑文都被木板封起来了,木板上刻着“禁止习练”四字。 他重新回到记录贯心刺的红色道碑下面,打算先把它背熟。能被高级区域收录的下级内容,肯定有其不凡之处,而且剑客听着还有盼头,正如许晶所说,总能用得着。 贯心刺:挺剑直指敌之心脏部位奋力一击,使剑气于将发未发之际于剑身中段炸裂反冲,其威力,因人而异将以十倍、百倍之力化为实质剑刃临敌,而后段剑气亦同时将持剑之人逼退,有瞬间挪移之效果。 秦毅只是看看总诀就感到头晕。什么前半段后半段,炮仗吗?从中间炸开,一半崩向敌人,另一半再自己炸回来?不过他总算也明白了,这剑技能被红色道碑记录下来,的确是别有妙处。 一方面,看那意思这个剑技不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成为鸡肋,相反是修为越高威力也就越大;而另一方面,最主要是它在后坐力的加持之下会让人瞬间倒退出去一段距离。这可是保命的手段了,秦毅马上就反应过来,难怪那人在说明里写着,不要舍本逐末。 意思是弄懂了,可下面的修行方法秦毅只能去死记硬背,想来应该比平常剑技更难掌握,他是一点都看不明白。一个剑士,能尽量把内气转化为剑气击发出去就不错了,还要在这中途一正一反地分个叉……不明白。 又过了一夜,第三天起来秦毅接着背。因为不得要领,记住的就容易忘,停下来试着修炼一下吧,内气又不达标,无法体会到石碑上面记述的那些步骤,一切都是空谈。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山肚子里也没个时辰,权当就是中午,秦毅掏出干粮,准备吃完就去劈木板,看看禁止习练的内容是什么。正吃着,从红色石碑的后面转出来一只年老的白毛猿猴。 秦毅当时也不奇怪。这两天猴子没少见,不新鲜。可他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只白猿是从红色区域出来的。 老猴不紧不慢,拄着一根木棒,晃晃悠悠地踱到了秦毅一侧不远的地方。它看看秦毅,又抬头瞅了瞅那块记述着贯心刺的石碑,然后再看秦毅,似有所思。 忽然,这白猿看似随意地一挑手中木棒,秦毅还那坐着呢,手里的干粮却不知怎么就飞了,飞到老猴的手里。 秦毅一愣,心说你吃吧,我这还有呢。他不在意,还对那猴子点了下头,又摸出一块饼来吃。这还没进口,又飞了,又被老猴给弄走。 秦毅站了起来。他盯着那猴子,见它也不吃,便走上一步,想看看它要干嘛。昨天没少和猴子打,秦毅知道老猴可能也是手痒痒了,来讨教两招的。 果然白猿见着秦毅上前,一手还抓着干粮,另一只手就挺棒直刺过来。秦毅再跨前一步,使个空手夺白刃的招式,打算先把那根木棒拿来,最近他都是这么干的,因为能使出内气的猿猴秦毅还没见过,不怕它用剑气伤人。 不过他这回见着了。自己两手刚刚合十夹住木棒,一道内气就直接冲撞过来打在胸口之间,让他跌飞了出去。 秦毅心知遇上了劲敌,爬起身的当口也抽出了长剑,不伤你,削断你的木棒总没法再打了吧? 白猿看到秦毅拔剑,抬起手爪挠了挠脸颊,挺身追过来依旧是直刺。 秦毅也还是对付小白猿那一手,横贴在面前的长剑展开扇面,只这木头可不是许晶的剑鞘,一下就得给削断了。 “铛!” 这可不是削断木棒的声音。秦毅眼神一凝,那老猴竟然能在他挥剑的瞬息时间当中找准剑身,用木棒一头点上,他那剑帘儿就再也撩不动了,而是长剑如被黏住一般,被老猴用剑气直逼着大步后撤。 站稳再来。老猴照样直刺,仿佛它只会这一招。秦毅这次主动迎上去,他挥剑自上劈落,不带剑气,可长剑对木棒,秦毅能砍得中吗?就凭老猴刚刚那一手也能轻易避开吧。 其实这是秦毅耍的一个花招。他剑锋直直落下,自然是没有对上木棒,却是在下落的过程中手腕搅动,前头跟着翻出剑花,像个挺长的喇叭,这就要把老猴手里的棍棒给搅碎了。避无可避,老猴的木棒已经被圈到喇叭筒里了,说什么也得碎,它只能赶紧撤棒躲避,总不能跟着一起撞到剑上吧。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嗵”地一声响,真像在放炮仗,秦毅只见那只木棒仿佛被放大了好多倍,撑开了他的喇叭,将他连人带剑推撞出去,而那老猴已然是凭空闪退到了数步之外。 “贯心刺!?” 秦毅心心念念背一天了,哪能认不出来,这老猴所使的就是标准的贯心刺的身法。 那里是闭门造车,这里看见了真家伙,秦毅仿佛对贯心刺的领悟提升了一大截,他连忙拾起剑继续冲上,指望那猴子能再完整地使一次出来。 上砍下挑前刺倒勾,秦毅用上了浑身解数,可那老猴这回只是躲避,不时轻巧地将他的长剑拨开,却是再不肯出像样的招式。 没办法,秦毅早明白老猴比他高明得多,可能就是许晶遇上的那只剑豪猿……对,这里是红色区域,他刚想起来。于是,他在下一次的出招当中避开了白猿的要害部位,直接激发剑气刺了过去。 白猿两眼微眯,看着秦毅长剑刺来,在他剑气还未发出的空当里,那猴子侧身一让,然后一棒头就点在秦毅的剑身上面。 “啪!” 秦毅有似梦醒,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剑尖仿佛变大了,如同佩剑换成了宽大的重剑,而身体也不知怎么就倒退出去两步。 “这老猴子,它……它在指点我剑法!” 秦毅哪里还不明白,站稳之后他赶紧倒持长剑剑尖冲下,对那老猴恭敬地一拜。老猴点点头,这才拿起手中的干粮咬上一口,然后朝秦毅勾勾手指,意思是再来。 “多谢了!” 秦毅道谢完毕挺剑冲上。这次他加大了内气,偏向白猿的一侧直刺过去。猴子也不用躲了,它抬手一点剑身中部,秦毅留心感受之下,只觉得自己本已顺当通过剑身、就要随剑尖发出的剑气,蓦然间一滞,似被压缩,又似有两根弹簧在那沉滞的地方两面拉扯着……跟着弹簧崩断,那股剑气也被分成了两股,前面挺出后面回馈,是贯心刺。 这就属于无上的机缘了。首先得有一个剑豪,肯手把手地去教授一名剑士;然后这个剑豪自己还要先学会贯心刺,懂得其中内气的运行方法、懂得以气御气,把那名剑士自己的内气引导出来…… 许晶远远站在秦毅身后,早瞧得眼花缭乱不能自已。这白猿她认识,就是打晕她的剑豪,看来当初它也是好心把自己带来这里,让自己学习石碑上面那些剑法的。而秦毅,竟能有这种机缘。那可是剑客才能掌握的技法啊,他竟然也在那一次次的习练当中依样画葫芦地领悟到了。 终于,秦毅用握剑的右手信心满满地拍击自己胸口一下、满怀信心地一剑刺出,这次白猿没有动作,它默默地看着秦毅出剑,看着他的剑尖变宽变大,看着他被自己使出的内气震退半步。 成了!师傅领进门,再往后就是个人修行的问题了。秦毅露出会心的微笑,躬身对那老猴拜了三拜。老猴也是龇牙咧嘴,它看了许晶一眼,然后大口嚼着秦毅的干粮,慢慢转去一枚蓝色石碑后面,消失无踪。 毕竟阻止他们观看封印石碑的目的已经达到。 代表着剑豪才能踏入的红色石碑区域裂开缝隙,秦毅又看一遍记述贯心刺的石碑,这次只一遍已是牢牢记住。 这时许晶走到近前,不无羡慕地调侃道:“还进去吗?我们要不要回去啊?” “好!就回去吧。”秦毅淡淡点头。 “你……”许晶一口气噎住。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肯过多表露情绪,“没劲。”她说着,又是自己先赌气迈进红色道碑林。 剑豪这里更不用细看了,最外面那层许晶都没背下来。那只巨大的金字石剑已近在眼前,没花费多少工夫二人就走出了碑林,站在水潭的边沿。 “看起来有十几丈距离,我们游过去?” 许晶打量着水潭中央承载着巨剑的平台说道。这里光线最亮,阳光从上面斜投下来,先在这水潭周围照耀成了一方金色的大圆。碧水金光闪耀,地下苔痕鲜亮,景致十分精彩。 秦毅也盯着石碑在看,因为隔得远,上面写着什么一个字都瞧不见。他沉吟一下说道:“先不忙,这里不简单,不会那么容易过去。” 许晶待要说话,秦毅摆手止住她,跟着又摸出一块饼来远远朝着潭中抛去。 这时,不等饼子落到水面,突兀就从金色石碑当中闪过几道金光,将那枚饼割得四分五裂之后方才消散。 “啊!” 许晶惊骇地退后两步,“这……如果我们刚才贸然下去,那岂不是……” 秦毅点了点头,却似并不多奇怪。 许晶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里有危险?” “也没什么,”秦毅指着水潭说道:“我们天工阁擅长制作陷阱,有些危险的陷阱做出来之后,许多动物都会凭借本能避开,就像这里。你看,多么美的一处水面,却连半只蚊虫都看不到,不是很奇怪吗?” “好厉害!” 也不知许晶说的是那金色剑气,还是在说秦毅,她跟着又道:“看来这一次,我们真要打道回府了。” “未必。” 秦毅抬头看眼穹顶上面的洞口,说道:“这里也许另有方法过去,也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金色石碑 比香国中唯一的天匠曾经认为:如果把这世上古往今来所有的智慧统统集合起来、简单归纳为两个字的话,那么这两个字就是——也许。 凡人能否获得造化之力,制作出改天换地的东西?也许。 若我更进一步,成就神匠,能否登仙?也许。 总之他认为,也许,这两个字就是未知给人们带来的虚无的承诺,而为了实践这一承诺,无数人所尝试作出的努力、他们付出的艰辛,正是推动这世界不断向前的车轮。 许晶此刻就坐在水潭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面,两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秦毅为了“也许”这两个字而无休止地奔波忙碌。 他时而绕着水潭,用步幅测量地面距离;时而瞧着头这次对清凉盛境的探索之行也算收获颇丰。 再次站到地面之上星月朦胧,入夜天气变得有些阴沉,但空气却是格外清新。秦毅带着许晶,依旧是从那林中的地道里面原路钻出来的,他们准备先去断桥那里再过上一夜,只等明早天一亮便发信号让对面兄弟放起天灯。 “这里面是什么?” 走出林子便是山顶下的那方石洞,许晶见秦毅轻车熟路,以为他进去过,就随口一问。 “选仙场。” “什么?”许晶没听清,夜里也瞧不见山壁上刻的字,她站住脚瞧向石洞。 “走吧,还没钻够山洞?” “我进去看看,”许晶摸出火折,说道:“有这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我们晚上就在里面过吧。” 她刚走出几步远,紧跟着便有四五只白猿从林子里飞快钻出,列成一排挡在了洞口前面。 秦毅估计就是这样。这些猴子都不坏,山洞里有些动物才知晓的秘密,他不好奇。既然它们不想让人进去,那不看也罢,只不过现在阻拦适得其反,许晶的好奇心和她的倔脾气一样大。 “走了。”秦毅试着喊了一声,知道多半也是白费口舌。 不出所料。“凭什么听你的?”许晶脾气上来,拔出长剑指着白猿呵斥道:“让开!” 猴子们举起手中棍棒,许晶挺剑前冲,打算撕开一条口子进洞。 秦毅怕她再伤到猴子,忙跟上去要阻拦,然而他却慢了一步,更有一根短棒从林中飞出,后发先至地打在了许晶的后脑之上,再度将她敲晕。 众猿猴退回到洞口处,恭敬站立,一只年老白猿这时方才慢吞吞地步出树林。秦毅瞧过去,正是那时指点他学会贯心刺的剑豪老猴。 秦毅对这老猴施了一礼,带着些歉意便要上前去看顾许晶。 然就在这时,漆黑的山洞之中蓦然发出一声闷响,犹如人的呻吟,原守在洞口的几只猴子仿佛遇上了食猿雕,惊叫着一时逃散。 那只老猴,前一刻还在悠闲地踱着步,却也是闻声驻立,本有些驼背的身体也在瞬间抖得笔直,如同长高一截,僵硬地紧盯着山洞。 事发突然,忽然从那山洞里面无故喷涌出来一大股青烟,裹挟住了许晶,然后倒卷着将她拖拽进去…… 这不妖怪吗?秦毅哪见过这阵势,更没想过世上真有妖怪,当场脑子就转不过弯儿了。倒是那老猴,在烟雾喷薄出来的瞬间它也退后了两步,但看到许晶被抓,又紧往前迈一大步,似想救援,却最终还是止住脚步,看了秦毅两眼之后便快速地掉头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如同看戏,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地界儿,转眼间就剩了秦毅一个,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站在血口般的妖洞跟前——怎么办。 看来那些猴子都是出于好意,阻止他们进去犯险。秦毅捡起许晶丢在地下的长剑还有火折。如果等天亮回去,带两个人再过来搜寻,许晶定是性命难保,可若这时硬闯,会不会只是多赔上自己的性命? 算了。计算过各种可能性之后秦毅把心一横。因为想到许晶下午在金光到来之际推开自己的那一幕,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弃之不顾。就权当是报恩了。 也许会丢掉性命,又是“也许”,但人总不能时刻都按理智去办事,因为除此之外,这世上还有凌驾在所有智慧之上的三个字——没办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晚来遇仙 秦毅拾了些树枝燃起一大束火把,内心又把贯心刺的要诀默默过了一遍,这才抓着许晶的长剑缓缓走进山洞。 洞口处从身后灌入的冷风迎面倒卷,带来黑暗中些许发潮的馨香。莫非有其它出口?秦毅加快了脚步。 走了有十来步,岩洞逐渐收缩,伸展成为一个蜿蜒向下、椭圆形的通道。秦毅横剑在前,留意着脚下,碎步疾行。又折过一截低矮的横洞他停下了脚步。所在竟然是十分整洁的一处小院,青砖铺地,两边的岩壁上缀满爬藤,而正前方却是一截白墙灰瓦的月洞门,真像是戏文中见过的,仙家洞府的入口之地。 门洞后面紧连照壁,左侧接着墙,右面是条小道。秦毅沿小道下去,渐有光亮透出,待到再翻过两面夹壁,仙境就在眼前。 此地同那碑林所在的空间一样,也像是山腹当中开辟出来的一大块空地,只顶子上面为全封闭的,并没有开口。脚下的石板小路已经接上了石阶,下得台阶,满地的芳草兰芝争奇斗艳,品种不类人间所有。 继续前行又是一座雕刻精美的小木桥,桥下水波如镜,上面还漂浮着金莲托起的灯盏,五光十色奇幻非凡。许晶也不知怎么醒来的,此刻已经走到了木桥上面,正在那里左顾右盼,欣赏着各处的奇异美景。 秦毅熄掉火把追下石阶,边走边看,桥对面空地的远处是一排小屋,屋前有几只猿猴正在玩耍;石制的灯笼沿途铺设,把道路引向小屋右侧、坐落在洞府中央的一处三层高阁。 那阁楼灯火通明,外侧窗上全部都是红纱粉帐装裱,墙涂红泥柱包紫金,栏杆施彩绘瓦当皆琉璃,极尽奢华。 再过去一些,挨着阁楼的边上又是一片粉红的桃林,芳菲依稀香暗渡,使人沉醉。更有飞瀑流水从山间壁上流落下来,围绕着桃花林、亭阁,徐徐注入小桥下面的池塘。如此景致,怎不是仙境? 许晶早看得痴了,而秦毅却是警觉更甚,手中长剑一刻不曾垂下。 “秦毅?” 许晶听到脚步声时,二人都已过了木桥,正到了那排小屋的前面。许晶见着秦毅十分欣喜,却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佩剑,插回到自己腰间剑鞘,皱眉说道:“在这里挺着把剑不觉得煞风景么?” 秦毅瞟一眼不远处玩耍的猿猴,总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在许晶看上去并无大碍,便道:“我们出去吧,这不是好地方。” “神仙住的地方你说不好?”许晶那个脾气,“要走你自己走吧。” 秦毅还要劝说,却见第二个小屋门口走出来一个妇人,身材短小满头银发,佝偻着身子圈着腿,形象极不入眼。 许晶嫌弃地往后避了避,秦毅先施一礼,直上前问道:“婆婆,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妇人似听不懂,歪着头看他。 秦毅再走近两步,提高音量又问:“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别问了。”许晶怜悯地看着那妇人,说道:“她不是聋就是哑,可能没办法回答你。” 这时妇人有了反应,她伸手往外撩了一撩,做个驱赶的动作,像是让他们赶紧滚蛋。 许晶不忿,秦毅却是趁机说道:“主人不欢迎,我们还是趁早走吧。” “她哪里像主人了?我们去那大殿里面瞧瞧。” 妇人似乎听懂了,接连摆手,然后一指桃花林那边,又做出驱赶动作,样子颇为着急。 许晶不再理睬她,也不管秦毅,自己转身朝着石灯笼引导的方向步去。 “噢,谢谢婆婆。”秦毅道声谢,急忙要去追赶许晶。 妇人一跺脚,快速返回屋中,又很快出来,手里端着两碗水,追上二人分别递到他们面前。 许晶停下一看,那粗糙的手指,连带黑乎乎的长指甲盖儿都伸到水里去了,哪里肯接。倒是秦毅,他拿碗过来,端详一番,又闻了闻,却也是不敢喝,只灌在自己的水囊里面,再次谢过之后把碗递还。 妇人还在不停地摆手驱赶,许晶早走远了,秦毅也就只好跟上,不时回头看看那妇人。 走不多远,来在高阁的台阶下面,许晶看到大门紧闭,不得主人邀请却也不好贸然去敲门。秦毅便又劝道:“夜深了,估计主人早就歇下,我们不如先出去,等天明后再来拜访不迟。” 许晶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转身就要跟随秦毅离开。便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极为动听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长夜漫漫,佳客何必着急离去?” 许晶循着声音回头看去,不看则已,一见之下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就连秦毅也忍不住心中赞叹:“世间当真竟有如此美貌男子。” 那人如何?续衽钩边直穿交领的一套深衣也不花哨,却极显儒雅。一眉一眼如描似画,鼻子就像用面搓个模子先粘上去,然后怎么好看怎么捏,嘴巴也像手艺最精巧的木匠拿尺子比上给刻出来的,那手、那脸,再就没词儿形容了。这要是个假人,估计连天工阁都做不出来。 “深夜失道,误入此间。打搅主人了。”秦毅道个扰,施礼问道:“敢问这里是何去处?” 男子一笑,好似光风霁月,“此地为逍遥仙府,两位既是有缘,何不登楼共饮一杯水酒?” “只怕太晚了,不便……” “好!” 秦毅这里还没说完就被许晶打断。她答得虽然干脆,却马上低下头去,不敢与男子对视,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脸色恰似被远处桃花映红……秦毅还从没见许晶这样扭捏过,有些奇怪。 “两位请,”男子侧身让出门口,做个邀请手势,举止风度绝佳,有着不容抗拒的魅力,“叫我逍遥即可。” 进入阁楼,屋中华丽精美就不必多说了,秦毅注意到每层的厅堂里面都码着层层叠叠的一大摞酒坛子,乌漆墨黑,与四周装饰极不协调。 “逍遥兄,请问这里因何叫着选仙场?” 秦毅自打进屋之后便满身的不自在,可又说不出原因,此刻一边留心观察一边问道。 “尊客马上便知。”逍遥说着手指楼上。 说话间来在顶楼,从右侧扶梯登上,对面靠墙处有一张异常宽大悬挂着帷幔的卧榻,旁边灯台屏风,还有梳妆台、衣柜等物一应俱全,似是女子闺房。前行两步,原来从这阁楼外间无法看到,楼的背面竟然还有纵深延入山体当中的另一处洞府,与此地阁楼经由一座廊桥连着。 “尊客请看。” 逍遥带二人走到廊桥边上,将脸转向对面。秦毅跟着望去,只见奇花异草仙泉流水环绕着的一座亭上,像是有两位仙翁正在对弈,其间仙雾缭绕,光明如昼,却不知光源是从何而来的。 看到秦毅疑惑的表情,逍遥若无其事地言道:“此地时有贪慕山中闲暇光阴的仙人下凡,暂住洞府之中玩赏景致。若遇福泽深厚之人有缘得见,能被他们看中,便可直接带去仙界修行,从此脱离凡趣…… 今夜尊客至此,而恰逢仙人降临,岂不正是天大的机缘?真是可喜可贺。”他语气平淡之中略有生硬,秦毅可没听出这是值得称贺的事情。 仙人啊。许晶闻说迈步上前就要踏上廊桥,不想却被逍遥伸手拉住,说道:“仙人一时也不会离开,可让你的同伴先行过去参选。今夜……难得相遇,你又美貌无双,实在让我心生爱慕,不知可愿暂留一宿,与我同床共枕,一度良宵?” “啊!” 许晶瞬间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上,再想不到这人竟是如此直白大胆,手就任由他抓着,一时间思维都停止了转动,只拿眼去瞧秦毅,倒像等着秦毅自己开口说:好嘞,那你们歇着,我成仙去了。 秦毅不考虑许晶怎么想。他低头瞅眼两人握着的一双手,说道:“逍遥兄孟浪了吧?” 逍遥将目光从许晶脸上移开,神情自若地看着秦毅道:“我等自愿,与你何干?仙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还不速速过去?” 这时秦毅瞳孔猛然收缩。之前他一直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因这次偶然间的低头一瞥,秦毅清楚地看到,在一旁灯烛的映照下许晶的身影在地板上清楚明白,而那逍遥,竟然没有影子投下。 “去吧。” 就在秦毅惊愕抬头之间,逍遥翩然舞袖,跟着就腾起一片青色烟雾,推着他直送过了廊桥,来在亭边花下。 眩晕过后,秦毅急回头观望,廊桥已然不存,对面逍遥一只手已搭在许晶肩上,另一只手对他告别般挥了一挥,然后揽过木偶似的许晶,低头凑近她耳边安慰诱惑,双双转身,一同步向闺房中的锦绣幔帐。 “她自愿意,本也确实不关我事,”秦毅着急,心道:“只那逍遥不知为何方妖物,为什么没有影子?” “——是何人在旁打搅?” 听到人言,秦毅暂时敛了心意,回头看向亭上。那里对弈的二人,一为绿袍老叟,一为花衣汉子,正都停下了棋局,齐盯着他看。 秦毅被晚间发生的这一桩桩扑朔迷离的事情都给弄蒙了,他走上两步来到花亭的台阶前站定,先看地下,两人影子都在,便勉强躬身施礼道:“不敢打扰二位,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样回去那边?” “你是何人?”那绿袍老者当先发问,声音干巴巴的,全不像经由口腔发出。 秦毅尚不及作答,花衣大汉便瓮声瓮气地接道:“凡间有什么好留恋?你既有缘到此,可先饮一杯仙酒,随我等成仙去吧。” “不错!”老者说完从一旁石凳上取一杯酒递给秦毅。 “仙酒就随身带着,什么都不问便让我成仙?”秦毅心中疑虑更甚,慢吞吞地走上台阶,却不忙接杯,而是仔细地观察起那绿衣老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逍遥仙君 秦毅有模仿人的本事,若他说细致观察,那就是不知不觉地加入模仿了。 绿衣老者身子挺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只他的五官长得,按一般说法就是有点破相。 长脸,没脖子,脸都不能叫马脸了,那就好赛一根胡萝卜粘到白萝卜上面,躯干拼了个脑袋。 再说脸面,眼窝、两颊,皆都深陷,只鼻梁眉骨那一块拱得老高,鼻子小还不说,塌得不能再塌,也就是撅起的长嘴上开了两个窟窿,又不停地伸出细长的舌头去舔自个儿干瘪的嘴唇,獐头鼠目,不能比他更形象了。 秦毅跟着模仿,舌头也跟着他一劲儿地伸缩,嘴唇舔着舔着,不由地就带出了“咝、咝”,这样的响动。 “妈呀!” 他打个激灵。这哪儿是人,分明就是蛇嘛,当年跟着吴先生没少模仿,绝看不错。 一边继续模仿,秦毅一边琢磨该怎么办。那老者却看得眼都直了,咣当,手里酒杯掉棋盘上他也没注意,不由自主已经站起了身子,被同类气息吸引,慢慢凑了过来。 老者躬身把脸贴近,此刻他眼里只有好奇、迷惑的神情,哪再能看到秦毅的右手正悄悄按去左侧腰间悬挂的剑柄之上。 就在两人脸对脸,相距快到一拳间隔的当口,突然间,秦毅面容猛地一变,大概是又模仿出了什么让蛇类天生惧怕的生物,绿衣叟骇然撤后上身,而思维却还没有跟上身体的动作,整个人僵在那里。 是时候了。秦毅现学现卖,趁老者退后让出位置同时也落在他攻击范围之内的这个机会,抡开手臂出剑横扫,集聚了半晌的内气随剑而发,只一招,就将那绿衣仙人当胸劈成了两半。 招式没有使完秦毅也不去看那老者如何,借着收剑的工夫,他跨前一步变换招数再发出剑气回斩,顺势也把表情错愕的花衣大汉连着脑袋,斜切下去半个膀子。 甩去剑身血痕,慢慢收敛内气归剑入鞘之后,他方才有工夫查看眼前景况。 天哪,这哪里是什么仙境。秦毅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潮湿阴森的岩洞当中,眼前精美的亭台只不过是爬满枯藤的石洞,散落在地的棋子全是石头,酒杯为蜗牛壳所变…… 还有地下,刚刚被他斩杀的一条蟒蛇,断开的躯体兀自不停扭动,旁边翻倒着花斑豹的无头尸体尚有余血从腔子里面淌出…… 再说逍遥,把许晶带到帐中已经褪下了她的外衣,山里边摸滚几天了,头上身上,脏兮兮引得逍遥不住皱眉。 许晶察觉到了,神色尴尬之中难掩失落。她忽然想到秦毅,那天在碑林重逢,秦毅可没嫌弃自己。但这个男人实在太好看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洒脱当中自带着温情和镇定,让许晶芳心萌动,不忍心拒绝他,迷迷糊糊就跟着他来到榻上。 这时许晶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衬衣衫,逍遥把手按在她的裸肩之上,一根手指不住地来回轻触抚摸,动作缓慢饱含爱意。许晶不安地挪动下肩膀,呼吸转急。 她原本一直低头绞着手指,却忽然伸手抓住逍遥胳膊,第一次抬起头直对他的眼睛,轻道:“你……是真喜欢我么?” 逍遥眨眼,柔声反问:“你不喜欢吗?” “我……” 许晶鼓起的勇气不足以让她说出想说的话,看向别处,她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 “我叫逍遥,就住在这里。”他一边说一边往下移动手指。 “别,”许晶慌乱地摇了摇头,“这不行,我……” 逍遥手一顿,许晶怕他生气,鼓足勇气,用更轻的音调补充道:“我也喜欢你的。可是……” “我明白。”逍遥理解地一笑,说:“你放心,我从不强迫女人,等你想清楚愿意留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锦绣帷幔跟着不见。 逍遥眉头紧锁,就势伸手拂过许晶脸面,许晶还没瞧见发生什么事情就昏睡了过去。 这床榻恢复成为一块平坦的石头台子,美轮美奂的三层高阁整个都变成了分层的山洞,逍遥托着许晶在石台上躺好,又从地下卷起她的外衣给她盖在身上,这才长身站立,快步走去刚刚廊桥所在之处。 原来所谓的廊桥,不过是几条粗大藤蔓缠绕成的像锁链一样的过道,中间隔着相距不远的山壁夹缝,下面最多正好就是三层楼高。 秦毅、逍遥,两人遥相对立,秦毅看到那些之前见到过的酒坛,堆堆叠叠,在洞中灯盏的辉映下泛着惨淡的白光,却也是人和猿猴的骷髅头骨罢了。 “逍遥兄,我说你家里……还有点真东西没了?” 秦毅奇怪,自己对这男子竟然既不生气也不害怕,于是他绝无仅有地开了个玩笑,以便让自己放松,应对接下来的恶战。 逍遥发现他对这男孩的感官也不坏,于是笑道:“你不好好去成仙,偏要坏我好事,现在倒来问我?” 轻松一刻过去,秦毅板起面孔问他:“我朋友呢?” “放心,”逍遥说着踏上藤蔓,“我不会伤害女人。” 秦毅拔剑,挥手砍断藤条,接着他自己也飞身从那山洞边上跃下去。不等落地,秦毅后脚踏上山壁前冲,运内气疾奔出了岩下夹缝,往桃林方向跑去。他想起聋哑老妇的指点,直觉告诉他当中定有蹊跷,因为那片桃林还在,不是假的。 逍遥皱了皱眉头,身形随即变淡,像一道烟,又似被风吹起的青色薄纱,凌空紧追秦毅背影过去。 桃林的中间只有一方大墓,墓顶的石丘是打开的,有台阶可以下去墓道当中。这里光线很好,被周围山壁上的无数火盆照亮,秦毅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墓碑上面刻的字——逍遥仙君之墓。 他停在墓碑前,逍遥也不紧不慢地凝聚人形走了过来,说道:“你怎么不下去?” “你到底……”秦毅转身看着他,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了。 逍遥这时才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就像当年那部落杀手见到秦毅模仿金甲蜜蟾时的样子差不多。 他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不可能是炎阳部落的大巫,却为何懂得降仙之术?” 秦毅听不懂他说什么,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影子?还有,这里怎么会有你自己的墓地?” “好,我就先告诉你。”逍遥答道:“仙人有夺舍之法,可以假借孕妇转世重生。我为妖仙,自然也有换形之术,大丹未成而天命将至,那时就需要找到壮盛的新躯体,暂时借来修炼了。” 秦毅还不明白,又问:“这里为什么叫选仙场,莫非真有仙人?不然怎么可以随意变化?” 逍遥笑道:“仙人是没有的,或者说我就是仙人。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术罢了,包括那两只蠢物。有人来到这里先由它们灌下迷汤吸取精血,然后躯壳供我挑选。这样,将来雷部自然追究不到我的头上。” 秦毅想了想,这都不是人间的事情了,他管不来,也不想多打听,便道:“放我和我的朋友离开,这里的一切我保证绝不外传。” 逍遥摇头,“我功力千不存一,数十年前又被一个剑豪毁去假尸,只落得元神仅存,直到今天方才遇上了你……就把你的身体送给我吧。你放心,那女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 秦毅至此总算明白了,所谓选仙场,不过是一场吃人的骗局,当年被近江道长揭破,同这逍遥大战之后毁掉了他借来的身躯,而自己也受伤严重。近江心知实力有限根本没办法除掉逍遥,就只好断去通路,防止他人再来送死。 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走不掉,那也不能束手待毙,秦毅抓上佩剑。 逍遥露出微笑。他现在是元神,还无法直接与人拼斗,再说也根本用不着。一个剑士,远不足以用内气封闭六识。 逍遥拂袖一挥,秦毅瞬间就被青烟裹住。仿佛陷入黏稠的泥浆之中,他先是感觉身体动作缓慢,剑都无法抽出,接着耳畔轰隆隆地发出鸣响,眼睛也被烟雾遮蔽,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时,逍遥的身影从烟雾当中走来,由远及近仿佛无处不在,笑吟吟地说道:“不要无谓挣扎了,放松些,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痛苦。” 这声音像在脑海当中响起,震得秦毅头脑发蒙。他尝试调动内气抵抗,稍稍好些,不过想来只是时间问题,无法支撑太久。 烟雾中逍遥从四面八方越走越近,秦毅有种感觉,当这些影子穿过身体的时候,他就永远不再是自己了。 结束了。逍遥已经走到秦毅面前,“临!”他一声大喝,仿佛当头一棒,要把秦毅最后的自主意识全部给击碎掉。然而万没想到,音波扩散到秦毅身上时,像是钟声,又像是玉罄鸣响,阵阵音纹如同实质一般回弹过来,不但瞬间就击溃逍遥的喊声,更是化作了一条绳索,将他从头到脚紧紧地缠绕起来。 “金声玉振!” 逍遥大骇,镇定之态荡然全无,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你,你……你是炎阳大巫?绝不可能!” 秦毅身子能动了,脑子也恢复清明——比任何时候都灵光。他一愣,烟消雾散之后逍遥神色古怪,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捆住了身体,站在那里不停地扭动挣扎。秦毅哪肯放过这机会,当时就拔剑要砍。 “且等!”逍遥恢复冷静,他不再挣扎,却是仔细打量着秦毅说道:“我为元神,兵刃对我无用。你身上怎么会有金声玉振的?” “金声——玉振?”秦毅头一次听说,“什么东西?”他问道。 逍遥也愣住,但看上去秦毅似乎真的不知,他带着疑惑发问:“你戴着金声玉振,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秦毅想到什么,拉开衣襟摸出一块吊坠般大小的玉牌,那玉牌之上还有金色光纹流转,不是镶嵌上去的那种,而是如同生长出来一般,浑然天成。 “你说的是这个吗?”他举起玉牌。这还是吴先生亲自给他戴上的,没交代是什么东西,只让他好生保管,不能摘下来,也不能给任何人,更别缺钱拿去卖了。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逍遥吁一口气。他的元神被那金纹锁住,正在不断缩小,此刻看上去差不多要和秦毅一边高了。 “你听着,”逍遥加快语速,说道:“这次我认栽了。有两件事:第一,等会你下去墓地里,有件东西……你带上走,帮我保管好;第二,将来遇到给你金声玉振之人,让他放我出来。” 秦毅怎可能理会他的无理要求,要不是吴先生给的这件宝物自己都被他占去身体了,现在还想发号施令,“我朋友在哪?”他淡淡说道。 逍遥一听就知道他不打算按自己说的办,只好换成恳切的语气道:“她没事,就在榻上,你去那边第二间小洞里找一只老猴,跟它讨碗水给那女孩喂下她就能醒。” “原来那妇人是只猴子,定也是被逍遥抓来当做仆役的,难怪她让我们快走。” 秦毅想着,又听逍遥说道:“你我也无深仇大恨,就当你帮我了,做到这两件事,我承诺让你用降仙之术召唤我出手三次——那可是能百分百施展出我实力的手段。” “降仙之术?”秦毅记得刚刚他好像就提到过一次,“那是什么?还有,金声玉振到底是什么东西?” 逍遥飞快答道:“金声玉振是炎阳部落大巫代代传承的宝物,来历我不清楚,它可以保证传承者在施法时不被任何形式的夺舍或是换形之术影响,仙人也不行。至于降仙,你自己……” “啊!没时间了。”逍遥已经缩小到了一个三岁孩童一般大小,而且压缩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拼尽最后的元气喊道:“下面的宝珠……带走……我……再找你……” “咻——” 一道光芒闪过,逍遥消失无踪。秦毅眼看那道光直接飞到了自己的玉牌当中,跟着金纹流光大放,待逐渐暗淡下去之后便再无动静。 “这家伙……被玉牌给关进去了?” 秦毅低头把玩了好半天才重新收好玉牌。实在是太惊险了,若不是吴先生给的这东西,那今天…… 他不愿多想后果。然而摆在眼前的问题还有一个,到底要不要听那家伙的话,去墓地里看看,会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羽檄从北来 或者里边有什么宝物,下去看看吧,危险与机遇并存,死就死了。 这种想法秦毅是从来不会有的,他不喜欢冒险。唯一的一次——来清凉盛境,他已经一再地自我检讨过,要求自己绝不能再有下次。 什么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吴先生说过,那都是赌徒的想法,真正有远见的人不会那么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侥幸之上。 秦毅喜欢往好的方向去想问题,但往往先要做出最坏的打算。打造兄弟班,这是他在李丰死亡之事上看到了危机,虽然发生的几率很小,却不得不预先防备;进山洞救许晶,那是开始就打定必死的决心。事实也证明了,如果不是吴先生…… 秦毅知道,若他总抱着这样的想法,那么早晚会把性命丢在某一次的“没有如果”之中。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到墓道下面去呢?并非好奇心,也不存在侥幸,甚至秦毅连佩剑都收了回去。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逍遥让他请金声玉振的主人放自己出来,那就绝无可能设计害他,墓里边没有危险。 墓室不深,地方也不大,却收拾得干爽洁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下面不用点灯,尽头墙壁上安置的那颗珠子圆润可人,散发出的柔光正好照亮周围的一座石台,石台上面摆满了鲜花,当中还有个挺大的高背座椅。 远看是个空椅子,走近一瞧,秦毅才发现那椅子上竟有一只比猛虎雄狮体型还要大的青毛狐狸。 “原来是他……” 秦毅知道逍遥托他带走的东西是什么了。这只狐狸形容威严端庄,一只前爪撑在扶手上,脑袋又支在爪子上,像是打个小盹儿,随时可以醒来的样子。它的另一只前爪垂在身前,上面缠绕一挂珠玉结成的串珠,爪子里还抓着根儿短绳,其下吊了一块翠玉牌子。再靠近些去瞧,那牌上写着:敕封逍遥仙君。 逍遥让秦毅带走的,就是他自己的尸体,这狐狸就是他的真身。当然这么大一只动物秦毅可没法拿走,也不必要。之所以近看才有,是因为椅子上面见到的只不过是个投影,逍遥的真身不知用什么办法封在那珠子里了,拿走它就成。 秦毅摸出匕首,踩了座椅准备去撬墙上那珠子,可连这点劲儿都用不着费,他手刚摸上去,珠子顿时光芒一敛,化作一粒更加细小的宝珠落入了他的掌中。 这边刚把珠子栓在玉佩绳上,洞府之中就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像是要坍塌一般。 秦毅哪还敢耽搁,三步并两步跑出桃林爬上三层洞穴去那石榻上面找到了许晶。拿出水囊,正要将老妇人给的一碗水帮许晶灌下,可他却忽然停住,叹一口气又把水囊收起,连人带衣裳地抱起许晶,再把她解下来的佩剑揣了,一股脑甩肩膀上扛着就跑。 早先的小屋变成了石穴,木桥变成枯树,玩耍的猿猴也是灰鼠所变,早已逃去无踪,只剩那恢复猴子模样的老妇人,尚坐在第二个洞口外抱着脑袋不知所措。 秦毅也不同它啰嗦,经过时用空着的那只手拽了它的胳膊,带到背上接着往外狂奔。 远处三层洞穴已然崩塌,碎石尘土淹没了桃花林,墙壁上的灯火纷纷掉落熄灭,顶上不断也有巨石落下,逍遥仙君的仙府,像个华丽的梦一样,行将破灭。 秦毅逃出山洞的时候,天色已泛起了青,他放下许晶和那猴子回头看去,原本的山峰已经塌陷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选仙场不复存在。两侧的树林里渐渐有听到动静的猿猴钻出来,全都惊叫着围到秦毅身边,后面那剑豪老猿也现身了,它第一眼看见被秦毅背出来的老猴子就飞奔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全无高手风范。 “谢谢你们。” 秦毅对那老猴说道,感谢它们默默地做着和近江道长一样的事情。 剑豪猿猴拉着那老猴来到秦毅面前,突然,它迅速地出手,用木棒在秦毅身上点了五六处地方,秦毅还未做出反应,就先感到体内内气更加地充盈,似乎有一些关隘被冲破,自己……成了高级剑士? 做完这些那剑豪猿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背驼得更弯了。 “你这又何必……” 他明白,老白猿是把自己的内气过继给了他一部分,帮着他更进一步,而这些消耗是无法弥补的,否则世上早就遍地都是剑豪了。 秦毅想不通一只猴子怎么可以修炼内气,但狐狸都能成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白猿摆一摆手,拉着那老猴转身走远,群猴也都各自散去,天就要放亮,他们也该回去了。 帮着许晶穿好衣裳,秦毅才把那水囊里面,可以破解幻术的汤水喂给许晶。之所以夜里不给她喝,是不想让她看见洞府坍塌的情景,就让她的记忆停留在仙境中吧,梦,一般不都是天亮才醒么? 秦毅长大了,心思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细腻起来。 细心归细心,想要了解女人的想法却远远不够。他都想好了一套说辞,打算好怎样对许晶解释了,可许晶竟然,自醒过来之后一个字都没问。闺房怎么会变成山野、选仙场因何坍塌,逍遥呢?怎么就成了秦毅?她半点不问。 许晶很想问,但她更怕秦毅会先问她:昨晚我不在的时候,你和逍遥做了什么?你就任由他拉你的手,搂着你? 没道理会怕。许晶把这归结为难堪。她喜欢逍遥,和他没关系。然而紧接着,秦毅的冷漠又让许晶气恼。 “没事吧?”他问。 她默默摇头。 “那就好,我们回去吧。” 就算是关系一般的朋友这也的确有些过分,可秦毅偏还自以为是替许晶考虑,以为她不愿提起隐私,见她不说话便也沉默。这就让许晶情绪更差。 就这样,两人默默坐到晨雾散尽,秦毅放起了信号。 对面留守的兄弟当时就收到了,打出信号回应,然后马上回门派去找敬绶等一干主事之人。 这里秦毅带着许晶早早下了山,估摸着来到当天着陆地点附近等候。因他不在,别人捣鼓起来难免手忙脚乱,折腾大半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勉强放起天灯,照秦毅的要求在那筐下面吊了两根长绳,以便他们够得着。 长话短说,回程途中自有一番艰难惊险不提,秦毅面对众人的询问也只是大概讲了一下他们在碑林中的见闻,其它一概略去。而许晶,自从清醒后她就没有主动再和秦毅交过一言半语。 马上进入五月,门派招收弟子的时候清凉山还特别拿出兄弟班作了一番宣传,秦毅也被要求去磨石城中的洗剑广场作为执事弟子负责登记,一忙就是一个月。 如果要在十洲之上挑选出十座最不宜人居住的城镇,那么除去一些不毛之地以外,磨石城肯定能够入选。这里冬天寒风刺骨,又因地势高拔,夏天晒得人恨不能连自己身上的皮都脱掉。 就在一年当中寥寥几天最难耐的炎热天气里,一只大鸟像箭一样从北面天空投来,径直降在了磨石城的王城上方。 那日公孙礼正在和大将军樊剑一道,在将军府里核对新征调上来的军粮,半晌午时,有道竹筒样的中粗木管突然就从天而降,“噔”地插在了庭前的廊柱上面。 樊剑不耐暑热,难免借这响动发泄火气,不待卫兵禀报他就自己走出前庭,按剑瞠目吼道:“谁敢……” 只说得两个字,“笃笃笃笃笃”,又是五根雉羽掇在那木管周围,樊剑脸色大变,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快……”他声音带着哆嗦:“牵马来,是五翎羽檄,快啊!” 随后跟出的公孙礼一样面带惊容。飞来驿的报价当中,最贵的不是大宗货物,也不是保价的金银宝物,而是火信和羽檄。 羽檄是专门用来替战场传递军事文书的,其中按标记的雉羽数目分作五等,从一到五。五翎羽檄,代表着十万火急,要求是同洲两个时辰内送到,隔洲一天,跨洲三到五天…… 可想而知,要按东楼国的算法,那五翎羽檄几乎是剑豪级别的顶尖高手代为传送的,其代价……公孙礼想都不敢想。 国君公孙义当时正在冰屋中吃着井水浸过的西瓜消暑,一听说是五翎羽檄,他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光着膀子朝腿上一抹手就快步奔过来取看。 羽檄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处理,而且不能由别人代阅,肯花费这种代价传信,那就说明前方出现了关系到国家存亡的大事。 拆开木管,绢书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被困梭峡高地,速调三万佩剑军来援。月内不到,我死军灭——近江。 有约定的秘密签押,无法作假。公孙义把书信一捏,急叫道:“通知所有长老,一个半时辰之内长老院议事——不要派人去,用飞来驿直传,五大门派各给他们送去一枚雉羽。” 清凉山门主桑奇回到门派的时候已是深夜,只有他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的,显得有些凄凉。不过桑奇也没工夫感伤,军务大事谁都不敢耽搁,他连夜传召了行政与执教两院的首座以及相关下属清凉殿议事。 “三万剑士……” 曾兆先听桑奇讲完之后皱起了眉头,说道:“去年总的征兵名额才一万,今年涨到了一万五,三万,要我们掏出老底吗?” 许山却问道:“门主,有没有说,是按征兵名额的比例还是……” 桑奇叹口气道:“唉,平均分配,五大门派每家出六千人,因为时间紧迫,这次就不从其他门派征调了。” “什么?”曾兆先更火了,“征兵名额给我们的最少,凭什么这事儿就均摊?” 桑奇白他一眼,“要不曾首座去找国君谈谈?” 曾兆先缩回了脖子,许山沉思着道:“关键是,这些人怎么出,门主可有和其他长老商量过?” 桑奇点点头,说道:“大家都一样,一二三。” 许山明白了。所谓“一二三”,也就是高级剑士一千人,中级剑士两千人,初级剑士三千人,正好六千,五个门派总是三万。 “谁来带队?”曾兆先又问。 桑奇说:“每个门派两名剑客教师,领军的是大将军樊剑。” 曾兆先说:“那这么着,高级班四个,每班出二百五十人;中级班七个,每班三百人——到时候再往下刷一百;初级班十个,也是一班三百人,教师人选容我和许首座商议再定,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明日正午。” “这么急!” 桑奇忧心忡忡地说道:“马匹每个门派出一千匹就够了,剩下的樊剑负责,沿途换马人不休,若半月内到不了梭峡,三万人一律按叛国罪论。” “我这就回去安排。” “请稍等。”胡胜这时候站了起来,说道:“门主、首座,这一次的中级班人选,不如就派兄弟班去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初征 曾兆认为他对胡胜的不满完全是出于公心。这个人缺乏远见好大喜功,总想着出风头。没错,故意在门派里放出风、暗示清凉山将对太初剑宗采取报复行动的正是他这个执教院首座,当然这也是公心。 门主和胡胜,两人一个软弱一个激进,曾兆先想不通他俩因何就能打对调。病入膏肓正该缓慢调理,说什么起沉疴下猛药,这么一来只会把事情弄糟,把门派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兄弟班就不失为一剂良药。近日门下风气多有转变,其他弟子纷纷将他们视作榜样,修行热情高涨,这很好,正该借此慢慢恢复元气,实在不宜于这个时候多生枝节。 私心也不是没有。兄弟班带来的名望首先要归功于执教院,归功给曾兆先,而诸多门派的执教首座来向他请教有什么秘诀可以调教出这班弟子的时候,总会随附着送上表示谦虚和诚意的礼物,这是真正的名利双收。自打失去长老席位,曾兆先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外界的尊重。 胡胜手握血刃又执教兄弟班,深为门主倚重,曾兆先平日也是尽量忍让。而这时听他又要把兄弟班拉上战场,曾兆先忍无可忍,不待桑奇说话他便厉声斥责:“胡胜!这不是平常征兵,不是去扫平一座小城,也没有战利品等着你捡。近江院主被围,我们挑选弟子是去充当敢死队的,你要毁掉兄弟班吗?” “曾首座……慎言!”许山赶紧打断。 胡胜看眼曾兆先,却是对桑奇说道:“门主,两千名中级剑士全部从兄弟班抽调,这样一来可以大幅度提升战力,有效减少弟子伤亡,二来对他们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炼。若能立下战功,那于我清凉山今后的征兵名额会有很大帮助的。” 正是考虑到这次出征会有死伤,胡胜才主动建议派出兄弟班。他任教半年多了,对于兄弟班的战力实在是太清楚不过,若就整体实力而言,可以说随便拉一个高级班出来都不定能比得上。 那种勇往无前的气势、协调紧密的配合,还有高效的救援以及层出不穷的手段,不就是战阵当中最宝贵的东西吗?如果运用得当起好带头作用,把初级和高级弟子也结合进来,那么这一次清凉山不说一战扬名,至少也能多保住一些弟子的性命。 “这么说,胡教师你愿意带队?”桑奇也觉得这是个机会,毕竟被人说起来清凉山弟子到战场上就和他们门派一样畏缩,征兵名额给他们就是浪费……他这个门主的心里是最不好受的。 胡胜点点头。而曾兆先又劝道:“门主,要三思啊。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这么一班弟子,万一有失……” 桑奇怎不知他心思,不温不火地说道:“是你培养出来的吗?” 一句话,呛得曾兆先又羞又恨,却也不敢再多嘴。于是桑奇接着问胡胜:“那个质子,要不要让他去?” 胡胜想了一下,说道:“秦毅是班里唯一不可或缺之人,弟子们就只服他。不过……毕竟是上战场,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谁也不敢保的。万一有个不好说,不知国君会不会问责,他可是大国太子啊。” 曾兆先看到许山要说话,知道他为人谨慎,就忙抢着说道:“既然秦毅如此重要,那就该让他去的,即便是为国捐躯,国君又怎么会怪罪,只会认为我们是一心一意替国家着想。” 去吧,死在战场上最好。到时候他曾兆先就可以换上惋惜的口吻说:“这样一个精英苗子陨落,真是门派的大不幸啊。唉!当初要是早听我的,不要把兄弟班派去就好了。” 许山看了曾兆先一眼,也就没再吭声。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两千名中级剑士的名额由胡胜负责从兄弟班直接选出来,还有一名带队教师从高级班出,次日清晨山门广场点到,一并开赴城外巨阙大军校场。 烈日当空,五大门派选出来的三万剑士就要开始他们的初征了。这里除樊剑以及几名退役教师之外,其他人都没上过战场,匆忙披挂整齐,不要说人,胯下战马都热得汗流浃背。 秦毅手揽缰绳,编在身穿蓝衣的清凉山方阵里面,左手是张三,右手许晶,还有敬绶、政政等一众兄弟班弟子,也是巴不得樊剑赶紧下令开拔,跑起来还能凉快些。 校场之上五色旗帜鲜明,太初剑宗是黄色,承明剑宗黑色,金华剑派白色……敬绶看到麒麟阁的红衣方阵与别人不太一样,全都是头盔、护手、靴套……整副的重型铠甲将人和战马一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便向身旁政政询问:“他们怎么穿这么多,也不热吗?我记得你们东楼国的开河甲兵就是这身装束吧?” 政政脸上还带着丝铁血之气,点头说道:“麒麟阁本就和我们不同,人家修炼用的就是重剑,专门为铁甲军提供兵员呢,都是些眼睛长在头道:“军主,敌军还有十五万围在这里,万一国内的援军不能及时突破镇南关来援,那我们就很危险了。” 近江凄然一笑,“为将之人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听天由命吧。”他说,“布局已成,用我的死去换取提早五年统一生洲,不是很划算吗?” 樊剑带领着三万剑士很快就离开边城,驻扎在了镇南关下。这里也是一处形似葫芦的山谷,镇南关就恰如卡在葫芦中段的一片隔膜,两侧都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 在山谷当中扎营,夜里连对面关上的灯火都瞧得一清二楚。樊剑此举原本是想吸引对方趁夜出来劫营,可两天过去了,守关军队就是紧闭关门不出,根本不给援军正面对决的机会。 “无耻!” 樊剑气得大骂:“五万打三万竟然还像王八一样缩在龟壳里面不敢露头,简直丢尽军人的脸。” 五大门派十位教师齐聚中军大帐议事,倒是给了门下弟子不少机会。近江军中一向不留女剑士,最多只是将她们独立编成一军专门负责粮草转运,而此次仓促出征,三万人里面还是夹杂了不少女子的。 平日里门规威严弟子不敢造次,这好容易出来了,而且明天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那些往日彼此瞧上眼的许多男男女女便成双结对,趁夜晚偷偷跑去周围山上的树林之中幽会。 他们这样,别人跟着就受了刺激,便有一些胆大的男弟子,借机就去撩拨其他门派女子。有勾搭上的,也有弄拧巴了的,自然更有那不带眼的,对方无意还硬往上凑,事儿也就生了出来。 兄弟班遇到的这类情况最多。其他门派都是尽量优先挑选男子,可他们是全班上阵,女弟子当然跟着就多,招蜂引蝶无可避免。好在名声在外,凭气势也能阻挡大部分的狂浪之徒,却也有不怕事儿的,就是想杀杀他们的威风。 政政和张三两人现就正在处理这事儿。清凉山的蓝色连营地内,五名麒麟阁的高级剑士身披重甲,将两名兄弟班的女弟子堵在了帐篷外面,若非张三他们及时赶到这五个人早被揍惨了,可面对周围越来越多的兄弟班弟子,五人依旧气焰嚣张。 其中一人说道:“她们两个收了我兄弟的礼物,答应跟我兄弟夜里上山,难道想赖账不成?” “怎么回事?”张三看向两名女子。 二女也并不害怕,一人昂首开言:“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她指着边上两名甲兵,“死皮赖脸过来和我们搭话,本来聊得还好,我们也确实拿了他俩送的肉干,可……”女子羞愤怒道:“谁说要和你们上山了?” “听听,”那名麒麟阁甲兵说道:“不承认了,这可不是要赖账?” “拿你什么东西了双倍还给你,赶紧滚蛋。鸡儿痒了回去自个儿用剑去磨。” 张三店伙计出身,有的是好话,引得周围兄弟一阵大笑,不少女子都羞得捂住了脸,却也是颤着肩膀捂脸在笑。 麒麟阁规矩最严,哪见过这号人,五个甲兵气得直哆嗦,可硬连一句脏话都想不出来回敬给张三。先头说话那人直接抽出背在身上的重剑,这剑有普通佩剑的三个宽两个长,他双手握紧说道:“你们是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喽?” 政政晓得麒麟阁扎手,不愿多生是非,赶紧出来打圆场,拦在拔剑那甲兵身前说道:“都是兄弟,力气留着明儿朝对面使吧。这样,给兄弟个面子,你们先回去,等我们商量下看怎么办,凡事总有个理说。” 这人一听像话,一看打起来也确实吃亏,“好吧。”他说着收了剑,对那四人一招手:“我们先回去,就看看他们怎么解决再说。”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完了,可方才一直憋着不言语的另一名女子这时面带讥讽地撇撇嘴,对给她肉干的那个甲兵嘀咕道:“就你那样儿,我就是明天战死了,今晚也不可能和你上山。” 男子如何能忍下这口气,他前进一步转过身撩起腿沉下腰,用脚代手就甩了女子一耳光。用的是腰劲儿啊,虽不带内气,可女子毫无防备之下还是当场就被踢飞出去,半边脸瞬间就肿了…… 一炷香后,五人被抬回麒麟阁营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攻城 麒麟阁再度找来清凉山营地的只有三十几名高级剑士。他们全都衷甲背剑,也没戴头盔,看样子像是那五名被打之人的兄弟,当中还有四名女剑士。 为首的就是一名女子,政政认得她。楚琪,东楼国这一代剑士精英榜上名列前茅的天骄。 几年前,也就是清凉山有七人被杀的那次资源争夺赛上,精英排位赛也同时举行,当时还是初级剑士的楚琪就打败过三名中级对手,而现在,人家都是高级剑士了。 政政可不会因对方人少就松一口气。麒麟阁平日里基本都是单打独斗,与人结了仇怨,不找机会宰了对方是绝不肯罢休的,能来这么些人,那五个家伙在门派里面已经算是人缘极好了。 楚琪来到清凉山营栅之外也不进去,三十多人一字排开。这里张三和政政刚安顿兄弟们回帐篷,见又有人闹事,便也都纷纷带剑赶来。 政政嘱咐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只带着十来个弟兄和张三一道迎出栅外。 “你就是那个质子?”楚琪打量着政政。 政政知她把几人中看上去年龄最小的自己当成秦毅了,笑着道:“我们班长不在,楚娇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呢?” 楚琪身旁也有人纠正,她从政政脸上移走目光,望向营地里面道:“你没资格和我说话,叫他来见我。” 张三在兄弟班中也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角色,这时听到楚琪口气,他马上反唇相讥:“我咋听得这么刺耳呢?你算哪根儿葱?又有什么资格见我们殿下?” 楚琪没言语,甚至都没拿眼睛去瞧他,可旁边一名甲兵却是飞快抽出背上大剑,横过剑身来单手就拍在了张三的左肩上面。张三感觉这边肩膀都快给敲碎了,想要矮身躲避,可那把重剑跟着下压,一下儿又将他按得单腿跪在地下。 感觉到脖子上热乎乎的,已经被贴上的剑刃给拉出条口子,张三这才开始害怕,就那么跪着,再不敢动一下,也不敢以内气相抗。 这时楚琪说话了:“去叫那质子过来,”她重新盯着政政,说道:“有胆子动手你们就试试,如果金华派的那些孬种当天去的是北城,那他们一个人也回不去。” 政政转头吩咐身边一名弟子:“你去叫班长过来。”他熟悉楚琪的眼神,沉着、坚定,不是恫吓,也不容置疑,完全就像秦毅。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解决吧。 用剑抵着张三的那名甲士弯下腰,凑近些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说道:“老子真想用剑伺候伺候你,帮你磨磨。”说完他站起身收了剑,运上内气一脚就将张三踹出老远。 兄弟们立刻拔剑围上,麒麟阁众人也纷纷抽剑准备拼杀,政政赶紧拦着自己人:“都住手!班长就来了,听他的。” 众人停下脚步,却不收剑,显然是想到秦毅过来也还是要打的。政政同几人过去搀扶张三,张三嘴角带着血,紧盯着伤他的那名甲士,此人一样也在看他,还扬起了下巴,眼里满是蔑视和挑衅…… 至此,这二人的心中已经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结,一直到半个月以后,在肥宇国镇南关的城楼上面,才由张三亲手将这疙瘩解开。 秦毅过来的时候身边跟着敬绶,许晶没有出现。他已经了解了情况。来到栅栏外面,楚琪不禁有些惊讶,这人名声在外,想不到竟还是个少年。 “你就是那个质子?”楚琪盯着他问。 “什么事?” 秦毅也好奇,面前女子眉清目秀长相挺标致,可个头竟那么大,快高出自己一头去了,想瞧她还得仰起脸。 “你的人打了我的人,这事怎么说?” “你想怎样?” 楚琪摇头,“不怎样,”她说,“你也不过如此。希望明天到战场上你们清凉山的人不要再做缩头乌龟。” 这就走了?政政眼睛瞪得老大。咋咋呼呼闹了半天,好像专门就是过来看看秦毅长什么模样的。不过确实如他所想,楚琪可不在乎什么兄弟班,原本来就是想找秦毅单挑一下,以为这人有多厉害,能让一班弟子都听他的。 结果一看,就是个小孩儿,便立马兴趣全无。楚琪知道明天就要攻城,才不会因为眼下这点小事大动干戈。 镇南关闸门紧闭吊桥高悬,连日来,不管樊剑百般叫阵,对方始终不曾有一个人出关应战。近江院主亟待救援,樊剑不敢再耽搁,到了第三日,他便决定按照原计划攻城。 三万大军在狭小的葫芦肚子里无法排开阵势,只好像条长蛇一般,由麒麟阁打头,清凉山在末尾,当中依次为太初、承明、金华三派。 城关下有一道堑壕是专门防备骑兵和冲城车的,而唯一的吊桥又被收起,对方摆明是要死守,樊剑就安排了麒麟阁强行登城。 大多数剑士都和张三一样,坐在马背上心潮难平。炽烈的阳光已不足畏惧,他们眼睛直勾勾盯着城楼,心脏怦怦跳动,口干舌燥呼吸转急,设想着敌人究竟是射手还是乐工——明摆着的,守城军自然不会是剑士,该如何在进攻当中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也有部分人则是与政政一样兴奋,一边舔着嘴唇,一边两眼冒光地回忆起了门派当中所学到的冲锋战法。终于有机会实战了,那鼎鼎大名、由近江平原仙道院主创造出的雷霆骑兵战法——冲锋中,第一排剑士不断地向前催发剑气,如同用剑气编织出的雷霆之网,切割冲破途中遇到的所有阻击,一人倒下后面即刻补上,勇往直前。 一个时辰过去了,从结阵到现在,樊剑一直静坐在马上,始终没有下令进攻。他也曾经历过第一次征战,对于弟子们的心态一清二楚。 畏惧或者亢奋,实乃人之常情,却都不利于战斗。他要等,等着他们渐渐平静下来、松懈下的那一刻,那时候再骤然发令,则人就会像射出去的箭一样,完全抛开自我,眼里只有目标,不再被鲜血和死亡束缚。 樊剑一样也在等着对面城楼上的守军放松。他们又不同,经历过战争,见识过杀伐,起初他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时刻准备拿出最厉害的手段消灭来犯之敌,可过段时间之后,这些老兵就没什么耐心了,喝水、谈笑、窝在城垛的阴影当中躲避毒日头……这时再进攻,他们仓促起来迎战就会失去章法,暴露出可乘之机。 是时候了。 城上的瞭望壕前空了一大半,守军也是人,水喝多了也要去撒尿不是么? 樊剑猛地拔出佩剑,遥遥一指城上,大声吼道:“麒麟阁的勇士们,扬名天下的时刻到了,冲!” “杀!” 战马奔腾,六千人好似一片红云般飘向了镇南关。对面楼上守军伸长脖子,有拿弓箭的,忙着喊人的,慌慌张乱作一团。 东楼甲兵确实是攻城利器,而麒麟阁在日常训练当中便是以此为重点,最擅长山地和攻坚战。一时接近壕沟,身在最前方的一千名高级甲士蓦然蹬上马背,跟着冲前飞跃,借助内气和冲力轻松就越过了壕沟来到城下。 那些丢了主人的马匹有的掉下壕沟,有的及时站住,却也被后来的骑兵再次推下去。 第二批赶到之人不忙翻沟,而是抽出重剑运足气力往城墙上面投掷,第三批、第四……不大工夫城墙上就插满了重剑,如同可以攀登的阶梯。 这时最后面的甲兵也到了,他们直接驱马跃下沟中,把自己的大剑插在沟槽壁上,跃起、借力、再跃起…… 就这样,身披重铠无法直接跳上沟槽的数千名甲士便全部到达城下,开始借着他们扎在墙上的重剑登城。 樊剑的耐心等待收到效果,麒麟甲士都攀上小半城墙了,竟还有射手站在城垛上面朝下放箭,而对付骑兵的速射短箭又无法穿透重甲,这时他们才想起滚木礌石,慌忙沿城边投放。 被内气投在墙上的重剑卡得密集且深,木石只能砸歪或砸掉最上面的一些,随后就会被登城的甲士合力拨开,甚至有的因为扔得太急,连边都没碰着就直接丢出了城外。那些掉下去的剑也不必担心,留下的坑洼一样可以攀附,眼看最先上去的高级剑士已渐渐接近城垛了。 “冲!” 随着被砍断绳索的吊桥落下,樊剑立刻指挥太初剑宗和承明剑宗两个方阵同时进军。一旦有甲兵登城,则城楼上面定会发生混战,就无暇再有效狙击其他攻城兵士了,届时三万大军蚁附蜂屯,不消片刻就可攻占镇南关。 远在最后面压阵的清凉山弟子也全都开始摩拳擦掌,很快就要轮到他们。敬绶感叹着对身边的张三说道:“这东楼国的战法果真名不虚传,幸好父王当时答应他们把我送来这里,否则开战的话,如何能够抵挡。” 秦毅始终一言不发地密切注视着城关,这时他转向敬绶,接过话茬问道:“不太对啊,敬绶,你们陈国是靠医术对敌,若换做是你们守城,该当如何应对?” 敬绶笑着答道:“我们平日对战都是以医理改进战士的体能,比如初级剑士,最多可以让他们发挥出高级剑士的水准,如果城守,不外乎是倾倒药粉,遇到逆风天气或有用湿布遮掩口鼻的敌人,便又用硫、硝等物引火烧他。” 政政听他们说话也凑过来问秦毅:“国王,你说哪里不对?” “你看,”秦毅一指城上说:“五万守军的防守怎会如此薄弱?而且他们是联盟军,各种技艺手段都有,也并未见他们使出。还有,他们与东楼国交战日久,早就应该熟悉你们的战法,又岂能如此轻易就被攻到城上?” “哈哈,国王你多虑了。”政政大笑道:“这就叫闻风丧胆……快看,麒麟阁已经登上城楼了。” 秦毅都能想到的事情,身为大将军的樊剑又怎会不起疑心,但此刻麒麟阁的甲士已经登城,太初与承明两派的剑士也都冲过吊桥开始攀登,如果对方留有后手,那就更得全力以赴随机应变了,否则一旦前军失利救援无望,回去也难逃罪责。 “后军压上,随我一起攻城。冲啊!” 樊剑喊着,一马当先就带领卫队冲了上去。随后是金华剑派。胡胜与另一名清凉山的教师也赶紧招呼弟子跟上,三万大军至此已经全部出动完毕。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火信 “兄弟班立刻停下!” “停,停!” “弟兄们快停下!” 随着秦毅勒马回缰的一声急令,张三和敬绶也下意识地横过马步,分头约束住后军。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壕沟边沿,场面混乱极了。沟里面人仰马翻,周围被前军丢弃的战马挤作一团,有的来回奔走,有的不知所措就地打转,还有跑去山坡边上找草吃的…… 前军都已渡过吊桥争抢着登城,而后面还有三千名清凉山的初级剑士也跟着拥上来,这里又要停下,马嘶人吼的,一团糟。 “怎么回事国王,为什么喊停?”政政此刻都下了马准备挤过桥去,听见秦毅命令很不理解。 许晶这还是两个多月以来主动和秦毅说的第一句话:“你什么意思?” 兄弟班众人虽也纳闷,可他们早习惯了唯秦毅马首是瞻,都陆续地停下,而且连那三千初级剑士也给拦在后面。 吊桥上金华剑派的弟子们已经快要过完,清凉山的一千名高级剑士正准备跟进。秦毅拨开马匹来到壕沟边上,探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凑近鼻尖闻了下,用手一搓,然后对身边敬绶等人说道:“不对劲,这是新挖的沟。” “你怎么知道?”敬绶问道。 “那又如何?”许晶问。 张三朝敬绶哼笑一声,说道:“比香国太子再看不出坑是什么时候挖的,早掉陷阱里面儿了。” 秦毅对政政和许晶解释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明知道这种东西没用,为什么要临时挖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许晶不耐烦了。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建议暂时退兵。”秦毅看着几人。 众人都不出声。秦毅这是真把自己当国王了,临阵退缩,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前面高级剑士已经基本过了吊桥,都争抢着登城,也顾不上他们,可那些初级剑士却不干了,眼看就要和兄弟班打起来。这时秦毅飞身跨上一匹战马,对后边的人高声说道:“我班兄弟往两旁让开,让他们过去。” 这里兄弟班给让开条道,后面人反倒有点狐疑,彼此看顾着不敢前行,秦毅便趁机又说:“我是兄弟班班长秦毅,明告诉你们,前面有问题,是个陷阱。你们要去的我不拦着,如果有愿意留下和我们一起撤退的,我保证你们安全,将来如果上面追究下来,我个人承担。” “共同承担!”兄弟班众人习惯性附和。 这是大罪名啊,可不是秦毅简单一句保证就能管事儿的。他不说还好,开口之后,原本还不明就里的初级剑士这下再没了疑心,哄地一下就拥上了吊桥。 甚至于,兄弟班里也有那百十号人,假装被推着站不住脚,混在初级班里面就过去了。前面是胜利在望有机会立功,后边则是要担掉头的干系,怎么选? 这些秦毅全都看在眼里,此刻也只当没瞧见,并不阻拦,让他意外的是,初级剑士那三千人中竟有四五百个主动留了下来。他们的家人多和兄弟班弟子沾着亲,平日里少不了受些恩惠,这时留下完全是存了报恩的心思。 很快收回目光看向身边几人,张三咬着半截舌头笑得像条饿狼,两眼紧盯吊桥,似要把那百来号人的背影牢牢记住;敬绶脸上显露出为难,与他对视之后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留下,也许没那么难决断,愁眉不展只为卖个人情。政政在生气,因为班长下了个错误的指令,倒是许晶,她冷哼一声,掉头就往吊桥走去。 可能许晶太久没和秦毅说话了,想要个台阶下,走得很慢。但许晶弄错了,忘了秦毅本就不是那种会挽留别人的人,她为这个生他的气,现在却指望他能拦她。 政政看不下去,过去硬拽住许晶,还不断给秦毅使眼色。这里正闹腾呢,胡胜挤过吊桥折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都活腻歪了?”他是领队,要对全体弟子负责,当然时刻关注后面的情况,一看这里停滞不前,两千多人扰扰攘攘的,立马就返回来斥责。 秦毅把疑惑解释了,说道:“老师,我们决定先撤退,否则很可能会中埋伏,到时候可就全军覆没了。” 胡胜一向看好秦毅,压低语气说:“那也先过去,看情况再说。你现在是临阵逃跑知道吗?要掉脑袋的。” 秦毅摇摇头,“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钻,这事我不干。” 胡胜瞧一眼身后,连樊剑都登上城墙了,便说道:“大将军都过去了,没商量,赶紧走。” 秦毅还是摇头,干脆就不吭声了。胡胜也知道这孩子的脾气,“真要撤退?”他问道。 秦毅点点头。 “好!”胡胜一跺脚,“那我也留下,信你小子一次。” 秦毅看着胡胜眼睛,完全明白他的心意。如果将来追究罪责,胡胜一定会说这是他下的命令,那么有什么罪名他就替众人担了。这人…… 凤麟洲地处西海和南海的交汇处,更像是一座孤悬在海上的陆地岛屿。因其不与别洲接壤,且四面皆被鹅毛不浮的弱水所环绕着,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羽族的乐土。 不管是凡鸟还是养丹炼气的仙鸟,总也离不开吃喝拉睡,那么如此庞大的一个王国竟能够不耕而食,便全靠着它们把持住了十洲之上最赚钱的产业——飞来驿。 飞来驿主要依靠替人传递消息和托运物品获利,驿站几乎遍及十洲之上近九成的城镇,而且在各国的都城乃至皇朝当中,它们也设有专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特别专递。 火信,这就是飞来驿只对有资格签约的客户开放的顶级服务。近江自然就有这样的资格,东楼国一个大州一年的税收——他完全做得了主,所以他此刻就能通过火信掌握镇南关上的战况。 一枚洁白晶莹的凤羽直接穿破中军大帐的顶棚插在近江身前的几案之上,储计在旁看得喉结不住耸动。那羽毛尾端有根引线般的精致小枝,一旦拔掉就可以拆阅火信,国家也就少了一个大州的年税。 他不明白,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突围,军主为什么非要付出惊人的代价以求亲眼目睹?没错,火信就是昂贵的空中侦察服务——需要羽族首领授权完成。 近江都没有仔细去端详一番那根精美的羽毛,他扯掉引线之时随意得就像拍去酒坛上面的泥封,也让储计再次咽下口水。凤羽无火自燃,升起的一缕轻烟没有飘散,而是徐徐地氤氲开来,并且很快就在二人的眼前展开了一幅宛如仙法凝成的实景画卷。 镇南关。这画面也太生动了。从全局俯瞰推近到可以看清对战双方具体的打斗场景;从关前到城楼,从樊剑下令麒麟阁甲士进攻再到…… 关下秦毅指挥着一帮人马,两千多吧,不随着前军登城,而是争相跨上无主战马的马背,看样子是想挤出马群往后方逃走。有个带着双剑的蓝衣剑客应该是清凉山的教师,他也跟着胡闹。 城楼上面厮杀已近尾声,楼上守军近战怎可能会是剑士的对手,逐渐被压制到了瓮城当中。因为三万大军都是从城墙登上,也就没必要再去打开闸门,双方在那巨大的瓮城之内再次展开对决…… 就在这时,原本正面对敌的五个门派弟子组成的方阵忽然乱了阵脚,他们遇到了地面上的陷阱,紧接着,左、右、后,宽敞无人的空地之中也冒出了数不清的敌军——原来是地道,守军藏在地道中等着他们进入伏击圈。 画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包围住剑士军的有手持大戟的甲兵——这应该是灵根国调制出的“药人”,这些人实在是强悍,对面过手一招就能击飞中级剑士的佩剑;右面应该是仙音国的乐工,诸多乐器吹吹打打,敌方听到音乐越战越勇,我方则是昏昏欲睡;切断后路的正是肥宇国的射手,可怜那些没了马匹,不能冲锋的骑兵,简直全都成了活靶子。 能够冲破包围圈的只有麒麟阁的几百名甲兵。他们最先登上城楼,可因为剑还在城墙上挂着,手无兵刃,等大军登城之后他们就逐渐让出先锋位置,退到最后面跟着其他四个门派转战瓮城。这里陷入包围,麒麟阁中有一名剑士当即便指挥众人冒着剑雨朝肥宇国射手的方向冲了过去。他们当中大部分又被挡回,重甲上面挂满箭矢,如同一群刺猬,可还是有大约五六百名高级剑士和一名剑客在射手阵中撕开一条口子,奔到了关口。 来不及开闸,几百人分成两股从两面逃去城上,准备越城翻出。他们成功了,可守军似乎早料到这样,关前吊桥下的壕沟突然被从一面打通,原来这壕沟就是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数的射手踏着马匹从沟内涌出,只等着射杀从城上逃走的敌人。 凤羽燃烧得就剩下一小截了,近江声色不动,默然无言地注视着画面。城内被围大军想借着麒麟阁撕出的口子突围,却很快遭到最强烈的阻击,只得重新收缩到瓮城中央结起方阵逆用雷霆阵***番交替由最外面的剑士织起剑气网死命防守;城外跃下的甲士已有数十人被射杀,好在敌人并未料到兄弟班这个变数,秦毅和那蓝衣剑客带人杀了个回马枪,击溃射手军,把大多数的甲士都给救走。 这些人在翻下城墙的同时也捡回了大剑,纷纷骑了战马随秦毅他们一并后撤…… “你怎么看?”近江凝望着几案上面燃烧剩下的一小撮灰烬,向储计发出询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兵不厌诈 储计微张着嘴,神情就像刚吃进一颗酸梅,画面都消散半天了他还没回过味来。 “完了”,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三万大军被困在镇南关的瓮城当中,虽不至于马上就被吃掉,但救援的希望已经断绝。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援军和近江军到底哪一个先会被消灭。 “我觉得是他们。”听到近江发问储计下意识答道,“五万守军没办法短时间灭掉三万剑士,但他们有吃有喝,可以活活将援军困死。” 近江明白他的意思。援军如果结阵突围,对方必定猛烈阻挡,但守军也不会主动进攻,只要渴死、饿死这些剑士就够了。 “我不是问这个。”近江说道:“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 储计一愣,很快就猜到近江想法,“军主是打算突围去救他们?” “唉!”近江叹气,“我原本也没想过这三万人能赶到梭峡,他们只要在镇南关前牵制住守军,给我们这里减轻一些压力……一个月,再有一个月就够了。” “是啊!”储计想,能再坚持一个月,等西线和北线战场的捷报传来,一切就成定局。而现在,镇南关的援军能坚持几天?一旦守军吃掉他们再来增援梭峡…… “属下以为,我们应该突围。”储计说,“军主,继续等下去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我们不如趁此时杀去镇南关,待消灭那五万守军救下援军之后再以镇南关作为据点与联盟军对抗。” 沉默许久后,近江缓慢地摇了摇头,“我知道,这是眼下最正确也是唯一应该采取的做法。”他说,“但我还是想最后再赌一场。我们在煎熬,难道我们的敌人不是吗?他们开始也许不清楚,但现在也该看出来我的意图了,而他们一样选择去赌。” “赌……” 储计想说赌也要分情况啊,哪有明知道必输的结果还去赌的。 近江摆手不让他说,继续道:“敌人也一定想今天就撤围去援助其他战场,但近江老儿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们舍不得,他们在小小的镇南关里布置下如此精密的手段,就是认为能够将我吃掉以后再走不迟。 “如果我们现在突围,虽然可以保住自己和那三万将士的性命,但敌人也会因失掉消灭我的时机而干脆撤围遁走,根本不可能再同我们纠缠。到那时,我苦心布下的这一路棋就没用了,战事又将无限制地拖延下去……” “可是军主,即便不突围,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啊。等那五万守军回到梭峡,我们……” “听天由命吧!”近江有了决断,说道:“听天由命。现在敌我两方基本是亮明了牌在打,我不计代价观看火信,就是想估算出我们还有多长时间,既然结果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去了,那就只能求上天保佑,让这些战士可以多支撑些日子……” 储计明白了,军主已经放弃那三万弟子,无论守军是十五万还是二十万,他都会带领他们死钉在梭峡的这片高地上,直至最后一人…… 怎么办?秦毅等人现在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兄弟班,加上初级班和带伤逃出来的麒麟阁弟子,他们现在总共只有三千人不到,而身后源源不断从地道中钻出来追赶他们的射手少说也有七八千人,继续逃下去,迟早也会被敌人追射殆尽的。 “停——下马!” 之前三万大军连营的营地后面有一条小河,河水宽阔但是很浅,战马就可以渡过,原是大军取水之地。现在他们刚刚跑过河对岸秦毅就忽然停下来命令众人下马,大家当然全都无法理解。 “秦毅,你又要干嘛?”胡胜并过马头着急问道。后面的追兵大概都要接近他们留下的空营了,不抓紧逃跑,难道下马受死吗?或者他以为凭这点人就能战胜追兵? 麒麟阁逃出来的楚琪还有一名剑客教师也是黑着脸一言不发,以此表达他们的不满,可毕竟刚被兄弟班救了性命,却不好当面斥责。 “老师你看,”秦毅指着两旁林木茂密的山坡说道:“这条路很窄,山林里面如果埋伏一支骑兵,则那些射手追着我们来到这条小路就会被冲下来的骑兵给全歼掉。” “骑兵?” 麒麟阁教师实在忍不住了,拍马过来对胡胜说:“这孩子不会是给吓傻了吧?” 胡胜没理他,看着山林若有所思,他问秦毅:“我们哪里有骑兵?” “但他们不知道啊。”秦毅说着已经跳下马背,甚至连自己的佩剑也解下来放着,一屁股坐在地下说道:“逃能往哪逃呢?离我们边城最快也得走上一天,这里再过去就是平原,我们很快就会被追上来消灭掉的。 “只有在这里停下,我们表现得越轻松对方就越会怀疑,他们以为山上会有伏兵——因为我们没有随着大军攻城他们已经先起疑了,认定我们肯定是留下来负责接应断后的。” “下马!” 胡胜当机立断,命令道:“全都下马休息,大家互相帮衬着包扎一下伤口。” 这时秦毅很快叫过张三和政政,让他二人各带一些弟兄跑到山上,在林子里面躲起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两个人依言去了。而那名麒麟阁教师却是厉声又问胡胜:“胡教师你这是何意?听信小儿之言,让大家全都跟着送死吗?” “何雷教师,”胡胜一边解剑一边说道:“难道秦毅说的不对?逃下去我们就能逃掉?” “你,可这不是伸长了脖子等着让人杀么?” “老师,我认为可以一试。”楚琪这时候也过来了,她说完马上对麒麟阁众人道:“我们也下马休息。” 这边刚安顿好,麒麟阁甲士摘了头盔,清凉山弟子也都下了剑,帮他们清理箭伤,马儿不安地啃着地皮。还有人干脆躺倒在地,撩起衣裳遮了面,看着就像在日头底下睡觉,实则却是不大敢看,命就搁这儿了,爱咋地咋地。 刚弄好,追兵就到。他们隔着河也都停下了马,彼此面面相觑,不知这帮剑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长官,怎么不追了?” 射手队伍当中也有兵士不理解,从后面赶上前询问队长。 “不大对头啊。”那名射手小队长疑惑地观察着,说道:“你们看,他们怎么就敢……” “怕什么,就这点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我觉得他们是知道跑不了,索性也就不跑了,抓紧吃喝上一口,别饿着肚子去聚窟洲。” “不对,你们看山上,万一有骑兵预先在那里埋伏,再由这些人吸引我们过去……一旦进入对岸的小道上,密林不利仰射,有五千骑兵就能干掉我们。” “不能吧,”一名射手说道:“只有这几个人,一路仓皇逃窜,怎可能还有伏兵?” “所以你当不了队长。”小队长不屑道:“他们不随大军攻城,明显就是留下来接应的后军——那些甲兵不就被他们救走了吗?接应大军的队伍会只有这点人?” 适才上前的射手紧盯着对岸,开口道:“这样队长,让我带着三五百人先过去探探路。反正他们也不做战斗准备,如果没有伏兵我们就放箭,你抓紧出击——如果有伏兵,那最多也就损失我们这些。” “是条汉子。” 队长用长弓拍下他胳膊,说道:“你就带着两百人去吧,行不行也都够了。”随后他转过身喊:“有不怕死的弟兄都跟着他上。” 谁不怕死?这人最后只招募到百十个人就打马过河,拿弓搭箭在手朝着秦毅他们奔去。 “麒麟阁,你们全部上马列阵,但不要冲出去,守在这里就行。”秦毅紧张地吩咐着。 麒麟阁众人一听,这是让我们伤兵还做挡箭牌啊,心里都不愿意,没人肯动。 还是楚琪,她首先戴上头盔跨到马背上喊一声:“按他说的做!”接着楚琪回头看一眼也刚上马的秦毅,冷冷道:“你要是想跑,我先宰了你,不信可以试试。” 秦毅没言语,而是跟着麒麟阁散开的甲士上前,将后面坐着的清凉山弟子都给护住。这边百来号人也正好过来,一看对面甲兵披挂上阵了,凭他们肯定是放箭也没用,就缓下速度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还仔细留意两侧山林上面的动静。 “果然有埋伏!” 带头过来的射手心里一惊。阳光下的密林当中这时有好几处地方都闪烁出刺眼的光芒,除了刀剑的反光还能是什么?他赶紧再看对面,阵前那小子正摇头摆手,隐晦地向山上打着信号,这是看到己方过来的人少,示意埋伏之人先按兵不动…… “撤!” 他轻喝一声,当先拨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狂奔着渡河而去。跟来的百多人心里暗松口气,哪用再吩咐,全都紧随其后转身就跑。 “怎样?”那射手队长见他回来急忙问道。 这人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将他观察到的情形一说,便道:“真有你的队长,若不是你警觉,我们全都要玩完。从山上那些按捺不住暴露出的剑光来看,隔着都挺远,绝对不止五千人。” 小队长听了不无得意,连最勇敢的人亲自去瞧过都这么说了,还能有谁不服?于是他再望一眼对面,收回目光说道:“撤!我们回去尽快消灭那些瓮中之鳖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人只要不到镇南关去就先不用理会了。你们以后全都记住,穷寇莫追,把他们全杀了联盟也不会多赏我们什么,万一有闪失,送掉的可是自己的命。快撤!” “这就走了?” “哎,快看,他们真的撤了。” ……清凉山,包括麒麟阁的弟子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名叫着何雷的教师此刻也起身走到胡胜身边,刚才他没同众人列阵,这还有点不好意思,抱拳说道:“胡教师,我……服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们不做防备对方却反倒退去?” 胡胜望着马背上秦毅的身影瞧了好半天,这才给从没上过战场的何雷讲起了什么叫兵不厌诈。楚琪也转头看看身旁的少年,却没说话。能想到这法子固然不易,但让她记住的还是他的当机立断。 不多时政政等人下来,敬绶和许晶赶紧围过去询问秦毅让他们干什么去了。 “唉!”政政故作长叹,说道:“国王真是神人啊……” 听他讲完,许晶露出微笑,敬绶一脸倾慕。原来秦毅早想到对方可能会先有试探,于是他让政政和张三带人藏去林子里,若是敌人过来,他们就只管三两个一伙,分开距离不断去举高佩剑,让剑身上的反光被人瞧见,这时他在阵前再一配合,装出制止伏兵轻举妄动的样子,则敌人就会发挥想象,自己把后面的情节给补充完整。 终于,等秦毅过来的时候许晶拦着他问:“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秦毅明白她是在缓和关系,具体细节大概不会在乎,便开玩笑道:“我们站着的地方,不就是戏文当中安排下伏兵的场景么?” “你还喘上了?”许晶笑着捶他一拳,结束了冷战。 吴先生教会秦毅细致缜密地思考、深刻入微地观察,让他在部落杀手以及选仙场、瓮城陷阱、追兵等险境当中一再地化险为夷。 眼下的危机利用空城计解决了,那么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救援计划 摆脱掉追兵之后,秦毅一众人不敢稍歇,马不停蹄地赶往东楼国边城。从镇南关逃出的麒麟阁弟子已经说明了情况,大军被困瓮城亟待救援,可只凭他们这些人无异于杯水车薪。 传信国内调兵肯定是来不及了,边城之中虽然也有守军,但因战争年月,正规军全都在外征战,守城军只是从各门派无法晋级剑士、被辞退的弟子里面选出来的,毫无战力可言。 这真是进退两难。逃回国内是死罪,再去镇南关也还是送死,起初两名教师尚在研究有无其它可行之策,可到后面就没人再说话了,三千弟子一般地死气沉沉。 近乡情更怯,望见边城,大家全不自觉地放慢了马步。胡胜这时一勒缰绳,停在队伍前面对众人说道:“都别垂头丧气了,打精神到城里面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就回国。我亲自去向长老团请罪,和你们都没关系。” 无人回应,就连秦毅也是低下头默不作声,似乎默认了就由老师顶罪。楚琪已知是他要求兄弟班撤退的,张了张嘴,无奈这是清凉山自己的事情,她不好插言。 “进城!” 楚琪低吼一声,当先绝尘而去。 入夜时分,秦毅单独叫过张三,问他:“我记得你曾说起过师父当年化解白衣军兵变的事情,现在你重新再讲下当时的情形。” “殿下,就是李志和赵正国找上我们那晚吗?” “对,你尽量说详细些,师父是怎样对他们讲的?” 张三努力回忆着,把吴先生那晚说过的话又给秦毅复述了一遍。 “等等,”中间秦毅打断他,问道:“师父说,只要父王一道旨意赦免白衣军士,则那些家眷都在城中的下级军官就会马上投降?” 张三笑道:“是这么说的。殿下你想,谋逆反叛是族诛的大罪,下面的军官和将士开始不知情,等到他们明白过来,已经是湿手伸进面瓮里——拎不清了,也就只好孤注一掷,继续跟着作乱。但如果国君赦免他们,而他们的家人又多在城中,谁还愿意去拿全家人的性命冒险?” “对啊,”秦毅眼睛一亮,“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怎么了殿下?” 秦毅说:“士兵们也是人,也要把家人放在第一位的。下午听两位老师说,联盟军夺回镇南关后忙着围困近江道长,是就近在肥宇国的另一座边城,东城当中调来的一万守军。东城军是常驻军,家人也一定都在城中,如果我们此时拿下东城,那这一万人岂能不着急?” “没用啊殿下,”张三反驳说:“那一万守军就和我们边城的驻军一样,没多少战斗力,而这次从梭峡调回的五万联盟军更不会听他们的。” “呵,”秦毅眯起眼,自信言道:“师父告诉过我,就连最小的蚊虫都可能害人,你怎么会说一万士兵无用?只要他们想救家人,我们便有机可乘。” 想到办法秦毅一刻也不耽搁,马上就去见胡胜,同时还找来边城中熟知地形的一名向导。 经那向导介绍,东城距离此地凭快马只需三天左右的行程,而且和东楼国边城一样,因非战略要地,目前只剩着一万普通士卒守卫,城中也并无内气射手。 胡胜听完秦毅的想法第一反应也是摇头。 他说:“你想用这个办法去营救被困镇南关中的大军恐怕行不通,就算我们占领了东城又如何?他们过些日子再夺回来就是了,绝无可能于此时分兵。” “治重症须用猛药,”秦毅笑道:“老师,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 “你要屠城!”胡胜吃惊不小,继而严厉地说道:“绝对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干——你不能这么干!” “老师放心,”秦毅打个宽慰的手势,“我们只管先过去,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真有办法?”胡胜也笑了,他是真的喜欢这孩子。 “真的有。”秦毅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他说:“那我们明早就出发。老师,你出面能不能从这里再借五千军队?那样我们就可以更快些拿下东城。” “不,我们不借兵也不去东城,明早天一亮直接回国。” 第二天清晨,胡胜带领着三千名剑士换快马离开东楼国边城,直奔国都的方向开进。 此时秦毅已经意识到他思虑不周的地方,甚至有些高兴——下次就不会了。 就像胡胜所说,边城当中也定有敌人的细作,如果他们直接去往东城,则马上就会暴露意图,也很可能会遭到镇南关追兵的阻击。同样道理,多带五千普通士卒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还会拖慢行程,万一再走漏风声就得不偿失了。 转道需要多出一天时间,秦毅他们昼伏夜行,专门拣着偏僻的地方走,一直到四天后的深夜方才赶到东城城下。 相比于掩藏行迹,攻城反倒如儿戏般轻松,这里的守军大多连内气都没有,事先又无防备,岂能抵挡住兄弟班和麒麟阁的精英剑士,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便丢掉了城池,所有驻军都被缴了械押在营地当中,由初级班的剑士负责看守。 从大军失陷镇南关之日算起,到了第六天,紧守住东城所有城门之后,秦毅从城中抓来了五千名十三岁以上的男子,连同营中选出的在押兵卒也是五千人,把他们一并带到城内的一处空地上。 这里已经挖好了数个巨大的土坑,秦毅下令将这一万人全部赶去坑下便示意敬绶动手。敬绶先已在城内配齐了大批药粉,此刻按照他们进城前就商量好的办法,带着数百名弟子同时去往各个大坑里面投放,只过去了半刻不到,一万活人就全部倒下。 剩下的五千士兵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悲伤、愤怒,再也不顾后果,瞬间就发生了哗变,手无寸铁便去冲击看守他们的剑士。结果可想而知。 好在初级班弟子早得到秦毅的命令,下手都有分寸,五千人只是伤了几百个就又被镇压,绝望中他们也放弃了继续顽抗,纷纷跪地哭泣起来。 “照顾好你们受伤的弟兄,”秦毅站出来对被俘士兵说:“下午我就给你们马匹,放你们出城。我需要你们去镇南关上报信,如果五天之内不撤围放了我的兄弟,那我就开始屠城——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一样,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秦毅的语气过于平淡,反而使那些士兵相信他会说到做到。他们全都急红了眼,镇南关的战况也是秦毅告知的,他们恨不能当时就走,但这里还是先把受伤的几百人抬回营中治疗。 秦毅当然不会真的杀人。敬绶是陈国太子,东城之内药草又充足,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些药粉只是让人假死的迷药罢了。而且送去坑里的五千士兵也不是随便挑的,秦毅早观察好了其中有个人和政政模样颇为相像,便把这人同他那一营的军士都给摘出来,再让化妆后的政政趁乱混进士兵当中,用“受伤”抵消一切可疑。 东城去镇南关较之东楼国的边城还更近些,第九日上午,五千名被放出来的士兵就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镇南关。关上原有的一万守军本就来自东城,所以不少人都相互认识,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就进了城。 秦毅猜测得不错,一万守军听说家人有难立时便心急如焚,那些关于土坑和可怕药粉的描述几乎让他们腿软得无法站立。 请求联盟军放了东楼剑士显然是不可能的,看看那些人,就算内气修士比普通人更能忍饥抗饿吧,可毕竟都过去了九天,干粮饮水早没了,他们全都耷拉着脑袋缩在瓮城中央,就靠一口内气吊着。相信再过三四天联盟军就会发起总攻,到时候他们只怕连剑都拿不动了。 然而让东城的一万五千名士兵无法接受的是,联盟军甚至都不同意肥宇国的射手去帮忙。 关内足足有近三万的射手军,他们都主动请战了,一来都是本国的,二来有些射手自己也是东城人,可即便这样,联盟军的将领就连一万射手都不肯派去救援东城,以为边城易守难攻,纯属浪费时间。 “怎么办?” 当天夜里,一万五千名东城军全部聚在城防营中商议对策,很多人都哭了。父母妻儿命悬一线,他们一个个全都急得发了疯,可这就是干着急,凭他们这些人回去就是送死,关键送死也救不了家人,还可能激怒对方更早屠城。 “唉!毕竟不是一国的,我们的死活人家不在乎。”一名士兵边哭边说,“可怜我儿子,五月份才刚刚会爬着走……” “反他娘的了!” 有几个人再也受不了,脖子上青筋鼓起老高,起身把帽子朝地下一掼叫道:“狗屁的联盟。我就不信,赶明儿他们家人快叫毒死了,这些狗娘养的也能说出大局为重这样的屁话。” 政政坐在人堆里,再次按捺住想把实情告诉这些人的冲动,尽量显得悲伤、义愤填膺。义愤填膺不用装,他正在生自己的气,守着一个不值钱的秘密静静地躲在暗处,眼看别人发疯……如此说来,悲伤也不用装了。 能做到这般扪心自省之人,在何时何地都不难交到朋友,这些天在路上政政已经隐约成了那五千多人的主心骨。他尤其会安慰人,不是三言两语敷衍了事的那种安慰,而是像安慰亲人、安慰自己一样,说出的话语充满力量,带着温度和光。 “老六,你怎么不言语了?”身边有人碰碰他,“倒是快拿个主意啊,光哭有个卵用。” 政政至今也不知道老六是谁,但他们都这么叫他,政政知道,他们依赖他信任他,把他当兄弟,以至于并不在乎是否真的曾见过他。 正要说话,周围吵吵嚷嚷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片人。有两个走到政政他们这边说道:“走吧弟兄们,我们一起再去找长官请愿,如果他还不答应,那就反他娘的,我们拼死也把东楼人放了。” 政政明白火候差不多了。他拍了拍刚刚说话之人,站起身大叫道:“别忙,大家都别冲动,听我说一句。” 众人都围过来看他,政政接着道:“我们连几千东楼狗都打不过,难道就能在数万大军的防守之下救人吗?那狗东西当官的肯定不会答应。到时候我们造反,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我们全杀掉,我们死就算了,而且还会落下个叛国的罪名,再说我们的老婆孩子怎么办,爹娘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有人问,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全都垂头丧气地又低下了脑袋。 “需要好好计划一下,想个好办法出来。” 政政看着众人,“这样,人多了七嘴八舌也弄不成事,咱们选出几个代表来一起研究,最后定下什么办法了,大家伙就一条心去干。行不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瓮城解围 东楼国三万大军被围困在瓮城的第十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政政带着一万五千名东城守军凑起来的满满一大箱财物来到了灵根军的营地当中。 这些天灵根国主力都守在瓮城,军营之内只有几十名初级医工留守。医工、医师、妙手,这是医术国家对修炼出内气的修士给出的等级划分,就相当于东楼国的剑士、剑客、剑豪。 政政刚一进营门就被两名医工拦住,内气也不写在脸上,看他穿着下级士卒的军装,两人有点瞧不起,也不问因由,不让政政进去,懒得搭理他。 政政把那箱子放在地下,气喘吁吁,仿佛实在抱不动了,歇口气才说道:“两位大人,你们也知道小的是从东城来的,我们城里边最近闹瘟疫,不少人染了病,本地的医师也都束手无策。 “这不,运气好,能和你们灵根医军同守关隘,弟兄们就凑了点钱,想来讨要个方子。”说着,政政打开箱子露出条缝隙。 一箱的金银玉石,两名医工也没见过,其中一人便笑道:“什么人也配叫医师。” 另一人回头瞅瞅营地,瞧着没人,他就自己带起箱子,极为客气地对政政说:“世道乱,这瘟病就多,医者父母心,既然让我们碰上了,哪有见死不救的。”随后他就让政政跟着进帐,并答应替他们写一张方子,保证药到病除。 小半个时辰过去,政政方才走出灵根军的营地,他手里攥着张药方,远处躲着等待的几名士卒看见他出来,赶紧围上去问:“咋样了?” 政政严肃地看看众人,摊开手掌露出药方说道:“成了。” “嘿,”一人振奋地发声喊,“走,先回去再说。” 这就是他们连夜想出来的办法。大家凑钱,然后由政政出面,去找灵根人买个方子。 那方子自然是敬绶早就写好的,东城的守军并不知道政政只是去买了张治瘟病的药方,还以为他真的搞到了迷药的配方呢。 就这样,当天下午政政便和几名军士去城里面把药配齐了。一包包的迷药被带回镇南关营地,只等着天黑就依计而行。 “老六,这真的行么?” “是啊,尤其是灵根国的那些医师,他们也能让自己配的药给办了?” 事到临头了,不少人心中都很忐忑,万一失败,那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都要遭殃,毕竟这是去对付炼气的武士。 “放心吧,万无一失。”政政给众人鼓气,“我和他们说的就是有个射手仇家,要买这方子来报仇,咱刚才不也试过了吗,沾着就倒,而且解药也灵验。” 如果是内气医师,自然都有一套利用药物对敌的手法,可这些人全都是普通士卒,又不懂医术,便只能采用敬绶告诉政政的最笨的办法,在食物和饮水当中下药,或者干脆就用迷烟。 五万联盟军来镇南关驻守,原来的东城守军本就充当起了杂役,这倒是便利之处,只是在瓮城当中守着东楼剑士的三国军队是分批进餐的,政政他们也就只能利用晚间点燃瓮城灯火的机会,自己嘴里含了解药,再把迷药一点点地投放到火焰当中去使其挥发扩散。 陈国是生洲之上医术最强大的国家,身为陈国太子,敬绶配出的迷药就连灵根国的医师都没有丝毫察觉便中招倒地,就更不用说那些射手和乐工了。 被四面灯火环绕的瓮城很快就宛如一个梦乡,除了守着火炬的东城守军之外,无论是五万联盟军还是三万剑士,全都昏昏然沉睡过去,而内城联军营地留守的军士也同样被药倒,即便有没吃晚饭不曾中招的一些人,也无法对抗东城的上万名士卒,很快也被制服。此时此刻的镇南关,已然成为一座无人防守的空城。 一部分士兵隐约感觉到事有蹊跷。有这么厉害的迷药为何早不拿出来对付东楼人?不过算了,没人真想弄清楚,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抓紧时间去解救家人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政政带着一些东城守军,利用事先配制好的嗅药先去帮那三万东楼剑士恢复清醒,这里自有兵卒打开闸门将联盟军的马匹赶来瓮城。折腾了半夜功夫,眼看迷烟的药力就快到了,政政便催促樊剑,让他尽快指挥众人上马。 东楼剑士饿了十天,又遭这迷烟一熏,身上筋骨疲敝,连爬上马背都觉艰难。好在有东城守军帮扶着,那一万五千名兵卒准备了水和干粮,也都骑上马与他们一道赶往东城。 终于脱困了。狂奔了半夜,等到清晨时分五大门派的弟子方才下马暂歇。吃过东城兵递上的干粮恢复了气力,他们渐渐回过神来,感觉就像做梦,想象不到自己竟还能活着离开镇南关。 然而,让政政怎样都无法想到的事情也发生了。就在他们再次上马准备出发之时,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骤然拔剑发起突袭,对那一万五千名东城兵卒展开了杀戮。 余下的三派弟子虽未动手却也没人阻拦,政政狂奔到樊剑面前,“为什么?”他喊道,“这些人刚刚救了你们啊。” 樊剑面露惭色,垂下眼没有做声。这时一名太初剑宗的教师走了过来,甩着剑上的鲜血厉声对政政呵斥道:“他们都是敌国的士兵,留下也是祸患。还有你——”他忽然举剑直指政政:“你是清凉山的逃兵吧?我等攻城之时你们竟敢抗命逃跑,还不受死!” “慢!” 樊剑这时提缰挡在政政身前,“有什么话等到了东城再说。” 政政失魂落魄地上了马,在两名太初剑宗剑士寸步不离地紧盯之下随大军赶往东城。他到了此刻还是无法相信,这些人怎么就下得去手?前一刻他们可还在吃着人家拿来的干粮啊…… 这几天相处下来,政政已经对那些东城兵卒生出了感情。他们同他一样也是人,也会怕死,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救自己的家人,会亲切地叫他老六,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刻轻易地听信了他,把性命托付在他的诡计之中…… 秦毅和胡胜也没有想到,他们迎出城来等到的不是热切的感激,而是太初和金华两派弟子的持剑相向。政政也被人押到了城下,眼里全是悲伤。 胡胜噌就拔出佩剑,兄弟班众人也跟着拔剑,两派弟子压上,眼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樊剑对胡胜怒吼道:“胡教师,难道你们真想造反?” “大将军,”胡胜就在马背上面拱了拱手说道:“大军被围,是我等想方设法救你们出来的,属下倒想问一问,难道是我们做错了?救你们反倒成了造反?” “花言巧语!” 一名金华剑派教师打断他道:“我等奉命拼杀之时你们在干什么?若非你等战场抗命畏惧逃跑,大军全力进攻又岂能失利被困?” 樊剑心说这不胡扯么,拢共就那三千来人,还得加上麒麟阁后面逃出去的甲兵,这点人上去能顶屁的用。他心里也清楚,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向来同穿一条裤子,就是刚刚,对那些普通士卒突然发难也是两家商量好的,害怕这营救大军的泼天之功落到清凉山头上。 果然,斥责过政政的那名太初教师也上前说道:“大将军,战场抗命必须重处,我意应当按叛国罪论,就地将他们全部正法。何况……那些肥宇国士卒又怎会甘心援助我们?当中定有其他阴谋,我怀疑这些人已经投敌了。” “张教师多虑了。”樊剑看向政政道:“此事那名弟子不是解释过了么?我看他们这次还是有功的——但抗命之罪也是事实,本将之意,就不赏不罚,功过相抵吧。” “大将军,这,” “好了!”樊剑一摆手,“就这样,大家抓紧时间进城修整,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夺取镇南关,眼下援助近江军主才是头等大事。” 两派一听也就只好收剑罢手。这边麒麟阁由教师何雷带着归队,其他门派也各自分开阵营,依照顺序先后入城。 “武教师呢?还有你们,怎么……” 秦毅等人自去照顾政政,胡胜却发现归来的清凉山弟子减员严重,而且另一名被困的教师也不在队伍里。 “武教师他殉国了……” 许多弟子这才哭了起来。原来就在他们被困瓮城的这些日子里,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自己挤去里边,却不断地将清凉山弟子往最外围去推,逼着他们一刻不停地防守或是突围。 “他们还嘲笑说,清凉山都是孬种,有那么多人都怕死没有进城。” 胡胜眼里都快冒出火来,生死悬于瞬息的战场之上还不能精诚团结,竟然还想着排斥打击异己。“好了,先整队进城。”胡胜说道。 这时候,攻城那日随着初级班一起登城的百来名兄弟班弟子就要往秦毅他们队伍里站。 “等等,” 秦毅没有开口,胡胜却将这些人给拦下,“从今天起,你们就不再是兄弟班的弟子了,排到最后面去吧。”胡胜平静地说道。 这一百来人羞愧难当,灰溜溜地走在最后,也不敢再去看昔日的兄弟们。他们这时候肠子都悔青了,班长什么时候出过错?怎么自己当时就那么软弱,鬼迷心窍地去怀疑班长的决定,抛弃了集体。 这要战死在肥宇国也就算了,一旦将来回到门派,说起被兄弟班开除……脸往哪儿搁?家里的亲友又会怎样看待?要知道东楼人可是最注重荣誉的。 倒是日前留下来的几百名初级剑士看到这一幕内心难免激动,他们见胡胜虽不让那些弟子归队,却也并没有叫自己这帮人再回去初级班。 直到日后回归门派、被破格提拔升入兄弟班以后他们才终于相信好运来得真这么突然,只要知恩图报一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军事教学 在东城安顿下来之后,樊剑很快就召集几派的教师军帐议事,商讨下一步如何攻取镇南关。原有的城防营安置不下三万人,因此一半的剑士还要露宿街头,这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没有人通知胡胜,可能已经把清凉山排除在外了,胡胜也不放在心上。可他却再想不到,樊剑竟然在散帐之后会单独派人来请他,还特别吩咐带上秦毅一起过去。 “胡教师,秦毅殿下,”二人一进大帐樊剑就起身相迎,他真诚地说道:“你们受委屈了。” “大将军……” 樊剑不让胡胜说话,“我知道,我要感谢你们这次的英勇表现,挽救了全军。”樊剑对着二人低身一拜,接道:“胡教师应该清楚,很多时候就连国君都要看长老团的脸色,何况是我……” 这次太初与金华就各派了一名长老带队。 胡胜舔着嘴唇一笑,表示理解,樊剑便又说道:“请你二人过来不单只为道歉,同时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们有无胜算夺下镇南关?” 排兵打仗方面的问题樊剑自然不会征询这两个人。现在形势很明朗,镇南关中的守军已经没办法再一次布下陷阱,要不就是开关迎战,要不退居瓮城死守,无论如何都只有真刀真枪地硬干了。 然而联盟军毕竟人数占优,除了肥宇国的射手还有医工和乐工辅助,即便素质优良的东楼剑士最终能够攻克镇南关,损失也一定不小,如何再有余力去支援近江?樊剑就是看准了秦毅他们逃脱陷阱、吓退追兵以及成功救出大军这一步步显露出来的奇迹,想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来夺取关隘。 胡胜明白樊剑的意思,他问秦毅:“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现在可有好的办法尽快夺关,让我军的伤亡减少一些?” 其实这两天胡胜和秦毅几人一直就在研究这个问题,办法他们也早想到了,现在胡胜这么问,明显就是对樊剑处事不公有些失望,要不要帮他,把这决定权交给秦毅了,反正功劳也再不会归于清凉山。 秦毅理解,胡胜还是希望他能将法子说出来的,毕竟后面也关系到近江的存亡。“可惜,”秦毅说道:“如果你们不杀害那些东城士兵,就还有机会利用他们再一次混进镇南关。” “这里不是还有五千被你迷倒的守军吗?”樊剑接了一句,跟着却是忧虑地说道:“可联盟军已经遭到过背叛,还肯放他们进城吗?” “会的。”胡胜生怕秦毅先说出拒绝的话,连忙道:“守城的是肥宇国射手,如果我们驱赶这五千人去攻城,他们对自己国家的士兵一定下不了手,也就只好先接他们入城了。” “将军,我们对于攻城一窍不通,还望你能详细地讲解一下,如何进攻,敌人可能采取哪些防御手段。” 看到胡胜急着表态,秦毅也就不便再有所保留,他补充道:“听说你们在瓮城当中遭遇了机关陷阱,还有吊桥那里的沟堑、地道……这些都说明,城内有擅长制造之术的部队,我必须先了解攻城的细节才能做出应对。” “对啊!”樊剑顿悟,确实除了这些日子围困他们的医术、射术与音乐之术混编成的三国联军以外,还应当有一支看不见的制造部队被自己给忽略了,而谈到制造术,十洲之上又有哪一国能够强于比香国呢,眼前这孩子不就是比香国太子吗?难怪他可以瞧出陷阱,果断地止步于城下。 想通了这一点,樊剑马上就明白自己有些乐观了,敌人不是可能,而是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必定会倚仗这支部队分配好兵力,于正面决战之时对己方发起偷袭。 向秦毅二人寻求建议本来只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他原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此刻看来,这却是个十分正确的英明之举。于是,樊剑耐心细致地勾画出了镇南关瓮城前后的平面草图,仔细去为秦毅讲解他将如何发起进攻,而作为防守一方,联盟军最可能做出的抵御措施又有哪些,其中的依据为何。 掌管着十洲之上最善征战国家军务的大将军,樊剑也许没有近江院主的战略眼光和战争天赋,但他的基本军事素养却尤为扎实。可以想象,秦毅等于是上了一堂比任何教师所传授的军事知识还要宝贵的对战课程,其中有攻守双方的兵员配置;对阵中的时机、地形选择乃至于如何调动士气,樊剑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无所保留地传授给了他。 的确,秦毅也确是无论哪个教师都梦寐以求的学生了。他专注、细致,不随便发问,而每每又能找出问题的关键点,这样就勾引起来樊剑对他平生所学的自豪,务必要让这学生充分理解自己的过人之处。那么谈论到深夜,连带着提及以往的优秀战例、那些樊剑亲手安排下的得意之作、点睛之笔,也就不足为怪了。 秦毅学到了新的知识,不是战争理论,也不是行军布阵,在这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在樊剑的高谈阔论当中,他最终掌握到了战阵之间最为宝贵的秘诀——审时度势。 没有什么技巧,每一次对战因为时间、地点和领军将领的不同都没有完全固定的战法,这其中有别于纸上谈兵的差别正是一个优秀将领首先需要考量的地方,秦毅凭借其高超的领悟能力和过人的理解、观察技巧终于堪透这一秘诀,将听来的知识转变成了自己的实力。 可以说,如果之前他还只是凭借小聪明来躲避危机的一名剑士的话,走出这间军帐,他就完全有能力通过时间的磨练使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 樊剑亲自把秦毅二人送出军帐,并且一直目送着他们消失在中军营地的拐角之处。“这孩子,”樊剑心中大呼过瘾,而眼底却掩藏着残酷,“难怪近江院主会对他有所期许。”樊剑心想,“若有朝一日他要与东楼国为敌,则必将会是一个不得不尽早除掉的劲敌。” 大军在东城修整的第二天没有按原定计划开赴镇南关,樊剑亲自带上亲兵,与秦毅一道搜刮来了城中几乎所有的大型皮排。 那些用在冶炼或者水利设施当中的鼓风器械甚至比秦毅当初和天灯一起收在清凉山住所院内的皮排还要大出许多,以至于改装完成之后,樊剑不得不命令亲兵架起六匹快马驾辕的大车,先行运往镇南关。 然后是敬绶,这个人把木炭和劈柴用药液浸透之后重新晾干,接着再于其外层包裹上内中含有硫、硝等引火之物的皮纸,分发给兄弟班每人携带一捆。 第三天清晨,之前被药倒在大坑下、“死”过一次的最后五千名东城守军和另外那五千名十三岁以上男子被从营地当中再一次带了出来。这回没有大坑了,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像个死神一样的敬绶和他手里牵着的一条狗。 敬绶没牵狗的另只手上端了个粗泥碗,那里面盛着半碗黄橙橙的液体,站在前排的好些东城兵都亲眼瞧见了。 “在所有的药剂当中,”敬绶面无表情,声音也好像大夫在让病人准备后事。他说道:“在所有的口服药剂里,汤剂是见效最快的,其次为散,再次为丸药。” 说着,敬绶把手里的泥碗放在地下,那狗凑上去闻了闻,似乎很可口,便再不迟疑地舔尝起来。 敬绶直起身又道:“现在你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吃下同这碗中汤药成分一样的丸药,如果十天之内得不到解药……” 他低头看去,那狗喝得正香却忽然僵住,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起来,痛苦到连悲鸣都无法发出。接着它身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黑斑,整个肿胀成一条灌满水的皮口袋,需要用爪子抓、用牙去咬它能够得着的所有地方,而那些皮肉倒像脱了骨的扒鸡一般软糯,一刷就掉,不多时,这狗就只剩下了一堆骨架,蜷缩着,发了黑,似还在诉说无尽痛苦的一堆骨头。 死过一次的人更应当珍惜生命。那些士兵有的人吐了,死真的是最让人恶心之事,而当每一个剑士一对一地站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又不得不马上将对面递来的黄色药丸吞下去,否则不用说,当场就要被砍死。 等这些人全部服下气味辛辣、由敬绶特别调制出来的,主要由荞麦和胡萝卜做成的“丸药”时,他才接着说道:“好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完全照我所说的去做,那么大家都会得到解药。而且不论你们会不会被镇南关里那些无情的同胞给杀掉,只要做好我吩咐的事情,另一个保证我也定会遵守——不将相同的散剂投到东城的饮水当中——那些你们的亲人每天都必不可少的,喝的水。” 经过敬绶的一番做作,东城兵卒和平民全都重新挎上弓箭,骑马随着三万东楼大军共同奔赴镇南关。时间已经浪费得太多了,托飞来驿带给近江院主的问安信迟迟未见回复——这在意料之中,战场上只有羽檄和火信才能传递,樊剑可不敢用火信查看,况且飞来驿也不会与他签约。 这次扎营在更远的地方,比秦毅他们之前摆出空城计的那条窄路还要靠后,而率先抵达镇南关下的,自然便是那一万东城杂兵。 果然如胡胜所说,守关射手不忍射杀这些同胞,他们被带进了瓮城。境况没变,当东楼大军攻上城楼之时,这些人又要第一批冲上去送死,改变的只是作战对手罢了,甚至联盟军一样如待囚徒般将他们监禁在了瓮城当中。 秦毅当然知道事情理应如此,半天后他们来在关前,秦毅就知道自己高看那些其他制造国家的部队了,他和樊剑预先准备好的对策根本就用不着,镇南关守军甚至连地道都没有填起来,皮排足以应付。 樊剑也发现了这一点,吊桥悬起,城关之上人头攒动,堑壕内当天坠下的马匹和其他兵刃杂物都被清理一空……一切完全恢复到了半个月前第一次攻城时的模样,只有壕沟一侧壁上通向瓮城之内的地道没被堵上,仿佛在向他发出召唤。 樊剑松了口气。如果没有与秦毅的那次彻夜长谈,他也许还会考虑安排清凉山或者金华剑派作为奇兵,从这地道穿过,配合攻城大军去夺取瓮城,而现在他已明白,对方正等着他这样做呢。 “交给你了!”樊剑保持着笑容对秦毅说道。 方阵前方的太初剑宗长老可是记住了,大将军不但带那清凉山小子共同勘察战场,甚至连对他说话的口吻都不像命令。 “交给你了,”他撇起嘴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模仿一番,想着:“何不让我等都退后,由这孺子独自去攻城?”看来回国后得马上禀报,这个樊剑有偏袒清凉山之嫌。 秦毅领命,打马返回清凉山阵营。如果他们钻地道,守在瓮城地道出口处的敌人就会如等蛇出洞的猎人一般将他们掐死;而如果他们不理会地道继续攻城,则敌人又将故技重施,自己从堑壕里面钻出来,截断大军退路…… 起码留下地道和壕沟不用防备冲城车,不管怎样局势都将重演,这就是打明牌,你要么认输,要么开牌以后服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镇南关大捷 二次攻城樊剑没有再等待,秦毅刚离开他就即刻下达了进攻指令。 双方不是第一次交锋了,套路彼此都熟,这边还是由麒麟阁的甲兵打头冲锋,只是与上一次不同,他们都是徒步翻越壕沟的,并没有骑马。前次攻城战中丢掉大剑的麒麟阁剑士只能利用挠钩攀援,而城上的守军也不再遮遮掩掩,一开始就直接投下滚木礌石给予痛击;太初剑宗随后跟上,也是步军,然后是金华剑派,承明剑宗却被放到了大军最后,排在清凉山的后面。 已经有人登上城楼了。秦毅带领兄弟班弟子也来到壕沟前面,将几驾大车搬空,对应着地道口一字摆好皮排。 瓮城之内,一支预警箭突兀窜上天空,绽放开了红色的烟雾。有多少人能注意到不清楚,而秦毅的目光却一直都越过城楼,在等待着这个信号。 “动手!” 又过去许久,盘算着进入地道的敌人应该不少了,秦毅一声令下,那些携带来特殊柴捆的兄弟班弟子便全都点燃引线,站在沟上往地道口中轮番投掷木柴。 “轰!” 敬绶搞出来的东西简直就像火油沃于柴山之上,瞬间燃起的高热火焰登时便把离着壕沟较近弟子的眉发都给燎了。近百人牵扯住的皮排这时候再一鼓气,焰浪顺着地下通道似条火蛇般地直蹿了进去…… 一鼓尽皆焦烂——都用不着第二下,皮排鼓足气扇一次就够了。而且十洲之人尚不知晓的是,其中的氧气瞬间会被清空。 据后来生还的、当时还待在瓮城中照敬绶吩咐发出信号的那些东城兵说,他们亲眼见着火光就从地道口上腾出到了地面,至于已经下去的那些联盟军……只好祈求圣祖保佑,不,圣祖也保不住,就是不知这样的死法还有没有机会去聚窟洲了。 之所以前军都不避锋镝徒步接近城墙,为的就是给皮排腾出地方,也为了排在最后面的承明剑宗骑兵可以迅速驰援。 秦毅这边刚刚收好皮排让开道路承明剑宗的弟子就赶到了壕沟边沿,他们舍弃掉马匹,快速跃下沟堑钻进地道,敌人一定不曾想到,自己的埋伏会变成为对手的突袭,一手好牌打烂了。 最先登城的大军下到瓮城没有第一时间进攻,而是夺下了城关,斩断吊桥拉起闸门,首先释放那些被押来与他们交战的东城杂兵出城——这是樊剑与秦毅事先约定好的。等这一万兵民出得城来,秦毅方才率领兄弟班和清凉山其余弟子由城门入城,与大军合兵一处压向瓮城中的守军。 联军依然采取三面防守的阵势。他们人数占优,可以做得到。医术调理出的药人照样勇悍,乐工也还是那么烦人,然而就像木桶上面的短板,唯一的疏漏终成泛滥——地道。这一次如潮水般涌出地道的不再是肥宇国的射手军——他们已经化为灰烬——是承明剑宗的剑士。 大军也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压上,而承明剑士的分袭又给了乐工们一个措手不及。提起近战搏杀,乐工就好似突然遭遇饿狼的一大群懵懂的绵羊。 这就只剩下灵根国的药人和肥宇国余下不足两万的射手了。射手很快退居内城,关闭城门固守在了内城的城楼上面,而侧面的灵根国距离内城较远,又不敢放弃抵抗全力奔逃…… 边战边退实为下策,心无旁骛的剑士们等于是三个打一个,药人也扛不住,灵根国军队除去几百名被射手们接应到内城去的医工,其余便同那些仙音国的乐工一样,全军覆没。 到处都在死人,每时每刻,鲜血横流残肢遍地,秦毅感到的只有震惊。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第一次感受面对面的拼杀,究竟是何种力量操控人们这样做的,一部分人舍去性命不要,只为杀死另一部分人,莫非他们也像《谪仙》剧中的木偶一样,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绳牵扯着东奔西跑? 怎么会这样?大家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平平安安地去为吃饱饭而努力,难道真像近江道长所说,我们不去打别人别人也要来打我们吗,只有先把敌人消灭掉百姓们才能吃上饱饭?那敌人呢,战败国的百姓又将如何? 带着这些疑问,秦毅很想马上见到近江,听他亲口解答。这还是秦毅没从地道经过,不像那些承明剑宗的弟子,早已对他产生出了无比的恐惧。比香国太子,比传闻中兄弟班的班长更加冷酷。聚窟洲什么样没人见过,可他们相信,哪怕是去往聚窟洲的路途都不会有那条地道漫长。 张三和许晶几人原本就自发地围在秦毅身边充当起了他的保镖,那四名禁军的剑士也一样,就连守护敬绶的两人也都把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可是张三却突然慢了下来。他看到了一个人,那天在营地中一脚把他踹到地下的麒麟阁甲兵,这家伙不是拼在最前面阻挡射手么?怎么就落后了这么多,都退到清凉山的阵营中了。 “原来如此……” 很快张三就明白过来。日前大军从东城出发的时候他多看了这人几眼,早上排阵也是,这种不同寻常的关注被对方留意到了,此人此刻便正在寻找他,想趁乱…… 越看越像,确实肯定。身穿蓝衣的张三混在清凉山队伍当中辨识度不高,而那人却像头红毛骆驼一般显眼。他无心斩杀残敌,一直都在左顾右盼地停滞不前,如逆行的游鱼、似横在江流中的顽石…… “是想一口吞掉,还是一下子把我撞碎掉?”张三紧盯住高大的身影,慢下来的脚步重新加速赶上,横握手中的佩剑随时准备激发剑气——是时候解开这段仇怨了。 接近他了!张三骤然出剑猛刺,“当心!”他同时大喊出口,一剑就洞穿了一名伤痕累累的灵根国医师的左胁,而那人正举着个药杵模样的铁锤准备砸向红衣甲兵的头部。 “你?” 甲兵愣住。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张三就送来眼前了么?可是,他竟然在救自己?麒麟阁甲士早就看见身旁的医师了,他没管他,现在还活着的也就剩下这些半口气的医师,医工早就被杀光,这人就交给别人收拾吧。抓紧找到张三才是要紧,谁想整天被人惦记?既然结下仇,就必须宰了他,战场还真是个快意恩仇的好地方,会省去多少麻烦。 “要小心啊兄弟。”张三还拍了拍甲士的胳膊,对他说道:“你动手打过我,而我却救了你的命,你回去得请我吃肉啊。” 蓝衣显得人越发黑,可牙却挺白,甲士想,他看着张三露出笑容,笑容和他的白牙一样真。“吃肉哪够?”甲士也笑了,“我请你喝酒,北城最好的烧酒。” 二人相视大笑。这不过节儿就解开了吗?虽然甲士知道,就算挨上那一锤子他也没事,盔甲这么厚,而那医师早已油尽灯枯……可情他领了。现在他才体会到,看着仇人低头示好远比斩杀来得痛快,特别是这种不必非用鲜血去洗刷的微小嫌隙。 大军开始进攻内城。 始终都在内城城楼上观战的联盟军将领知道大势已去,凭手上这些吓破了胆的肥宇国射手根本就阻挡不住士气正盛的三万佩剑军,而弃关逃走,战马又在那晚被东城守军给盗走一多半,余下的不够他们所有人骑乘。让谁留下?争执起来一个也跑不掉。于是,他留下鼓励的话,留下那些射手守城,而自己却带着本国的制造部队偷偷地溜下城楼,逃往梭峡去了。 等到清凉山弟子登城的时候,内城上的战斗也快要结束,镇南关即将被攻克。张三甚至连佩剑都收了起来。他一直同那麒麟阁的甲士并肩杀到城下,这时笑道:“老弟,你们麒麟阁攻城真是这个。”伸出拇指比划一下,张三接着道:“你可要教教我啊。” 甲士哈哈一笑,“简单,你瞧好了。” 他见张三弯腰拾起地下的一杆断箭,奇道:“要这干嘛?” “我可没你那两下,得借这个插墙缝里上。”张三指指上头。 “用不着,瞧了!”那人说着手脚并用,抓上前军留下的钩爪就攀登着上城,张三紧随其后,却是把那断箭含在嘴里,并没往什么墙缝里边塞。 两人一为高级剑士,内气充盈;一个身形灵活,更兼修习制造之术在前,手脚得力,不消片刻便一前一后地登上了城楼。麒麟阁甲士先一步翻上城垛,回身去拉张三,张三借他手掌一握跳在他身后,同时已快速地观察过城上,还有射手在垂死挣扎。 “谢了。”张三开口之间已抬起了胳膊。 甲士转身,笑道:“你也不慢嘛……” 笑容戛然而止,一枚袖箭不偏不倚,正正好穿透了他的喉咙。 “兄弟!”张三一步跨前,惊呼声盖过周围的喊杀声,“你怎么样?”他扶住甲士手臂,暗中用力往后一推,甲士靠倒在城垛上,而张三却用身体遮挡,装作查看伤口,并将刚刚道谢时松口落下接在手里的那枚断箭讯速准确地插去伤口当中。 “快!我兄弟中箭了!”周围渐有被吸引过来的弟子近前看视,可任谁都被张三那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给感动。 “冷静点,”有承明剑宗刚刚登城的弟子拍拍张三肩膀,“他运气不好,”这人摇一摇头,“流失长了眼睛,没救了……” 张三的举动迅雷不及掩耳,天衣无缝,可还是被后面登上的一名弟子给看到了。这弟子已经吓呆,他是清凉山初级班的剑士,正好在第一次攻城时留下跟着秦毅撤退。 只可惜,张三也瞧见了他。一番拉拢许诺必不可少,该名弟子死于三日后的梭峡之战,这个小秘密也就随之湮没。 镇南关大捷。三万对五万,阵亡不到一千剑士,全歼守军。樊剑凭此日一战定会声名鹊起,成为东楼国的第二战神。而他也没有时间得意,甚至连清理战场和搜刮关内都来不及,只简单地整顿兵马之后便穿过这片葫芦地形的底部,直奔梭峡去增援近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凯旋起波澜 当日大军脱困,一到东城樊剑便托飞来驿给近江送了信,而近江没有回复。倒不是舍不得一张羽檄,一是因为守住梭峡的联盟军进攻日渐猛烈,近江所部的军队已减少到了三万,疲于应付无暇顾及其它;再者,近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然樊剑只是简单说了他们是被殿后的大军给救援解围的,可一切都瞒不过近江,他早就打听清楚了。 秦毅,这个曾经让他心动,天真地请求国君、并且许下天大心愿的孩子,此刻都快被他遗忘,那日于火信当中看到也未多留意,却不想,这孩子还有如此的天赋。若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心愿是不是也可以放心地托付给他? “禀军主,”储计匆忙来到军帐,未及行礼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镇南关被攻破。飞来驿传一翎羽檄,樊剑他们此刻已向梭峡赶来,三日之内便可到达南面谷口。” “这么快……”近江有些失神,挺直的腰身也松懈下去,嘴里喃喃自语:“天意!” 储计神情振奋,“我们有救了军主。据报,镇南关的五万联盟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梭峡南口只有五万守军,等樊剑大军一到我们再于内冲杀,两面夹击他们必定也会被吃掉——到时候,我们就有力量可以正面硬撼北口的十万联军了。” “梭峡战役结束了。”近江摇头,“这是天意!三万临时拼凑起来的攻城部队不到一日便攻克镇南关,而且还全歼守军,这一点连我都难做到。你去,发出羽檄信号,让飞来驿传檄西连战场上的巨阙军,准备撤兵吧,全部赶去灵根国增援。” “军主,我们……” “还不明白吗?”近江厉声打断储计,说道:“我的计策失败了,一旦梭峡的联盟军回援,巨阙军就是想走都走不掉了,速去!” 近江所料不错,联盟军也接到了飞来驿传信。就在镇南关失守的当天夜里,驻守梭峡南口的军队便向北口移动,去与另外的十万大军汇合,准备撤围去援助西连战场。只要西连战场不丢,那么联盟国就不会被分割,广大的东西区域也还在他们的掌控当中,能够与近江持久地对抗下去。 三日之后,樊剑率领的五派剑士毫无意外地赶到了梭峡高地,成功完成救援近江院主的任务。而日后被樊剑吹嘘成为梭峡之战的“著名战役”,也只不过是顺手灭掉一些来不及撤退的小股殿后部队、损失一名清凉山的初级剑士,仅此而已。 近江继续奔赴北方战场,樊剑凯旋归国,就在这即将分别的前夜,近江单独召见了秦毅。 没有斥责他毁坏掉自己的计划,近江耐心听完秦毅提出的疑问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战争……” 他终于开口,却并不考虑秦毅的年龄和经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当中。他说:“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很奇怪,北莱国没有夏天,每年冻死之人不计其数,而南海长洲只要呆上半个月身上就会长出鱼皮斑,膝盖也疼得要命。 “东海呢,三个大洲上面聚居着全天下近半的人口和四大诸侯国,拥挤不堪摩擦不断,人们叫嚷着土地太少而税收又太重,努力得不到回报,辛勤劳动也不足以养活父母妻儿,活得担惊受怕…… “这时候他们就要问了,为什么西海有大片的土地,可那里的人们既不用耕田也不用交税?大概北海和南海也抱着类似的想法,大家都有各自的压力,都想到更好地方生活,想当人上人,奴役别人。 “公孙国君他喜欢乐舞,做梦都想一睹南风国的‘太平’和‘盛世’之舞,可是没办法,就像你们天工阁过两句话。吃饭中间也没什么话,菜倒是挺好,秦毅察言观色,试着琢磨楚琪的心思,明白了,这人真就是为请自己吃饭的,觉得有所亏欠,想把这人情还了。 临别还有句话,比这顿饭值钱多了。楚琪送秦毅来到院门口,说道:“你回去抓紧练剑吧,年底会有剑士排位赛,到时候你会被要求必须参赛。那时,长老团会投票,你清凉山一票等于没有,好自为之。” 曾兆先肯定又没少捞好处,一出麒麟阁山门便红光满面地先行离去,秦毅与胡胜并骑而行,正好向他询问起剑士排位赛的具体情况。 “不要去秦毅,这是圈套!”胡胜听说当即变脸。 “圈套?针对我的?” “对!”胡胜咬牙切齿,“这帮王八蛋,我们救了他们,没了功劳不说,竟还想除掉你。” “可这又为什么?”秦毅不解。 “也许是你在战场上表现过于出众,又或者近江院主单独接见了你,他们不想你继续留在清凉山。”胡胜摇头,“你不了解排位赛……” 听胡胜详说过后秦毅明白了,剑士排位赛,是东楼国七年一届、所有门派剑士均可报名参加的一项重要赛事。同样为了鼓励弟子的进取精神,资源争夺赛偏向的是门派,而排位赛关注的则是个人。这是为了选拔最优秀剑士而设立的比赛,如果能够排进前十,则不但个人,门派也会获得丰厚的奖赏,极为诱人。 “有伤亡不是整个东楼国的损失吗?为何会有这样规定?”秦毅很难想象比赛当中竟然不计死伤。 “正是。”胡胜忧虑地说道:“因此默认规则大家都不会下死手,比赛用剑也是特制的,还有解斗裁判,只要控制得当,小伤不免,却绝对不会死人。不过,也有例外,有仇的两个人相遇难免就要拼命,那些技不如人或者遭遇到了厉害仇家的选手,一般都会主动认输退场。” 可以认输秦毅就放心了。毕竟这种比赛,初级到高级剑士没有分级,统统加入车轮战,以期选出真正的最强剑士。秦毅明面儿上还是中级剑士,不觉得自己会贯心刺就能稳赢。 胡胜知道他的想法,皱眉道:“如果真是长老团要对付你,会注意不到这点吗?我看……你还是退出门派吧。” 退出门派?这倒也是个法子。秦毅想,很多时候人在无心当中就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没有他,秦坚顺理成章就能继承王位;这次他不去战场,北地战事也许就是另外一种局面;有人担心他的存在会给清凉山带来喘息之机,急欲除之而后快,那些无端被杀的东城兵,他们的家人会不会也把怨气撒在他的头上,夜夜咒其早死…… 这些情形不常见,可也无法避免,总不可能一退再退。 “不过这事儿可信吗?”秦毅问,“那女子如何能知道长老团还没有决定的事情?” “楚琪?”胡胜叹气,“如果是她的话,那就基本没跑了。她是麒麟阁门主的唯一女儿,如果太初和金华两派想借长老团之手,在排位赛上对你有所动作的话,就必须拉拢到承明剑宗或者麒麟阁任何一方的支持,那样才能以多数票通过。” “门主的女儿?也跟我们上战场?”秦毅疑惑问道。 “哈哈,”胡胜笑了,“你觉得一个打进剑士排行榜前十的女子会乖乖听他父亲的话?” 秦毅的麻烦还没有解决,胡胜却顾不上了。胡胜育有一儿一女,小儿子今年才六岁,殁了。 胡胜是个性情中人,性情中人不怕挫折磨难,却易为情伤。儿子死了,掉井里淹死的,家中仆役也紧跟着吊死,承认是自己疏于看管,酿成的灾祸。 这种事胡胜不会信。谁家孩子六岁了还大老远跑去井架上玩耍?何况家人从小就一再地叮嘱过。还有那仆人,在胡胜家里呆了有些年头了,顶老实仔细一人,能犯这种错?一定是有人用他的家人相要挟,逼着他这样做的。 秦毅去过胡胜家,见过那孩子。得知此事,他带领兄弟班全体弟子上门问候,可胡胜拦着没让他们进去。 现在老婆也承受不住打击疯掉了,胡胜除了复仇还能做什么?就没必要把兄弟班再牵扯进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饮恨今宵 祸不及家人,这是东楼人千百年来所严格恪守的复仇准则。而这一次,到底是谁竟如此地丧心病狂?胡胜仔细勘察过井架,并且在那周围找到了一根金线,金华剑派的弟子服上才会有这种颜色的丝线。 胡胜拿着这根线头去找了许山,质问门派管不管这件事,如果不管,那他就要自己动手了。 “你怀疑是金华剑派干的?”许山捻着线头问道。 胡胜摇头,他脸上的毛发许久没拾掇了,一摇头像只雄狮:“太初剑宗,这是他们的嫁祸手段。” “那会不会,”许山思索着道:“是金华剑派顺着你的思路自己嫁祸给了自己,反倒让你不疑?祝行可是最喜欢干这个了。” “不会。如果是祝行,”胡胜悲伤地说道:“我那仆人也得掉井里淹死,用不着上吊。” 许山点点头,“的确,祝行办事利索。不过证据不够,门派没法帮你出头——我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那样不但你,门派也将更加艰难。” 胡胜听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许山也没拦着,只有一声叹息传出。他知道,胡胜原本也不指望门派能管,只是变相来打声招呼而已。 下午,清凉山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当中竖起一面黑旗,这是召集血刃组的约定暗号,三十五名成员皆都不知彼此为谁,却是只认这黑旗。不多时,身着黑衣蒙面的三十五人便从各处赶来,齐聚小院当中。 “今天我会和你们一起行动。”胡胜看着三十五人说道:“各自混入中央城区,晚间亥正隐痕街取齐,亮剑!” 所谓的亮剑,也是暗语,指的是处置仇人之后不加掩饰、直接让尸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摆明就是为了复仇。而与之对应的则是藏剑,比如金华剑派的汪利亚和乔落,那就属于藏剑。 儿子死过三七了,胡胜直到此刻才有所行动,那是因为今早收到了可靠情报:太初剑宗,他们一直等待的五人之一晚上会离开门派,在十名剑士的陪同之下去到中央城区、隐痕街杨花巷中的一家妓院。 天赐良机。胡胜从战场上回来就加紧制定了一系列针对太初剑宗的复仇计划,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幼子身亡。对方在以此来威胁他收手。胡胜不怕动静闹大,正好,门仇家恨一起报了。 遣散血刃之后,胡胜先回家,烧水洗了个澡,刮了脸剃了头,给老婆准备好饭菜,安顿大女儿好生照料母亲。然后他又去井架上坐了许久,再折回家,给幼子的灵位上了香添了供果,拿出孩子常穿的贴身衣物收在怀中,这才挑好水生上火,一气用剑劈了足够半个月烧的木柴,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无比温馨,而今却支离破碎的家,掩好街门离开了家。 天擦黑,胡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恍惚中宛如带着幼子在逛街,不觉就走到了卖糖葫芦和烤地瓜的路边摊市上。这天气里,儿子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可不就像溜圆透红的山楂糖葫芦?胡胜掏钱买了一串,捏在手里,呆呆地走,又买颗地瓜放在怀里,烫,儿子衣服还揣着呢,不行,抓出来另只手再拿了,继续走。 无人的街漆黑的夜悲伤的汉子哼唱起了旧时的歌: 石头山上石头城 石头板凳石头做的门 石头砸着怎不知道疼 原来你也是石头人 石头有口难说话 金银疙瘩脖上挂 我有儿来你有大 长命百岁…… 唱到这里胡胜早已是泣不成声。一辈辈磨石城传下的这歌,过百天给小孩儿戴长命锁时候逗孩子玩的,想那情形,极尽天伦之乐,却不道如今在这夜里唱出竟这般凄凉,冷透肺腑,痛彻肝肠。 胡胜是条真汉子,哭得真放得也快。他把糖葫芦和地瓜一并搁进怀中,收泪即长路,大踏步就往中央城区奔去。 这是太初剑宗的地盘,走这许久了,怎不见巡逻队?胡胜可没有用长袍遮挡双剑,也没有穿带帽斗篷掩饰他那张标志性的络腮胡子脸,他就是来杀人的,谁挡杀谁。 隐痕街,杨花巷到了,冷冷清清的。胡胜路过两回,可从没进去过。这大冷的天里,那些姑娘不到门外招揽客人尚能理解,如何连个站街的龟奴也不见?各家门上红纱粉罩的灯笼影影绰绰,就和赌场当中总是点着最明亮的灯火一样,瞧得人晕头转向,不到倾家荡产的最后一刻,你永远也分辨不出赌桌上拍着胸脯给你借钱的朋友和妓院里兜售爱情的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心的。 想远了,胡胜摇摇头。亥时已过,怎么一个血刃组的成员都不曾露面? “你?” 有人拍上胡胜肩膀,他转身,那人摘掉斗篷上的帽子,“是我。” “你怎么会来……” 他没有说完,没法接着说,对面人摘掉帽子的时候胡胜走神了,注意不到他的背后还藏着个人,而后面人正用一把利剑穿过前面人的斗篷,擦着他搭在胡胜肩膀上的那条胳臂,从腋下的位置捅进胡胜胸膛。 “长命百岁……” “嗯?你说什么?”那人还问。 胡胜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长命百岁……天不怕……” 那人脱掉斗篷一带,兜头盖脸正面挂在胡胜脑袋上,然后侧身一让,身后人拔剑,血就被斗篷挡住了。 “长命百岁还天不怕?”就着斗篷擦了擦剑,归鞘的时候凶手笑道:“这死人倒挺风趣。” “唱儿歌,追他儿子去了。”开始拦住胡胜那人扯过斗篷,最后叹息,看胡胜一眼后走了。 秦毅再见胡教师时,胡胜已经回到了清凉山,连那三十五名黑衣人,都是各个高级班里的精英,夜里就被人丢在山门前的广场之上。 糖葫芦碾碎红薯冻硬,一并散落在尸首旁边,也没人收拾,秦毅只从他怀中拣出件小孩儿穿的衣裳留下,倒也无人去管。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磨石城,甚至长老团都亲自下令,务必要将凶手找出来。太恶劣了,一夜袭杀三十五名剑士和一名剑客,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 门主桑奇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脸色刷白,手也一直哆嗦,还是许山和曾兆先两位首座给主持的后事。清凉山上就在门派里面建了坟,秦毅带同兄弟班弟子帮着胡胜下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下山,来到了王掌柜山货铺中。 “王掌柜,”秦毅一来便直接下令:“我需要你去查明胡教师的死因,可有办法?” “主上……”王掌柜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 “唉!”王掌柜叹口气,接道:“说起来,那三十五个人还是属下调教出来的。” “嗯?” “属下没有其他本事,就会这些老手艺,如果主上用得着,黑瞳统领也是同意的……”王掌柜给秦毅讲了他如何培训的血刃组,又如何策划针对汪利亚和乔落的“藏剑”行动。 “有这样的事?”秦毅奇道,“这么说,金华剑派知道那两人被杀是胡教师所为?” 王掌柜摇头,“主上还记得江波么?若照我的安排,通奸的妇人应该自己吊死,而那酒鬼则不该死在街上,这样才合理。做这种事情怎么能带着情绪,年轻人还是手脚太嫩。” “你的意思,是金华剑派干的?” “黑统领一直暗中监视五大门派动向,”王掌柜说:“胡教师幼子落井那天,太初剑宗有两名剑客进了南城;昨天夜里,金华剑派出动六名剑客去了中央城区。” “中央区不是太初剑宗的地盘吗,怎么是金华剑派去人?”秦毅问道。 “先摆你一道再拉你下水,”王掌柜一哂,“恐怕清凉山的日子不好过喽。” “黑瞳怎么说?”沉默片刻秦毅又问。 王掌柜凑近些,低声言道:“他让我禀告主上,我们随时有办法保护你离开东楼国。” “王掌柜,”秦毅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果有个妇人杀了他的丈夫,可又查不出死因,怎么办到的?哦,”他补充一句:“吃过晚饭后死的,吃的莜面。” “这个,”王掌柜垂低眼睑,不假思索地笑道:“金屑、锯末,或者其它一些坚硬矿石的粉末掺和进饭食里,除非划开肚子,否则验不出伤。” 看秦毅没说话,王掌柜又道:“主上,要不要我去……” “不用!”秦毅摆手,“我需要剑士排行榜上前二十人的资料,尤其是太初剑宗与金华剑派的,越详细越好。” 兄弟班里面几个最讲义气的剑士多次找过秦毅,恳请他下令为胡胜报仇。全班两千多名弟子,其中绝大多数人的亲友都在磨石城,有子弟作为纽带,他们自发地编织起了一张巨大高效的消息网,因此得来的情报绝对不比王掌柜慢,甚至更为全面、准确。 而秦毅表达得简单清楚:禁止所有人轻举妄动。他知道,从梭峡回来所受到不公正对待以及胡教师之死已经让兄弟们的愤懑转变成了怨恨,如果他继续阻拦,那么很有可能长时间累积起来的威望和信任都将毁于一旦,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许晶越发地沉默了。“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当她对秦毅说起来的时候,秦毅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做好自己。” 这是什么狗屁话?胡教师对他那么好,而他竟如此冷血。许晶很快想明白了,秦毅是质子,将来始终是要回到他的国家去当国君的,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东楼人,可能也包括自己吧,对他来说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然而真正让许晶以及诸多门下弟子心寒的,则是随后发生的事情。清凉山竟然由行政和执教两院共同颁下了严令,禁止所有弟子报名参加剑士排位赛。这似乎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资源竞赛也就算了,可剑士排位赛是证明自己的舞台,是收获荣耀的地方,即便拿不到好的名次,起码说起来也和其他优秀的剑士同台竞争过,能够亲身体验那种对战氛围,了解到自身的差距和不足,好处极大。这一句话就不让人参加了…… “凭什么?”许晶第一个不同意。她首先去找了祖父许山,而许山却说这是门主的意思,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于是许晶又和秦毅商量,希望秦毅能带头组织兄弟班向门派请愿,至少准许班上弟子以个人的名义报名参赛。 “没用。”秦毅回绝得很干脆:“门派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一眼就看到结果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尝试。” “秦毅,”许晶几乎是在求他,她说:“就算是我个人请你帮个忙,尽力去试试好吗?” “你不像是那种会在意排名的人,又为何一定要参加比赛?”秦毅问她。 许晶决定道出实情,“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有大仇要报吗?我想就在这次比赛上做个了断。” 秦毅想了一会儿,却只说出两个字:“不行。” 语气淡漠,连许晶的仇人是谁,甚至因何结下的仇他都一句没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精英排位赛 秦毅刚刚过完他的第十五个生日,东楼国一年一度的门派资源争夺赛就如期举行了。而这一届争夺赛还不同往日,国内关注度最高、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剑士排位赛也将同期进行。 剑士排位赛全称为东楼剑士精英排位赛,每七年举办一次,而其所对应的东楼剑士精英榜更是被万民推崇,是所有学剑弟子一生中梦寐以求的最大荣耀。 依据东楼国的历史来看,最终能够踏入剑豪的大家宗师几乎全占据过精英榜的前十,而那些名动当下、在他们各自时代里面书写过光辉事迹的诸多人物也无一例外,皆曾在排位赛中榜上有名。 这就不难想象,世上追名逐利的捷径无过于此。不论你曾经是多么地籍籍无名,只要能够上榜,便说一步登天,境况判若霄壤也不为过。门派会给你最好的待遇,这么说不够准确,应该说是礼遇;不想留在门派了,朝中也会预留出高爵厚禄虚位以待,等着你货卖帝王家。 财富、声望,那都是次要的,跟着就来。在亲友们的眼睛里、心目中,你就是神,登门结好提亲的、解释仇隙的……都要踏破门槛,全认得你啊,去酒馆饭店都不肯再要你的钱,只怕请你不来……这听着就流口水,人活一辈子,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磨石城会有盛大的庆典,从城中到山下,穿着皮毛衣裳的人群蹦蹦跳跳,一路直排到了城外山谷中、巨阙大军的营地前。 高涨的热情驱散了冬日的严寒,也赶走了战争阴云埋在民众心中的恐惧,大家需要这种庆祝来打发掉枯燥乏味的日子,需要看到战斗以激起雄心壮志;希望有胜利者出现,那将预示着国家的明天更加灿烂,而人们也更渴望能够亲眼目睹失败者的不甘——瞧,处心积虑不可一世的勇士倒在了争夺名利的路途上啦。 最早下到山谷中的人群发现,他们只能像猴子一样攀上临时架起的木头栏杆,围在大军校场之外观看比赛。前方已被那些钉在校场围栏之上的宽大的挡风木板给层层包裹起来,木板上面阴刻着一幅幅的图画,有拜师的、学艺的,使场地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校场后面的营房加进了专为王室成员以及各国使者准备的豪华大帐,比赛得持续个几天,各门派弟子和前来观礼的受邀人员晚间便可在营中留宿。 比赛擂台设在主席台,也就是点将台的下方,要比每年的资源争夺赛擂台大出将近一倍。在那周围便是五大门派弟子们的观看席,还有都城及国内其他门派有报了名的,也专门给空着地方。 裁判组高坐点将台的最前沿,居中列席着国君公孙义和大将军樊剑,今年近江无法到场,加上长老团便总共是二十二名主裁判。再往后又是王室、使者和重臣们的坐席,当中都有暖帐隔开,连带着裁判席,三面铁板围挡还盖了的,再装孙子也没用,必要时他的剑也能杀人。 秦毅依仗自己学会一招保命的剑技,仗着别人会低估他的实力,决定参赛,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事——组不上队。两个门派进去了五百多人呢,凭他一个怎么抵挡? “唉,”那老裁判走来秦毅身边叹道:“尽可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别想着成绩了,三天一到就赶紧出来。” “等等,”秦毅想起件事儿,他说:“我不比了,我要见长老团。” 老者摇头,“那可由不得你,快点进去吧。” “真的,”秦毅比划道:“我有近江道长的信物。” 老裁判一点怜悯已经被他的无理取闹给磨没了,手按在剑柄上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进去,否则就按破坏比赛论罪,当场斩杀。” 秦毅早都忘了近江给的短剑,临到危机时刻想起,无奈却在住所藏着,这人又不肯信,没办法,只好踏上山路,听着木门在自己的身后重重关闭。 冬日山林一片萧索,干枝枯草遍地,长青树木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烟色,让人无心再去观看景致。沿山道往上走,一直走,秦毅打定主意,那老者口中所说的禁地怕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两侧山坡林地都有枯死灌木被踩踏过的痕迹,想是诸多队伍全已经分散开来,没走多久就遇上了第一头野兽。 那是只体型不算大的黑熊,按照规定,所有具备攻击性的猛兽都可算作猎物,秦毅横过木棒准备搏击。还好,这熊和他一样,对于彼此间的这场打斗都没多大兴趣,转个向钻进了树林。 再走,前面有支队伍,他们身后跟着五六只被俘的野兽,一边走众人还在一边搜寻。 “你小子,还要不要脸?”走在最后边的几人转过身停下,其中一人看着秦毅说道:“没人要也不能赖在我们这里。” “我上山。”秦毅指指上头。 “好,好好,”那人笑了,“您先请。” 路都被他们占了又不见让开,怎么过去?秦毅无奈,便只好钻林绕过。 再遇到其他队伍也是这般,受尽冷眼讥刺。有主动攻击的野兽被秦毅制服,他也领了两只在后头,可转眼就又成了别人的。那也无所谓,他要猎物没用,反而更麻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禁地 越往山上走秦毅遇到的队伍就越少。这也难免,看到林中有野兽了,众人自然会去捕捉,跟着又被其它的吸引,便渐渐进到了树林深处。 再到后面开始有大片的未消残雪从两旁漫延到山路上,露出雪面的枯草使得白雪看上去有些脏,而积雪又让草丛看着像洗过一样干净,不错的美景,起码说明此地还未有他人踏足,不过也无可避免地留下脚印。 秦毅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果然,两派剑士认定他只有一个人,进了山大概是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于是便在入口处的木门后面分开把守住两侧山坡,一家一边,等着他自投罗网,却不想他就敢大摇大摆地走道上山。 两大门派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进山就分开,然而秦毅则是想得太多了些。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还不至于公然命令弟子去追杀他,只是单独给个别的高级剑士传下了密令,让他们有机会就将这质子除掉,而且还不能被别人看见。 走了大半日,终于来到禁地。那很好辨认,周围的树木全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两排如同栏杆一般的直树,意在给出醒目的提示。 路还是这条路,只在道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个颜色鲜红的“禁”字。 秦毅看看身后,他已经像条尾巴一样带着十一只野兽了,也就是说,在这里很久都没有再遇到过其他队伍。看来大家对这禁地都很忌惮,远远不到就不肯继续往上走。 怎么办,进还是不进?秦毅注意到身后那些野兽明显都很害怕,仿佛攻坚战中冲在最前排的士兵,不愿去送死,而某种力量却又如军令一般约束它们不得不紧跟他的步伐。 秦毅最终踏上禁地。他不知内情,不知道有人的地方反而更安全,以为一旦遭遇两支队伍自己就会受到围攻,不敢在外面逗留。 进去也不敢深入。顺路刚一过转弯处,回头瞧不见入口了秦毅便即停下。在一旁的林中转悠半圈,他打算找块没雪的地方布置一处陷阱,危急时刻还能当做藏身之处。 冬天地硬,禁地中已看不到阔叶树,全被针叶林所取代。挖个坑秦毅出一身汗,回头把土散掉,再用树枝编好盖子把周围地面恢复成原样天已经快黑了。他正要歇下吃口干粮,却发现自己带来的尾巴好像短了一截。 这些野兽就仿佛接到谁的命令一般,也不跑,秦毅挖坑它们就趴在那里看,再数数,真少了两只,地上还有滩血……秦毅跟着血迹找去,翻过一处土坡他明白了,有头虎兽正抓着半截残躯在撕咬。 原来看管好猎物还有这个意思。秦毅懒得管它,这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直冲他龇牙。正待要回去,秦毅一愣,发现不远处的林子里面露出了几点红光,正一点点地朝着他这边逼近。 那头大虎也察觉到了,扭头一看,当时就趴在地下。吓趴下的,四肢铺展得倒像一整张虎皮,还不忘伸出只爪子指了指秦毅。 “这是,这……” 凶兽!秦毅是见过也模仿过凶兽的,虽然是杂交出来的后代,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外表像野猪,身子却有牛犊一般大小,铜铃样的眼睛散发着红光,全身上下布满钢针也似的尖刺。 这东西不能以常理度之,眼睛发光说不定可以喷火,那些尖刺会不会发射出来?秦毅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杀死凶兽会当如何,而是能不能够打得过。 眼看三只牛兽渐渐靠近,他丢下木棒,一手握住铁铲,一手就要去摸怀中的匕首。然而,出人意料之事发生了,三兽竟都是忽然停住,眼睛瞪得更圆,前腿一跪后腿一耷,整个身子就瘫软在了地下,单瞧那模样,秦毅都要以为它们是在害怕自己了。 紧接着,三头牛又腾地从地上蹿起,掉转过头一溜烟儿就跑得没了影儿,倒弄得秦毅这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也明白了,难怪不让人靠近,原来禁地里还有这玩意存在。 秦毅是不敢继续待在此地了。刚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三只凶兽没冲上来,但这种事情可不能当做侥幸的借口,太危险了,必须赶紧离开。 瞪了虎兽一眼,那老虎竟还冲秦毅吼了一声,极为桀骜难驯,可就像被看不见的契约牵绊着,它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哈哈,秦毅殿下,你可让我好找。” 秦毅刚出了禁地就有人喊他,侧身一看,那人身穿着太初剑宗的弟子服,正拎着把铁铲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面转悠。 “居然找来了。” 他顿时心惊。这人身后带着七八只野兽,瞧见他便飞速地朝他奔来。秦毅撒腿就往回跑,一名剑士倒不足为惧,他怕的是引来太初剑宗的大队人马,这些人肯定是来找自己的,而且一定就在这附近。 那人皱一下眉。他其实是单独离开队伍来寻秦毅的,都不需要费事打听,一路上不少人在议论秦毅上了山,而山上就只有禁地。他不相信秦毅敢闯禁地,就循着脚印过来碰碰运气,可现在亲眼所见,这孩子从禁地出来,还带了一串尾巴,看来禁地里边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么危险嘛。 不做停留,太初剑士跟着秦毅就跑入了禁地。两人身后都有尾巴跟着,野兽们其实挺愿意看见这种场面,总归是要追随一人,还是跟着强者更有趣些,那样食物也多。 紧随秦毅身后的正是刚刚的那头虎兽,它一直都不喜欢秦毅,可能是他出手制服它的时候太过温和,让它心有不服,便在这时,虎兽猛窜出两步,张口就要去咬秦毅的上衣后摆,想把秦毅拽住被后面这人收拾。 一人一虎速度都太快,而冬天穿的衣服又裹着身,虎兽这下没咬到。秦毅也有所察觉,回头扫它一眼,也看到了后面人正在逐步缩短距离。 很快来到陷阱处,秦毅跨一大步迈过去接着跑,那些野兽刚也都是看着他挖的坑,巧妙避开,没一只踏上去的。 太初剑宗那名剑士可不知道有坑,一脚踩下就陷了进去,他身后跟来的那些野兽则纷纷躲避。这时秦毅住了脚,一个急刹车站住,猛转回身,抡起腿飞脚踢在才跟着他刹住的那只虎兽颔下,直接就给掉个个儿踢向了大坑。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个人,秦毅和那剑士,两人反应都不慢,那人掉坑里着实吃了一惊,可脚落地一看没事,再瞟眼两侧,估摸只是个空无一物的大坑便随即跃起,这时候秦毅也刚把虎兽踢出去。 剑士正到坑口正有一物砸来,又把他给顶回到下面,而那东西被他脑袋一阻,微有停顿也跟着掉落…… 天不是要黑么?在坑里头更难分辨,加之其时间不容发,那剑士只当是秦毅过来偷袭,落地瞬间他凭着本能收腹提气,后背紧贴在壁上让出一段距离,正好那物也砸在坑底,就掉在了他的脚下。 剑士甚至都没等它落地,抓实铁铲运气于抬高的右手臂上,另只手摸黑伸出去紧往下按,随来物下落之势,他屈条腿蹲了,等膝盖似顶住“秦毅”的胳臂,便箍住劲儿一铲就跟着扎下,动作流畅舒展一气呵成,绝不留半分余力。 一下、两下、三……嗯?刚刚品着劲儿,估摸着落点,注意力全在拿铲的那只右手上,而左手好像是抠住了对方的嘴脸,这怎么?这脸,毛茸茸的,骨头也不对……不对! 太初剑士这一下可惊得不轻,丢掉铲子翻过来调过去细细辨认比对,天!这是虎兽、是虎兽、是虎兽……“秦毅!”剑士仰首对着坑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听那声儿,都快哭了,“你坑死老子了,啊!!” 秦毅倒也不想那么多,当时他纯是厌恶那虎兽,踢走它就为阻挡一下剑士,这里都摆好架势准备格斗了,正琢磨要不要等他出来先拿袖箭偷袭一下。猛听见这么声喊,稍一过脑子秦毅就明白了,八成……这是把那只虎当成我给拾掇了? 那又会怎样呢?秦毅也不知道。光听裁判一再叮嘱说不能杀野兽,不能杀,可也没说杀了……很快他就知道了。待在一旁的,不管是他的还是那剑士的俘虏,此刻全都围聚到了陷阱前面,眼露凶光地紧盯着坑口处,似乎只等那人出来就要将他撕扯成碎片。还有远处,一片红光闪耀,渐渐变成了多盏鲜艳的小红灯笼,正飞快地飘来这边。 “凶兽!” 秦毅急切之间再没个躲避处,只得飞身跃上了一颗松树,扶着树干站立在枝杈上等着随机应变。 这时凶兽已奔到近前,而那剑士也刚刚跃出陷坑。野兽们早都趴下了,十多只凶兽呢,剑士一看这场面有些愣神,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儿,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秦毅也没想到,这些看似笨拙的牛兽速度竟有如此之快,粗短的四条腿一蹬地就像支箭一样弹射了出去,外露的一双獠牙瞬间就轻松贯穿了迷茫剑士的身体。 这还没完,牛兽一甩身子,剑士又如布袋般被抛了出去,而另只凶兽鼓起背上又尖又长的钢刺接住……总之最后那剑士被丢去给了野兽,不大功夫地上就只剩了一只鞋跟一把铁铲。 “原来野兽真不能杀。”秦毅大口喘息,整个面部都被他自己的呵气给笼罩起来。这些凶兽一只就不好对付,何况这么多。不过好在,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工夫就又都隐没在了树林深处。 现在这剑士死了,太初剑宗的队伍一定正在外面四处搜寻,他不敢出去,可待着也不是办法。想来想去,秦毅把心一横,干脆就跳到那陷阱里边,靠虎尸待着算了,是祸也躲不过。 迷迷糊糊竟也睡着了,秦毅就这样过了一夜。衣服上粘的全是老虎血,都结成了冰碴子,不会因此惹来麻烦吧。他可不想步那剑士的后尘,于是就摸出匕首,脱下外衣裤翻来覆去地检查,能刮的刮掉,刮不掉就直接割掉,把血先清理干净,这才跃出大坑。 一出来,他傻眼了……几百近千头的凶兽就挤在陷阱周围的林木之间,那些野兽也在,缩在地下一动都不敢动。 秦毅终于理解昨晚那名剑士为何会毫无反抗就被杀掉,十倍百倍地理解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初赛结束 冬天的景物不如春日那样明丽,不似夏日般鲜艳,没有秋的深邃,总显得单调,像被一道似有若无的轻纱给滤掉了颜色。 于是,当那些身上长满尖刺的牛形凶兽挤在这上午阳光照耀下的山道、林地之间时,秦毅竟发现它们也不比搬家的蚂蚁可怕多少。挺好看,钢针也不刺眼,反倒给这孤单的色调添加了不少生趣。 早知道就不用把衣服弄破了。秦毅想着,揪一揪下摆,正了正衣襟,死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在早上最好,再体面些就更好了。不过也无所谓,秦毅丢掉手中铁铲,反正到最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挺胸、抬头、闭上眼,再深吸一口气,好,准备迎接第一下撞击带来的剧痛……还不来?周围踢踢踏踏是在干什么? 有序地迎接死亡毫无疑问是需要莫大勇气的,但绷住的这股劲儿一泄就完了。秦毅再睁开眼,松气同时两条腿已经软得快要撑不住身子。 这些凶兽,这上千头的野猪牛在干嘛?沿山道向上排成三列,全都整齐地半跪在地下,昨夜那不到二十只野兽战战兢兢地伏在它们前面,趴在秦毅脚边,身后是陷阱,两边林地依稀仿佛,铁铲、剑士的铁铲、剑士的一只鞋…… 这事换了谁,不是晕倒就是逃跑,但晕倒似乎不是时候,也不雅观,秦毅转身就跑,顺着山道往禁地外跑。野兽、凶兽就在后面追,他能听见,能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提内气跑也还甩不掉。他快后面也快,他慢则都慢,都跑出禁地、跑去树林子里了,还在追。最后秦毅索性停下,背靠在树上大喘粗气,而那些动物便又乖乖地趴伏下来,牛还是猪的鼻子上喷出的白雾呵气成云。 秦毅看看野兽,再看看野牛,这时,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连自己都决然无法相信的想法:“这些野猪牛,难道和野兽一样——成了我的俘虏?” 小心翼翼、谨慎地抬脚走出两步,是后退了两步,秦毅面对着兽群倒退出去两步……真的,这是什么感觉?这不是野猪牛,倒像是门派演武时见识过的、东楼国骑兵在发起雷霆冲锋之前、佩剑出鞘举高之间,战马压向敌阵时所踢踏出来的缓行步伐——雷霆舞步。 那场面无法描述,除非亲眼看到,配上鼓点就是战阵,配上铙钹就是傀儡戏。可以肯定,安排下这一幕的定是个不着调的将领亦或者顽皮的傀儡师。 秦毅在前面走,后面一群野兽和凶兽全都亦步亦趋地踏着舞步跟随,尘雾扬起山地动,雪片簌簌纷落,这队伍不断还在壮大,但有遇上的野兽,不自觉地就会加入进来。 “咦,那不是落单的那个质子?” 终于遇到其他队伍了。一人睁大眼说道:“他还有心情闲庭漫步?后面……天,俘虏了那么多野兽,哈哈,请圣祖原谅我的贪心。” “等等,”另一人道,“远处土哄哄的那是什么?” “凶……” “跑,快跑,” “快跑啊!凶兽从禁地里跑出来了。” 恰好这是承明剑宗的队伍,他们已经俘获了几百只野兽,这里闹哄哄地一开始跑,狼奔豸突,顿时就是混乱不堪。 秦毅并不追赶,他也在发愁,不知遇到太初和金华两派会怎样,野兽是不会帮人战斗的,虽然还没弄清楚这些凶兽为什么跟着自己,可一旦落败或者被杀,俘虏也就成了别人的。 别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遇到的队伍也有好几支了,有的像承明剑宗一样逃跑,有的则是眼馋秦毅的俘虏,羡慕他的威风,就要抢夺他的猎物。 拿来给我们玩玩怎么样?不白要你的,喜欢铁铲还是棍棒,随便挑。 那是一支由五个地州上面的门派拼凑起来的队伍,约莫不到两百人,也带着为数不少的俘虏。队长一声招呼,众人不退反进,迎着秦毅就过去了。 “小子,规矩你知道,识相点,让出猎物我们也不为难你。” 这队长所说的规矩秦毅清楚,他自己还实践过两次呢,就是丢掉木棒,坐地举高铁铲,也就等于是认输了。不是给对方看,而是已经俘虏的野兽,看到主人这样就会跑去对手的身后易主。 秦毅没言语,顺手秃噜下木棒,这里刚刚坐了还没等举手,身后,那些野兽还有凶兽却突然越过他奔出。 妙曼的舞步不见了,雷霆骑兵已进入冲锋阶段,野兽伸长利爪露出尖牙,凶兽挺起钢针随时准备弹起激射…… “妈呀!” 对面是哭爹喊娘,丢下一地的棒铲没命奔逃,这什么情况?没听说猎物还能自己战斗,牛竟成了赶车的,难道是它们俘虏了秦毅? “不可伤人!”秦毅情急之下站起身大叫。他没想到,这些凶兽还真听他的,只是把对手的俘虏给带了回来,人倒由着他们跑远。 发达了!秦毅尝试过几次,弄明白自己不是做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漫山遍野地去寻找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队伍,就看看你们如何杀我。 楚琪遇到过一些四下逃散的队伍,也听说秦毅叫凶兽给俘虏了,可当她亲眼看到之后,还是狠命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像俘虏?将军还差不多吧。 麒麟阁甲士本就是冲阵攻城的先锋,早锻炼得浑身是胆。尽管如此,他们虽没有如其他队伍那般逃跑,却也是紧紧围在楚琪的身旁,不住气儿地吞咽口水,强自镇定。 秦毅就从他们面前不远的地方走过,还挥手对楚琪打了个招呼。那些野兽,踩着像战马一样舞步的长长的野兽队伍,也全都随着秦毅的动作转头盯了过来,仿佛将军在检阅部队,凶兽没脖子,红丢丢的眼珠子竟然也齐刷刷地跟着转,气焰嚣张气势凌人。 秦毅慢慢发现,这些野兽很善解人意啊。一旦碰到之前嘲讽过他,或是想要夺他俘虏的队伍,凶兽出马,很快就把人家赶跑,将猎物都给抢了过来;而遇到没有恶意的,比如楚琪他们,则就不管不顾,简直就像他肚里面的蛔虫。 就是这样,不过半天的时间,参赛队伍已无人不知秦毅成了这山里面的大王,全都分派出去哨探专门监视这一个人和一群兽的行踪,但要他靠近就退避三舍。 到第三天,秦毅身后的兽军已快过两千,而太初剑宗和金华剑派的弟子他竟连一个都没有瞧见。下山吧。 他顺着来时的山道,不急不慢地带领着如潮水一般铺满路途的兽群走到了进山时的木门前面。那木门已经打开,很多队伍早就出去了,还有没出去的则都纷纷躲避,先行给秦毅让开条道。 外面空地上的禁军裁判如临大敌,显然已经听说了凶兽越界之事。而分散站在四周的各支队伍也都领回了佩剑。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统计成绩,有的人群后面还跟着猎物,而有的却是被秦毅给抢去了,这时怒目圆睁,且看他如何收场,之后再与裁判理论。 “这位……你……” 那年老主裁判乍着胆儿迎了过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山道木门本来不小,而此刻却如开闸泄洪一般,突突地往外奔流着野兽,这得有多少,难道都是他一人所得? “怎么?” 秦毅到现在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生怕惹来麻烦,便不去解释,轻描淡写地问他:“难道哪支队伍获得的猎物,也都要把来路交代清楚吗?” “不,那倒不需要。”人老了,知道好奇心太强不是什么好事,他说:“只要带下山的俘虏都算,能得多少也全凭各人本事。可……” 兽群快要走完,后面的凶兽也跟着出来了,老者退后几步,警惕地问道:“这些也是?”他指指凶兽。 秦毅不知该怎么说,转头看一眼,而那些凶兽却都乖乖地走到他身后,整齐地跪伏在地,连眼睛都半闭起来,凶态尽收,仿佛在说:是的,我们也都是他的俘虏。 老者再不多问半句,当场就宣布了秦毅为第一,并亲自将佩剑交还给他。 被夺去了猎物的队伍也不敢多言,只好自认倒霉,成绩为零淘汰回家。那些同为质子的人们,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无不惊惧地看着秦毅,想象不到此人是如何驯服那么多凶兽的。 野兽和凶兽,围成一片,趴伏在他周围宛如众星拱月。今天天气晴朗,没有雾,阳光照射下来,秦毅的脚下却环绕着大片呵气形成的云烟,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腾云驾雾而去。 这感觉太过不真实,比他身上破烂的衣裳更假,那真是搏斗造成的吗?他真的和那些凶兽一一交过手?秦毅扫视众人,众人瞧着他或野兽,没人说话,像是在玩一场谁先笑出声来就算输的游戏。 楚琪呆头呆脑地站在远处发愣。她从不看戏,可却不知为何,一句唱词竟在她的脑袋里面不住蹦跶:吾乃昆仑仙,遭厄入凡间…… 成绩统计出来了,野兽跟着凶兽自己跑回了山林,就像被借用来的筹码;木门关闭,贪吃蛇的游戏也告终结。不得不说,很多原本有资格继续留下的选手都因为秦毅而失掉成绩被无辜淘汰,但这世上到处充斥着不公,想通了就好。 一万多人里面只挑选出了五百名剑士,他们却都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是在捕获与抢夺猎物之时展露出实力而队友自觉将成绩交给他们的。 这些人都将在一天以后去到太初剑宗的第二分赛场,进行前五十名的角逐,而最终剩下的这五十名剑士才有资格登上剑士精英排行榜、在巨阙校场的赛台之上于众目睽睽面前争夺排名。 太初剑宗就像一座小型的王城——这是秦毅来到此地后的第一眼印象。 也的确如此。太初剑宗本来就相当于是王城之下的翼城,它们同在中央城区,甚至还同处于一条中轴线上,高耸的石墙、广阔的占地以及富丽堂皇的石头殿堂,无不显示出这个国内第一宗门的非凡气派。 秦毅没能多看看太初剑宗垣墙外侧那些精美的石雕上面刻画了什么内容,有个人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即便迎宾弟子看上去全都一个样,漂亮得难分高下,他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章 复赛 太初剑宗南门外面是条东西向的长街,平日里有不少乞丐会倚在临街店铺的窗台底下晒太阳,因为排位赛的缘故乞丐们都被暂时清理出去,街上多少冷清一些。 进出山门的弟子可能事先得到过门派的训诫,在街上遇到参赛剑士总要彬彬有礼地打声招呼。一名塌鼻阔口,豁唇和泪槽一样醒目的女子独自在长街上驯马,她有满头枯黄蓬乱的长发,就像鬣毛一样,凡见过雄狮的人看到她无不大吃一惊。 没人管这女子,由着她在门外面大呼小叫地踢那匹马,马始终不肯看她,情愿被揍到口吐白沫。少女弄出如此动静适得其反,她长得已经够威风了,用不着再卖弄。 从车站或驻马场步过长街的参赛弟子见识过母狮之后,就会觉得太初剑宗山门两侧的男女迎宾弟子格外地英俊漂亮,也不再指摘他们土黄色的服饰有多难看。 其实还好,太初的织锦冬服用料已属上乘,清凉山的蓝色棉服才真是丑得没了边儿,领口、袖口和下摆都有一圈毛边翻出,十分扎眼,这还是天工阁按样式给秦毅特别缝制的,四季服饰,皆由飞来驿托运。 此间身穿蓝衣的只有他一个人,秦毅在初赛上面出尽了风头,无人不晓,无可避免会引来注目,和那驯马的狮女一样成了街上的焦点。 唐安站在迎宾弟子里面不算出众可也绝不逊色他人。高腰身、细长颈,挺拔的后背雪白的美腿……这些在土黄冬装下面全瞧不见,太初剑宗改了口味,挑选的迎宾弟子都偏向丰满,远看就像一排树桩子,今冬主打甜美系。 她认出了秦毅身上的蓝色弟子服,等他走近之时主动绽放笑容算是打招呼。秦毅马上就认出了她。你好,多年不见,你酒窝还是那么好看,只笑颜中少了纯真,不似当年。 秦毅被唐安吸引,并未注意到门内也有一人已经盯着他看了半天。这人不着太初弟子服色,而只穿一条翻毛羊皮袄,最奇特便是他的胳膊下面拄着一条单拐,似乎右腿自膝盖以下是空的,棉裤在那个位置有明显塌陷。 男子三十来岁,只是邋遢的形象把他带得显老,站在门边正逐一地认真核对选手们的复赛资格。当他在瞧秦毅时,也不知是否被秦毅身上所穿的清凉山弟子冬衣给刺痛了,脸颊上的肌肉不住在跳动。 秦毅验过号牌就随着人群往比赛场地走去,心里终究还在想着唐安,竟连男子左侧腰间悬挂着的双剑都未加留意。倒是这人,看见一号牌后又惊讶地目送他走出老远。 这里经过的大多数人都和秦毅一样,对男子的存在视而不见,却也有人朝着他点头微笑。男子面无表情,因他太了解这种笑意了,较之无视那更加地残忍,就像是在施舍。不,比施舍恶心多了,笑容里饱含着优越感以及竭力想要表现出的与众不同。 “我没看错吧,剑客把门儿?太初剑宗谱也太大了点儿。”金华剑派一名中级剑士小声地向身旁的另一名高级剑士发出询问,后者刚刚友好地对那男子打了个招呼。 高级剑士回头看一眼,哼着笑道:“你入门晚,不知道也正常,开成成名那会儿你还抓石子儿玩呢。” “开成……听着这么耳熟呢?” “当然耳熟了。”高级剑士摇头,“十四年前精英榜上的第一,二十三岁成就剑客,被认为是继近江道长之后最有望成就剑豪的国内第一天才。” “是他……”中级剑士回头,“不说他原来是清凉山的弟子么,后来被太初剑宗给要走,怎么就……” “走吧,这些事儿少打听。” 五百名参加复赛的选手跟随着指示来到位于太初剑宗西北角上的一处极大花园。说是园子,实际上比起王城的御花园来也不遑多让,只是时值隆冬,除去结了冰的冻湖和一些松柏之外便光剩下些干枝枯树。 有的剑士一边走一边还在指点着述说那片与金华情侣桥齐名的约会圣地,太初鸳鸯湖,而绝大多数人则是早知比赛场地,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园中一座极为显眼的巨大建筑——五方阁。 走到近前一看,秦毅也是感叹东楼人在建造上就如他们的长剑一般,可谓是棱角分明。面前乃为一座下沉广场,斧剁面的整条青石拼接起来的石阶围成一个正五边形,与广场之下的五层石砌高阁边边相对。 这种建筑不能纵观全貌真是浪费了营造者的一片苦心,假如旁边有座山峰,你站在峰顶朝地面望下去试试,即便是个外行也要惊奇于当中的几何之美,不消片刻,眼晕得就能一头栽下。 站在地面上的第一阶看去,大概正好是与那石阁的三层位置处于同一水平,因此远望并不觉高。整体再瞧,石阁底层沿边约莫有个五百来步,五边、五角,是为五方,秦毅料想每一面也应该和他所见这边相同,在第一层上开着十个方洞门,然后层层递上皆还有与之对应的小窗洞口。 下到广场当中,那里由禁军组成的裁判组已然就位,五方阁前面的五十个入口处每个都有三名裁判值守,而每三人的旁边又分别放置了铜漏壶和火盆,却不知有何用处。 主裁判已不是初赛时的老者,另换成一名稍微年轻些的剑客。他等待参赛选手全都来到广场中的指定位置后便开始宣读比赛规则:“大家听好,能来太初剑宗的五方阁参加比赛,对你们每个人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停顿一下,待众人议论稍息他又接着道:“此地共有五十道门,一次可以进去五十名参赛者,而每上一层,你们都需要去点亮窗口处的那只灯盏,最后的比分,就是根据你们能够到达的最高层数以及点亮灯盏的先后顺序来做出评定的。” 很快就有第一批参赛者进入了五方阁。这边裁判同时拨动漏壶计时,比赛也就正式开始。每位剑士的比赛时间都是一个时辰,超时以后就不算成绩了,因此决出前五十名能够打入决赛的精英只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 广场边上还有专门给参赛选手准备的十几顶暖帐,这次是按初赛成绩倒序排列入阁参加比赛的,秦毅也就等于是最后一批进场,正好也可以先看看别人的成绩,了解一下五方阁究竟是个什么去处。 他在这里只认得楚琪一个人,跟她来到暖帐之后,秦毅便主动坐去楚琪身旁,向她请教。麒麟阁的参赛弟子今天也不披甲戴盔,全都穿着门派的冬日常服,楚琪少见地没有冷面以对,搓着手就和秦毅聊了起来。 通过与楚琪交谈,秦毅很快就了解到五方阁也是太初剑宗只对高级班弟子开放的修炼场所,它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为何人所修建,似乎早在门派开宗之前就一直存在了。其中五方五层五十道门,无论从哪个门进去,每层上面都有一只持剑的傀儡在守护,只有战胜傀儡才能点亮灯盏,出现通往上一层去的阶梯。 “傀儡?”秦毅大感惊奇。他知道啊,这可是早已失传的手艺,不是唱傀儡戏用的木头人,而是制造术中最为神秘也最难掌握的一种门类,据天工阁保留下的残缺史料记载,傀儡术似乎和聚窟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的,”楚琪点点头,“这就和你们清凉山的清凉盛境一样,传说都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 “你进去过?”秦毅知道楚琪参加过上一届的精英排位赛,而且成绩还不错。 “是。” “上到几层了?” “第二层。”楚琪补充道:“不过没过去,没点着灯。” “第二层都没过,很难吗?”秦毅顺口一问。 楚琪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说道:“登阁的最高纪录保持者是近江院主,他上到了第四层,而且坚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你很快就可以自己体验。” “那……”秦毅想了想,“如果大家都到了第二层又都过不去会怎样,怎么计算成绩?” “放弃!”楚琪道:“大声喊出来就可以了,傀儡会停止不动,窗前显示失败的蓝灯自动燃起。说到底,比的就是谁在里面坚持的时间更久,然后再综合你点亮前一层灯盏的用时给出总分。” 这是什么手艺?比香国的制造之术十洲传誉,可贵为太子的秦毅竟连听都未曾听说过,此刻他倒真想去见识一番。揭帘走到帐外,秦毅看见远处正对自己这边的第一层石阁门洞大部分都有红光透出,料是有人已经闯关成功,而第二层上却还未有一盏红灯能够亮起。 就在张望的工夫,二层窗上便有三处蓝光几乎不分先后地闪烁出来,下面的三组裁判看得真切,当时就止住漏壶,停掉了计时。不多时,三名参赛者从一层门洞走出,其间蓝光还在接连不断地亮起,陆续又有失败之人离开五方阁。 秦毅在外站了有些时候,估计比赛开始也差不多快半个时辰了,一层右手边上的那个门洞方才现出红光,只是二层处的蓝光亮起也快,裁判几乎是刚录完刻度它就亮了,一名外地的剑士随后出现在门洞口,身上衣不蔽体,嘴角似还有血迹,显然是才经历过一场苦战。 架在五角方向上的铜锣被敲响,各个暖帐当中都有剑士走出来,准备第二批进入五方阁参加比赛…… 秦毅不时出帐观看,夜已经深了,门窗洞口处的光亮尤为清晰,可这都已经是第八批选手进去,竟还是没有一人能够最终点亮二层窗上的红光。 第九批,总算有一名伤痕累累、身穿太初弟子服的矮个子剑士上到了第三层。这时守在帐外观看的人有不少,虽然这名剑士没能在三层待上多久,但一见他出来,众人还是自发地鼓起掌来,表达着各自的羡慕与祝贺。 楚琪听到掌声也钻出暖帐,站来秦毅身边凝望蓝光。秦毅便问:“他比你强么?” “卢光,”楚琪瞟一眼那人,“上一届精英榜上排在第五,说起来他和你们清凉山还有些过节,不过这人向来低调,初赛名次不高……应该是让出不少猎物,为了太初剑宗能够多几人打进复赛吧。” 秦毅仔细瞧了瞧卢光,并没说什么。楚琪都感觉自己今天话特别多,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是怎样制服那些凶兽的?” 秦毅一笑,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又如何能够回答?楚琪只道他不肯说,就也没再追问。 越到后面参赛者坚持的时间就越久,这批虽然只有卢光一个人上到了第三层,但还是有几名剑士一直在五方阁中待到铜壶漏尽,估摸超过一个时辰之后方才走了出来。 弯月坠下,长夜就快要过去,终于轮到秦毅等最后一批选手进场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五方阁 “大家切记,一旦支撑不住就要马上喊出‘放弃’,虽然在五方阁中修炼一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缠斗进入胶着时守护者却是不懂手下留情的,还望各位都能量力而行,不要自误!” 果然如楚琪所说,在进阁之时,主裁判又重点为这五十名参赛选手讲说一遍比赛规则,并特别交代了注意事项。 踏入一条与那门洞等高同宽的笔直甬道,两侧石壁上隔段距离都有灯火照亮。秦毅手中拿着刚刚发下的未开刃比赛用剑,沿这条通道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四面封闭的大型石室当中。 石室规矩方正,很是空旷,除在通道出口对面的墙壁边摆着一张条形的供桌以外,便只有供桌旁的一把椅子和两手拄剑端坐在椅上的一名男子,看不出哪有去往二层的阶梯,也听不到除自己脚步之外的任何声响。 室内石壁上方点着灯火,离地挺高,每一面墙上那盏主灯还被一只精美的灯罩给罩着,看不出材质也并非镂空。秦毅到处瞅瞅,再次确认没有梯子搁架什么的,却不知平日里是由谁来点灯,又是谁负责添油换捻的,五十间石室呢,工作量可不小。 要说操那没用的心,你去点你的就完了,那不就桌上搁着么?一盏红罩油灯,旁边还有个蓝色纱罩罩住的台灯,火折也在,点上就完了,过关了。 往前走,一边也在观察坐着那人。男的,是男的吧?头低着,看不出岁数模样来,穿得……有点奇怪,像是套了层软甲,还戴着头盔。走近点弯腰再瞧,依旧看不到脸,前面有块黑布帘子给挡着了。 秦毅没见过傀儡,好奇想研究下,这就要去点桌上的那盏油灯,琢磨拿它凑到跟前就着亮观看。 刚又往前迈出一步,座中傀儡手肘微动,十指交叉搭在剑柄上的两个手腕蓦地朝外一翻,手里拄着的长剑剑鞘就被他给甩了出去,直奔秦毅而来。 动作太快又发生得太过突然,秦毅先给吓了一跳。幸亏离着供桌还有点距离,他尚来得及应对,提起握在手中的长剑挡了下,用剑鞘的下半端把对面打来的剑鞘给拨开了。 那傀儡大概已被激活,就在秦毅格挡的同时他也是高高跃起,双手举剑高过头顶,身子好似一张拉开弦的弯弓,猛跳出一段距离就冲秦毅的头顶劈落。 这招式秦毅在梭峡战场上曾见麒麟阁的甲士使过,看那傀儡手中所持又非大剑,却为何也要用这种力大沉猛而又失之灵便的剑法来与人过招? 疑问刚生他就明白了,傀儡并没打算砍下来,而是人在空中时就接连地挥舞双臂,凭空斩落三剑,便有三道剑气发出,封住了秦毅左右约一丈大小的空间,让他难于躲避。 见招拆招本就为日常所学,随手应对亦不必深思熟虑。秦毅方才挡开剑鞘,手还在面前端着没来得及收回来呢,剑也没有出鞘,这时身子倒掠后退之际换左手抓上木鞘右手提剑柄竖着拔出剑来,让过傀儡三剑之后,他瞅准对方落点也矮身挥出去一道剑气。 傀儡要在此时落地两条腿就会被砍中,不过他的做法出人意料,于将要落地的当口双腿朝两侧一分,撇开八叉却是先把剑身直插到地下。 “铛!”秦毅剑气砍在对方长剑之上被化解掉,而傀儡凭借剑尖点地的力道又跃近一大截,来到他的身前。退无可退,他也只好举剑相迎,两面厢这便战到了一处。 交手不过数招秦毅已感吃力。自从在清凉后山得白猿传功成为高级剑士之后,他还没什么机会与同等级的剑士实战较量,而这傀儡显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人内力不相伯仲,只不过对方招式古怪,全凭着刁钻的出剑角度便能占尽先机。正常人谁会下后腰从自己的两腿中间刺出长剑?能做到也不会,除非身不由己。 昏黄的石室当中长剑碰撞之音不断,秦毅左侧手臂已被傀儡砍中过一次,甚至还吃了两道剑气。所幸对方手中也是无刃的钝剑,加之冬装厚实,被内气再抵消掉大半也不会伤筋动骨。 只是,他无法理解,傀儡总不能像人一样也懂修炼吧,那又为何能够自由地收发剑气,而且动起手来比真人还要灵活? “似乎曾听天匠提到过,傀儡也属于机关术的一种。而无论多么精巧复杂的机关,总也离不开……” 秦毅开始搜寻他记忆中所有关于制造之术的所学知识,“对!身不由己——离不开动力和操控!” 虽然只需要击中傀儡身上的任何一处要害都能让他停下,都算过关,可秦毅试过了,发现太难做到,起码对于从未见识过那些怪异招法的他来说太难了。 这里一边勉强接招,秦毅便开始琢磨其他办法。如果真是机关术……要么是动力,要么是操控,找到其一就能切断他的行动,而首先动力就别想了,那关乎到傀儡身上九成半的秘密,能弄懂这个谁都做得出傀儡。剩下就只有操控…… “一喊‘放弃’他就会停止动作么……” 秦毅想着,这也是操控,就像吹熄蜡烛一样简单,只是这么做就输了,因为傀儡的主人是这么规定的。 这时他注意到了楚琪谈话当中的一个细节——这地方存在的时间比太初剑宗还早。没有人能活着进行一场如此之久的操控,这里必定还有其他秘密,也许会是一个杳无尽头的指令,也可能是场亘古不变的约定,就像长明灯一样,守在某个地方,照亮一段岁月…… “长明灯!?” 秦毅迅速抬眼向四周石壁上的灯盏望去。似乎是有不同啊,和通道石壁上的完全两样,特别是那四盏主灯,不但要大得多,而且还罩着透光的灯罩。 也没再往深想,纯是一念至此了,随手就去试试。秦毅避开傀儡刺来的一剑,瞅这个空子,侧转身挺肩扛下他变招而来的那记横切,完成向后转的动作,同时撩起一道剑气就把离自己最近石壁上的那只大灯罩给打落了下来。 有效果!傀儡有一瞬间的滞顿,不过秦毅没看见,因为灯罩的掉落使得灯盏上面的火光突然大炽,秦毅也被惊了一下,等他回过身子的时候那傀儡已经放弃掉他,不顾一切地朝着地下的灯罩扑去。 不想秘密真的就在墙壁上的灯火之中,只不知道那是动力还是操控,傀儡与聚窟洲有关……倒有点像是丧葬习俗中替死者照亮路途那意思。来不及细思,秦毅知道机会来了,他趁着傀儡重新安放灯罩无暇他顾之际哪还不懂去赶紧点亮红灯。 索性又先弄掉稍远处的另一只灯罩,火光闪烁中间他便直奔供桌。看看傀儡已经扣好了先前的那盏,正飞身落地往下一处奔去,他便不敢多待,赶紧晃起火折掀开红灯罩就着捻儿将油灯给燃亮。 盖好红罩子,柔亮的红色光芒瞬间就布满整间石室,并且以眼睛都能捕捉到的轨迹探入到来时的通道之中,很快就穿透了出去。 那傀儡此刻也已安放好了第二只灯罩,正直直在朝这边走来。秦毅离开供桌一些距离持剑防备,却不想对方竟不再理会他,一招手,先头被他打落在地的剑鞘就自动飞回手中,收剑、落座、放好手低下头,仿佛入定一般,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傀儡刚一坐下,供桌另一端本来也应摆放座椅位置的墙壁之上便凭空出现了一道小门。不是打开的,而就像是它原本就存在,只是你才看见罢了。秦毅瞧眼傀儡,这会也没心思研究,便捡回自己的剑鞘……他也试着招了招手,不好使,还得过去弯腰去捡。 收好剑进了小门,里边地方真不大,就一条木头梯子,秦毅爬着上了二层。 楼上格局同一层全无二致,登阁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两灯、一把剑而已。只是位置变了,掉了个个儿,桌子上方的墙壁间开着扇小窗。 秦毅先观察周遭壁上的灯火,也和下头一样,心里有了底儿,他便要再试试这名傀儡的实力。既然卢光能闯过,那他要对付卢光就得首先摸清对方的底细,毕竟赛台上可没有灯罩等着他打,卢光也不会听他喊声“放弃”就停手。 难怪楚琪不敌,这二层的傀儡已经等于是剑客级别了,秦毅刚走出两步剑气就横劈过来。好在傀儡尚还无法使出剑技,虽然险象环生,但他也能勉强招架抵挡,只是再无还手之力。 算了,上楼吧,如法炮制。这点秦毅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里再待下去也是时间到了出去,还不如多上一层长长见识。是否就连五方阁的建造者也没能想到这个漏洞,竟然有人会以这种类似于作弊的无耻方式连续过关? “快看,又有人闯过二层了。” “真快呀,这是第二个了吧?” “第三个了,上一批还有个卢光呢,忘了?” 因为是复赛的最后一场比试,多数参赛者都聚集到了帐篷外面,想要看看能有几人登上第三层,又可以坚持住多久。 这和初赛不同,进去过的人都清楚,实打实的硬仗,含金量很高,几乎复赛的名次就能决定最终精英榜上的排名了,有浮动也不会太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第三层 秦毅上了第三层。不敢动,一步都不敢往前走。这层的傀儡是环臂而坐的,左右臂弯里各别了一把剑。计算着卢光亮起蓝灯的速度,秦毅怀疑自己是否有机会打掉灯罩。 “你该去模仿他的。” “模仿?”秦毅脱口而出,“怎么模仿?这是剑客,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剑客,能活着就不错了。” 嗯?刚才谁在说话?秦毅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像是从自己耳边、又像从内心发出来的,看看周围,也没其他人。 “死不了,”那声音又来了,“最多断几根骨头。” “逍遥?”秦毅听出来了,一边开口问一边还在左顾右盼,“你在哪儿呢?” “你猜?” 甭猜了,脖子上挂着呢。秦毅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在承明剑宗,那些凶兽是你……” “风光吧?” “你醒了?”秦毅问。 “再说一遍!我是元神,是一片被记忆和法力包裹起来的无形,没有血、没有肉、没有脑子、没有睡觉的功能,也不会因为虚弱什么的就昏过去,只有消亡,或者永生于天地之间。” 逍遥发泄一通,随后又懒懒说道:“只不过你日子过得太无聊,我就把自己给封闭起来了——最近还好。” “快别念戏词儿了逍遥,”秦毅暂时不去想自己是否被窥视了,问他:“你刚才说的模仿是什么意思?” “哼哼,打灯罩,也亏你想得出来。”单听这话很难判断逍遥是称赞还是讥讽,但他马上正色道:“这可是好地方,你不趁机会学点本事实在是浪费,听我的就对了。” “没错,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教人成仙的高手。”秦毅说着,把目光又放回傀儡身上。他决定试试。 拔剑就上。秦毅这次是主动出击,可那傀儡更快,踏地飞起甩掉剑鞘就于空中转成了一个向外发散着剑气的陀螺,直接就朝他转过来。这是剑技了,秦毅都不知该往哪儿躲,更谈不上模仿。 情急之下他挺剑使出了贯心刺,倒退出三五步去才避过傀儡的攻击,但那傀儡在落地后就于地面上又旋转着撵来。秦毅试着发出剑气正面迎击,却马上就被弹开,而且胸前还被划出一绽豁口,棉衣扯得就像张开大嘴的脸。 “怎么办逍遥?”秦毅大喊,都没工夫出手再打灯罩。 “真不明白,炎阳大巫怎么会挑选你做继承人。听着,”逍遥说道:“就用模仿的办法,你把自己想象成是他,只是傀儡而已,招魂比请神要容易得多。” 什么招魂,什么请神?秦毅听不懂。模仿他倒是会,他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鸟、一只兽,甚至是另一个人,可眼前这个……脸都看不到要怎么模仿? 说话间又重重挨了两下,“放弃”这两个字都压在舌头底下了,但秦毅还是咬牙在做最后挣扎。 无关比赛,也不是仅听了逍遥的一面之词就要去做危险的尝试,而是吴先生只教过他模仿这一种本领,是他平生的真才实学。秦毅花费了最大的心思和兴趣在这其中,不愿轻言放弃。 傀儡身不由己,模仿一个会动的空壳是什么样子,是否就能找到他的动力来源?秦毅迫不及待想要揭示出傀儡术的秘密,看看这个功参造化的人间杰作。也许以后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沉下心来,对手也就不再是对手,只是个道具,是头鹰、是条蛇,看他的脚步、手臂动作,看他扭腰的方向、运肩的幅度,看见了……肌肉、经脉、内气的流动,然后就是发力习惯、轨迹乃至——下一步。 秦毅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到了专注所带来的想象之中,有人认为这种诚意正是足以打动上天的力量,是人类沟通未知世界、创造出伟大奇迹的瞬间。在这过程当中,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手臂、躯干上,全部都是剑痕,但却浑然不觉,连痛感都消失掉了。 被击飞打倒过很多次,自己不知道,仿佛身体也没了,存在的只剩下观察事物的眼睛,还有连在眼睛后面、不断延伸出去的精神力。 就是这时候——傀儡放低腰身,抡开臂膀正面对他划出一道半圆形的斩击,但秦毅眼神却在他的脚下,看穿了他的下一步。 这是两个半圆,对方脚脖子没动,发出这一斩后身子会以脚为轴旋转一周,等他重新转回身的时候脚下也就调整得差不多,力量翻倍的第二次攻击也就跟着来了,有点像拔剑式。 一般情况下面对这种攻击都是迅速后撤避开,但秦毅既然已知傀儡的下一步动作,便知道第二个半圆带来的剑气是避不开也是他招架不住的——然而却能破解。 他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而是任凭那一道优美的半圆弧即将打在身上,傀儡后背已经翻过,就要跟来第二下了。 千钧一发用来形容此时毫不为过。胡教师讲过,对于锁骨区域的重击会导致上肢暂时麻痹,甚至还可能让人丧失意识。 秦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当那傀儡转过身,激发出剑气的一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对该区域做出回防的。 贯心刺。他挺出贯心刺正对刚转过半边身子的傀儡,剑锋直指其右肩锁骨位置。第一道圆弧划过他先前站立的地方,而第二道剑气又越过了第一道,迅速追打在了倒退出去的秦毅腹部。衣服上的大嘴被撕烂,所幸只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在身上多添一道伤口而已。 傀儡也被贯心刺幻化的大剑推撞出去。很可惜,他是傀儡,又有甲胄护身,胡教师的办法对他没用,秦毅还是失算了,没有打到要害部位。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秦毅暗叫可惜,他已无力再去等待或者创造这样一个机会了,就准备开口认输。然而那傀儡,并没有继续进攻,却是缓缓将双剑收起,走回到椅子处坐了下去。 “这,这是,” “他认可了你的实力。”逍遥说道。 “认可?傀儡……这傀儡有意识?” 逍遥没解释,却笑着道:“你也真敢玩,刚刚只要稍慢一步,你腰就得折了。” 点上红灯,通往第四层去的狭小空间便又出现。只是这次不同,门里面除了梯子还有一张不大的石台,上面摆放了一盏普通的油灯和一扎卷轴,其名《旋风斩》。 再点着油灯翻看,这式剑技秦毅似曾相识。记得在清凉盛境下面的石碑也有记录,此地看来也像是教练剑法招式的地方,区别只是多出了陪练。 剑技他没兴趣。看看自己身上,八成再打就要没命,而闯关得来的奖励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秦毅在那里看书爬楼,五方阁外面已是吵翻了天。所有人都从暖帐里出来了,而且全都聚集到了他所在的这一排门洞前面,震惊地注视着三层上的一个窗口。 “天哪!亮了,亮了,三层灯亮了。红灯!” “是谁,谁在那里?竟能闯过第三层,是赵东城吗?” “不是,赵东城跟我一边,还没出来呢。” “剑士上了第四层,我东楼国还有这样的天才?”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楚琪这时刚疲惫地拖着大剑走出五方阁,虽说衣物不整披头散发,但她目中的平静很好地掩饰了狼狈,这次发挥不错,登上了第三层,而且坚持了不短的时间。 很快就看到聚集的人群,也听到了吵嚷声,楚琪还是先回帐篷简单收拾一番这才过去。 远远从侧面望见红光,她怔住,甚至又指点着往上数了一遍,孤独摇曳的灯火就像一圈蓝宝石当中镶嵌的红宝石,在那短暂的空白之后,首先浮上她脑海的却是傲然站立在凶兽丛中的一个身影。 “赵东城过来了。”身旁有人喊着,楚琪随众人转头望一眼便不再关注。 号称天下第一剑士,七年前精英排行榜上的首名天骄,太初剑宗赵东城在楚琪看来也就是那样罢了。二十三岁还没有晋升到剑客,根本无法与近江院主甚至是残废了的开成相比,岂能配得上天骄之誉。 赵东城个子不高,容貌也很普通,而浑身上下看着就充满了力量,筋肉非常紧实。他在这冬日室外也只穿一件薄薄的短衫,破绽处不多,相对于其他登上五方阁第三层的选手来说更算是极少了。 这人一来就有不少人围了过去,纷纷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询问他的战况,还有许多女剑士扭扭捏捏,做作得好像杨花巷里惊叹客人年轻有为的雏妓,只是比雏妓更加自信,毕竟在东楼国力量就等于了美,崇拜美可不算掉价。 和楚琪一样,没等走近就注意到了三层窗口闪烁着的那一抹红,赵东城有些不敢相信。以剑士的实力通过第三层,他做不到,开成也做不到,近江院主一样不行,这天下就没人能办到。这是谁?此人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诀窍,是在作弊。 赵东城的自信来源于他对自身实力的深信不疑。开成不是二十三岁成就的剑客么?他今年二十三了,一样能劈出过丈的剑气,只是他还不想晋升。如果能在剑士阶段登上五方阁的第四层,那他就成为了比近江还要优秀、真正超越前人的天下第一剑士。但那不可能实现。 身在太初剑宗,赵东城比外人更熟悉五方阁,三层上的傀儡已很少能伤到他,而他一样也奈何不了对方,再等上三年、五年,不会剑技也还是一样,打不到要害部位。 便要在今年,再拿到精英排行榜的首名之后,赵东城就打算晋级剑客了。能有今日全靠了开成这个良师益友,当年开成来到太初剑宗就一直指点赵东城剑法,对他青睐有加,后来两人更成了好朋友,而赵东城也被开成的修为增长速度所折服,感觉自己此生再难超越。 他一直都是把近江当做目标去追赶的人,现在竟连同时代的开成都比不过,正如逄蒙学射的故事,不欲位居人后的赵东城便在一次骑战训练当中对开成的战马动了手脚,而且达到了目的,从此东楼国便只剩下一个天才,没有未来的人可算不上天才。 拉回思绪,早有人打听出来登上五方阁四层的是一号选手,赵东城更加确信当中有鬼。他也在那天目睹了凶兽伏拜在秦毅脚下的情景,当时就觉得秦毅是在作弊。 即便近江也无法一个人征服那么多的凶兽。只可惜,他做得太明显,谁能真正得到上天眷顾,永远依靠作弊逍遥自在地生活下去呢? 秦毅可不知五方阁外今夕是何年,他已经爬上了梯子,站在第四层上。 这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