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明》 第一章 云梯关 “大明崇祯十七年二月初五?” 整个人半倚在瓷枕上,放下铜镜,伸手挠了挠束的紧紧的头发,闵元启深深一叹息。 脑海中似乎还是有那场山洪,额角有时还偶然一跳,当时那重重一击,似乎到现在还有抹不掉的阴影。 “真是穿越了呢……” 从一个后世的普通人一穿数百年,成为明朝崇祯年间的试百户,也就是大明朝廷的从六品武官……这个跨度,实在是有点儿太大了。 从衣服,发式,长相……再到身边的人……全都变了。 人是社会动物,脱离了原有的一切,三十来年的奋斗全部归零,家人和朋友都再无见面的可能,这种事,换了谁能立刻接受? 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经历颇多后形成的强韧神经拯救了闵元启。称病躲了十来天不见人,到了今天,终于可以接受自己的新身份:皇明南京中军都督府大河卫云梯关守御所试百户,兼领总旗,这是闵元启在大河卫的世袭武职。 除了世袭官职外,还有两进深的百户官厅一座,百多亩收成有限的近海薄田,名义上,每个月还有七石粮食的俸禄。 而在闵元启的记忆中,俸禄粮早就不发了,一拖数年,一次发上几石就算不错了,明末之时,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一年千万白银和两千万石的收入,多半用在北方的军务之上,象大河卫这样的卫所,早就无人过问,普通军户穷困潦倒,便是武官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闵元启记忆中自己少年时家境还算富裕,现在却是温饱也难了。 闵元启掀开身上的被褥,翻身下了坑,再抓起身边的一件半旧棉袍,七手八脚的扣上纽扣,戴上一顶乌纱暖帽,在腰间系上刻着自己姓名和官职的铜牌,蹬上厚实的棉布硬底的官靴,再系上一柄刀鞘包银的腰刀,立刻也就神采奕奕起来。 抓着腰刀时,闵元启感受了一下佩刀的重量,似乎是有六七斤重,抽出看看时,刀身闪亮,刀刃锋锐无比,握着刀把时,右手与刀身似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这柄宝刀是祖传之物,若变卖可得银十余两,不过闵元启知道这是先祖最珍视之物,这些年家道中落,变卖了不少田产事物,这刀却是绝计不卖。 再看两手,遍布老茧,闵元启不过二十一岁,但脑海记忆中是六七岁便开始打熬身体,习武不停,普通的军户愿意操练的不多,但闵元启这样的武职世家子弟,认真习武的还是不少。 闵元启站在屋子正中,看了看四周。 堂屋里是几套破损严重红木桌椅,上面摆放着陶制茶具,俱不值钱。 屋子中间一张贡桌,上面是落满灰的黄铜五贡,头顶上面是黑色的瓦,木制房梁,上支下摘的窗子,窗框都是精调细作,显示出极佳的品味,只是破损的厉害。桑皮纸制的窗纸已经有多处破损,却并未更换。 因为窗子上糊的是纸,天气冷,窗子关密的很紧,所以屋中显的略暗了些。 里屋墙角是几张高到房梁的大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床,都是不值钱的榆木所制,再加上一些零碎东西,就这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推门而出,外边的庭院倒是不小,俱是用青石板和鹅卵石铺设而成,五开间正堂,两侧偏厢也比普通民居大的多,东西两侧有厨房和茅房,后院还有堆放杂物的柴房,院南是三开间的门房。 一侧厢房廊下摆放着一排兵器,刀枪剑戟都有,墙上是几张反曲弓,墙角是放着箭矢的箭袋和放弓的弓袋。 东西都是正经货色,是匠人精心打造给军官用的,和正堂摆放的那柄长刀一样,都是祖宗留传之物。 偏厢的廊檐之上,悬挂着擦拭的雪亮的四块黑色木牌,上面的字体是金漆字样,闵元启记忆中长辈对这四块楹联特别重视,按时擦拭和补漆。 闵元启看着楹联,小声念道:“忆向淮东接晤言,春风曾过玩韬轩。尊前舞剑军容肃,花下投壶语笑喧。奇骨似堪分爵土,壮心俄复厌尘烦。生刍一束无由奠,目断停云绕墓园。” 这其实是一首挽诗,诗名为“挽大河卫闵恭户侯”,闵元启知道这是弘治年间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程敏政的诗文,诗中凭吊的闵恭户侯是敬称,应该是一位指挥使级别的高级武官,也是闵元启今生的先祖。 程敏政因为唐寅一案被免官,但毕竟还是文官中的显贵,弘治年距今二百余年,闵家还是将这楹联挂在供奉祖先灵牌的房门之前,足见得到这首诗之后闵家先祖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 “尊前舞剑军容肃?”闵元启摇了摇头,诗中描述的情形,和自己现在所处的现实,完全是两个世界了。 “元启哥!” 就在闵元启苦笑的时候,庭院外门被人推开,一个头戴毡帽,穿着一身极肮脏的鸳鸯战袄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在此人的腰间有一块红木腰牌,显示出是小旗官的身份。 在记忆里搜索一下,闵元启知道这个人叫闵元金,是自己总旗下的小旗官,也是自家的堂弟,平素都在闵元启这里点卯应差。 这十几天闵元启心绪不佳,借口生病一直不曾起身出门。 “元启哥,”见闵元启起来,闵元金十分惊喜,不过也没有敢多说什么,只抱拳道:“海边熬的盐早就得了,请元启哥示下,要不要去看看?” 云梯关守御所紧靠着海边,是淮河的入海口,因为与海平面落差较大,每天都能听到淮河水流入海中时的巨响,这里在后世便被称为响水。 整个大河卫分布较广,云梯关这里是最东面的守御所,距离卫指挥衙门所在的淮安府极远,千户所在地方民户虽多,却被山阳,盐城,灌南诸县分管,距离三县的县城也是较远,来往相当不便。 地方上滩涂地和盐碱地较多,农业困难,商业便不发达,是一个相当封闭和落后的地方。 凡事有利有弊,有弊亦可能有利,云梯关这里靠海便是吃海,卫所武官们便是靠着临海煮盐来获取外快。 到了每月的月初,各军户都会把孝敬给武官的盐上缴上来,数目点算清楚后,再贩卖出去。 这些事,闵元启在记忆中一搜索,便是立刻了然。 本月交盐已经因为闵元启生病耽搁了,治下的军户们不把盐交给闵元启,自己也不敢去卖,连这个闵元金在内,都是如此。 怪不得此人一天几次,跑来探视。 “我身体已经好了,这就去看看。” 回忆着闵元启原本说话的口吻,对答的也是毫无滞碍。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沿途房舍和街道上的人见闵元启过来,都是打躬行礼。这些人都是他治下的军户,见了闵元启出来,当然是十分恭敬。 天气很冷,闵元启不停向路人点头致意,心中也是在暗自感叹。 短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如山。在外玩耍的孩童们衣衫单薄,一个个冻的脸色发青,大人们也是破衣烂衫,都跟叫花子差不多。 原本军户就是国家常设的守备军人,这身上战袄按例是该三年一换的,不过看这些军户身上的战袄,最少也是十年不曾换过了。 沿街房舍都是东倒西歪,不成模样。而且多数是泥墙草舍,只有少数几幢是砖瓦石房。 闵元启的住处是祖产遗留下来,虽不甚佳,但已经是这方圆数里内最好的房子了。 一直向东走了好几里路,海风呼啸已经十分明显,淮河水入海的响声亦十分明显。等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时,闵元启知道是到了煮盐的地方了。 攀过一个小土坡,迎面就是一望无边的大海,海水灰褐色,并不似南方的海那般海水碧蓝。沿海有大片的滩涂地,淡水形成的大大小小的湿地遍布水草芦苇,冬末初春时还是一副衰败景像。 在海水拍打的岸边里许处,就有数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和妇人在海边忙碌着。 闵元启感觉到海风扑面,一股咸腥味扑面而来。 极目远眺,沿河南岸有明显的五座城池,并未包砖,俱是夯土为城。闵元启知道这是嘉靖年所筑,当时有奸人勾引倭寇从海口上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在此设把总一员,筑土城五座于淮河南岸守备,万历二十年备倭把总移扎海州,这里便只余几座土城和一个形同虚设的守御所。 至百年之后,这里海水倒灌形成滩涂平原,出海口后移百里,云梯海关就只剩下地面,距离出海口很远了。 大河卫这里距离盐城近百里,离山阳,东阳距离较近,但煮盐卖盐手法却是与盐城一带完全相同。 先是“纳潮”。 纳潮颇有讲究,“旱晴天纳潮头,平时纳潮中,雨后纳潮尾,夏秋季纳夜潮”。围堤纳潮,在海边筑坝围堤,引入海水,七天左右,待海水自然蒸发掉,底部的泥土就蓄含了相当浓度的盐分,之后便可取土备用。 再下一步,便是“制卤”。 以海边的茅草晒干,再用湿土垒成灶,用竹片上搭茅草,铺好之后,就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盐漏,可以制卤了。 将纳潮收集好的盐泥铺在草上,用大桶取来海水,不停的冲涮盐泥和茅草,过泥草之后,滤出来的便是可用的卤水。 卤水再次过滤,去除杂质,装入坛中沉淀一段时间,就是最后一部煎煮。 用大灶,大型铁锅,先大火猛烧,卤水沸腾之后,文火慢煮,八小时后,水份煮干,白色的盐成型,这就是完整的煮盐之法。 在闵元启眼前,就是古人在海边煮盐的细节全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问刀 眼前的人群有男有女,男妇多半都是壮年,煎盐的活相当辛苦,一开始便不能停,最少一个整天,身体弱的却是道:“得盐多少?” 几个小旗官的内心都有些奇特之感,闵家在云梯关守御所地位相对较高,不止是闵元启的第三百户,其余各百户内都有闵氏族人。因为家族实力大,闵元启又才二十出头,平时行事待人都有些浮滑不定,颇有些纨绔气息。眼前这人,却象是换了个人一样,质朴厚重,令人情不自禁生出一丝敬畏之感。 眼前这几个小旗官,闵元金日常在闵元启门下听令,闵元忠主要负责日常耕作,梁世发管器具仓储,高存诚和杨志晋主要负责在海边煎盐。 到了盐货出来,负责出手的又是梁世发,所以此人适才最为着急。 毕竟靠耕作是无法养家糊口,大河卫负责漕运,每年要运送十几万石粮至京师,劳役辛苦,一次出门就得好几个月,行船所得也是有限,真正能赚钱贴补家用的,便是眼前的煮盐场,得盐之后不愁销路,价格也是相对稳定,盐货出手,才不至于在眼下的春荒时节饿肚子。 闵元启心中略有愧意,自己前世不慎跌落谷底,魂穿至此,此前一直不能适应,躲在家中不见人也不办事,他是试百户,自己治下之事根本无人能够干涉,现在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情,他再躲几天,怕是眼前这些人都要饿肚子了。 梁世发抱拳道:“回大人,这个月共煮盐一万二千多斤,按现在的行市每石盐五钱银,若要铜钱是五百五十钱一担,全部售出,可得银五十两,换成钱便是五万多钱,或有些出入,但也不大。” 闵元启轻轻点点头,这个梁世发怪不得能管器物仓储,原来是能算帐。 盐价亦不错,明时盐价异常便宜,盐价最贵十来文一斤,当时的人就骂的很凶,淮扬产盐地,批发是五百多文一百斤,五文钱一斤,到百姓手中是七八文钱到十来文左右,相对前宋时价格相当便宜了。 这个年代,一百人中有四五个识字的,能算帐的却是更少,梁世发少年时曾经到商行当伙计,原本可以一步步到大伙计直至掌柜,可惜那商行倒闭了,只能回卫所承袭小旗官的官职。说来好笑,从七品的小旗官世职跑去当一个商行伙计。 梁世发又道:“按例大人能得两成,就是十两银,这是咱们年后近两个月所得,比往常要多不少。” 闵元启道:“现在粮价多少?” 梁世发有些谨慎的道:“山阳,淮安府,盐城,还有安东,价格不等,还是淮安府城的粮商多,价格可能便宜一些,糙米粗面,四钱一石,精米白面怕是不翻倍也差不多。” “狗攮的想啥呢。”闵元金笑道:“咱们还敢想着平常过日子吃精米白面?过年时能吃一顿白面饺子,小娃过生日吃一碗细白面条,就知足吧。” 闵元启叹息一声,知道眼前这些人为什么都是面有菜色了。 五十两银,够买一百多石粗粮,吃粮的人却是好几百人了,而且闵元忠拿走十五两,小旗们也多分,普通的军户拿的便更少了。 每家都要出力,近两个月时间分不到一石粗粮,平均每天每人只有几两主食。 到了夏收时,各家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 粮食收入五成收获交卫指挥等大头目,两成交国税,两成是百户总旗们等中小武官分,剩下的一成才是真正种地的旗军余丁们分。 就是说,哪怕是吃糙米杂粮,若不是煮盐贴补,眼前这些卫所旗军怕是只能被饿死了。 在后世来说也不少人,甚至很多人主动吃粗粮糙米,但后世的人随意一袋零食的热量便抵得几斤主食,这个时代的人缺乏肉食,少油水,更没有高热量的零食补充身体。壮年男子要做很重的活计,每天最少要摄入三四斤主食才能不伤损身体,而事实上眼前这些人都处于长期营养不良,他们是在透支生命。 士大夫们能活到六七十不稀奇,普通的百姓,不管民户军户,平均寿命怕是只有四十不到。 “就去淮安府吧,梁世发和闵元金带人同去。”闵元启挥手道:“三十五两都买成粮……我的十五两,也全部买糙米!” 大河卫云梯关守御所距离淮安府二百余里,距山阳近二百里,盐城也是二百余里,安东最近,百余里不到,宝应最远,三百余里。往北去海州一百余里算是最近,但云梯关守御所多半是去山阳县或淮安府。东阳太远,往海州和盐城都是没有官道,道路难行,只有到淮安和山阳是顺淮安一路走水程,距离虽远,但五六天就能打一个来回了。 闵元忠办理袭职,领官袍印信,也是到淮安府的大河卫指挥使司衙门去办理。 不料闵元金等人眼神有些奇怪,闵元启看了一眼,对闵元金道:“吾是不是说错了?” “元启哥可能是刚刚病好……”闵元金道:“咱们卖盐所得的银两,还得给杨提举两成,也就是十两银。” “杨提举?杨世达那盐商?” 闵元启眉头一皱,这才猛然想了起来。 煮盐的收获,卫所的其余武官不会要,他们也会驭使自己麾下的旗军煮盐,卫指挥使之类的高官,拿三节两敬就算是分成,毕竟他们手伸不了那般长,煮盐又不似田亩有固定数额,无法核查。 倒是在运输途中,沿淮河和官道都会有盐课提举司的人巡查,若按国法处置,贩卖私盐是可以处以极刑的重罪,但在崇祯年间早就无人当真,各处都是私盐泛滥,朝廷盐课所得已经相当有限。 这些所谓的巡查人员,多半是地方上有实力的盐商,捐输银两买的从七品的副提举杂职,再带一群青皮游手,在各处以查禁私盐的名义敲诈勒索。 以盐城为核心,方圆几百里可以煮盐的地方,大量的这一类人都存在着。 闵元启想到自己家里才存着二十来两银,这一次便要凭白给人十两,心头一怒,当下便摆了摆手,说道:“我等辛辛苦苦近两个月,所得不过五十两,他们屁事不做,就要拿走十两?从这一次起,咱们的银子便不给了。” 梁世发面露不安之色,搓手道:“大人,这可是旧例。” “旧例?”闵元启越发生气,看着眼前这些军汉,觉得真是形象气质俱很猥琐,自己领着这一群人,心中也是颇有不甘。他也有意要找一个突破口,当下冷冷的道:“这旧例在我手中便是破了,谁要拿银,需得问过我手中刀!” ------------- 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盘算 夜晚寒风不断,扑打的窗棂一直响个不停,窗纸有多处破裂,闵元启睡的屋中也是与外间一样冰寒刺骨。 到了凌晨时分,就算盖着棉被,闵元启也是被冻的浑身冰凉。 大河卫这里并没有烧坑的传统,那些泥瓦匠人也不会砌坑,冬天完全就是靠硬抗。数十年前,人们记忆中的冬天还不是太冷,这三十年来,几乎是一年冷过一年。 已经出了正月到二月间了,这天却还是冷的邪乎。 闵元启知道自己这里还算好,有祖先修的这堂皇院落,普通旗丁家里只是茅草屋,难挡风雪寒气,一家老小缩在狗屋般的屋子里,抱成团还是冻的瑟瑟发抖。 这年头,被冻的浑身青紫,活活冻死的人可是不少,不提京师南京那样的大城,便是淮安府,冬天时哪一天不拖走几十具冻死的尸体? 天气冷,闵元启的心情也是一片冰冷。 闵元启意志虽是坚定,从富足发达的后世穿越过来也认了,但眼前的局面,也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一些。 闵元启在后世是一个国土工作人员,在耕保部门工作,算是一个小头目。他负责审批各种用地项目,这是个肥缺,但他一直谨慎小心,从不敢出什么偏差。 闵元启是从福利院走出来,千辛万苦才考上学校,考上公务员,才有了稳定的事业和收入。执掌一个部门,又得有承担,甚至会背一些黑锅,这些事都给他不小的锤炼。 但后世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难题,和眼下的局面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远,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闵元启算是历史小白,一路系统学习上来的历史知识相当粗浅,毕业之后工作之余,旅游就成了最好的放松方式,看书也是很少涉及历史类的书籍。 这个时候,闵元启算是有些庆幸,自己好歹看过几本大热的明朝时期的历史类书籍,现在不致于两眼一抹黑。 而他知道的一些东西,也是已经足够令闵元启心头一片冰凉了。 崇祯十七年,历史小白也知道这一年大明王朝覆灭,清军入关,李自成被追杀,然后就是南明小朝廷建立,接下来似乎也是没多久就覆没了。 接下来的历史好象相当混乱,打来打去,到康熙年间,以清廷收复台湾和平定三藩为标识,这个外来的异族建立的王朝才真正稳固下来。 对整个中国来说,这一段的历史是异常混乱,充斥饥荒,疫病,战乱,灾害,可以说是死人无数。 对一个普通人和家族来说,稍有不慎就会落于灭人均了,户均不足一柄。 田亩数看起来不少,如果是肥田沃土,如江南那般平均亩产两到三石,军户们生活应该是过的不错,但云梯关这里可是近海又近盐城,滩涂地多,盐碱地多,产量平均不到一石。 产量低,还有一半的收成是大官们收走,两成交国税,两成中低武官分,一成留给军户。因为这些田亩,耕作是军户们耕作,但田亩的主人却是从指挥使到百户,总旗,原本的军田早就被武官们瓜分一空了。 这些军户,说是执戟保家卫国的军人,其实就是挂着军人名号的农奴。 煮盐所得比种地多的多,但限于人力物力,产量一直也是上不去。 而且要被层层盘剥…… 闵元启霍然起身,感觉到自身提起了一股狠劲,胸腹之间充斥戾气。昨日他已经放了话,今天就得将事情解决,否则他在旗军们面前定然会威信大失。 短短时间,闵元启便穿戴完毕,将佩刀挂在革带上之后,他用右手使劲握了握刀柄,自信之感油然而生。 在此之前,闵元启从未想过与人争斗,后世的他谨慎持重,今世的他此前性子浮滑,还是个未定性的青年人,却是自有一股年轻人的冲劲和武夫世家的狠劲。 今世的闵元启浮滑不定,是因为未明大势,胸无点墨,所以才会随波逐流。现在两世的记忆灵魂融合,便是眼下的闵元启,遇事有主见,又胸怀戾气,敢打敢拼! 闵元启深吸口气,按刀推门而出。 门外是黎明时的庭院,曙光微现,天气寒冷。 随着闵元启推开院门踏足而出,街道上或蹲或坐的十余条汉子呼啦啦均是站起身来,一双双眼睛,立刻全部看向闵元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漕船 闵元启眼前的众人眼神闪烁,少数人目光坚毅果决,甚至有一些好勇斗争的感觉,更多的是迟疑,畏惧和惶恐。 杨世达所行并不合法,但人人都选择屈服,不光是杨世达本人有不小的势力,其身后还有更恐怖的靠山。 眼前之人,若不是闵元启的试百户和总旗官身份,还有一家老小等着吃食,他们也是不愿跟随去冒险。 人群之中,小旗官闵元金,闵元忠自然是在内。 这两个堂兄弟和闵元启俱未出五服,闵家上一辈是乾字辈,有不少还是在职武官,也有不少退休致仕。军户生活困难,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很多人四十多岁就齿牙动摇,白发苍苍,自是早早办了袭职,将军职交给尚在壮年的子侄。 宗族之中也有利益纠葛,有内争,但闵元启知道,闵元金和闵元忠若想继续立足,不被人排挤欺凌,凡事就均需支持闵元启。 杨志晋和高存诚也在,两人眼光中明显有些犹豫迟疑。 梁世发也在,倒是出乎闵元启的意料之外,但看这厮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也是下了不小的决心。 各人手中都有长枪或短刀,却是和他们的衣袍一样,破烂不堪,很多兵器虽然打磨过,仍可见斑斑锈迹。 眼前的人,闵元启看起来都是无比熟悉,除了小旗官们之外,李俊孙和王武迈却是闵元启的家丁,两人的祖父辈就在闵家效力,当初闵元启家有十来个家丁,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两人了。 除了两个靠闵元启吃饭的家丁外,各人的神色都不是太好。 闵元启就没有看到什么眼神坚定的军人,只有一群畏畏缩缩,想要好处,又怕担责任的猥琐男子。 倒也没甚奇怪。 在闵元启的记忆之中,大河卫在嘉靖年之后就没有承担过任何军事任务了,也根本不算是个军事组织。 更象是一群被组织起来的农夫,灶户,还有漕船纤夫,总之是和军人没有太多关联。 如果说一定与军人身份有关的,便是各人身上穿破烂褪色的胖袄,还有那些制式佩刀和大刀,长枪。 闵元金带头抱拳,各人纷纷抱拳躬身,口中道:“见过大人。” 闵元启微微点头,沉声道:“今日我亲自带队押船去淮安府,水关盐狗子要银便直接打过去……要拳头给拳头,要刀子便给刀子,总之银子是一分一毫也不会给。咱们卫所旗军熬煮得盐岂是容易得来的,凭白便要分两成与他们?吾身为试百户,是尔等的当家人,也拿着好处,便是要替旗军兄弟当家作主,此事我会冲杀在前,尔等若想日后多买些粮,叫父母妻儿多吃几回饱饭,便安心与我一并冲杀,若胆怯害怕,情愿挨饿,现在便可走开,吾也不会怪罪。但若打杀起来时,胆怯跑开的,此后便不要回我百户,自家到别处找营生去罢!” 各人神色还是有些犹豫迟疑,旗军中最为凶悍的谢祥都是脸庞扭曲,身体也有些颤抖。 云梯关这里,是以盐城为核心,方圆几百里地都是后世出名的产盐区,盐业自然是这些地方的支柱产业。 按大明文官的统计计算,每人每月要食盐六斤,按这个标准设立盐窝灶户,每个灶户不管人口多少,按月按每灶交盐,官府拿粮食到灶户家里换盐,然后商人到官府领盐引,再到规定地方贩卖从灶户手中收得的盐,这就是标准的官盐售卖流程。 在明太祖时期,盐茶法度森严,犯了禁的就算是驸马也照杀不误。但朱元璋的子孙不争气,到中期之后盐茶法就败坏无余,盐引随意赏赐给太监勋贵,到崇祯年间,闵元启记得自己看过数字,朝廷征收的盐课一年是二十五万两银。 这个数字,低的令人发指。 淮扬之间到荆楚,几乎到处都是私盐泛滥,根本无人食官盐,官盐不仅价高,还在指定地方售卖,基本上都在县城之中,百姓购买不便,价高质次,当然是会被私盐打的溃不成军。 盐课提举司早就不能履行职责,也根本无人过问私盐之事,盐法几乎不复存在,私盐早就堂而皇之的贩卖了。 王朝末世,大体便是如此,法度败法,当然也不光光是盐法。 杨世达这样的提举官,其实就是挂个名,谁都知道他的官职就是掩护其盐枭的身份。 这样的人当然不好惹,眼前旗军们战战兢兢的神态并不奇怪。 听了闵元启的话,各人均没有转身离开,但却也没有人上来说两句,十来人就这么沉默着,半响都无人出声。 闵元启内心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自己鼓动一番,又事涉各人的吃食生计,总会有人站出来附合,士气才能鼓动起来,这一下他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说来说去,还是闵元启刚袭职不久,此前性子又是浮滑不定……简单来说,此前的闵元启就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武艺虽高,但却没甚头脑,没有社会和官场经验的后生。虽然眼前的小旗官和旗丁们也普遍年岁不大,但叫他们对闵元启五体投地的拜服,或是一番话就能说服他们,令他们拼死效力,怕也是闵元启过于一厢情愿。 虽无人支持,好在也是无人反对,闵元启转过身,轻轻吐了口气,心头略微一松。 确实如闵元启所说,到处都是卖私盐的,杨世达这样的盐枭,带着青皮无赖,打行打手,汇成一股恶势力,沿河设卡强收费用,闵元启这个百户每个月的几十两银收入都是几百旗军余丁家属的口粮银,杨世达硬生生分去两成,这些旗军定然也早就不愤,只是在此之前无人带头,闵元启虽然不是最佳人选,但眼前之人也明显是打算跟着他试一试。 “走吧,跟我来。”闵元启想明白此节,也不愤怒,心中反是越发平和。他握了握腰间佩刀,将手一挥,高大魁梧的身形一转,便是向北方的河岸边走去。 其余十来人慢慢跟上来,脚步声沙沙地响起来,在这天色未明的黎明之时,天地之间,仿佛也就只剩下这脚步声了。 …… 闵元启一路前行,待似真似幻的河水流淌声变的真切之时,眼前便是出现了一条玉带般横亘东西的大河。 这便是淮河,此时的云梯关便是淮河的出海口。几百年后,海滩往前推进了过百里,云梯关和大海便是失去了联系,而且淮河也多次改道,将此时的鱼米之乡也是祸害的不轻。 除了淮河之外,往南还有灌河和里下河,里下河更是南边诸县的母亲河,流域范围极广,冲涮平原土质肥沃,地方丰饶,相比而言,淮河可以算是一条祸河,对地方的毁坏远远大过于收益。 对大河卫的旗军武官们来说,对淮河的感情更是复杂一些。 整个卫所以淮安为中心,最东是云梯关,然后还有海州,淮安,山阳,东阳等诸府州县,在南京的中军都督府,底下的卫所众多,江南的卫所早就废弃,倒是淮安卫和大河卫这两个江北卫所,仍然保持着大体的建制完整,军户逃散的情形也并不严重。 闵元启到码头时已经天光大亮,在简陋的码头上停泊着二十来艘漕船,这种船和福船类似,不过比跑海的福船要小一些,都是单桅,硬帆,平底。眼前这些漕船是停在码头检修,现在才二月,大规模的漕运开始是得四月,大河卫承担的漕运数额是十二万石,云梯关守御所的份额是两万石。 只要不枯水,船只状态保护的好,两万石的任务摊到每个百户也并不算高,但船只破损和北上枯水才是常态,每卫所都是轮流出运军,每个运军都视每年的漕运任务为畏途,纵不是九死一生,每次完成漕运回返之时,也是几乎要脱去一层皮骨。 按当时的官方记录来说,“漕船行进,动经旬日,或百夫拼力牵挽不行。” 运河上水闸林立,更增加了船行难度,按记录来说是:“江南丹阳段运河浅涩难行,漕船过京口闸时,常需三四百人并力挽拽一船,方得出闸。” 而漕运从明初是各处分别解运,百姓负担极重,后来索性全部由军运,明初之时核准额定的运军就有十二万人,由侯伯主管,中期之后渐成定制,各卫分设运军把总,主管运军漕运,而漕运是国家的大动脉,万万疏忽不得,尽管北上水程全部逆行,一艘漕船十人,设一纲司,五船设一甲首,这些在严密的监管之下,逆流而上,撑船拉船,在逆流和枯水期与大自然辛苦搏斗,明人有言云:“运军身一人运,无一日不在运中,暴挽于赤日之下,则背肉生鳞,力撕于急溜之中,哀呼声惨。” 千里长途,逆行北上,风吹日晒,衣食不继,又被盘剥,欺压,运军之惨,真是字字血泪。 云梯关这里,每年一月到各个水次关收粮,眼前的这些漕船就是收粮入舱返回。 修葺过后,二月就要“开帮”出发,待十月才可以返回。 闵元启这个总旗,去年方从运军役中脱身,今年是另一总旗出五十丁,负责五艘漕船,另外的百户各有出人,负责四十来艘漕船务必在二月初时北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出发 第六章 失据 第七章 出手 第八章 拔刀 闵元启闪躲起来很快,身形相当迅捷,他的武艺是家传武学,不是那种江湖卖解的把式……大明也有卖大力丸的,逢会逢集的时候会有这些跑江湖的,什么胸口碎大石,咽喉,抖了抖刀锋上的鲜血,准备转身离开。 堤岸上突然有人道:“百户官当众砍杀良善,致多人重伤,到了淮安就准备到镇抚司向镇抚官交代吧。” 闵元启抬起头,盯着河堤上的人影看了一会,知道这便是杨世达。 这人手下养着这么多青皮混混,当然不是良善之辈,闵元启知道对方可能想拖延时间,若拿着刀棍的手下多了,这杨世达就不会和他讨论国法,直接下令动手了。 “本官路过码头,这些匪类擅用挠勾勾取官船意图抢劫,动手时诸多人均是见了,本官是朝廷命官,此辈尚敢动手围殴,无奈之下以佩刀还击,还是有诸多人见了。”闵元启面露微笑道:“虽然杨提举必定有官面上的朋友,但当众围殴朝廷命官,这事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 杨世达一滞,他向来是官面上吃的开,用强的也是他强,所以无往不利,看到闵元启罢手便以为对方心有忌惮,下意识的想用官面上来压制这强悍凶暴的武官,却不料对方随口一反驳,自己就是无话可说。 卫所武官再不值钱,官就是官,眼前这些青皮围殴武官,按律皆可处死,比若洪武年间打行和泼皮就没有市场,不要说互殴,按太祖的大明律规定,大庭广众下有当众斗嘴的,一律拿捕一律鞭十下。 若斗殴者视情节轻重,打一百棍或数十棍不等,这几十棍打下来,不死也半残了。 洪武年间法度异常严苛残酷,比如朱元璋不准人踢球,违律者一律被砍腿。洪武皇帝的残暴不仅是对勋贵大臣,对百姓也是一样。 眼下这事,换洪武年间,杨世达在内的所有人,一律逃不过一个绞字,按洪武规定,意图伤官杀官者,已行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伤者,绞。杀者,皆斩。闵元启受了伤,按律,杨世达,关二在内所有人,皆绞。 但闵元启肯定也是死定了,贩卖私盐,在场的卫所中人,一个也逃不掉,全死定了。 闵元启既得庆幸有大明律这东西,也得庆幸现在执法不严,或者说毫无标准。 眼看越来越多的打手赶过来,闵元启也不耽搁,右手持刀退回数步,跳回到船上,转头对闵元金等人道:“撑杆,速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言语 船上的人都是看呆了,从闵元启上岸,争吵,动手,到闵元启暴起伤人,砍伤多人,一切事情其实加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时间极多,闵元金和闵元忠两人还在天人交战,两个家丁也在犹豫之时,岸上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漕船一沉,闵元启已经跳了回来,身上血腥气相当熏人。 砍伤别人的同时,闵元启也是血溅长袍,胸前衣袍和脸上手上都是血迹,看起来相当的骇人。 听到闵元启吩咐,梁世发最先反应过来,大叫着道:“赶紧撑杆,那些狗攮的只是没有聚齐,手中也无刀枪,待他们人多了又有兵器,咱们却又走不脱了。” 闵元启站在船头,扭头看了身边撑船的梁世发一眼:这厮现在回过味道来了? 不仅是梁世发,还有杨志晋和高存诚两人也跑到船头来,闵元金和闵元忠二人更是疯了一般的拼命撑杆,破旧的漕船禁不起激烈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不过船身负荷不重,木船还是很快撑离码头,长杆在河底不停点头,整艘船很快便驶离现场,向着上游方向继续前行着。 码头上跑过来的青皮游手越聚越多,很快聚集了好几十人,有不少人手中拿着长枪长刀,甚至还有泼皮举着盾牌赶过来,杨世达等人还是站在原处,一众青皮站在高处指着漕船叫骂着,骂声之中,船行渐远。 堤岸之上,有个二十七八的青年一直看着河边发生的事情,这人头戴方巾,却是穿着玉色直裰,内里是白色的狐狸皮袄,腰缠丝绦,悬着河水般绿的碧玉挂饰,脚着朱履,这打扮,秀才不似秀才,商人又不是商人,总体看起来是颇有身份,或者说是颇有身家。 这青年一直笑吟吟的看着河边的打斗,待看到闵元启挥刀杀人时便是皱着眉头,待闵元启与杨世达对答之后,这青年看到杨世达的狼狈模样,便是忍不住摇头一笑。 当然,这青年也是很快敛了笑容,虽然他身家巨万,家中颇有人脉势力,但杨世达这样的盐枭也不是这青年能随意得罪的。 待看到漕船破水而去,青年轻轻点了点头,手中折扇用力在掌心一拍,他也不回头,只道:“咱们也上船,赶紧回淮安!” …… 船行数里之后,码头上的人已经变得只有蚂蚁般大小。 有一些不死心的青皮沿着河岸边追赶叫骂,这时也是放弃了,离开渡口码头,两岸边又恢复了原本的凄清模样,枯黄的芦苇,冰冷的河水,稀疏的林地,还有一望无边的田野。 整个冬天几乎没有雨,雪也下的不大,平原上的麦苗也很稀疏,不过好歹会有一些收成,大荒不至于,但百姓想过的滋润也难。 崇祯年间真是灾荒不断,古代九荒中的八荒都出现在崇祯年间,旱,水,蝗,地震不一而绝,从崇祯五年到八年,再到十年,十三年,从山西到河南,受灾最重的还是北方。 江北这里其实也有灾害,人们只是能勉强活下去。 闵元启收回目光,回转身体,打量着船上的众人。 各人的脸上还是青白不定,看到闵元启回顾扫视时,有好几人都赶紧把头低下去。 “元启哥。”闵元金犹豫片刻,还是咬牙抱拳道:“这一次是吾不中用,没敢上去帮手。若回程时再打起来,吾一定跟着上,绝不虚言。” 闵元忠也是抱拳,说道:“回想适才真是脸上烧的慌,到了淮安,吾先磨刀。” 闵元金表的决心大,话也多,闵元忠倒是话不多,但直接便是要磨刀,很显然,再打斗起来,这闵元忠可以靠的住。 “大人适才用的是甚刀法?”梁世发陪笑道:“咱们旗军都不太操练了,还是大人武学传家,身手硬是了得。” “戚帅武备志里就有记,”闵元启随意道:“辛酉刀术,和梨花枪,劈挂拳,都是当年戚家军的全挂子本事。我家先祖在嘉靖年间奉命备倭,应该是那时和戚家军学的拳法枪术和刀法。” 一众旗军和小旗官们都是若有所思,他们当然是练过枪术和刀法,但多半不知来刀法枪术的来源,练的也多半不得其法。而且大河卫和北方边镇的卫所不同,更多的是承担运输责任,这样的卫所连花架子都不必摆,明初洪武时规定的五日一操,在二百多年前的大河卫都做不到,更不必提现在了。 所有人其实都不太视自己为军人了,只有押漕北上时,还有交子粒粮,关饷的时候,或是偶尔有御史巡视卫所时,这些人才会穿上胖袄,拿起刀枪,象征性的摆个阵,平日里琢磨的也就是多弄一些银子养活家人,象闵元启说的这些,各人仿佛都是在听天书一样。 谢祥犹豫片刻,还是接话道:“大人,这刀法我能不能学?” “你先练胆吧。”闵元启瞟了谢祥一眼,说道:“听说你在总旗下好勇斗狠,经常打架,一般人不是你对手。真的遇着阵仗了便不敢出头,刀法再好,没有胆气也是白搭。” 谢祥面皮涨成青紫色,拳头都下意识的握紧了。 但他很快松了拳头,眼前不仅是直管上司,还在刚刚的斗殴中证明了实力,不管是胆气还是身手,谢祥都远远不如。 “杨世达是个有势力的盐枭,”闵元启也不打算做的太过份,眼前的小旗官们各怀心思,甚至事前有沟通,遇事绝不出头,最好是把闵元启架起来后消除闵元启硬干的打算。从队伍一召集时杨志晋和梁世发等人的鬼鬼祟祟就看的出来。但在自己未证明实力之前,这些人有这样的想法和打算也不奇怪。闵元启顿了顿,沉声道:“李闯往京师去了,天下要乱的更厉害。咱们挂个卫所军的名头,不能还不及普通百姓,丝毫没自保能力。咱们要积粮练兵,闯逆过来得有抵抗之力……若是连盐枭也怕,等流贼来了,看你们怎办?” 众人没有想到,闵元启心中藏着这样的大文章? 在各种异样的眼光中,闵元启又道:“我知道大伙不愿打仗,皇帝也不能差饿兵。但流贼也好,官兵也罢,他们打起来,倒霉的就是地方百姓。流贼到的地方,官兵也到,流贼抢粮杀人,官兵也一样抢粮杀人。世道乱了,倒霉的就是手中无刀枪的百姓。你们定是奇怪,为甚我会说起这些。前一阵我病了躺在床上,看了不少塘报邸抄,各处惨况令人心惊,我闵家世代在大河卫,总要想办法保一方平安。就算鼎革变天,安稳之前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咱们得想办法自保。若杨世达这样的盐枭也怕,土匪,强盗,流贼,官兵,这些祸害来了怎办,看着妻儿老小被凌辱被杀,家当被抢?” 这些话并不是闵元启随口说的,事实上在意识以自己草率行事后,闵元启就开始考虑用怎么样的说词打动这些族亲和部下,最少要在下一次打斗时,这些人敢跟着自己上。 从“自己来”到可以“跟我上”,最终到“给我上”,这怕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如何走好第一步,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效忠皇明,大义凛然?怕是会有反效果。 这阵子的观察体验下来,不管是普通的百姓还是卫所军人,或是三教九流,除了那些读书读迂了的呆书生还满嘴忠君之外,效忠皇明的想法和话语,在普通人嘴里是根本听不到,也不会有人真有这样的想法。 就算是那些书生,真的会效忠大明?可能是有,但应该是万中无一。 事实就是如此,明朝覆灭后在剃发令下达之前,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官员,与明同休的勋贵,太监,还有生员士子,有几个替皇明效忠,抵抗到底而死节的? 闯逆来了他们附逆,清军入京他们就效忠大清,只有在剃发令下达之后,全天下的汉人士绅和生员阶层才开始反抗,到清廷镇压江南士绅生员的特权,征收重赋之后,士绅生员才真正动员起来,大规模的抵抗由此发端,并且持续了几十年。 讲大义是无用的,读书人都不行,更不要说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粗。 至于什么华夷之辩,北方的惨况,对大河卫的旗军来说也无法触动,这年头就讲乡里宗族,北方人死再多对这边的人也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倒不是说完全的无所谓,但想用这些事叫旗军们奋起追随,也是相当困难。至于华夷之分,在剃发令下达之前,强调后金的野蛮和强大,只会使这些旗军更害怕和畏惧,适得其反。 只有用流贼和官兵打仗拉锯,祸害地方的实例,叫这些人跟随他奋发图强,最少要有自保之力,这才是最有效的说法。 果然,闵元启说完之后,各人先是更加惊惶了一阵,这也是正常反应,又过了一小会儿,杨志晋先沉声道:“大人说的对,这世道越来越乱,兵匪不分,地方上匪盗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怕是迟早祸害到咱们家里来。” 高存诚道:“我有亲戚在归德府,上次流贼和官兵在那里打,整村的人都死了大半。” 梁世发跪下请罪道:“小人此前还以为大人无事生非,招惹祸端,现在才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此后再有事,小人一定冲杀在前。” 这人果然是当过伙计认得字,心思变得快,嘴里的话说的也颇为动听,还无形中替自己此前的抵制做了辩解。 闵元启的意思很简单,天下将会更乱,地方上随时出现大股的流寇和进剿的官兵,也会有更多的流贼匪盗,要想自保便要强身练兵,想做到这一点,第一步就要更多的积攒钱粮。 想如以前那相得过且过,被人欺压也忍了,那只会越来越艰难。 这个道理并不深奥难懂,而且结合实际,漕船上这些人顿时都懂了。 再加上此前闵元启独斗青皮,勇悍出手,各人都被震慑了,这时满船的人都跪下表示效忠,效果当真不差。 “都起来。”闵元启满意的道:“跟着我,吃饱喝足,也能保住家小!”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云梯关到淮安府是二百余里水程,距离颇远,所幸一路沿河走就可以,到了近淮安地方后沿着叉河转入京杭大运河,一路抵清江浦,再顺着叉河南下二十余里便是淮安府治。 河道变窄,村落人流变得密集起来,隔十来里路就会有一个很象样子的大型集镇。 这就比云梯关那边强的多了,那边得三四十里方圆才会有一个镇子,而且也远不及这边繁华。 若是南下到了扬州,江南地方,还要比淮安这里更加繁华,人烟更加稠密,地方也是更加的富裕,文教更是全国之冠。 而且闵元启知道,江南那边也不似传闻的那般柔弱,清军一路南下,除了和顺军打了几仗外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一直到江南都是如此,但到了江南之后,不管是南直还是浙江,大规模的成威胁的反抗才开始出现。 到清江浦还有明显的变化,就是船只数量明显增多。 除了停泊着大量的漕船外,还有数量相当可观的民船,多半是顺着运河北上南下的商船,船只有大有小,大的沙船有十几米长,五六米宽,和漕船差不多大小,小的乌篷船只有五六米长,最多也就容纳几人,这种小船多半是有实力的商人,或是进京应试的举人老爷们搭乘。 清江浦的船只数量可观,但沿岸十几里长的造船厂却多半未开工,这种反差令人感觉相当诡异。 这里的造船厂都是工部兴造,主要是造漕船,规模可以说是全国第一,没有开工只能说明今年的漕运任务居然还没有开启。 “见过李百户。”闵元金擅长与人打交道,与一艘漕船交错时,他远远的就站在船头向一个穿武袍的官员打躬问好。 六品武服,补子用彪,短短的硬翅乌纱,腰悬宝剑,脚上是黑色的厚底官靴。离远了看,象是个正经官员的样子,离近一些,却是看的出来这四十左右的武官满面风霜劳苦之色,不象官员,反而象是个积年的匠户,身上的官袍也有多数破损,还有不起眼的补丁。 这若是换了六品文官,自然是不可能有如此模样。 当然现在营兵地位渐高,六品卫所武官到了军营最多就是个哨官,以前千户能干把总,现在得指挥佥事,卫所武官的地位在这几十年真是下降的厉害。 来人倒也并不拿大,也确实没甚拿大的,卫所武官千户是个分水岭,千户是五品,也勉强能和知县一级的文官谈公事,当然还是要自甘为属下,到指挥佥事一级,勉强能和知县平起平座,但见了大府,分守道分巡道兵备道,还是得下跪见礼。千户以上的百户,说是六品武官,其实百户有一百二十旗军,数百余丁,千多眷属,说白了就是个村长,如果卫所军能上阵,百户也很有实力了,或者有执法权,比如当年的锦衣卫百户,可以直接上书天子,拿捕大臣,不要说一个知县,就算红袍大员对锦衣卫百户也得忌惮几分。 至于眼前这百户,也就是个带刀的村长罢了。 闵元启也认得对面船上的百户,李国鼎,守御所第九百户,看着象五十多了,其实最多四十出头年龄。脾气温和,待人宽厚,少年时曾经在清江浦的船场呆过很长时间,卫所的漕船有什么损坏,多半是这李百户带人修理。 “见过李百户。” “是元启啊。”李国鼎态度相当平和的道:“听人说你和杨世达起了争执,伤了他的人,是不是有这话?” 看来消息传的比漕船要快的多……闵元启微微一笑,说道:“确有此事,我带人辛辛苦苦煮的盐,是总旗几百号人的口粮吃食,他杨世达说是盐课提举,谁不知道他本人就是个煮私盐的盐枭?这银拿去塞这狗洞,我心里实在不服。” 李国鼎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云梯关守御所现在有九个百户,就算是千户和副千户的运盐船,杨世达一伙也是照样收缴两成,这规矩已经很多年了,大伙也适应和习惯了,杨世达本人的官职算不得什么,盐课提举司早就不管事了。但杨世达的阴狠毒辣,还有其麾下的过百盐丁,这也不算什么。其背后的杨世礼才是宝应到盐城一带的巨枭,麾下有过千盐丁不说,盐城一带荒僻,驻军少,地方偏,又是近海地方,海盗和土匪极多,杨世勇与多股大盗有勾连,若惹了这样的人物,寻常的卫所武官怎么招架的住? “你自家小心。”李国鼎最终说道:“杨世达这事已经传到府城,我怕你的盐货也不好出手,毕竟寻常商家怕是不敢得罪杨世达。” 这倒是个麻烦……闵元启沉吟片刻,笑道:“不行就从宿迁下扬州,一两天功夫也就到了,杨世达再厉害,扬州城的大盐商多的去,有不少和勋贵勾手,他一个地方土盐枭,怕是还不被人放在眼里。” 李国鼎点头道:“这话说的极是,元启你果真是出息了。” 闵元启刚袭职时,这些积年的老百户却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不光是为了那个试百户的“试”字,还因为闵元启年轻没有经验,说话说不到点子,办事更没章法。 这一次对杨世达的事情,虽然现在看起来凶险的很,但最少是将这事给办成了,李国鼎的内心当然也不愿交银给杨世达一伙,有人带头冲一下,若是成了便是件天大的好事! “今年漕运还没有开启?”闵元启忍不住道:“还没有消息?” “没有。”李国鼎摇头道:“见过指挥使和同知大人了,都说没消息,淮扬兵备道那边也没消息,要等南京史阁部的谕令,不过听人说史阁部现在主要用心在选编兵马,要打算进京勤王。闯逆已经进山西,怕是快到京师了,已经陆续有官绅从北方南下,现在淮安还好,北边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两岸人烟稠密,并没有什么战乱景像,但李国鼎的话却是如寒冰一样使人浑身发冷,包括两艘船上所有的旗军在内。 可能大伙没有为大明拼命一搏的打算,但皇明已经统治近三百年,难道真的到了亡国边缘? 哪怕是最普通的武官和旗军,也是知道闯逆打到京师和鞑子打到京师是两码事,鞑子在辽东建国,打到京师是从草原绕道,几千里打过来,最近一次崇祯十五年,鞑子郡王阿巴泰为主帅,大量清军进入大明境内来回八个月,俘杀鲁王,大量郡王和宗室千人被斩首,明军集结数十万兵却都不敢战,阿巴泰最南到临沂,再南下就进入南直地界了,当时的江南江北地方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幸鞑子放马休养一个月后就北返了,可能是往南地形不熟,水网密布,阿巴泰也不愿继续南下冒险了。 鞑子虽令人畏惧,但给人的感觉始终是外来的祸患,隔几年来一次就走了,李闯可是不同。这些流寇在崇祯初年陆续起事,到现在已经闹腾了十七年了,从三十六家焚凤阳皇陵时起,流寇就和大明不死不休了。 流寇在后世是农民起义,在这个时代却是标准的破坏者,毕竟早期起义时又没有根基,粮饷军械从哪里来?当然得是抢掠,兵源来说,也不可能有大量的青壮在早期主动参加,多半是用裹挟。 加上农民军的首领也是良莠不齐,有李自成这样早期也好声色犬马和杀掠,后来欲得天下,闯军的军纪开始变好,李自成本人笠帽蓝袍,每天粗茶淡饭,读书不停。但如罗汝才,张献忠之辈,要么胸无大志,到现在还是抢掠为主,要么就是残忍嗜杀,性格扭曲变态。 流寇凶名早就传遍天下,李闯和张献忠皆欲得南京,先后被挫败,但凶名早就传遍大江南北。到崇祯十七年时,李自成在河南多次击败官兵主力,特别是击败孙传庭之后,朝廷再无能统兵正面对闯贼的统帅,也没有一支拿的出手的战略机动部队了。 崇祯十六年时,皇帝逼孙传庭出战,有御史劝止,直言这部份明军是皇上的最后家当,一定要小心谨慎。 但崇祯就是这种赌徒性格,每次抓最烂的牌,却要开最大的赌局,崇祯十三年到十四年时的松锦之战,明军明明可以持重缓击,和后金对拼消耗国力,但崇祯却硬是要逼大军急战,非得一把开定输赢。十四年时是如此,十六年逼孙传庭决战时还是如此。 这一注赌输了,大明亡国几乎是注定了的事,有一些高层人士已经看的出来大明亡国是必然,而眼前淮河上的武官们,除了闵元启外,只是感觉到这一次京师被困非比寻常,但若要叫他们说大明必亡,这些卫所官兵们却也不愿做如此的判断。 “一切小心。”李国鼎又是一声长叹,面相几乎又要老十岁,看起来快六十了。 双方互相拱手致意,两艘船在河面交错开,很快便都是驶远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麻烦 漕船抵淮安水关,因为李国鼎的提醒,闵元启并没有直接将盐包抬到惯常交易的商行,而是带着闵元金和梁世发先去打探消息。 闵元启倒不是太担心对方会在淮安府城动手,这里有分巡道衙门,淮安府署,县衙门,因为北方战事的原因,还有一部份从南京派到淮安的营兵官兵,城中几乎到处是官府中人和驻守官兵,一旦起了争执冲突,怕是事情会闹的不小。 城中的卫所官兵也是极多,不过和闵元启等人一样,属于社会阶层中最下等级的那种。 除了文官衙门和营兵驻所之外,城中也有大河卫和淮安卫的官衙,虽然卫所败落了,但两个衙门倒是都修的相当富丽堂皇。 淮安卫有六千户所,兵丁人数近七千人,到万历末实有军丁三千三百零一人,这是二十多年前御史清军的数字,估计还会略有减少。 守城操练官兵淮安卫有八百多人,这个数字,还不够每个城堞全站一人,所以近来派驻营兵越来越多。 另外岁造兵器有六千零四十件,屯田七百一十多顷,年税粮一万零五十五石,拥有漕船二百二十三艘,年运漕粮任务是七万石。 大河卫则是有八个千户所,实有兵丁五千余人,操练守备官兵一千五百三十余人,岁造兵器六千四百件,屯田九百四十九顷,年税粮一万四千多石,拥有漕船三百三十六艘,每岁漕运粮十二万石。 从数字看来,大河卫的实力是远在淮安卫之上,但闵元启在经过指挥衙门时却是发觉连衙门都没有什么卫所军人站岗放哨,城头上和城门驻守的都是营兵,城中的卫所指挥连家丁也没有养几个,完全失去了任何守备。 至于岁造兵器两卫加起来一万多件,按国初规定是弓若干,弦若干,刀枪若干,铠甲和盾牌若干。 每卫加起来有十几万亩屯田,加上大量的余丁,如果操练,兵器,铠甲,屯粮都按国初的布置进行,光是这两卫就完全能够守备好淮安。 另外卫所还有对内的镇抚司,校场,卫学,造船场,军械局,一切职能俱是齐全的话,武备和民事都可以负担的起来。 可惜一切都废弃了。 闵元启上岸的时候,码头不少力夫均是穿着胖袄的旗军,城中的苦力,伙计,甚至跑堂的小二也有不少是卫所旗军打扮。 当然旗军壮丁最多的还是在造船场和民间屯田,漕船上也有不少,城中则多半聚集在码头处,军户田亩多半被军官侵占,有很多旗军干脆不种地了,直接在各处干苦力。 闵元启的武官袍服也没有给他添色多少,事实上根本无人在意,就算偶然有人瞄一眼,也是浑然不当回事。 淮安府城也是大城,旧城周长十里,新城长七里,元末明初时所筑,旧城还是晋时所筑,明初把夯土城墙包砖,设迎熏承恩等四门,主要的商业区还是在旧城。 新旧城间又有夹城,是嘉靖年间备倭时所修,现在主要是驻军用。 毕竟是江北唯二的两府之一,淮安府虽不及扬州,但地处南北要冲漕运中心,还是造船中心,加上盐业也和扬州一样发达,两者之间的差距也不算大。 闵元启一路行来,看着城墙与懒散的守备官兵,看着那些长枪短枪和大刀铁矛,还有盾牌长刀,少数的弓手背着长大的步弓,多半的营兵的装备也很平常,长相体貌也多半瘦弱,朝廷重兵轻军,可是这些营兵看起来也真的是平常的很。 到了老城时,商行店铺和民宅多起来,普通人也多起来了。 在闵元启的眼中,是历史感的画面更加鲜活了。一张张面孔,老小青壮,男女老幼俱有,长袍短袍,方巾网巾各式帽子,或是只有光头发束着布条的黔首,坐轿的,赶车的,推车的,吆喝的,低头赶路的,站在街口晒太阳说笑的……方言却是依旧,除了一些古韵较强的词语外,听起来和几百年后的淮安话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吃食的香味也很浓郁,淮安也是盐商聚集地,这些家伙钱财来的太容易,除了造房买田之外,剩下的事情就是研究吃食,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反正怎么花钱怎么精致就怎么来。 这种风气也影响到民间,淮扬菜在这个时候正处于早期的摸索之中,百年之后,大体上就成型了。 对闵元启来说,在街边买一笼包子,随口吃上两个就满足了,他不象普通的卫所官兵,到了淮安第一件事是出脱盐货,然后便是找个好馆子,好好的吃喝一番。 云梯关所那样的地方,最堂皇的建筑就是守御所衙门,其余的建筑就是学校,庙宇,酒楼和饭馆数量都很少,更不要说有淮安府城里那些上档次的馆子了。 三人吃着包子,气质也更是土包子一个,到了盐商商行聚集的地方时,来往时非富即贵,身上的袍服多半是绸面,内里再衬狐狸皮或貂皮,看到这三个旗军打扮的走过,这些富商便是躲开几步,甚至有人还掩着鼻子。 “这帮子混帐……”闵元金不愤的骂道:“没有咱们不停的煎盐,熬的眼睛都红了,身上烟熏火燎,起早贪黑受尽苦楚,他们哪来的这么好生发!” 梁世发没出声,他始终一副勤劳谨慎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态度是摆在了脸上。这人很机灵,也很有心机,闵元启此前的表现给梁世发等人相当强烈的冲击,虽然表面上只是莽了一把,但事后的宣讲,还有对未来大势的分析,这些东西是梁世发没有的。 以这个小旗官的本心来说,在此之前他根本看不起闵元启。梁世发比闵元启大五六岁,小时候在商行当学徒,认得不少字,精通算学,会谈买卖,懂生意,知道和人沟通交流,这使得梁世发人缘很好,所有人都说这是个灵醒精明的人……这样的人,是瞧不起没定性没本事的世家子,况且闵元启还不是富商官绅的世家子,身上就只有卫所的世袭武职,还只是个百户级别,这玩意,值得什么? 梁世发是一心要攒钱,将来在云梯关所干起买卖来,至于官职前程什么的,这个小旗官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事实上小旗官也是世袭,这东西从明初就有规矩,有的大将门,子弟一成年就是指挥佥事,起步最少也是千户,然后干营兵哨官,把总,千总,再加指挥同知,指挥使,营兵干到游击,参将,最后是副总兵,总兵,加都督府都督,太子少保领尚方剑,坐镇一方位极人臣。 起步就不一样,结局当然也是不一样。 梁世发没做过当都督将军领尚方剑的梦,但富甲云梯关的梦是做过不少次。他的感觉,人要发财不光得精明,还得知道大势。大商人多半就是大士绅,或者和士绅阶层往来密切。一则是要得到士绅阶层的保护,二来就是知道朝廷大势,这样不会吃太大的亏。 这个认识之下,在那天闵元启分析过未来大势后,梁世发对闵元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种东西,向来只有秀才相公们才懂,而且还得是府城大地方的士绅生员,穷乡僻壤的生员士绅也不行,说不出个道道来。 而闵元启行,说明这个青年百户不象表面上那样庸庸碌碌,而是一直考虑云梯关和本百户的未来。 这就相当难得了! 梁世发服气之后,便是一门心思将眼前的事给做好。 经过好几家小盐行之后,梁世发指着一家中等规模的盐行,对闵元启道:“大人,咱们的盐货在淮安出脱,一半以上是在这家,人本份,给的价也算公道。” 闵元启眯眼看了一下,招幌上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盐”字,门头上写着是“张家老店”的字样。 按大明的规矩,官盐只能在府城和县城售卖,不过现在乡镇村落都有盐卖,主要来源就是小商贩到府城来批发。 盐行的盐,来源当然主要是世袭的灶户,还有就是他们这些煮私盐的。 闵元启微微一笑,摇头道:“这家掌柜我记得,和世发你一样,行事精明谨慎,越是这样的人,越怕得罪人,他不会收咱们的盐。” 梁世发目光一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事情果然如闵元启所料的一样,在杨世达放话之后,这家商行的人是死活也不敢收云梯关的盐货。 虽然客客气气,但送瘟神般的态度也是令得梁世发和闵元金气愤不已。 闵元启也有些郁闷,要是淮安这里全都不收,那就真的麻烦了。 往扬州跑一趟又得耽搁几天时间,他还急着云梯关呢。 煮盐的工艺可以改良,还有种田的事,闵元启也有自己的想法。另外就是打算用身边的人当成骨干,再选一批青壮,认真练兵。 现在可是崇祯十七年二月了,闵元启不记得京师是何时被攻破的,但料想肯定是上半年,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其余的各家盐行,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态度,友好客气,但盐是坚决不收。 这一条街三四十家盐行,以淮安一个府城差不多也是极限了。扬州那边辐射甚广,盐行数字肯定破百,淮安这里毕竟要差一些。 走了十来家之后,三人差不多快要绝望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酒席 杨世达的势力果然是非比寻常,转了半个时辰后,梁世发颓然道:“大人,恕小人无用,看来只能去扬州了。” 闵元启沉声道:“小挫而已,左右不过多耽搁几天时间,我却不信扬州过百家盐商也能被杨世达左右。” “那不会的。”梁世发道:“扬州盐商多徽商,也有晋商,这两家都是彼此声气相连,势力盘根错节,有好多家和京城的太监老公,还有南京的勋贵,比如魏国公家,诚意伯家都有关连,不要说杨世达,便是他那族兄,想左右扬州盐商也是绝无可能。” 闵元启对这些东西不太了解,他只知道扬州盐商很强大,具体的东西并不了然。 扬州盐商商帮的形成相当复杂,在后世不是专业的也不会去具体研究,扬州盐商在明清之际地位是越来越多,明时他们就勾结太监勋贵从皇帝手中讨盐引,彼此分肥,到了清朝更是形成垄断,为了回馈朝廷给的好处,盐商在军需和河工时也是一捐就是几十万过百万两,也算是清廷变相养着的小金库。 相对清的统治心术,大明就差劲了,养出一大群肥到不行的盐商,一文钱的好处落不着,皇帝穷的当裤子,这帮人也不会捐一文钱给大明天子。 “那便去扬州。”闵元启捏了捏拳头,沉声道:“也就是多跑几天路而已。” …… 朱万春已经暗中打量闵元启三人半天了。 眼前这三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不算起眼,北方一乱,南逃的人多了,徐州是首要之地,淮安也是重要的中转重镇,史阁部已经陆续派了一些营兵进驻,府城的卫所军人原本就不少,近来还抽调了不少进入府城,准备充当二线的守备力量。 这叫人隐隐感觉不安,就象是晚上走在荒坟野地里,明明没有什么,但总觉得后背一直在冒寒气。 三个卫所军人,中间的试百户是朱万春最感兴趣的,码头打斗的事已经传到淮安,朱万春也是知道了闵元启的底细。 刚袭职不久的试百户,闵家的人,此前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就象是突如其来的流星,突然而至,散发着比寻常星星更加闪亮的光泽。 至于闵元金和梁世发,朱万春不是太在意,以朱家在淮安的实力来说,普通的小旗武官看着和下人也差不多了。 就算闵元启的家世背景和官职也不够看,朱家是能和大河卫,淮安卫的指挥佥事直接打交道的大盐商家族,背景相当雄厚,就算是营兵千总,山阳县这样的文武高官,朱家也一样能震的住。 朱万春看中闵元启的是这个试百户的胆魄和个人武力,武艺高强,还得有胆魄,同时还得有心智,否则的话光是能打的武夫,朱家到打行找到和闵元启身手差不多的,也并不难。 官职,身手,胆魄,心智,这些东西全加在一起,这才勉强值得朱万春相与结交。 而且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眼下这时局,大势之下,武夫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了。朱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武官人脉,但那是彼此用利益建立的关系,没有什么真正的交谊,趁着眼前这闵元启还在落魄之时,相与结交一番,在将来缓急之时,才是真正靠的住的援手! 朱万春想到这里,也是摇头一叹,家族传承过百年,他家是从陕西同州过来的,当年攀的是大学士马自强的关系,晋商做大之后,到淮安买了盐窝经营,一晃百年,家资从十万变成百万,若不是眼下这改天换地的鼎革变局,他朱万春何需这么劳心费力? 自怨自怜的在腹中抱怨一句之后,朱万春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向着闵元启三人走过去。 走近一些,倒是感觉闵元启的气度神情,毕竟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从身形上来说,闵元启较常人高出一头,对将门世家子弟来说也不奇怪,从小练武强身,饮食也跟的上,个头高也不出奇。 闵元启大约是五尺八不到,在后世是一米八二八三左右,在营养充足的后世,特别是青少年人群中算相当正常的身高,在男子平均一米六身高的大明,这就相当的鹤立鸡群了。 闵元金是五尺六,梁世发五尺五,都是较常人高出一些。 朱万春才五尺三,看到这三人时他心情都不是太好。 长相来说,三个旗军都很平常,闵元金和梁世发都面色焦黄带些黝黑,同时粗手大脚,一看便知道平日相当辛苦。 闵元启的面色要白皙一些,但眉宇五官也就平常,浓眉大眼,一看便知道是将门世家的子弟。令朱万春感觉不俗的便是闵元启的气度神情,虽然被多家盐行拒绝,闵元启眉宇间略有些焦燥,但总体来看还是从容不迫,不管怎么窘迫,甚至被鄙夷轻视,闵元启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令人感觉相当舒服。 朱万春当然不会知道闵元启的内心活动,被这么拒绝之后,闵元启内心也焦燥着呢。 两边迅速碰面,朱万春先抱拳一揖,笑着道:“见过闵百户。” 闵元启迅速住脚,打量着对面之人。 比自己矮了一头左右,但身形适中,看起来不高不矮,长相模样相当俊秀,五官精致,面色白皙,头发梳理的丝毫不乱,头顶唐巾,衣袍是绸袍袄服,裁剪的相当合身。 再加上朱履,玉佩,大冷天手中还拿着柄折扇,标准的富家公子哥的模样。 闵元启手搭起来,还了一揖,眼前的人身份定然不俗,自己这试百户从六品的官职还是不必要拿出来摆谱了。 从对面人的矜持神态来看,人家可是感觉自己在折节下交呢。 “在下朱万春……”朱万春停了一下,眼角余光扫了扫那个叫梁世发的小旗官。 果然,梁世发眼睛一亮,赶紧抱拳道:“万和堂的朱少东主,在下一向久仰大名了。” 朱万春笑容可掬,眼前这小旗官果然是和观察的一样,是三人中比较机灵伶俐的一个,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朱万春,对方的态度也在预料之中,至于那七品武官的身份,梁世发和朱万春当然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万和堂和咱们淮安府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商行,生意不光在淮安,还有安东,宝应,扬州都有分号。”梁世发一脸惊喜的对闵元启介绍着,他此前已经去过万和堂,不出意外的被拒绝了,但这个大商行的少东主却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这真是一个令人相当意外的惊喜。 朱万春笑道:“梁小旗过奖了,我万和堂和扬州的大商家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虽在谦逊,其实口角还是颇为自豪。 朱万春眼眉一挑,又道:“看各位奔走半天,想必是劳乏疲惫,在下在酒楼备了一桌席面,还请闵大人和两位小旗赏光?” 闵元启爽快一笑,说道:“朱少东相邀,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咱们就扰这一顿了。” …… 酒宴设在春晚楼,朱万春订了一桌二两的中等席面,下等席一两银,上等席五两银,他们四人坐定后酒楼伙计开始上菜,很快便是摆满了一桌。 酒也是多次蒸酿的上等好酒,虽不是烧酒,但度数也比黄酒和玉米一类要高的多。 菜肴还是蒸煮为主,比如蒸鸭子,蒸鹅,烩海参一类,也有一些烤炙类的,比如炙蛤蜊,炙羊腿,炙鹿肉一类。 再有便是酒糟鸭掌,酒糟蚶,醉虾,腌蟹一类下酒的小菜。 林林总总,摆满一桌。 “请用,”朱万春拿着筷子,点点桌上的菜,笑着道:“诸位不必客气。” 闵元金眼有些发直,但两手按在膝上,动也不动。 梁世发神色如常,眼神看了闵元启一眼,便是垂下眼脸,专心看向桌面以下,似乎桌下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东西。 闵元启轻轻点头,这两个人,梁世发精明机警,有自制力,看来是真决心投效自己。闵元金好歹是闵家族人,不及梁世发精明,但关键时刻还是把持住了。 “朱少东主不必客气。”闵元启沉声道:“咱们进府城来不是找吃喝,不然早就下馆子去了。以咱的俸禄不能大富大贵,花一两银子好吃好喝也不是办不到……咱们先不急着吃喝,先谈正事。” 朱万春呵呵一笑,放下筷子,说道:“闵百户做事果决,手段也狠辣,是个人物。进城来专心致意寻下家,一心替自己部下操持,行事有章法,这也令人佩服。享受当前,先行抑制,意志也令人敬服啊。” 闵元启心中一征,知道闵元金和梁世发忍的多辛苦了。 他可是来自后世,还是个稍有地位的公务人员,不要说眼前这酒席,比这高档十倍的都吃腻歪了。 可以说闵元启压根没有把眼前这酒席当一回事,扫一眼看看,好奇大过食欲。毕竟是来自明末时期宴席,光是把这一桌酒席好好研究分析一下,够写一篇专业的论文。 但是对普通的旗军来说,哪怕是个百户,参加这种档次酒宴的机会,一生之中未必能有几次。这香气味道,琳琅满目的菜肴,对一生大半时间吃粗粮,一年吃不上十回肉的穷困旗军来说,哪怕是小旗,总旗,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从这个角度也可以证明,经过码头之事以后,闵元金这族兄弟,还有梁世发都被闵元启打动了,是真心想跟着他混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盐法 闵元启呵呵一笑,这姓朱的还真有趣,见面就是一重考验啊。 闵元启不动声色的道:“闵某的志向是叫麾下的几百人都能吃饱穿暖,倒是叫少东主见笑了。” 朱万春饶有兴致的道:“在下知道闵大人带了六千多斤盐来,值得五十两银。以闵大人现在的部属来说,最少有三百多人,若成了正式百户,则旗军一百多户,一百户五六百人最少,一个多月五十两银,杯水车薪啊。未知闵大人下一步的打算如何,在下愿听其详?” 闵元启在码头与杨世达一伙打起来,无非就是要省十两银,朱万春不相信眼前这人就是为了十两银拼命的人,若闵元启的格局志向就是如此,那么表现的再优秀也不值得认真对待。眼前这一顿酒席之后,便再也没有然后。 “闯逆往京师去,大势将乱。”闵元启想了想,沉声道:“我等卫所旗军,不能如营兵那样上阵,但最少要有自保之力。旗军要练,要造军械,首要在得粮。煮盐这一块,一年几百银,人均不到一两,实在太少。所以杨世达那一份我不会再给,还要想办法多赚一些。” “什么办法?” “我要晒盐!” “晒盐法?”朱万春歪着想了想,这时他脸上的矜持和纨绔气息已经荡然无存,内里的精明暴露无余。想了想之后,朱万春道:“晒盐法其实嘉靖前后就有海边的人试了,还是需要纳潮取卤,一样费时费工,所省的不过是人力柴薪,不过,有人试了之后官府就禁止了……” 朱万春以指击桌,颇费思量,显然是以他的见识经历,还不足以下什么决断。 闵元启微微一笑,接着道:“大明国初福建就有晒盐法了,不过太祖还是用煎盐法,原因也很简单,不管是浙江还是广州的竹漏,或是咱们两淮扬州的铁盘,都需大量人力和柴薪,官府易于控制,地方上不易出现大规模的私盐,不会动摇国本。朱少东可知道,国初与太祖争战多年的张士诚,民间俗称张王,其出身就是如杨世达一样的盐枭。所以并不是晒盐法不行,而是时势变迁的不同,现在这种局面,杨世达这样的臭虫般的人都能当盐枭,国朝法度已经废驰至此,我想,在我两淮地方用晒盐法,应该没有什么人跑来找麻烦了。” 明初至明未,盐从官营官控到私盐泛滥,其实也正如大明所有的行业一样,从严管到放纵,到崇祯年间,杂项商税海贸一律收不到钱,只有田亩虽然被浸占瞒报很多,但田赋是大明朝廷最容易掌握的资源,朝廷从上到下也只能从土地中继续盘剥。 说到盐,有海盐,井盐,池盐,硝盐,岩盐,河盐六种,在大明最重要的盐业出产当然是海盐,井盐虽然质量最好,但产量是没有办法和海盐相比。 要紧的盐场,则是分布在长芦,浙江,福建,广东,当然最要紧的是两淮。 国初盐业官营,当时虽然福建已经有晒盐法,但确实只是省了柴薪,一样要围场纳潮造卤,而且不易控制,所以大明国初之时还是确定以煎盐也就是煮盐法为主。 两淮的盐场,用的是大型铸铁盘,大盘过百斤,小盘也有数十斤重,这种铁盘是官府严控,普通的铁场匠人是不准私造。民间只有盐丁灶户才能领取,然后多户合作,一起煎盐。 煎盐时,需要器具,柴薪,还有全家合作,按当时的经验,全家老小齐上,一个通宵可煎两锅,一锅三十斤,一天一夜得盐六十斤。 福建的晒盐法,则一丁一天一夜可得盐二百斤,而且不用柴薪,差距委实不小。 但两淮,长芦和浙江等地,却是不及福建日晒时间长,气温高,得卤容易,化晶也容易。加上国初严控,还有技术流通的限制等等,晒盐法并未普及。 其实到了万历年间,晒盐法更有进一步的突破,那就是福建人发明了埕坎晒盐法。 民国《福建通志》中云:“万历间有以瓦片砌埕坎者,今尽埕坎矣。”埕坎又称“丘盘”,“用瓦片平铺”。 《物产志》卷一《食物类盐》有关埕坎晒盐法的具体制作方法,万历《福建运司志》中有详细的记载:“海滨潮水平临之处,择其高露者,用腻泥筑四周为圆而空其中,名曰漏;仍挑土实漏,中以潮水灌其上,于漏旁凿一孔,令水由此出为卤。又高筑丘盘,可用瓦片平铺,将卤洒埕中,候日曝成粒,则盐成矣。” 就这样,海水在埕坎内经日光曝晒自然结晶成盐,埕坎晒盐法最大的优点是进一步省却了准备卤水的工序,节省了相当的时间和工。力。 在此时的福建已经有数量过百的晒盐场,但技术传播很慢,两淮这里灶户多,人丁多,产盐数量供应数省也不困难,至于晒盐法出盐多价格便宜,可以使贫苦百姓买的起盐,并不在士绅的考虑范围之内。 以朝廷的角度来说,灶户容易控制,两淮盐业供应的是繁华地方,不是福建那种海边山沟地方可比,崇祯年间有大人物就曾经在两淮推动晒盐法,并且上过几次奏折,力推晒盐法的好处,可是朝廷考虑到一年可怜的那点盐课收入都来自两淮,一旦推动晒盐盐课流失,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另外便是灶户被勋贵,文武官员和士绅侵夺利益,视为鱼肉,一旦改煎为晒,这些利益纠葛实在牵扯不清。 看对方还在沉思,闵元启道:“也不是一点困难没有,一则是日照,所幸淮北这里就算冬天日照也充足,不过相比夏天的烈日还是差一些。二来是海水咸度,不过福建能成,咱们也能成。三来就是盐课提举司,虽然现在满地私盐,但别人私下做得,我大张旗鼓的去做,那便是两回事了。” 闵元启说完,双眼灼灼看向朱万春。 眼前这商行少东,既然说很有实力,自己有人力有技术,对方如果有诚意,此时此刻应该拿出点东西来了。 如果对方没担当,犹豫没决断,闵元启也是无所谓,他原本就打算先小规模的试验,所费不多,自己负担的起。 一旦成功,可以请扬州的大盐商来合作,到时候不怕没有人投资。 朱万春真的没想到,自己一时起意想拉拢的卫所小武官,居然真的胸怀丘壑,并且真的有所打算。 “晒盐法得盐十倍百倍于煎盐。”闵元启淡淡的道:“我不是生意人,得盐是要换成钱粮,换了钱粮我好练兵养兵,练好兵,我好保卫乡土。我闵家二百多年世代在大河卫,淮北地方就是我的家乡,除了少数奸人,地方人都是良善百姓,与我虽然非亲非故,却是乡亲故人。收盐的价格,只要不低的过份,我当然是希望给大商家来包销,自己省心省力。” 这一下算彻底说服了朱万春。 对闵元启的关注最多是对未来的投资,晒盐法要弄成了,按闵元启现在的人力,产出的盐最少是多出几十倍上百倍。原本一个月五十两的盐,可能变五百两,五千两,甚至上万两。这个生意,对一年销售额在十万两左右的盐商家族来说,等于是把现有的市场扩大一倍,这个生意要是不接下来,朱万春感觉自己愧对祖先,也同样会愧对后人! 盐商生意,那可是世代相传,掌握的盐窝灶户的多少决定了盐商家族的家底有多厚实。只要有盐便一定卖的出,只要有盐就有赚,这年头说是私盐泛滥,但民间的盐肯定是供不应求,甚至价格也并不一致,有的地方便宜,有的地方就相当昂贵,一直到民国时期,四川和云贵一些地方盐价都相当昂贵,普通人是吃不起盐的。 朱万春也是沉声道:“不知道闵大人打算用什么做晒盐场,打算造几处,费用要几何?” “一处盐池不宜太大,二三十亩地就足够了。”闵元启道:“一个坎池要有十人,我打算先造一个盐池,十个坎池,晒池不必用瓷或瓦了,就用青砖也是一样。所费者,人力小工和青砖,一池要二三十两银,十池三百两银便足够了。” 这笔钱确实不多,三百两银在民间来说也就是十五户农民家庭一年的收入,够三十户生活温饱一年时间。 但这笔银,还不够在秦淮河浪荡十天,一个名妓,初次见面从上到下的赏银最少十几二十两,买给姑娘衣裳最少五十两,再送点头面首饰又是几十两,摆酒设席几两银又没有了,秦淮名妓,这种水平的开销还算是中下水平,还不算真正头等的花销。 士大夫买字画,古董,一掷千两也是等闲事,造个花园修个池塘亭阁,一次几千两上万两也不稀奇。 至于人参东珠皮毛等奢侈品,价格也是相当昂贵。 这个世界,贫富差距随着隆万开海变得更大的,贫者如北方西北的农民,吃观音土啃树皮,活不下去只能造反。 富者便是江南的官绅海商盐商们,可以一掷万金只为搏美人一笑。 而闵元启就是贫富阶层中那个贫困阶层中的一员,他好歹还有二十来两存银,闵元金和梁世发,还有杨志晋和高存存,闵元忠等人,加上普通的旗军,把总旗下所有人的家产都搜刮出来……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百两银子。 若算上那些各人名下的薄田,茅草屋,加起来是能凑起三百两,但那些盐碱地和破草屋谁会发了失心疯跑来购买? 闵元启不至于被一文钱难倒,但这三百两他还是照少了算的,砖价不便宜,大量的蓄水池需要的砖是海量的数字,另外大工小工的工价也不便宜,还得包吃住……三百两是委实不能再少的数字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乱兵 听到这个数,朱万春只是微微一笑,他随口道:“三百两并不算多,我先出四百两给闵兄,等晒盐法成功,闵兄到时候拿盐来抵银就好。盐课提举词么,副提举刘大人是家父的旧交好友,说的上话,倒是不至于跑到云梯关找闵兄的麻烦。就算有小人挑唆,咱们了不起砸银子便是。” 四百两银,算是朱万春的预付款,并不是入股的投入,所以要拿银来抵。 倒是打通盐课司的关节,甚至如果有人在盐课司使坏,也是朱万春负责摆平。 这种就是额外的投入,算是一种感情和物质上的双项投资。 “多谢朱兄。”闵元启十分欢喜,这一次淮安之行初时不顺,现在看来效果真是极佳,双方不仅谈妥条件,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这是相当不错的开局。 看来有的事情,做和不做就是两样的结果,若不是闵元启在码头悍然动手,展露决心意志,怕是朱万春也不会关注他,到了淮安想找大盐商合作也是空口说白话,很难被人关注。虽然闵元启可以慢慢煮盐积累原始资本,但时间长就太缓慢了,有朱万春给的这银子,回到云梯关就可以大干起来了。 用后世的角度来说,这就是拿到了风投,还不需要给原始股份。 “不过朱兄下次也不必这么欲擒故纵。”闵元启笑道:“君子坦荡荡更好。” 朱家商行先前拒绝,确实是朱万春的安排,闵元启看出来不稀奇,当面点出来却是令朱万春有些狼狈,当下只得打着哈哈道:“菜都冷了,咱们可是不能浪费?” “自然,我也是饿了。”闵元启大大方方的提起筷子,开始夹菜。 身边的闵元金和梁世发早就等急了,登时也是一起开动。 朱万春笑意吟吟的看着,感觉眼前的闵元启面目有趣,不似自己想的那么粗豪莽直,有手腕心机的同时,也有幽默率直的一面。 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应该不会太累。 众人刚刚开动,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众人俱是面色一变。哪怕是淮扬兵备道或是凤阳巡抚来巡视地方,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淮安府就算不及扬州南京繁华富裕,但也是人烟稠密的大府,是谁这么丝毫没有顾忌,居然带着马队直接就冲到旧城闹市? 朱万春脸色一变,冲到窗前向外观看。 闵元启等人当然也是一样,这酒楼的二楼窗前,很快趴满了向外观察的人。 大约有五六十骑的马队,已经在府城街道横冲直撞了。 沿街的摊贩被撞的鸡飞狗跳,青菜,鸡蛋,活鸡,各种货物挑担被撞飞,活鸡活鸭漫天飞舞,人们在惊叫避让,但总是有人避让不及,有人直接被奔马撞飞,离的老远都可以听到这人被撞飞时断骨的脆响,在半空中被撞的人就是口喷鲜血,看样子多半活不成。 还有人被踩断腿骨,巨大的咔嚓声听的人毛骨悚然。 骑兵们却是不管不顾,仍然疾速飞驰,甚至在看到有人还在档路时,便是飞马过去冲撞,至于被撞人的死活,这些骑兵显然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可恶之至!”朱万春是淮安府人,此地生此地长,看到眼下的情形,当然是怒不可遏! 有人应和道:“就算是巡抚大人,不,史阁部的标营兵马也不该如此凶蛮残暴,这样的官兵,和流寇有什么分别?” 闵元启扭头看了看那人,微微摇头,并未出声。 流寇还要顾忌官兵追剿,或者是如李自成那样心怀大志的首领,后来逐渐整顿军纪,不仅不杀人抢掠,还会开仓放赈,自然不可能放纵兵马横行霸道,欺凌百姓。 当然农民军的军纪,也不可能如想象中的那般秋毫无犯,农民军的战力也不是文人想象的那样是进京兵军纪败坏才导致战败,事实并非如此。 但官兵的军纪就比流寇普遍还坏了。不管是哪个将领都是一样,特别是崇祯中期之后,官兵的军纪开始普遍败坏。 一则是崇祯的帝王术实在烂到无以复加,比如清军第一次破关而入,崇祯一口气砍了几十颗脑袋,很多人死的相当冤枉,但崇祯性子一上来,杀人如割草,根本毫无故忌。 皇帝杀人无顾忌,首辅,本兵,总督,巡抚……上到内阁首辅,下到巡抚巡按,州县文官就更不算什么的。文官的尊严体面,还有稳固的政治生态,皇帝都是丝毫不做考虑。 后人考据崇祯年间的失误,有时候简单的推到东林党或某个党身上,这毫无道理,因为在崇祯年间,没有一个文官能形成一家独大,掌握朝堂权柄的地步,也没有哪一个首辅阁老能够形成稳固的权力链条。大明的内阁并不是法理上的政事堂,阁老也不是宰相,阁老们的权力来自于对六部尚书和地方督抚的私人关系,能掌握六部和大量的地方督抚州县,任用私人,阁老才能使用自己的权力,用这样曲折的方式,真正的推行施政,而不是光凭票拟权来做大秘的事。 有明一朝,哪怕张居正能威胁到皇权,训斥万历天子如学生,但他仍然不是真宰相。 崇祯杀人,杀的却是文官为主,对武将则多般隐忍。多少坏事的武将,比如左良玉这样的,多次在战场败逃,多次不遵军令,在万历,天启年间有多少脑袋都被砍了,但在崇祯手里却是平安无事。 崇祯一直是实用主力,督抚都是读书人,杀了有更多,无所谓。武将却是带兵的人,杀了怕挑不到合适的继任人,更关键的就是害怕其部伍哗变。 越是怕,武将却越嚣张跋扈,法度败坏。 这样便是一种恶性循环,明末武将军纪之坏,官兵对地方的破败之重,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官兵所过之处,破坏比流寇要严重的多了。 这也是闵元金和梁世发,杨志晋,高存诚等人被闵元启言语打动的原因所在。 一旦官兵和流寇在大河卫打起来对地方的破坏就太严重了,如果没有自保之力下场会相当凄惨,没有人愿意叫自己的家乡亲人落到那种地步。 亲族在身后,哪怕是萤火之光,也是要试一试与皓月争辉。 另外一条原因,便是朝廷虽然加派三饷,但加饷的银子被层层盘剥,结果军队欠饷厉害,这是痼疾,从嘉靖到万历再到崇祯,军队哗变闹饷越来越严重。将领就算领了军饷,也是大半落在自己口袋,小半养家丁精锐,落在营兵头上的几乎为零。 皇帝不差饿兵,军队无饷当然只能靠抢掠来养活自己,这种情形到了崇祯末期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大半人的认识就是,官兵的军纪之坏,破坏之重,远在流寇之上,适才的人说的话,实在是太幼稚了。 可能是江北到江南这里,并没有流寇和官兵打过拉锯战,不是大战的战场,安逸惯了的原故吧。 数十骑兵的威势和破坏力就相当惊人,不到一刻钟功夫,几里长的街道就被肃清了。 骑兵往更远处去,又是一通混乱。 可想而知这些骑兵从城门处进来,造成的混乱和破坏有多大。 但这还并不算完,更多的骑兵涌了进来,足有过千之数。 战马的铁蹄在青石板路上划出道道火星,答答的声响象是鼓点声不停的敲打着,听到的人无不感觉心烦意乱。 这种肆意张扬,毫无顾忌的场面,就象是良善百姓的家里进来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无所顾忌,可以为所欲为。 吃的喝的,甚至家中的妇人,强盗们想怎样就怎样。 只是在一瞬之间,淮安这样的一座大城,似乎就完全的易主了。 千多骑兵进入之后,开始沿着大街小巷深入,到处布控,然后就是两三千人左右的步卒进城,开始进入城头,将原本少量的卫所兵和营兵都赶了开去,新入城的营兵开始接手城防。 这些兵马,步兵穿青袍,头上戴青色折上巾。军容并不整齐,袄服也是颜色各异,十分之一的步兵有甲,多半是破旧不堪的绵甲,少量的将领模样的混在步兵队中,穿戴兜鍪铁甲,在将旗下信马由缰慢慢走着。 那种张狂和随意之态,足见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的素质和风格了。 步兵接防之后,又是有过千骑兵进来,这一次的骑兵所骑的战马普遍更为高大,骑兵则更加雄壮魁梧,多半的骑兵都是披甲,以对襟的泡钉绵甲为主,这种绵甲和八旗兵的甲形式几乎一致,八旗披甲,原本也是明朝边军的披甲形式。 少量的骑兵直接便是披着铁鳞甲,甲光耀眼,意态极为骄狂。 骑队中间有旗手手持大旗,斗大的“刘”字相当显目耀眼。 “唉……”朱万春一脸沮丧,低声道:“看来是史阁部调来的驻守淮安的兵马了。不知道是曹州刘,还是花马刘?” 有人接口道:“花马刘已经调在临淮,镇守凤阳寿州,防陈州,杞州一路,这消息前几天就确实了。现在到咱们淮安来的,肯定是曹州刘。” “咱们淮安运道不好啊。”有人语气不愤的道:“花马刘的军纪差,但其兵马是山西镇兵为老营兵,还曾经打过不少次大战。曹州刘一路靠着拍马逢迎和阴人害人上来,根本没甚真本事,他的部下军纪比花马刘还不如……真是操、他娘的晦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变天 由于李自成向北京的进发,史可法身为南京兵部尚书,也是南京六部中唯一手握实权的人物,在调控布防上着手准备,也是无可厚非。 大明的两京制下,南京几乎就是官员养老的地方,不得志的,或是暂且避政敌锋芒的,到南京养望是最好的选择。 但南京也不光光是养闲职官员的地方,南京是江南形胜之地,不折不扣的龙盘虎踞之所。也是整个江南的核心地带,而且曾经为国都,现在又是陪京,所以在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上,南京都远超过苏州和杭州,至于广州南昌福州长沙等省城相较起来就差的更远了。更下者便是昆明贵州等处,可以说,南京就是大明在南方,包括西南方向的重镇。东南倭乱,西南夷乱,军需的调派,调度兵马,任命将领,这些事俱是南京该管,而并非是远在北方的京师。 当然大的方向还是京师掌握,南京在正常情形下是负责南方事务的运作和执行。 做这些事的,便是南京的兵部尚书,也是大明在整个南方的实权人物,地位是远在普通的督抚之上。 现任的南京本兵便是史可法,其在凤阳任上崭露头角,以干练负责闻名。崇祯亲自派驸马巩永固前往南方查看,巩永固回京师后对史可法大加夸赞,史可法原本就有东林人脉的加持,此后更被崇祯信任,最终坐上了南京本兵的位置,也就是崇祯皇帝将大半个南方的安危,交托到了史可法的手里。 崇祯其实无用人和识人之明,在承平时节,史可法这种有操守,行事也算干练的大臣坐镇南京是相当适合,最少是中规中矩,不会闹出什么大乱子和麻烦出来。而到了崇祯末年,外有已经建国称号的满清强敌,内有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大患,东南地方不光是大明的后方,也是漕运和粮饷的来源地,这样的最为要紧的地方,理应挑选更有实际经验和手腕更强,心智意志更为坚定的大臣去镇守……但崇祯实在也是没有办法了,到崇祯末年时,孙承宗殉国而死,傅宗龙死,卢象升死,洪承畴投降,孙传庭和丁启睿崇祯要用来在中原西北地方与农民军争战,看来看去,合适的人选也是实在不多了,用史可法也是迫不得已。 从后世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史可法最值得称道的是操守,但除了操守之外,可谓一无是处。 如果主持南京大局的并非是史可法,而是孙传庭,整个南明的局面可能大有不同。当然也可能没有什么不同,毕竟孙传庭在江南能掌握的政治资源远不及史可法,南明史也有可能更混乱,谁也说不准。 眼下发生的事情,当然是来自史可法的布置。 北京危急,勤王令早就下达,不过这一次和八旗兵围困京城的情形就是截然不同了。 北上勤王的兵马屈指可数,文武官员的热情都相当有限,史可法在南京是在做部署,比如有花马刘之称的刘良佐镇守临淮,窥视已经被闯逆控制的河南。 出身京营的悍将黄得功,品性操守都被史可法信任,所以镇守离南京很近的滁州与和州,同时在十六年底,十七年初的时候,黄得功奉命讨伐叛将刘超。 曹州总兵刘泽清实力不弱,主要是在十四年后,其奉命到河南救开封,顿兵不战,多次奉命,刘泽清都找借口不奉诏,到十七年时,拥兵数万的刘泽清已经实力不俗,史可法在做北上勤王和防御南京的准备时,便是把刘泽清放在地位次要一些的淮安。 更要紧的徐州此时尚无大将镇守,但很快出身农民军的高杰会从陕北和山西战场一路南逃,在攻打扬州不成之后,高杰听从史可法的命令,在九月时移镇徐州。 至此江北四镇大体形成,南明的武装,直面强敌驻守淮泗徐州的便是这四镇,定额兵十二万,年饷六十万,米六十万石,不足之处,还允许四镇自筹。 此外尚有在湖北的左良玉,以及浙江,湖南,福建和广州等地方总兵,林林总总,兵力还在百万之上。 “是曹州刘。”朱万春不愧见多识广,从二楼窗前看了看人,便是确定道:“崇祯八年曹州刘曾经奉命率兵护漕到淮安来,淮扬兵备道设宴款待,宴席中有不少官绅作陪,家父和我也在席中。当时他还只是副总兵,人还算谦逊,喜欢作诗,不过诗才一般……嗯,相当一般。过后没有几年,他就是曹州总兵,山东总兵,然后加左都督,太子太师了。现在更是这般威势,咱们这 闵元启看到大旗下一个戴凤翅盔,穿山文甲,身后一袭大科花锦袍披风的将领,看起来四十左右,脸形很瘦,两眼极大,顾盼时威势很足,不过从远处看这人的眼神,就看的出来相当狂妄和阴森,从朱万春等人的风评来看,这个刘泽清的操守为人,相当的不怎么样。 “适才的人说话太大胆了。”朱万春小声道:“曹州刘可不是什么大度量的人,在山东时敢顶撞他的人,不是处斩就是剥皮,动不了的便派人暗中刺杀。他这样节制几万兵马的大将,朝廷也不敢拿他怎样。在临清时,他的部下把沿途的乡镇村庄都烧光了,百姓死者过万,给事中韩如愈弹劾他,曹州刘派人把韩给事刺杀了,这事,朝廷也不敢过问。” 朱万春说起此事时,不满之感相当明显。 若闵元启知道给事中在朝廷的份量,也就会感觉到刘泽清的跋扈不法和狂妄。 大明的祖制是大小相制,内阁和六部是大,给事中御史是小,但阁老和六部尚书一般就动不了给事中,别看给事中才是从七品的小官,权责之重比一般的四品五品官都大的多了,资深的给事中,在事务的发言权上,比一般的侍郎还要大几分。 比如辽东战事,兵科给事中的奏稿,就比一般的巡抚侍郎还要重要,其持有的态度完全能左右朝廷的兵事动向。 换在崇祯之前,不要说一个总兵,就算是勋贵公侯要是刺杀一个给事中,顿时就是轩然大波,谁都保不住他。 现在呢,一个小小总兵,只为一封弹章就悍然把给事中刺杀了,朝廷不仅无可奈何,连表面的调查和斥责都没有了。 想想也是……不管怎样刺杀给事中就是死罪,可是以崇祯皇帝“务实”的性格,他敢逼反一个拥兵几万的军头? 大明的法度,最为败坏的时期就是崇祯,哪怕是被人称为木匠天子的天启皇帝,行事也是很有章法,比起崇祯来,天启的境界都超出十八条街。 崇祯年间,换大明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至于亡国…… 当然闵元启并不知道这些,甚至他对江北四镇和刘泽清也不太了解,明末的大将,比如马世龙,祖大寿,曹变蛟,毛文龙,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闵元启还算有些了解,但对刘泽清这样的二流甚至三流角色,闵元启当然是一无所知。 现在这个三流角色堂而皇之的进了淮安,并且很快就会掌握防御,以现在的这种局面,说是淮安的太上皇帝也不算错。 “唉……”朱万春坐不安席了,转身对闵元启拱手道:“事起突然,我要回家一次,四百两银,今晚之前会着人送到闵兄的漕船上。此次盐货,也请闵兄搬到我朱家盐行的仓房。” “理当效力。”闵元启对眼前一切都早就有心理准备,倒不似朱万春这样慌乱。 但在他们吃饱喝足离开酒楼回码头时,一路上到处是被摧毁的沿街摊位,不少伤者还躺在地上,满街都是一脸骄横的山东兵,这些山东兵身形高大,态度蛮横,三五成群的在街市中闲逛,所拿物品,俱不给付银钱,店主伙计稍微敢有不满,或是敢讨要银钱的,无一例外的被这些客兵殴打。 本城的卫所兵和营兵俱是被赶走了,城中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很多店铺为了保险都关了门,但如果有客兵拍门,他们又得老老实实的将门打开,陪着笑脸看那些客兵随意搬取物品。 衣袍,帽子,鞋子,吃食…… 闵元启三人穿着旗军袍服,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麻烦,那些客兵看是三个卫所武官,虽然一脸鄙夷,但也不过来刁难。 这些客兵也知道卫所武官都是一群穷鬼,在他们身上是实在捞不到什么油水。 一路上很多富商士绅模样的被抢,甚至几个秀才生员随身带着饰物和银两都被客兵抢了。有个生员大声表达不满,结果被客兵轮流抽嘴巴子,打的满脸鲜血。 那几个生员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样子,两淮不比江南,江南的生员可以赶走父母官,可以影响朝廷大势,淮安的生员肯定不及江南,但生员的地位也低不到哪去。 一群普通的士兵敢当街殴打生员,只能说,大明的天已经变了。 闵元启对这些事不放在心上,他注意到的是客兵虽然抢店铺和行人,但没有冲到民宅中去抢掠,那些大户开的倾销铺,钱庄和当铺等店面也未受冲击……看起来这些客兵行事尚有底线,应该是事前刘泽清的吩咐。 客兵开拔肯定没有钱粮军饷,刘泽清也不会拿自己的钱来发饷,进城之后允许将士抢掠一番肯定是开拔前的允诺,但不许抢绅粮大户,不抢贵重物品,行事不可太过,这应该也是刘泽清的吩咐。 从朱万春的话来看,刘泽清不是什么有节操和底线的人,他不把淮安抢光和烧成白地,只是因为有可能要在这里长期驻军。 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算吃也不能太过份,应该就是如此了。 闵元启若有所思,刘泽清的到来,整个局面的演化,会更加激烈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买粮 傍晚时分,盐货交割完毕,朱万春的四百两银也是如约送了过来。 虽然朱任重对闵元启的事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把一个卫所百户放在眼里,而且下午时候朱万春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刘泽清进城之后感觉没有好宅邸可住,先把淮安卫和大河卫的卫指挥衙门都接收了下来,自己住淮安卫,另外一些大将住大河卫。 刘泽清的兵马极多,听说有三四万人,这些兵马当然不会全部进城,这阵子刘泽清会调兵遣将,将兵马分别住在安东,东阳,灌南和沭阳,山阳等诸县,此外扬州府的宝应等县,刘泽清怕也会派驻兵马。 这些地方虽不及江南富裕繁荣,但人烟稠密,生口众多,地方上还是有一些绅粮大户,要紧的是盐商有钱,刘泽清在这里驻防,南京的兵部也会拨付钱粮过来,刘泽清的日子会过的相当滋润。 营兵进城,先把卫所武官从自己衙门撵开,刘泽清固然是骄横霸道,但在城中居然没有引起什么反弹,卫所武官们捏着鼻子从衙门里搬了出来,就这么忍了。 这样一来,朱万春对卫所武官更加失望,那些指挥使,同知,佥事们都是正经的三品四品武官,一个个都伏低做小的样子,闵元启一个试百户能怎样? 因为这个原因,傍晚的时候,朱万春根本没有来送行,银子是如约送到,盐也收受了,但显然并不是朱万春看好闵元启,只是按约定行事。 同时,也是财雄势大的朱家根本不把杨世达放在眼里的表示,普通的中小盐行雌伏于杨世达的淫威之下,朱家可是不把这小小盐枭放在眼里。 就算是杨世达的那个族兄,对朱家来说也就那么回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对闵元启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只要银子给了,盐货照收,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城中一下子就乱了。”闵元金和梁世发,闵元忠,杨志晋,高存诚等人气喘吁吁的推着小车赶回码头,梁世发心有余悸的道:“乱兵到处抢掠,还好不抢粮,咱们又穿着胖袄,军和兵好歹有些香火情,咱们就在乱兵之中将粮推回来了。” 因为一下子涌进了好几千兵马,淮安不管夹城,新城,老城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卖盐的五十两银,闵元启令梁世发等人全部买成粮食,而且不要精米精面,全部买成糙米带回去。 糙米在后世算是一种养生食品,因为种植的少,价格反而比精米要贵很多。在此时此刻,因为种植的范围大,口感又差,关键是糙米没有精米营养好,古人不懂脂坊蛋白质糖份含量什么的,但吃精米和吃糙米长出的人是不同的,这一点好歹是分的清楚。从牙口到人的肌肉,精神面貌都大有不同。 “粮价怎么样了?”闵元启按刀肃立,他原本也有一些担心,现在总算是放下心来。 梁世发道:“精粮涨到七钱一石了,糙粮也涨到五钱一石,粮价这样涨下去,可是真的不得了了。” 高存诚道:“归德府,陈州一带,几年钱粮价到过十两一石,听我亲戚说,开封被围时,城中粮价最高到四十两一石。” “乖乖。”梁世发擦了擦汗,强笑道:“若咱这里也是这个价,只能等着饿死了。” 粮价在大明肯定没有标准,大体上来说是长期维持着精粮,包括米面在内五钱左右一石的价格,有高有低,低时三钱到四钱,高时五钱六钱,没有一定之规。 长期的战乱之后,包括河南陕西大灾,饥民遍野,生产破坏,越是百姓遭遇灾害买不起粮时,粮价就会如断线风筝一般扶摇直上,一石卖到几两,十几两,几十两银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大规模的战乱之时。 “五十两银,正好一百石糙粮。”梁世发又擦了擦汗,咧嘴笑道:“到处是乱兵,粮行的伙计都跑散了,也不敢出来送粮。咱们自己推车去取,十来人几趟来回就够了,我和粮商赵东主说妥了,省了他的八钱银脚力钱,折成两石粮食给咱们。” 梁世发未夸说自己功劳,不过多出的两石粮,显然就是他的功劳。 闵元启对着梁世发点了点头,说道:“世发辛苦。” 梁世发脸上笑容更盛,做事不怕,就怕上司不体会自己的用心,现在看来,闵百户内心相当明白,不是只知道动手的莽夫。 “一百零二石粮……”闵元启轻轻松了口气,这粮食按理有两成是他的,余下的是各小旗和煮盐灶户们按出丁口多少来分,五十多户,每户原本能分一石多粮,勉强够吃一个月,温饱是不想了,只是勉强不被饿死。 要等春荒过去,各种野菜野果多一些,再捕鱼打鸟补充动物蛋白,到秋后时一般的军户人家都能好过一些,储一些钱以过寒冬和来年的春荒。 如果天时不正,或是家中有人生病,卖房卖地,甚至卖儿卖女就在所难免了。 这就是大明,这就是明末,这就是明末的百姓,这就是明末的军户。 “回云梯关。”最后的粮包放在船上之后,闵元启连多留一晚也不愿意,当即便令众人撑船离开。 眼前的淮安相当繁华,有一些建筑还保留到几百年后,当然是那几座大衙门,在后世成了著名的景点。闵元启却没有心思去看,眼前的繁华是尸体腐败溃烂之前最后的余温,毫无意义,备添凄凉,自己要走一条更艰苦困难的路,但好歹是一条活路! …… 回程比来时的道路要简单轻松的多。 一路顺流而下船速极快,过税卡的时候几个人一并撑杆,船帆吃风加上人力,还有水流之力,虽然装着一百多石粮,但这漕船原本的设计是承运五百多石,眼下的装运量只是它正常运量的五分之一,船身很轻吃水很浅,过卡的时候众人发力,漕船几乎是在水面上飞掠而过,两岸传来一阵叫骂声,似乎还有人驾小船想追,但张帆顺流的漕船他们根本追不上,叫骂一阵之后也就放弃了。 大船之上,闵元金和梁世发,杨志晋,高存诚等人,还有一众旗军先是面面相觑,接着都是躺在船上,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此之前,冲卡打人抽刀砍人都是闵元启的事,到了此时此刻,各人好象都参加进了这一件事,开始有点同舟共济,同仇敌忾的感觉。 嗯,确实也就是同舟共济。 看到这样的场景,闵元启也是心生愉悦,这一次售盐买粮之行,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仅有了固定的合作盐商,拿到了一笔投资,并且这些部下,也算是真正可以用的上了。 至于说对眼前这些人,如臂使指,甚至推诚归心,誓死效力,现在还真是早的很。 驭下之道,闵元启也有一些感悟,毕竟后世也是个小官员,那时的经验相较此时有些不同,但大致的道理相差不多。 有一些道理,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 比如施恩,恩结部下要掌握尺度分寸,吝惜名爵如明朝皇帝,为国效力者不得善终,如戚继光被排挤打压,最终也未得封爵。有一些土司桀骜不驯,为了羁縻拉拢,世职爵位轻松就施给了。 要么吝惜,要么恩结滥赏,施恩之道走歪了。 恩威并重,威也不是乱来,罚也要有道理,并且掌握轻重尺度。 眼前这伙人,对自己撑死了算是从漠然到友好,距离信赖和敬爱还差的远呢。 不过从眼下的场面,令得闵元启也感觉到心情一阵舒畅……看着船上笑的打跌的部下们,看到一张张鲜活的笑容,闵元启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元启哥。”夜深时,闵元启也不曾进狭小的仓房,他的袄服厚实,加上被褥,虽然有露水和河水的湿气,也是好过躺在舱室里闻那熏人的臭气。再者说河上空气很好,因为没有大气污染,头能晒盐,是吹牛哄朱万春那瘟生,还是真的能晒出盐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返回 “自然是真的能晒出盐。”闵元启坐起来,哪怕是私下谈天,他也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 这一下,闵元金的态度也端正了许多。 “十一弟你放心。”闵元启态度端正,语气却很亲切温和,他正色道:“朱万春后来不是也说过,有朝中的大人物想在淮上改煎盐为晒盐?” “这事我倒听说过哩。”闵元金道:“那人说是礼部尚书还是侍郎来着,也当过翰林学士……叫徐光启,人家都说他学问比海深,除了考进士懂文章诗赋,还懂种地,还懂算数,还懂西洋话……对了,他还入了西洋人教,信了那个什么天主。这人厉害的很,他都没弄成,咱们能弄成?” 原来曾经主持两淮改煎为晒的人是徐光启? 闵元启稍感振奋,也是悲哀于自己历史知识的浅薄。 不过,再浅薄也是知道徐光启这个人,明末相当有名的学者,更重要的是主持修订了崇祯历,对后世影响颇大。 另外徐光启的农学水准很高,闵元金的本科专业是“农业资源与环境”,这使得他对中国古代的农学家相当有兴趣,略略看过徐光启和弟子陈子龙的农学著述,对徐光启一生的功业都相当有印象……一提起徐光启,特别是闵元金说起徐光启还主持过煎盐改晒盐之事,闵元启顿时有一种亲近感与历史的交叠之感。 “徐学士是个能人啊,可惜事没弄成,后来没多久便死了,当时我还小……”闵元金感慨着,突然看向闵元启,小声道:“这事元启哥你应该知道啊?当年三叔是咱们云梯关的千户,徐学士到咱们这里来过,是三叔带着旗军给徐学士当的仪卫。” “三叔”就是闵元启的亡父闵乾礼,四年前病亡,年方四十一岁,在古人来说这是相当正常的年龄,对一个五品武官,就算是卫所武官,也算是短寿了。 闵乾礼逝后,千户之职由当时的副千户李可诚接掌,闵家的一个长辈接了副千户,后来任佥书千户。闵元启当时年龄不够,到去年才办了百户的世袭武职,还加了一个“试”字。 “我当时哪关心这些个事……”闵元启有些狼狈的道:“当时可只顾着练武,射猎,要么就是下河嬉水。” 闵元金嬉笑一声,接受了闵元启的解释,堂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又近了几分。 “徐先生当时弄不成,是因为牵扯太多。”闵元启沉声道:“咱们只一个总旗,撑死了我今年转为百户,是咱们百户内弄这个事,一百多户,几百号人,几个晒场,能闹出多大动静?徐先生要做的是把千千万万的灶户废弃,改煎盐为晒盐,动静太大了。咱们淮扬地方,不谈盐课收入,出的盐要供应好几省,要是出了乱子,谁也担待不起……” 大明盐课收入是直线下降,数字可查,但一年具体生产多少盐,怕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其实相比较宋人的盐价,大明的盐价是相对较低,宋人因为要给岁币和不断的战争,普通百姓承担的赋税压力极重,各种苛捐杂税不说,象盐,茶,酒,铁,这些俱是官府专卖,价格相当昂贵,等于是政府又多收了几重税。而明朝的盐铁茶专售很快就放松,盐价一直保持在相对比较低的价位。到明末时期,战乱破坏加上盐法崩盘,盐价逐渐上涨,按徐光启的说法是原本三四文钱一斤的盐涨到了十来文钱一斤,百姓负担加重了许多。 若改煎盐为晒盐,产量上来,价格自然便低很多,徐光启的想法是好的,但这位明末的大科学家就是搞不懂利益链条,盐价形成最少几十年,多少人受损便有多少人受益,从官府到盐商形成了庞大的利益链条,哪怕是明知道晒盐得盐更多,但若考虑到失去对灶户的控制,还有诸多麻烦事,推行不开便是很正常的事了。 徐光启在天津的农学试验所,明明已经研究出了番薯的高产办法,并且试图推广玉米,但这样的好事也是缺乏人支持,到顺治和康熙年间,北方的百姓才大规模种植番薯和玉米,这两种耐旱作物在田边地角就能种植,百姓获得口粮的渠道增加,导致了康熙到乾隆年间的人口大爆发,也就是吹嘘出来的康乾盛世。 闵元启知道徐光启,但晒盐法并不是来自徐光启的灵感。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晒盐法得盐方便,在后世这一片区域,包括福建和广州的沿海就有很多类似的晒盐场。 就是加了一些抽水机来制卤水,其余的流程和古人相差不多,甚至在很多沿海地方的盐场连抽水机都不用,因为要宣传是古法制盐,那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人们享受高科技的同时又坚信古人的东西比现代制成品好,这种奇特的思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古法制盐,古法制糖,还有古法制肥都红极一时,大行其道。 这帮人真的扔到明清之时,感受一下平均四十岁不到的古法生活,怕就再也不会那般矫情了。 闵元启在后世就是在盐场出生,古法晒盐的流程工序相当简单,一看就能明白,当时的他只是觉得好玩,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盐场会成为自己改变命运的利器。 “我听元启哥的。”闵元金极亲热的道:“咱们闵家这一代子弟才二十来人,还分散在诸多百户之下,咱们百户里就我和六哥给元启哥当小旗,不跟着元启哥,跟着谁能振兴闵家门楣?” 闵家在大河卫是干过指挥使的将门世家,只是这二十年来没有能做到指挥佥事一级,最高也就是到千户一级,声威已经严重下跌,身为家族子弟,闵元金的话隐隐也触动了闵元启的内心。 “爹临终时,”闵元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沉声道:“拉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再振我闵家当年声威!” “元启哥你从小就咱们力气大,剑法刀法,还有棍棒刀枪弓箭,无不精通。三叔经常感慨,就是现在备不起上等好马,不然你的骑术也必定十分高明……” 闵乾礼临终时确实有颇多遗憾,未能留下殷实家业,也未能帮闵元启夯实根基,四十出头的年龄原本还能再干十来年,说不准能加个指挥佥事,这样闵元启的起步就会高很多,将来的成就可能也更大。 卫所世职不值钱,闵乾礼一直希望闵元启能以卫所武官转任营兵武职,但哪怕到操江三大营里任个哨官,没有副千户怕也不得成功。闵乾礼还在设法布局的时候不慎染了伤寒,这在当时是没救的重症,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不过闵元启也不遗憾,崇祯十六年后局面变幻极快,记忆虽然模糊也是知道南明弘光小朝廷迅速灭亡了,南京的京营兵也解散或是投降,当了辫子兵。自己穿越回来是给清廷一统华夏当小喽罗,当然不至于那么下贱。 能反抗便反抗,不能反抗也要积累财富,设法离开,最少是努力过。 “咱们好生做。”星空之下,闵元启缓缓道:“未必就会叫先辈们失望。” “嗯,一切听元启哥的。” …… 从云梯关往淮安,来回一共是四天半时间,这速度也算是极快了。 从闵元启这个试百户,再到下头五个小旗官全部跟随,旗下的旗军们却并没有多少混乱。 旗下诸事还是井井有条。 一望无边的平原田亩照旧如常,几天时间不会发生什么真正的变化。少量的男子和妇人在田亩中走动,这时候其实没甚农活,估计就是看看有没有杂草,顺手就用锄头锄掉了。 孩童们在村中跑动玩耍,当然这是五六岁以下的,五六岁以上的便是帮着家里喂鸡,放鸭,放鹅,打猪草,捡干柴,有不少半大的姑娘小子背着柳条编的筐子,手中拿着自制的夹子,到处挟那些狗屎鸡粪。 不过这年头养狗的人极少,基本上是小康之家才养的走,牛和马整个百户都没几头,更不要说粪便。 鸡鸭多一些,粪便被视为珍宝,经常有孩童因为一块鸡粪吵起来。 后世的孩童可能因为动漫人物而争吵,而此时的孩童争吵的原因是一块鸡屎,或是鸭粪。 海边还是有浓郁的烟火,其实很多地方的灶户就是在自己家里煎盐,那是因为民户灶户是按一家一户自行生产,军户们则是被军官们组织起来煎盐,闵元启只拿两成,这是相当厚道的比例,很多百户是拿三成,甚至拿四成,反正就算拿走五成,军户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就象是眼前的田亩,虽然是盐碱地为主,平均亩产只有一石多些,相比江南平均三石的亩产相差甚远,就算是这样菲薄的收入也是大半上交给指挥和千户们,一小半是百户总旗们,只有一成归军户自己所有。 这些地原本就是国家给卫所旗军们的,给旗军们养家糊口,二分练兵守城,八分屯田种地,或是制铠甲兵器上交国家武库,军户们留够自己吃再上交子粒粮,明初时候大将出征少则十万人,多则数十万人,太祖年间便能横扫漠北,收复辽东云南,在辽东还能顺着辽金驿道一路北推抵达极北,经营奴儿干都司。成祖年间能以三四十万大军征服安南,三十万主力扫荡草原,也是因为国力强盛和军力强大。 土木之变带来的衰落只是一个表因,内里原因就是军户们负担太重。国初是战乱,给军户们的条件算不错了,后来天下太平,军户比民户就差的多,因为朱元璋定的赋税标准比唐宋时低的多,明初到中期生产恢复极快,民户的平均生活水准并不差,对比之下军户就差的多了。成祖靖难后为了武将支持,放松了对卫所武官的监管,法度败坏,世袭考核形同虚设,军官占田也成为常态,到此时军户们种的田多半是挂在各级武官名下,他们说是军户,其实就是农奴,做的最多,拿的最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大势 总旗韩森还是带着人在码头修理漕船,大河卫有多艘漕船,这些船每年都要在正月到二月间修理,否则二月开帮上京,路上坏了麻烦就大了,涉及到是否能完成任务,每个负责人都相当认真。 云梯关所有近七十艘船,每个百户都最少五艘,韩森负责修理的就是眼前这五艘船。 身为试百户,闵元启不必随船北上,等闵元启转为百户,他会把兼任的总旗职位让出来,再选一个总旗,两个总旗轮流带着运军北上。 韩森去年就走了十个月时间,今年如果再北上还是他负责,自然是怨气满腹,每常看到闵元启时,态度也不是很恭谨。 “见过试百户。”韩森迎接上来,草草抱拳一礼,面色有些不悦的道:“听李百户他们说,试百户在税卡与杨世达一伙干起来了,还砍翻了好几个?” “有这事。”闵元启道:“韩总旗有甚话说?” “盐狗子凭白拿走两成,某自然也是不服。”韩森脸红脖子粗的道:“但试百户只凭一时痛快,若日后送盐再遇着杨世达一伙,百户下的旗军们却甚是危险了。” “韩总旗不知道百户大人的深谋远虑。”梁世发上前几步,大声将闵元启此前的话说了一遍,一时间不仅韩森无语,数十个在码头修漕船的旗军们也是一阵沉默。 这年头信息传递慢,不好的消息传扬开时总是被夸大了,流寇和官兵的凶残是加倍的在民间传扬,闵元启要做的事正是所有人在担心的未来,流寇和官兵迟早会在淮安府这边打起来,一旦打开拉锯战,这一片地方成为战场,未来真是凄惨无比。 如果有一定的自保之力,流寇不喜欢啃硬骨头,这在河南就得到证明,很多结寨自保的大户都保全了宗族和家产,而躲在城中的多半袖手待死,被杀戮之后家产被一荡而空。农民军形成的这种打粮的习惯,一直到拿下京师也没有改变,包括很多公侯外戚都被拷掠,虽然得了很多黄金白银和粮食,但在政治上严重失分。 就如此时此刻一样,很多旗军虽然食不果腹,但总有一些储粮和房舍,还有妻儿老小在家,如果流寇杀过来,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这一瞬间,很多人都用敬畏的眼光看向闵元启,这个毛头小子般的百户大人,心胸中居然藏着这篇大文章。 韩森也是被震惊了,他就是一个总旗,虽然多次北上,见多识广,越是如此越是知道北方的情形极为惨烈,不要说被灾害和战乱折腾的不轻的河南,就算是山东也差不多被毁了一半。清军南下屠济南,城中几十万军民被害,还有多个城池被破。一部份流寇至山东,破坏也极为惊人。 加上刘泽清这种总兵祸害地方,抢掠加上屠杀,还有数不清的杆子和土匪,山东也简直如鬼域一样了。 如果不是有运军护送,加上朝廷不停的派营兵护漕粮,怕是连漕运都早就断绝了。 见的越多,心里就越是害怕,韩森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试百户的打算是不错,但这些事怎么做的起来?” “韩总旗也不必急着修船了。”闵元启想了想,虽然记不得具体时间,但李自成这一次进京铁定成功了,漕运接下来就断绝了。然后是清军入关打走了李自成,南明君臣愚蠢之至,还想着与清廷和谈,给清廷送了不少钱粮过去,再下来就是清军主力西进和南下,接着打下南京,灭亡了弘光小朝廷之后再得杭州,江南之地易手,加上北方被清廷极快拿下,漕运也就很快恢复了。 大河卫和淮安卫的建制都保留了下来,到清光绪年间两卫还有固定的漕船和卫所衙门,还有卫所田亩,清灭亡前期才被彻底取消。 “漕运一时半会的不会恢复。”闵元启沉声道:“闯逆已经过山西,可能兵锋已经快到大同附近,这个时候乱糟糟的,现在往京师去的应该是勤王兵马,咱们运军此时过去做甚,给流寇送粮食去?” 韩森眼神中一片迷茫,今天的事情给他的震动不是一般的大。 梁世发突然道:“百户,总旗,皇上会不会南逃,要是到南京来,可能会路过淮安府啊。” 这倒是不一般的思路,自从人们知道闯逆新年后往京师进发后,不少人都是感觉悲观。江北这里有几个拥兵数万的总兵,目前为止没有一股兵马往北方去。山东的兵马不仅没有北上,反而是纷纷南下了。 因为前两年张献忠和李自成分别窥探南京,朝廷加强了凤阳,滁州,和州还有九江一带的防御,从马士英到史可法这些文官,再到左良玉和黄得功,刘良佐等武将,现在又来了刘泽清,南方的力量增强了,北方却是相当空虚,顺军已经号称百万,官兵没有哪一部敢撄其锋,如果守城也守不住,谁都知道京师是守不住的。 鞑子围京师不成功,主要是城中军民畏惧鞑虏,君臣百姓齐心,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救兵前来。 李闯围京师,外无敢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稍微有些常识的俱是明白这一点。 韩森闻言道:“难说的很,前两年巩驸马南下,人都说是皇上要看南京宫室,准备南下。后来说是南京宫禁坏的不成模样,皇上就没有来。” 闵元启摇头一笑,这样的话肯定是民间的揣测之词,南京宫室有些地方肯定年久失修,但多半地方应该是保存完好。就算有不少毁坏的地方,朝廷不至于几十万两修宫室的钱也拿不出来。 应该是崇祯在十四年后考虑到南京为备选,但由于宋朝的教训太惨痛,加上土木之变有徐有贞等南迁派被证明是错误的,于谦在关键时刻顶上去,为大明保了半壁江山,这个例子更是令崇祯有苦难言。 其实崇祯本人尚有幻想,京师毕竟是周广数十里的大城,城中人口百万,帐面上的禁军数字还有十几万人,加上粮食充足,大明还有大半国土在掌握之中,如果李自成围城不利,就象打开封那样攻不下来,流寇只能解围而去,京师在手,则大义名份犹存。 崇祯最主要的是不愿担失掉过半国土的责任,这个人向来如此,浑身上下一点儿担当没有。陈新甲替他议和,消息泄露后崇祯杀陈新甲脱责,打这件事之后,更是没有一个大臣敢替大明天子效力了。 至于普通朝臣,明眼人很多,北方一片空虚,军队毫无战意,李闯打败孙传庭后根本无人可制,就算围困京师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或是根本不必撤围,皇帝的幻想毫无道理可言。 在崇祯十六年时,多名敢言的大臣劝皇帝南迁,或是最少把皇太子送到南京,结果这些最后的机会和希望都被崇祯拒绝了,直接葬送了。 闵元启想起这些事就心烦意乱,这是大局,他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先召百户下旗军,按户分粮。”闵元启道:“叫旗军们吃饱肚皮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几个小旗官和众多旗军都是一阵欢呼,数十人涌到漕船之前,开始搬抬粮食。 整个百户都轰动了。 原本分粮便是要紧大事,前一阵闵元启生病十来天没有出门,盐越煮越多,柴薪都快跟不上了,现在各处的山坡林地都是有主的,军官和士绅们把林地柴山都瓜分了,不仅军户这里,灶户们的柴薪也不够用,这也是徐光启打算改煎为晒的原因所在。 军户们煎出来的盐,卖了银子买得粮食,同时还要拿出来换一部份柴薪,很多林地都是有主的,多半在军官们名下,也有一些是民户士绅的,他们只能拿银钱或是粮食去换。 柴薪和人力都是成本,煎盐也并非是无本生意。 此时整船的粮食搬抬下来,整个百户内只要能走动的都是赶了过来,大伙早就等急了,好多家都已经快无米下锅。现在这种春荒时节,田亩里杂草都没几根,到处是枯黄的野草和混杂残雪的冻土,根本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东西,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要饿死了。 粮食搬抬下来,人群发出阵阵高兴的欢呼声,男子们自动上去帮忙,妇人们有不少都激动的掉下泪来。 闵元启神情严肃,眼前这些人的窘况并不是他造成的,这些人几十年前上百年前就是这般穷困,这种穷困已经是一种烙痕,深深的烙在了他们的身上。男子瘦弱精干,妇人头发枯黄,不分男女,过了四十多的就可能因为缺钙掉牙,或是夜盲,不过四十到五十间的腰都躬了,也是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缺钙造成的。 人人都几乎一嘴坏牙,是因为无有医生治疗坏牙,疼的受不了了直接想法拔除,长期吃糙米糙面,牙齿都吃坏了。 这年头有一嘴好牙的真是不多见,最少也得是小康之家了。 口号声中,一百零两石粮食被蚁船般的人群很快搬抬下码头,然后用小车推,肩膀扛,很快便是堆放在了百户官厅,也就是闵元启的宅邸之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分粮 一百多石粮,也就是一万多斤,一百二十斤一袋是一百多包,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了百户官厅之前。 这个院子就是整个百户的核心所在,也是不多的瓦房之一。 三开间的大门,门外有一大片空地,夯土而成,最少历经二百年以上的岁月,地面被无数人踩踏的平滑如境,哪怕是下整天的雨都沾不起什么泥了。 从大门入内是一个演武场式的大厅,正中是三间堂房,也是百户的公事房,两侧厢房原本是百户下经制吏办事的地方,对面的厢房是存放军械的仓所,各卫指挥和千户下都有军械局,各百户也有藏兵器的仓所,每个卫俱有制造兵器铠甲弓箭的任务,只是现在各卫交上的兵器已经越来越少了。 再往内去,则是内院,一样有正房厢房,此外还有马房茅房之类的配房,这便是整座官厅所在之处。 闵家世袭武职便是百户,二百年下多名先祖到指挥佥事,同知,卫指挥之职,但真正始终留在手中的就是这个百户世职和官厅。 正中院落的楹联便是证明,二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所余的也就是这些。 站在官厅门前,闵元启不乏感慨,眼前这座院落代表的是权力和传承,哪怕是几百年后,不少地方还有官厅镇,官厅村之类的称呼,自己现在是这座建筑的主人,眼前这些贫穷,瘦弱,饥饿的人群,是他的部下,也是他的责任。 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就象闵元启十多天不出现就有可能饿死人一样,责任这种东西若不放在心上便是虚无缥缈,若扛在肩膀上,便是沉甸甸的压人。 所有人都未敢吭声,只有韩森站在闵元启下首的石阶上,比闵元启略低一头。 “所有粮食按户分,不管是漕运运军还是留在家煎盐的,旗军俱领八斗。”闵元启按刀肃立,大声吩咐道:“小旗官每户领二石,此次送盐,买粮,撑船来回奔波,且与外人争斗厮杀,各小旗俱立了功,是以本官均有恩赏。” 一百余石粮,这样分配,直接便是分了百石出去。 韩森愕然,闵元金,梁世发等人惊喜之余,也是有些懵懂。 这一分,可是将闵元启自己的两成都分了出去了。 至于韩森得多少,各小旗拿多少,往常的规矩就是百户说了算。卫所就是这样,官越大拿的越多,就象田亩出产,卫所指挥级的武官直接分了五成,谁敢和这些高官较真? “韩总旗去年北上辛苦一年,也未多得什么好处,剩下两石多粮给韩总旗。”闵元启继续道:“我再补三石,韩总旗分五石。” “百户大人,”梁世发忍不住道:“你将自己的两成分了,还要再拿自己的储粮出来?” 闵元金也道:“大人,你的粮可也是不多。” 韩森身后的几个小旗官都神色尴尬,他们平素跟着韩森,虽然闵元启是百户,但情感上更亲近韩森一些。但此次百户大人分粮,所有小旗官都得了两石,要知道卫所之中小旗官毫无地位,平时和旗军一样煮盐种地,根本没有多吃多占的可能,最多也就是欺负一下麾下旗军,得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这一次的两石粮,足够一家人多吃一个月,在春荒时节,这很有可能是救命粮。 这个恩情在前,他们想替韩总旗说话,但这么一瞬间,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嘴。 韩森也是赤红着脸……他想推辞,但他这个总旗也不宽裕,这几十年来朝廷不断的用兵,营兵的军饷占了财赋开销的七八成,朝廷早就透支财赋,连营兵粮饷也逐渐不能保证,从万历年间到崇祯,营兵不知道哗变了多少次。卫所更是穷苦不堪,旗军们要么逃亡,要么就是苦苦支撑。象闵家这样的世家,闵元启现在全部家当也不足百两,此前的诸多积累,在这几十年的漫长的时间里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卫所世家便是如此,当了指挥有指挥级别的好处,不当指挥便要退出来,这几十年来闵家声势逐渐下跌,财富也是大幅度的缩水了。 闵元启微微一笑,说道:“韩总旗辛苦,我都是看在眼中,就不必推辞了。各家领了粮之后,煎盐的事就暂且先停一下,休息两天之后,咱们开始建蓄水池。” 韩森迟疑片刻,还是抱拳道:“属下谢过百户大人,那便愧领了。” 很多人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闵元启的意思,但试百户大人给大伙分粮这事却是千真万真,在梁世发等人的主持下,两个总旗下十个小旗分别列队,所有人排起整齐的队列,开始在百户官厅之前分粮。 一百多石粮分了一个多时辰才分完,所有人都是在脸上浮现笑容,第一批分完的已经迫不及待回家起火做饭,到傍晚时整个百户到处是炊烟和米饭的香气。 闵元启家里并无下人伺候,原本父母在世的时候家中有一户人家投附过来当仆役,这在当时也是常见的事情,穷苦人家投充到士绅和生员家中给人当奴仆,用此来免除身丁役,另外还有工钱可领。 在权势之家当仆役还有额外的好处,最少可以狐假虎威。 当闵乾礼逝世之后,那户人家便直接离去了,投充给千户还能有前途,一个刚袭职的青年试百户,能出头还不知道得到哪一天。 闵元启也没有为难那家人,这般情形在明末太正常了,势强的士绅欺压百姓,刁滑奴仆欺上瞒下,上下均被其左右,就象是六部的吏员一样,操持部务,左右上官意志,说是吏,实权还在官员之上。 大院中空荡荡的,场院也空了,哪怕是小旗官们也急着回家和家人分享喜悦去了。 四周冷冷清清,刚刚人们的欢喜和效忠的话语象潮水般退去了。 闵元启也不奇怪,更不会抱怨,发下的粮食不多,还全部是糙米,并且是旗军余丁和家属们辛苦煎盐得到的回报,闵元启只是将旗军们应得的一份如数还给了他们,用的还是赐与的方式。 旗军们并不傻,得到多少利益才会回报多少忠心。 闵元启也不指望现在百户下的所有人都对自己效忠,发一次粮就收获大量忠诚的部属,这怎么可能? 李俊孙和王武迈两人也未走,他二人名义上是家丁,但此次来回表现相当不好,闵元启孤身与众盐丁混战,两人都未敢上去帮手,他们父祖辈在嘉靖万历年间成为闵家先祖的家丁,然后这身份也世袭下来,原本都改姓了闵,上一辈时允许他们改回原姓。 养了几十年,还曾经改姓,恩德不浅,但这两人都很年轻,比闵元启大不了几岁,仓促之间两人都未敢出手相助。 这一次分粮,两人和普通旗军一样只得八斗,按以往的惯例,他们是和小旗官们一样的待遇。 “嗯?”闵元启看向这两人,眉头微皱。 “家主。”李俊孙心头一颤,以往从未见过闵元启这样不怒自威的神态,但最近这几天却是经常可见,无形之中,他已经感觉畏惧。 “家主。”王武迈也是颇为艰难的道:“闵家对我家世代恩德,上一次码头对盐丁,我一时胆怯未敢上前,实在是惭愧……” 李俊孙也道:“请家主重重治我们的罪,不然我心中不安,回家之后,怕我爹知道了得活活打死我。” 李俊孙的父亲李奇柱已经七十余岁,快五十时才生下李俊孙,老人替闵家效力大半生的时光,青年时曾追随闵家先祖备倭,在云梯关多次迎击来犯倭寇,是现在整个大河卫里为数不多有实战经验的老人。 李奇柱对李俊孙爱如珍宝,打死是不可能,不过以老人那暴性子和老兵的操守,听说家丁不敢护卫家主,怕是李俊孙真的免不得要挨一顿暴打。 “平素对你们关照也不够。”闵元启叹息一声,对两个躬身请罪的家丁道:“按例是每月最少给你们两石粮,再给三两银,可这十来年下来,我家的家底也耗的差不多了。原本的十来户家丁,现在也就只剩下你们两家,也就到年底多给你们一两石粮,你们两家也并无抱怨……这一次的事,你们自是有错,但平素未认真习武,打熬身体和胆魄,又未上得战阵,初历此事有些胆怯迟疑也并不为过。不过此事有一不可二,若你们还自认是我闵家的家丁,从明日起便要早早过来站班侍卫,认真习武,再遇凶险之事,我一声令下,便得上前搏命。若做不到,家丁名义便不要留了,与普通旗军一样,我也不会为难你们,以全过往恩义。” 李俊孙和王武迈其实都相当不安,身为家丁,坐视家主落在被围攻的险境,其后这几天闵元启一直不怎么理会这两人,又和普通旗军一样领八斗粮,两人内心七上八下的不安。此时听到闵元启的话,两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都感觉鼻头一酸…… “家主,”李俊孙沉声道:“以后就算拿我垫刀头,我皱一下眉头,就不配当个汉子。” 王武迈也道:“穷富只是一时的事,以家主的胸襟格局,还有这官职身份,将来迟早会发达,我也是跟随家主跟定了,不管风里雪里,刀山火海。”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傍晚 两个感恩戴德的家丁扛着粮包走了,闵元启内心也不乏欣慰。 其实开始时他是想把家丁取消,后来感觉不太妥当。 家丁制度确实会伤害整支军队的战力,但已经有了的家丁再赶出去就没有必要了,这层身份之下的忠诚是不需要太担心,大明这百十年来,反叛哗变的营兵和卫所兵不知道有多少,但哗变反叛的家丁可是没听说过,忠心护主在战场上死战不退的家丁,倒是很多。 几代的恩义,确实会形成惯性思维,哪怕是闵元启的潜意识里,对自己的家丁也是更多了几分信任。 诺大的百户官厅只有闵元启一人,会有几个仆妇轮流到官厅和内宅打扫,每天也会按闵元启的吩咐做好饭再走,然后也有人来收拾。 这样的杂活,每个月给一斗粮,那些上门做事的妇人就感激的不得了了。 整个官厅寂寂无人,闵元启将四百两银提到仓所里放好,再锁好门,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外头已经被月色铺满了。 廊檐下悬着一些弓,弦被取了下来,只有各式各样的弓身。 这些弓多半有些破损,或是有些缺陷,卖不了多少钱,否则在长期的窘迫之下,早就被闵元启的先祖们给卖光了。 武器架上,有一些大刀,双手长刀,环首刀,戚刀,也有长枪,长戟,长斧等长兵器。仓所里也有一些步弓和兵器,都是卫所制成的制式兵器,不太值钱,保养的也很一般。 值钱的宝剑,宝刀,还有当年缴获的倭刀,都是已经卖光了。 闵元启特别找了一些,并未发现有铠甲。 祖先的山文甲和瘊子甲等上等好甲也是变卖了,卫所内也不制甲,除了兵器外,就有一些弓弦箭矢之类的库存了。 “大枪十九,长戟一,长斧一,长刀三,腰刀十五,戚刀三,长刀二,环首刀一柄。弓六十七,破损坏弓二十一……箭矢没法细数,有五六十捆,一捆大约三四十支,两千多箭矢是有的,但有不少坏了,要修过之后才能用。” 闵元启在院中缓缓打着拳,这是晚功,早功和晚功他已经练了十来年,是在长辈的严厉督促下不停的练习。 少年时的闵元启曾经相当抗拒,因为嘉靖末至万历初年过后,云梯关这里已经几十年没有战事,卫所军人们最多当运军北上,提防沿运河的小偷和小股盗匪,真有什么警讯也是负责护漕的战兵们负责。 既无外忧,也无内患,勤练武艺有甚用处? 后来知道父亲闵乾礼的打算之后,闵元启也向外金戈铁马,用武才算真正用心。 除了练武艺外,也是要识字,将来能看的懂邸抄军令,还要学算术,学金鼓旗号之法,还得学会看地图。 这些东西,都是将门家传。 从这些兵器的数字和配给来看,长戟长斧之类,恐怕只是出于兴趣,是哪位先祖鼓捣着好玩罢了。 腰刀,双手长刀,盾牌,这是刀牌手的标准。 明军卫所一百二十人,按太祖年间建制,刀牌手二十人,长枪手四十人,余者皆为弓手和铳手。 太祖年间,对卫所规定是二分操守八分耕作,兵种构成也有明确规定。明初时虽然有强力的骑兵,战马来源主要是元朝在安徽北部的大型养马场,明军以此为核心在训练和实战中组建了一支强悍的骑兵队伍。但受限于战马不足,步兵肯定还是主要的作战力量。 以步对骑,特别北伐西进之时,在辽阔的北方平原甚至是草原,如何应对骑兵的冲击就是一个难题。 除了步骑协同之外,就是重视远程打击的力量。 宋时已经有突火枪,传承不绝,明初也有火器制造,但在一统战争时,弓手还是主流。 太祖定制的百户,七成以上的弓手,少量的刀牌手掩护枪阵,枪阵再掩护弓手,形成层次分明的近程防御和远程攻击力量。 此外就是精锐骑兵突击,或是保护两翼。 宋人是严重缺马,明初时因为明军也有强悍的骑兵,加上有大量的训练有素的步兵,于是从徐达冯胜傅友德,再到蓝玉,都是横扫沙漠,对残元多次大胜。 到了朱棣时期,国力恢复,大量的火器装配步兵,最终被编成了神机营,也是明军的纯火器部队。 明初三大营,北京和南京都有神机营编制,一直到此时此刻,南京城中还是有河池营和神机营,原本还有振武营,隆庆时期解散了振武营,恢复大小校场兵营,各营和各卫始终有变化,但两京的神机营则是一直在,也足见明朝君臣对远程火力的重视。 这也是葡萄牙沉船上发现佛郎机和红夷大炮后,大明能迅速仿制的原因,上下俱是重视,知道是军国重器,明末在火器的仿制和运作上是相当出色的,但整个朝廷体制崩坏,上下离心,财政破产,火器也救不了大明。 眼前的兵器,勉强够编成一个百户。 闵元启幼学兵学,绝非是门外汉,但他现在对闯军的战术战法,还有明军主力的战术战法,以及清军的战术战法,这些东西均是一无所知。 按明初时的兵种编组和训练,闵元启心里没底,不知道是否能适应眼下的战事,若苦训出来,连小股的流寇或官兵也敌不过,那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 闵元启练了一套拳后,做饭的妇人已经把饭煮好,并且告退离开了。 月凉如水,四周逐渐安静下来,多半的军户都吃罢了晚饭,各家的心情都挺好,闵元启隐隐听到不少说笑声,还有儿童的嬉闹声传来。 不过到闵元启吃饭时,各处均是安静了下来。 偏厢中点了一盏油灯,腊烛是昂贵的物品,闵府中倒是藏着几十根,但只有晚上来贵客时才会点腊,平常时就是用油灯。 油灯的灯芯泡在油中,点燃久了要剪去一截,屋中才会再复明亮。 烟气缭绕,熏人眼睛,在这种灯下看书是要将眼睛看坏的。 闵元启桌上是一大碗二米饭,这种米饭就是一半精米,一半糙米,然后是一份煎鱼,一份摊鸡蛋,再配上腌雪里蕻和腌萝卜条,做饭的妇人是百户里有名的巧手,眼前饭菜光泽诱人,口味适中,咸淡搭配,看起来勾人食欲。 但闵元启却是不急着吃饭,而是摊开一本书来观看着。 “纪效新书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闵元启看的还是第一卷的束伍篇,此外还有长兵篇,短兵篇,操令篇,阵令篇,谕兵篇,法禁篇,比较篇,行营篇,出征篇……林林总总内容极为繁多。 从为将之道,到军法,再到选兵,操练,谕令宣扬,还有平时的军纪,射法,刀法,枪法,金鼓之法,驻营之法,行军之法,林林总总,十分丰富。 而戚继光的宣讲,语气平实,象是有长辈在你面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事无巨细,生怕你记不得,一讲再讲。 闵家这样的将门世家,就算是卫所出身,武器兵书也是不缺的。但闵元启并未看到有六韬,吴子,将苑,还有孙子兵法等这些著名的兵法书籍。 倒是记忆中有一套宋人的武备志,林林总总过百卷,后来因为是宋版书籍,价格不菲,似乎超过百两,在十来年前闵家异常窘迫之时被闵乾礼变卖掉了。 现在家中尚有的兵书,只有这一套二十多年前版印出来的纪效新书。 戚继光此书一出之后轰动一时,当时戚帅又处于权力巅峰,可称为武人楷模,不管是战功,本事,文采,还有功勋都是被人称道一时。不过后来张居正死后被清算,戚继光也被连累,没多久就郁郁寡欢而逝世。 相较之下,李成梁因为武力来自家丁和辽东地盘,蒙古人连续入侵都往辽东,根本不敢侵犯戚继光的蓟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李成梁虽然看着反击犀利,斩首过万,但辽东也被骚扰的不轻,蒙古人被斩首万级,被他们抢掠和祸害的汉人百姓又有多少? 但越是如此,李成梁就越是显得不可动摇,朝廷敢调走戚继光,却根本不敢打李成梁的主意,因为戚继光练的是整体,是全部将士,不重家丁。而李成梁镇守辽东,主力就是他的几千李府骑兵,全部是李家的家丁,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一动李成梁,则辽东必乱,比起打压戚继光后果要严重的多。 闵元启翻着纪效新书,慢慢吃着饭,心中比较两位名将的得失,渐渐也是有了一些想法。 练兵之法,在当今之世肯定是要学戚继光。 首先是入门容易,怎么选兵,怎么打造器械,怎么练枪法射术,怎么练军阵,甚至金鼓旗号行军扎营都帮后来人想好了,娓娓道来,巨细靡遗。 戚继光练兵和对敌的时代,距离现在不过几十年,武器战术都不可能落伍。 戚继光的威名和战功说明他不是纸上谈兵,事实上武将们很少看孙吴兵法,倒是文官们喜欢,他们看一些孙吴兵法就以为知兵,夸夸其谈,自以为是,对细节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而大明祖制是以文驭武,文官确实知识丰富,但临兵对阵又不是靠知识,是靠扎实的军阵和人们拿血汗性命去拼。 这样的体制能出现熊廷弼和卢象升,也就会有袁应泰和王化贞。 闵元启不懂太多历史细节,但他懂得从细果中汲取教训,他也只知道俞大猷和戚继光,李成梁等几个名将,俞大猷的兵法家中没有,也不知道俞大帅是怎么练兵的,李成梁的战术战法主要是骑兵,是在不停的骑兵战中选取豪杰编在家丁队伍中,他的轻骑突袭是一种很有特色的战法,步兵战法闵元启就不知道了。 李成梁是没有办法学的,原因也很简单,整个百户里一匹马也没有,学个蛋的骑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承诺 鸡鸣之时,闵元启就醒了。 大约也就是凌晨五点多左右的时间,天还黑着,只是启明星变亮了,有早起经验的人知道,很快这星就黯淡了,然后东边的天际发白,不知不觉间,天色就会大亮。 起床后,擦着火石点亮灯芯,穿衣洗漱,等闵元启推门而出时,官厅门外已经是有四十多条汉子等着了。 闵元启微笑着一点头,所有人均是抱拳一礼。 这一次人数比上次还多三十余人,昨日发粮时,闵元启命各小旗官各带一两名愿意操练的精壮汉子前来,从人数上来看,愿意来的人远超过闵元启的预期。 不仅是闵元启自己总旗下的五个小旗,韩森旗下的小旗官也来了三个,并且也一样带了人过来。 韩森也不是有意抵制,既然闵元启说了自愿,很多人出于种种原因不愿前来,也并不为过。 或是懒,每天白天辛苦,只想多睡一个时辰。 或是累,根本没有力气再操练了。 肯过来的,一则是身体精神要超过普通人,二来便是心中有忧患意识,三者便是被闵元启的表现慑服,想看看百户大人下一步到底如何。 闵远启对众人点头微笑,抱拳还礼:“大伙既然来了,就要想好了,日后会多辛苦。” 闵元启知道现在不是强迫整个百户丁壮都操练的时候……每家刚领八斗糙米,做活的汉子们要是放饱肚皮吃,一天最少四斤才勉强够身体消耗,妇人和孩童还有老人一天最少两三斤,放开肚皮吃一天差不多便是一斗,八天过去这八斗粮便没有了。 当然不可能这么吃,男子一天吃一斤多主粮,妇人和孩童老人吃一斤多,加上更下等的黑豆料之类,八斗粮能供一家人吃大半个月。 再下一次煎盐出售便又有粮食,期间还得做一些短工,妇人纳鞋底,坊布,男子扛活打短工,不可能就这么闲着,这样才能使粮食不断。 每个人均是活的相当辛苦,这也是闵元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令全部旗军都操练的原因所在。旗军们活的比百姓还累还苦,衣食不给,再拿刀枪操练,怕是没几天就有人在闵元启身后射冷箭了。 “眼下我也没有太多存银,”闵元启看向众人,沉声道:“有数百银还是准备建蓄水池和坎池用,不可随意挪支动用。你们在我这操练,为了练兵以备非常,不管是流寇还是乱兵,或是土匪海盗,我百户下均有壮士抵敌,不至骤然被人杀进来,家中妻儿父老任人宰割。众人有这份心,我却不能无所回报,今官厅有二十多石存粮,有精有粗,精粮少粗粮多,每日操练者分早晚两课,各一个时辰,晚课操练完了,合格的各人均能领四升糙米,不合格的便没有了,若三次不合格,此后便不必来了……我这里可也没有太多的余粮这般糟蹋。” 闵元启的话说完,在场的人发出一阵闷笑声。 百户大人现在真的象变了一个人,说话有条理,见事明白,关键是事前将赏罚均是说了,叫各人心里明白在这里操练是为了什么,能得到什么,若做不到,会有什么惩罚。 闵元启有两世为人的经验,但眼前这说话的技巧,却是学的戚继光。 待兵以诚,说大白话,将赏罚和目标说清楚,每个兵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也是戚继光兵法的要决。 在戚家军中,每队都有识字军士的配制,就是要令识字的兵士吏员将军令宣讲清楚,令每个士兵知道战事的目标,大体经过,还有做战的区域环境等等。 闵元启没有真正带兵的经验,只能这样一样一样的认真学习,从头做起。 …… 官厅内外,原本就是连接起来的小型校场。 闵元启自己在练习劈挂拳,这套拳法势大力沉,没有多少花俏,就是练怎么发力和击打对手的要害,练久了,劈挂砸抡,浑身肌肉如同铁铸钢浇,打拳之时虎虎生风,威势惊人。 很多旗军是头一次看到百户练拳,眼神中都是充满敬畏。 七个小旗官,加上三十多个旗军,俱是和闵元启一样打起劈挂拳来。 这还是得益于几十年前的备倭,戚家军的影响非比寻常,当时备倭的把总官就是戚继光的部下,在云梯关备倭期间,大集旗军,两千多旗军不停操练,都是按戚继光的教导来练兵。虽然旗军们远不能和戚家军相比,但最少也是有了一些传承。 眼下各人练的拳法,便是受益于几十年前的大操练。 只是相较闵元启来说,眼前众人能把拳法打的有模有样,中规中矩的也就是李俊孙,王武迈,还有闵元金,闵元忠等人,谢祥等旗军,有的勇悍,有的孔武有力,但他们哪有时间正经的去练拳?拳架招法都是在少年时跟着父辈练的,大致是不错,但没有经过长期的打磨锻炼,有其形而无其神,发力呼吸之法更是错漏百出…… 闵元启极有耐心,眼前这些人是他真正的根本,未来能练出几百人的强军,以此为核心,天下大可去得。 就算流亡海外,带着这些人也能轻易站稳脚根,海外虽然没有满洲八旗,但这个时代的殖民者和土著政权也是穷凶极恶,并非是乐土啊。 在闵元启的教导下,旗军们出拳发力的姿态慢慢变得合理起来,他们毕竟是一群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壮年男子,练拳也有多年,只是一直没有人教导和长期训练,所以才不得其门而入…… 闵元启对效果也相对满意,练拳半个时辰,每个人身上都是汗水淋漓,热气蒸腾,拳架也越来越纯熟……毕竟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民户,而是有一定军事力量拳术基础的旗军! “接下来便是练力气。”闵元启令众人休息一刻钟,之后便是令闵元金等人将仓所中的步弓取出来,一一挂好弓弦。 接着便是摆开队伍,令所有人拉弦练习力气。 这些步弓长大,弓弦上好之后最少是八个力,这也是明军弓手的最低力气标准了。其实现在很多人都达不到这个标准,相比较而言,八旗军最低是十个力,蒙古人的骑弓软弱无力,最多只有五六个力,令他们横行欧亚的祖先蒙羞。 闵元启自己也是拉弓练力,他的弓是开元弓,只有武官才配的起这样的良弓。弓有十五个力,弓柄是用上等竹片烤晒十年之后才取用,弓梢用上等牛角,再配上上等兽筋,一柄价值不菲的强弓才算完成。 普通旗军的弓,多半是两番木弓,或是小梢弓,明弓与汉弓和宋弓都有不同,受到了元弓和外来中亚西亚弓箭的影响,但总体来说弓身较短,靠弓梢反曲拉力来射出箭矢,弓力比蒙古弓大的多,但比较清弓就弱很多了。 闵元启未见过清弓,但他知道清弓是这个时代最强的硬弓,弓胎大而宽厚,弓梢宽厚而较明弓长的多,它的大反翘长弓梢和对称厚重的弓身使它能迸发更强大的力量,不光是弓,清弓配的箭也相当考究,各种箭矢分为射猎,破甲,追敌,攻城等若干种用处,由于久居山中渔猎为生,射猎是一种本能。然后经过与大明二百多年的冲突和战事,还有本族内部的兼并战争,到崇祯年间满洲八旗进入最强盛的时期,大量劲力过人,胆魄过人,武艺骑射本事过人,经验异常丰富的八旗兵也是冷兵器尾声时代的最高峰,不仅在东亚无敌,便是放眼现在的整个世界也是站在了顶峰。 但欧洲人已经完全放弃了冷兵器,连西班牙大方阵和瑞士方阵都被淘汰了。 闵元启将自己手中的强弓缓缓拉开,弓身和弓弦拉成一个满圆形状,拉了数十次之后,便是感觉弓身和自己的臂膀都在颤抖着,两臂开始明显酸痛。 所有小旗官和旗军们也差不多,虽然他们的弓力稍弱,他们也做惯了活计,身形虽瘦但不弱,不过这般的专门打熬力气的动作,他们在此前也是做的不多。 天光大亮,到了辰时初刻时,所有人正好是练了一个时辰。 没有人叫苦也没有人离开,尽管累的胳膊打颤,所有人都还是坚持了下来。 闵元启头顶汗气蒸腾,其余所有人都差不多,每个人都练的大汗淋漓。 几个仆妇早就过来,闵元启吩咐用大锅蒸饭,配上一些小菜,桌子不够,各人便是蹲下端着碗围坐着吃饭。 每个人都觉得精神爽利,身体虽然累,但心神却是振奋,心神都是愉快的多。 “以后就是这般练。”闵元启微笑着道:“早起练拳后拉弓,日后你们体力好些了,再加上一个跑圈,可以锻炼心肺和腿部。下午到天黑前再练枪法,队列。日后再加旗鼓,阵列之法。一日操练,必有一日之效。练兵器,一件熟,必有一件之利。拳法,刀法,枪术,阵列,金鼓,旗号,缺一不可。欲成强军,非坚持操练不可。想保护这方土地和各自家人,不流汗水,甚至不做流血准备也是不成……现在散了,待修砌蓄水池时,各人还得做活计,能顶的住么?” 谢祥站起身来,先是嗫嚅了一下,见闵元启微笑着看向自己,当下壮着胆子道:“只要百户大人允诺给的四升米真的,早晚操练也供饭,我便天天来,再苦也不怕!” 包括闵元启在内,所有人俱是大笑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土城 众旗军纷纷散去,边行边揉胳膊,一边走一边说笑着。 整个百户村落都是活了起来,这个村庄最少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大河卫与淮安卫都是在太祖初建卫所时就设立了,并且逐渐编足军户,充实江北的防御。 到了此时,整个百户官厢之下虽然还只有一百二十旗军,但余丁最少三百,加上妇孺老人,一个百户村落六七百人,甚至千人以上的都属正常。 到了辰时,一早下地锄草松地的人群也慢慢走了回来,训练完的旗军很受众人瞩目,不少青年拉着旗军们攀谈说笑,言语中不乏好奇,待知道每个训练的旗军都能领四升粮时,不少人都是心动了。 虽然要多吃两个时辰的苦,但四升粮也足够弥补这些辛苦了。 穷苦军户哪有害怕吃苦的道理? 在农闲时,他们如果不奉命出运军的长差,留在家里的便是扛着扁担出门了,云梯关有五个备倭的小城,但多半是半废弃的状态,城中无多少人居住。只有千户所城占地三里余,有千户官厅和数千人居住在城中,等若是一个比较繁荣的大镇,也有一些商行店铺,各百户的丁壮有一些到千户所城去扛活挣钱,辛苦一天也未必挣得着四升粮。 出远门到灌南,海州,沭阳,或是淮安府城,又或是到盐城,安东,宝应,到这些地方的城市或是繁荣的大镇去扛活,挣的是多一些,但背井离乡居无定所,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在家里操练,虽然辛苦一些,累的满身大汗,但每天四升粮到手,累一些也是值得了。 况且还省了两顿饭,又有保护妻儿老小的大义名份,这一下,不少人都是心动了。 闵元启没有太在意,有些事强迫而行效果未必会好,但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效果反而是更好。 就如戚继光说的,挑兵首要是胆壮朴厚之人,然后是体貌丰伟力大,脑子也要灵活,太蠢笨的也不行。最后的条件才是有高胆的武艺,因为一个人首先得胆壮才够格当兵,然后才是身大力强,最后才是会武艺,武艺可以在军中操练,身体的先天条件就难弥补,一个身高五尺的,再练也成不了多强的强兵。最首要的条件则是胆魄和性格,浮华胆怯之辈,就算高壮和有一身武艺,这样的兵也绝不会是好兵。 这一次练兵,闵元启在开始时绝不会强迫,只会用自愿的形式,等盐池修好,收入增加,可以在别的百户也吸纳胆壮之人来训练,待练出一定基础的部下之后,再根据现实的情形,考虑要不要扩大练兵的范围。 老实说,虽然闵元启感觉事情已经上了轨道,但未来会发生什么,局面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他现在也弄不清楚,现在闵元启最想做的就是有一支靠的住的精锐武装,面对大规模的流寇或乱兵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有了一支精锐的护卫武装,再积累财富,这样才是正确的顺序。若先积累财富而无武力护卫,怕就是替他人做嫁衣了。 更远的东西,闵元启还没有想过,在目前来说,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 辰时二刻,闵元金和闵元忠二人赶了过来,两人牵着三头毛驴,说笑着走过来。 闵元启颇想捂脸感叹,但也只有皱眉将自己那头驴牵过来。 整个百户只有两头牛,其中还有一头牛过了十岁,耕地都没甚力气了。牛是老了,却也不能私卖宰杀,卫所比民间管的严,老牛要伤病而亡,禀报上去,由武官派人来剥皮分肉,私杀的,还是按大明律来处置。 按大明律,故意杀死他人牛马的,杖七十,徒一年半。私宰自己牛马的,杖一百。牛马死亡不报官府私自开剥的,笞四十。 民户之中,私杀的情形不少了,但卫所骡马驴牛原本就少,是以管制还是较严。 整个第三百户,牛两头,骡马均是没有,鸡鸭倒是不少,但闵元启又不能骑,所以能骑乘的便是只有眼前这三头毛驴了。 好在闵元启骑的这头个头较为高大,估计和一般的矮小些的马也差不多,最少闵元启这个头骑上去,两脚还不至于划到地面,且还备了马鞍,算是闵元金和闵元忠有心了。 闵元金和闵元忠二人骑的便是不行了,没有鞍,两脚差不多能触地了,两头孽畜还不服气,昂昂叫唤着。 闵元启苦笑着一挥手,说道:“赶紧走吧,十来里地呢。” 三人壮汉骑着毛驴确实尴尬,一路上不少军户站在路边叉手行礼,脸上神情也有些怪异。 若不是闵元启在,光是闵元金和闵元忠两人,怕是会有不少人说笑取乐了。 闵元启这也是迫不得已,他要去的是千户所城,距离百户十六里地多些,虽然走路也累不着人,但距离这么远走路去,太耽搁时间了。 从村落出来往西北方向,千户所城就在淮河边不远,从西到东,一路到出海口这边,南岸错落有致的坐落着五座土城,时日侵凌,很多土城的外墙都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了。出村之后,往西北有一条可容鸡公车对行,或是容一辆小型两轮大车行走的道路。 云梯关这里没有设州县,方圆百里内只有卫所和集镇村落,再往南二百余里更是大面积的空白区域,如果在后世看历史地图就会发现,整个江北也就是后世江苏省一半的地盘,只有淮安和扬州两个府,当时的徐州还只是直隶州,宿迁是淮安下一县,海州也就是连云港也只是直隶州。而后世的盐城地区有好多个县市设立,后世一万七千多平方公里的庞大区域,现在的核心区除了卫所外只有盐城一个县,也属淮安府下管辖。 很显然,此时的盐城和周边区域不可能是无人区,闵元启估计这一片区域最少生活着百万以上的人口,没有政府机构,只能说明是大明朝廷懒政,或是人口虽多,居住相对分散,而且沿海大量的地方是滩涂和盐碱地,在沿海地方居住的人口密度不高,朝廷又懒得多事,这才造成了眼下的这种局面。 以云梯关这边来说,人口最少也有十几二十万人,大河卫虽然只有一个千户所在这里,旗军一千余人,余丁最少三四千人,加上家属妇孺人口在一万多人到两万人左右。 加上大量的民户村落和集镇,十几万人的人口肯定是有的。 这么多人是分属四周的多个县管理,来往相当不易,好在这个时代人们都信奉少和官府打交道,官府也视不扰民为善政,离县城远并非坏事,就算那些拿了牌票的衙役和帮闲,骚扰勒索也嫌地方太远而不来,这就再好不过了。 从百户村口出来,各有几条叉道,往千户所城的,也有往其它百户的小道,闵元启等人走到一半路程时,行人渐渐多起来,有不少人也是往着所城赶路。 大半的都是普通的旗军,脏兮兮的胖袄或是普通的破旧袄服,有单身行走扛着条扁担的,这是往所城去找活计的,四周的百户穷人多,所城也不大,想成功在所城找到活计的希望也不大。 也有推着鸡公车,上面放着行李,或是左右两侧坐着老婆孩子的,多半是去走亲访友。 还有是推着粮包的夫子,也有一些放满了货物,沿着道路到村落叫卖的货郎。 快到午时的时候,太阳高悬,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四处是农田,稀疏的密林,还有各有目标的过客,没有什么燥音,人们见到骑驴的武官经过时会避让开,或是主动叉手行礼……毕竟十之七八的路人也是各百户的军户,遇着武官的时候,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临近千户所城的时候,人群变得密集起来,村落也更多了。这些村落并非是守御所下的百户,而是滋生的余丁聚集成村,加上外来的民户依城而居形成。 形成的原因也很简单,嘉靖到万历年间倭寇横行,云梯关这里也有倭寇从海口入侵,很多民户跑到千户所城这里,也是在寻求庇护,倭乱平定之后,这形成的村落也保留了下来。 所城只有南北两门,城外有一些店铺,多半是酒店和饭铺茶棚之类,供远来的客人打尖歇脚,也有一些脚夫行,替外来客商搬运货物到码头。也有骡马店,提供骡马毛驴和骡夫,这些店在大明各处均有,只是云梯关这里的规模并不大。 五座城象一串散落的珠子,在淮河南岸次第铺开,在临近所城的时候,闵元启就近观看了一座土城。 高三丈多,夯土城墙上长满了荒草,现在全部枯黄了,看起来更添几分萧瑟之感。 这些备倭用的小城方圆不到一里,主要的功用就是驻守兵马防御倭寇,沿着淮河岸边摆开,隔几里就是一个,庇护了身后的诸多集镇村落。 这和北方的军台和火路墩类似,和辽东的诸多堡城相差不多。 现在已经没有兵马驻守了,只有历史留下的痕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所城 小城中还有少数居住在城中的住户,由于没有民生设施,住在城中的都是一些赤贫之人,多半是身份地位连军户也不如的匠户和流放犯人的后裔。 现在大明已经不讲军流了,在几十年前,云梯关这里还是流放徒刑犯人的首选地,留下后裔也很正常。 所城外墙也没有包砖,当年备倭时就是土城,其后倭乱平定,云梯关所这样偏僻的所在根本不可能拨付款项包砖,但所城外墙还相当光洁平滑,显然是经常有军户打理,荒草什么的,出现了就直接拔除了。 城门处也没有旗军驻守,万历年间逐渐太平,五十多年过来了,战乱已经象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北方处处烽烟,中原,徐州淮泗和凤阳还有湖广关中山西到处是流寇和官兵拉锯,这一片土地象是被世间遗忘了一样,根本没有战乱的痕迹。 这倒是令闵元启颇感欣慰,既然此前没有流寇和官兵在此交战,说明此处确实偏远,不是战略要地,就算是清军南下过程中与明军交战,又或是顺军南逃,都是不太可能至此,无形之中,云梯关这里要安全的多。 给闵元启的缓冲时间,自然也就更多了一些。 从城门进入,城中的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城中只有往千所户衙门修有青石板路,其余的道路和巷子都是夯土路,年久失修,凹凸起伏不平,居民住户的垃圾无人清扫,很多街道上垃满了小山一般的垃圾,冬天都有一股恶臭,可想而知夏天的感觉如何。 由于没有明沟暗渠排水,住户们的污水也是直接从家中泼到街道上,闵元启进城之后就看到沿街的住户往街上倒脏水。 两侧的店铺多半是平房,快到千户所官厅附近时才出现一些楼房,多半是商行酒楼一类的大买卖,接着人流稀疏,出现佛寺佛塔,关圣帝君庙,岳王庙,城隍庙,此外便是守御所的学宫和考棚,卫所的军户子弟也能读书应考,有明一代出身军户的大臣为数不少,最有名的便是弘治年间的首辅大臣李东阳,他便是寄籍京师的卫所子弟。 依托着这些官衙庙宇,四周也有一些两进或三进的大宅邸,多半是所城中的头面人物所居,大富商,士绅家族,或是武官世家的宅邸。 闵家家族在城中也有一幢好几进的大院落,是世代族长所居,闵乾礼为千户时也是家族族长,闵元启少年时在这里住过几年,到闵乾礼逝世,千户之职落在别人手中,族长位置也由族中长辈继承,所城的宅邸便是由新任的族长居住了。 大家族便是如此,闵家田亩应该有好几千,加上这大宅原本应该相当富裕,但卫所在持续的衰败着,田亩出产要有一半被指挥一级的高官分走,剩下的还要供养贫苦族人,族学和祠堂花费也不小,闵氏宗族也并不富裕,所城中的大宅外表也很破败了,根本和富贵无关。 闵元启在路过之时,闵家大宅的正门关着,只有侧门供人出入,仆役族人多半是生脸,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当初离开也是按宗族的规矩,谈不上是被撵出去,但心情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闵元启没有进宅邸的打算,现在这时候,千户所的武官们应该还在衙门里并未下值。 虽然无甚事情,但呆在家里更闲的慌,闵家现在的族长闵乾德虽然只是个副千户,但白天有事无事都在衙门里,在家里反而找不着人。 千户所衙门前还有数个牌坊,闵元启以前丝毫不感兴趣,现在也是忍不住抬头去看。 几座牌坊,都是云梯关出的大人物,全部进士及第的文官,最少都是五品以上的二甲进士出身。 看着牌坊上的姓名文字,有一种独特的沧桑古朴之感。 一个王朝从盛世到末世,人的一生数十年,就在这一座牌坊上记录着。 穿过牌坊,便是衙门正门。 有几个戴折上巾,穿着吏袍的吏员经过,还有一些小旗,总旗武官出入,众人看到闵元启时,便是抿嘴一笑。 “李百户?”闵元金两人去系毛驴时,闵元启在衙门正门前遇着一个熟人。 四十余岁的李国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身边是一个与其年龄相差不多的中年人,和李国鼎一样,都是腰间系着百户铜牌。 “是元启啊。”李国鼎一征,停下脚下,拱手一礼,说道:“来千户所做甚?” “有些事情要见我二叔。” “哦,闵千户就在官厅里坐着,”李国鼎点头道:“元启去吧。” 闵元启此时也是将另外一位百户认了出来,拱手道:“见过王百户。” “元启少礼。”另外一个百户王三益人到中年,身形保持的还是很好,相貌也颇为清秀,不象武官,反象个文人秀才。当下一边拱手还礼,一边笑道:“年前才见过一面,不料想年后你突然会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委实叫人意外啊。” 闵元启淡然答道:“我军户困苦异常,竟日劳作,所得尚不得饱腹,结果杨世达等人硬是要分走两成,凭什么?此次出发送盐之前,我便已经下定了决心,非要破此局不可……” 王三益少年时读过书,还是个童生,只是未曾见学。他见闵元启神色从容,而对答也相当有条理,甚至颇有文气,当下笑着道:“听人说元启每天都在读书,果不其然。” “只是看些兵书,王百户见笑了。” “嗯,有空到我官厅来,咱们喝酒细聊。” 李国鼎有些不耐烦,闵元启做的事在他看来还是有些莽撞了,凭白惹怒了有实力的盐枭,将来怕还是有大麻烦会接踵而来。 杨世达也不是善男信女,在河上拦不住闵元启,已经有好几艘其它百户的盐船遭殃。 “元启你还是尽早解决和杨世达的事。”李国鼎性格直爽,毫不客气的道:“莫要自己痛快了,却连累了其它人。” “我会的。”闵元启很沉稳的点一点头,说道:“此事由我惹出来,自然是由我来解决。” 王三益和李国鼎点点头,两人和闵元启叉手一礼,转身而走。 …… 闵元启心中隐隐有怒意,杨世达这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但现在想要将这盐枭连根铲除还是太过困难,现在这阶段,还是得忍…… 自己虽然武力过人,但一人持刀与众多敌人对阵,以一敌一必胜就算高手,以一敌二就是少见的豪杰,以一敌三,敌五,杀伤敌人而自己无事,那就是千中无一的大将。 能披坚执锐,在万军从中杀入杀出,被大量敌人围困,能闪出空档,不断杀伤敌人自己却安然无事的,无一不是大军中的第一人,这种盖世猛将是难得的先锋人选,古代战争,主持大局,率主力摆阵的是主将,能率部如尖刀一般冲入敌阵,暴烈凶残,无人能当其正面的,这种猛将,古来便有称呼,为万人敌。 项羽,三国的诸多猛将,一战射出千箭,以一人挽回败局的宋之猛将王舜臣,大明的开国猛将,万人敌常遇春,这一类猛将可能没有什么谋略,但其勇往直前的锐气,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抓住敌人的薄弱处,勇猛突击,这都是难得的天赋。不仅要勇,还得有嗅觉和准确的判断,如常遇春,可谓明初奇男子,每战必前,而每战必胜。有很多仗别人打未必能赢,常遇春往往率部一冲,仗便是打赢了。 以闵元启现在的水准,能以一敌十自保无事,但要以一敌数十人,过百人,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事。 闵元启要的是一支信的过的精锐心腹,拱卫在自己身侧,与自己一并奋战。 如汉末的白马义从,陷阵营,白耳营等诸多精锐一样。 当然了,这些想法,暂时还只是想法罢了。 …… “见过千户大人。” 闵乾德的官厅之中,千户李可诚也是在。 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事,见到闵元启进来,李可诚便是面露不悦之色,指着闵元启道:“闵试百户,你真是太莽撞了,居然好好的去得罪那杨世达!现在好了,连我的盐船也被他们扣了,好说歹说,加了一成银才过关,这真是无妄之灾!” 闵乾德皱眉道:“杨世达一伙收的银,毫无根据,这几年来咱们云梯关不知道叫他收了多少银子去,早就该有人出头了。” 李可诚冷笑道:“闵千户说的漂亮,那好,以后各百户盐船若被加银,由闵千户或闵试百户来赔补,这样如何?” “可以。”闵元启抢在闵乾德之前答话,拱手道:“此事因我而起,当然是由我负责,一会便叫人将一成银送到千户大人府邸。” 闵乾德面色微变,闵元启是一个百户煎盐,所得还不算多,李可诚可是好多个百户出人出力替他煎盐,份量是闵元启的十多倍,多出一成银也是好几十两了,以闵元启现在的家底,出这银子实在有些困难。 李可诚这才勉强点头,冷眼看了看眼前闵家叔侄,转身离开。 闵元启若有所思,这李可诚身形胖大肥硕,身上穿着武官官袍,胸口绣着熊罴补服,头戴黑色短翅乌纱,腰缠银钑腰带,脚踏官靴,虽是武官却并没有佩带刀剑,若非是补服短翅,看起来倒象是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从其风传和眼前所见来看,这人确实是个没甚追求,也没有能力,只顾享乐和赚钱的平庸之辈。 这样的武官才是大明卫所官的常态,也难怪在明亡之时,还有百万以上的卫所军,却是毫无用处,同样的设置和同样的官职,明初时卫所军能远征到外东北和云贵,扫荡一切强敌,到明末之时,却只是一群连流寇土匪也打不过的废物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诸卫 “见过二叔。” “元启少礼。” 叔侄二人见了礼,闵元启躬身全礼,闵乾德也是还了半礼,见礼之后,闵乾德立刻道:“李可诚早就跑到我这和我搅和,说杨世达的事是你惹出来,当由你来背起这事。我昨天就把他,这是大事,皇上被困我等世受大明国恩,为大明戍守疆土近三百年,在皇明危难天子危急之时岂能坐视?况且军令如山,三四十个卫所如果都能诚心出力,凑起五六万守备军士和几万丁壮也非难事,咱们云梯关守御所打开仓所武库,运军正好没有北上,连漕船一起动作起来岂不是正好?李可诚偏说现在旗军疲敝,卫所仓中无粮,无钱粮不得动员起行,非得等兵部拨付钱粮之后才能准备……他就是个无君无父的混帐,简直要气死我了。” 闵乾德原本是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身上的武官袍服虽然不象李可诚那样崭新,也是浆洗的干干净净,外袍内是雪白的贴里,腰间悬一柄朴实的戚刀,是个谨慎武官的样子。 但此时此刻,闵乾德也是无能为力。 史可法确实向南京都督府下各卫下达了勤王令,令各卫把备操兵马准备好,同时集结丁壮,还有车辆骡马船只等等,大江南北好几十个卫所,如果能全员出动就是二三十万兵马,加上京营兵,那就是三四十万兵马。 多铎南下,南京城中按统计是超过二十万人,结果却是不战而降。 卫所烂透了,此时反而是李可诚看的明白,卫所穷困,旗军疲敝,中枢不拨付钱粮下来,各卫所哪有能力集兵备钱粮准备北上? 这要是国初之时,太祖一声令下,大将持军令集结三四十万兵,瞬间就能把李闯荡平了,就算一路打到辽东也是稀松平常,现在这个时候,却是说不得这样的话了。 “二叔。”闵元启小声道:“京师被围了?” “哪有这么快?闯逆现在看来是兵分两路,一路北上打太原,另一路刘芳亮带兵攻河南上河北,连下卫辉怀庆诸府,现在已经克大名,河间……皇上南下之路被截断了,昨日有最新的邸抄,看来皇上也感觉局面不太妙,闯逆两路夹击,南边这一路是要截断南下道路和漕运,若打下保定,威胁天津,京师就成死地了。这一下可以确定,闯逆是非要得京师不可!邸抄之上,皇上命总兵吴三桂领辽东兵马入援京师,还有蓟镇总兵唐通,山东镇总兵刘泽清一并入援京师。吴总镇和唐通不知消息,但刘泽清嘛,嘿嘿,嘿嘿……” 闵乾德不住冷笑,刘泽清接到勤王令,却是见势不妙,把老家山东祸害的不轻之后就南逃,现在已经跑到淮安了。 史可法就是指望这些将领带着卫所兵去勤王?闵乾德摇头苦笑,也是一阵心灰意冷。 可想而知,不仅李可诚这个千户不会动,淮安府城的大河卫指挥使,还有淮安卫,还有泰州卫,扬州卫,盐城千户所,这些附近的卫所,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除非是史可法带着京营兵和粮草,亲自按临各地,调集卫所守备兵和丁壮,违者重处,这样才会如鞭子抽打一样,将那些卫所武官抽陀螺般的抽打着动起来……舍此之外,别无他法。 “底下得看太原和大同和宣府的守备了……”闵乾德忧心忡忡的道:“太原是巡抚蔡军门亲自镇守,还有晋王在,宁武关周遇吉周总兵打的很凶,但还是战败身死。闯逆在接下来会肃清太原四周,若下太原便继续北上攻打大同,再下宣府,京师西北两大军镇一败,侧翼洞开,南边又有刘芳亮威胁保定天津,京师南面道路断绝,险,太险了。” 闵元启平静的道:“一月份时朝议南迁,或是请皇太子南下监国,都是被皇上否了,当时局面已经大坏,皇上不下决心,这怪不得别人了。” 闵乾德皱眉看着这堂侄,心中有些不满,想要训斥,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李闯新年正旦在西安称帝,然后就誓师北上,连克连捷,到二月时打下汾州,蒲州,怀庆,地跨山西和河南两地,分兵四掠,兵锋已经可威胁山东和漕运,这时局面已经很是险恶,当时多次朝议,邸抄颁行天下,因为并没有大臣出面支持南迁,朝议俱是未决。 而奏请皇太子南下的事,直接是被皇帝本人给否决了。 用崇祯的话来说,朕料理天下十余年尚未功成,皇太子年纪小,他去南京能做什么? 在这种时候,皇帝还是害怕和猜忌,崇祯的性格偏激,刚愎,有急切暴燥的一面,就是所谓的刚毅严格,又有胆怯猜疑的一面,总是担心自己被臣下架空和利用。一旦有什么事情就喜欢诿过给部下,老实说,虽然皇帝御极十七年,但帝王心术和手腕,还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只是这个熊孩子掌握着至高的权力,没有任何权力能约束皇帝,崇祯皇帝又刻忌寡恩,杀人如割草,皇帝浑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光是没担当,臣下好歹还敢出言献策,或爱杀人,但有担当,臣下照样敢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搏取功名。 又心黑手辣,又没担当,哪个臣下敢给这样的皇帝真心效力? 崇祯一朝,特别到了末期之后,满朝文武敢说真话的,无非是黄道周和刘宗周这寥寥几个人,但这些人均是儒臣,一身本事都在儒学上,没有半点经世致用的本事,他们说话毫无意义,甚至说不到点子上。 到了十七年一月,李自成部已经打下宁武关,偏师也在河南打下好几个府兵锋进入河北。 这个时候崇祯却还是不敢自己说南迁,指望大臣出头,到十七年了,皇帝的脾气秉性哪个大臣不知道,谁会当这个出头鸟? 薛国观和陈新甲的遭遇在前,大臣们谁愿出这个头? 皇帝无人支持,自己又不便开口,再加上心存幻想,最终形成了眼下的局面。 至于不派皇太子南下,就是崇祯私心猜忌了,大位在前,至高权力的诱惑在前,崇祯不仅怀疑大臣,也怀疑自己的儿子。 若自己被困京师,群臣在南京拥皇太子监国,不肯出力勤王,坐视自己困死京城? 或是仿唐肃宗灵武故事,直接继位,把崇祯奉为太上皇帝,就算从京师南逃,权力尽失是必不可免了。 崇祯才三十四岁,哪愿就这样失去大位和权力? 这么一猜疑,皇太子最终未得南下,后来先被李自成俘虏,倒是被善待了,因为李自成认为君父无过,杀了大明很多亲王郡王的闯贼,对崇祯的几个儿子却是相当善待。 后来清军入城,仓促间皇太子等几个皇子落在清军手中,全部被秘密、处死,以斩首之刑将诸多皇子杀害。 崇祯一已之私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害了大明。 南明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若皇太子至南京,大义名份无可指摘,东林党和马士英不会在立帝之事上相争,江北四镇也没有机会以武力拥立,左良玉不会清君侧,不会爆发内战。 名实一统,南明抗争之心会比历史上要强烈的多,就算一时失利,剃发令一下,翻盘的机会就来了。 可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算盘 闵元启态度还是相当平淡……预料之中的事情,当下只抱拳对闵乾德道:“小侄今日前来,是有事请二叔相助。” 闵乾德沉声道:“你是说杨世达的麻烦?也罢,这事虽然你做的莽撞,但道理无差。我可以请几个有头脸的去说和,李可诚没甚鸟用,我闵家在大河卫根深蒂固,却不是那么好惹的。日后你只要不去惹他,他总不好再找你的麻烦。若长久下去,怕你是赔补不起。” 闵乾德虽对闵元启的莽撞略有不满,但还是对这个堂侄相当的庇护,是打算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了。 闵元启心头一阵感动,眼前这二叔不哼不哈的,遇到事情还真是有担待,好样的。 “二叔不必如此……”闵元启笑吟吟的道:“杨世达算个屁,且由得他蹦跶几天,过一阵子我就去收拾他。眼下是有件大事,要请二叔帮手。” “什么事?”闵乾德狐疑道:“你莫要再捅什么漏子,我年纪大了,族中武艺身手过人胆魄也过人的就只有你了,二叔以前小瞧你了,感觉你性子未定,甚至有些怯懦,这一次你敢和杨世达动手,倒是好样的,将来就指着你撑闵家的门楣了……这世道乱了,咱们家再没有大个的要建晒池晒盐,百户的人都是将信将疑,这几家匠户一进来,众人心中便是明白,闵百户不是说说,而是真的要大干起来了。 匠户们跟着来到百户官厅外等候,众多旗军和家属们都聚集过来。 闵元启却并不着急,只对闻讯赶来的韩森道:“劳烦韩总旗找几间空屋子,把这些匠人和他们的家小都安置了。” “那好办的很。”韩森笑道:“东头有二十来间屋子,备倭时盖了给客兵用的,虽然年修失修了,明个找些人加固下墙壁,盖些稻草,给这些球攮的住也是成的。” 韩森的话,对匠户们颇为不屑,那些匠人都不吱声,也无表情,闵元启却是看到有个年轻壮实的匠人一脸不愤,眉眼挑动几下,却被旁边另一个中年汉子拉了拉袖口,两人便俱低下了头。 “嗯,韩总旗辛苦。” 闵元启点了点头,却又是带着自愿训练的人开始活动身体。 既然说了早晚课,除非是赶不回来,不然晚课也不可废。 晚上练枪术,闵元启将一杆大枪拔出,感觉了一下重量……大约是七八斤重,是比普通的长枪要重手一些。 枪身是用稠木所制,说是稠木,闵元启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种树木,只知道这是制枪的最上等木料,标准硬木,略带弹性,不腐不败,制成枪后只要精心保养,几十年后还是如新的一般。 制枪用料,首用稠木,次用合木,合木稍软,弹性足而硬度不足,所以排名第二。 其实不管是稠木,檀木,还是牛筋木,茶条木,或是白腊杆,无论何种木,都要选取其最坚固和完好的木段,长直坚固,这是最基本的条件,再看没有分节,伤疤,不能软,也不能硬到一点弹力也没有,一杆长枪,若在盛世时精心制造,从打造枪头,制红缨,选枪杆,还有制成枪尾,价格也是不菲。 若随意敷衍糊弄,削根长木杆加个铁打的枪头,也照样是一柄长枪,只是用起来的效果就是两回事了。 官厅库藏的大枪俱是上等稠木或合木所制,枪头打造亦很精良,每杆枪底部都加着铁制的枪底,所以这枪较寻常的民间大枪和劣制枪要略重一些。 枪虽好,数量有些不足,好在军户家里藏着的粮食未必有一石,长枪或大刀总是有的,梁世发等人出去吆喝几声,立刻又有大枪被送了来。 军户藏枪,较官厅武库的藏枪就差了几筹,木杆不一定好,保养未必好,枪头枪尾的制工也未必合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变化 “按戚帅兵书所言,枪法不要练花枪,要习真正对敌本事,不要学习花枪招式,徒支虚架,只徒人前好看,临战却无丝毫用处。” 二十余人持枪肃立,按闵元启要求只站成两排。 纪效新书中阵法也很多,鸳鸯阵,小三材阵,大三才阵。明军阵列也多,方阵,圆阵,方圆阵,鱼鳞阵,还有更繁杂的明尚书石茂华的六阵八卦图阵。 类似八卦图阵的多半是纸上谈兵,一个庞大的几千上万人的军阵,外围两条长线俱为长枪,内里大大小小几十个方阵,有正有斜,保护中军的十几个小型方阵,这些方阵再聚合为一个大型的八卦圆阵……待这般阵法摆好,怕是敌人已经杀进杀出好几回了。 战场上千变万化,摆开排阵绝对是大学问。 地利,时间,风向,双方军队数量,士气,训练程度的高低。 精锐之师和名将能在最短时间内根据地形摆开阵列,冷兵器交战,阵列严整为第一,一支军队如果在混战中始终阵列不乱,则必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闵元启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阵法,但眼下的人太少,他打算先练枪术,再练刀牌。 至于弓手,虽然弓箭极多,还是只能放弃了。 国初时一个百户弓手最少四十,帐面上是如此,其实是远远不止。 战乱之时,人为了保命俱要练习武艺,就象现在这样的末世时,难道闵元启凭着百户官职和一番话就能令人敬服,此前不愿操练习武,现在凭一番话就愿意了? 乱世之时,自有乱世的应对之法,如果有人挑头,或是结寨自保,或是组成团练,又或是如闵元启这样,练兵团存,而众人也都愿依从。 若换了二十年前,天下尚属太平之时,闵元启要达到现在的效果,花费十倍以上的力气也是未必能成功。 大明国初到中期之时,合格的弓手极多,不仅有过半的弓手编制,按照习惯,长枪兵也是要兼为弓手。 临阵之时,当敌未及枪阵时,挟带弓矢的长枪兵与弓手一并射箭,力图在接战之前,先尽可能的多杀伤敌人。 “军士各执一器如枪刀之类,然必兼以弓矢焉。” 明初至中,山东长枪兵就以善用弓矢闻名,曾铣在复套的奏议中就明确提出要带两千山东长枪兵与火器兵一同使用,长枪手既能立阵防御,保护弓手和铳手,又能使用弓矢,加大远程打击的力度,优秀的长枪兵甚为难得,也是军种中的利器。 至戚继光时,优秀的弓手就极为少见,能用长枪又能用弓矢的便是更加难得了。 所幸历史演化至此,新的强势兵种又出现了。 得益于葡萄牙沉船送来的利器,大明工部和戚继光本人都仿造出了更先进的火器。当时大明自己用的还是以火门枪为主,打放时震耳欲聋,需挟至肋下使用,鸟铳则是更为先进的火绳枪,打放相对火门枪要容易的多,精度高,威力大,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详细的记录了鸟铳的打造办法,在工艺上并不复杂,只需要在选取材料和打造过程中都秉承认真的工匠精神就可以了。 有了大量的鸟铳,明军在对倭寇的战事中无往不利,刀牌手掩护长兵器,长枪手掩护火器手,大阵再于两翼布置骑兵,戚家军在对倭寇后期的战事中,往往以极小的损失获得大胜,主要便是得益于兵种间的配置合理,又有了鸟铳这样的利器。 戚继光移镇北方时,把鸟铳和佛郎机炮还有战车配套,加上修筑的长城敌台,构筑了完美的防线,在他镇守蓟镇期间蒙古人丝毫没有机会,只能涌入辽东,倒是成就了李成梁的功业,戚继光终身未得封爵,李成梁凭着斩获的蒙古人首级获得了宁远伯的爵位,成了嘉靖过后几十年前惟一得到封爵的武将,并且李家凭着几千家丁和人脉获得了事实上统治辽东的权力,这都是戚继光没有办法比拟的。 闵元启当然更佩服戚继光,看的越多,对这位大明名将就更增添几分佩服。 “身形要稳,出枪要准,列阵要齐,劲力要猛,气势要狠!”闵元启站在枪阵一侧,自己先带头出枪。 十余年的苦功不是白费的,明军现在只要稍微用点心操练的枪兵,大抵是用的梨花枪法,也就是杨家枪法。 戚继光又屏弃了一些花枪招式,不管是封,挡,抡,砸,或是刺,多半都以实战套路招式为主。 比如敌从左扎脚,我带枪往右闪,同时出枪封住敌枪来势,再顺势以枪扎敌胸膛。 天启年间枪术名家程冲斗在长枪法选中指出的枪术七法,便是大封大劈,吃枪,还枪,凤点头,左右闪赚,花枪等七法。 纪效新书里的枪法,还有程氏的长枪法选,这类藏书闵元启均有。 以他的理解,程氏毕竟是武术名家,个人枪术的因素占的多些,虽然在此时更为流行,练枪兵还是当以纪效新书之法为主。 不要花枪,不要太多套路,练胆,练力,练阵列,练出格速度,大封大劈是对的,枪兵对阵,齐力并肩,以戚继光的话来说是:开大阵,对大敌,与场中较艺擒补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并列而行,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从容左右跳跃,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 大体上来说,便是不要讲什么左右腾挪,就把基础技艺练好了,临阵之时,万众一心,保持枪阵整齐,丛枪戳刺,这才是最好的致胜之法! “拿枪,竖枪,横枪,迈步,拧腰,刺杀!” 闵元启的枪法早就入门,不管是拿枪的动作,还是竖枪时长身而立给人的渊渟岳峙之感,或是拧腰迈步时给人果决有力的感觉,再到最后,一枪刺出时的狠辣与强劲,都是令人眼前一亮,心生佩服。 韩森等人一直在外观望,闵元启把全套、动作使出来之后,包括韩森在内的所有人俱是在大声喝彩。 不论如何,在这个乱世开启的时候,人们总是敬服武艺高强的豪杰好汉,特别是闵元启是这一方土地的保护者,他越强,人们内心就越是感觉安稳。 所有人都跟着闵元启做一样的动作,但闵元金和梁世发还有谢祥等人的动作都不尽如人意。有人急有人慢,有人歪有人斜,动作总有偏差,自己使了吃奶的力气,戳刺的动作在外人看来还是软塌塌的,自己感觉也是极为糟糕。 “莫急。”闵元启面无表情的道:“这才是刚开始,练好拳,练好力,还得练站功,站直了,崩紧急,再练发力之法,这枪术要一天不停的练,你们上一次练枪是何时?没有十天半个月功夫,你们连门槛都找不着,更不要说入门,就这么练,十天之后再看!” 半个时辰的枪术练完,所有人都是满身大汗。 接下来便是练阵列,站立笔直,然后按闵元启的要求同时左转,右转,向前,向后。 至于鸳鸯阵,小三才,大三才,或是方阵圆阵,这些东西闵元启打算人手多一些时再练。一则现在人太少,不好练习阵列,二来连基本功都没过关,不必操之过急。 旗军们并不至于左右不分。 隔几年会有御史或兵备道巡看各卫所,阵法操练是隔一阵就会练的,所有旗军要在军旗鼓号之下摆出极为复杂的阵式,什么九宫阵八卦阵鱼鳞阵,各人自己的位置在何处,小旗在何处,总旗百户在何处,如何看旗号,怎么认旗,怎么跟着本队队官厮杀或是后退,甚至行军扎营也各有规矩,若是真的连左右也分不清楚,又如何能做到这些事? 当然,到了此时此刻,旗军们的训练最多也就是摆个九宫八卦阵,金鼓旗号和认真摆阵也是没有的事了,还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方能达到闵元启的标准。 官厅门前的校场上,二十余人练枪,练习前后左右转身,前进,后退,尽管天气尚寒,所有人俱是练的大汗淋漓。 颇多旗军围看,到暮色渐深,天气擦黑训练停止时,仍有不少旗军抱着膀子在不远处瞧着热闹。 都是世代军户,这些事连余丁也不陌生,众人几乎未曾见过这样认真操练的场景,但仿佛又很熟悉,似乎自己也是跃跃欲试。 几家匠户也看了一气,那个适才面露不愤的后生脸上先是露着冷笑,接着面上表情似悲似喜,象是想起了什么悲惨的过往之事。 中年男子则是叹了口气,拉着后生小声道:“过去的事咱就甭想了,想亦无用。现在能安身立命,活下来,养活你嫂子和侄儿侄女,不叫她们饿死,那就是老天保佑!” 后生神色黯然,点头道:“哥说的是。” 兄弟二人未说两句,韩森已经叫唤起来,将一群匠人和家属们都带走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四升 …… “好了,今日操练已毕。”闵元启挥了下手,令所有人将手中长枪放置到原位,一一摆放整齐。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武器异常珍贵,也关系到每个人的性命,需得认真对待。 对武器是这般态度,对训练习武,操练布阵,自然也是要极为认真的对待。 “明早还是继续。”闵元启看向几个小旗官,吩咐道:“每个均带了口袋来吧?每人四升,不要少给了……也不要多给,一合也不行啊。” 百户官的笑话不是太好笑,但众人都配合着大笑起来。 所有人在笑的时候都盯着官厅大院左边偏厢,那边就是储粮的粮仓,推门进去是竹编的大粮囤,那是倾倒出来的麦子,其余各间屋就是码放着谷子,也有打出来的糙米,黑豆一类。 一共是二十多石粮,两万多斤,对一个普通军户来说这是一辈子也攒不下来的财富。 但对真正的有钱人来说,二十多石粮只值十来两银,怕是连一顿饭钱也不够。 几个小旗官负责搬粮拆包放粮,工具是现成的,木制的斗,升都相当标准,只要不和县里的衙差学,在收粮的时候故意踢一脚,踢落下来的便算损耗,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什么误差。 所有旗军,谢祥,郭尚义,徐文焕等人俱是拿着布制的口袋,呼吸沉重的站在厢房前等着。 他们前来训练,大义上是没得说,各人都知道这样的年头相当危险,哪怕没有流寇或是官兵前来,光是海盗土匪也有相当实际的威胁。 这些年来,因为是沿海地方,小规模的海盗骚扰根本就没有断绝过。只是这一片大海荒芜贫穷,海盗原本是在登莱一带混,后来朝廷因为支持东江镇而大兴水师,水师主力就在天津和登州一带,北方海盗势力不强,大量被驱离南下,也有一些到云梯关一带骚扰……这也是无可避免之事,北方又不象福建广州沿海,地方大利益大,反而容易出现有掌控力的大海盗,比如李旦和其后的郑芝龙,云梯关这里的海盗多半是一团散沙,最多有千多人左右的团伙就算不错了。 云梯关在元时就是海运的重要出海口之一,明清之时也是苏鲁一带百姓出海的海运要道,在崇祯十七年的末世,海盗和土匪多如牛毛也就不足为奇。 就算有这样的警惕心理,如果没有半文钱的好处,这些来训练的人肯定还是会受到无情的嘲笑。 这年头巴结百户也没甚用处,大头的好处早就被卫所高层瓜分干净了,百户的权力剩下的有限,真有什么赏赐也拿不出东西来,处罚也是卫指挥下的镇抚官来负责,百户没什么直接的权力。 只有当领到眼前的四升粮时,今天一天的汗水付出算是有了真正的回报。 每个旗军脸上都浮现笑容,包括小旗官们在内。 这些汉子都是黑瘦精干,他们能吃苦也不怕流汗,从童年纪事时起他们就一直在辛苦劳作了,后世的人很难想象他们艰辛的生活,从童年少年到长大成人,结亲生子,他们一代代都是这么苦过来的,这种苦象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给了他们很多印记,哪怕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这种基因也是一样流传下去了。 下发的粮食是去年秋天的收上来的秋粮,稻米没有脱壳,这样更易于保存。 这个年头,每家每户都有去壳的工具,只是稍费些力气罢了。 稻壳散发着一股奇特的香味,各个旗军都是带着布口袋来,四升粮确实不多,在布口袋底部撑起了不起眼的椭圆形状,拎在手中,也并没有太重的份量。 但就是这么一点未脱壳的糙米,也是仍然令在场所有的旗军们动容了。 每天四升米,十天便是四斗,一个月便是一石多粮。 只要来百户官厅这里,每天操练两个时辰,一个月便多一石多粮? 这些旗军种的地,九成是替高级武官们所种,只有收成的一成左右归他们所有,种上十几亩地,一季收五六十石粮,落到自己手中的不过五六石,加上杂粮米豆,一年能有十来石粮食可供全家食用。 在缺乏肉食,禽蛋和油类摄入的前提下,仅凭主食摄入是严重的营养不足。这年头的壮实汉子,一顿饭吃上五六斤饭才算得饱,一日三餐吃上十来斤饭才够一天劳作的消耗。就算是普通孩童,后世脸盆大的碗吃上满碗也并不算困难,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但十来石粮食肯定不够吃食消耗,各家总得换些现钱,要买些必须的日用品。 货郎送来的针线得买,否则衣裳破了怎生修补?农具要买和修理,否则如何耕作?就算小农经济,衣帽自做,总有一些物品是需要拿粮食换了钱再去购买,这么一来,军户们那菲薄的收入就更加难以维持了。 以闵元启所见,几乎所有军户都是面黄肌瘦,瘦而精干,妇人们也是普遍瘦弱,孩童个个营养不良,发育缓慢,这个村落平均身高是男子一米六左右,妇人一米五左右,闵元启等出身军官世家的身高,在众人之间可谓鹤立鸡群,一眼便可看出身份与普通旗军不同。 一个月能多一石多粮,虽然男子要每天操练,消耗大了些,但还是能省下一半给家中的父母妻儿,哪怕是能叫他们多吃一升粮也是好的。 谢祥拿着布袋,眼中先是怀疑,接着便是红了眼圈,差点儿掉下泪来。 很多旗军也是差不多,在外头还是有一些人等待围观,在发粮之时,围观之人发出羡慕的声音,也是烘托了气氛,很多旗军都相当的兴奋,也是极为感动。 各人领自己该得之粮时,并没有太多感动,毕竟煎盐收入就是自己辛苦所得,也是一年中正常的收入,凭着各人种的那些薄田,真是糊口也难,就算加上煎盐的收入,也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一遇春荒就是要忍饥挨饿……这个百户村落,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孩童哭声,此时正是春荒时节,大人们吃不饱便咬牙忍着,孩子却是会哭闹,特别是哺乳期的幼儿,妇人们吃不饱奶、水不足,又没有米粥给孩子们充饥,每天半夜都会有孩童不停哭闹。 这些吃不饱的孩子,哪怕念上一万遍天皇皇地皇皇,亦是无用。 而眼前手中的粮食,却是额外恩赐,百户心念这一方地方,令众人练武以图自强,结果还发出自己的粮食给各人,言而有信,令人无比敬服。 旗军们虽然多半大字不识一个,但道理还是懂得的,闵元启今晚发粮之举,其实考虑的并不深远,用意相对单纯,但效果出乎闵元启的意料之外。 “小的谢祥谢过百户,此后一定拿命来报效百户大人的恩德。” “小的郭尚义谢过百户,此后定然竭诚效力。” “小的徐文焕谢过百户,此后一定用心操练……” 一个个旗军过来致谢,脸上俱满是感激的神情,很多人眼圈发红,显然是相当的激动。 闵元启微笑着给这些旗军还半礼,今晚发粮的效果这般好,令得他的心情也是极佳。 有一些旗军,虽然跟着操练吆喝,也是流汗,但这一天操练并没有多用心和出力气,比如那徐文焕便是,这旗军一脸机灵,若没有这四升粮食,哪得这样的人真心效力? 眼前之人,不是什么名臣名将,但也是活生生的人,闵元启仍是向众人微微点头,心中若有所悟。 各人一一排队领粮,再一一向闵元启致谢,待背粮出去之后,已经有不少旗军家属闻讯而来,官厅之外和整个村落之中很快都是沸腾起来,人们在路上走着,一边走一边谈天说笑,人们的心境变得极好……虽然遥远的北方正在大战,京师危急,皇上危急,但这些和大伙有什么关系?只要保护好这一方水土,使父母妻儿平安便好,若能穿暖吃饱,那便更加别无所求了。 闵元启的心境也是变得极好,自己想图存只能利用眼下能利用的一切,这个村落,这些旗军,还有自己百户官的身份。 回想起来,自己祖父和父亲当年,除了养少量的家丁之外,对旗军也从未有过集中训练和发粮的举措,在自己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大明的武官们却显然是离经叛道了。 也还好,现在是残明末世,若在嘉靖或万历年间,怕自己就被上司视为异端,甚至是被认为心怀异志,图谋不轨了。 练兵图强,以求自保,这个借口哪怕是到南京的中军都督府也是说的响,不会有人认为自己做的不对。 星空之下,闵元启隐隐有一种感觉,虽然自己来自后世,但经过十几天的沉淀和思索,还有历练实践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在这个时代隐隐的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有大好风景,但还是需要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不可以得意,也绝不能懈怠。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匠人 天色已晚,头来也是极为耻辱。 当年的茅舍修筑的还算坚实,几十年下来房舍还在,只是有不少地方破损歪斜,房顶的茅草旧损不堪,不加新草加厚的话根本挡不住风雨。 “明天你同韩总旗说一声。”闵元启看着眼前破旧的房舍,皱眉对李俊孙道:“多带一些人过来,与这些匠户一并将这些房舍仔细修葺一下,既然叫他们来住,总不至于就住这样的房子。” “是,大人。”李俊孙赶紧答应着,态度已经是十分恭谨了。 “工食费差不多也要十几两银,怕要折腾几天。”眼前的草房实在破烂不堪,闵元启淡淡的道:“告诉韩森,记下帐目,开销从我那边出。” 韩森原本的态度,怕就是随意加铺些稻草就完事了,闵元启是叫韩森认真修理,得加固房舍壁墙,重新抹泥,修坑,修厨房,加稻草,工程量不小,光是匠户自己做太慢,而且闵元启要有用他们的地方,修房的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李俊孙自是抱拳答应着,这些跑腿的活原本就该是他这样的家丁去做,现在家主信任,哪怕一天跑十趟,李俊孙也是愿意的。 两人对答之时,对面的草屋中原本的声响逐渐停了下来。 原本有孩童的哭闹声和大人的说话声,现在突然都是寂静下来。 须臾过后,有几个中年匠人战战兢兢从茅舍中走出来,到闵元启身前十多步远便是跪了下去,口中道:“小人等谢过百户大人的大恩大德。” “尔等起来。”闵元启走过去,将众人一一扶起。 “小人刘德,是大木作。” “小人张凤山,是方作。” “小人李天生,是石作。” “小人张丰年,小木作。” “小人李天养,是瓦作。” “小人李天福,是泥作。” “小人沈年,是铁作。” 眼前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全部是男子,妇人们多半抱着孩子躲在屋中,并未敢出来。 这些匠户要比军户普遍更瘦弱一些,眼神更黯淡无光,虽然最大年龄的不过四十多岁,但已经头发斑白,满脸皱纹。 他们是军籍匠户,比起民间的匠户地位更低一等,寄托在卫所之下,每天劳作不停,所得的就是不能糊口的粮食,他们只能不停的做私活,力图多赚一升粮,这才能使全家老小苟活下去。 他们身无分文,也没有方寸土地,和军户一样,匠户们也只能世代通婚,一世为匠,世代为匠,自己生活苦不堪言不说,就算是后代子孙,也是一代接一代的苦下去。 这种生活,简直是毫无奔头,由于地位卑下,军户都能随意欺凌这些匠户,就算要用他们,也是当奴仆一般使唤而已。 站在闵元启面前时,这些匠人都是战战兢兢,惟恐一个不是,自己被百户大人处罚,还会累及家人。 躲在屋中的妇人也是小心翼翼,将哭闹的孩童捂着嘴巴,惟恐触怒了牛高马大的百户官。 闵元启的个头身形,加上年龄,给人的感觉便是孔武而暴戾,这是青年武官的普遍的特性。 对闵元启来说,眼下便是只有欢喜。 有关系果然好办事,几百上千年下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有一个副千户叔父,加上闵家在云梯关内根深蒂固的关系,虽说只是要匠户,但眼前石作,铁作,大木作,小木作,方作,圆作,还有泥作都是齐全了,按宋人营造法式的规矩,集合这么多工种的匠人,就算要建造一座大型佛寺或是宫殿都是足够了,差的就是彩绘了,石作可是能做石雕,想要什么图案都可以做出来。 这些分工种的匠人可全部是大工,小工是没有资格称什么石作铁作大木作,小工只是给这些大作们打下手,等积累足够的经验能够独挡一面了,才有资格被称为大工,能掌握某一个领域,这才是真正的匠人。 以木匠来说,分为圆作,方作,大木作,小木作等若干种,闵元启这里对木匠的需求不是很强,但拥有足够的匠人是件大好事,仍是值得高兴。 遗憾的便是铁作只有一户,闵元启感觉铁匠更重要一些。 当前来说,是石作和泥作更加重要一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训练 “陈德,还有李天生,天养,天福……这一次主要是靠你们了。”闵元启微笑着看向诸人,一个石作,一个瓦作,一个泥作,这三人合作再有充足的人手,再庞大的建筑群也能造的起底基。 不过想要起殿阁,立梁栋,这就得木作们合作。 殿阁柱子的高度,直径,怎么配合安装,在营造法式上也有详细的规定,这些匠人未必识得多少字,但自己专业范围内的各种数据和规矩,却是相当的清楚和明白。 当然了,要真的能组织大规模的殿阁建造,最少也是闻名一时的大匠,在嘉靖年间甚至有匠人位至高官,就是因为水准极高,非常人所能及。 三个李姓匠人行辈相同,但并不是亲兄弟,而是一个泥作和石作为主的匠户世家的传人,他们个头都在五尺上下,身形瘦但并不弱,特别是胳膊和胸膊附近,都是有明显的肌肉隆起的形状。 这些工匠虽然营养不良,但由于长期的辛苦劳作,身体明显要比普通人更结实,更强壮有力。 当然这也是在透支生命力,他们的寿命也会比普通人更短。 “明天会有人来帮你们修好房舍,帮你们支起锅灶,修好坑,再给你们送些木柴和粮食来。”闵元启长身肃立,对众多工匠道:“我过来便是要和你们亲自见一面,说几句话。我要做的事需着你们,所以我会好好对你们,你们要睡好和吃好,不然会耽搁我的大事。是以你们不但有这房舍住,我每日还会给每家四升米,每月再给你们一升油,盐,咱们这里是尽够的,不需要多说。只要将我交办的事情给做好,我说的这些就不打折扣!米,一粒不少你们的,住要住的暖和,也不会有旗军敢随意欺负你们,我知道你们在别处吃不饱也穿不暖,更常被人欺凌,在我这里,只要安心做事,其余的便不必担心。” 闵元启说完,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场面,众多匠人表现的相当木讷,似乎没有太理解闵元启的意思。 只有在那些破烂的房舍之中,隐隐传来惊喜的声响。 对这些匠户来说,正常的收入是一个月四斗粮,闵元启给他们的待遇已经是涨了三倍,每天四升,已经足够这些匠人和他们的家人吃饱了。 但也就是吃饱,所以匠人们多半还是很木讷的样子,不过从他们家属的表现来看,闵元启知道自己给的待遇也足够了。 闵元启当然不会给匠人们更高的待遇,一则是要看他们的表现,二来是找匠户来原本就是为了省钱,朱万春给的那几百两银,也就是勉强够把事情给做下来而已。 …… 傍晚时分,闵元启在官厅院阶之上,浑身汗气蒸腾。 三十余人在院中也是一样,各人的衣袍都被汗水濡湿透了。 外边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多,百户村中的人都见怪不怪了,现在连别的百户都知道闵元启在发粮练兵,千户所城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有人当笑话看,认为闵元启傻的可笑,提起来时笑咧了嘴巴。 有人则认为练练也不坏,乱兵,流寇,海盗,盐枭,都不是好相与的,能练出一支兵来也是好事情。 更多的人则是漠然中带着一丝关切,他们想知道若别的百户也练兵,是不是也有一天四升粮可领,可惜别的百户都是毫无动静。 百户李国鼎和王三益都来看过,两个中年人蹲在官厅的廊檐下抽旱烟,看了半天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闵元启的态度更亲热了一些。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蠢到家的人,都是知道需得掌握些武力了。只是有些人虽然明白,但却实在是有心无力。 夕阳西下时,闵元启站在众人身前,摆手道:“好了,今日便是如此。”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场院里一阵吁气的声音。 数日时间,闵元启的生活过的相当有规律。 早晨带着人跑步,练体能,练拳法,跟随练习的旗军涨到了三十多人,连韩森都参加了进来。 这个总旗对闵元启从抗拒到怀疑,再到接受,连续几天时间的不停操练使韩森等人看出了闵元启的决心,更重要的是他的信义。 每人四升粮没有少过一合,这就相当重要了。 哪怕是韩森这个总旗其实主要也是冲着四升粮过来的,闵元启家的粮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好几十人每天哪怕就四升也是一天一石多粮的消耗着,加上给匠人的粮,那么一点粮确实是远远不够。 好在是还有银钱,闵元金和梁世发两人奉命去盐城买粮,考虑到还得用不少小工,粮食最少得买百石以上才够。 往盐城有灌河的支流和里下河,一路上多半是水程,小半要靠脚行车夫搬运,距离是远了不少,但往山阳和东阳还有淮安都不安全,杨世达不是善男信女,连千户的船都敢拦,若遇着闵元金等人,怕是打一顿是轻的,多半会卸手卸腿,盐枭行事多半如此,心不黑,手不狠的干不到杨世达这样的地位。 往盐城单趟二百余里,一多半水程,小半陆程,往返得五六天功夫,好在存粮应该还是足够,暂且还不必担心。 闵元启将手一挥,连韩森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喘了口粗气。 百户官的训练越来越狠的,每次差不多都是逼近体能极限。 闵元启的练兵,除了跟戚继光学习外,也有一些后世的经验。怎么站立,怎么练习体能,后世的经验也是千锤百炼,被证实过更加有效,除了提升人体的功能之外,也能更好的保护自身,不使众人受伤。 闵元启不是专家,只是随大流的去过健身房,大学时接受过军训,有一些粗浅的理论和实践结合,好在眼前的旗军们都相当听话,这是一群被生活翻来覆去煎成焦黄的苦人,每个人都是一肚皮的苦水,他们在训练时相当沉默,没有什么抱怨,因为他们领了粮,自我感觉便是需要听令行事,闵元启百户官的身份只是权威的一部份,真正起作用的反而是那微不足道的四升粮食。 每个人都听令行事,象一群沉默的黄牛,闵元启就是牧牛的人,所有人都听着他的吆喝行事。 跑圈,体能练习,各种徒手训练的动作,然后是练劈挂拳,从单人独练到彼此交手对战。 然后是练长枪和刀法,这些冷兵器的训练,闵元启本人毫无经验,一切均是按纪效新书的办法来训练。 到第五天时,闵元启挑了六个刀牌手,并且将盾牌下发,开始令众人在傍晚时合练鸳鸯阵法。 这种小阵,原本就是戚继光为了小规模的交战和城市巷战而发明出来,队官居前中,原本是有狼筅手,但闵元启这里没有狼筅,便加了两个用丈八的长枪手。 明军的长枪,多半是以五尺枪为主,战场动作是齐刺,五尺枪说是长枪,其实更利于近距离的扎刺,因为枪身较短,也易于做抡,架,格档等动作。 闵元启在训练时,发觉如果是单一的五尺枪为主,那么在远距离的攻击上就较为薄弱,也怪不得戚继光会加狼筅和更长的长枪。 明军长枪还有锥枪,三眼枪,火焰枪,线枪,勾镰枪,拐突枪和抓枪,抓枪和拐突枪异常沉重,就是戚家军的制式长枪除了五尺枪外,也有更长的一丈八尺枪,这种枪的枪头重四两,枪头形如鸭嘴,开两刃,很明显,这种长枪设计成两面开刃可不是用来戳刺,而是利用其长度,在必要时可以挥砍和直接用枪头砸向敌人。 数百,数千长枪兵,手持五米多长的长枪,齐齐抡砸向敌人,这就是戚继光说的大众一心,他戳来我便戳去,他砸来我便还砸去。 至于鸳鸯阵是用在小规模的巷战和南方水网密集处交战用,一队有队长一人,狼筅手两人,刀牌手两人,长枪手四人,镗把手两人,最后阵列一个火兵,必要时可以持短兵上前与敌交战,与镗把手一起防御侧翼突袭之敌。 这种长短兵配合的阵列相当的合理,不管是攻击还是防御都相当犀利严密,若两个小阵合力便是双才阵,再变阵是小三材阵,再配上骑兵弓箭手达到千人左右的人数时便是大三材阵。 戚家军便是用这几种相当实用的阵列和倭寇打出了相当惊艳的战损比,在平倭后期的战事中,经常是戚家军损失几十人百来人就可斩首数千级,倭寇是少量的真倭配南方的汉人海盗,他们确实相当凶悍和勇武,有不少倭寇个人的武艺相当出色,但在阵列严密训练有素的戚家军面前,双方其实是打的不对称的战事,战损比相当的不对称。 闵元启后世的经验没有办法用在冷兵器为主的战场上,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欧洲也不能完全用火枪交战,排队枪毙的纯火枪战法最少得百年之后才形成主流。在大明,明军虽然装配着大量的火器,崇祯年间更铸造了大量的火炮,但主要的战斗方式还是冷兵器为主。到这时闵元启渐渐明白过来明军走了歪路,据他所知整个卫所就没有几支合格的火铳,哪怕是合格的突火枪火门枪也没有。 营兵里火器较多,但种类泛滥,质量极差,营兵又缺乏训练,战场上万铳齐发看起来壮观,但只要了解到明军的战术,很容易就被敌人针对。 射程近,威力小,训练差,质量差,而用着这些火铳的明军又放弃了强弩和弓箭,明军合格的弓箭手相当稀少,和立国之初的情况是有天壤之别,火器又不行,近战也不行,铠甲兵器稀烂,加上弓箭手又严重不足,近战远战都不成,难怪每战必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挖池 随着闵元启一声令下,所有旗军,包括韩森和一众小旗官在内都是将手中长枪放下。 李俊孙和王武迈,还有谢祥,郭尚义四人为刀牌手,两个长牌,两个藤牌。长牌掩护为主,藤牌可以主动进攻。 刀牌手对身手和体能要求更高,好在闵元启挑的这几人都是旗军中的佼佼者,特别是两个家丁和谢祥三人,仅论个人武艺,闵元启都没有把握能同时击败两人联手。 整个队伍分成三个小队,闵元金,闵元忠和梁世发分任三个小队的队官,这三个人有两个是亲族,最信的过,梁世发精明能干,最早投效,需得给旁人立个榜样。 韩森这个总旗反而没授队官,闵元启给他加了个镇抚总旗的名号,算是将韩森半架了起来。 对这个任命韩森没法反对,原本他就是总旗,就算叫他当个小队队长,和其余的小旗官们平起平座,韩森心中也不会舒服,倒不如顺势下台阶,众人彼此心里都舒服。 八个大个旗军接着向前,他们的长枪是丈二八尺,摆放在官厅武库的一角,竖立是万万竖立不起来了。 这种丈二八尺枪,枪头重四两,枪身加上枪尾重七斤左右,相对五尺枪要重出四斤,在战场上算是相当沉重的武器。 再下来便是二十多个五尺枪的枪手,库房内摆放着若干枪架,各人陆续将自己的长枪插入架中,一一摆放妥当。 库中刀牌,丈八尺枪,五尺枪,长牌,藤牌一一摆放整齐,然后由闵元忠负责锁好,接着便是各人再次排队,等着发粮。 闵元启没有在这里等候,今日操练是提前半个时辰开始,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他另有要紧事情,不能等到天黑了。 已经过了二月中,天气逐渐和暖了一些,日头也是长了些,不象冬日的时候天早早便黑了。 韩森今日负责发粮,这个总旗为人向来方正,闵元启也不必担心韩森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志晋和高存诚,闵元忠三人早早领了粮,三人将布袋交给邻居带回家中,急急赶了上来,跟着闵元启一并往东头走。 村中的人流在这个时候原本是最多的,各家各户都会在这个时候趁天亮赶紧做饭吃饭,不一定有什么好的,腌菜,腌萝卜条,配上粗粮馒头,精致些的就做些细巧的面食,虽然一样是粗粮所制,但胜在花样翻新。 这个时代的人际关系要更紧密的多,虽然定然会有矛盾,争吵甚至打斗不可避免,但在平常时候,守望相助,彼此相互扶持才是常态。彼此借上一合米,一捧葱,一把盐的事也是避不可免,晚饭时候,只要天气暖和了,各家都是将小桌搬到院门前或对面树下吃,男子们捧着蓝边大碗蹲在一处,说些耕作的事或是远方的新闻,免不得议论两声。妇人们则是家长里短,说些闲话。孩童们就在场院四周奔跑嬉闹,饭都是粗粮糙饭,但只要年景太平,好歹还是能活的下去。 只是近来的世道越来越乱,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不好了。 闯逆一月底的时候攻克宁武,杀了抵抗的总兵官周遇吉,太原,大同,阳和,宣府等重镇都受到顺军的兵锋威胁。 这些消息陆续从北方传来,加重了人们心头的不安,人们并不是担忧在北京的皇帝,这些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过着最艰苦生活的人们,虽然也知道要忠君报国,但真的叫他们对皇帝有什么赤诚的效忠之心,那也是过于理想化的想法了。 人们更担心的是天下真的到了末世,大明要亡国,顺军在得天下的过程中少不得持续的打仗,兵匪交杂,地方上人遭遇兵灾是最为凄惨不过的事情,前些年流寇进入南直,打下凤阳等地,后来李自成部又在河南举兵,归德到林县和杞州一带,包括睢宁等地都遭了兵火,可以说是赤地千里,旗军们对北上几千里救京城的皇帝毫无兴趣,但对几百里外百姓们的遭遇却极为关注,因为那些人和他们遭遇的事会使旗军们感同身受,这种事随时可能落到自己头上,这才是旗兵们最为关注和担忧的事情。 除了远在北方的邸抄新闻外,淮安的变化也叫人忧心不已。 原本以盐城为核心,这一片地方有一万多平方公里,核心地带只设了盐城一县,地方大,人也不少,却没有设多少州县,更不必说有多少驻防兵马。虽然滋生了不少盐枭和海盗土匪,但凡事有利有弊,偏远地方的百姓很少能看到衙役和帮闲下乡来滋扰,更不要说乱兵生事了。 自从史可法梳理江防,陆续把黄得功和刘良佐布置在和州和凤阳等地之后,在二月时山东镇总兵刘泽清擅自南下,虽然违背了北上勤王的旨意,但远在北京的崇祯皇帝和南京的官员们却根本不敢处置,刘泽清好歹还算大明的总兵,其部下也算是大明的官兵,要是逼急了将旗帜一换成了顺军,那乐子可就太大了。 刘泽清其实对驻守淮安不算满意,江南才是最富裕的地方,左良玉在荆北一带驻守,其部下从几千残部又膨胀到了十几二十万人,据说还在持续的增长之中。左部的核心原本有两三万人,在朱仙镇一役左良玉部被彻底打跨了,大半部下被李自成所部歼灭,刘泽清原本以为左良玉这下完蛋了,谁知道移驻荆北之后,左良玉的部曲象吹皮球一样吹涨了起来。 乱世之中,人心易变。在十余年前,刘泽清也绝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志。 到了崇祯年间,皇帝自己带头屡坏国法,对坏事的武将极为优容,左良玉多次败逃不听军令,顶撞文官上司,却是屁事没有,只要武将还有用,皇帝就不会以国法制之。 这样等于是崇祯自己亲手毁了祖宗二百多年的制度,武将们越来越桀骜不驯,左良玉和贺人龙等悍将连杨嗣昌这样的阁老督师都不放在眼里,虽然贺人龙后来死在了孙传庭这样的狠人手中,但左良玉却平安无事。 在河南惨败之后,左良玉又回到江南,其一直有东林党的背景,在江南荆北一带得到了大量补给,实力迅速恢复,现在麾下光是总兵就有好几十个,左良玉自己已经是加平贼将军,在大明的武将中,原本除了几个边军重镇的总兵,其余总兵俱无加号,但以一总兵统驭数十总兵,这在大明军制里并无先例,以武将直接统驭十几万大军,这在大明只有开国和永乐时期才有,到英宗早年的土木之变以后,公侯伯死了一大批,勋贵统兵的传统就此消失,文官统兵成为传统,到了崇祯末期,终于又有武将统帅大军,这是相当危险的兆头了。 刘泽清本人懦弱无能,但擅长阴谋机变,行事又无底线,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在末世出头。在崇祯中期之前刘泽清不过是个参将,后来一路副总兵总兵,到现在其麾下也有三万兵马,其部下总兵副总兵也有十余人,将其麾下兵马分而统之。 刘泽清对驻守在淮安并不高兴,他更想去江南,但史可法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妥协,按史可法的想法,刘部应该移驻到徐州,与黄得功部和刘良佐部准备北上勤王才是。刘泽清只能退而求其次,扬州相对淮安人口更多,地方更富裕,更适合驻军壮大。 此时法度崩坏,朝廷对军头们已经毫无制衡能力,刘泽清部到了淮安之后,开始在各县驻军,同时派出大量兵马到各个乡镇村落征粮。 在征粮之时当然不可能是和风细雨好商好量,而是蛮横霸道,甚至不惜杀人。 短短几天时间,大量刘部兵马在淮安府各县打人杀人,强抢粮食的消息已经在各处疯传,人们对这样的消息传递相当热衷,甚至对国事丝毫不关心的人,此时也是忧心忡忡,担心起自己家里藏的那几斗糙米来。 对大河卫的旗军和他们的家属们来说,刘泽清部的凶悍和蛮霸是可以确实的消息,这几天往淮安府办事的人,明确的传递回最新的消息,刘泽清入城之后就强行入驻了淮安卫和大河卫的指挥衙门,将原本的卫所武官和家属全部赶了出去,这个消息被确实之后,整个云梯关千户所都是人心不安。 外来的客兵凶残霸道,连指挥使层级的武官都不放在眼里,又在四处驻守征粮,很难说会不会到云梯关来……一想到这一点,惊恐就是在所难免了。 今日村中的安静,却并不是因为外来的纷扰,而是村东头近海边的盐池已经开始修筑了。 为了节省开支,除了外雇了三十多个大工和小工之外,剩下的劳力全部是由闵元启百户下的旗军们负责。 二百多旗军,余丁,还有健壮的妇人,甚至半大的少年们都到工地上去帮忙,工程土方量极大,蓄水池要修五个,加上引水制卤化晶池等配套辅助的设施,若全部是雇人来做这活计,朱万春给的那几百两银子未必够用。 所有打下手帮忙的人都不给银钱,也就是供一日三餐,就是大锅蒸的糙米饭,各家自己带菜,就是这种条件各家也是极为满意,他们原本替百户和千户们煎盐,忙死忙活分得的粮食也相当有限,现在能每天吃百户的粮,这已经令这些人相当满意了。 这阵子正是农闲之时,田野里的麦苗还不到小腿高,要等过三个月,麦苗会逐渐长来,抽穗,发黄,麦粒饱满,之后便是收割的时候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闵元启走在田埂上时,神情也是若有所思。 不管是山东兵还是本卫的指挥使们,在这一季麦子成熟的时候,是不是还能够享受到旗军们的半年的劳作? 这个问题暂且还不必多想,糙米饭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还有大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嘈杂声响也传了过来。 看到百户过来,两个负责工地的小旗官迎上来,众多旗军和妇人们也停了话头,各人都是看向闵元启。 闵元启向众人摆了摆手,说道:“该吃饭的吃饭,妇人们吃完了赶紧回家看孩子去……该偷拿的馒头也不必客气,不要因为我在便不敢拿了。” 每日的饭食其实是多做了不少,开始时妇人是从自己嘴里省一份带回家给孩子,后来发觉饭做的很多,各人索性便偷拿一些。 此时听到闵元启的话,各人都是笑起来,看来百户大人是心地好,并不是糊涂。 原本人们眼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疑惑,闵元启和杨世达的冲突,自己出粮训练士卒,在淮安府城说服了大盐商,拿到几百两银的投资,大规模的建造晒地,还有副千户大人的支持……那些匠户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没有签书千户的支持哪能随意离开所城? 但这几天的大工程,真真是花钱如流水,百户官厅的粮食也是急剧消耗着,眼下煎盐的活也停了,往常这时候所有人都分工明确,男子做重活,妇人打下手,孩子们都得到处搜罗能烧锅的东西,枯草,干柴,这些东西可不象后世随手可得,在这个时代,大量的滩涂围场都是大户们瓜分了,平时百姓们做饭也需要干柴和稻草,煎盐的消耗更是相当惊人,若是这盐池做不成,煎盐又毫无准备,各家下个月的日子便要难过的很了。 闵元启的玩笑令众人放松了些,众人有些羞愧的同时,也是感觉到百户大人并非是懵懂无知的青壮后生,闵元启的决心和意志已经开始令人敬服,大方和豪爽更令人心折,若是再精细谨慎些,怕是眼下这事,真的能叫百户大人给弄成? “见过百户大人。” 一群匠人已经跟泥猴一般了,他们站在晒池边缘向闵元启行礼。 泥作的大工和小工们在早期是最为辛苦,他们在海边先挖洒池,还得挖出引水渠,然后是化晶池和一些辅助的设施。 蓄水池最大,每个池都是有大量的土方量,开挖几天之后,才陆续有个基本的雏形。 不远处瓦作李天养和另外几个民户瓦作在几百步外立了个小土窑,高高的烟囱正在向天空排放着浓密的黑烟。 闵元启派人在所城买了大量的焦煤,这东西普通百姓人家是用不着,但铁匠和中产之家每年冬天都会购买一些。 京师大内,一年用煤好几百万斤,宋时的开封就大量开始烧煤,北方的煤主要是来自山西,其余各省也均有少量的出产,由于大运河的存在,运输方面也极为便利,各大城市卖煤的商行都不算少,就算云梯关所这里相当偏僻,买煤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型的窑厂也并不稀奇,事实上这年头不仅可以开窑烧砖。制瓦,还可以熔炼生铁和熟铁,另外赫赫有名的苏钢也是用小高炉炼成,只是产量相当的低,一年最多几十吨的产量而已。 “百户大人。”陈德与李天养等人过来和闵元启见礼,众人身上都是泥巴,衣袍也是更加破烂了,上前行礼的时候,原本那惴惴不安的神色倒是不见了,变得相对坦然。 这阵子相处下来,各人都明白了百户大人的脾气,不喜欢闹排场,弄那些虚头八脑的事情,只喜欢听数据,看实际的情形,这些天下来,这位百户大人是从完全的外行,也是逐渐变得内行起来了。 “陈德,天养,天福,大伙儿少礼。”闵元启点了点头,算是还礼,接着便是走到第一个蓄水池之前。 每个蓄水池都是差不多十几亩地大小,加上各种辅助设施,看起来相当壮观。 如果一个人从半个月前出门到现在才回来,猛眼一看到,必定会大吃一惊。 近海的海滩上是黑乎乎的盐碱地,离海远一些的地方算是湿地,有不少芦苇在随风漂荡着。肉眼可见之处隐隐在数里外有个村落,那是李国鼎的百户,往身后小道一路往大河边走,十几里外才到所城。 这是一片荒芜凄凉之所,大海的海岸线几乎一望无际,在江北地方缺少出名的港口,海州有港口但规模极小,商业规模也谈不上。江南地方,好些地方是郑和下西洋时的造船场,南京在元时就是海运和水运的中心,加上苏州和常州松江还有杭州等浙东富裕地方,海边不仅有南京杭州和宁波这样的大型贸易城市,沿海地方的人口也十分密集,海上不仅有大量商船过往,也有相当多的渔船活动,沿海的岛屿也多有人居住。 江北这里,除了海州有一些人气外,最繁荣的港口就是不起眼的云梯关了。 但云梯关在明末时已经逐渐废弃,战乱影响了山东和河南的经济,出海的商人急剧减少,运货的需求和北上海运的需要都减弱了。 现在整个港口十来天不见一艘船已经是常有的事,北下的商船,多半是在登莱补充食水,直接便南下,到南京或宁波,甚至是澎湖才会再停泊一次,然后直下倭国或吕宋等国,云梯关这里原本的热闹也不复存在,河运和海运,几乎是完全停止了。 加上大半的土地被海水侵蚀,土质极差,还有大面积的湿地存在,湿地很难耕作,事倍功半,这也是盐城方圆的数百里地方没有设立州县的最要紧的原因。 此时一眼看过去,黑灰色的海水给人压抑之感,大海上空空荡荡,毫无人踪,一天之内,只有寥寥无已的几艘渔船或货船在海上经过,看到海边挖盐池的情形时,渔船会停下来打望,看上良久之后,才又扯帆撑船离开。 众多的大工是在海边按闵元启的吩咐,找到地势高低之所,先想办法蓄水引水,引水入晒池之后,不停的推动海水,再不停的引入新水和放出陈水,将卤水引入化晶池后暴晒和不断搅拌,然后经过扒盐,归坨等工序之后,细如白沙的精盐便完全制成了。 闵元启后世就生活在海边,他知道海边的盐场,用古法晒盐,开出来的化晶盐池每个大约亩许,大片的盐池象是田亩一样蔚为壮观排列整齐,百来号工人用古法晒盐,一年的产量是好几亿斤,甚至十几亿斤,显然是超过了明时一丁每日产盐二百斤的记录。 因为把盐田当稻田般的梳理在一起,定然是有引水排水的工具,不是纯粹的古法,也不是福建的瓦制或瓷制盐池法,定然需要机器的辅助,否则没有办法完成那样的高产量。 闵元启就记得自己小时常在盐场附近玩耍,大片的盐田象稻田一般呈现在眼前,有的地里已经半晶化,有的是完全晶化,工人用木铲将雪白的细盐从化晶池里铲出来,然后一一堆积起来。 有些盐不及装袋,细盐堆积的如小山一般,有的调皮孩子趁空想往上爬,毫无例外的陷在里头,招来一阵阵骂声。 这些记忆实在太深刻了,这也是闵元启想到第一步计划时,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晒盐。 既然在盐城北边,淮扬地界,原本有煎盐的底子和出售的门路,晒盐就是来钱最快,最容易积累实力的最好的办法! 三亩大的晒盐要配好七个小的坎池,然后是最后的几个化晶池,然后紧邻着又是一个大型的晒池和配套的设施,五个晒池一并排开,原本枯寂的海边立刻呈现出了不一样的风景。 闵元启把衣袍下摆撩起来,系在腰间的革带上,毫无顾忌也不讲什么官威风度的就从晒池边上跳了下去。 一人多高的晒地也就是轻轻一跃,下地之后,闵元启便是蹲下来查看起来。 这池子技术含量不需要高,就是需要仔细再仔细,主要便是在引水的角度需要深挖,在搞好引水和蓄水的工艺便可以了。 眼前的蓄水池极大,在海水涨潮时用引水渠引水入池,在后世是可以用抽水机,此时只能靠自然引水。 一次最少放几千吨的水进来,要是靠人力引水,就算把最大的水车弄过来也是不现实的。 闵元启查看之时,一群大工和小工都颇为紧张,眼前这池子其实主要是靠人力,然后坎池和蓄水池要对接,地势逐渐降低,技术上其实泥作和石作木作都用不上,只是工匠们做活更加仔细,不管是蓄水池还是地势更往下的坎池,还有最后的化晶池,都是力求将活计做的精细完美。 这盐池工程量大主要原因便是先找一处地势合适的海岸,划定好几道引水渠,地势还不能太低,否则一涨潮将坎池都淹了,此前的功夫便全然白费了。所幸此地大片海域,隔着村子不到三里路便找到合适地方,蓄水池修好,便是往下挖坎池,每个蓄水池对应七坎,三个蓄水池二十多个坎池,大片的如稻田般的盐池便算是完成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欢呼 韩森放了粮之后也赶了来,二三百号人聚集在蓄水池边上,眼巴巴的看着闵元启。 远处瓦片出窑,有一阵欢呼声,不少人转头看了看,却又是将眼光放在闵元启身上。 这坎池晒盐之法就算是盐城那边怕也只是听说,徐光启在淮扬一带巡行和提倡晒盐时,众多盐户灶丁只是听说,众人俱没有机会学习和实践,待徐光启的倡议失败,在淮扬推广晒盐失败,前后短短时间,淮扬地界的人们压根都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这事就草草结束了。 眼前的百户大人,似乎是胸有成竹,但事涉所有人的生计,谁能不紧张? 现在这一天三顿饭有干有稀,全家俱能吃饱,可若是这几百两银砸下来,百户大人的事没弄成,怕是众人往下去又得吃糠,有好的愿景在前头,谁愿过苦日子? 闵元启一直注意的是引水位和排水渠,再加上对接的坎池。 另外蓄水池用的工。力最多,他要看底部和四壁的石料是不是用的扎实,有没有夯实……除了所城的工匠,另外雇佣的大工都是石作和瓦作,若是这些匠人出工不出力,闵元启自然也有区处。 好在这年头人心可能还算朴实,也可能是闵元启一天来看五六次,在这蓄水池的底部,闵元启看来看去,俱是找不到一处省料少力的地方。 池底和四壁都夯实了,用手抠都抠不太动弹,底部四基用条石,中间用瓦片,四壁是夯实了,没有办法用石料或瓦片砌起来,用石料的工程量大到可怕,用瓦片只能用土粘,工艺过不了关,过不久就都会掉落下来,白瞎功夫。 闵元启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依稀记得水泥或混凝土制造的原理,但细节已经记不大清,若是当初看到时用些心思,怕是能砌成大的水泥池子,蓄积卤水的功能便要强大的多。 只是再换个角度,就算有制水泥的办法,这么大的池子,工本费再省,料钱也能叫现在的闵元启破产了。 这阵子朱万春给的银子已经消耗过半了,还好盐池工程已经是接近完成,闵元启也是耽搁不起了。 “甚好,工料足,各人做事俱是用心了。”闵元启抬头看上去,一张张黑黝黝的脸庞正俯看着自己,就算呆在池底,也能闻到这些人身上的汗臭味,从早到晚,大工和小工还有军户,不分男妇俱是要出尽全力……这一天下来的饭食可不是白吃的,做这活计也不比农忙时清闲,只是闵元启抓着了好时机,这农闲时候人们多半无事,男子们多半去远处揽工扛活,妇人在家做些针脚活,比如纳鞋制鞋,或是纺机纺布,用这些事来贴补家用,若是光靠眼前这些田亩土地,怕是军户们早就全家饿死了。 眼下有现成的活计,能省下十来天的嚼谷,这也算是另一种层面的揽工了。 这个年头的人们不怕下苦,更不会抱怨,这些天来下来不管男妇俱是如此,当闵元启抬头看时,虽然眼前这些人脸庞黝黑,身形瘦弱,衣袍破烂,这场景就算后世的影视剧里的乞丐也扮不出来,但闵元启却并未嫌弃,甚至颇有一些认同感。 这些天下来,眼前这些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符号,也不是简单的名字,现在闵元启不光是认得所有人,甚至已经知道了很多人的家世背景,包括现在各家的情形甚至生活习性…… 比如闵元忠家负担最重,五个娃娃最大的才八岁,最小的还在吃奶,虽然闵元忠也是闵家的人,但早就是远支,家里没甚家底,小旗官也不比旗军多赚几钱银子,家里人口多负担重,这盐池的活计,闵元忠家的娘子每天背着最小的娃娃拿着木锹上工…… 高存诚家里有个半瘫的老娘,日子也过的很是艰难。 梁世发家里负担不重,两个娃娃,父母身体还算健康,为人大方,主意多,在小旗里很有威信,但却有个惧内的毛病,经常听到他娘子在院里大声斥骂梁小旗……不过这妇人本性不差,婆婆去年冬上犯病,梁世发送盐不到府城不在家,这妇人硬是背着婆婆跑了十来里地到所城找大夫看病…… 闵元金和杨志晋都还是光棍,韩森有三个女娃还没儿子,怪不得成天阴沉个脸…… 谢祥则是个光棍,父母亲人老早死绝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脾气暴身手高,是四周好几个百户都有名的刺头。 徐文焕曾经当过一阵小伙计,这人精明学的快,原本有大好前程,可惜学徒的那家商行突然倒闭,他只能回百户来老老实实的当旗军。 给别的商行干过小伙计的人,别的商行是断然不会收留,徐文焕的前程就是这么断送掉的。 闵元启还知道匠户们多半是本地人,世代相袭的匠户,只有沈永是从山东过来的匠户,当年登莱大乱,登州几乎整城的人都死了,沈永带着妻儿和兄弟沈亮一起南下逃亡,跑到大河卫这边来被清勾逃军,直接划在大河卫里继续当军户……这便是军匠的命运,也是这个时代普通人的缩影,在时代的大潮下,这些普通的百姓想要改变命运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沈家也算是幸运了,虽然父母死难,但兄弟二人和沈永的妻小都活了下来,也算是不幸中幸运,其所在的登州卫几乎是十室九空,大半的人家是死的一个人都不剩下,直接断了香火传承。 至于辽东那边就更惨了,原本辽东有几百万人,现在也是十不存一,有十来万辽民渡海到登莱避难,在登州落脚后又遇着登莱变乱,李九成孔有德毛承禄等人叛乱,大肆屠杀甚至吃人,战乱平息后又是几十万人遇难,沈家兄弟南逃之时,在道路,田野,村落,集镇,林地,满眼看过去到处都是死人,不分男女老小,从耄耋老人到吃奶的娃娃,尸体到处都是,官兵和叛兵打拉锯,双方俱是见人就杀,见粮便抢,在失去粮食后就算没有被乱兵杀掉,几天下来人也饿死了。 闵元启知道那种情形后,更是对自己所行之事确定了决心。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连小小的浪花都扛不过去,只要被卷在其中是死是活就只能看运气,闵元启不想被任何人或事左右,他想努力图存,最少要凭自己的努力,在这崇祯十七年的末世之中,挣扎出一条活路来…… 听到闵元启的话,池边的人们一阵高兴的叫嚷,这年头的人语言也匮乏的很,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收益,粮食,能吃饱肚子之类的话语。 人们都确实挺高兴,闵元启的变化人们是看在眼里,此前的百户就是一个什么事也不懂的青壮后生,凭着些家底闵元启过的还算不错,每天只顾自己打熬身体,练拳使大枪,人们对这位试百户有些畏惧,也有一些人对其不屑,短短十来天的功夫,虽然在一些人眼里还是在瞎折腾,但最少人们有一种感觉,试百户做事还算稳当,也很谨慎精明,不象是在瞎胡折腾……最为关键的便是,闵元启对下头的人并不算小气,这才是参加训练的旗军越来越多,村落里的人们也愿意参加这大工程的原因所在。 云梯关所的诸多百户,大河卫五个所,好几千旗军,十几个指挥,同知,佥事,还有诸多的千户,百户,有几个当官的将旗军和他们的家人看在眼里?邻近的几个百户,彼此都知根知底,要说各百户官怎么盘剥军户,倒也说不上来,现在的一切规矩早就是成例,大家一切照规矩来,该收的粮一粒不会少,军户纵算是饿死,逃亡,百户们也不会有什么举措,摊上了难事只得认自家倒霉。 这一切都使人们对上官们不抱什么幻想,也使得闵元启自认是平常的一些举措,使得人们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同之处。 这些不同之处累积起来,加上眼前的稻田一般的盐池,或多或少的促使人们久已冰封的内心绽开了一些裂纹:也许这一次真的是一次大好良机? 韩森咧着嘴,垂下绳索将闵元启拉上蓄水池边。 闵元启拍拍手,看着四周一张张笑脸,说道:“今天打火把加把劲,把新出的瓦都铺在坎池里,明个一早便放水,看最近老天给不给脸,要是给脸的化,过几天咱们就能出盐了!” 这一次是真的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练阵 众人打着火把加班,闵元启也是一样,不过到天色微明之时,他还是照例起身。 韩森,闵元忠,杨志晋,高存诚,谢祥,郭尚义,徐文焕等人都是已经站在庭院中等候了。 三十多人站立如松,分成三个小队肃立着。 “向左转!” 三十余人一起以左脚为轴,左脚根与右脚掌一并用力,身体协调一并向左转九十度,身体重心落在左脚,转过之后,右脚迅速向左脚靠拢,用力并在一处。 “啪!”的响动声几乎是同时发出,只有几个人动作稍慢。 闵元启也不客气,手持一根长篾条走过去,每个动作慢的都是被结结实实的抽了好几下。 “戚帅说过的,战场上你一起砍过来,我便还砍过去,你一起戳刺过来,我便还砍过去。这便是队列整齐之妙,个人再武勇,遇着几百上千人,瞬间便成了肉泥。”闵元启神色淡然,担抽打众旗军时丝毫不留手,啪啪几下抽过去,要是脱下衣袍便是能发觉身上抽出来的血痕……已经有旗军家属在村中表达不满,这训练归训练,辛苦流汗不怕,但将人抽的不敢躺着睡觉,只敢趴着……这却是太过分了一些。 闵元启却是不理,他有戚继光当后盾,全然不怕。 当兵吃粮受百姓供给,平时不事生产,再不好好操练,岂不是全无良心?再者不习武艺,上阵之后被人一刀砍了,岂不是呆子? 拿这话宣讲一番,怪话便是少的多了。 至于阵列之法相当要紧,戚继光讲过,闵元启从小看兵书,听大人讲兵法操练和战场之事,自己这阵子每常也是思索……以阵法来说,闵元启在后世是丝毫不知,以今世来说,知道的阵法多半倒是感觉不大实用,比如什么九宫阵,八卦阵之类,几千人非得跟八卦图那般摆开去感觉实在是不太科学。 还是戚继光的东西实在,战场局促或是城市巷战就用鸳鸯阵,两个小队就是双才阵,然后小三材阵,大三材阵,还有车营阵法,用战车,骑兵,步兵,远程火力和近程肉搏互相配合,把蒙古骑兵都弄的一点脾气没有。 闵元启感觉还是戚帅的东西更适合自己,如果有可能发扬光大,便是将阵列弄的更紧密,发挥阵法的效能可能会更好一些。 于是除了日常阵列之外,闵元启加了一些队列训练之法,也就是眼前这样。 “向后转。” 所有人又是侧身向后,一百八十度转弯之后,两脚再次并拢,发出一声震响。 在闵元启的指令之中,所有人不停的转身再转身,拳头一竖,便是所有人集中在一处,相隔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再一挥,便是彼此拉开,相隔正好一步。 这个距离,也正好是战场所需。 要密集便密集,要松散便松散,这便是闵元启想要的目标,他还打算,过了这一阵子便加上野外行军,越野拉练等内容……他也不知道有用无用,反正是后世军队的操练科目,用上总之是不坏。 在分分合合之中队列操练完毕,每人均是出了一头的汗。 再练拳法,力气,这便是各小队各伍分练,闵元启自己亦练拳法,从穿越到如今这些天来,闵元启训练眼前这些部下的同时,自己的武艺也是一时都未有抛下,在这个危险的末世,只有自己身手高明才是最后的保障和底线。 到辰时末刻时,早晨的操练结束,挨打的有十来人,各人都是习惯了,分别搬开桌椅板凳,放上才蒸好的糙米饭和一碟碟小菜,闵元启和韩森一桌,其余各小旗官与旗官们分桌而坐,随着闵元启一声令下,所有人便是狼吞虎咽起来。 百户官厅这样的场面,村中的人已经是见怪不怪,外间陆续有不少人扛着锹铲之类的工具走过,他们到村头与匠户和外来的大工小工们汇合,今日将坎池稍做修理,便可以直接开渠引水。 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些急切和焦虑,今天的事情委实是太要紧了。 不过并无人过来催促,这十来天功夫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天大的事,闵试百户也不会误了官厅的训练,由于持续的训练,受训的旗军们也是一直领回粮食,百户中人看到闵元启的决心之后,参训的旗军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还没有爆发性的增加人手,主要还是人们担心持续不了太久。 闵元启手中的银子用的也差不多了,官厅里粮仓的储粮也消耗的七七八八,若是盐池不成功,怕是全功尽弃,以后还得伺弄土地,每天搜罗柴火,开灶点火煎盐,又哪得功夫去官厅参加操练?若去了几天就停了,凭白叫人笑话……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偏有人逆流而行。 来人是一个穿交领褡裙的女孩子,头话的速度并不快,虽是和韩森对答,眼神却是瞟向了闵元启:“父亲带人到王官镇买粮,遇着你们百户从灌河下来的人,两边搭伙一起雇车走,不合在路上遇着杨世达的人,粮车遭抢了,人也被抓走了。” “什么?” “两边的人都被抓走了?” “粮食呢,咱们的粮食也被抢了?” “糟了,这下全毁了!” 人们一下子炸了营,连韩森也是急的在原地打转,人们说是军人,其实和一般的百姓没甚区别了,遇到这样的事,就象是被大棒子敲了头,一下子头晕目眩,耳朵都是嗡嗡直响,韩森瞪眼看了王二妹半天,就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中伏 有人已经下意识的看向储粮的仓房,这百户官厅修造时就有武械库和粮仓,诺大的三开间仓房能储十几二十万斤粮,一百二十斤一袋的粮袋放个几百袋不成问题,现在这库中却是空空如也,原本的二十多石粮是散放在粮囤之中,现在已经发放和吃空了七成以上,只剩下寥寥的两成不到。 这点粮也就够坚持两三天功夫,若再训练发粮和供给做活的工匠旗军,怕是明天就直接见底了。 现在百户内的气氛和大伙的心气都上来了,突然断粮意味着前功尽弃,就算引水成功,盐池能出盐,大伙还熬的到那时候吗? “入他娘的杨世达。”韩森红着眼骂道:“这是要给咱们釜底抽薪啊,买不了粮咱们就要断顿了。” “咱百户里怕是有内鬼。”徐文焕咬牙道:“这一次元金和世发特意绕道去盐城,多跑百来里路还是叫他们给兜住了。” 高存诚沉声道:“这事不光是买不了粮,咱们出盐得去淮安,山阳县,要么去灌南县,东阳县,或是盐城县去卖,只要杨巨达盯着咱们,去哪里卖都能叫他给兜着。这一次元金和世发怕是要遭大罪了,下一次谁去,咱们整个百户的旗军余丁都去,地谁种,盐池谁看,千日防贼,不如一日做贼,咱们在明,他们在暗……” 闵元启很奇怪自己的反应,象是站在云端里看热闹的神明,凡间闹的再乱仿佛也不关自己的事,其实这算是一种熔断反应……别的旗军忧心的是今天的四升粮能不能领,或是此前的希望破灭,不过他们的损失不是太大,了不起还回到此前的日子,而闵元启投入的太多,他的希望太重,简直是经不起破灭的打击。 在这一瞬间,闵元启的大脑也是停滞了,甚至下意识的不去仔细的想后果有多严重,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甚至有一种疏离的淡漠之感……这种反应很多普通人都会有,闵元启也不例外。 “闵家大兄。”闵元启呆滞之时,王家二丫终于忍不住对他直接道:“听跑回来的人报信说,杨世达的人冲过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是打人抓人,将我父亲和咱们百户的粮车都抢走了,现在我兄长已经去淮安府报官,我兄长觉得报官有用,小女子却感觉报官无用,怕是府城有什么官员答应查察此事,我父亲和你百户里的人都是凶多吉少。况且耽搁时间久了,你我两个百户都要断粮。现在那些盐丁已经回过味道,不光是在淮河上巡查,灌河和里下河一带都有他们的人,咱们总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给困死?” 眼前这少女从容冷静的态度,还有分析事情时的条理分明,仿佛是有人在闵元启的大脑中拨动了一下,洪水开闸泄出,原本封闭的情感,理智,判断,还有情绪都回到了脑海之中。 闵元启猛然一下,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来自后世的人,拥有大明人的记忆,也逐渐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但很明显,闵元启还不太理解和明白这时代人的思维方式和做事的风格。 杨世达的事,闵元启做了也就做了,也做好了将来在淮河上再打一架的准备。甚至准备了迎击对方打上门来,毕竟每天四斗粮的训练为的是什么,就是一支关键时能人家傻气。” “读书人懂道理,可是现在这什么年头了还讲道理,那就是傻气。” “朝廷邸抄,天下大事,读书人不出门就明白,这傻气你能行?” 一众旗军惊讶于王二妹的爽利和果决,和她漂亮秀气的长相完全不搭,一时间也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说起来王家这姑娘,长相象一米六的娇柔女生,却有着五尺一寸也就是一米七的身高,按后世的标准简直就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 “模样也俊俏……”不知道是哪个旗军继续感慨了一句道:“就是这大高个,跟大骡子似的,怕是难嫁哟。” “扯你娘的骚。”韩森维护自己家亲戚,瞪眼道:“百户的女儿,长的俊俏,还愁嫁?” 不过韩森底气也不是很足,这年头的男子一米六左右是正常身高,武官家族的平均身高要高一些,但王二妹也确实太高了,这样择偶的范围无形中就缩小了不少。 众人也就是略微闲扯了一两句,接着便都是醒悟过来,齐涮涮的将目光看向闵元启。 闵元启已经冷静下来,脸上神色十分沉稳,他将自己的戚刀挂好,沉声道:“眼下先顾不得别的事,盐池要引水了,这事关系到咱们的大计,耽搁不得……走吧。” …… 海边盐池处早就挤满了人,今天是大日子,从早晨天未亮就有一些老人跑过来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穿着破衣烂衫,被清晨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但他们早早就跑过来,有一些老旗军手里还拿着破长刀或破铁矛,眼神异常坚定的看着那些民户匠人。 民户匠人们神色有些期盼,也有些尴尬,今日若顺利他们便要离开了,又得找新活计做。不过若是不顺的话,他们也害怕被愤怒的旗军拖出来打一顿泄愤,军民相争,互相厮打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民户匠人们的地位也不高,怕是打了也白打。 到了辰时过后,太阳高照,匠人,大工小工,帮手的旗军,妇人,老人孩子,整个百户村好几百号人几乎都是聚集到了一起,待闵元启等人过来时,盐池四周一阵喧闹。 李德,张凤山,张丰年,李天生,李天养,李天福,沈永等人都是满头大汗,看到闵元启过来时他们神色更加紧张了。 雇佣来的匠人只有两个瓦作和泥作大工,其余俱是小工,由于害怕核心技术泄露,这些外来的大工小工只是在瓦窑做事,这边最多打打下手。 若是事情不成,这些军匠被直接拖下去打军棍都是轻的,愤怒的旗军直接打死几个匠人,难道淮安府城的镇抚司还会派人过来彻查,地方官府哪会过问旗军的事,真的是打死不问,死了也白死。 三十多个旗军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架式已经是起来了。 经过十来天的训练,各人的军人仪表和气势都有明显的提升,身形都很挺拔,目光坚定,两手臂膀和两腿站立都有些讲究,以前各人虽然瘦,身上还是有堆积的赘肉,现在赘肉消失,胳膊和胸前的肌肉越发鼓起来,明显是要比普通人壮实精干的多。 特别是目光,由于每天对练时都是认真厮杀对打,各人的搏斗技巧和意志都上来了一大截,毕竟此前虽然是旗军,这些人一年也没打过一场架,现在却是一天打十次八次,每次不流点血,带点伤回家就感觉浑身不得劲。 这样的训练方式当然野蛮凶残,但闵元启和旗军们都坚持了下来,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旗军们的狠劲和潜藏的凶性,一个人在成为军人之前可以老实孱弱,但当了军人就得有股凶性,敢于杀人的凶性,军纪是军纪,凶性是凶性,如果没有杀性,不够凶残,怎么能将长枪的枪尖刺进人的腹部,再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肠子从破损的腹腔流出来?怎么能一刀把人的脑袋砍下来,一秒钟前那人还在说话,下一秒脑袋就飞出去了,只剩下蠕动的血肉和冒出的空洞洞的脖腔? 不凶残狠辣,能做这样的事吗? 眼前这一伙旗军,凶性已经初步的训练出来,这和在灌南码头与杨世达一伙遭遇时是完全不同了。 正是那句话,一头绵羊能把一群狮子带成一群羊,而一头狮子,能把一群绵羊带成凶残恐怖的狮群。 旗军们一到,自觉的按鸳鸯小队分成三股,站立在南北西三面,隐隐是把盐池方向给包围住了。 一群工匠则是站在引水渠附近,只要将外围堤坝开一个口子,海水便是会源源不断的涌入进来,一直到将蓄水池装满。 蓄水池的水慢慢引流入坎池,坎池底铺瓦片,等于是省了纳潮后用海水和茅草加盐土制卤水的过程,也是将煎盐这一步给省了。 经过暴晒和风水之后,引到最低处化晶池的海水再经过人力不停的搅拌,逐渐化为晶盐,然后再用木铲铲出,垛堆晾晒,最后打包成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开渠 闵元启的呼吸也有一些沉重,这事情已经走到眼下的这地步,几百两银子的巨款都投了进去,除去买粮的银子,现在他身上积存的银子又到了二十来两左右,这是他穿越之初清点家产时的全部积蓄。 可想而知要是眼下的事情不成,朱万春哪怕是个瘟生也不会再投钱,而闵元启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计划启动,他的威信会受到沉重的打击,千户所城的族叔,百户下的旗军,韩森,甚至闵元金和闵元忠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也会大打折扣…… 闵元启深吸口气,暂且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情,他也没有犹豫迟疑,站在引水渠北边高处,将手用力一挥,喝道:“开渠!” “开渠!” “引水!”、 工匠们也是兴奋起来,他们这些石作木作泥作平素最多是给人打造家俱,架房上梁烧制泥砖瓦片,眼前这事是他们一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工程……云梯关这里没出过大士绅,有个大庙是不假,但已经是多少年前盖成的,所城也是二百多年前就盖好了,备倭城就是土围子,工程量大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调集了千多壮丁负土筑城……眼前这盐池工程量大,还颇有技术含量,很多匠人都没有做过这样的大工程,他们也早就是跃跃欲试了。 随着闵元启一声令下,数十人持锹铲一起动手,锹铲和泥土上下翻飞起来。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连小孩子都知道眼前有大事,一个个将眼珠子瞪的滴溜圆,眼睁睁的看着引水渠那边的情形。 锹铲翻飞,海水随着渠道挖通开始注入,然后渠道一路通到蓄水池边,海水翻着白沫涌入池中。 池子实在太大,海水迅速涌入,还是有半个多时辰才逐渐蓄满。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大家都是神情严肃的看着这池水发呆。 纳潮和制卤其实也是要用海水,不过人们就是在海边引少量的海水就行,这眼前突如其来出现的大蓄水池就在相当程度上颠覆了人们的过往认知。 海水快注满时,工匠们开始堵住入水渠,随着众人的动作,海水逐渐成了细流,再逐渐停止了注入。 蓄满海水的池子比较浑浊,就象是刚泛过水的河流,也象是被一群孩子嬉戏过的池塘,水面并不平静,白沫铺满了水面。 不过人们都知道这是暂时的,过一阵子海水就平静下来,逐渐澄净。 看着眼前大池塘般的蓄水池,不知道是谁带头,突然有人欢呼起来。 闵元启也是微笑着,第一步蓄水很成功,此前的设计和费心费力没有出什么偏差,一切都很完美。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闵元启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另外两个大池也快完工,另外两个池子就不需要把引水渠挖太深了,下午四点潮水上涨,可以很轻松的蓄水。 每个月会有两次大潮汐,到时候海水可以直接漫过来,蓄水就更容易。 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月可以多挖十来个蓄水池配几十个坎池,每月的大潮汐就相当重要了。 蓄满的水最少要晒晾十天以上,经过蒸发,过滤,升华,卤水达到饱和状态,就能引水入坎池晒盐结晶了。 等最后一步工序时要用的人力就多了,闵元启在后世看到过盐场的工人上班,早晨四点就到盐池捞盐集垛,到晚上八点左右才下班,相当的辛苦。 当然辛苦也是会有丰厚的回报,如果风力和太阳日晒时间充足,一亩地的水池可以每天出盐一吨,就算是春季和秋季,日照时间相对短一些,但只要海边风力足,一样能够每亩日产五六百斤。 到了冬天就彻底休息了,毕竟就算有日晒和风吹,工人们也很难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作业,盐场都是国营,没必要弄的那么残酷。 第一个大池蓄积顺利只是第一步,在欢呼声中,工匠们试着打开孔道,将蓄水池里的水放出了一部份。 冒着白沫的海水欢畅的流出来,瞬间冲涮到七个坎池里头。 水很快被堵住了,一群工匠满脸兴奋,一个个高兴的脸上放光,刘德年龄最大,隐然算是匠人的头子,他带着李家兄弟和张家兄弟沈家兄弟等人一并走过来,各人一起叉手,刘德躬身道:“百户大人,现在看一切顺利,只要池子不歪不塌,这事咱们就算舞弄成了!” “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脸面。”闵元启倒是相对平静的道:“日头足风力足,蓄水池里的海水十几天就能用,要是日头不大海风不吹,最少得蓄一个月这水才能用……那他娘的就等的太久啦!” 众人都不出声,很多旗军眼中都有希翼和期盼的神采。大半个月时间不算太长,如果快就十来天,这已经超出众人的想象了。 若是一切顺利,蓄水池的海水每天能出几千斤盐,抵得上他们此前煎盐半个月,三个大池一天所出的盐已经超过整个百户在此前一个月的煎盐产量了。 小旗刘诚立道:“若将来有十几二十个大池,配百来个小池,差不多咱们百户能舞弄的过来……那他娘的就太好了。” 各人都大为意动,不过很多人算术奇差,大约是知道一加五等于六,超过手掌数字就懵了,百来个坎池一天能产多少盐是真的算不出来,各人只是激动的脸膛发红,有的人则是脸色发青,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盐池就是改变的契机,只要这事成了,以试百户大人的性格,他吃肉,大伙儿肯定能喝上肉汤! 祖祖辈辈都是穷下来的,现在不敢说有发大财的机会,但估摸着这事真的成了,从年头吃到年尾的精米白面是没问题了,还能隔三岔五的买肉吃,孩童大人,一年总能算几季新衣裳穿,还有鞋子帽子,有病不必硬扛,能看大夫买药煎药吃…… 杨志晋和高存诚戳了戳徐文焕,小声道:“真有百来个池子,咱们一个百户弄的过来吗?” 徐文焕默算一会,说道:“坎池不大,咱们男妇都算上,最少有三百人,三人弄一个坎池,大不了起早贪黑的干,还怕弄不了,有钱挣,腰累折了都得咬着牙干!” 高存诚额角冒下汗珠来,说道:“对对,就是这个理!” 杨志晋小声道:“这盐池所得,咱们还是按例给试百户大人两成,韩总旗呢,他此前能多分半成?” “总旗不知道,百户大人还是两成,你怕是做梦哩。”徐文焕冷笑道:“修这池的银子是百户大人弄来的,怎么修,怎么晒,全是百户大人的主张。咱们这一伙在百户大人门下吃了这么多天的饭,百户大人图的什么?就算你有异心,闵元忠,闵元金,李俊孙,王武迈,还有谢祥那厮,还有梁世发他们哪个不跟着百户大人一头?你要找死,莫要找上俺……” “你胡说什么……”杨志晋急道:“我就这么一问。” 高存诚点头道:“我反正是服百户大人,我看其余的那几个小旗官,多半心里也是一样。毕竟这事要弄成了,全百户哪个能不服气?” 杨志晋微微点了点头,在此之前不久,他和梁世发几个还合谋架空闵元启,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小旗官了,各自小旗底下的旗军对他们也服气,韩森那边一直对闵元启不服,若是闵元启自己城门失火,韩森只会在一旁看热闹。 结果闵元启自己生生打开一条道,不仅冲过关卡,还在淮安府城找到了生发的路子。这一下首先梁世发那鸡贼首先就投效了闵元启,接下来开始训练,各人先是无可不可的态度,这十来天下来,所有人都习惯了每天训练两次,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不光是体格和武技上的长进,还有精气神都发生着明显的改变……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大伙儿已经习惯了每晚在闵元启的目光注视上领粮食,并且当面谢过百户大人,然后每天习惯听闵元启的指令行事,这已经逐渐行成了强烈的心理暗示和身份认同,这东西是很厉害的,哪怕逆天的强人一旦习惯了这些,想要挣脱都异常困难…… “我就想知道要是真的能干成百来个坎池……”杨志晋小声道:“到底咱们能赚多少银钱?” “一天几百两吧……”徐文焕不太自信的说道。 几个百户里的精英都不吱声了,有人满头大汗,脸色通红,有人身上颤抖着,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一天几百两的前景是把这些人吓坏了,他们其实都算是百户里的聪明人,都有几千里长途北上京师的经历,人走的远了见识便多了,还加上好歹识几个字,又经常去淮安府城和其余各县,比起真正的一生没走过百里远程,一字不识的普通人来说是强的多。 就算如此,一天几百两的收益,委实是太过惊人,哪怕一半以上归闵元启一人所有,剩下的分一分,仍然是能叫所有的旗军家庭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到这时,人们才感觉到,自己此前的设想太过浅薄,什么穿衣制鞋,吃精米白面,要真的能做成眼下这事,怕是将来能买田置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消息 一想到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了,农耕民族对土地的渴望是渔猎文明或游牧文明无法理解的,更是和后世的科技工业文明相差千万里。 在这个时代,有田亩地契比金银财宝更吸引人,地契田亩才是能传给后世子孙,世世代代保着后人不愁温饱的好东西,上可安慰先人,下可受后人仰慕敬重,哪怕几代之后,子孙上香时都要指着画像神牌,说一句:咱家的田亩都是这位祖宗置下来的! 想到这样的景像,能保持住镇定的,委实是没有几个了。 “你们这些驴马射的,狗攮的混帐东西……”韩森在不远处骂道:“光想着好,不想着坏?有杨世达在,出了盐怎么出手,现在粮要吃光了,咱们百户出去人买粮,定然会被把银钱粮食抢走,人要么挨打要么被绑走。现在淮安府城兵荒马乱,就算副千户出头到府城去也无人理会咱们的死活,光想着好事,他娘的想一想怎么过这一关再说吧。” 韩森平素就有冷面臭嘴的评价,这总旗官在平素就是这么招人讨厌。 但这一次,听了韩森的话,所有人都是沉默下来。 每个人眼神中都有隐约的不安,早晨王家二姑娘过来报信的事已经传开了,第三百户的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被抓走了,免不了要挨毒打,弄不好要丢命。 王三益好歹是百户,又是池鱼之殃,估计事情不大,可能被关上几天就放出来。王家不服的应该是王三益被侮辱的事,另外就是粮食被抢的损失,王家大郎是秀才相公,既然是赴淮安府城上控,估计官府好歹会有个回应?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是真的如韩森所说这样僵住了,花几百两银弄的这盐池有何意义?还不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不能动弹,气都喘不出来? 韩森接着道:“我现在就往所城去,见李千户和闵副千户,一个盐枭公然抓军户卫所的旗军,上头总得给个说法!” 闵元金等人的家人也在,众人听了韩森的话,赶紧道:“一切都靠韩总旗了。” 韩森点点头,沉稳的走向盐田一侧,他早就有准备,毛驴都备好了。 将行之时,韩森又突然回头,对闵元启一抱拳,说道:“百户大人,某这般去做,是否可行,还请大人示下。” 闵元启微微点头,沉声道:“府城的情形,你现在不太了然,王家大郎去怕是无用。至于咱们千户大人,怕也是不足为靠,他能为了几个小旗和旗军,去得罪杨家兄弟?就算千户出头,杨世达怕也不会理会,现在这时势,和以前是大不相同了。不过,你去一趟也不是坏事,去吧。” 韩森眉宇间还是有明显的坚毅神色,这人性格相当倔强,认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一次的不同之处就是韩森立住了请示过闵元启,这个变化相当明显,若是半个月前,韩森要走便是直接走了,他是总旗,闵元启虽然肯定会接百户,但现在还是有一个“试”字,权威不大,韩森在此之前已经是负责北上了,简直就是事实上的百户,两人官职的不同只是因为承袭的世职不同,韩森对闵元启根本不服。 半个月前,若是有人告诉韩森他会遇事先请示闵元启,这个黑脸汉子怕是要仰头大笑半天,然后一阵破口大骂。 现在么,韩森不觉得自己请示有什么错,四周的旗军们看了,也并不觉得请示闵元启有什么错处。 韩森很快走了,也带走了很多旗军的希望,大伙儿还是希望这事能在官面上顺畅解决,有了眼前的这大盐池,谁都希望能尽快恢复平静安稳的生活,然后就每天再苦,哪怕从早干到晚,只要能多赚一些银钱,任何辛苦都是不在话下。 也有不少人看向闵元启,但众人多半是犹豫和迟疑,百户大人是什么章程,有什么想法,怎么破局? 暂且还没有人想知道,也不知道闵元启到底是什么想法和做法。 人们暂且是将希望寄托在了王三益百户的长子王鸣远身上,这位可不是普通人,不仅是有百户世职,还有秀才相公的身份,明年就是乡试年,后年便是会试年,谁也说不准小王相公是不是能连捷上去。 哪怕是现在武将越来越桀骜难驯,文官高出武夫一头的想法仍然是根深蒂固。特别是在江淮到江南一带,文风昌盛,秀才相公的能量极大,话语权也大,这里可不是战乱和民风彪悍的河南西北山东,主要也是淮安扬州到江南一带根本未受战乱冲击,所以还维持着大明这二百多年下来积累的传承和旧有的氛围……人们仍然相信官府的力量,并且对王鸣远的秀才身份,给予了很多信任和希望。 闵元启也没有多说的打算,他的内心比眼前这些人清楚的多,徒劳无功,不过叫他们先碰一下壁也好。 闵元启走到刘德和李家张家沈家兄弟等人身边,一群工匠原本蹲着休息,此时赶紧站了起来。 “暂且是没有大工可做了。”闵元启道:“民户匠人一会开发了工钱就遣散了,你们怎么想,若不想留下便回千户所城去,若觉得这里不错就先留下,若解决了杨世达的事,将来还会继续修盐池,那时便不用民户工匠了,就由你们挑头带着旗军干。到时若有钱粮了,除了每天四升粮外,可以再发工钱给你们,现在这段时间,每家还是一天领四升粮,哪怕没事做也能领……我现在不能给你们承诺太多,麻烦尚未解决,说多了无用,留下或不留下,你们自己商议了之后再同我说。” 闵元启自然是希望这些工匠能留下,不管是石作木作泥作还有铁匠,这些人都掌握着专门技能,很难说往下去自己需要他们做什么。 以铁匠来说,如果水准足够,带一群徒弟的话,打造足够多的兵器铠甲,整个百户的实力就能上去一截。 也不是不能购买,很多集镇上都有民户铁匠,从农具到兵器都能打,但军户铁匠是有打造武器铠甲的传承,这东西不是随意打造的,民户铁匠未必在行,而且闵元启知道江淮一带很快也会大乱,自己手中掌握着匠人,比到时候拿着银子到处买不到东西要强的多! “我等多谢百户大人……” 刘德等人颇感意外,也有些感动。 这边的工程暂且是完事了,下一步做不做确实是得等,一则是等盐池出盐,二来是杨世达的事情不解决,进不来粮,出不去盐,就算盐池出银也是白费功夫。 他们原本在惴惴不安着,民户工匠已经等着结钱走人,他们却是无所适从,不知道下一步是如何是好。 这当口,这位年轻的试百户大人却是关注着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并且给了相当优厚的条件。 刘德等人第一时间便是应承了下来,回千户所城继续被人欺负压榨?每个月才四斗粮,有时候四斗都不足,还掺了沙子石子一类的杂物,还得被管匠户的武官克扣压榨,谁想回去,谁就是傻疯迷了。 所城也不会有人跑过来要人,好歹闵家在大河卫根深蒂固,一点小事不值得较真,所城里最少还有几十家匠户,现在又不需要向上交武器铠甲弓箭之类的器物,也没有大工程要兴造,要那么多匠人有何用?闵元启这里要人,给便是了,不会有人较真。 到了四点过后,三个大池都蓄满了海水,经过沉淀之后海水都平静下来,眼前的大盐池象是一个个普通的池塘一样,微风轻拂碧波荡漾,只是了无生机,不仅没有鱼虾,连淤泥水草也是全然不见踪迹。 到此时人群便散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个小旗的旗军按着此前的吩咐,拿着长枪腰刀在这里宿卫看守。 盐池可是花费重金和时间修筑而成,是整个百户的希望,如果在半夜时被外人过来偷偷毁了,那可真是哭都找不到坟头了。 不仅有一个小旗的旗军看守,还放置了锣鼓等物,一旦有警就迅速敲响,整个村落的男丁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出来救援。 这是闵元启的规定,在他离开的时候,值得庆幸的是一切还算有条不紊。 人心有些散乱和不安,但还保持着应有的秩序。 这也是闵元启近来的收获,无形之中,他的威望也是上涨了不少。 …… 天黑之前,除了驻守人员之外,大半的人慢慢返回村落。 天气逐渐和暖了,路边的荒地里明显也有了绿意,靠海的村东头种着一些柳树,此时也开始了抽芽。 今天之后,大锅饭是没有了,事实上如果没有后续工程,此前旗军和家属们一天三顿饭的供给是彻底停了。 很多人忧心忡忡,眉宇不开。 试百户闵元启下午就早早离开了,回到了百户官厅。 总旗韩森和小旗杨志晋高存诚等人一起去了千户所城,很多人看向所城的方向,希望总旗大人能带回好消息。 回村的途中人们迎来了第一个不好的消息。 事实上当事人就在第三百户,王鸣远从码头下船,直接被人架在第三百户这里,这位百户官的大公子,秀才相公,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神情委顿的从河上直接被架了下来。 王百户家跟着大相公去府城的有两个,一个中年车轴汉子,鼻间的血迹还没抹干净,被打的也是不轻。 另一个是五十多的老家仆,可能人家看到这人须眉皆白,因此没有下狠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消息2 老家仆也是惊魂未定的模样,对迎上来的众人道:“咱们家大爷先去淮安府署和县衙,结果府县都不接呈子也不接状子,直接当堂掷还……大爷后来找同年打听才知道,现在府县衙门都没闲空理会别的事!曹州刘接掌了淮安城防和山阳诸县,现在知府大人和各县的大老爷都被山东兵逼着当差,找房子当兵营,粮食,盐菜,兵器,样样都要地方供给,就算这样,听说曹州刘都不太高兴,说是淮安地方穷,不好驻军,听人说曹州刘是打算南下往扬州去……” 刘泽清确实在试图夺扬州,但史可法是很明显不可能把扬州这样的要紧地方给这种完全没有诚信和丝毫脸皮的军阀,扬州是江北最要紧地方,不论是刘良佐还是黄得功这两个大将史可法都信不过,只会放一些次要的总兵带兵驻守,由朝廷亲自掌控。但刘泽清和高杰,刘良佐三人都不甘心,三人都在暗中试图争夺扬州,抢下扬州之后成为自己的驻军之所。 王鸣远在这种时候到淮安,地方府县正是一团混乱,谁会理会这种案子? “大爷奔告无门,就发了狠,说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老家仆摇头叹息,继续道:“既然咱们大河卫指挥衙门被营兵占了,大爷打听到驻在指挥衙门的是一个叫李化鲸的参将,是曹州刘的亲信大将,便拿着帖子去拜门求见,想请这李将爷主持公道……结果守门的兵压根不理会,大爷急了,在门前嚷嚷起来,说是这世间没有王法天理不成,话没说两句,一群兵就扑过来,拳打脚踢,大爷从小到大,何曾遭过这种罪……” 一众军户都是默然了。 他们被武官压榨,这早习惯了。官府不替旗军军户主持公道,甚至不理会生死,这也习惯了。事实上当时的民间百姓都不太想和官府打交道,一旦出了什么官非,进了衙门,衙役到书办和老爷们都是敲骨吸髓的好手,哪怕殷实富户中产之家,一场官司打下来轻则破产,重则破家,一般民户是宗族自行解决纷争,实在解决不了想死的就去官府。军户由武官论断事非,不出人命基本就没有大事,军户就是高级武官治下的农奴,官府才懒得理会军户内部的事务。 但王鸣远可是堂堂的秀才相公,一般的州县官还会给几分面子,毕竟当官的也是读书人,对秀才过于不公会引发其同年不满,一群秀才的能量可就不小了,会影响老爷们的官声,甚至是仕途。 王鸣远在淮安府的遭遇实在令人惊奇和唏嘘,也是令人警醒。 世道看来是真的变了,州县官不再理会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而是如奴仆般的替将爷们操持着各种后勤事务,以前一个知县就可以完全不必把总兵看在眼里,朝廷征调兵马出征,开拔时不给吃饭,半道上吃饭也有各种规矩,所有供给由文官一手把持。这帮王八蛋在崇祯二年时甚至不给远道而来的陕西和山西勤王兵吃饭!边兵们千里勤王,在北京城下饿着肚子宿卫打仗,最后逼急了大量边军啸聚兵变而去,很多边兵将士成了流寇中的主力。结果到了崇祯十七年,算是形势逆转,刘泽清这样的总兵在淮安成了太上皇,压根不把地方文官看在眼里,而王鸣远这样的秀才相公打了又怎样,那个李参将根本不将秀才看在眼里,甚至先打了再说,这事又能如何? 王鸣远就算找几个同年又能如何?连州县官员都彻底拜服在武将的靴底,秀才或举人之流对武将已经毫无影响力了。 想想也是令人唏嘘,当年的登州吴桥兵变,一则是孔有德和李九成等人不愿去援助大凌河,东江兵在后金的后方多年,毛文龙死前东江镇已经不敢与八旗正面交战,其死后将士更是气沮,一听到调往大凌河交战,孔有德等人俱是丧胆。 另外东江镇分裂之后倍受排挤和打压,崇祯元年朝廷断了东江粮饷,饿死东江将士百姓甚多,众人内心极为怨恨,加上崇祯对毛文龙之事处置不公,将士早就离心,加上在登州待遇不公,怨气更甚。 到奉命去大凌河之时,满心畏惧和满怀怨气的东江兵因为一件小事爆发,兵马至吴桥时,因辽民与山东百姓积怨很深,兵马至此县人皆罢、市,士兵饥寒无着,一兵偷窃当地望族王象春家仆一鸡,后王家家仆将此兵抓住,将其插箭游营,极尽侮辱之能事。该兵愤然之时,将那王家家仆斩杀。 王象春是山东望族,对此事自不能忍让,于是入军营索乱兵,要求查明真相,严办乱兵。 李九成父子早就欲反,借此满营将士悲愤怨毒之时直接哗变,在吴桥地方大肆抢掠,由此揭开了登州之乱的序幕。 明朝之亡,小冰期也好,财政破产也罢,内外交困两线做战,种种自毁长城之举,这些都不谈,直接导致灭亡的不是大凌河之战,也不是松锦之战,亦不是开封围城之战,而就是吴桥兵变之后的登州之战。 吴桥兵变对山东的破坏和造成的损失不必多提,损失的几万精兵亦是小事,孙元化和葡萄牙技术人员的损失也能弥补回来,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等人带过去的大量工匠和水师舰船,还有大量水营将士。 从此八旗与大明共火器之利不谈,北方水师也彻底完了。而孙元化在登莱主持的火器化军队的实验,也至此戛然而止。 数万精锐,筑炮工艺,还有火器化中止的损失,加上赤地千里,崇祯六年的兵变表面上看来是因为一只鸡,其实是崇祯帝的刚愎自用,士绅官员对武将的欺凌和傲慢,毛文龙事变的逐渐发酵,由此而酿成的恶果。 众人议论之时,王鸣远睁开眼,愤愤的道:“此事由闵试百户引发,弄的我们百户粮食被抢,我父被困,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 “闹啥哩?”听到官厅那边的喧闹声,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陈德站起身来,向着官厅方向张望着,嘴里还嘀咕着,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安神色。 众多工匠坐在场院前闲聊,暮色渐深,再耽一会儿吃罢了晚饭就能准备睡觉了。 四周是新铺设的稻草的独特味道,还有新抹的泥,也是散着一股泥腥味。 人们没有嫌弃,这些人在所城里都是挤在破烂不堪的小房子里,好房子是有,却是轮不着他们去住。 这阵子每天上工放工,由于百户大人看重,军户里也没有人欺侮他们,小孩子逐渐对这个百姓熟悉起来,每天在村中和军户们的孩子一起疯跑,由于每天能在工地上吃饭,还照旧领四升粮,十来天下来各家都有了一些存粮,这明显是个漏洞,百户大人不说,众人也不提,心照不宣而已。 正因如此,闵元启问众人是不是要回所城,所有工匠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表示不回,就愿意留在百户之内。 既然考虑留下来扎根,百户里的事,工匠们当然也是上心。众人也不是傻子,做工匠的人要精通测算,手要巧,笨蛋最多打下手当小工,足够精明和聪明的才能当上大工。 现在闵百户遇上了难题,众人也自是心思难定,已经下晚了,各人留在外头坐着说话,就是图个彼此安慰。 这里实在是太好了啊。 未来的前景大好,这百户弄好了会是十里八乡最富裕的地方,就凭着闵百户对众人的仁义,工匠们估计自己家将来的日子都不会差……就是现在已经很好了! 身前是亩许大的场院,几十株榆树和桑树错落有致的种在场院四周,已经抽了绿,看着就很喜人。 身后是几排屋子,虽说离的近些,各家都没有院落,考虑到原本就是兵营,这缺陷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再说每家都分了五间屋子,原本一大家子挤两间破屋时,哪想过能住的这么宽敞美气? 屋顶的稻草是新铺的,那姓韩的总旗虽然黑着脸,做事却相当认真,草铺的很厚实,泥也抹的匀称,这些天下来几个大木作齐心协力,给大伙儿打了一些床架子和桌椅板凳,虽然用的是杂木,好在是不必坐在地上吃饭,也不必在地上铺着稻草睡觉了。 吃也是吃的饱,虽然没有什么油荤,但隔几天百户大人会令人下海捕一次鱼,鱼不好捕,但海蛎子,螃蟹之类的海物却并不少,加上糙米里一起煮,味道极为鲜美,十来天时间下来,各家的小孩子脸上都明显胖了一圈,倒不是说成了小胖子,只是以前瘦的跟骷髅差不多,现在好歹是有些正常小孩的模样了。 这样的日子,大伙儿当然是想继续过下去,当村中出了什么动静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官厅方向。 有人跑过去打听了一圈,回来之后便道:“是第四百户的小王秀才,在府城遭了打,回来到官厅找闵百户的麻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磨枪 众人一听便急了,张凤山原本一直在把玩着一柄白铜烟锅,听到这话后便是猛地往地上一丢。这是他全家最值钱的一件物事,但现在他没钱买烟草,要等真正安顿下来,开块地种下烟草种子,等烟叶长好了,剖好了晒干了,他才会有烟抽……烟瘾很大的不仅是张凤山,还有刘德,李天生几个,工匠辛苦,能在一天完活之后,回到赤贫如洗的家里,看着老婆孩子乱糟糟的,心情更差,那时候能有一口烟抽,一天的烦闷就能消解掉不少。 越是穷人,抽烟的越多,京城到河北山东和昔日的辽东,抽烟者甚众,这股风气也是逐渐南下,现在江北一带抽烟的男子也是越来越多了。 “这狗攮的世道。”张凤山气的浑身发抖,说道:“就不能叫咱们过几天安醒日子?” 越是老实人,生起气来时便越是可怕,众多匠户身有同感,不少人气的脸色通红,跟着张凤山一起叫骂起来。 …… 沈永回到自家宅前,和妻子说了几句话,儿子凑过来要糖吃,叫他一巴掌打跑了。 五间一并的房舍比普通的民居要大不少,这里毕竟曾经是营兵的军营,一间屋子得准备睡十来个人,太小了铺排不开。 沈永原本对眼前一切很满意,现在看着五间开着门的房子却是生起了闷气。 房子再好,很可能自己住不下去,这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回到所城那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两间小屋,想想就他娘的糟心! 在屋子东头响起了一阵打磨声,沈永转头看过去,却是见到兄弟沈亮正蹲在地上磨着一柄生了锈的铁枪枪头。 “兄弟磨枪头做甚?”沈永走过去道:“想去弄个野物开荤?这边我看过了,林地稀疏,怕是没甚野物。要是打野鸭野鸡,还是得想办法做个弓,你投枪虽准,那猎物太小了也是投不准。” 沈永已经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沈亮年龄在二十七八,兄弟二人相依为命,沈亮平素沉默寡言,沈永知道这个兄弟曾经受创颇深,是死尸堆里爬出来的,平素里沈亮活计也做的不多,若兄弟要打猎散心,沈永也觉得总比一直在家里闷着好。 “不是打猎。”沈亮抬起头来,沈永此时才看出兄弟神色不对,脸色虽是平淡,但两眼却是在发亮,隐隐间有杀气显露。 当年在登州时,沈亮十六岁便入营当了兵,其后上过战场杀过人,每次再出征时,沈永便是发觉兄弟是这般脸色,当年沈亮年未及二十,却是厮杀过多次的老兵劲卒了。 “二弟。”沈永沉声道:“是谁招惹了你,了不起厮打一番,却不可弄出人命。咱们南逃时你杀过好几人,那是抢夺咱们食物的匪类,杀了不犯王法,也不伤天和。若寻常拌嘴便要杀人,就算官司不理,将来总有神明报应。” “神明报应俺是不信的。”沈亮突然笑了笑,说道:“孔有德耿精忠几个在俺们登州杀了多少人,城内外住着二三十万人,东江兵祸害完了,死剩下的一万人怕也没有。他们在吴桥一路杀回俺们登莱,死了怕不下百万人,不光光是杀人,他们被辽西兵围在登州城里的时候还吃人,俺们在城外都看到他们在城外支着大锅煮人肉,人头,人腿,人的胳膊膀子和心肝都在锅里漂着……要是真有神明,这些畜生怎地还在辽东鞑子那里当了大官,享着富贵荣华?这样的贼老天,俺却是不信,死了也不信,下地狱也不信!” 沈亮说话时的眼神已经是亮的渗人了,沈永被兄弟说的唉声叹气……沈亮说的沈永怎么不知道? 登州围城战异常惨烈,孔有德等人知道城破之后就是一个死,事实也是如此,毛承禄等被俘武将押到京师后直接就凌迟处死了。这些东将叛将带来祸害实在是太大了,老实说就算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沈家兄弟都是登州卫的世袭匠户,不过沈永是匠户,沈亮算余丁,后来日子难过便索性当了营兵,登州当时重火器,城中有好几百葡萄牙人,有葡萄牙传教士和技术人员,也有葡萄牙雇佣兵训练大明将士使用火器和排兵列阵。 沈亮是在副将张焘麾下,这人是巡抚孙元化的亲信大将,但和孔有德等人关系也好,其部下也和东江兵牵扯颇深,孔有德等人从吴桥杀回来时,孙元化急派张焘带兵防御,结果张焘本人被俘,总兵张可大兵败后自杀,两人部下六千多人被孔有德裹挟入了叛军的军营。 到朱大典带兵和辽镇兵马到山东,东江兵却不是盔明甲亮的辽镇兵的对手,被围之后朝廷腾出手来开始肃查张焘的残部,沈亮眼看着很多同袍被逮捕拷打,有的直接被斩,当时便和一群袍泽杀出军营,当时父母亲族几乎死光,沈亮带着兄长妻小一起南逃,途中经历千辛万苦才到得江北地方。 所幸登州兵乱南逃的人极多,朝廷后来内外交困,登州地方打下来之后恢复的极慢,地方秩序一团混乱,沈家兄弟担心了好一阵子,结果发觉根本无人理会他们的事,这才安心在大河卫住了下来。 只是他们还是被坐实了军户匠人的身份,毕竟从登州南逃,身无分文,只有一身铁匠技艺可用,能活下来就算不错,只是日子过的比在登州时还艰难的多了。 沈永听的心情也是压抑下来,平静了一会儿之后才道:“神佛报应的事,谁也说不准,二弟以后莫再人前说,防着生事惹祸……你纵不信报应,也该晓得咱们到这百户过活不易,有好房住,也有口饱饭吃,现在听说闯逆一路往京师打,这世道还不知道会乱成啥样。我看这闵百户是个有心人,知道赚银子,也知道要练兵自保,这人做事豪爽大气,对下头的人也够仁义,这样的好地方呆着可是不易,就不为你自己想,也为了兄长我和你嫂子,侄儿想想……” 沈永是苦怕了,他才三十来岁,可是鬓角已经有明显的白发,脸上也有深刻的皱纹,他是个铁匠,力气锻炼的很大,沉重的铁槌能一直挥打,直到将要打的器物锻打成型。但他的身体并不比普通人壮实,只是两只胳膊略粗一些,这是长时间的刻苦劳作加上营养不良透支了生命力的结果…… 眼前的生活,确实是叫沈永相当满意。 不错的新房,还算宽泛的环境,更有仁义且有实力的百户官保护着,盐池的事沈永和刘德几个也常议论,各人都感觉这事应该能弄的成,若这事成了,按闵百户那宽仁的性格,怕是大伙的日子都会过的好很多…… 所以下午闵元启问各人怎么打算,要不要留下来时,几乎所有的工匠都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留下。 沈亮站起身来,虽然眼神吓人,但脸上还是有笑容,他对沈永道:“兄长你只管好生做你的活计,将来有了钱多买些肉补身子,今日我不是去寻私仇,是去闵百户那边投效听用……” “啥?”沈永道:“你是匠户余丁,这边不是营兵,怕是用不到你吧?” “要是寻常人是不用,”沈亮笑了一下,说道:“闵百户这人我这些天一直瞧着,其实他和孔巡抚,王道台他们挺象,做事都有主张,能拿定主意,就是孙军门大人把心全用在造火铳红夷大炮和火炮上了,当官实在不内行,但其实孙军门也是聪明人……说远了,闵大人也聪明,我看他心思是用对路子了,别的都是假的,赚银子,买粮,对下属仁义,训练将士又严厉的很,这样的人就算不能飞黄腾达,在乱世里头也能带着身边的人活下去,还能活的挺滋润……既然是这样,今晚出了王百户和闵小旗,梁小旗被抓的事,正是闵百户用人的时候,俺此时一去,咱们家在这里就算是立稳脚根了!” 沈永这一下恍然大悟,怪不得兄弟在这里磨了半天的枪,把那两边开刃的枪头磨的雪亮。这柄枪是五尺短枪,但枪头却是两边开刃的大枪枪头,是南下时在路边捡的,估摸着也是逃难的人为了自保随意拼凑的长枪,沈亮得了这一柄枪后连续杀了好几人,就算到大河卫用不着了,这柄枪也是一直没舍得丢。 在沈亮装上枪头之后,屈了屈长枪,有弹性的榉木长杆弯了弯又崩的一下弹了回来,沈亮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沈永道:“兄长俺去了,你自家多加小心。” 沈永知道兄弟的打算后就不拦着了,就象当年沈亮去当营兵,也是上战场出生入死,上阵之前也是一句兄长俺去了,你自家多加小心。 每次告别都是很随意,但兄弟二人明白,沈亮一去很有可能便是回不来。 沈亮是绝不会学那些残疾的老兵,在战场上断了胳膊少了腿,得不到几个抚恤钱,当兵成了残疾回来还得家人供养,朝廷可不会理会,回家之后就成了累赘,天天生闲气,打人骂人是常有的事…… 沈亮当兵那天起,就是怀着要么全须全尾的回家,要么就不回家的打算,这小子从小就是倔脾气,沈永这个兄长也是没办法,当年是沈亮拿回了五两银子,使全家人吃了好一阵子的精白面,然后每个月都能多好几斗粮,孙元化这个巡抚还算清廉,登州兵的粮饷都是能正常下发,沈亮被挑到了火铳队里,和葡萄牙教官学习队列和打放火铳……那几年沈家的日子算是过的不错了,有点儿蒸蒸日上的感觉。 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才会倍加珍惜。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九章 失望 在大河卫的这几年,沈永和沈亮也就是勉强苟活,有很多次沈亮都想去当盐丁或土匪海盗算了,只为兄嫂侄儿能好过一些,但到底是没有过自己心里那一关。 从官兵到土匪强盗,这个转变对很多大明官兵都很自然,但对有一些人来说,这一道坎却是怎么也迈不过去。 现在有了闵元启这个上官,沈亮知道如何做,沈永也是知道该如何做。 “俺看百户官也会想动手。”沈永沉声道:“就是不知道今晚有多少人追随百户大人。” “今晚不去官厅的,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沈亮笑了笑,说道:“闵百户若今晚不动手,俺也啥都不说,拍拍屁股就回来,咱们就当啥事没有。” “你有数就成。” 兄弟二人在屋头叉手一礼,彼此神色都异常郑重。沈亮提着装配好的长枪,昂然而行,身影逐渐没入沉重的黑暗之中。 沈永握了握拳,最终却是回顾着身后的茅屋,屋中妇人在灯下纳着鞋底,一儿一女在灯下玩耍,他犹豫再三,还是停下了脚步,喟然一声长叹,回转到了屋中。 …… 沈亮提着长枪在村中的道路上慢慢行走着。 天黑不久,各家还亮着灯,得过一两刻功夫后,没甚事情忙碌的话各家就会纷纷熄灯睡觉了。 今晚有些异常,亮灯的人家比较往常多的多,还有三五成群的人在各家房屋面前说话,看到沈亮提枪过来,军户们才纷纷停了话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个提枪走过的匠户青年。 王鸣远已经在官厅安置着,这人还气愤难休,尽管王家的老家仆劝这位大少爷先回自己百户再做计较,这人却是打死也不肯回,就在官厅里等着韩森带消息回来。 因为事情未定,百户下的军户们也是心中不安,今天这事威胁和影响的不是一两家人,而是整个百户的所有人。 村东头的海边的盐池已经是把所有人捆绑在了一起,大家一起出力,一起期盼,一起等着最好的结果,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失望,谁也不知道这些愤怒的军户能做出什么事来。 沈亮提枪往官厅走时,很多旗军汉子抱着膀子冷眼看着,有几个旗军下意识地转回屋中,想把自己家中藏着的长枪或是腰刀取出来,但妇人们赶紧拦着,也有一些老成的小声道:“韩总旗还没有回来,总得看看李千户和闵副千户是怎么说……” “这人也未必是去官厅帮忙,一个外来的外姓匠户,他能做什么。” “没准是去讨要什么好处,他要敢闹事,定要叫他难看。” 军户们隐隐觉得沈亮是去官厅帮手,也有人怀疑甚至有些敌意。这并不奇怪,各百户虽然不是同姓,和同姓宗族为主的民间村落不同,但若是和民户争水源,争地界,各百户也是会齐心协力,虽然不是同宗同姓,但在一个百户二百多年,早就是血脉相连彼此信任。这年头,最亲近的就是宗族,其次是乡邻,有一些民户村落的人一生不出家门口五十里范围,在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家人和亲族的利益才是真的,其次是乡邻,至于远方的外乡人,死活却是不必多管,那些遥远的灾害和兵匪拉锯的惨事,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佐料,只有当这些事威胁到自己时,他们才会慌乱和紧张起来。 对外乡人的提防和敌意根深蒂固,也是大河卫这里的军户们多半有北上运送漕粮的经历,换了普通的民户村落,对外乡人的提防和敌意,包括对外姓人的打压可能是几十年乃至过百年的时间……哪怕几百年后都好不到哪去。 沈亮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他只是手提着长枪,继续不紧不慢的向前行走着。 远方传来零星的几声狗吠,村中养中的狗不多,大伙儿自己都吃不饱饭,哪有余粮养狗?这年头富户养狗的多,用来看家护院,普通人养狗只有一个目的,便是用余时嘴里省下来的粮食,将狗养到年底之后杀了吃肉,就算是这样的目标,也得有一定的家底才敢这么做,有些人家,甚至连鸡都养不起。 在狗吠声中,有人声传来,接着便是响亮的叫喊声:“韩总旗回来了。”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不少在家门口聚集闲谈的旗军们都是赶紧往官厅赶过去,没过多久,官厅之前就聚集了大量的人群。 …… 韩森是回来了,上午出发,不到午时他就赶到了千户所城,然后求见千户李可诚和签书千户闵乾德。 事情的发展却是令他相当的绝望。 在韩森抵达百户官厅附近时,这个总旗官的脚步是异常的沉重,越靠近官厅的地方人群就越密集,很多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道路两边,看到韩森过来,各人都是叉手见礼,脸是满是热切的神情,但当人们看到韩森的脸色时,又是禁不住心头一沉。 韩森没有和这些人说话,而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的挪到了百户官厅里头。 穿过官厅三开间的大门,正堂和两边厢房的廊檐下都站满了人,演武的校场和西侧的仓房前也站了旗军,官厅正堂平素是不开门的,闵元启又没有什么正经公事要办,百户也很少来上官巡查,只有当有上官巡查办公务的时候,这个官厅的大堂才会敞开。 印象之中,二十多年前有个御史到大河卫和淮安诸卫来巡查,清勾军户名册时,各百户都是这样大开官厅正门,由着那御史大老爷带着随从进入核查。 想一想那时候大明虽有女真鞑子外患,内里还算平安,灾害也不是很重,依稀间那样的太平岁月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韩森却没有太多感慨,他只是稍觉意外,待他看到坐在正厅的闵元启和王鸣远等人时,这才明白原因,但是他的心情却是更加沉重了。 王鸣远和闻讯又赶来的二妹坐在一处,兄妹二人的表情明显不同,王二妹要沉稳冷静的多,可能是这女孩子预料过最差的结果就是父亲被虐待一两天,粮食没了,但人肯定会放出来……这是必然的事,只要两京还在,地方官府还在,一个盐枭还不至于在没有利害冲突的前提下悍然杀害一个百户官,虽然大明现在风纪荡然,军匪不分,但在江北这里还有最基本的秩序,杀官造反,官府定然会被迫有所反应,营兵进剿之后凭杨世达那几个人当然是抵敌不住,要么被擒拿问斩,要么就得逃亡为匪,现在杨世达过的挺好,杀一个不相关的百户,被迫流亡,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选项。 相比之下,王鸣远就是面色铁青,一副气愤难当的模样,其进入官厅之后对闵元启就是采用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倒是二妹来后劝说了几句,众人才决定一起等韩森的消息。 在王鸣远身侧还站着丁汝器和关磊二人,两人便是百户里不多的读书人之一,都曾经通过县试,但在府试一关中被涮了下来,王鸣远天资要高一些,顺利通过了府试和院试,成为了大明的秀才相公之一,丁汝器和关磊天资要差一些,虽然两人付出的努力并不比王鸣远小。 这里头也可能有家世的原因,王鸣远毕竟是百户之子,其拥有的资源要比关磊和丁汝器多的多。 两人站在王鸣远身侧也是前来支持当初学校的同年好友,关磊和丁汝器对闵元启惹出祸事也是极为不满,在他们看来,盐枭不法也该是上控官府,而不是擅自动手,结果惹出连累他人的祸事出来,这当然是闵百户的错失。 丁汝器要谨慎一些,只劝慰王鸣远,关磊却是人如其名,虽不敢与闵元启这个试百户争吵,言词却十分犀利,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对关磊,王鸣远,丁汝器的看法和见解,闵元启并没有反驳,只是付诸一笑而已。 闵元忠和杨志晋,高存诚等人倒是不愤,几个小旗官平素对读书人也多三分敬重和关照,但此时却是寸步不让,众人在官厅之中狠狠吵了一通。 混乱之时,闵元启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态度,关注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只有王二妹发觉了这不寻常的一点,她经常拿眼瞟着闵元启,只是双方偶然有一次视线碰撞,身为没出阁的女孩子,这样的视线对碰实在不妥,二妹打那之后便不好意思再看过去了。 当韩森步履沉重的走到官厅正堂时,除了闵元启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有负所托……”韩森走到闵元启身前时,终于是一脸颓然的抱拳一礼,说道:“白走了一趟,所城那里,怕是毫无指望。” 韩森上午决定去千户所城时,他看的出来闵元启态度并不赞同,甚至知道闵元启认为此行必定是徒劳无功。当时韩森并不以为然,他感觉闵元启可能是把情形想的过于严峻,也是太过小觑了千户大人。 李可诚这个千户,贪婪无能,这是众多军户的共识,但其身后还有指挥使,李家在大河卫的势力不在闵家之下,小争执就算了,麾下的百户和旗军被外人殴打关押,身为千户总不能完全的不管不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章 崩塌 “我到了所城就先求见千户大人。”韩森环顾左右,颓然道:“等了半个时辰,李千户一见我便一脸不高兴,听我说了王百户等人的事后,李千户直接便挥手将我赶了出来。说是闵百户惹的事,千户所不会理会,他这个千户也没有本事从杨世达手里要人……千户还说,他此前的盐船也有军户被打,还被多要了一成的银子,这事是闵百户惹出来的,这银子总归要闵百户归还……” 韩森说话时,话语中也是颇觉羞愧,很显然,五品的千户可不比百户和总旗小旗,在地方上也算是颇有些身份了,而李千户却是这般的没有担当,懦弱无能,更关键的便是表现出来的对旗军们死活根本不加理会的淡然和冷漠…… “此前李千户大人确实有一批盐船在水关被扣了,运盐的旗军遭了打,船上的盐货被加收了一成,这还是李千户托了人说情后的结果。”韩森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愤然道:“所以李千户倒也不是推托,他确实是没有办法。后来我去见了签书闵千户,他听了此事后大为着急,闵千户也说要请托指挥使或某位同知,佥事代为转圆,但时间不一定,也不敢保一定有效。若是官府的人怕是有些用处,但近来州县官都被山东总滋扰地方打粮征粮所苦,他们趋奉山东的武将要紧,咱们旗军的死活却是不会放在心上。说句难听的,就算咱们死上几个人,这些州县官员最多发个文书应付一下,怕是根本不会有人真正理会……闵千户说,他若是请托不成,就想办法筹银子,赔一大笔银子给杨世达,再找几个有脸面的乡绅劝和……” 韩森说话的语气越来越低沉,直到声音低到旁人无法再听清的地步。 所有人都沮丧欲死,几个读书人更是感觉所有旧有的一切都在眼前迅速的崩塌了。 一切旧有的秩序在迅速的崩溃着,地方官府的权力来自于对秩序的认可,在秩序完好的时候,不要说州县正堂,就算一个吏目带着几个差役,杨世达就得规规矩矩的放人,事实上若秩序完好之时,大河卫也完全能够自己解决这事……不管卫所武官地位怎么低下,堂堂正六品的百户官总不能叫一群盐丁就这么给抓走扣押起来…… 人们面面相觑,官厅正堂突然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下一步的反应,官厅里的一群人象是突然变成了石雕木像,除了呼吸没有办法停止外,此外一切的细微动作都停住了。 在韩森回来之前,人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好歹这大明天下还没有亡,大伙儿虽然是卫所军,地位一向低下,但总不能这么没有王法天理。一个挂个佐杂官职的盐枭,说是官其实就是聚集了一群游手无赖青皮地痞,假借巡盐之名横行不法,若平常时很多人就对给杨世达的那一成抽成相当不满,闵元启打了人没有交银,军户们虽是担心也是暗中觉得爽快……原本以为这事避避风头就算了,谁料杨世达这伙人却是如附骨之蛆,也象是塘里弄出来的老鳖一般,现在咬住军户们便是不放嘴了! “先散了。”半响过后,闵元启挥一挥手,说道:“我再想想办法,总不至于就这么算了。” 王鸣远愤声道:“自然不能这么算了,毕竟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闵元启适才一直没出声,此时却是微笑着道:“鸣远兄现在也知道盐枭嚣张,千户都不放在眼里,官府也不理会。按鸣远兄的说法,不管此辈怎么过份,怎么横行不法,怎么欺男霸女,我等都该默默忍受?按诸位的想法,便是此辈打了我们左脸,合该将右脸再凑过去,否则便算是惹事生非吗?” “百户大人说的在理!” “欺人太甚了。” “这算是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了,凡事能忍则忍,这事还能再忍?” 在嘈杂的声音中,韩森又道:“李千户也还有烦难事情……府城的指挥使下了令,说是接南京中军都督府军令,大河卫和扬州卫泰州卫还有淮安卫,诸卫要将上交的子粒粮转交给山东刘帅所部,将来咱们摊上的粮食也是不少,这事也够烦难的……” 尽管韩森对李可诚这千户也是极为鄙夷,没有丝毫的认可,但一则是因为李可诚的背景和权势,二来是韩森下意识的维护着旧有的秩序体系,所以还在尽可能的替上官辩解着。 但这话仿佛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官厅内外人们的情绪更象是烧着的油锅溅了水,整个人群都沸腾起来了。 山东兵的跋扈不法已经被广为传颂了,在此前淮安卫和大河卫都没有遇到过乱兵,只有小股的败兵曾经从河南逃过来,一过来也就被当地的驻军给缴了械,没有造成大的祸害。 而山东兵是跟着刘泽清过来,连带着民夫辅兵之类有三万多人,虽然在未来的江北四镇中刘泽清的实力最差……连刘良佐好歹也打过一些仗,麾下有一些能打仗的精兵,刘泽清却是纯粹靠观望和抢掠保存和壮大自己的实力,他的部下人数最少,精兵最少,而坏事做尽毫无底线的人渣却充满了南下山东兵的军营。 这些山东兵在异乡为客兵,却又毫无法度,根本没有军纪,本乡本土好歹还会有一些乡火情,客兵到了外地,军纪原本就难维持,何况又是有刘泽清这样阴毒残暴,毫无底线的将领为将主呢? 这些天来,山东兵到处打粮,抢掠,甚至打人杀人的消息早就传扬开来,这些山东兵征粮根本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在征粮过程中甚至有意抢掠乡绅大户,原本为将者最怕得罪士绅,现在却完全不同,刘泽清根本不把普通官绅放在眼中,他曾经谋害过朝廷的给事中,崇祯皇帝却置之不理,这叫刘泽清隐隐感觉到了朝廷的底线,就是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只要还在替大明效力,皇帝就会无底线的忧容…… 对普通的百姓来说,皇朝大业他们操不上心,但客兵打人杀人,随意抢掠的事却是叫他们异常的担心,这些兵就在淮安和各县征粮抢掠,任何人均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甚至州县官员和吏员衙役都成了这些客兵的帮手,据传扬的消息说,盐城知县张家玉因为供给不利,甚至被山东兵的某个把总指着鼻子唾骂…… 这些消息加剧了人们的恐慌心理,在听到明确的消息之后,人们的愤怒更是加剧了。 官厅内外响起噪杂的议论声,人们脸上都有愤然之色,在议论声中,王鸣远愤然不语,他还是觉得闵元启太过鲁莽暴烈,凭白生事。 关磊脸上则有沉思之色,丁汝器没有出声,只是信步走了出来。 这个未进学的读书人眼前晃动着人脸,他没在意,眼前左右两壁是官厅房舍,他下意识的回首看过去,五开间的官厅正堂里还是站满了脸,烛火摇晃着,人们的脸庞也在灯火下晃动着。众人还是多半穿着胖袄,开春还没有太热,冬天的袄子不会早早脱下来,春捂秋冻,生病了对贫苦的人们来说就是雪上加霜,不可不慎。庭院两侧摆放着兵器,都是被擦拭的雪亮,一切都好象没有什么不同,只有黑灰色的瓦片上长满了显示着衰败气象的枯蒿,庭院内外墙被新泥抹的白一片黄一片,这是最近到百户服役的工匠们讨好之后的结果,虽然颜色不好看,但衰败的官厅明显是崭新了很多。 一切都仿佛没有什么不同,但在此时此刻,丁汝器感觉自己信奉和依赖的东西完全的崩塌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这个读书人捂着脸,感觉浑身乏力,就这么东倒西歪的走了出去。 “现在这情形,说有甚用?还是得凭拳脚和手中的刀枪来说话。既然官府不理会,卫所无人来过问,那咱们凭刀枪拳脚打跨了杨世达一伙,岂不是也没有人出头多事?” “谁说的这话?” “狗攮的说的轻省,杨世达一伙也不是白吃的草料,打岂是容易打的?” “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咱们这些天跟着百户起早贪黑的练,图的是什么?” “杨世达不叫咱们活,咱们就不叫他活!” “这般苦日子原本就要熬不下去了,山东兵还要叫来交粮,不叫还得挨抢挨打,弄不好便丢了命去,不想办法挣出条活路来,真的等死么?” “朝廷可管不了太多事了,皇上都叫闯贼围住了,那些当官的大老爷既然不理咱们的死活,倒也真的不会理会杨世达的死活,若这样,都是堂堂七尺汉子,便去砍了那帮驴马射的又如何!” “坐着等死,还不如去拼一把。” 如果说杨世达一伙的针对已经叫所有军户已经感觉如坐针毡,那么韩森带回来的消息就算是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客兵到处征粮抢粮,打人杀人,侮辱妇女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大河卫上下,这些消息令人不安和警惕,如果盐池弄不成,就算煎盐也很难做下去,人们原本就在温饱线上挣扎着了。再加上客兵来征粮,到时候若不交粮必定会被抢被打,甚至会死人。若交粮,就等于是把全家人的性命交出去一半,谁也不知道客兵要呆多久,要征多少粮才会满足。原本人们对外来人的就会有敌意和提防,客兵的野蛮和凶残更加深了这种刻板的印象,在有人起头之后,立刻便是群情激愤,所有人的情绪瞬间便是被点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一章 有意 “是俺说的。”沈亮提着枪,拔开人群,坦然走到廊檐之下。 “你叫沈亮?”闵元启眼睛一亮,他一直在等着人说出沈亮说的话,结果自己的旗军没有一个吱声的,反而是一个外来的匠户先开了腔。 “是俺。” “你这匠户反倒比当军的有胆气!” “俺原本是营兵。”沈亮很从容的环顾一下四周,发亮的眼神震的很多原本不服气的旗军们纷纷躲避开他的眼神,就算是闵元启,看到沈亮的眼神时也是微微一震……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冷漠,淡然,毫无生机,看着别人的时候,仿佛四周所有人都是空气,或者就干脆是死人。 闵元启的经历和见识远远超过眼前所有人,他拥有后世信息爆炸时代的经历和学识,他的知识储备,哪怕在历史上只是一小块,也是足够秒杀眼前的所有人。 他的武艺来自现在这个身体,也是世代家传,包括军学,指挥,个人技艺,也是全套的本事。 但当着这个不起眼的营兵之前,闵元启也是情不自禁的避让了一下眼神……这种气息,这种明显的杀机,甚至视生灵为草芥的内里,却是两世为人的闵元启都远远比不上。 “俺原本就是登州巡抚孙军门麾下标营的营兵,登州之乱俺们营被打散了,俺和兄长从乱兵中一路南逃,到了大河卫这里重新当了匠户,算是安了身……眼下这情形,就是俺们跟着将官们上沙场,有进无退,迟疑犹豫,就是一个等死!” 很多旗军听到了沈亮的经历,均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厮跟着兄长,各人原本就当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匠人学徒,做活计时,沈亮也显得笨手笨脚,为这事底下很多人议论过,都说这小子怕是一个笨蛋,要么就是个好吃懒作不肯认真学手艺的浪荡子。 谁知道这人居然是杀场上活下来的营兵,按他的经历,先是在登州抚标营,然后在登州兵乱里活了下来,登州之乱很多人俱是知道,当初闹的厉害,死的人怕有百万以上,有很多山东那边的逃难到了江北一带,在徐州淮安各地陆续安了身,按这些人的说法真是九死一生的经历……这沈亮平时蔫人一个,谁料居然还有这么令人惊心动魄的过往? “闲人都回去。”闵元启向沈亮点了点头,转头对所有人道:“底下的事自有我料理,愿留下来‘商量’的自愿留下,不愿留的赶紧离开!” 闵元启的话显示出了绝对的权威和不容质疑,没得商量的力量。 在犹豫片刻之后,王鸣远便决定带着二妹离开。 王鸣远略有一些惭愧,更多的还是不赞同和反对。不管怎样,哪怕是朝廷失了纲常秩序,为臣下的也理应拾遗补缺,主动替朝廷弥补好过失,这才是忠臣义士应该做的事情。现在杨世达藐视官府权威,军镇客兵生事,越是这种乱糟糟的时候,本地的卫所军应该不生事添乱,静待朝廷处置…… “闵家兄长一切小心。”二妹离开时,却是仿佛看出了闵元启的决心,小声提醒了一句,这才与家中老仆一并搀扶着受伤的兄长离开。 闵元启微微点头,现在看来,男子未必比女子多懂得道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王鸣远见事不明,比起他的妹妹可是差的远了…… 关磊深揖之后离开,诸多的旗军犹豫之后也是陆续离开了。 眼前明显要发生大事,很多人虽然义愤,但看一下在远处围看的家小,一时也难下定决心……闵百户显然是要去和杨世达厮拼动手了,那个眼神贼亮的登州营兵说的就是这意思……既然官府不理会王百户被抓,军户生命受到威胁的事,那么杀一个贼盐枭佐杂官又是多大的事情?有这个话头在前,闵百户要人自愿留下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了么? 人们尽管有十分愤怒的情绪,但一贯的谨慎小心还是使他们更顾家惜命……虽然可能盐池的事完了,以后还得吃糖咽菜,但好歹能活下去。只是客兵征粮的事若是压下来,日子就会弄难过,弄不好家中得有人饿死,甚至卖儿卖女。但事未到临头,怎么知道会没有丝毫转机?在愤怒,疑惑,胆怯,惶恐,惧怕等若干情绪的影响下,离开的人虽然脚步沉重,心有不甘,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妇人们议论声响很大,也有一些尖嗓子在叫骂着什么,在原本寂静的村庄显得格外刺耳……这想必是妇人们听说了要征粮的事,加上盐池的事情不顺,几件事迭加,使原本充满希望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堕入了井底……这种落差之下,沉不住气的妇人们开始哭骂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在各种声响中,隐隐就有一些对闵元启的抱怨,闵元启站在廊檐之下也是听到了。 人心就是这样,闵元启现在的威信还没有高到叫人无条件信服的地步,到目前为止,他就是给一些匠人和训练的旗军们每天发四升粮,还有一些免费的饭食,但大伙儿也是拿刻苦训练和每天从早到晚的贪黑劳作换来的……闵元启可不是那些贪婪无理的武官,他们能极力的压榨自己治下的军户,把旗军和家属们当成苦力农奴来使唤,并且毫无愧疚之心,可是他们换来的也是敷衍样子的活计和背地里的唾骂……虽然闵元启没得到更深层次的支持,但最少百户下的旗军和他们的家属们最少不会在背地里唾骂他! 现在这种时候,希望象是落个空,更多的祸事在暗夜里排队等着上门。妇人们生气,惶恐,加倍的焦虑,在情急之下人都会找一个泄愤的孔洞,惹出事非来的闵元启挨几句骂,岂不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当然,这些人们也不会理解,闵元启和杨世达爆发的冲突是他有意为之……旗军们过的太苦了,被压榨的也太狠,这些人已经在多年的苟且之下变得无比的懦弱和无用。就算闵元启有心要当一头狮子,但也得先把部下们骨子里的狠劲给逼出来,不竖一个大敌,没有一个敌人,怎么能鼓励起人们的心气,真正的建立起一支能对敌的武力?以闵元启的认知,在大明崇祯十七年这个末世,又怎么可能保的住钱财富贵?就算要一路南逃驾船出海,没有武力就是别人刀板上的肥肉,任人宰割罢了…… 在当初决定不交银时,闵元启可能只是单纯的愤怒,甚至动手的时候也是冲动的情绪化决定,但当事后这十来天里,闵元启早就把事情想的相当通透了……闵乾德早在十天前就派人送信来,问起与杨世达的事,这位老叔相当关切,闵元启能感受到闵乾德的关切之情。 宗族的守望相族,血脉之亲,在闵乾德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回想起当年,闵元启被迫搬离千户所城的时候,对这位族叔不能没有半点怨恨,现在回想起来,身处高位居于所城守护整个家族,这事情当年的闵元启是万万做不到的,宗族的决断也不能说是错误。闵乾德的信中直言想去府城设法解决这事,托某个关系较为亲近的指挥同知,再约几个在地方有势力的乡绅,然后赔上几百银子给杨世达,脸面和实惠都有了,大河卫好歹也是军队卫所,不象是一团散沙的地方村落,闵元启还有官职在身,未必杨世达敢杀官造反?当时打起来,吃亏的也不是杨世达本人,而是关二等几个青皮混混,这些人的贱命不值钱,况且只是伤了人没有人命,花几百银子这事也差不多能摆平了…… 但闵乾德没有提过河交交银的事,事情很明显,连李可诚这个千户的船也得交银,就算闵乾德托到指挥同知一级,杨世达最多拿赔偿的银子揭过此事,但此后的盐船该交银还得交银,而且说不准第三百户的盐船还会被刁难,甚至会被加收银两…… 闵元启直接谢绝了叔父的好意,并且很明确的告诉了闵乾德,军户也好,闵家子弟也罢,安闲废弃太久,如果想在这样的乱世中自保,野心和狠劲还有杀性都必不可少……若没有这些东西,就算赚了钱,身披坚甲手执利刃,到最后也不过就是替别人做嫁衣裳,赤子怀金过闹市就是自取祸患,如今盐池成功在即,如果不把百户下的旗军们逼出狠劲来,将来赚了钱也就是替别人敛财罢了。 闵乾德接了信之后,可能也是感觉闵元启说的在理,此后闵乾德便没有再过问这事,既然闵元启已经开始折腾出一番局面,并且意志相当坚定,闵乾德这个族叔当然便是只能支持到底……闵元启估计,所谓的到府城斡旋根本就是哄韩森的话,闵乾德要做这事需要早做,现在双方又起了新怨,哪里能这么轻易的斡旋成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二章 服众 闵元启抿着嘴唇,静静的看离开的人群,听到抱怨的声响也不出声,只是背着手站在檐下,目视黑漆漆的远方。 大约过了两刻钟功夫,人们该抱怨的抱怨完了,多半的人家都熄了灯火,村落又重归寂静。 四周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闵元启环视左右,终于是展颜一笑。 多天的细致功夫,各种细微到骨子里的军纪军律的调教,每天亲自发粮的潜移默化,即将到来的威胁和富贵前景,终于还是留下了眼前的这伙人。 百户下的小旗官们留下了大半,只有几个年老畏缩的走了,闵元金和梁世发被抓走了当然不在,其余的小旗官们几乎都留了下来。 受训的旗军,谢祥和徐文焕,还有郭尚义等人站在最前,闵元忠面色铁青,目光却是异常坚定,他虽然惧内,适才妻子也拉着他回家,闵元忠却是罕见的当众斥责了妻子,执意按着刀留了下来,任由妻子哭哭啼啼的离去了。 高存诚和杨志晋都带着自己的队员,自发的列成了小队队列,在普通的旗军和闲杂人等离开之后,所有旗军都领取了自己受训时的武器……丈二的长枪被斜扛在肩膀上,哪怕夜色已深,雪亮锋锐的双开刃的枪头还是在微弱的灯火和月色星光下熠熠生辉,刀盾手们则是扛着长牌和藤牌,手中按着腰刀,有的长枪手则是手持五尺长枪,这种枪严格来说算短枪,和人的身高差不多,讲究的是小巧轻便,戳刺时更得心应手,对个人的武艺要求标准要高一些,在闵元启看来,这种枪最好是改成九尺,比丈二枪要短一截,比五尺枪长近一半,更讲究阵列配合,而不是小巧腾挪。 有几个旗军是被家人拖拽回去了,尽管他们不情不愿,脸上有明显的羞愧神情,但既然被拉回去,说明自己多半还是不敢去冒险,虽然要愧对闵百户,也愧对身边每天一同训练的战友,但好歹是从这个大漩涡里脱了身,那几个旗军出门的时候,很明显也是长长松了口气…… 闵元启看看留下来的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着他,没有人犹豫迟疑,他只笑了笑,脸上已经神情已经是无比肃然:“留下来的知道要去做什么吧?” 谢祥不满刚刚被沈亮抢了风头,到现在脸上都象是生着气的模样……第三百户无人了?叫一个外来的登州人抢先一步说了效忠敢死的话! 当下抢上前一步,昂首道:“现今的世道,不敢杀人便等着被人杀,与其坐着等死,不如随百户大人杀出条路来,我谢祥今日愿为大人冲杀在前,若厮杀时胆怯退后一步,也当不得人子!” 高存诚坦然道:“某想追随大人谋个富贵。” 杨志晋道:“今日吾手中刀在手,大人要杀哪个便杀哪个。” 郭尚义接着道:“吃大人的粮,就替大人效力,就算今日有什么不妥,想来大人也不会叫咱们有后顾之忧。” 这人倒是有大将之风,闵元启用赞赏的眼光看了郭尚义一眼,接着道:“尚义说的是,今日若火拼了那杨世达,此后盐池出盐大伙都有银钱,但刀枪无眼,若今晚谁有什么意外,伤残了,百户下养他到死,每月都白领钱粮,咱们不能象朝廷对营兵那样,伤残了就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太他娘的缺德,连人味也没有了。替我办事的,出了事自然是我兜着。另外若是真的丢了性命,以后便是按小旗官的待遇,一直发到妻子过世,儿女长大成人顶门立户为止!” 在场的人,这一次是真正松了口气。 “出发吧。”闵元启说了最该说的话,士气也不需要再鼓动了,留下来的人都是愿去拼命的人,加上没有了后顾之忧,今天这一场仗已经可以打了。 一旁的闵元忠道:“杨世达一伙平素就住在水关河房,每天天一擦黑河上就不准船只经过,由青皮无赖驾着小船来回巡看。杨世达和关二一伙就在河房里每天喝酒耍钱取乐,弄的乌烟瘴气,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一伙若全聚集起来有一百来人,但每天人都不齐,去出门办事的,回家或有什么事离开的都有,正常总有七八十人在河房大院里住。咱们乘空船走,这几天都是西南风,风向正对,再不停的撑船加速,估摸着过了子时差不多能到……” 这些话也是闵元启此前的交代,闵元忠说到这就没有继续下去,因为闵元启没有继续交代细节。 闵元启沉声道:“河房在那里,咱们心里只要坐实一条:哪怕他们有百人在,也是有进无退,非救出人来不可。”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交战,救人为主,其余的事情为次。 闵元启的这个态度也令在场的人对百户官的评价再上一层……如果闵元启是以杀人为主,计划肯定要有改变,如果是以救人为主,那么赶到河房一带,先得侦视一下看看关人的地方在哪,如果没有关在河房,就得停住步伐,设法打听清楚人关在哪里,以免打草惊蛇,反坏了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的性命…… 这些盐枭表面看来是提举巡盐,巡查地方私盐,但杨世达一伙是用这个名义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这还是小事,欺男霸女,多行不法,甚至暗中有抢掠杀人的事也是难说。这一股人横行乡里,那些县城的三班衙役,不管什么快班壮班皂班,哪一班的班头敢下乡和杨巨达过不去?各县的典史,县丞一类,还有地方的里正乡老,大家世绅,杨世达只要不理他们,他们又何必出头当恶人,杨世达再胡搞瞎闹,还敢去得罪那些真正的世家豪族不成? 这么一个毒瘤般的人物,真的要下手时也绝不会有什么顾虑,杨世达身后又有杨世礼杨世勇等同族兄弟,杨世礼是盐城一带有名的大盐枭,杨世勇是大海盗,盐城一带伏莽千里,一个县城差不多要有五六个县城大的地界了,除了靠近县城的一些地域之外,很多地方就是海盗和盐枭们的乐园。他们在那里啸聚成匪,煮私盐贩卖,抢掠百姓,无恶不作的同时也是壮大了自己,有这么强势的背景,敢惹杨世达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也使得这人心狠手辣,杀王三益这个百户多半是不会,最多折辱一通便会放人,杀几个没根基的旗军却是极有可能的事情,若是先突袭河房又未能斩草除根,惹怒了杨世达,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性命就多半不保了。 众人开始整队外出,韩森站在檐下楞征了片刻,闵元启安排,整队,各人打好行缠,带好兵器,这个过程中无人问他这个总旗,闵元启也没有征询韩森的意见……虽然韩森就在这里。 韩森没有犹豫多久,几乎在所有人整队外出之时,韩森便是大踏步的跟了上去。 闵元忠一歪嘴,笑道:“总旗也来?” 韩森冷着脸道:“我不来,未必你们操船比老子更厉害。” 众人闻言俱是笑起来,确实如此,闵元启这两年未曾北上,每年的运军任务是二月起行,十月返回,往返三千里全部是水程,论修理维护船只,操控漕船,在场的人确实都没有韩森更有经验。 闵元启看向韩森,沉声道:“今日一同上船,日后想脱身便难了,韩总旗想清楚了没有?” 韩森一脸郁闷的道:“想清楚了,此后惟百户大人马首是瞻!” 闵元启轻笑一声,拍了拍韩森的肩膀,这个总旗此前怕是一直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或是将闵元启这个百户给架空,现在十来天功夫下来,韩森估计是看出自己与闵元启的差距,此时已经愿意效忠了。 闵元启深吸口气,内心有一些满足和骄傲,同时还是保持着警醒……眼前各人的拥护和支持仍然需要设法激励甚至是压迫,只有日常的管理,训练,后勤保障,还有军纪军法约束,长时间的潜移默化,才能到自己口中军令一下,部下们不管不顾的为自己效死的地步。 为了达到远期的目标,这样的事自己必须坚持做下去,绝不能自满和懈怠! …… 夜晚的天空弥漫着淡淡的乳白色,二月末了,月亮只有一个弯弯的半弦,但月色很亮,出村的道路依稀可辨,人们连火把也没有预备,就顶着星光月色往外走。 道路大约是可容两辆鸡公车并行,中间凹下去,两侧高洼不平,寻常旗军百户,有条道走就算不错,哪有人会认真修葺。 道路两边长满杂草,各家门前都留着不大的场院,能晒晒谷子和家中的被褥,多半人家没有院墙,房舍全是和着秸秆的夯土修成的茅草屋,连房顶带墙壁都是浅黄色,有的房子明显的歪斜了,叫人担心会不会突然一下就塌下来……就算这样的房子,也是旗军们的根,这简单的茅草夯土屋子也是祖辈千辛苦万苦积攒下来的家当修葺而成……要论卖五两银子也不值,淮安府城一进五间带两间厢房的小院也就值四十两,何况这种乡下的夯土屋? 在四十余人经过时,屋中的人明显听到了动静,有一些旗军男丁走出来,默默的看着,妇人们则是赶紧把男子拉回屋中,惟恐当家男人一冲动之下,提着柴刀或是锹铲就跟上去。 出百户村落的道路不到一里,村西头有几株高大的桑树,再过个把月就会结满桑葚,那时便是大人小孩们最喜欢玩耍的地界。现在这个时候,月色透过稀疏的枝干树叶投在地面上,微风拂过,树枝晃动,照映在地面上却是象极了张牙舞爪的妖怪,若是一个人经过,怕是要被吓的不轻。 四十多个壮实汉子,手中又是持着兵器,经过十来天的训练,人们感觉身上的劲力更大,出招应招更加熟练,对自己的身手和身边的同伴们都充满着信心。 特别是人们偷眼看闵元启时,看到闵元启高大的身影走在队伍前方的一侧,这位青年百户官也换了短武袍,这种武袍袖口束紧,下摆很短,容易叫人射箭和上下战马,脚上也是和普通旗军一样打了行缠,这种后世叫绑腿的东西能使小腿紧绷,走远路不易疲劳……闵元启的身侧则是挂着一柄戚刀,被他用宽大的手掌按着,服服帖帖的垂在右侧腰间。 闵元启的胆色,身手,还有这些天展露出来的统帅之才,这些都是令人十分敬服,否则向来在百户里掌握实权,同时也自视很高的韩森又怎么会甘心追随,操船弄桨的话都说出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三章 送甲 人们就这么静静跟着走,一双双麻鞋草履踩在遍布枯草的地上,发出沙沙的春蚕食叶般的轻微声响,从村口过一个小小的石桥,底下是清澈见底的蜿蜒小河,然后沿着向西北方向的蜿蜒道路,两侧已经全是田亩,再走一阵,听到河水冲涮的声响时,那便是到了河边了。 大河边有一些稀疏的林地和一小从一小从的灌木,近河的地因为害怕夏天发水时淹没是无人耕作,长了大片的荒草,在月色下一堆堆的一人高的灌木摇曳生姿,若胆小一些的根本不敢近前。 到河边先是地势渐高,人们往上走,过了灌木和林地之后又是有道路急速向前,走上百来步就到了停船的港口处。 说是港口,不过是横竖两排长长的木制栈桥,本百户的几艘漕船都停靠在河边,另外有几间茅草房子,里头是堆放着一些船上的器物,平时连上锁也不必,这东西只有漕船上能用,便是偷走了也卖不着钱。 若是往常正常年景,运军们早在月初就出发了,开帮到淮安,等各地漕粮逐渐汇聚,够了数目之后漕船便结队出发。 一艘船十人,正好是一个小旗的人数,每船运五百多石粮,吃水沉重,北上之时很多地方正是枯水期,需要运夫们一边撑船吃风,一边下船拉纤前行,往往每天从早拉到晚,皮开肉绽,饥寒交迫…… 每个人看到漕船时,下意识的反应都是猛然一激灵! 闵元忠苦笑着摸了一下后背,他虽然是小旗官,是漕船“纲司”,但遇着枯水一样要下船拉纤,只有总旗或百户身份的“甲首”,这才能在船上舒舒服服的看着各人忙活,要更高一层的千户或指挥佥事,才能云淡风轻的在船上安闲喝茶,要是枯水失期,总旗百户也免不得被上官斥责,甚至着急了自己也跳下去拉船……韩森便是做过这样的事。 拉船,搬运粮包,驾船在运河两岸来回奔波,种地,煎盐,这些事情才是眼前这些旗军们最擅长的事情,他们是一群特殊的人群,既有一定的军人组织性,也吃过船工纤夫的辛劳,所以也有着船工纤夫彼此间的兄弟情谊,既是农民,也是军人,同时又是船工和纤夫。 正因为这些复杂的特性,在明亡清兴之后,他们继续负责运送漕粮,失了运军身份,成为民户,不免遭人欺负,在康熙乾隆年间,淮安卫和大河卫等卫所运军的后裔,保留着军人的组织和船工纤夫的团结,逐渐形成了清帮的雏形,不过这原本是结帮自保的组织后来便变了性质,那也是后话了。 此次的行动,算是这些运军们的觉醒,只是闵元启提前扇动了一下蝴蝶的翅膀,将这些汉子们的血勇之气给提前激发出来了而已。 抵达河边时,带着腥气的河风扑打在脸上,人们都是精神一振。 但很快人们就发觉了意外,一艘乌篷船停泊在漕船旁边,有几个人影站在船头,被身后的乌篷给挡住了影子,走到近前人们才发觉。 “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沈亮的反应最快,在人们还在有些懵懂时,他已经将手中的长枪向前一摆,整个人弓步向前,两臂一伸一缩,暴喝之时,长枪的枪尖正指向船头上的某个黑影,只要对方答不出话或是有什么鬼祟,向前一步,便可将长枪枪尖戳刺过去! 其余的旗军还在懵懂之中,连闵元启也是反应不及,从这个细节可以看的出来,日常的训练到底比不上实战,在突然发生的意外和变故时,只有真正上过战阵,经过千锤百炼的精兵才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闵元启自觉有些惭愧,接着他便是两眼直视船头的黑影,右手将戚刀反手抽了出来。 “我是闵元直……”黑影中有人似是被眼下的场面给吓住了,回答的声响也是有些迟疑和惶惧。 闵元启还有些没回过神,闵元忠却是高兴的叫道:“是十二弟么?” “是我,是不是元忠七哥?” “是我,元启三哥也在。” 闵家在大河卫开枝散叶,族人众多,但近支宗脉其实就是闵乾德和闵元启这几家,象闵元金和闵元忠都算是远宗了,但同宗堂兄弟多半还是序齿序,平时都是按兄弟行辈称呼,闵元忠和闵元直打过招呼,闵元启也是已经醒悟过来:这位闵元直是二叔闵乾德家的长子,年龄不大,比自己还小两三岁。 “见过三哥。”闵元直从船上跳下来时,在一群持枪握刀的军汉中走过,由于确定要去动手抢人,甚至不免厮杀杀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以致杀气外显。 特别是刚刚沈亮持枪暴喝时,闵元直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头发都是竖了起来,在经过沈亮身边时,这个副千户的长子情不自禁的看了沈亮一眼,在发觉对方面无表情,两眼还是亮的吓人的时候,闵元直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去。 虽然是族兄弟,但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闵元忠和闵元直简单的问了个好,便是相当直接的道:“十二弟来百户有甚事,若没有要紧事就在我官厅住一晚上,等我从水关河房把元金几个救回来咱们兄弟再聚……” 和一行戎装的闵元启不同,闵元直穿着青色直身,胸口上方露出雪白的贴里,腰间还挂晃着玉缀,若不是半夜怕是手中还要拿着折扇,若不明内里的人见了他,多半是认成乡绅家里的公子,或是世代读书的书香门第的子弟……虽然末世时秩序崩坏,但多年的积习难改,便是武官将门,子弟也多半要读书,甚至去参加科举考试,象是现在的辽镇总兵吴三桂,少年时便曾读书,并且喜欢附庸风雅,吟诗作赋。当年老总兵李成梁就曾经聘请过浙江的名士徐渭徐文长到自己的家里,负责教导李如松如梅如柏哥几个……闵元启少年时便在闵家族学里读书,当时的堂兄弟们多半都是和闵元直类似的打扮,只有闵元启算是异类,从小调皮捣蛋,喜欢拿枪弄棍学武练骑射,这样的品性在武官世家里居然算是异类…… “就是为你们去河房来的。”闵元直人虽小,却在所城那样的复杂地方,每天打交道的不是官就是吏,人虽然却很精明,一眼看的出来闵元启现在急着离开……他就是不精明,也知道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当下闵元直很直接的道明了来意,闵乾德知道自己的侄儿下定了决心,估摸着今晚便会去河房动手抢人,于是在傍晚时分叫来闵元直,将自己领在私宅的二十领铠甲全部取了出来,吩咐闵元直带着家仆驾着小船趁着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搬铠甲上船,然后就在码头这里悄悄等着……一切行事的细节都是闵乾德交代下来,闵元直年轻但并不轻狂孟浪,照足了父亲的吩咐办事,所以一直到闵元启带着人到码头时兄弟二人才照了面。 “我爹说了。”闵元启最后道:“动手怕是避不可免,既然要动就一定要把姓杨的打服,杀了也没事。现在这当口乱的不行,客兵只管催逼粮饷,地方上的事根本不理会,甚至客兵到处抢掠杀人,官府也不敢问……杨世达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官人,地方上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这样人被杀了不仅百姓拍手称快,就算官上都要松口气。杨世礼在盐城那边,真有什么事出来也是盐城县头痛去,咱们这里大可不必理会……” 闵元启心里原本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自在……哪怕是两世为人他也没有去干过眼下的这勾当,偷袭上门,杀人放火……这事就算在心里演练过一百次,真的要放手去做时,心里还是会自然而然的惴惴不安。 也就是有崇祯十七年和未来清兵南下烧杀屠戮的事摆在眼前,回避不开,不然的话闵元启宁愿当一个普通的百户,尽量对自己的户下旗军好一些,大伙儿都能吃饱饭,他当一个收入不错的小军官小地主,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是挺好…… “我承二叔的情。”闵元启内心逐渐安稳下来,长辈的实际支持比什么都要紧,在这时候他更明白了这个时代的宗族,虽然肯定有落后愚昧和不公平不合理的部份,到后世不适合时代了也自然而然的会被淘汰,但在此时此刻,有一个靠的住的宗族可以当成后盾依靠,对他闵元启来说是件非常值得庆幸的好事情。 铠甲被从小船上搬取了下来,果然是一共二十领。 “绵甲十三领,锁甲六领,扎甲一领!” 随着闵元忠的清点声,二十领铠甲从船上搬抬下来,陈列在河边地上,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眼前的“铠甲”破烂流丢,有几领甲已经破损的不成模样,很难叫人相信它的防护能力,甚至有考究其历史来源的想法,但有甲和无甲就是完全的两码事……哪怕以闵元启后世那些浅薄的知识都明白这一点,何况当世的这些大明卫所军人们? 很多旗军都是头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铠甲,这些东西一般是不可能落在旗军头上,不要说普通旗军,就算是小旗官,总旗官,想要有一领甲都是千难万难。 就算闵元启自己都没有甲胄,原本可能是有,甚至是冷锻青唐甲,或是山文甲,明光甲一类的名贵铠甲,但在漫长的岁月中,穷困加上几十年上百年不需要披甲上阵,这种军国重器又相当值钱,总会有买家来购买……当然不是普通的民户,哪怕贵为士大夫也是不可能私藏铠甲,按国朝律法,私藏铁甲超过五具就足够判斩刑了,文官们也不可能有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除非是被授给兵备道和位至巡抚,需要组建自己的亲丁,以防在战场指挥时没有武力保护自己的安全……本朝是以文驭武,位至加将军号的总兵,直接指挥的也就几千人,超过万人以上的大军,按本朝大小相制的传统,总兵不能直接指挥副将参将,甚至一个游击,需得文官在战场上亲临指挥,权衡利弊和统核后勤,只有当文官确定军令,武将们才负责具体的交战事宜,而文官们为了压制武将,兵备道和巡抚到总督都会组建自己的标营,用自己的亲信武将,乃至亲族和家人组建一支靠的住的精锐武力,用来弹压可能会不听文官军令的桀骜不驯的武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四章 杀心 铠甲,实乃军国重器,令人难得一见的最关键原因,还是它的昂贵。 就以最不值钱的绵甲来说,大明军人的泡钉绵甲与后世清军的制式铠甲相同,以甲衣甲身,甲袖,甲裙的主要配件组成,加上小臂和小腿的护件就算是高等级的绵甲,它的制造相对来说要简单,以棉,麻,丝等织物混和,不停压制锻打,达到多层压缩之后制成甲衣,这种锻打后的甲衣能在远距离防御箭矢,使重伤变轻伤,虽然在近距离的弓箭它防不住,刀砍枪刺的防护力也是极为薄弱,但有这么一层防护,人们躲在甲衣里头,内心的安稳感却是多少钱也买不来。 何况绵甲也不光是棉花和丝麻,内里会装衬上铁片,甲衣正面再用圆钉固定……每面讲究些的绵甲都是如此,外面甲衣的正面和甲袖,甲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圆钉,可想而知内里衬了多少铁叶。 有了这些铁叶,绵甲的防护力自然而然的又上去一层,至少对普通的将士来说,远远抛射的箭矢就不再是致命的威胁了,非得在六十步以内的正面劲射,才会对穿着泡钉绵甲的将士产生致命的威胁。 至于传说中的东虏神射手,射人的面门或咽喉,绵甲是解决不了这样的麻烦,也不在普通将士烦心的范围之内。 眼前的绵甲虽然大半陈旧破烂,但只要甲衣和甲袖甲裙是完好的,基本的防护功能便是还在,旗军们只在千户和指挥层次的武官家丁们身上见过,哪有机会近距离的观看,更不要说披上绵甲了,这东西再便宜也得好几十两银子一领,抵得上好几户旗军的全部身家!在摆开放在地上之后,包括闵元忠在内的小旗官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拿手抚摸,似乎稍微用力一些,就能把这坚实紧固的绵甲给扯坏了似的。 六具锁甲,更是令人啧啧赞叹,这东西制造比绵甲更不容易,是铁匠不停的锻打拉丝,将熟铁打造拉成铁丝之后,再打成一个个彼此相扣相连的铁环。锁甲制造相当不易,最少在中国是如此,相比欧洲大规模的制造锁甲,中国的锁甲工艺相对滞后,制造的量并不多,也就是在两京的京营中存量多一些,大河卫这里有这些存放的锁甲,也是拜距离南京较近,是隶属于中军都督府下卫所的原故。 就算这样,这六领锁甲也是有年头了,虽然精心保养,但明显还是有斑斑绣迹。 但不管如何,锁甲的防护能力要比绵甲又强的多,毕竟是用熟铁拉丝制成的铁环,环环相扣之后哪怕是近距离的箭矢除非是命中要害,不然也是防的住。至于刀砍的伤害也能减弱大半,只有近距离的长枪戳刺,锁甲的防御力就相当有限了。 那一领扎甲明显就是给闵元忠穿戴了,巴掌宽的铁叶象是后世的麻将席子一样用麻绳穿扎而成,甲叶也相当厚实,整领甲的重量超过二十斤,加上半截的铁袖,还有护胫,护臂等配件,整套铁甲佩戴完全超过三十斤……扎甲的空隙较大,打造相对简单,鳞片铁甲的甲叶更坚致细密,防御力更强,但一甲难得,价格都是在百两以上,如果是将领的明光甲或山文甲,一领甲几百两也不在话下。 卫所武官,能搜罗出眼前的这些绵甲和锁甲,这已经算是闵家这样的出过指挥使级别的大世家的底蕴了,换了普通的卫所千户,怕是有三五领绵甲就算家底丰厚了! “你们莫做出这般模样,羞杀先人!”看着众人小心翼翼的摸着铠甲,沈亮不客气的上前,差点儿出脚踢翻几个……他的脾气在这两年忍耐和收敛了许多,但提枪在手之后,当时在营伍里养成的暴戾脾气又差不多回到了身上。 “这他娘的是和手中的刀枪一样,帮着咱们杀人的物事!”沈亮站在众人之中,沉声道:“请百户赶紧把甲分下去,这东西不是财宝也不是古董,当兵的人,哪怕三天吃不上饭,饿的卖儿女也绝不会卖甲卖马卖兵器,有这些东西,就有得首级的本钱,迟早能翻过来。这东西是好,但厮杀起来还是要看有没有一颗杀心,没有杀心,俺见过的披青唐甲在战场当先逃跑的,还是叫人从身后一铳放翻,有甚鸟用?” 闵元启适才也是沉浸在得到铠甲的惊喜之中,此时也是醒悟过来,当下便沉声道:“各小旗官取锁甲,其余刀牌手和后列短枪手取绵甲……沈亮,你也穿锁甲!” “谢过百户大人。” 沈亮并不推辞,他曾是抚标营兵,绵甲是入营时就有,后来成了伍长,直接就穿戴扎甲,后来更是发了铁鳞甲……孙元化坐镇登州,登州是三方布置的重镇,东江完蛋之后大量东江兵安置登州,朝廷也是将登州视为东江镇覆亡之后对辽南攻击的桥头堡,粮饷军需供给相当充足。 孙元化本人则是徐光启的得意弟子,背后还有周延儒这个当朝首辅,由于其是大明首屈一指的铸炮专家,又请了大量的葡萄牙人传教士和技工,加上雇佣军在军中,甲胄,兵器,粮饷都很充足……沈亮这样的精兵,其实连绵甲和锁甲也不太瞧的上眼了。 众人穿戴铠甲的速度并不快,都是有些手忙脚乱,绵甲最轻也有十来斤重,披戴时若纯然是自己动手还是有些迟滞吃力,好在有沈亮这老兵在,在他的一一指点之下,众人才知道一人在前穿戴,另一个在身后帮手,两人一组的穿戴起来,却是比一个人自己着急忙慌的瞎穿戴要轻省快捷的多。 披上甲衣,穿好甲袖,再系好甲裙,锁甲是从甲衣下方穿过,直接囫囵穿在衣袍之外,若是在营兵里,锁甲一般是穿在里头,再套一层棉甲或扎甲在外,防护力就不光是两领甲,而是几倍的上升。 东虏鞑子的精锐一般就是三层甲,锁甲,绵甲,铁扎甲或鳞甲,三甲相加五十余斤,刀砍枪刺都很难将其重伤,更不要说杀死了。 闵元启的扎甲和配套的物事最多,沈亮加上闵元忠两人一起帮他,亦是众人中穿戴最晚的一个。 闵元启若有所悟,怪不得印象中听长辈说起过,甲兵在战场交战,辅兵的数量和重要性也相当要紧,帮着骑兵喂养照料战马,从骑要负责帮骑兵带铠甲兵器,还要在战场上帮着束甲,战兵穿甲后重几十斤,穿戴困难,休息时起立都要人帮着扶坐而起,若是精力在用在杂事上,那用在战场上杀敌的精力便会小很多。 奈何明军也就国初重后勤,也是侧重在粮草供给上,到了明中后期,将士们饿着肚皮拔营赶路都不是稀奇事,铠甲,兵器,火器,还有辅兵,包括细分为运输辎重,后勤补给,勤务,工兵,火兵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甲胄在身,所有人的精气神都是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有甲的是小旗官和刀牌手,手持五尺或七尺枪的短枪手,他们可能在防御在前,或是上前突刺,有甲和无甲的区别相当的大。无甲的是丈二长枪手,也有部份的短枪手无甲,毕竟四十一人只有二十领甲,一半有甲,一半无甲。 就算只有一半人披甲,闵元启也是感觉万分满意,只能说以喜出望外来形容。 “小弟在这里预祝三兄和七兄马到功成,能将王百户和十一哥他们救出来。” 闵元直眼里有明显的羡慕之色,暗夜出兵,抢人杀人,对将门子弟卫所军人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传奇。 只要这事做成了,整个大河卫乃至淮安卫的好几万的卫所军人和其家人都会传颂闵元启的赫赫威名,大河卫闵家将会再度成名,重现当年祖先被文官赋诗赞颂时的荣光……大家族的子弟,书香门第想的是进士举人光耀门楣,而武将世家,当然想的就是在沙场上与敌人拼杀,浴血奋战,建立功业,直至封侯。 戚继光说的封侯非所愿,但愿海波平,当然是志向高洁,但身为武臣,谁不愿封侯?上到汉之李广,下到大明诸将,封爵,传诸子孙福泽后代,这才是最想要的结果。 当闵元启看到一群名义上卫国的军人第一次穿上甲衣后在脸上显露的兴奋表情时,这种感觉便是更加的强烈和坚定了。 人们披甲后与闵元显抱拳致意,韩森带人撑开硕大的漕船,载运四十多人用漕船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想找到能运四十多人的小船也是毫无可能。 漕船的状态很好,帆索和船身都保养过,解开缆绳起锚之后船身滑向大河正中,然后人们撑杆向前,风向很好,虽然是逆流而上,但船身吃水不深,主帆和尾帆调整后吃风更满,人们可以借着月色看到船身在激流中急速向前……就算这样韩森还是嫌慢,预定赶到河房的时候是过子时,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赶到河房要冲杀救人,很有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波折,比如人关在别处,或是什么样的意外,抢出人来再放船回云梯关,这个时间倒是不赶,但要在天亮之前把事情圆满漂亮的解决,时间还是要赶才行。 韩森沉着脸,不停的吆喝人们按他的吩咐做着各种动作,他自己则是操持着船尾的船舵,使得船身急速而平稳的向前。 =========== 新书期请大家多多支持,尽量正常更新,今天四章补昨天欠发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五章 水关 谋明第四十五章水关闵元启重生之后坐漕船不多,他盘膝坐在木制的船头,看着那些船头磨擦破损的地方,心情渐渐平定下来。 记得少年时也就是天启五年左右,他随父亲闵乾礼上过一次京师,从淮安出发,到宿迁,徐州,再到德州,临清,一直抵通州,那时闵乾礼是千户官,带着几个甲首十几个纲司,加上其余千户所的漕船,过百艘漕船一起行动北上,过了临清之后枯水,每天都有无数运军在岸边拉纤,喊着号子,粗重的绳索在他们的背脊上拉出一条条血痕。 当时闵元启似乎说了什么同情的话语,闵乾礼并未出声。 到回程之时,正好遇着刘六刘七叛乱,山东地方赤地千里,这一场叛乱被官兵迅速剿平,却依然死伤极众,百姓流离失所,凄惨之至。 那时闵乾礼才说了一句:宁为太平犬,不当离乱人。你看拉纤辛苦,那算得什么,好歹有一口饭吃,若遇着战乱兵火,人命才不是人命,连太平年月的狗都不如。 当时的闵元启懵懵懂懂,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童,到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现在的局面是闵元启自己主动,甚至是精心设计出来的,但当他身披重甲,膝间横放着自己的戚刀,准备去上阵搏杀,与人以命相拼时,又何尝不万分紧张? 只是盘腿坐着,闵元启就感觉自己的体能在飞速的下降,夜晚的河上还是很冷,寒气逼人,但闵元启一直在后背出汗,甚至他感觉自己的里衬都快被汗水濡湿了。 上次的搏斗事发突然,对方几乎是空手,闵元启是有官职护身,那些青皮混混不敢公然杀官,何况袭击殴打官员都是重罪……就是依仗着这些闵元启才没有什么顾忌,暴起伤人,着实痛快。 今夜却是不同了,暗夜袭杀,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杨世达一伙不会有顾忌,闵元启就算披着铁甲,也难保会不会受伤,甚至是丧命。 但闵元启思忖再三,却也毫无退缩之意。今生他是一个彻底的武夫,从小就爱舞枪弄棒,这在大河卫的武官子弟中算异类,长大成人袭职前也是一心想去营伍里寻个前程……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在北方的将门子弟,大半的将领都是北边的军户出身,万全卫,大同卫,山西卫,辽东诸卫…… 结果后世的闵元启穿越而来,前者只剩下记忆,但很多思维方式和过往经历对后世的闵元启也有极深的影响……而后世的闵元启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从小却是孤儿出身,经历过多少挫折苦难都挺了过来,摸爬滚打自己奔出了一个不错的好前程,这样的人生经历也使得闵元启在温和的表面之下潜藏着一座火山,坚忍不拔,遇事绝不会畏惧,退缩。 此时此刻,哪怕他在战栗着,也在恐惧着,和身边的伙伴们一样紧张,但闵元启没有退缩的打算,一丝一毫都没有! …… 近子夜时分,杨世达所在的河房还是相当的热闹。 这个临河的堤上建筑群很大,总数有三四个套院和五六十间房舍,这里原本是灌南的一个巡检司衙门,后来提举盐课也在这里办公事,再有地方上的官吏在这里办公,所以原本一个套院建成了好几个套院,连大门都建了好几个。 这里是灌南和山阳以及到清江浦和淮安的水关交界,四乡八里的人提起水关就知道说的是这里,到万历末年巡检司废弃,再下来提举盐课也形同虚设,到了崇祯中期之后,杨世达这个标准的私盐贩子因为天下板荡地方秩序败坏,捐输了一个从七品的佐杂官职在身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查私盐的国朝官员,河房这里也就被杨世达一伙人给占了下来,这些年功夫杨世达的势力也是越来越大,祸害的人当然也是越来越多。 闵元金,梁世发,还有王三益以及十来个旗军都是被关在一处,三开间的大房子再关几十人也不会太拥挤。 这里原本就是杨世达一伙做黑活关人的地方,在河房最北侧临河的地方,河堤很抖,房舍是条石加砖瓦筑成,估计还是成化年的建筑,盛世光景,房舍修筑的异常坚实,除了从正门杀出来,想挖个洞跳个窗逃走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杨世达一伙占地收钱,其实就是变相的税卡。大明的工商税形同虚设,海关税也不行,茶税一年才几万两,盐税已经是收入最高的税种,一年也就二十多万两……这个数字在崇祯年间还是在持续的下降,其实是和朝廷的控制力下降有关,也和大士绅大商人们转嫁压力有关,所以后世的人将一切黑锅交给东林一党来背,不太公平,东林党本身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势力。 每天在水关进出的船只很多,盐船,粮船,小渔船,运人的各种小船等等,除了运军的漕船外,只要经过的船只杨世达一伙便会收钱。 每天算算收入,去掉一些打点官吏的必要开销,再开销一些给麾下的青皮游手,剩下的便是杨世达自己的收入了。 每日多则数百两,少也有百八十两的收入,就算是在通货膨胀的崇祯年间仍然是相当令人羡慕收入。凭着这水关杨世达养活了百来个青皮,建立了自己的基业,使他的功业比起兄长杨世礼来似乎也没有差太多…… 每天傍晚天黑之后,会有厨子带着酒菜吃食而来,然后用几个大铁锅热火朝天的做出菜饭,准备杨世达一伙的酒食。 这个年代缺乏一定的娱乐,就算是跑到淮安府城那样热闹的大城,无非就是酒楼多些,有一些青楼之类的游玩场所,能叫堂会,听曲,看戏,但那些高雅的地方未必欢迎这些游手无赖,这些无赖也不太喜欢去那些场所,那些半掩门的土窑暗娼才是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在河房这里喝酒,耍乐,赌钱,每天闹到半夜才睡,这已经成了杨世达一伙的日常活动,由于太过无聊,又知道逮着一伙云梯关的旗军,甚至还逮来一个百户,天黑封了河之后,很多无赖子便三五成群的跑过来用王三益和闵元金等人解闷取乐。 这可苦了闵元金和梁世发,隔一阵便会有几个青皮过来,吃酒吃的醉醺醺的,对王三益他们尚不敢直接动手,梁世发和闵元金几个就被轮流架起来拳打脚踢,这些人下手阴狠,对人也毫无怜悯心,半天下来便是将梁世发和闵元金等人打的鼻青脸肿,看着已经不成人形。 关二冷着脸,他的鼻子还是歪歪扭扭不成模样,这年头可没有碎骨重整的手术,打碎了的鼻子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形象和呼吸,关二最恨的当然是闵元启,对眼前的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也不会轻饶。 “你们那试百户不是很横?”关二左右开弓打着眼前两个小旗官的耳光,两个小旗脸皮青紫,血丝从开裂的皮肤和鼻间流淌而下,关二嫌自己手上沾血,示意几个青皮上来再打,他冷笑着道:“当日打伤老子,伤了俺们好几个手下,现在他人在哪?还不是将你们这些贼配军推出来叫狗攮?此番就算有人说和,你们俩个也不要想着能安生走了,不叫你们丢手卸脚再丢性命,关二的名字便倒着写。” 闵元金和梁世发俱低垂着头不语,这时有个青皮进来笑道:“二哥,大哥叫你到上房喝酒,这两贼配军下半夜便砍了手脚丢下河,何必同他们生闷气。” 关二冷笑着点点头,回头对青皮道:“这百户官可有吩咐?” “好歹是六品官,现在再乱也不好动他的手,不过也不能轻易放了,等大河卫那边有大官派人来说项再说,大哥说了,以后云梯关所那边的盐船一律再加一成,不答应就不放人。” “这也罢了。” 关二这才满意一笑,对着王三益道:“听说百户家里有个生的不错的小娘?要么许给俺当小妾,成了俺的老丈人就不必受苦了,现在就请到上房去好酒好菜招呼。” 众多青皮听着这话狂笑起来,他们脸上满是肆意行事的快意,在这一片地方,官府衙役们不敢管他们,卫所军人被他们鄙夷,外来的客兵可不会理会地方治安的屁事,这一片地方已经失了秩序,成为他们为所欲为的乐园。 “百户官的闺女也就配给咱们二哥当妾!” “二哥玩腻歪了给咱如何?” “你他娘的糟践的小娘还少了,还敢惦记老子未上手的?” 一众青皮跟着关二,一边说笑一边走了出去。 几个旗军看到青皮们出去,顿时便都是哭了起来。 王三益这百户尚要关押受到折辱,两个小旗要被砍手砍脚丢在河里淹死,他们的下场又会是如何? 梁世发面如死灰,身体也是忍不住抖动着,他家中尚有妻小和父母,闵元启这个试百户还在挖盐池晒盐,眼看好日子就在前头,苦了这么多年,生活刚出现一点盼头,自己就要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河房密室里头? 闵元金鼻子里一直在滴血,脸上也在滴血,胸前衣襟都被鲜血濡湿了,他看看梁世发,小声道:“梁兄弟,莫要害怕,大人一定会来救咱们。” “我也信着大人。”梁世发咬着牙道:“别人怕杨世达和关二,大人不会怕他们。” 话虽是这样说,但梁世发明显还是底气不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六章 招揽 谋明第四十六章招揽“放心吧。”一直沉默不语,只有在女儿被关二一伙嘴上侮辱的时候咬了咬牙的王三益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梁世发道:“你们的百户心气很高,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的人认准了事情就不会轻易动摇,哪怕刀山血海也敢去拼一拼,闯一闯。现在你们百户开盐池晒盐,杨世达一伙断他买粮的道,将来卖盐也定然会寻麻烦,哪怕是为了盐池的大事你们百户也会来和杨世达一伙做过一场,何况还有你们在这里?他要晒盐赚钱,还要练兵,为什么?不过是乱世中有自保之力,若是轻易放弃你们这些跟随他的人,日后还有谁真心效力卖命?杨世达这样的,不过纠结一些青皮无赖,用利益将人引在身边,一旦有不利便会四散而逃,元启他不会这样用人,是以我心里笃定的很……他一定会来!” 梁世发听的发呆,待王三益说完了才道:“老百户不过到了咱们那边两次,对咱们百户就这般了然于胸,还真是叫人敬佩。” 王三益虽是被捆在暗室,此时还是老脸一红,他低声道:“其实做大事,有心气,练兵图强的这些话,多半是我家小女所说。我去过两次,回家一说,小女便如此断言……” 其实王二妹对闵元启的评价甚高,但有一些话也是不好说出来,比如说此人练兵成了,怕是新的将门,比如曹州刘,花马刘之类,对百姓未必是好事。地方上没有强项人物,容易被外人欺侮,地方上有强势人物,则地方上的百姓跟随这一类枭雄人物又容易折损太大,劳民伤财甚至死伤累累不过是大人物向上的踏脚石。王二妹的意思,可以适当结交示好,甚至给一些帮助,但不能走的太近,以防被闵元启牵累…… 当时在王家的百户官厅之内父女几人谈话,王鸣远对妹妹关于闵元启的评价不太高兴,秀才相公多半如此,不是他们同类的读书人就很难被高看一眼,特别是被他们所鄙夷的武夫就更不可能得到认可。不过王鸣远对妹妹关于提防闵元启的话倒是相当赞同,这也是王三益出事后王鸣远就去找闵元启麻烦的原因所到,反而是王二妹冷静的多,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能豁出去救父亲出来的就只有闵元启,是不是被此人连累,事后怎么算这笔帐,这都是事后的事情了。 从这一点来说,王二妹的脑子比她那个秀才兄长要清楚的多,只是被关押在暗室中的诸人,此时此刻还都是无从知晓。 “你们定定心心,等着元启他们来救咱们。”王三益也被反绑着捆在柱子上,不过他倒是挺乐观,呵呵一笑,安慰众人放心。 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怎么可能完全放心,众人也不再言语,只是拿眼看着反锁着的木门,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 关二等人从临河的北边库房出来,从西南角的月洞门穿出来,再走十来步便到了正堂西侧,从廊檐穿过,便是到了五开间的大堂正门前。 四处均是挂着灯笼,廊檐下也是挂着十来盏灯,东西两边的套院,正房两侧的厢房,往南直走的正门房,一路上挂着好几十盏灯。 东南角的码头上也高悬着气死风灯,灯火高高挑起,河面上若是有船过来轮值的人很远就能看到。 不是没有人想着趁夜偷偷过水关,但这水关当年选址在这里是有道理的,整条大河在这里最为狭窄,就算没挑着灯,只要有月色便可以将河面看个通透,到了晚上有巡逻的青皮无赖,一旦看到有船便会叫骂着赶到河边,喝骂着叫人将船驶过来,晚间收钱还会加倍,若是敢逃,青皮们驾着桨船追赶,他们人多势众,普通的民船根本便跑不过他们。 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便是无人敢在夜间偷过,到了晚间盐丁们就在河房里喝酒耍乐,门户大开灯火通明,也不怕有船只敢冒险偷过。 关二等人回到上房,杨世达在正中席上坐着,见关二过来便笑骂道:“几个贼配军值当去耗神费力?我这里有好事情等着同你分说,你却迟迟不来。” 关二告了声罪坐下,问道:“大哥何事?” 杨世达指指身边一个留短须的中年人,笑道:“这是我兄长派来的毛师爷,他同你说。” 关二这才知道眼前这中年人是杨世礼派过来的,当下又是起身叉手一礼,笑道:“毛师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同俺说,俺一定全力去办。” “这事关系要紧,”毛师爷笑了笑,脸上有些矜持神色,他对关二小声道:“近来山东镇总兵刘大人带客兵入驻淮安一带,此事关二哥知道?” “师爷说笑了。”关二道:“客兵现在到处征粮,闹的地方鸡犬不宁,很多人找咱们述苦,不过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就算咱们的人也被客兵打过,能怎样?叫大伙忍着呗。” 地方上的青皮无赖,除了欺压本地人外,其实也会防范外来势力的进入,从这一点来说和地方上的利益倒是相通。 若是普通的小股外来盗匪,或是溃败乱兵,杨世达和关二都曾经撵过这些人,一则防他们抢地盘,二来把这些人打跑赶走,地方官府或有实力的缙绅就会感觉这伙人还有些用处,不会真的下狠手整治他们。 不过此前杨世达和关二对付的是小股流寇和败兵,眼下刘泽清可是带来了好几万客兵,早就反客为主,淮安的地方官员和大河卫,淮安卫都拿客兵没有办法,各县的大老爷们都被点了差役,替客兵筹集粮饷,刘泽清更是凶名在外,给杨世达和关二再多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和这些客兵对抗。 毛师爷听出关二有些不愤,当下呵呵一笑,说道:“关二哥也不必生气着恼,曹州刘现在驻在淮安,不过他最想要的还是扬州,先拿淮安当根基,再图扬州,要得地盘,首要还是要有钱粮。咱们大爷掌控多路私盐,曹州刘也是知道了,前一阵子派人带了委札过来,委咱们大爷当游击将军,大爷还没有答应,意思是嫌官太小,最少得给授个参将名义。若这事成了,大老爷当参将,二老爷最少是个游击,关二哥怕是能接这个提举官职,众多弟兄都能摇身一变,从千总到把总各有职差,再兼个指挥佥事,千户,副千户,好歹都有品官出身……” 刘泽清到淮安后先图的是安身,再图钱粮充足,壮大部曲。他现在已经派了诸多部将分驻各处,除了淮安山阳沭阳宿迁外,还有安东宝应盐城各处都开始陆续派兵驻守,但刘泽清此时还没有留在淮安府城安身的打算,他更想要的是扬州,扬州的地位不需多说,以刘泽清此时的判断应该是李自成必定能打下京师,但安顿北方,整理好北方秩序,巩固九边,再下河北山东河南,这个时间最少得一年。 他可以经营扬州,坐视天下风云变幻,看看大明南边的这些文官怎么应对。 如果大家都投降,刘泽清坐拥淮安,麾下数万大军,投降的筹码不小,在新朝最少也能封个侯伯,大明自嘉靖之后没有武将封爵,新朝始建,会荡涤消灭旧朝勋贵,同时也会册立自己的勋贵,刘泽清当然要抓住这最好的机会。 至于整军顿武,誓师北上勤王替大明卖命,刘泽清肯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和觉悟,怕是整个淮扬地方到南京,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位刘总兵会有这般高尚的情操。 兵马钱粮,是刘泽清近期关注的要点所在,杨世礼一伙人在地方很有势力,人强马壮,控制私盐,将此人拉拢过来,一则得稳固财源,二来扩大部曲人手,一举多得,对刘泽清来说是一桩好买卖,以朝廷现在废驰的法度根本不可能对刘泽清有什么约束,其麾下的副将参将游击已经数十人,在天启年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任命一个游击或参将,对刘泽清来说毫无困难,对杨世礼来说,要一个参将官职到手,由一个私盐贩子成为大明将领,还能保住此前的地盘,只要给刘泽清提供一些钱粮收益,他可以利用官职再将这些损失捞回来,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毛师爷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便俱是明白过来。 关二高兴的满脸放光,站起身来叉手对杨世达道:“大哥眼看要做大官了,小弟先在这里给大哥贺喜。” 杨世达一摆手,笑道:“这是我兄长的带契,也是时运!没有李闯往京师打,曹州刘不会避到淮安来,他不到淮安来在这里图谋大事,我兄也没有机会保举官职,说来说去,还得谢李闯才是。” 关二与众多青皮俱是捧腹大笑,连那有些矜持的毛师爷也是笑了起来。 众人笑了一气,毛师爷大有深意的道:“各位好生做,以在下估算大明王气已终,李闯终得天下,曹州刘不是那种死心眼,定然会成新朝亲贵,到时候诸位也成为新朝开国的功臣,此后数百年间富贵绵长,真是可喜可贺。” 关二虽然不大瞧的起读书人,更不喜眼前这毛师爷身上的酸气,不过反过来说他又对读书人充满着神秘的敬畏感,千百年的传承不是那么容易被完全否定,对毛师爷的论断,关二又惊又喜。 大明要亡国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叫关二等人感觉有些迷茫,甚至有些隐隐的痛苦。不管他们对皇帝观感如何,对大明怎么厌弃,但他们多半是万历年间出生,经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在大明生大明长,这个王朝贯穿了他们的前半生,包括父辈祖辈,一旦大明轰然倒下,每个人就象是心中缺了一解,不适和难过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 但这只是隐约的感觉,也是一种习惯的作用和力量,杨世达和关二等人更多的还是心中欢喜,一旦新朝建立,跟着有实力的军头投附新朝,带来的回报之大根本不需多想。 杨世达此前就是个混迹在各个县城的青皮无赖,靠着讹人骗人混口饭吃,关二是判过流放的罪犯,其余的众人也多半是街头无赖,各宗族都管不了的青皮混混。这些人是大明这座庞大建筑的底基中的蛀虫,欺压良善,扰乱地方,遇到强项手狠的地方长吏,这些人要么被关押流放,要么就可能直接被判斩首,难道还会有御史官长替这些无赖子弹劾地方官吏? 在大明的历史上不乏先例,苏州就有地方官员,一次斩杀过百人的打行无赖,借此弹压地方风气,时人只会拍手称快,绝不会有人同情这些人群中的渣滓。 现在,这些人就要摇身一变,穿上官袍,戴上乌纱帽,系上乌角带,银带,脚踩官靴,成为百姓敬畏仰慕的大老爷们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七章 阵入 “大家同饮一杯。”杨世达满脸红光,举杯道:“大家共富贵,我杨某日后便当了官,也还要大伙儿帮衬。” 众人俱是举杯赶紧饮了,杨世达却又猛然将杯子一放,眼中戾气明显的道:“此前那试百户还拿官身说事,折损了我等的颜面!今晚吃罢了酒,先宰了那两个小旗官和众旗军,待老子授了游击,将那百户调到老子帐下听令,随意寻个由头将他斩了,却看谁敢替他出头?” “大哥说的是。”关二狞笑一声,说道:“这大河上下,是咱们一伙说了算,哪轮着一个贼配军出头?” 毛师爷好歹是个童生出身,虽不甘穷困给个盐枭当师爷,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乡人的白眼和唾骂他早就适应,但对着眼前这一伙戾气满身,满嘴粗话的青皮无赖,内心还是颇感不适。众人俱是吃的肥鸭,猪肉,烧鸡,毛师爷脸上含笑,筷子只在桌上寻一些清淡的时蔬吃上几口,内心巴不得这酒宴早些结束,好早些回房安歇……杨世达早就叫人寻了个长相不错的暗娼等在客房里,毛师爷早就等着心急难耐。 正在焦燥之时,毛师爷影影绰绰看到有不少黑影出现在河房正门附近,手中似乎还都是拿着兵器,他颇有些警醒,但毕竟喝了酒,大脑反应有些迟滞,当下还颇为迟疑的道:“二老爷,今晚还有兄弟赶过来?” “大半人俱在此了,不在的这时多半挺尸了。”杨世达笑道:“毛师爷还有话要和我兄弟们说,不在这厅堂里的就是在偏厢喝洒,适才也多是见过了啊。” 杨世达又笑了笑,说道:“莫非有人听到风声,提前来投效?” 这五开间的正堂摆了四桌,近五十人坐地吃酒,两侧偏厢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人,杨世达的这水关正常用人就是这么多,还有百十人算是外围,隔三岔五的过来一两回当帮闲,拿些钱便又叫他们走人,水关这里赚头虽大,杨世达也养不了太多青皮无赖。 不过若是授了官职,正式成了官兵将领,在地方上就可以加设税卡,并且催大户们纳钱粮以助军需,客兵们就是这么干,杨世达这种地头蛇干起来便是更加得心应手。只要募上几百人就可号称有一营兵,然后在地方上大肆征收钱粮。 杨世达听到消息便想竖旗募兵,反正地方上青皮无赖甚多,他又是这一带知名人物,竖旗之后不愁无人来投。 只是消息尚未确定,杨世达睁着眼看向门边,却是隐隐有些疑惑。 “不对!”关二猛地站起来,瞪大两眼,骂道:“是云梯关的那些贼配军!” …… 闵元启披着铁甲,站在队伍的正中前方。 三开间的大门足够大,又是灯火通明,队伍很容易就摆开并且从正门鱼贯而入。 原本他们在停船的时候就该被发现,岸边的气死风灯高高悬挂,肯定是应该安排了轮值看守人员,但事实上并没有,河边空荡荡的,只有夜晚的寒风呼啸而过,整件事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损伤就是有人下船时摔倒了,估计是太过紧张之故。 在码头上岸,整理队列,摆开阵式确定排头,令各队官站于小队之侧,闵元启站在队伍正中的前方,如此安排之后,原本杂乱沉重的呼吸声也是变得平静了许多。 队伍中在闵元启身前的是几个刀盾手,李俊孙和王武迈,加上谢祥几人,他们要么武艺高强,要么胆气过人,且全部是穿上锁甲,防护要比穿绵甲或只穿胖袄的强很多。 闵元启略微落后刀牌手两三步,持长刀于正中。 在他们身后是高存诚和杨志晋,闵元忠这三个小旗官,十余人持丈二的长枪,再后十余人持五尺短枪,再于其后是持七尺到八尺左右长镗把的镗把手,第一阵长枪负责远程戳刺攻击,压制敌方阵势,其后的短枪手是攻击主力,配合长枪手刺杀敌人。刀牌手掩护整个阵列,虽然在阵列最前,但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并非进攻,而是稳固整个阵列的完整。 这是三个鸳鸯阵的集结,闵元启感觉自己不是天才,就算两世为人他在古代兵法阵列上也只是个新手,所以他几乎是不折不扣的完全的按戚继光的部署来列阵,只是因为没有大毛竹而改用了丈二长枪,从效果上来说可能略差一些,但相差应该不会太远。 所有人从门房而入,每个人都板着脸,在进门之后众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人群中只有沈亮和闵元启最为镇定,沈亮久经战阵,有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历,闵元启好歹是主事之人,又曾经与众多青皮交过手,知道对方也就只能欺负良善,遇到真正的好手,其实不堪一击。 所有旗军或持刀牌,或架长枪,众人按着一致的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闵元启的步伐,走进了这处灯火辉煌的建筑。 这里曾经叫所有人感觉畏惧,或是屈辱,海边的卫所煎盐由来亦非一日,在这里被杨世达一伙侮辱和恐吓亦非一次两次。 每次人们路过时都恨不得加快速度而过,但每次又是被迫停泊,交纳银钱之后才能在嘲笑和辱骂中驾船离开。 刀枪在灯火下显得格外耀眼,酒菜香气顺着风漂过来,不过没有人会感觉到这酒菜香气诱人,这些香气,还有身处宴席的那些人,还有灯火,给人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对闵元启来说是这样,他曾和人争斗过,转世之后还挥刀斫砍过人,但那和今晚的情形不同,他深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下定了决心,但在此时此刻,还是有一种如梦如幻般的感觉,仿佛是在做一场梦,也仿佛是身处一个真实的游戏之中。 但闵元启深知并非是游戏……他左右顾盼,身边伙伴沉重的呼吸声,沙沙的脚步声,锁甲摩擦时发出的轻微的哗哗声响,还有自己身上这坚固冰冷的铁甲,这铁甲有年头了,相当陈旧,但保养的极好,有明显的油迹和味道,层层叠叠的甲叶重叠在一起,厚重而冰冷。 这具铁甲最少三十斤重,这还是没有顿项,护臂,护心镜和护胫的重量,如果全部配齐,加上铁手套和铁甲裙,重量可能会超过七十斤。 闵元启感觉肩膀很重,这甲衣全部的重量都落在两肩上,若不是他身高体壮,怕是光负担这铁甲就要耗掉他大半的精神体力。 身前的刀牌手俱是左手持盾,各人都是拿着轻便的圆盾,盾牌用松木所制,外蒙厚实的牛皮,轻便,但可以挡箭矢或刀砍,或遇重兵器劈砸或长枪戳刺,这种木盾的效果便相当的差。明军盾牌,多用白杨木或松木,形制多为轻盾,如手牌,搓牌,燕尾牌,长约五尺,阔两尺,这种已经算是较大的盾牌,还有边缘略高的藤牌,以藤条编制,边缘略高,径为两尺,比圆盾还要小的多,主要功能并非防戳刺劈砍,只为防流矢所用,作用较为单一。北方边军,还有高过七尺的方形长盾,较圆盾更大,更为沉重,那是配合车营阵列所用,以防游牧骑兵拉瓦射箭或投掷兵器,南方战场上一般却是用不着。 各人的佩刀多是戚刀或柳叶刀,也有人用环首刀甚至倭刀,大明在抗倭战事中不仅得到了大量倭人用的火铳加以仿制,同时也得到了大量倭刀,除了仿制外朝廷和民间也大量购入,卫所军人拥有倭刀也并非奇事。 韩森用的是斩、马、刀,他并非队官也不是刀牌手,但身处队伍一侧,与高存诚两人并肩站在一处,两人一个用五尺枪,一个用双手大刀,这种刀重七斤,并不能当单手武器用,刀把长四尺,刀刃长三尺,全长七尺,比起五尺短枪尚要长二尺,由于刀身沉重只可以双手握住挥斫,刀背厚实而刀锋锐长,沉重锋锐,自汉唐之后至宋,向来是步战利器,只有勇壮之士才可以在战场上挥斫杀敌,甚至披铁甲持此长刀可以对抗骑兵,宋军的麻札刀,大抵便是此刀。 闵元启看了一小会儿,心中便是有一种安定的感觉。 勇者手中的、斩、马、刀,伙伴们的腰刀,戚刀,环首刀,盾牌,如林般的长枪,短枪,压阵的镗把,整齐的队列,披甲的同伴走在前,没有甲的走在后方。 如果说有什么缺陷,便是阵中实在找不到几个合格的弓手。在海边的人们缺乏打猎的经验,旗军们除了种地煎盐之外,有闲暇时间不是去揽工便是到海上捕鱼,海边缺乏大型走兽,所以祖上传下来的弓箭技能既没有军事作用,也没有射猎的需求,早就被彻底丢了个精光。 闵元启希望队伍中有十到二十个弓手,能在一照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形成暴风骤雨般的打击,可以迅速瓦解对方的抵抗意志,可惜世事总难如愿。 在队伍进入大门抵达宽大庭院的同时,正堂里的惊呼声,暴怒声,喝骂声迭次响起。 “狗攮的贼配军,敢来抢人?” “三四十人就敢冲杀进来,当咱们是吃素的?” “正好连这些人一并斩了手脚,丢到河里去喂王八!” 厅堂里响起暴怒的喝骂声,看到闵元启等人持着刀盾长枪进来,这些青皮无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太紧张,他们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在他们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加上杨世礼和杨世达就要被保举为将领,这使得杨世达和关二等人的心理状态也发生了变化,哪怕是眼前的旗军们身披甲胄,持长枪刀牌鱼贯而入,杀意明显,杨世达和关二等人仍然是下意识的暴怒和不屑。 青皮们暴喝着站起身来,上次在闵元启手中吃了亏后,杨世达和关二等人下令部属们在水关这里兵器不准离身,现在他们抄起长刀,长枪,勾镰枪,镗把,腰刀,短刀,短斧,狼牙棒,这些家伙用的武器相当驳杂,很多俱是民间的铁匠铺子打造出来,也有一些是卫所军人变卖家产流落到民间的制式兵器,他们当然没有刀牌,也没有铠甲,这些人在乡里横行时拿把短刀就能吓住整村的人了。 在正堂的人抄兵器往外涌出来时,两侧厢房的青皮们也被惊动了,他们从窗子里看到有几十人冲进来,再听到杨世达和关二的喝骂声,于是也是一边叫骂,一边拿着兵器往外冲出来。 在水关的青皮们看来,冲进来的旗军只有四十余人,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都不到,他们多半时间都横行无忌,没有人敢惹他们,这使得他们向来胆气很壮,敢于和人动手。再加上人数众多,这使得这些青皮根本没有看到潜在的危险……前列的旗军持盾披甲,手持长枪短枪的旗军们也是阵列严森,整个阵列森严厚实,而杀意弥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八章 阵破 闵元启等人刚踏进院里几步,两侧已经各冲出十几人,三个鸳鸯小队的后翼各出来两个镗把手,手持镗把的旗军站在短枪手侧后,镗把高举,护住军阵的侧翼。 青皮们向前几步,就感觉到无法攻击,这个军阵相当的整齐,攻击任何一方都会导致凌厉的反击,而他们是一团混乱,很多人吃了不少酒,连脚步都是虚浮着,他们红着眼,不停叫骂,甚至推挤自己的伙伴,但一时却根本无人直接扑向阵列进行攻击。 只不过僵了片刻,关二已经带着数十人冲出来,他们一出来,大院正中和两侧便聚集了过百人,这一下所有青皮的胆子更壮了,终于有几十人拿着兵器,从正中和两侧缓步向前。 “杀!” 闵元启发出一声怒吼,所有旗军俱是怒吼着应和,这一瞬间,所有叫骂声都被压制了下去!丈二的长枪在刀牌掩护下持续向前,根本不顾虑自己是否会受到攻击,阵列缓步向前的同时,前排的长枪手开始将长枪端平…… 闵元启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眼前,关二等人从相隔十几步到七八步,再到五六步,几十个拿着兵器的青皮挨挨蹭蹭互相推挤着向前,刚刚旗军们整齐的喊杀声令他们有些失神和畏惧,这时这些家伙才醒悟过来,眼前不光是一些他们看不起的穷贱军户,也是一群真正的大明军人,在这一刻,这些家伙才猛然正视起眼前这些卫所旗军的身份,相比较而言,他们不过是一群游手无赖,他们未受过一天正规的训练,只不过擅长以多欺少,或是欺负那些根本不敢还手的穷苦百姓。 就算是青皮间的彼此斗殴,无非就是一声吆喝,一拥而上,一方人多的便胜人少的,眼前的这般整齐军阵,他们是从来未曾见过,在凌厉的军阵和长枪之前,他们本能的开始畏惧退缩了。 待对方挤到四米之内的范围时,这些家伙还没有太多警惕,只是下意识的在漫骂和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闵元启感觉自己额角在流汗,汗珠顺着兜鍪边缘的发髻流淌到了脸颊上,他感觉嘴唇发呆,甚至上下鄂都粘到了一起,呼吸时象是有一团火进入了肺部,同时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他下意识的想咽口唾沫,却是感觉嘴里彻底干涸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水份可言。 在最后关头,闵元启看了看身边左右,除了沈亮之外,似乎所有人都在发抖,甚至连韩森这个总旗在内也不例外。 闵元启突然微微一笑,然后用着极为坚定和冷静的口吻喊道:“长枪手,刺!” “杀!” “刺!” “杀!” 高存诚和杨志晋还有闵元忠三人一起跟着叫喊起来,三个小旗官一起下令,前排的所有长枪手一起将已经端平的长枪猛然向前刺去! 所有人都在怒吼,喊叫,很多长枪手的动作都变形了,在平时训练时是从捉枪,拿枪,起势,戳刺,砸抡再到左右防敌,招势简单,但要求动作一致,此时向前戳刺,却是有前有后,动作有快有慢,好在十余支枪大体上是一并向前,在闵元启看来乱七八糟的戳刺,对眼前的敌人来说,却是如霹雳惊雷,或是长空划过的闪电,叫他们震惊之余,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正确的反应。 最少有五六支长枪同时刺中了对面的青皮,鸭嘴般的枪头在刺中敌人的同时破开了巨大的创口,被刺中的人瞬间便是血如泉涌,他们躬着身,丢弃兵器,捂着身上的创口,一脸的不可置信,有的人疼的张大了嘴却是叫不出声,很快就翻白着眼,躬着身子倒下去,他们倒下去后还在流血,身体在颤抖,整个人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这多半是被刺中的内脏,也有人被一枪戳中胸口,刺中了心脏,这人剧烈的颤抖,口鼻都在喷血,倒在地下后没几息功夫便死去了。 “刺!” 几个刀牌手继续向前,薛祥和沈亮同时架住了几处砍过来的兵器,在荡来斩来兵器的同时,沈亮将手中长枪猛然一刺,一个青皮按着喷血的咽喉,颓然倒在地上。 这时三队旗军象是受到了鼓励,原本的畏惧胆怯的心情都猛然一去,刚一照面,连续杀死多人,那些青皮虽然人多势众,脸上反而是显露出胆怯的神情,两相对照,强弱之势相当明显了。 闵元启接连下令,阵列继续向前,这时正面和两侧都有青皮陆续抵近挥击兵器进攻,双方都喊杀怒吼,但旗军一方阵列相当完整,几乎没有什么混乱,这鸳鸯阵法原本就是为了在南方逼仄地形和巷战而设施,长短兵和后排侧翼俱想的相当周全,闵元启不敢擅改戚继光当年的成法,其实这是正确的选择。戚继光那样的将门世家中的杰出之士,加上多年的实战经验和高超的指挥水准,以其设计出来的实战阵法,闵元启有什么资格去擅改其法?眼前的交战便是证明了阵列的高超和阵而后战的重要,正面和两侧虽然都有攻击,院落中金铁交鸣之声不绝,双方几乎都是在挥斩劈刺,但惨叫倒下的十个有九个俱是那些不成阵列,胡乱斫斩的青皮无赖,而旗军的阵列持续突击向前,当者辟易,开始时关二等人还试图阻挡合围,在枪阵连续戳刺之后,正面倒下了一排人,或重伤或死去,到几次戳刺之后,旗军阵列之前已经无有一个站立之敌。 闵元启身在刀牌之后和枪阵之前,眼前先是不停有敌人呐喊嚎叫,还有兵器挥击而来,他紧握戚刀的刀柄,没过多时便看到正面之敌接连倒下或后退,待几轮厮杀之后正面已经再无敢站立阻拦之敌,多半青皮退向两侧躲避,少量的则已经随关二退到正堂房间之内。 到这时闵元启做了一个变阵的手式,两侧的队官看到指令后便带着全队转向,左右两侧的青皮原本就被长短枪攻击的相当狼狈,待变阵后直面旗军的攻击,他们被压迫的更狠,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和未经过训练的孱弱身体根本不能和旗军相较量,双方互相挥斫戳刺,青皮们纷纷惨叫倒下,然后只能持续后退,几息功夫过后,两侧的青皮们已经被压迫到房檐下屋门前,原本的嚣张气焰已经丝毫不见,只剩下一张张惊惶的脸。 旗军也不是毫无伤损,在互相斫砍的过程中也是不停有旗军被砍伤刺中,他们发出闷哼,也会有哭叫声,但事前闵元启做过部署,阵后的镗把手之后还有一个火兵,只持一柄腰刀,一旦发觉有伙伴受创,火兵便立刻上前把受伤的伙伴拖拽出来丢到阵后,这样受伤的人安心些,只躺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若三个火兵有闲暇,还会替这些受伤的伙伴敷上伤药,用干净的绑带把创口绑扎好……这都是闵元启事前的吩咐,要用尽一切办法,尽可能的减少将士们的损伤和痛苦。 刀牌手们扑的更前了,谢祥和李俊孙,王武迈,表现的最为武勇,他们将圆牌举起,抽空便是把手中的刀向前递去,长枪手在他们身后掩护,仗打成这样,在狭窄的空间中刀牌手发挥的作用更大了,他们不停的把原本已经很狼狈的青皮们再往侧边挤压,使对方越来越缺乏回转周旋的空间,待青皮们几乎被推到墙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钢铁般的长枪从林给包围了,一些青皮还在下意识的抵抗,手中的兵器和拍打戳刺过来的长枪交错拍打,但抵抗的人发觉刺来的长枪越来越多,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他们发出绝望的叫喊声,叫着伙伴们来帮手,可是左右顾盼,则是发觉伙伴越来越少,甚至不见踪迹,地上只有成堆的尸体,鲜血流淌,院中全是这种刺鼻的味道,这一下叫这些人魂飞魄散,他们手中的动作一迟疑,身体一僵,则底下同时好几支短枪刺过来,尖锐的三角枪头能轻松的破开人体,刺中人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枪尖再一拔,鲜血便是如泉涌般的涌出来,被刺中的人嚎叫着,很快就耗光体力和生命力,软软的倒在地下,可能会呻吟和抽搐一会儿,被长枪深深刺中要害的人死的很快,被砍斫倒下的可能会挣扎很久才死。 两侧的厢房边最少躺下了四十来人,更多的青皮无赖躲到了厢房和正堂中,很快就有人把屋中的灯火都吹熄了,房间中影影绰绰藏着不少人,借着外间的灯烛和月光,可以看到很多身影在屋中胡乱的活动着。 庭院中满是血腥气和尸体,谢祥等人举牌推挤,手中的戚刀向着斫砍或戳刺,他们满手都是鲜血,刀身上遍布血液,膀子和前胸,还有脸上,盾牌上,甲衣上,都是被沾溅而上的血液,连没有带头盔的头发上都被鲜血浸润透了。在青皮们都退到厢房里去之后,几个刀牌手分做两边,持着盾牌将厢房门完全给遮挡住了,身后则是站着长枪手,有人想站在门口窥探,长枪手立刻越过盾牌向内戳刺,在几声惨叫之后,那些青皮躲在屋门两侧,再也不敢站在当中。 仗打到这种时候,旗军们愕然惊觉,拢共就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应该是不到十分钟,从冲到院门到打败比自己多两倍多的敌人,时间就是这么一点点,然后各人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和尸体,除此之外,便是灯火通明的庭院和黑漆漆的大片房舍…… “赢了?”韩森拄着自己的双手刀,剧烈的喘息着,这七斤多重的大刀威力巨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斫砍中了几个敌人,但肯定是砍中了人,他不止一次感觉手头一震,力道巨大的反震使得他虎口发麻甚至疼痛,有好几次都差点握不住刀…… 地面上有个被从肩膀砍到胸腹部的青皮,整个身体差不多被劈砍开来了,韩森不敢确定这是自己的杰作,他不敢确定也不愿确定是自己做的这事……半个月前他还只惦记着再次北上的运军差事,盘算着带哪几个小旗,把甲首们确定好,自己和其余的纲司会合,怎么留下足够的安家银子……朝廷欠饷已经欠到无理可说,运军们的粮食是足够,但每月的饷银也是支撑大伙北上的最大动力,结果去年北上的饷银还欠了好几个月,韩森一直在担心,如果要不到足够的饷银,今年北上的任务自己要怎么带大伙儿完成? 结果他现在站在这地狱般的庭院之中,就在这里挥刀杀人! 韩森看到面皮白净身材匀称的李俊孙,这个家丁才二十不到,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知情的人见了怕还以为是个读书人……这人有家传的武艺,虽然没改姓但几代人都跟着闵元启家,还是闵家在备倭时招募的家丁,到现在几十年间都没有用武之地。这一次李俊孙左手举盾,右手拿戚刀,几次刺中青皮的腹部,算来也是杀了好几个人。韩森看向他时,正好李俊孙眼神转过来,两人眼神一碰,彼此又都是避让了开去。 韩森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看李俊孙的眼神中满是杀意,简直就象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自己的眼神,想来也是好不到哪去! 再看王武迈等人亦是如此,倒是那个战前最为疯狂的沈亮,刚刚也是斫砍刺翻了好几个人,但此时此刻他的神态反而最为悠闲从容,斜举长枪,铁制的枪尾抵在地上,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相对放松的形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十九章 谋明第四十九章十来个长枪手的枪尖上都带着血迹,他们站在刀牌手之后,紧张的戒备着。 短枪手们有的枪尖带血,身上也喷溅了血液,有的则是一无所得,他们还是平端着铁枪,左手架在枪的中部,右手握在枪把之上,还有人对眼前的事没闹明白,两眼带着迷茫之色。 韩森自己的感觉也是,进门前大伙都知道这一次要杀人,杨世达一伙不叫大家好过,只能拼个鱼死网破。而且韩森也相信,凭着杨世达一伙的势力和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王三益这个百户多半没事,但闵元金和梁世发肯定是讨不了好,两人多半会丢了性命,想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向来就有传言,关二一伙除了在水关设卡收钱,还会冒充土匪到处抢劫绑票,这伙人手头人命不少,都是亡命之徒,杀几个小旗官和旗军,关二一伙绝没有丝毫顾忌。 这以后出不了盐,买不了粮,同村长大的伙伴还有性命之忧,韩森也是义无反顾的便跟着大队出来。 从决定到上船,每个人都有些昏沉沉晕乎乎的不真实感,等冲进水关院门时一切又是发生的太快,没有什么言语谈判,双方都判定了对方的意图就是要厮杀一场,然后就是冲杀呼喊,挥斫,戳刺,列阵厮杀…… “大人,下面怎办?”韩森感受颇多,但只呆了一小会儿,他看向闵元启,眼前这位试百户可能是最为镇定的一个了。 闵元启的虚幻和不真实感只维系了相当短的时间,厮杀和喊叫,鲜血飞溅,甚至剖腹露肠,这些血淋淋的场面反而叫他警醒了。 眼前只是小场面,和未来的大劫相比算得什么?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刚刚上路而已。 倒是身边的这些伙伴们,这些几十年未闻刀兵之声,只安心当农奴,当船夫,运夫,纤夫的这些伙伴们,好在他们原本就因为当运军而保留着完整的建制,从百户到总旗,再到小旗,旗军,大伙平时的生活和行事都是在一定的规范之内,再有当运军北上就更需要组织,从小旗官当甲首,总旗任纲常,千户或某个指挥当运军把总,然后组织几百上千人,出动几十艘上百艘漕船,运送着任务内的上万石粮北上……漕运是国之大事,关系到整个国家的稳定,不光光是京师百万军民的供给,还有整个九边的边军多半需要这些漕粮的贴补,从山海关到玉门关,九边军镇越来越不能自给自足,都是需要漕运粮食贴补才能使边军将士们不必饿着肚子打仗……原本保存较好的建制,加上一定的组织性,还有闵元启近来对各人的苦训,这伙子旗军早就练的有模有样,今晚的这一场战事呈现一边倒的态式也就不足为怪了。 眼前的这伙青皮,无非就是胆子打,和普通百姓打架能占上风,是他们斗殴的经验多,手黑胆大,一边的良善百姓谁愿惹这伙无赖泼皮? 一旦遇上了抱着杀人目的前来的正经军队,哪怕是一支训练时间不长,甲胄不坚,武器不利的旗军队伍,对付这伙青皮也如滚汤泼雪般庖丁解牛般的轻松写意…… 月光象是更明亮了一些,庭院中的血色异常刺眼,灯笼被河面上吹过来的风吹的东倒西歪,眼前的场景就更加恐怖诡异了一些。 闵元启的神色相当从容,脸上的神色不急不忙。这场小规模的战事持续不到十分钟,两边的呐喊和厮杀声肯定传播出去很远,但闵元启不是太在意,四周没有驻军,也没有官府,只有在河边圩地零散住着一些种地或捕渔摆渡的百姓人家,听到什么诡异的响动,这些人连出来查看的勇气也没有,距离最近的县城是灌南县城,三班衙役加上帮闲百来人,从聚集到赶过来最少好几个时辰,明天午时有人发现不妥到县里来人,明天天黑之前快班的衙役能带着仵作来验尸就算不错了…… 庭院中隐隐还有呻吟声,屋子里好象有人在说话,也象是有人在哭泣呻吟,还有低沉的喝斥声,骂声,不甘心的叫嚷声。 眼前这些青皮都是长时间的欺负良善,养成了目中无人,不将普通人放在眼里只畏惧官府和强梁人物的狗怂脾气。 哪怕是被杀了多人,打的溃不成军,根本不是对手,躲在屋子里的青皮们还是瞧不起闵元启这一伙卫所军人…… 在闵元启和韩森对答之时,正堂屋中便是又传出来关二的叫骂声:“姓闵的,此事绝不与你干休,不叫你家破人亡,不叫你这百户下所有人都替咱们兄弟偿命,老子便将头剁下来与你当夜壶!” 闵元启轻蔑一笑,这泼皮,拿自己的自轻自贱来作贱别人,就算是骂人,亦是把自己十足的贬低了去,他懒得搭理这人,只对身边的闵元忠小声吩咐道:“带着几个人和火兵兄弟,轻伤的能动的也带着,多寻些引火物来……” “是,大人。”闵元忠面色苍白,胸口和脸上都溅了血,他的长枪枪头上也是沾满鲜血,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可能呕吐过了,神色间还是异常的坚决,听到闵元启的吩咐后,闵元忠便是立刻转身,带着镗把手和火兵们到耳房和门房收集灯油,柴火,布条等引火物。 里面的人不知道旗军们在做什么,关二带头之后,所有人都开始叫骂起来。 这些人躲在暗处屋中,手握兵器,料想旗军们不敢破屋而入,他们被击败和打跨了,死了不少同伴,现在只有靠叫骂来提升自己的胆气,给自己打气壮胆。 这时闵元忠等人提着灯油和木条等物前来,各人知道闵元启的意思,韩森放下手中刀,和杨志晋,高存诚等人一并缠绕布条在木柴上,浇上灯油,开始制作火把。 灯火下各人的动作相当明显,屋中的人顿时慌了,有人叫喊,有人哭叫,有人还在喝骂,有几人想打开房门冲出来,却是被刀牌手用圆牌挤着,李俊孙和王武迈等人用手中戚刀往门里斫砍,很快把想冲出来的人又挡了回去。 “闵大人,闵大人!”杨世达终于慌了,他推开正堂窗子,叫喊道:“我是杨世达,有话要同你说。” 闵元启瞟了一眼这人,笑了一笑,并未理会。 杨世达急了,说道:“此前我二人是有些误会,现下死了这么多人,善后之事难办。不过这事包在我身上,断不会给闵大人找麻烦。闵大人的麾下旗军,还有那王百户,当然立刻放人,绝不敢为难。此后云梯关的盐船,我杨某更是分文不取,我在这里可以起誓,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闵元启哈哈一笑,说道:“杨兄是把闵某当二傻子了。今日这局面,是放你们出来把几十号尸身拿出来到淮安府请官兵来剿灭我们的好,还是将你们斩尽杀绝,死无对证更好?” 杨世达原本就是这打算,现在怎么哄骗也行,只要拿住旗军们不敢把事闹大的心思,又哄又骗过了眼前这关就好,事后不管是到官府还是找刘泽清都很容易,刘泽清正拉拢自己兄弟,眼前这伙旗军再凶,曹州刘派个百人马队就能剿个一干二净…… 却不料闵元启虽是个年轻后生,看着是个不知世事就知道莽撞蛮干的莽夫,误打误撞杀了进来,弄的自己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番对答下来却是滴水不漏,不光是思维方式缜密,而且行事显然是果决狠辣,一点儿犹豫怕事或是悲天悯人的情怀都是丝毫没有……杨世达后悔的直挠窗子,他怎么惹上这么一个对手? 现在后悔却是晚了,正堂和厢房都有刀牌手和长枪手抵着门,三个小队的旗军正好看住三个房门,在庭院开阔地方青皮们都不是对手,现在对方守着一个门户,屋子里的人如何冲的出去? 就在杨世达气愤和懊恼的同时,旗军们点燃了火把,还制成了几个火罐子。 屋中的人惊惶起来,又有人向外冲,毫无例外的被刀砍了回去,或是被长枪刺死在门前。 有聪明人想从窗子跳出来,结果卡住了,直接被刀刺在胸腹处,肚肠横流,血腥气呛的人想呕,没有人再敢做这样的尝试。 “闵大人,闵大人……”杨世达凄惶着叫喊道:“我知道是我等错了,不过我兄长杨世礼就要受刘总兵官招募,不是游击便是参将,若你杀了我,他定不会与你干休,何不化干甘为玉帛呢?” “这厮还读过书呢。”闵元启站在屋门前不远处,手拎火罐而立,漫声道:“化什么玉帛,就化尔等性命为那些被尔等欺负的良善赎罪,化骨成灰,和他们说玉帛去吧。” 说罢,闵元启将手中火罐子向屋中一投,火罐子穿过卡着人的窗子,砰的一声砸在屋中。 燃着明火装满了油脂的火罐子砸在地上便燃起明火,屋中的人惊惶大叫,好多人影冲上去想用脚把火踩灭,一时哪得成功,而接二连三的火罐子又砸进来,其余的旗军们也持着火把往屋中丢,或是燃烧屋外房檐立柱,这些房梁立柱都是好几十年了,为了防蛀年年都要重涮油漆,内里都是干透了……这种中国式的老房子烧起来不要太爽利,几乎是片刻之间,堂房带左右厢房都被点燃了,开始时火烧的还不太明显,后来便是越烧越大,须臾之后,十几间屋子象是被点燃了的火炬,烈火仿佛就是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从廊柱到房梁,到木制的窗子,四处都是喷溅的火舌,大火在短短时间之后就把整间房子给包围住了,外头是向上的火舌,内里也有木制的家俱在燃烧,里头的青皮们在惊叫躲闪,他们已经没有想把大火扑灭的想法了,所有人只顾着闪躲火苗,在屋中来回乱窜,但短短几分钟内,内外的火舌就是蔓延在一起,这使得所有人都几乎无所遁形,根本没有可闪躲的地方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章 回程 谋明第五十章回程烈火和浓烟将整个房舍的人都困住了,终于有人耐受不住高温和浓烟,不顾死活的向外冲,这一次是几乎所有人都向外冲,旗军们早就有所准备,所有的长枪手都站在刀牌手之后,见到人的影子便是把长枪刺过去,短枪手们则防着从窗子跳人出来,有人爬窗便也是一枪刺过去。 短短时间过后窗子边和门前就死了一堆的人,血水顺着门口的石阶往下流淌着,旗军们踩着血液,麻鞋都被血浸透了,在走动时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 关二也混挤在人群中往外冲,这个作恶多端的无赖头子脸上满是惶急,他适才没受伤,只顾着叫部下们往外冲了,但此时他头什么,但并没有人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包括闵元忠和韩森在内,此时旗军们看向闵元启的眼神都是大有不同。 这个年轻的试百户,在此之前并没有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年轻后生,有个百户世职现在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和普通的卫所中下层武官一样,闵家的家底也差不多要败光了,和那些掌握卫所大权,控制造船场和军械库,负责军械保管军粮收取发放,还掌握着成千上万亩土地的指挥使和同知,佥事大老爷们…… 一个年轻的后生,当着不起眼的百户,没甚经验和威信,也没有家底,谁会真正将他看在眼里? 在熊熊火光的照映之下,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今日之事做的如此痛快,结果如此暴厉惨烈,一切均是和眼前的试百户大人有关…… 王三益和闵元金,梁世发等人很快便被救了出来,杨志晋行事也很干脆果决,在救出人之后,顺手把剩下的河房都点燃了。 大火陆续燃起,四处是血腥气和人体燃烧的味道,很多旗军都在泛酸水,有几个干脆都是躬身吐了。 梁世发和闵元金见到闵元启便是红了眼,两人一起叉手下拜,均道:“多谢大人相救。” “元金和世发都受苦了。”闵元启扶起二人,沉声道:“你们是为了我出门办事,为了我被擒,又受了这般苦,遭了毒打,我救你们是天经地义之事!此事你们有功无过,待卖盐有了钱粮,当然会有厚赏。” 梁世发和闵元金在事前也是有些担心,向例卫所的事就是上官交办下来就需得办好,此次买粮失败,过责虽不在梁世发和闵元金二人身上,但若闵元启怪罪下来,二人也无话可说。 好在闵元启无一语怪责,反而极力抚慰,不仅梁,闵二人异常感动,四周持枪肃立的旗军们也是感同身受,对闵元启的敬重又加深了几分。 过不多时,搜索河房的所有人俱撤到庭院,后来大院四周火势全起,人们站立不住,纷纷退到院外。 等闵元忠等人撤出,高存诚等人搜索河边,并无漏网之人,三队四十多人逐渐汇拢到一处,虽然是战胜敌人,杀敌无数,但不知怎地所有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先把受伤的兄弟搬抬到船上,”闵元启看看四周,受伤不能动的只有七个旗军,都未伤到要害,只有胳膊或腿部等不是要害地方被划伤,有两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不能站立,其余的受伤旗军还能自行走动,他吩咐一句,才对王三益道:“这一次是我们的事累及王百户,实在是抱歉,过几日风声松了我再派人买粮,到时候自有一份补偿给王百户。” 王三益被绑后神色一直从容,除非杨世达要杀官造反,否则他的性命一定无事,但当被搜救出来经过满是尸体的庭院,又看到几十人被烧死在屋中的惨状时,王三益却是有些神色惨然。 此时听了闵元启话,王三益摇头道:“杨世达一伙多行不义,今日之事算是报应。我适逢其事,现在无事了,元启不必放在心上了。” 王三益隐隐有疏离之意,闵元启晒然一笑,也不放在心上。 一下子弄死过百人,杀戮过度,人心有些惊惶害怕是人之常情。大明在此之前未失法度,象眼前这事算是惨案大案,有司非彻底查察不可。 闵元启带人杀水关众人,虽然杀尽杨世达关二等人,又纵火烧了河房,不过只要有人用心彻查这事就瞒不过人,好在此时法度混乱,州县官和驻军根本不会理会这种治安案件,而闵元启一战杀百余人,州县衙役只会畏惧,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到云梯关所去拿捕他问案。 所虑者就是杨世礼,不过兵来将挡,此战过后若能兵精粮足,杨世礼来又有何惧? 王三益可能一时未想明白,惧祸疏远,并不足为怪。 “杨世达一伙的银两细软怕是藏在别处。”闵元忠搜捡完毕,回来缴令道:“那些家俱器具啥的没法搬动,又会惹人上眼,我没有叫人拿,在各房里搜了半天,只捡出一百三十多两银子,十来吊钱,还有几根簪子,镯子,戒子,都是银的,不是值钱物事。” “也不错了。”闵元启笑道:“河房这里人又多又杂,杨世达不可能把大量金银都放在这里,估计是每日都送到别处藏起来。这一注横财既然咱们没摊上也无所谓,有这些银够买三百石粮,很够咱们吃上一阵子了。” 众旗军眉宇间都是笑意,虽然这事后果可能会很严重,但有大人出头顶着,他们不会多操这个心,有了银再有大量的粮食,从百户大人的禀性来看大伙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加上没有水关这里敲诈生事,卖盐的船能轻松过境到淮安府售卖,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财源…… 河房的火光烧的越发厉害,在冲天的火光中旗军们又陆续上得漕船,长杆一撑,船身晃晃悠悠的离了河岸,驶向河心,再顺流而下。 待走出几里水程之后,人们回首顾盼,还是可以看到身后火光冲天,四周的村庄已经传来动静,不知道是谁在打锣报讯,水关大火不会蔓延,因此可以看到很多人披着衣袍站在河岸看热闹,真赶着去救火的怕是万中无一,河房的这一伙人真是恶贯满盈,若不是担心被青皮无赖看到之后上门报复,怕是有不少人不但不想着去救火,而是想要拍手称快。 看到河岸边一张张掩不住快慰的脸庞,闵元启在船首盘膝坐着,心中一阵快意涌上心头,从穿越到现在,他从几乎一穷二白赤手空拳,到现在终于踢腾出了一番局面……今晚杀人很多,还烧了水关,看着凶险其实屁事没有。水关这里根本不是官府设置,早就成了无赖青皮的乐园,这事从淮安府到各个州县的官吏都一清二楚,此时不要说是洪武永乐仁宣年间,就算是成化到嘉靖年间早就有地方官禀报上边派兵剿了那贼窝子,哪容得关二他们闹到现在?就是王朝末世,地方秩序崩坏,连缙绅大户们也不敢出头维持地方秩序,这才给了青皮们跳荡的空间……这一次闵元启出头杀光了杨世达和关二一伙,地方上不论官府还是缙绅只会拍手称快,官府会走官样文章查察一番,谁会查到他这个卫所武官的头上,没有真凭实据,谁会替一伙青皮无赖这么上心?况且现在地方乱兵多如牛毛,催粮催饷把官吏缙绅们压的喘不上气来…… 唯一可忧虑的便是杨世达那个将要被招抚的兄长,从大盐枭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参将或游击。 闵元启没有想太过过后的事,杨世礼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寻摸上来,先借着这一战打下来的心气,吸纳更多的旗军参加训练,扩大场地增添人员,最少是训练过百精锐旗军,差不多就能在这一方土地立住脚。只要自己手中有了足够的实力,不管是客兵还是杨世礼来找麻烦,腾挪应对的空间也是要大的多…… 漕船晃晃悠悠的持续向前,顺流而下比逆流而上要容易的多,到差不多快天亮时,第三百户在河边的码头在凌晨的微光下浮现身影,很多旗军睡的朦朦胧胧的,有人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旁人都被惊醒了,很多刚醒的人还在揉眼,然后脸上就放出光来。 一夜来回奔波,持白刃与人性命相拼,在出发之时,很多人就是抱着自己没法回来的心理跟着一起走的……这并不是矫情,虽然旗军们一直在跟着闵元启训练,但他们根本不明白,阵而后战,有训练,披甲,持盾的正规军和青皮间的战斗力差距有多大!旗军们只知道自己人少,对方人多,而且从内心深处,这些老实巴交,平时树叶落下来都怕砸了头的旗军们早就接受了自己社会地位低下,连青皮混混也够资格随意欺侮自己的事实……若不是眼前有盐池,好日子就在不远处,不拼一把就得被人掐着脖子过日子,不光是一口气咽不咽的下的问题,还关系着自己和妻子儿女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现实难题,没有这些东西,加上闵元启日常的训练时的潜移默化,这些已经习惯了自己农奴身份的卫所旗军,哪有胆气去和早就凶名显著的杨世达和关二一伙厮杀拼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一章 解散 谋明第五十一章解散在欢呼声中韩森含笑起身,带着闵元忠几人撑着长杆,将船轻轻靠在岸边。 这事旗军们最为拿手在行,往返万里长途就是撑船拉纤,这些活已经象烙痕一样烙在骨子里头了。 操船,煎盐,种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比的辛苦,完全看不到前方的希望,这一次的拼搏之后,很多人的心气都起来了,最少在相当长时间内不会有人敢为难这些卫所旗军,而且虽然缴获相当有限好歹也是能买几百石粮,最少在两三个月之内人们不必再担心无粮可吃,不会再饿肚子。 况且天气渐渐和暖,挑野菜,打鱼,这些活计都能弥补吃食的不足,好日子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正向大伙儿热情的招手。 靠近码头的时候,眼尖的人已经看到岸边黑压压站了一地的人,看到旗军们全须全尾的回来,大船一靠岸,岸边已经响起了一地念佛的声音。 这个年头的人们其实不擅长表达情感。是的,苦难早就磨光了他们的原本的那点性情,可能孩童时还会有人哭闹,跳跃,顽皮笑闹,但就算小孩子长到了六七岁大之后,生活的重担和苦难就会一点点的压到他们头上了。 把不多的饭食让给更小的弟弟妹妹,背着沉重的筐子去捡羊屎鸡粪,打猪草,到地里帮手干些杂活,还没有锅台高的时候,女娃娃就得学着做一家子的饭食了……天真和童趣过早的离他们而去,长大成人之后就几乎没有什么顺心的事,如果一年风调雨顺,交纳了给卫所大官们的粮食,再给千户百户们那一份,再交了子粒粮,能够在过年时剩下几斤精米白面,割上一两斤猪肉,走亲戚时能给婆娘制一身新衣裳……那样就算是了不起的好年景,值得回味多年了。 卫所旗军们的生活比普通民户过的艰难,民户们在万历中期之前的生活相当不错,开海之后贸易兴旺,江南的经济活力也能辐射到江北来,大伙容易揽到工,赚钱容易,物价还不贵,不要说逢年过节,贪嘴的普通人隔三岔五的吃上一顿肉也不是什么难事。 打万历中期之后人们的生活就艰难起来了,物价腾贵,钱贵银贱,天灾频繁,万历末更因东事加征辽饷,到天启之后又有陕北流民起义,祸乱多省,崇祯年间再加征练饷和剿饷……民间越来越穷困,人们被压的直不起腰,眼前的这些念佛声肃穆庄严,不乏欢喜,旗军们和他们的家人们,能表达出来的欢喜和兴奋,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很多跟随出征的旗军则是很多人目泛泪花,待大船停定,有人下意识的就想跳下船去,却是突然醒悟,立住了身子,转头看向自家的试百户。 闵元启也是站起了身子,看着眼前情形,对众旗军道:“我大明现在世道大乱,不光是地方青皮游手,外来客兵,流寇,土匪,海寇,再老实的人迟早也有可能遭遇,若想每次都安然回家,能见得自家亲人,又想亲人平安,为男子的,便要勤学武艺,苦练刀枪阵列,保得自身,方能保得家人。咱们的盐池已经蓄水晒盐,日后有了好收成,谁不眼红惦记?这盐我又不会独吞,卖盐买粮出力的人均是有份,若想保住富贵,保住平安,还是需得牢牢握住手中刀枪,敢拼敢杀,不论何人来犯,均以刀枪来应他!今日这话,望诸君谨记……按小队列队,下船吧!” “听大人令。”韩森抱拳一礼,说道:“此后整个百户均要跟随大人勤学苦练,哪个敢不来,哪个敢偷懒,我韩某第一个放不过他。” “我等均听大人的。” “大人说的是,小人绝不敢懈怠!” 众多旗军答话时虽然七嘴八舌相当混乱,但语气均是沉稳有力,透露着大伙的意志与决心。如果说在此之前众人训练只是图每天的那四升粮,从今日开始,一切又均有所不同。 昨晚的一战,算是给旗军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打开了崭新的新世界,从此之后,众人的胸襟格局又会大有不同,最少,对闵元启的信赖与尊敬,在这一刻起尽显无余。 王三益一直也是眯着眼坐在船头,这位年过五旬的百户精力衰退,被绑缚关押的这两天虽未被殴打也是吃了不小苦楚,整夜坐船也是件苦事,王三益的困顿萎靡自是不足为怪。 但外人根本不知道王三益平静的表面之下,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眼前的这后生闵元启是王三益这几十年来见过最为奇特的武官,将自己储粮拿出来练兵,拿自己的银子建盐池,敢拼敢杀,杀人放火,对很多生性莽撞或残暴的武官来说并不出奇,但一边杀人放火,一边以盐池之利分润所有人,激起所有人同保利益,保家小的同仇敌忾之心,这便是相当的不一般,不平凡了。 这样的人,王三益这几十年是未见过。 卫所武官,有的贪财,有的好色,有的不喜欢劳烦,喜欢安逸,有的喜田亩,有的爱宅邸,有的擅长钻营,有的能吃辛苦,北上南下的操劳漕运之事。这几十年间,三四品到五六品的武官王三益见的多了,各有其长,也各有其短。 但如闵元启这样,此前籍籍无名,毫无特色,最多算是有一身家传武学的青年莽夫,风评甚至是浮滑浪荡的人,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能转变这么大? 论果决,人被扣到闵元启杀过去,拢共就是两天不到的时间。 论狠辣,杀人烧房,一个不留,这份狠辣心田王三益自问便是办不到。 论智略,从盐池到说服淮安府城的朱少东主,再提前训练旗军以备非常,这份精明谨慎,料事在先的谋划,王三益已经五十多岁,自问相比闵元启这份精细谨慎也是差远了! 再有分粮给军户和匠户,给训练的旗军,待人厚道,而且言出必信,这份厚道和诚信,也是常人远不能及…… 王三益砸吧了一下嘴,扭头瞟了闵元启一眼,难道是自己错了,昨晚一时昏了头,眼前这后生,将来不但不会惹祸上身,反而非池中之物? …… 旗军们在漕船上便是按小队摆开,待船停稳后,由闵元忠,高存诚,杨志晋三人在最前,然后沈亮,谢祥,徐文焕,郭尚义在后,接下来是闵元启,再下来是长枪手和短枪手,镗把手和火兵们。 轻伤员们也是摆开站在火兵之后,只有两个伤势较重的被火兵和镗把手们搀扶着。 众人排成整齐的队列,陆续从跳板走下来。 大片的人群足有四五百人,大约这个百户庄留在庄里没出去,或是能起来的人都到了河岸边上等候,几十个壮年汉子和试百户加另一位总旗,这是整个百户里的精华力量,一旦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这个百户村落大约好几十年都翻不过身来…… 原本人们都在念佛还神,待看到旗军们整齐划一的从船上下来时,原本有些沸腾的场面又顿时安静下来了。 拿着刀牌的刀牌手,队官,百户官,长枪手,短枪手,镗把手,披甲的走在前头,未披甲的走在后头。 队伍虽然没有明确的按高矮胖瘦来划分,但其实刀牌手和长枪手都是身高体壮的,这使得队伍下来之前就先声夺人,一排排的大个子面容冷峻,脸上虽有些和悦和隐约的高兴,但在军令未下之前,旗军们还是按闵元启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前行再肃立,就是所有人都从船上下来之后,队列也是排列整齐,摆开之后一片肃穆严整,刀枪如林,寒光耀眼,这种整齐肃杀的军伍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之后,原本有些松散凌乱的人群一下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冰封了一样……人们不敢再乱说乱动,哪怕还神许愿的也赶紧把手给放了下来。在场的人多半是成年的男子和妇人,天太早了小孩子起不来……老人们觉短起的早,村里几乎所有活过六十花甲的老人全部都在场。 有几个罕见的年过古稀的老头子,眼睛一直眨巴着,时不时的看看身边左右的人,又再去看看那些肃立的旗军。 尽管他们在这世间已经活了七十多年,崇祯十七年,天启七年,万历四十八年,皇明的这些年号和如水的光阴在他们身上划过,他们背佝偻着,头发早就白的一根黑发也瞧不见,甚至也差不多要和牙齿一样都掉光了,他们眼神昏花,神智昏昏,在这年缺医少药和缺乏营养的时代,他们能活到这个岁数可以称为是奇迹,只能说是本身的身体素质远远超过常人,这才能活到这个堪称奇迹的岁数。 他们有的是隆庆年间生,有的是万历早年出生,有的少年时经历过倭寇为患,看到大股的营兵从四面八方调拨过来,看到当年的五个备倭的土城怎么修筑出来,又是怎么荒废掉的。也看到备倭把总,那个指挥佥事骑着大马,身边是几十个呼啸来去的精锐亲兵,那是这些卫所老军一生中见过最为精锐的兵马了……可就算当年的那些备倭营兵,论起军伍整齐和眼前的这肃杀气息,相较起来也是差的远了! 眼面前的突然就有这么一支强军,而且脸庞都是熟悉的脸庞,但是那站姿,那神色,那几十人聚集在一起的充盈杀气,看着是熟悉的卫所旗军子弟,但聚集在一起,这些老人反而是糊涂了,这些人怎么就有了这么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很多人扳着手指头算,从闵元启开始练兵到现在,拢共也不到二十天的功夫,怎么就把这些熟悉的脸庞调教成眼下这般模样? “各人解散,各回各家。”闵元启看看四周,一片寂寂,哪怕是心念家人的那些妇人也不敢上来,他笑了笑,挥手道:“今天休息一天不操练,明早继续。受伤的安心在家养伤,医药钱由我来付,另外每天照样发粮,一直待伤势彻底好了为止,行了,都赶紧滚吧!” 最后一声笑骂之后,早就心情焦虑的旗军们一声欢呼,除了几个架着伤员的火兵和镗把手们老老实实的把伤患送回家外,其余的旗军们都是在家人们的簇拥下往村中走去。 很多人身上血腥味还是很浓,衣袍都是叫血液濡湿了,但按闵元启事前的吩咐,所有旗军闭口不提,既不说晚上是不是真的去突袭了杨世达和关二那一伙人,也不说具体的战斗经过,反正闵元金和梁世发都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事前的具体经过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果,由得这些旗军和他们的家人们去猜测去吧…… 反正闵元启威信足够,旗军们只要不出去胡说八道,对自己家人都不谈细节,就算是有官上的人象征性的跑来装模作样的调查一番,事情也不会有什么真的麻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二 争执 谋明第五十二争执人群之中,有人辟水般的分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着闵元启这边艰难的走过来。 很多旗军在离去时都自发的向闵元启行着军礼,更多的没有参加训练的旗军则是簇拥在那些血战归来的同袍好友身边,虽然打听不到细节,但多半是问的训练的感觉。相当明显,这一次过后,闵元启在百户内的威望大涨,报名参加训练的旗军和百户下的余丁们会成倍的增长。 来人是王鸣远和王二妹,显然这对兄妹昨晚并未回自己百户,估计是王鸣远在丁汝器或关磊家中借住了一晚。 兄妹二人在人群中看到旗军下船,看到这些旗军列阵,两人也是被旗军的肃杀之气所惊。待错身而过时,那股杀气和强烈的血腥味令王鸣远面色惨白,虽然是武官子弟,将来若不中举人进士还要承袭百户职位,但王鸣远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和武夫这两字已经不沾边了。倒是王二妹神色要从容镇静的多,兄妹二人走近一些便是看到王三益的身影,见父亲好整以暇的站在闵元启身边,王鸣远神色激动,二妹已经是眼眶发红。 “见过父亲大人。”王鸣远叉手行礼,呐呐道:“父亲为人所累,此次遭遇实在冤枉,所幸平安无事,实在可喜可贺。” 王鸣远说话实在太不中听,王二妹在一旁皱眉道:“兄长不必多说,此事我卫所中人当同仇敌忾,不要谈什么牵累的话。” 王三益先是皱眉,大儿子读书读迂了,说话简直是不过脑子!若平常时节也罢了,现在这种时势,皇上在北京还不知道能不能保着性命,大明不知道会乱成何样,这边也不知道何时会与大股流寇交战,这种时候象闵元启这样武力,威望,胆色都极为出色的武官十分难得,绝对可以保得一方平安,这时候就算要提防被其连累,不去上赶着巴结,但也绝对不要说什么被牵累的话,以免得罪此人,不但不被其庇护,还有可能招惹强敌,引来报复! 好在二妹警醒!王三益赶紧对闵元启道:“二妹说的是,咱们都是卫所一脉,声气相连,谈不上牵累!” 昨夜刚获救时,王三益还有疏离之意,闵元启如何不明白对方的心思转变,就是因为看清了自己麾下旗军的实力,又想到了如今乱世之时,武力才是真正靠的住的东西? 别的不说,象刘泽清那样的军阀,京师的调令根本不听,到南直隶这里,负责南方军务的兵部尚书史可法也不敢对其擅入淮安,窥探扬州的行径有所约束,刘泽清跑到淮安这么多天,从开始的蛰伏到派兵骚扰地方,进镇州县,征饷调粮,南京方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而史可法说是要北上勤王,四处下令集结兵马,结果诸镇不听,卫所号令不行,这些事传扬开来之后,对中枢权威的伤害更大,王三益虽然只是个百户,个中情形应该有些了然,所以才在确定闵元启麾下旗军确为精锐之后,态度上才有根本性的改变。 倒是那个王二妹,十六七年纪,精明警醒,从昨天到今早都显露出见解不凡,说话行事均是十分得体,比她那个秀才兄长可是强的多了。 闵元启忍不住瞟了二妹一眼,身形窈窕,较寻常女孩子高出一头,相貌娇柔清秀,眉宇间却有一点果决坚毅之色,正打量之时,王二妹也正好看向闵元启,两人目光交错,二妹敛了目光,低下头去,脸色有些微微发红。 “我们便不在元启这里叨扰了。”王三益拱手笑道:“我要赶紧回去,安排人再去灌南县城买粮,要不然不少人家要断炊了。” “王百户请,”闵元启平静的道:“粮食确实要紧,关系人心,我们这里也会再派人尽快去买粮。” 闵元启确实未敢耽搁,存粮太少了,容易造成人心浮动,待王家父女和几个旗军走后,他立刻派出闵元忠和高存诚,杨志晋三人随同韩森,再带一队旗军,带着一百余两银驾漕船再赴灌南县城,虽然这些人均是一夜没睡,但粮食为第一要紧之事,只能再辛苦这些人前去买粮。 众人也不抱怨,相反都很兴奋,虽然他们休息的时间很少,但众人脸上均是眉飞色舞,看来各人细节是不敢乱说,可是还免不了会吹嘘几句,在家人的惊叹和感慨声中,各人都是胸膛挺直,感觉无上荣光。 昨夜之事固然叫人回味起来有些吃惊和害怕,还有隐隐的恐慌畏惧,但那种酣畅淋漓的厮杀之后,那痛快感,凌驾于常人之上的有力之感,还有恢复的军人荣誉感,也是着实令这些旗军感觉痛快和骄傲。 闵元启隐隐有些感觉,一只精兵将会在他手中打造而成,老实说这是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情。 原本闵元启只是想在这乱世中有自保之力,身边有靠的住的武力保护,才谈的上赚钱之后有资本南下,现在他有一种感觉,被朝廷视为无用的卫所旗兵,若真的有人精心操练,给予足够的待遇和装备,精锐之处当不在那些募兵之下,甚至犹在其之上! 那么,扩大训练旗兵的规模,掌握更强的武力,是不是能走的更远?在看着韩森等人驾船离开之时,闵元启亦是在凝神沉思。 …… 身为掌印千户,李可诚在云梯关的千户所城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直到过了响午很久,他才在几个家丁长随的簇拥下,骑着马慢悠悠的至千户所衙门办公。 近来的卫所也无大事,其要操心的就是北上运送漕粮的大事。但今年到现在漕船都没有起行,南京方面也没有人催促,就算是勤王令下,各卫所没有举措,南京方面也是束手无策。这样一来史可法这个本兵的威信更不如前,很多卫所武官若有所悟,史本兵在此前的经历,威望,皇上亲自任命的南方军务的总负责人,这些光环之下,仍然是一个才具相当普通,手腕,机变都相当平常,而魄力不足,施政行事不够果决狠辣,缺乏这些素养,就算身处高位,底下的人不会真正心服,镇不住骄兵悍将,光有官位又有何用呢? 李可诚的见解不可能这么深远,但他既没有按勤王令准备兵马粮饷,也没有继续准备漕船北上,不仅是云梯关所这一个千户所,整个大河卫和淮安卫十余个千户所均是如此。人心向背,由此可见一斑。 云梯关所城方圆三里余,比县城要稍小一些,在淮河入海口这里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城池。李可诚出了宅邸大门后,沿途所有的住户行人,不论是旗军,民户商人,军户家属,所有人均是向这位千户大人叉手躬身行礼,惟恐冒犯了千户,惹来不测之祸。 李可诚倒是没太在意这些,他在千户所城当然是有这种威仪,但出了所城,连水关杨世达和关二这样的泼皮无赖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近日他的麾下旗军又煎出了一船盐,但由于闵元启和杨世达一伙的争执,导致这一船盐根本不敢往淮安府去出售,就算是去灌南,山阳,都需驾船前往,若从陆路往海州去卖,地方太远运费太高,利润最少要减三成,实在是得不偿失。 再加上有王三益这个百户出事,李可诚身为千户总不能不管不问,有这些烦心事在心头,李可诚自是神色郁郁。 待进了千户官厅,有一位副千户上前迎接,李可诚只向着对方点了点头,还有几个令吏攒典捧着文书等候,李可诚摆了摆手,示意暂且不办公事。 千户所的公事其实也并不少,军械,子粒粮,屯田,操练,漕运,但此前除了漕运还要认真对待外,其余的公务都已经无人去办,不要说千户所,卫指挥有指挥使一人,同知二人,佥事四人,还有镇抚,经历,知事,吏目,仓大使,仓副使,负责卫所的屯田,操练,制造军械,造船,卫学,仓储,漕运等物,但早在百年之前,卫所的军事职属的各项事务几乎都无人过问了,到如今这时候,连漕运都停止了,李可诚哪有什么心思过问那些不急之务? “闵兄。”李可诚直接进入闵乾德的公厅,也不行礼,站在门前便道:“你那好侄儿惹出的祸事牵累了大伙,还害的王三益被杨世达一伙抓了,这事大损咱们千户所的颜面,你看到底要如何?” 闵乾德其实一夜没睡,两眼都有些浮肿了,他已经年过五十,官职是佥书千户,李可诚因为闵乾德地位和自己相差不多,又因为闵家在大河卫颇有根基,李可诚也是大河卫武官世家出身,彼此说话都还留三分客气,今日此时,李可诚却是有些撕破脸皮的模样了。 昨晚闵乾德令儿子闵元直将家中藏甲送给闵元启,其后闵元直说出闵元启和韩森等人开船离开,再后之事,闵乾德便一无所知。 这位老人内心极为担忧,不知不觉间,闵家的地位,荣耀,安危,似乎都系于闵元启一人身上了,走到这种地步,闵乾德事先完全没有考虑到过,闵家和大明一样,似乎也是在风雨飘摇之中,有闵元启这个小辈崛起,显露不凡,闵乾德当然极为高兴,也愿给予支持,但局面一下子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却是闵乾德完全没有想象到的事。 一旦夜袭之事不成功,损失惨重,甚至闵元启身死,又或是打蛇不死,反被杨世达和关二一伙反咬一口,事态都会发展到极为严重的地步。 闵乾德自问性格坚毅,行事果决,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安逸很久,一旦有真正的威胁袭来之时,怕是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到此时,闵乾德也隐隐有些后悔,他暗中支持闵元启,一方面是希望族中出一个真正人才,能够挑起家族大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可诚势大,在千户所渐渐压的自己抬不起头,这种不愤使得闵乾德有孤注一掷的心思,现在想想,这种鱼死网破相拼的办法,委实是太过冒险了! “李千户待如何说?”闵乾德瞟了李可诚一眼,心中不耐,却又苦无办法应对此人。 “闵元启那个试百户便不要做了,我意将他降为小旗,再令他出银百两,去水关赎王三益出来,再任新百户掌事,杨世达一伙没有借口,我等有此诚意,他总不好欺人太甚,此后大家盐船去淮安,或去各处买粮,总不至总是被杨世达刁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三章 消息 谋明第五十三章消息闵乾德怒道:“千户这样做,咱们云梯关所,还有大河卫的颜面何在?” 李可诚冷笑道:“现在还讲什么颜面?闵兄大约不知道吧,曹州刘近来有在淮安安下根基的打算,很多地方缙绅豪强,还有杨世礼这样有实力的都派人招揽,我有确切消息,杨世礼只要愿意便会被授给游击将军,或是参将。那杨世达最少也是个千总,加指挥佥事,同知,摇身一变就成了咱们的上司。现在这局面,手握兵马的连皇上也奈何不了,咱们这些人说是武官,我麾下只有十来个家丁,你闵兄的家丁不过数人,你拿什么和杨家兄弟去拼?说句难听话,杨世达带着他麾下青皮过来,咱们也只有束手待擒的份,什么正五品从五品,现在的这世道,皇上都难保自身!” 闵乾德气的面色通红,指着李可诚道:“李千户这话还有一点忠君敬上之心吗?” 李可诚无所谓的道:“闵千户到各百户访一访,看看旗军余丁和家人们有多少忠君爱国,愿意饿着肚皮北上勤王的?再去看看那些山东客兵,看他们是想北上还是想南下?” 准备北上勤王也是两人近期多有争执的事,但事实反是证明李可诚是对的,不光是大河卫毫无动静,淮安卫,徐州卫,海州守御所,还有扬州卫,泰州卫等诸卫都是一样,各卫均是毫无动静。 闵乾德一时气沮,李可诚大感得意,连连冷笑几声,这才接着道:“闵元启年轻气盛,给他点教训也好,先降成小旗,过几年老成稳重些再升上来,他的世职就是百户,谁还能抢了去不成?” “闵兄?不要不出声,给个话。” 李可诚步步紧逼,闵乾德总不好告诉他,闵元启昨晚在自己的支持下已经去和杨世达一伙去厮拼了?事实上闵乾德已经相当后悔了,这个老人胸膛起伏,一种悔之莫及的情绪令他身形颤抖,头也一阵阵的发晕……如果闵乾德在昨天就知道杨世礼要受曹州刘的招抚,那么他无论如何不会派儿子送铠甲过去,甚至他会亲自到第三百户,当面劝阻闵元启,哪怕是降职,赔银子,上门道歉,反正要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有实权的客兵参将或游击,不要说他们这些卫所下层武官,就算是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们,哪个又能惹的起?那些文官大老爷,在此前还不会把一个参将或游击放在眼里,但现在这是什么时势了?曹州刘麾下的那些客兵,到处抢粮抢银,祸害地方,无恶不作,那些两榜进士出身的大老爷们,哪一个敢放一个虚屁?刘泽清是什么人,那是个无恶不作连亲族都不放过的凶徒,谁不知道他指使人刺杀了弹劾他的给事中,给事中是什么人?是本朝以小制大的标榜官职,在国事上给事中的发言权比地方的总督巡抚还要大的多,松锦之战那样关系到国运的大战,兵科给事中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然是反作用,一直逼迫洪承畴冒险前行决战的便是当时的兵科给事中某人,而刘泽清就敢悍然刺杀,事后还屁事没有,这样的强势总兵岂是他们这些卫所武官惹的起的? 看到闵乾德沉默不语,李可诚更加得意,将手一伸,拍着桌子道:“闵兄,今天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按着这章程来办,若是你闵家人不服,尽管自己去找杨世达麻烦,我们云梯关所,和你们闵家撇清了两不相干便是!” 掌印千户和佥书千户向来不和,但闹到拍桌子也是头一回,另外一位副千户,还有两个来千户所办事的百户,一个赵世禄,一个李国鼎,还有几个千户衙门的吏员,众人听到动静俱是赶到公厅之外,听清楚原由之后,各人面面相觑,虽是感觉不妥,却也是不敢上前相劝。 赵世禄向来跟着李可诚,此时便对众人道:“闵元启着实不对,没事去招惹杨世达和关二做什么?这两货是好人?关二杀人放火绑票撕票什么事没做过,不要说咱们,那些缙绅大户哪家又没事敢惹他?” 李国鼎摇头一叹,虽是想替闵元启说上两句,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海边煎盐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很多人派人去打探消息,赵世禄就是其中一个,其实这人若大大方方自己去瞧,闵元启倒不好拦他,这人却是鬼鬼祟祟派部属去窥探打听,结果被韩森带着人直接撵开去,连边也没沾着。赵世禄不认自己不是,反说闵元启小气,这时候逮着机会自然是落井下石。 李国鼎自家也是有些埋怨闵元启,这后生是个有本事的,从练兵和修筑盐池就看的出来,有心机有本事,也能做出事来,虽然盐池还没有出盐,好歹大方向是不错的……当年徐学士要改煎为晒,海边的寻常军户不知道,李国鼎如何不晓得? 大方向不走错,出成果就是迟早的事,这后生啥事就不能忍一下,非得和杨世达这种二杆子闹起来?这些泼皮无赖最重脸面,在水关丢的脸面不小,闵元启要不是有百户身份护着,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这样,杨世达一伙用眼下的这些手段来逼迫整个云梯关所,李可诚原本就是个没担当的,况且李家和闵家一直在别苗头,李可诚怎么可能为闵元启出头? 看来看去,闵元启这个试百户官职看来是真的保不住了…… 就在这当口,一个攒典红头涨脸的走到门前,眼前的人都各怀心思,李可诚还在拍桌打板的非要闵乾德“说一句话”,人们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卫所小吏的动作,更加不会注意到他的表情。 这个攒典往前挤了挤,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躬身叉手道:“千户大人,各位大人,小人有下情上禀。” “什么事?”李可诚斜着眼骂道:“一点眼力也没有吗,没看到我和闵千户在说正事?” “是小人不对……”攒典呵着腰,还是接着道:“是昨天半夜时灌南县那边出了大事,一大早淮安府和灌南县都出了牌票,叫各地严防死守小心贼盗……咱们这边也接到了,不是从河上来,是以快马传递!” 现在过了午时不久,也就是下午三四钟点的光景,从昨夜出事到早上出票,事情自然是不小,不过地方的贼盗案子向来不和卫所相关,最多是卫所协同,就算卫所旗军参与其中犯案也不归地方上管,在淮安府城的卫镇抚司,还有都司一级的断事司都是管理内部旗军不法情事,若旗军逃亡多次,或为贼盗,或杀戮百姓或有违军法,百户一级的武官就有权力处死旗军。但很少有百户会这么做,甚至千户都不会动用这个权力,一般都是交给卫所的镇抚司去处理,普通的武官早就不使刑杀之刑,更不会对地方的治乱匪盗案子上心,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卫所军人驻守就有防御外敌,辑拿匪盗的职掌。 “这事关我们何事?”李可诚道:“有匪盗案子向来是三班衙役和地方缙绅的事,就算要剿贼也是请营兵,你他娘的是不是响午嗑多了黄汤,没事来找骂?” 攒典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高大俊秀,面容白皙,这些吏职都是世袭,上辈人当攒典,下辈子还是个小吏。卫所的吏职可不能和县衙州府的经制吏相比,那些吏职能确保祖祖辈辈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卫所军吏却是世代贫寒,只不过能将就着温饱,如果上官喜欢,能给点有油水的差事,要是不喜欢,就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只能凭着每月四斗粮过活。这粮多半还不会发足,或是重量不足,或是掺点砂砾石子,或是干脆把霉变的坏粮掺在好粮食里,想要温饱还得想办法做些职份外的杂事……眼前这小吏穿着浆洗的发白的蓝色圆领吏袍,头顶是戴着翅膀上折的软脚幞头,这是吏员的吏巾。这小吏家里向来是和闵家亲近,所以李可诚没事就找由头刁难,此时此刻这小吏冒着挨骂甚至鞭打的风险,当然是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太过于重要了…… “是水关出了事。”攒典一字一顿的道:“昨夜格里有人夜袭了水关,四周的人都听到了厮杀喝骂声,没有人敢过去看。后来大火烧起来,烧了半夜,天不亮时四周的人驾小船过去看,整个水关都烧成了白地,四周十来里地都能闻着焦尸味道……出了这样大案子,灌南县不敢怠慢,知县亲自坐轿带衙役仵作来看,然后急着禀淮安府,府里一听说也不敢怠慢,先派推官带衙差来查,午前便在水关附近出票,严令沿河诸里坊小心提防盗贼再生事,也令沿河卫所百户小心戒备,若遇贼盗可就近辑查拿捕……” 攒典说着便是将推官出的票递过去,然后仰着脸退了下来。 李可诚早就瞪大了眼,几次下意识的想打断这攒典的话,但他已经吓的浑身冰冷,甚至身体在发抖,他下意识的呐呐说了几句话,但连自己都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等攒典快退出去的时候,李可诚才稍微回过神来,叫着人道:“诸闻,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牌票都在大人手上,小的怎么敢胡说八道。” “杨世达和关二都死了吗?” “据淮安府推官李大人派的人说,河房里全是尸首,刀砍斧斫枪刺不一而足,关二的尸体就在门边,辨认出来了,堂房里还有几十具尸首,都烧焦了没法辨认,后来把昨夜回家睡的青皮召过来,众人异口同声都说当时杨世达和关二都在河房正堂喝酒。关二死了,杨世达不可能置身事外逃出生天……” 李可诚的脸变的比纸还要白几分,好在眼前有一张椅子,这位千户官跌坐在椅上,半响不得言语。 其实不光是他,副千户和赵世禄,李国鼎等人亦是一脸吃惊,各人都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奇诡又可怖的变化! 李国鼎今天到千户所来,无非就是想来打听一下实信,看看李可诚和闵乾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李国鼎和王三益的百户相邻,两人交情也着实不差,此前往第三百户看盐池两人都是相约一同前往,王三益出了事,除了自家儿女之外,最挂心的怕就是李国鼎了。 虽说众人俱不大相信杨世达敢悍然杀官,但现在淮安府到各州县都乱的厉害,正常的社会秩序都处于崩坏边缘,客兵扰乱地方,根本不理会治安的事情,若杨世达真的杀了王三益,悲观点看可能真的无人理会,死了也是白死! 谁料风云突变,王三益等人还没有消息,杨世达一伙却是叫人给剿了,这真是从何说起? 众人楞征了一会儿,赵世禄才小声道:“会不会是杨世达一伙惹怒了哪一伙客兵,叫山东兵给剿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四章 打脸 谋明第五十四章打脸闵乾德怒道:“千户这样做,咱们云梯关所,还有大河卫的颜面何在?” 李可诚冷笑道:“现在还讲什么颜面?闵兄大约不知道吧,曹州刘近来有在淮安安下根基的打算,很多地方缙绅豪强,还有杨世礼这样有实力的都派人招揽,我有确切消息,杨世礼只要愿意便会被授给游击将军,或是参将。那杨世达最少也是个千总,加指挥佥事,同知,摇身一变就成了咱们的上司。现在这局面,手握兵马的连皇上也奈何不了,咱们这些人说是武官,我麾下只有十来个家丁,你闵兄的家丁不过数人,你拿什么和杨家兄弟去拼?说句难听话,杨世达带着他麾下青皮过来,咱们也只有束手待擒的份,什么正五品从五品,现在的这世道,皇上都难保自身!” 闵乾德气的面色通红,指着李可诚道:“李千户这话还有一点忠君敬上之心吗?” 李可诚无所谓的道:“闵千户到各百户访一访,看看旗军余丁和家人们有多少忠君爱国,愿意饿着肚皮北上勤王的?再去看看那些山东客兵,看他们是想北上还是想南下?” 准备北上勤王也是两人近期多有争执的事,但事实反是证明李可诚是对的,不光是大河卫毫无动静,淮安卫,徐州卫,海州守御所,还有扬州卫,泰州卫等诸卫都是一样,各卫均是毫无动静。 闵乾德一时气沮,李可诚大感得意,连连冷笑几声,这才接着道:“闵元启年轻气盛,给他点教训也好,先降成小旗,过几年老成稳重些再升上来,他的世职就是百户,谁还能抢了去不成?” “闵兄?不要不出声,给个话。” 李可诚步步紧逼,闵乾德总不好告诉他,闵元启昨晚在自己的支持下已经去和杨世达一伙去厮拼了?事实上闵乾德已经相当后悔了,这个老人胸膛起伏,一种悔之莫及的情绪令他身形颤抖,头也一阵阵的发晕……如果闵乾德在昨天就知道杨世礼要受曹州刘的招抚,那么他无论如何不会派儿子送铠甲过去,甚至他会亲自到第三百户,当面劝阻闵元启,哪怕是降职,赔银子,上门道歉,反正要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有实权的客兵参将或游击,不要说他们这些卫所下层武官,就算是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们,哪个又能惹的起?那些文官大老爷,在此前还不会把一个参将或游击放在眼里,但现在这是什么时势了?曹州刘麾下的那些客兵,到处抢粮抢银,祸害地方,无恶不作,那些两榜进士出身的大老爷们,哪一个敢放一个虚屁?刘泽清是什么人,那是个无恶不作连亲族都不放过的凶徒,谁不知道他指使人刺杀了弹劾他的给事中,给事中是什么人?是本朝以小制大的标榜官职,在国事上给事中的发言权比地方的总督巡抚还要大的多,松锦之战那样关系到国运的大战,兵科给事中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然是反作用,一直逼迫洪承畴冒险前行决战的便是当时的兵科给事中某人,而刘泽清就敢悍然刺杀,事后还屁事没有,这样的强势总兵岂是他们这些卫所武官惹的起的? 看到闵乾德沉默不语,李可诚更加得意,将手一伸,拍着桌子道:“闵兄,今天你答应不答应,我都要按着这章程来办,若是你闵家人不服,尽管自己去找杨世达麻烦,我们云梯关所,和你们闵家撇清了两不相干便是!” 掌印千户和佥书千户向来不和,但闹到拍桌子也是头一回,另外一位副千户,还有两个来千户所办事的百户,一个赵世禄,一个李国鼎,还有几个千户衙门的吏员,众人听到动静俱是赶到公厅之外,听清楚原由之后,各人面面相觑,虽是感觉不妥,却也是不敢上前相劝。 赵世禄向来跟着李可诚,此时便对众人道:“闵元启着实不对,没事去招惹杨世达和关二做什么?这两货是好人?关二杀人放火绑票撕票什么事没做过,不要说咱们,那些缙绅大户哪家又没事敢惹他?” 李国鼎摇头一叹,虽是想替闵元启说上两句,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海边煎盐的事不少人都知道,很多人派人去打探消息,赵世禄就是其中一个,其实这人若大大方方自己去瞧,闵元启倒不好拦他,这人却是鬼鬼祟祟派部属去窥探打听,结果被韩森带着人直接撵开去,连边也没沾着。赵世禄不认自己不是,反说闵元启小气,这时候逮着机会自然是落井下石。 李国鼎自家也是有些埋怨闵元启,这后生是个有本事的,从练兵和修筑盐池就看的出来,有心机有本事,也能做出事来,虽然盐池还没有出盐,好歹大方向是不错的……当年徐学士要改煎为晒,海边的寻常军户不知道,李国鼎如何不晓得? 大方向不走错,出成果就是迟早的事,这后生啥事就不能忍一下,非得和杨世达这种二杆子闹起来?这些泼皮无赖最重脸面,在水关丢的脸面不小,闵元启要不是有百户身份护着,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这样,杨世达一伙用眼下的这些手段来逼迫整个云梯关所,李可诚原本就是个没担当的,况且李家和闵家一直在别苗头,李可诚怎么可能为闵元启出头? 看来看去,闵元启这个试百户官职看来是真的保不住了…… 就在这当口,一个攒典红头涨脸的走到门前,眼前的人都各怀心思,李可诚还在拍桌打板的非要闵乾德“说一句话”,人们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个卫所小吏的动作,更加不会注意到他的表情。 这个攒典往前挤了挤,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耐不住,躬身叉手道:“千户大人,各位大人,小人有下情上禀。” “什么事?”李可诚斜着眼骂道:“一点眼力也没有吗,没看到我和闵千户在说正事?” “是小人不对……”攒典呵着腰,还是接着道:“是昨天半夜时灌南县那边出了大事,一大早淮安府和灌南县都出了牌票,叫各地严防死守小心贼盗……咱们这边也接到了,不是从河上来,是以快马传递!” 现在过了午时不久,也就是下午三四钟点的光景,从昨夜出事到早上出票,事情自然是不小,不过地方的贼盗案子向来不和卫所相关,最多是卫所协同,就算卫所旗军参与其中犯案也不归地方上管,在淮安府城的卫镇抚司,还有都司一级的断事司都是管理内部旗军不法情事,若旗军逃亡多次,或为贼盗,或杀戮百姓或有违军法,百户一级的武官就有权力处死旗军。但很少有百户会这么做,甚至千户都不会动用这个权力,一般都是交给卫所的镇抚司去处理,普通的武官早就不使刑杀之刑,更不会对地方的治乱匪盗案子上心,虽然从名义上来说,卫所军人驻守就有防御外敌,辑拿匪盗的职掌。 “这事关我们何事?”李可诚道:“有匪盗案子向来是三班衙役和地方缙绅的事,就算要剿贼也是请营兵,你他娘的是不是响午嗑多了黄汤,没事来找骂?” 攒典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高大俊秀,面容白皙,这些吏职都是世袭,上辈人当攒典,下辈子还是个小吏。卫所的吏职可不能和县衙州府的经制吏相比,那些吏职能确保祖祖辈辈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卫所军吏却是世代贫寒,只不过能将就着温饱,如果上官喜欢,能给点有油水的差事,要是不喜欢,就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只能凭着每月四斗粮过活。这粮多半还不会发足,或是重量不足,或是掺点砂砾石子,或是干脆把霉变的坏粮掺在好粮食里,想要温饱还得想办法做些职份外的杂事……眼前这小吏穿着浆洗的发白的蓝色圆领吏袍,头道:“水关那边杨世达一伙都被人杀了,关二的尸首可辨,杨世达那厮烧焦了,整个水关河房,都烧成了白地。” “谢天谢地。”闵元直脸上显露出潮红之色,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稳重些!”闵乾德瞪眼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在外头切莫如此,这事是天谴罚罪,是杨世达一伙该当的,和咱们没任何关系!” 话是这样说,在场的人却都是知道内情的,兴奋之情还是遮掩不住。 一个族中老人,须眉皆白,此时也是恨不得蹦起来的样子,老头子眉开眼笑的道:“这下好了,我闵家算是又出了人才,复祖宗先人之光有望了。” “还是见不得光啊。”闵乾德摇头道:“终究不是正路子军功,算不了什么。” “瞎,这事你想左了。”老头子豁开没牙的嘴,笑着道:“现在是什么光景?乱世光景了,能练兵,能打仗的才有出头的机会,就象国初时候那样,什么功名富贵,但凭马上一刀一枪拼搏而来,我闵家的诸多世职,不就是靠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凭着刀枪挣来的富贵?现在这时候,元启能练兵敢杀人,是个成事的好苗子,我看弄不好不光是复祖先功业,还能超过祖先哩!” 闵乾德这才明白过来,不仅李可诚那样的等着观风望色,看看是新朝能建立,还是大明能挺过眼前这一关,又或是如五代那样混战百年,现在在众人眼里都是没准的事,既然是没准的事,那么这年头就是再度武夫当国,从刘泽清悍然南下却屁事没有,史可法这个当家文官还得反过来拍刘泽清的马屁。那些州县官,早几十年根本不会将一个总兵看在眼里,不要说进士出身的州县正印官了,就算是举人出身的佐杂官,照样敢和总兵分庭抗礼!吴桥兵变,说白了就是乡绅刁难孔有德等人,当时孔有德等人好歹也是正经的大明将军,而且是在领兵往辽东做战的路上,结果因为一只鸡把事闹大了,一群乡绅不依不饶,根本不给孔有德等人丝毫脸面…… 现在呢?完全反过来了! 闵乾德强按着内心复杂的情绪,脸色平静的对众人道:“我已经写了信给元启,叫他不骄不躁,夯实根基,咱们能帮多少便帮多少,但我要先说清楚,凡事时起步最难,咱们要帮忙,不要添乱……” “省得省得,响鼓不用重捶。”众人随口应和着,推着闵乾德往屋子里走,房中已经备了酒宴,所有人都等着大快朵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五章 路旁 “应该就是闵元启干的!” 密室之中,李可诚往桌上重重一砸,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差点儿全部落地摔成粉碎。 张世禄转着眼珠子,小声道:“杨世达一伙可是一百多人,他闵元启有这个能耐?” “他不是一直在练兵?”李可诚恨声道:“初时我听了当笑话,现在才知道自家成了笑话,这闵元启敢孤身一人就在水关动手伤人,现在带着几十号人杀杨世达一伙有啥难的?那伙泼皮无赖,到底不能和正经的军人比。” “那大人底下有何打算?” “咱们是没有办法。”李可诚脸上有些畏惧之色,他想了想,说道:“你替我跑一趟府城,见指挥使大人,请他把这个消息放给杨世礼,这事出来盐城那头肯定也要查,咱们提前把消息送过去,先卖一个人情,最好是杨世礼过来把闵元启这小子给除掉,也是去了我一块心病。” “下官明早就动身,不坐船,骑马赶路。” “要赶紧,”李可诚忧心忡忡的道:“有人就象锥子,不小心就能把袋子扎个通透!” …… 李国鼎和王三益两人不知道李可诚的评价,如果知道了,只能说那个颟顸无能又贪婪无度的千户官,总算是说了一次正确的人话。 两位百户隔了几天后终于见面,李国鼎看到王三益平安无事自是高兴的了不得,到这时李国鼎心里隐隐的猜疑也是落实了,杀人和救人的当然是闵元启,这个最终的结果也是令李国鼎感慨嗟叹不已。 时隔数日,两人再次往第三百户而去,王三益令人将新买的粮带了十石,第三百户练兵需粮,王三益被绑起因是闵元启得罪了杨世达,但若王三益装作毫无其事,却也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毕竟是被闵元启所救,就算杨世达不杀他,搞不好要被关押多日,弄出什么治不好的病根在身上,十石粮聊作感谢之用,也算王三益颇具诚意的谢礼了。 已经交三月,天气逐渐回暖,二月份还有的冻土化冻的现象已经不见了,道路被太阳晒的干燥了,小车推在狭窄的村道上也并不算难行。 两边水沟里野草均是冒了出来,放眼看去一片绿意。 地里的麦子开始长高,更是绿意盎然。 柳树,榆树,杨树都是见了绿意,虽然长出来的绿芽只有不到指甲盖大小,但汇少成多,令人看了仍是心旷神怡。 两个百户携起袍角在小车车队前行走,身后是十个推小车的旗军,这种鸡公车一辆最多能推两到三石粮,甚至有大力气的旗军能推四石甚至五石,但一般的旗军推车走远程还是一石轻松些,现在这时候还没到农忙时节,王三益的旗军又不操练,当然是多用些人手,叫大伙儿都轻松些的好。 木制的小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两个百户间相隔不到十里,中间是大片的田亩,小块的海边荒地,稀疏的林地和灌木从,蜿蜒流淌过的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和大片的芦苇从,再往南是灌河,里下河,往西边还有一条淮河的支流,公允的说,这一片地方是好地方,方圆千里没有山,连丘陵也没有,和福建,山西,陕北相比,这是宜于农耕的天赐福地,眼前俱是平原,完全可以把平原的土地都开辟成农田。人们也是这样做的,没理由不这么做,大片的农田夹杂着村落,河堤,道路,到处是阡陌相连,河流也多,宜于灌溉,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渔米之乡,富裕地方,但人们的收成不足,日子过的并不算好,主要的原因便是南宋年间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大片的地方被洪水冲涮,隔几年就发一次水,这使得人们无心精耕细作,你不知道哪一年是好年头,哪一年老天爷会降下洪水把人们的努力一下子冲涮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发洪水除了直接受灾外,洪水使得土地沙瓤化,盐碱化,收成也是锐减,再好的种地高手在不合格的土壤之上也是得不到好的收成,这两淮地方在南宋之前是不逊于江南的好地方,地处南北要津,京杭运河于其间穿梭而过,渔米之乡加上运输便给,地方想不富裕也难。南宋之后,虽然还是水道纵横,大片平原,收成却是相比江南差的远了,只有扬州,淮安这些有盐业和漕运两块支撑的府州城市还算保持着相对的繁华,就算如此,扬州和淮安也是远不及江南富裕了。 云梯关这里也是水道纵横,多条大河在这里汇聚出海,出海口这里洪水倒并不常见,但海边有大片湿地,河水和海水冲涮之下,水量足,排水不畅,地下水位高,长期浸润使水中的盐份堆积在了泥土之中,于是形成了大片的盐碱地。 众人行走的路途之上便是可见大片的盐檩和堆积出来的盐丘,人们在耕作之前会用工具把田亩里的盐碱铲除推出农田,堆积在田亩一侧,天长日久,便是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盐丘。有的地方会有这些干硬的盐丘去制作硝盐,海边这里却是不用,现成的海水煎盐,大片的盐丘无人理会,逐渐堆高。 这一片土地,最宜耕作的是黑豆和高粱这些耐盐的作物,小麦和高粱,黑豆的产量都不高,平均亩产一石,甚至不足一石。 在盐碱形成严重的时候,大地一片雪白干硬,人们走在田地之上,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放眼看去一片雪白,大地象是落了雪,结了霜,而实际上就是大片的盐碱而已。 在李国鼎和王三益向着第三百户走动时,两人开始注意两侧农田作物生长的情形,去年的干旱加上土地原本就缺乏肥力,道路两边的农田里作物的长势都不太喜人,甚至可以说是明显的看的出来又要减产了。 王三益掏出自己的白铜烟锅,李国鼎则是将腰间荷包里的烟叶取出来,两人一起将烟丝塞的不松不紧,然后吹亮火折子,点火后烟丝燃烧,青烟袅袅升起,两人脸上有一些苦闷之色,又似乎有些释然和轻快。 “收成不行是意料中的事。”王三益吐了口烟,苦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行就亲自到卫署里和上头打官司,看看能不能叫上头开恩,少收一成到两成。” “到时我和你一并去。”李国鼎道:“上头绝不能叫军士们活不下去,这是有先例的!” 说起来,两人脚下的这些土地多半已经不属于卫所,也就是不属国家所有。原本按太祖高皇帝的部署是赐给卫所田亩,军士们各耕其田,农忙种地,农闲操练,遇事出征,无事屯戍,国家不仅不花钱养兵,因为给了这些穷苦人田亩耕作,这些人在操练备战的同时,还得向国家上缴子粒粮和各种应份的武器军械,比如某个卫要每年上交一百领铁甲,一千具弓矢,或是弓弦,或是胶,漆,或是纯粹的粮食,也可能是军袄袍服,反正当年分配下去的任务,二百多年下来也不曾有过改变。 但时势迁移,卫所制的破坏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对卫所武官有真正的约束,永乐之后卫所武官便大量侵吞军户田亩,这种上下心知肚明的行为根本无人去管理和限制,到了如今这种时候,以大河卫来说有九百六十九顷近十万亩的地,按理来说每年要上交一万四千石的子粒粮,但每年交上去的都不足额,有个三分之一的上交额度就算不错了。究其实里,一则是天时不好田亩收成不佳,二来便是这十万亩地,七成到八成都归了卫所武官所有,指挥使到佥事级别的瓜分了大半,小半归千户和百户们所有。 收成不好,上交的官税粮肯定要减,另外就得上头的高级武官们开恩,从指挥到千户一级减免田赋,这才能叫旗军们活的下去…… “今年的官司也是难打。”王三益皱着眉道:“听说客兵到淮安府城,不仅抢了咱们两卫的官署,还把指挥,同知,佥事,镇抚们的宅邸都差不多给征用了。客兵的将官初到淮安府城,原本应该征一些缙绅大户的房子暂住,但曹州刘既然打算在淮安各处先安身,也不好过于得罪绅粮大户,他要指着地方官吏和绅粮大户替他征粮征饷。咱们卫所就是爹不疼娘不爱,既没好处也没用处,我听人说,差不多府城的卫署和公房,卫学,仓库,都被征用的干干净净,连指挥们的私宅都叫将领们给征用了。这么一闹,上头的日子也难过,怕是不会同意减免太多……” 李国鼎苦笑道:“客兵是根本不将咱们卫所军人看在眼里啊。” “也怪咱们自己不争气吧……不过也是因为京师危急的原故,曹州刘还任过护漕总兵,他不可能不知道漕运要紧,若不是京师危急,漕运如常,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跑到淮安来搅和,扰乱漕运,这是能叫他掉脑袋的大罪!” “掉脑袋?”李国鼎冷冷一笑,说道:“皇上哪肯随意砍武将的脑袋?左良玉和刘泽清,唐通,白广恩,高杰,刘良佐,这些将领不要说洪武永乐年间,就算是嘉靖,万历年间,早就都被逮拿问罪处斩了。现在他们不仅无事,反而都手握重兵,象刘泽清这样不奉诏南逃的,还有辽镇总兵吴三桂故意拖延不肯带兵勤王的,皇上都隐忍了。要我说,纲纪就是皇上自己坏掉了,怨不着别人。” “这话和我说说就算了,同别人不要乱讲。” “是了。” “倒是元启的事,可以多说说。” 两个百户官俱是笑起来,抽烟的表情都是欢快了许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六章 哨楼 事隔了好几天,杨世达和关二一伙被杀的内情已经渐渐传扬开来了。 与之相伴的是千户李可诚的无能颟顸……李可诚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笑料。 在闵乾德有意的纵容之下闵家上下开足火力宣扬李可诚的愚蠢和怯懦,对杨世达的无能和畏惧,讨好甚至奉迎,毫无武官世家五品千户的从容和矜持,连最基本的官常都谈不上了。而闵元启率旗军杀到水关河房,救出被杨世达一伙绑去的王三益和两个小旗官,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两个小旗和王三益被绑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他们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各自的家里,事实究竟如何,还用多说? 淮安府的推官象征性的派了几个差役到云梯关所这边来做调查,根本无人理会,李可诚正处于风暴中心,也知道官府是做官样文章,对此事也是根本不加理会,闵乾德更是连见都不肯见这些办案的人,这些人在云梯关所城就碰了一鼻子灰,然后到各百户更是毫无效果,军户们对这些平时不能保护自己,出了事还敢跑来查案的官吏差役都是极为反感,这些人所到之处根本毫无收获,白眼或是辱骂倒是收获极多,若是换了民户地方,对官府的吏员和差役帮闲总有些畏惧,云梯关所好歹是卫所旗军形成的村落,单个的卫所旗军社会地位还不如民户,最少在收入上比民户差的远,但当这些旗军形成一个整体时,不要说一些未入流的官吏差役前来,就算是那推官带着衙差亲至怕也是讨不了什么好…… 况且,近来的旗军们心气明显高多了。 可能外来的人不太明白眼前这事意味着什么,但李国鼎和王三益在内的百户,总旗,小旗,还有普通的旗军们,也包括卫所所城的大人物们都是相当的清楚和明白。 李可诚为什么蔫了?还不是因为闵元启展露出来的实力令得他心惊肉跳,胆寒不已?这几天李家的家丁和仆役都被困在家里不准外出,几十号人大白天都把门户闭着,李可诚是生怕惹毛了闵元启,叫这个有本事的闵家后生把他也给一锅端了! 闵元启把这一伙恶人铲除之后,消息在几天之内就沿着淮河两岸传递开了,淮安府城,沭阳,山阳,灌南,海州,安东……可想而知附近的州县集镇和村庄都会遍传此事,而后闵元启的大名也会因为此事传遍这些地方,成为整个大河卫乃至淮安府赫赫有名的强横人士…… 地方上出了这么一个有能力,性格果决,敢作敢为的豪杰好汉,对普通的旗军来说这样的人固然是有相当的传奇色彩,就算是李国鼎和王三益这样的论官职比闵元启高半级,还算是长辈的同僚来说,对闵元启崛起和眼下做下大事的结果就只有暗地里的赞赏和明里暗里的支持了。 两个百户相连的道路就是村道,路边有一些灌木从和稀疏的林地,这一片近海地方算得上是地广人稀,但林地稀疏是因为这时代的人们多半还没有大规模植树的习惯,同时在平时过日子又很少有机会用焦煤,引火烧锅多半是用秸秆和树干树枝,再加上大规模的煎盐需要芦苇枯草和树枝,砍伐不停的结果便是从林越来越稀疏,甚至芦苇湿地都被缙绅大户们给占了,徐光启当初想改煎为晒,主要原因也是淮扬盐场四周的草场都归私人所有,灶户们得花钱向这些人购买草杆芦苇树枝等一切引火物,等若是百姓们又被大户们盘剥了一道,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煎盐的军户们在内…… 只是徐学士学究天人,却始终迈不过人情世道这道门槛,他的好学生孙元化也是一样,讲铸炮等技术是第一等的好手,国朝第一人,但当了巡抚军门后举措失宜,根本镇不住东江过来的骄兵悍将,也没有办法调和处理好客兵与本地驻军,还有官吏,缙绅百姓之间的矛盾冲突,最终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局面,除了使国事大坏之外,自己也是被处以极刑…… 十来人的队伍在小道上行走,快要到响午的时候接近第三百户,若是往常这种农闲时,在村外很远处就能看到东头冒起的浓烟,军户们除了少数去所城或附近大集镇乃至县城府城揽工的之外,大半都是留在家里煎盐,借此来贴补天时不好农田减产的损失,同时也赚几个活钱收着,以备非常之需。 但今时今日却是一点儿烟气也没瞧着,就连那些平日里在收集枯枝的半大孩子们也是丝毫不见踪迹,最多是有一些扛着粪筐的娃娃们,还没有筐子高就开始在村头道边拾捡粪便,驴马骡粪或是鸡粪这些东西都算是一宝,娃娃们被打发出来做这些事无非就是大人们给他们找些正经事做,多半也没指望他们能成功,有个七八岁大的娃娃不知怎地发现了一大块驴粪,正在欢呼大叫,猛一眼看到王三益和李国鼎两个穿官袍的来了,身后还有十来人的旗军推着车跟随,小娃娃一声喊,其余的小娃们都是拎着粪筐便跑,倒是弄的王三益和李国鼎二人都是惊疑不定。 再往前走了半里地不到,村口石桥一侧却是修了三丈多高的箭楼,上头巡逻守备的旗军早就发现是两个百户官带人前来,正在箭楼上用力挥动旗帜…… “是元忠啊。” 两个百户官走到箭楼下,李国鼎皱眉看着爬下来的闵元忠,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箭楼是前天刚修好的。”闵元忠笑着叉手一礼,答道:“村东和村北各有一座,大伙儿轮流上值把守。” “很好,我怕元启得意忘形。”李国鼎是心直口快的人,而且和闵乾礼这个前千户交情极好,共事多年,算是够资格把闵元启当晚辈的人,听闻之后当下便是大声赞道:“他这样谨慎小心守备森严,对外可以说是咱们卫所旗军的本份,对内来说也能使大伙不要过于骄狂,这般情形下还能守住本心,好的很……我以前倒是瞧不出来,当年闵千户只说这小子是个武官料子,想把他送到南京的振武营去当个哨官,慢慢图个前程,现在看来,我和闵兄当年都是小瞧了元启啊。” 外来的百户称赞自家的族兄弟和百户,闵元忠当然也是脸上有光,当下替闵元启谦逊了几句,便是将二人和小车车队往村子里引。 除了箭楼外,过了石桥还有二道岗哨,不过此前已经接了通知,内围的岗哨便是没有出来盘查拦阻。 “我们前天也买了粮。”闵元忠笑眯眯的道:“元启拿了一百一十两银,买了正好一百石精粮,二百多石粗粮,这样混着用,现在训练的旗军和余丁已经有一百一十多人,每人每天四升粮也够发好几十天了……庄上现在几乎人人有事可做,粮食均是官厅发出来,有了粮人心就安稳,搭箭楼,选派旗军在四处轮值,发现可疑外来人就拦下来盘查……这些事都很轻易就做下来了。说句不好听的,两位百户官是熟人,这么轻巧就进来了,若是换了旁人,第一道箭楼发现了先喝止,不听的就直接用弓箭招呼,咱们这些天除了练技击阵列旗号金鼓,剩下的时间便都是用来练箭了。” “弓箭想要娴熟不易。”王三益震惊于闵元启这里的气象森严,也震惊于闵元启轻易的收拢了整个百户的人心,同样也震惊于这里的令行禁止,上下齐心,他只是下意识的从另一个角度说道:“易学难精,难啊。我练弓箭这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是一把好手!” 闵元忠拱手笑道:“王百户的射术咱们云梯关所都数头号,整个大河卫三千多在册旗军操守兵八百多人,老百户也是能排的上号!” 众人谈笑着往庄内走,只不过几天功夫,百户村中的气象又是和此前大有不同了。 最为显著的变化,是沿街堆积抛丢的垃圾都不见了。 闵元忠笑着解释道:“我们百户说了,天气很快要热起来,各家要避免时疫,不惹病患就得赶紧把垃圾给处理了。这些东西你往我家门前丢,我丢你家道边,说来说去都是污了大伙自个,没有一家能落着好处。引来大量蝇虫蚊子,这些东西都是脏东西,天一热会有时疫,这些玩意传播开来,只要有一人得病,整个百户都危险……咱们这里象是万历二十年前后,万历四十七年,先后两次大疫,死人都在好几十个,平时隔几年就是一次小疫病,重则死人,轻则也要倾家荡产……大人说,保持好的习惯,比如不喝生水,不乱丢垃圾,吃饭前洗把脸洗把手,比得了病再花钱去治病要好的多哩。这么一说,加上大伙动手都是支应官粮,各人心气很高,一天不到功夫,就把庄里庄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带着各人自己家里都打扫干净了。咱们百户说,再穷不能脏,一个人穷不怕,要是家里家外再脏的厉害,说明过日子的心气都没有了,穷人除了一股心气还能有啥?要是心气也没有了,那说什么也是白搭,他不带这样的人一起奔前程……” 王三益和李国鼎都是频频点头,初时两人震惊于村头村里的干净整齐,那些乱丢的脏污垃圾不见了,街道和各人门头,院子里都扫的干干净净,有一些低洼地方还新垫了砖瓦碎片或石块,沿着村中心的道路,两边的房舍虽然还是低矮的茅草房,但就是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初时不觉得,再多看看,就有一种整个村落都欣欣向荣的感觉,一股子心气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偏生就是能在一些细节上把握的住,并且叫人相当肯定。 “垃圾都在村外挖坑填埋了。”闵元忠笑吟吟的道:“咱们百户说无非就是一些破烂,埋地里几年就化了,离远一些也不会污染地下水源……现在百户说话悬的很,我都听不太懂了。” “不懂就多学学。”李国鼎勉励道:“我们老了,你们百户有本事,你们这些后生要跟紧了,好好跟他学着做一番事业。” “嗯,我们百户说了,等盐池赚了钱,首要是扩军,多练精兵,以防外敌。其次是制兵器,铠甲,买战马,备弓矢,壮大自己,才不怕狼来抢,要是只顾着搂钱,就把自己养成了肥羊,没有反抗之力谁都会想着来吃肉喝汤……再下来就是多备粮食,元启说天下怕还要乱下去,粮食是重中之重,军粮耕战是根本,再下来才谈的上别的,比如修路造桥,给各家改善住宅……” 说这些话的时候,闵元忠两眼放光,就算是两个外来的百户都是听的心驰神摇。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副什么样的画卷?练兵,足粮,足械,然后叫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还不担心别人来惦记,这要是做成了,不就是恢复成二百多年前太祖高皇帝时的情形? 当然,还是相差较远,土地都在卫所高官们的手中,大伙儿还是军户佃农,但只要跟对了人,好歹能保证一年温饱,这样很多人也算是知足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七章 叠阵 王三益和李国鼎面面相觑,两人都看明白对方眼神中的意思,还没有走到官厅,两人的想法已经大致趋同。 王三益问道:“你们的盐池,有动静没有?” “过来好多天了,但距离成卤水还最少要十来天,百户说了这事还急不得。” “哦,一会我们去看看还成?” “两位都是百户信的过的长辈,当然能去看。”闵元忠笑道:“不过现在真的看不出啥,等再过十来天,卤水差不多成了,从盐池排水到坎池,推搅化晶,铲盐堆放,那时候才好看哩。” 闵元忠的样子倒是叫王三益和李国鼎感觉很有趣,虽然制卤化晶还早的很,但眼前这个小旗官已经是信心十足的模样,不象此前也是充满怀疑和焦虑。 相当明显,闵元启率人诛杀了杨世达和关二之后,威望已经大涨,他的晒盐池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怀疑了。 “元启说过没有,晒盐制卤过滤要十几二十天,还是天热时间,此后出盐产量如何,需要力工多少?” “大人说制卤化晶要二十天甚至大半个月,卤水成了再过滤到坎池化晶,一亩坎池日晒风吹,一天能出盐两千斤,需得七八人到十人用木板在半夜时不停推动搅和,到天亮前后再用木铲铲出来控水,至晚控水完了,就是可以出售的上等好盐,十人每日最少两千斤,等若一人每天二百斤,一池两千斤,咱们现在二十多个坎池,一天能出四万多斤,人手需要二百到三百人,咱们百户差不多也够了。只是操练守备旗军就不宜再去盐池劳作,所以现在大人正在考虑要不要从四周百户募一些人手过来到盐池做事,就是这活很辛苦,都是过了子时开始做,要忙活到早晨辰时过后才能休息。” 王三益道:“为何一定要半夜做?” “白天坎池要风吹日晒化晶,要去搅动推盐就耽搁了一天,只能半夜做,辰时就停,再风吹日晒一天,晚上又能收获。大的卤水池第一次要大半个月时间,此后隔一阵就能放一次海水进池,经过时间沉淀过滤成卤水,再放到化晶池,每天便是两千余斤盐出来。不过,我们百户说这个产量还不行。现在的行情盐价虽在涨却跟不上粮价,特别是咱们两淮这里盐价很难上去,一石盐最多卖五钱到六钱银,每斤值得铜钱四文,最贵时七八文钱,还是零售发卖的价格。听说湖南那边永州盐贵,每斤能卖到三十多文,但那边水道不通,陆路运输困难,以至盐贵,湖广盐价虽贵,至多也就十来文一斤。至于云贵地方,咱们的盐根本到不了,虽然盐价腾贵,却是和咱们不相干。按一石五钱来算,一天四万斤四百来石,卖银二百多两,说来不少了,抵得上咱们三个月煎盐所得!但要养兵,制械,足粮,仍嫌不足……若人手充足,还要继续开盐池坎池,咱们这一片,开上千多个坎池也不困难……” 王三益和李国鼎俱是听的目瞪口呆,若按闵元启的说法,开一千个以上的坎池,这一片地方将是何模样?二十个用工二三百人,千个坎池怕是要用工万人以上,这个设想,委实过于大胆超前了一些。 “动静一时不宜太大。”王三益道:“没有那个官职身份,不光是咱们的那些指挥同知佥事要来抢,便是地方官府,还有客兵,怕都不会客气!” “所以咱们现在最多开到百个坎池,是咱们四周几个百户的事,一天几百千多两银,本卫的武官可能会动心,地方的官府和客兵应该还不会太过上心。” 两个百户这才明白过来,闵元忠这个厚道人来接自己二人,一路上谈的颇多,谈话的角度和方法也令人耳目一新,列数字,讲各地情形不同,再从练兵讲到晒盐收入,无非就是闵元启的意思。 现在第三百户的事要做大,并且辐射四周,大伙儿都可以有好处,闵元启更是能练出精兵保护这一方平安,前提是大家伙一起合作,其余的百户都来配合。最少眼前这三个百户有六七百人的旗军壮丁,男子加起来过千人,能做苦活重活的妇人也有过千人,若三家合作,练兵晒盐的事都可以做下来,用晒盐所得养兵,买粮,这样可以使这一片地方成为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在这乱世之中,闵元忠的话简直就是一副极美的画卷,说服力实在是太强了。 话说到此,众人已经走到村东,原本热闹的百户官厅也有人值守,这边有高大的库房,军械,存粮俱是在此。而练兵场所已经移至村东,众人远远便看到一座高台,闵元启列于上,过百旗军分成十余小队,刀牌手长枪手短枪手镗把手各就其位,阵列异常森严,只是训练时间不长,还有很多人不太适应,在阵列转动迎敌之时,有一些旗军跟不上队列转变而脱队,一旦发现有人脱队,便是有站在场外的旗军拿着棒子过去抽打,然后便是一阵凄惨的嚎叫声…… “真打啊?”李国鼎震惊道:“是挑出来的镇抚兵吗?” “不是。”闵元忠神色也有些难看的道:“各小旗轮流出人,站乱队列,跟不上变阵的便是上前抽打,几次下来差不多便是能记住,大人说这种阵列训练一个月内所有人均要掌握,不光是鸳鸯阵法,还有小三才阵,方阵,圆阵,锐阵……上午练力气,金鼓旗号和阵列,吃了响午饭后练刀牌,枪法,拳法。” 两个百户官看看闵元忠,也是哑然失笑。 这么轮流出人拿棒子打人的办法,还真是促狭,这样轮流打,被打的不甘不服,轮着自己时怕是要加倍打回来,这样轮流下来,每个旗队都不会手下留情,犯错的人挨了打就会加倍小心,这样练法,金鼓阵列怕是真的能很快练好! 高台上闵元启展动了几下旗帜,底下原本的纵队迅速转变,后排的往前排,前排的枪手持枪肃立不动,不过数息功夫,原本的长纵队已经变成了横阵。 这一下长枪手在中间,刀牌在长枪之中或后,短枪和镗把在两翼立,三个旗队为一阵,另外两阵与中间紧密相连,但稍稍靠后一些。 “出正兵不外三叠阵,出奇兵不外夺前蛟二势阵,地窄只用一伍,地广则用十伍,百伍,千伍,万伍!地窄只用战队,地广则用翼队,包队,伏队,临敌堂堂正正,无非方阵,是中军居中,长枪于中前,两翼放刀牌镗把,弓手铳手居阵后,四面临敌俱是如此,敌来破我一叠,再以后叠相迎,各人牢记自己所居位置,所处队列,敌以阵来,我以阵迎,敌以枪来,我以枪迎,破敌之时,一叠加一叠,一阵复还一阵,如狂风暴雨,非破阵成功乃止……好了,继续用心操练!” 闵元启说罢将旗交给韩森,令对方继续以旗帜下令各队变阵,他自己则走下高台,迎向王三益和李国鼎二人。 李国鼎迎上前道:“元启近来名声传遍淮河两岸,却是不骄不躁,只知练兵,令人敬佩。” 王三益则道:“这些练兵之法,元启是家学还是自己悟出来的?” 闵元启笑道:“近来多看兵书或旧年塘报所得!比如三叠阵,辽东时我大明官兵最常用之阵,派某部为头叠,列方阵,长枪居中,刀牌在枪中或枪后,两翼和侧后放弓手,以蛟剪之势摆开,大阵前方摆放游骑,侧翼放骑兵主力,游骑对敌游骑,前阵对敌前阵,两翼防敌骑侧击,或是我方派骑阵侧击敌两翼,若训练得法,阵列严明,铠坚兵利,将士俱有战心,则以此阵对敌阵并不吃亏。但我军弓矢之法不及虏骑,改弓矢为火器,又不似戚帅当年广布车阵,打造鸟铳都很精良,车阵上间隔放上火种引药射药等物,将士平时操练得法,遇敌以车营护翼两侧,轮番进击,虏骑毫无机会。戚帅是天人,不论是对倭还是对虏都各有其法。后来辽镇和川军,浙兵对东虏战时,火器不精,将士并不操练临阵胡乱打放,东虏精于战阵又以弓矢压制我大明将士,以至官兵讨虏多次惨败,浑河一战浙兵车营为虏骑多次叠浪侧击而破。由此可见,不论何阵首要还是得将,其次练兵,再次甲坚兵利车马俱全。若三叠阵和夺蛟阵或车营战法,则戚帅重守,俞帅重攻,我现在的练法,因缺车马弓矢火铳和骑兵,所以重枪阵刀牌肉搏,以鸳鸯战法和小三才阵为主,三叠阵只是先做演练,车营阵法或大三才阵,现在却是没有办法演练。” 谈起练兵和阵法时,闵元启可是神采飞扬,简直就是滔滔不绝。 他近来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是用在练兵上了,从河房一战闵元启就有所感悟,经过训练的精兵可以完爆那些乌合之众,但那一战只是对一些无赖青皮,若是真正的流寇,官兵,甚至是八旗兵呢? 有一些东西隐隐出现在闵元启的心头,挥之不去,他象是个顽皮的孩童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乐此不疲,练兵习武操练旗军,对他来说丝毫不以为苦,反以为是一桩乐事! 训练的旗军,也是从四十多人暴涨到一百二十人,正好是十个旗队,算是把原本的百户旗军给编伍完成了。 事实上还有很多余丁也愿意参加训练,但闵元启考虑到军械和粮饷问题,还有再过短短时间盐池就需要用大量人手,便是没有将大量余丁都编在旗军之中。现在披甲只有二十,还有大半是破烂不堪的旧绵甲,只有那一领铁鳞甲算正经货,锁甲的防护力相当薄弱,当不得大用。如果想按自己所思所想,建立起一个不错的基业,那么甲坚兵利是最基本的前提,没有坚甲锐兵,光是把一群壮丁弄出来训练,暂且还没有这个必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八章 凶案 李闯攻破京师,明朝覆亡,然后八旗入关击败李自成,再于河北河南陕西多次交战,闵元启记得多铎和阿济格原本都是往关中去,不会急于南下。 毕竟在清朝统治者眼中李闯才是最大威胁,他们和大明打了几十年,深知明军不值一提,就算最危险的松锦之战,面对大明举国之力养出来的十四万精锐,清军的压力还不是太大,从头到尾明军都没有什么真正的获胜机会。 清军入关之初就是以李闯为主要敌人,结果在河南和潼关等战事中清军发觉闯军的战斗力直线下降,根本不堪一击。其实这是流寇通病,战斗力主要就是在老营兵,而李自成的老营兵在此前的战事中折损殆尽,其逃至关中时虽然汇集了几十万的大军,但新兵和裹挟壮丁为主,这样的军队是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了。 到那时多铎才在半途南下去攻击南明,先下徐州再下淮安扬州江北各地,然后渡江之后不战下南京,潞王在杭州投降,杭嘉湖各府和常州松江苏州南京俱是兵不血刃而下,清军轻易得江南才是奠定了其混元一宇的基础,其后与南明势力几十年的争战都未失两淮江南。 闵元启对具体的时间表和清军的行军路线并不了然,但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足粮足饷,练兵数百,迅速扩大盐池积累财富,混乱之时在清军渡江前南下,或是看看能不能走海路,先下福建或至台湾,这都是在闵元启的考虑之中。 他也希望自己麾下的将士不仅能打无赖青皮,也能剿灭海盗土匪,甚至和官兵或八旗兵都有一战之力,闵元启的格外努力,其实来自于内心的不安和末世之感,他身处于卫所旗军身边,人们对李闯有担心,对大明和皇上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但每个人都希望生活能波澜不惊的过下去,只有闵元启明白,生活不仅不会平静,还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屠杀为先锋,衣饰发型变化在次,然后是对人们思想和思维方式的钳制,满清从衣饰头发开始,再从哭庙案等三大案打断了两淮江南士绅生员阶层的脊梁骨,然后用文字狱来钳制,一直到康熙乾隆号称盛世的年头人们的生活水平还赶不上万历年间的七成,虽然现在已经是乱世,但未来的暗色会更浓,更令人绝望。 这种心境,却是无人可以述说,不要说眼前的这两位百户官,便是对族叔和族兄弟们,亦是无法吐露半个字出来。 “元启,我真是看不出来……”李国鼎叹息道:“你父亲若是知道你现在如此上进,不知道会如何高兴。” “我也是一步步逼到如此。”闵元启微笑道:“而且现在的这练兵也是从兵书上师从戚帅和俞帅,究竟如何,是不是纸上谈兵,现在还说不好。” 王三益感慨道:“戚帅和俞帅都是本朝不世出的名将,你学他们定然不会错。我少时便听闻两位大帅的名声,俞帅过世的早不谈,戚帅先被调到广东总兵任上,又被小人排挤构谄差点官职不保,后来郁郁而终,我们长辈谈起这些事来时都很气愤,说是文官相倾反压制我们武人,戚帅那样于国有大功的硬是不得封爵,咱们这些卫所中人当运军,一年辛苦十个月,有时候还被留在京师当工匠,从皇上到文官俱不拿咱们当人看,咱们卫所军便算了,戚帅这样的也是这般不公,谁能服气?” 闵元启也是点头称是,大明国初到英宗之前武臣待遇不仅不下于文官,甚至犹在其上。开国之初,文官只有李善长和刘伯温二人得封爵,李善长是整个文官集团之首,运筹帷幄足兵足饷俱是其功,其封公是对整个文治的肯定,而刘伯温建言无数,在民间被神话,也不过只封了个伯。武臣干冒矢石出身入死,卸甲后手无权柄,封爵便是对其功劳的肯定。到大明中期后,武将地位如同走狗,封爵无望,权在文官之下被高为奴仆,到崇祯末期武将的桀骜不驯,甚至凌迫于文臣之上,其实也算是触底反弹。 当然也是与崇祯的举措失宜和整个文官集团的短视浅薄有关,压制越狠,则反弹越厉,加上崇祯的纵容,到崇祯中期之后,武将的地位其实已经在文官之上了。 “要紧的还是做好自己的事。”闵元启对王三益和李国鼎二人道:“现在要想足兵足饷,指望朝廷是指望不上,只能靠咱们自己。再过十来天盐池出盐,若一切顺利,出上几批盐之后我便打算再开挖大池,配百多个坎池,需用人手一千人左右,白天收盐堆垛包装发售,晚间有人从半夜到坎池化晶推盐,每个亩许坎池最少要用五人,多则十人,加上白天所用,差不多一千人也够用了。算来我这里可以出二三百人,剩下的七百八人,如果两位百户有意,可以从二位的百户出人,到我这里每日领四升粮当工钱,出盐之后每人再给两石粮,至于两位,我拿出售盐纯利各给二位一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对王三益和李国鼎来说这是意外之喜,盐池要是真能出盐,现在这些坎池一年就能赚百两,扩大五倍便是五百多两一天,这在以前一个百户煎盐一年也没有这个收入,虽然百户们在煎盐上分的更多,但数量太少了,也就聊补种地收入的不足。 若盐池成功,一天就是五百多两,就算两人领一成也是二十多两一天,一年便是七八百两银,这个数字此前两人根本想都不敢想,就算是所城的闵乾德和李可诚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只有卫城的指挥使级别的武官差不多一年能收入五六百两,这还是他们各自有几千亩地的前提之下,若此事真的能成,算算他们这些百户官赚的比千户和指挥佥事们都要多的多了。 两人俱是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是好,两人不过是放任麾下旗军壮丁过来帮手,又是闵元启出钱粮,两人丝毫本钱不必出,只要不出来添乱便有一年几百两银可拿,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我过来时家里还有人拦着,说是不要和元启这种凶徒打交道。”王三益高兴之下嘴下把门的都没有了,当下只高兴道:“没想到还有这般大收获,回去之后真要撕他的嘴。” 闵元启笑了笑,知道必是王鸣远阻拦,王三益自己内心也不可能毫无疑忌,只是自己救了他,十石粮不过几两银的人情,过来交好一番也无坏处,不料竟有如此大收获,回去之后便是能堵王鸣远的嘴了。 对王鸣远,关磊还有丁汝器等人,闵元启暂时还没有拉拢利用的打算,一则是他现在的试百户身份根本用不上这些人,只有当了营兵游击或是参将级别,会有一些落魄的读书人投效,当书启或钱粮师爷,领一份优厚的俸禄。到了总兵一级,比如吴三桂那样喜欢附庸风雅的总兵,身边还会养一些举人或秀才身份的清客,帮写奏折或擅长诗词歌赋,这样有文官经过时可以帮闲凑趣。 闵元启不过是一个试百户,就算当了千户也就是营兵哨官最多把总,距离养幕僚的资格还相距甚远,秀才们不会把他看在眼里,闵元启也没有自讨没趣的打算。 “一切还得待出了盐之后再说。”闵元启看着操练中的将士,大半的旗军还是穿着破烂的胖袄,或是一些黑灰色的袄服,脚上一般是破旧的棉鞋,有一些心急的换了麻履,大半的人连象样的兵器也没有,官厅藏的军器不够武装整个百户的旗军,大半的人体形瘦弱,虽然力气不小,但身体亏损的厉害,现在每天的四升粮不过是叫他们勉强吃饱,每人都还要养活自己家小,每天的操练也是着实辛苦,长久下去会更亏损身体,一切尚需有待解决。 “是啊。”李国鼎和王三益也看着旗军们操演阵法,两人齐声道:“就看何时出盐!” …… “此盗杀案也。”泰州的淮扬防海兵备道衙门中,年近五旬,精神体力大不如前的兵备道周亮工将手中文书往书案上一搁,皱眉道:“何故呈到本官这里?” “百多人被杀,”周亮工身侧一个师爷分析道:“可能地方州县感觉案关重大,可能是大股流寇匪盗所为,是以报禀大人。” “怕是还有内情吧?” 周亮工并没有穿他的四品文官常服,只是一身蓝色圆领长衫,头戴网巾,在内宅中还是这般打扮要舒服自在的多。 近来周亮工烦心的事很多,他曾经在山东为官,在清军南下时诸城沦陷,其率部挡住了阿巴泰的大军,由此因功被授给淮扬海防兵备道,在本朝官至兵备就已经是进入地方中高层官员的序列,再往上便是巡抚之位,是为封疆大吏。 但周亮工一时还没有机会,在南直隶有应天巡抚和凤阳巡抚两个巡抚,现任应天巡抚资格老官声佳,执掌江南地方财赋重地相当要紧,周亮工的资历还差的远。凤阳巡抚则除了安庆等地外,负责江南江北诸府州县的防御,职掌主要是在军事,现在的凤阳巡抚马士英率黄得功和刘良佐等总兵打了好几个胜仗,遏制了闯逆沿江南下,居功甚伟,周亮工也根本毫无机会。 “听说此事和大河卫的一个试百户有关。”另一个师爷沉声道:“这人是卫所武官,却敢带兵去剿了杨世达一伙,也是胆大包身!” “不光是胆大,杨世达一伙百余人俱是穷凶极恶的凶徒,地方上无人敢惹,这人听说有万夫不敌之勇,否则凭着卫所那帮子人能吃下杨世达一伙?” “此话有理,听说此前就打过一场,那个卫所试百户以一敌百,斩伤了杨世达一伙十余人,后来劝和了杨世达又找他麻烦,结果是被他半夜带兵给剿了,一个也没有跑掉。” “这事现在没有人证,大伙都传是那试百户做的,但这人如此勇武,州县哪敢真的去查此事,层层推诿,便是报到咱们东翁这里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十九章 陪葬 几个师爷或是通钱粮兵谷,或是老于刑名,海防兵备道其实不管地方具体政务,主要职掌是监督地方军务,核查粮钱,督看训练,战时领兵与贼人倭寇交战,地方政务除了巡抚府州县治之外,有分守道或分巡道,还有提学道,粮道等若干名义的各道,也是因为地盘太大,巡抚一人管理过于吃力,所以按治安,提学,储粮和兵备分设道员来管理。 身为兵备道,周亮工身边自是备着一些师爷帮手,否则他一人也是根本无法兼顾那么多繁芜的军政事务。 周亮工身边的幕僚也是极为出色,毕竟周亮工也是一个颇有前途的官员,只是近来由于刘泽清所部至淮扬一带,使其的地位相对尴尬,简直是陷于困境之中。 “他们推诿上来,怕不止如此吧。”周亮工略一沉吟,冷笑道:“杨世达这人我知道,其不过是一青皮首领,不值一提。其兄杨世礼盘踞在宝应和盐城一带,不仅在本地是很有势力的盐枭,还与外海的海寇杨世勇有联系,拥众过千,这样的人等闲人都不敢惹他。本官又听说刘泽清有意拉拢此人,这事就更难办了。着实查办,他们不敢去惹那试百户,推诿不办,又怕得罪杨世礼,只好推到本官这里。” “东翁高见。” “事情应该便是如此了。” “我们该当如何?” “不必理会。”周亮工稍一沉吟便道:“本官麾下又无营伍,转递到徐州兵备那里去,他那边有睢宁等三个营,就算俱不足额也理应有剿灭贼寇之职掌,若查实是那试百户做的,本官咨请徐州道派兵剿除便是。若无真凭实据,本官也不会行此咨文去多事!” “东翁这一招高妙的很。” 有个幕僚师爷眼神一亮,笑道:“我看州县还有一层用意,若大人这里无法,他们会请客兵相助,这是给刘某人公然干涉地方政务的借口,此人近来在地方多行不法,但总不好一点规矩不讲,若地方官员请他相助,正好是将各地军政事务都揽在身上……” “此例断不可开。”周亮工神色冷峻的道:“大伙畏惧客兵势大,协助征粮亦是为了养兵,无可说得,若将政务刑名之事也交给他,刘泽清不成了淮扬之主,形同藩镇?断然不可!” 话虽如此,周亮工内心却也明白眼下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 现在纲纪废驰,象刘泽清这种拥兵几万的将领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朝廷法度不被其看在眼中,将淮扬地方藩镇化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的局面不是他一个淮扬兵备道能左右的,刘泽清更是他难以压制的存在,得看南京方面的动向,史可法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拥有真正的实权,是因为南京六部尚书五部是虚衔,并不负责实际政务,而兵部尚书的本职之外加了四个字,便是“参赞机务”,有这四字,南京兵部尚书拥有不逊北京兵部尚书的实际权力。 南京这个陪都自有一套行政班子,镇守太监负责监督和维护宫禁,兵部尚书负责节制操江各营和应天巡抚,凤阳巡抚,狼山总兵和福山总兵,此外还有南京管辖的四十九卫,庞大的兵力配置和现成的行政班底,加上守备勋臣指挥的南京京营,体系完全,构置合理,兵部尚书权力最大,但对太监和勋臣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几方势力彼此牵制,形成了相当合理的配置。 若崇祯在半年前听从众意,不优柔寡断试图诿过于下,断然南下,南京这边的班底顺利配合,其局面要比困守北京强的多,最少应该派皇太子南下,以顺利掌握南京,北方有变则南方尚有一个相当完整的大明,比起北宋时赵构单枪匹马逃走要有优势的多。结果就因为未派皇太子,又有大量亲藩在外,南明的局面反不如南宋,赵构虽然没有班底,但在外的宗室亲王只他一人,无人可以与他相争,南明虽然有现成的班底,却是陷入内耗之中,就如眼下的局面一样,刘泽清南下,根本无有约束限制他的力量,仅余下的就是大明尚是一个大一统的王朝,积威犹在。 “多事之秋啊。”周亮工喟然长叹,对左右道:“最新的邸抄闯逆已经围困太原了,太原不保若大同诸镇不能挡住他,怕是京师被围是必然之事了。” “皇上可有南下打算?” “现在想南下也不可能了。”周亮工摇头道:“河南大半地方为流寇盘踞,又有偏师至山东,虽未断绝漕运,山东地面却并不安稳,皇上于此时南下并不保险,以今上的性格……” 话未明言,众人也是明白,今上在有足够把握时甚是刚毅果决,比如显戮那些今上看起来失职的文官。但对武将便颇多优容,很多人感觉是崇祯二年之后祖大寿不听指挥擅离京师战场,由此给皇上带来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他能顺利逮拿袁崇焕这个文官,对祖大寿这个武将便只能请孙承宗晓瑜大义,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劝其折返。 而可能损坏大局,甚至影响今上自己安全的决断,今上便是绝不会冒险。若去年南下闯逆主力尚在河南西部一带和初入关中,对山东没甚威胁,此时的情形,就算大臣们劝皇帝南下,今上也不可能同意了。 …… “周亮工不肯出牌拿人?” 盐城县三灶镇的一户阔大的民宅之内,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捧着茶杯悠然喝茶,头戴东坡巾,身着茧绸圆领长衫,其姿态悠然,脸上神色却是异常阴狠。 四周站着十余条汉子,积威之下俱是不敢出声。 说话的便是杨世礼,他在盐城县盘踞多年,身上也捐着盐课司的佐杂官职,他自己却并不在意,平素很少穿官袍。杨世礼能盘踞盐城,在扬州和南京的盐商群体中都有不小的影响力,主要是其能掌握盐城为中心大片地方的煎盐灶户,很多灶户连官盐数额都完成不了,煎出来的私盐俱是此人掌控,十数年间杨世礼从一个泼皮无赖发展到一年出盐几千万斤的大盐枭,以其现在的权势在盐城一带已经无人敢惹。 此时的盐城县地域相当广大,北抵山阳,也就是后世淮阴市区一带,南界海陵,是泰州东台一带,西抵安宜,向东则一直抵大海。 这种情形是因为整个江北只有淮安,扬州二府的原因,其中淮安府地方最为广大,后世的宿迁和徐州部份,整个连云港,还有淮安市,盐城市等二十余县此时都属淮安府管辖。 大明国初时江北地广人稀,大明又定都于南京,长江天险是第一道防线,而守江必守淮,所以淮安府是北方要冲之地,战略地位要紧,太祖便壮大淮安,多设卫所,使其成为北方门户。 盐城县便是淮安府下最大一县,此时的面积应该超过五千平方公里,在后世最少五个县属其现在的管辖范围之内。 境内全部是平原,土地要么是可耕作的良田,要么就是不能耕作的滩涂地和沼泽湿地。这一片地方,大量未开发的湿地和荒僻地带,近海地方则是缺乏可以停泊大船的深海良港,所以沿海地方超过千里,却是一个港口也没有,算是相当吊诡奇的一件事情了。 大片的平原区域和漫长的海岸线,加上含盐量极多的河流,汉时这里便以盐闻名,设煮盐亭一百多座,至唐时有官方记录的数字年产盐超过百万石,到了大明立国之后这里改为盐城,广设灶户,这里的地名也能看的出来盐业生产的痕迹,比如杨世礼所在的这个集镇便是叫三灶镇,明初时“洪武赶散”,大明太祖皇帝驱赶了大明百姓到沿海荒僻地方以煎盐为业,上设“总”,再设“灶”,再下面是“团”,总是管理层级,灶是煎盐大灶,团则是灶下有多少户,比如三团,四团,以几户灶户为一团共用一灶,然后按朝廷规定煎盐,出产的盐官府按官价收购,给灶户换粮,从国初至大明末期,盐城一带便是海盐生产的最大基地,比起福建和北方沿海地方,还有四川,青海等地的产量都是要高的多。 盐多,灶户多,盐商便是也大量聚集,不过大盐商多半聚集在扬州和淮安府,他们凭着盐引购买、官盐再去外地发售,盐引在大明可算是硬通货,比起宝钞那种一文不值的东西更受到太监和勋贵的欢迎,在大明的官方记录之中,皇帝给勋贵太监们赐的最多的好东西便是盐引。 到崇祯年间,盐引也不是太值钱了,因为私盐过多过于泛滥,从盐课一年只剩下二十来万两便可知端倪,杨世礼便是以贩卖私盐起家,现在更因为掌控私盐而成为一方大豪。 “周亮工下令淮安府派推官彻查,若发现匪盗为患便咨文徐州道派营兵进剿。”杨世礼身边一样有落魄文人当幕僚,其部下都是不识文墨的江湖汉子,与官府和大盐商打交道,便是需要这些幕僚出面当中人,平时也可出出主意。 此时一个幕僚便道:“这一则是故意和咱们过不去,二来是排挤曹州刘,不给客兵介入地方的理由,这人毕竟是当过多任主官,并且和东虏打过仗的,算是个人物。” 杨世礼道:“此时便是我同意刘泽清的要求,受抚成营兵将领,也不能带兵去把那闵元启给宰了?” “不能,地方不报匪盗,不确认是那卫所武官所为,咱们绝不能擅自出兵。” “我写封书子给刘泽清,请他出兵怎么样?” “曹州刘现在谋扬州,表面上还算恭谨,他对史兵部很恭敬,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和东林党的那几位交往十分密切,这个当口,曹州刘不会做事毫无顾忌,想叫他直接出兵,怕是难了一些。” “他的客兵在淮扬一带打粮征饷,闹出人命都过百了,还不算毫无顾忌?” 一个幕僚微微一笑,拱手道:“客兵南下南京并无钱粮支应,打粮征饷这事算不得大错处,死的百姓再多也不算什么,若公然在地方出兵才算不法跋扈,曹州刘不会分不清轻重,现在咱们请他出兵,倒不是完全不行,这人行事向来没有太多顾忌,但我怕咱们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会低……” 杨世礼冷哼一声,说道:“现在他的要价就太高了,罢了,这人不能招惹!” 刘泽清是打算在淮安暂且安身,进一步占据扬州,但在文官集团不允许的前提下,刘泽清在此时也不敢直接悍然动手。 毕竟李自成虽然在进军,但京师未被围困,大明最基本的法理纲纪尚存。到京师被破崇祯上吊,群龙无主之时才是这些大明将领真正藩镇化的开始,就算那时,江北四镇也是缓慢形成,在南京群臣分裂,在拥立潞王和福王争执不下之时,马士英等人沟结四镇将领拥立福王,立下拥立大功后刘泽清等人才逐渐真正的藩镇化。 在这个时候刘泽清只能用拉拢和讲价钱的方式收买地方豪强,给杨世礼是游击或参将的筹码,但要的是杨世礼最少一半的收益,这个价码对杨世礼来说也是实在有些过于高昂。 “咱们不拿点实力出来,这些官儿,还有客兵都以为咱们的名声是虚的?”杨世礼突然放下茶碗,那瓷碗在桌上重重一砸立刻粉碎,他眼光阴狠看向众人,说道:“派人去外海联系那些海寇,一个月之内我就要那闵元启和身边所有人替我兄弟陪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章 下水 时光一晃已经到了三月中,天气越发暖和,人们沿着村外田间的小道行走时,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麦苗已经明显长高了一截,四周的绿意也是已经十分明显了。 半夜时三百多人行走在村外,因为路径很熟并没有人打起火把行走,三百多人的队伍走成了一条硕大的长龙,半夜时相当安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声和人们走路时的沙沙声响。 队伍其实相当兴奋,二十余天的时间过来,盐池的卤水已经合格,依次排放在二十一个坎池之中。 坎池白天蓄水一天,在风和阳光的作用下已经可以看到卤水中有明显的白色晶粒。 这是天大的喜讯,在傍晚时人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并且跃跃欲试了。 因为这件事相当要紧,闵元启也是格外破例,今天的晚操都是停止了。 整个百户十个旗队最早的那批已经训练了一个月,效果也是相当明显。旗军们对自己手中的刀枪更加熟悉,由于操练不停,每个旗军的精气神都大有不同,很多旗军也不复当初过于瘦弱枯干的模样,参加过实战的也逐渐有了杀伐之气。 粮食也是逐渐充足,每日每人均有四升粮,从来未迟发过一天。这样一来闵元启除了剿杀杨世达一伙的威望外,信义形象也是竖立了起来,底下旗军不会管上头是否有粮或缺粮,只要每日均有粮领便是心安。 待三月初时,闵元启逐渐购买了好几百石粮放在库中,粮食储备相对充足。现在除了粗粮外每个受训旗军每天还有一升细粮可领,村中隔几天会有人家煮精白面条或是包饺子给孩童吃,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只要吃几顿精粮饱饭就明显不同,脸颊上明显长了肉,这使得全百户上下对闵元启更是感恩戴德。 粮食充足后人心更安稳,旗军每天仍是练四个时辰,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其余事就是巡哨轮值,现在整个百户村的关防均是十分严密,外人想要进入十分困难。 这使得盐池快出盐的消息虽传遍整个云梯关所,但具体细节知道的人仍是不多,只有李国鼎和王三益这些有交情又处于合作状态的百户有资格进入,其余一些百户或总旗官想要进村都很困难,更不要提到盐池边上来打探虚实了。 近来淮安府的推官到云梯关所这边巡视了一次,这推官召见了不少所下的武官,也见了闵乾德和李可诚,众人自是不可能指认闵元启和他麾下旗军是杀杨世达的凶手,那推官查访数日一无所得,若换了普通人这推官可以直接下令捕人然后刑讯,不怕问不出话来,但第三百户守备森严,内不得出外不得入,这推官除非下令军兵进入剿了整个百户,否则根本不可能逮拿到知道内情的人。 没有实据,人证物证俱无,光凭传言那推官毫无办法,在卫所和附近集镇再到水关巡视一番,拷打了一些地方上有名的地痞无赖,抓了十来人回去立站笼,然后便是这样无功而返。 不过闵元启知道此事并没有了结,杨世礼不会善罢干休,闵乾德也提醒他要小心杨世礼的报复,更要提防客兵干涉此事。 若客兵介入就不会这么轻易了结,直接破村抓人甚至屠灭整个百户都有可能。 杨世礼也可能派人前来,冒充匪盗动手,甚至直接勾结匪盗前来。 近来整个百户戒备森严当然也不仅是为了防止外人随意进出窥探盐池,主要原因还是为了防止可能而来的猛烈报复。 这些烦心事闵元启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韩森在内的都是他的部下,他是这个体系的一把手,遇到能解决的困难可以叫部下出言献策,增加他们的向心力和集体感,但现在这些麻烦没有一样能够解决,闵元启只能藏在自己心里,暗自盘算解决的办法。 麻烦的事颇多,好在百户内部一切顺利,粮足兵精,现在这些旗军每天都操练,阵列越来越熟,沈永带着一些助手赶制了一些枪头和木杆,造出了一批还算合格的长短枪出来,盾牌也做了十多面,最少刀牌手们的军械是暂且够了。闵元启练兵还是以鸳鸯小队和小三材为主,三叠阵或大三材阵,还有圆阵,方阵等阵列练的还少。跑圈,拳法,枪法,刀法,俱是以纪效新书为主,闵元启对这些事只能按前人的智慧来办,他自己并非军学上的天才,同时也感觉后世的经验和办法未必适应这个时代,既然戚,俞二人是几十年前的海内名将,对倭寇和北虏都有实际战例,用他们的办法练兵自是最保险的办法。 除了百多旗军之外,还有二百多余丁,除了妇人老人孩子外,百户中大半男子均是在此。 其实很多妇人均是兴奋,甚至也想跟过来,但闵元启令她们早些睡下,明天早晨前来海边支灶煮饭,同时垒盐晒水这些活计妇人们也能帮着做,由于旗军要忙碌一夜,明天早晨后可以早些休息,下午继续操练,如果今夜出盐正常,明天另外两个百户的旗军和余丁会过来帮忙继续在半夜开始推盐,同时闵元启要准备更多人手,继续开挖盐池和坎池,目标便是此前说过的,坎池最少要过百,这样一天能出盐二十万斤左右,便是按五钱一石也有过千两一天的收入,若用工千人,每人每天四升粮便不少了,年成不好,很多人抢着做这活,每天工粮钱不过四十石,成本四十石,赚的银钱够买两千石粮食,就算精粮价格一直在上涨也相差不太多。 淮安这里毕竟是漕运节点重要的粮食转运中心,很多从江南来的粮食都有水次仓储粮,淮安宿迁徐州一带均有水次仓,所以哪怕是南明时江北四镇时期均不太缺粮,本色一直不缺,缺的就是银两折色而已。 人们的情绪相当兴奋,几乎是达到了一个笑,下池之前均是在家里冼脚用开水仔细泡过搓洗过,怕便是过年时都没有这般仔细小心。 “好了,各小队依次下水,旗丁在前推到对面,余丁再跟随,不要互相推搅,只能按一面不停的去推。” 韩森一边吆喝下令,一边也是下了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一章 湿盐 所有旗军和余丁们都挽起裤腿,众多汉子光着脚下了坎池,三月的水池还是叫人感觉有些冷,不少人下了水之后都是猛然一哆嗦。 在韩森的号令下,一小旗一小旗的人均是下水,一亩地大的坎池正好是十来人一排,前后排相隔一步多,两排一起搅效率要更高一些。 闵元启饶有兴味的看着眼前一切,四角立着一些树杆,有人燃了火把照亮,月色和火光下所有人还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不过只要能不停的走动推搅是不是能看清并不重要。 眼前的这些人和水面晃动的坎池叫闵元启感觉亲切,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后世闵元启是少年时,他的祖父就在盐场当推盐工,其实这活计相当辛苦,后世的工商业发达,人们耗在家里的时间很短,农忙时忙完了男子们就又出门打工,收入比在家乡要高的多,留在家里的除了妇人孩子外便是老人,还有不多的机关企业能留的住人。当时他家乡的盐场采用古法晒盐,是传承过百年的老盐场了,一般的新兴国营盐场都采用机器辅助提高产盐的效率,提高产量压低成本。古法晒盐一直举步维艰,毕竟纯靠天时地利和人力,时间和人力成本都成倍增加,产量相对后世机械化生产相当的低,也就是借着纯天然的噱头勉强支撑生存。 闵元启少年时就爱到盐场,有时候半夜也跟着去化晶池玩,他常常在上半夜睡着,下半夜在沉闷的推搅声中醒过来,看到爷爷和一群工人在化晶池里来回的推搅着,海水哗哗的响,还有人们出力时的闷哼声,走动时的哗哗声,到天亮之后,整池的卤水被推搅出大量的结了晶的细盐,然后人们用木铲把湿盐铲到草席上,逐渐堆积成一座座盐山…… 眼前这一切都太熟悉和太亲切了,包括那带着咸味的海风,化晶池里漂出来的浓郁味道,人们推搅海水的声响,这都令闵元启有一些时空错乱之感。 到下半夜时,人们说话声都少多了,所有人都感觉有些疲乏,但人们的精神其实更加兴奋的多,所有人都感觉到池子里的海水在减少,推动时的阻力加大,显然是池中的卤水在持续不停的推搅下加快了化晶成盐的过程,这个发现叫所有人都感觉到异常的兴奋,只是劳作半夜,很多人实在提不起精神来说话罢了…… 这样熬到了黎明时分,月光褪去,火把也燃尽了,也没有人再跑去绑扎新的火把,人们打着呵欠,几乎是在惯性下不停的推动着海水,只感觉木板之前的阻力越来越大…… 在东方显露一抹红色,习惯了半昏半暗的人突然发觉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时,梁世发下意识的看向眼前。 他停住了脚步,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样,他的嘴巴张开了,但发不出声音,他的脚步踟蹰缓慢,象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他的身体也在颤抖着,喉头上下涌动着,手指一直指向前方,象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半响都动弹不得…… “梁世发你装神弄鬼什么……”不远处闵元金笑骂着,两人交谊原本平常,毕竟都是把细精明的人物,彼此间反而多三分提防和小心,但上次被杨世达一伙抓了去,两人一起挨了捆绑,每天一起挨打,由着这一番经历攀扯出了真正过命般的硬交情,可以说,此后岁月除非是姓梁的一族和闵家一族两家打起来,否则两人的交谊就不可能出现什么裂痕波澜…… 梁世发答不出话来,这个二十来岁的人被生活压跨过,困苦过,艰难过,也曾经怨天尤人的抱怨过,无论怎样他都是努力向前奔,一心想叫家人过上温饱日子,家里两个娃,父母高堂和妻子都在,他这个当家男子只能多吃些辛苦。 当一切努力都没有回报的时候,梁世发不是没有绝望过,啃着杂粮饼子就算是过的不错,很多时候需要典当那些破被褥和家用的东西,换得几升黑斗勉强撑着活下去,亲戚朋友俱是穷困不堪,根本帮不上手…… 此时此刻,梁世发全身都颤抖着,手指着前方说不出半个字的言语。 眼前的一切对梁世发来说,冲击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一些。 顺着梁世发的手指过去,闵元金也是呆征住了,他没有被施定身法,只是视线一再扫过,再三确认过后,这个瘦高身形的小旗官却是蹲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 盐,大堆的白色细盐。 这东西推晒出来其实比煎出来的盐更白更细,其状犹如细沙,白皙如沙粒般的细盐一般大小,抓在手中有明显的湿气,但也是明显的上等好盐。 这样的细盐价格一般比煎出来的粗盐和盐砖要贵的多,闵元启算的五钱银一担是大规模的批发价格,毕竟想要快速出手价格低一些更好,他们这里一天几万斤的产量其实不算什么,大明生口亿万,淮盐对接的除了两淮徐州山东一些地方,还有河南,江南,浙江和湖广,这些地方并不包含全部,因为山东和浙江自己也出盐,但两淮的盐窝最多,早年私盐还不猖獗的时候淮盐包销的地方要比大明全国其余地方都多的多,就算现在私盐泛滥,旧有的习惯还是使很多地方的人愿意购买淮盐,这些地方的人口加起来没有过亿人也差不多了,这么多人不管按丁口算还是按户算都是相当庞大的基数,一个月要消耗掉的盐最少有两千万斤左右,这个时代盐份摄入没有别的渠道来源,不象后世随意吃点零食可能就摄入了不少盐份,此时的人们吃着杂粮饭,缺乏肉食和其余的热量及盐份补充,一户人家一个月七斤盐都是按最少的摄入基础来算,其实是远远不止…… 按闵元启的考量,若是弄出百多个坎池,一天几十万斤的产量,相对于每个月几千万斤的销量冲击也不算小了,会影响到很多赖此为生的灶户,对中小盐商的冲击也不算小,但仍然在整个市场可以容纳的范围之内,所以闵元启才打算最多开到百个化晶池,一天出产二十万斤为上限,不然的话光是冲击盐商引起的舆论和实际的麻烦还在其次,大量的普通灶户虽然辛苦,煎盐却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唯一活路,闵元启也是不得不为这些贫苦的底层百姓做一些考虑…… 而对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来说,他们考虑的还不是太长远,在这个曙光微现的早晨,他们发现的堆积如小山般的细盐产生的冲击力,已经足够把他们冲击的目瞪口呆,神魂颠倒了。 “盐,真的是盐!” 梁世发终于吼了出来,四周的坎池里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人们终于发觉了自己的劳动成果,大量的细盐被推放在盐池的东侧,那是整夜劳作的成功,化晶池里的海水已经相当稀薄,从没到人们的小腿到脚脖子都不到,这是整夜推搅之后的产物。 大量的细盐被推成了堆,人们在大叫,哭泣,甚至不少人跪在盐堆边上,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宝贝般的把那些湿盐捧在手里……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的塞了自己一嘴的盐,似乎是害怕眼前的场景是假的,这些盐也是假的一样…… 闵元启也是一夜没睡,上半夜他在指导众人推搅的动作和频率,待大家都掌握了之后闵元启闲站着无聊,便也是脱了靴子撩起官袍掖在腰带上,和众旗军一起干了起来。到天亮时分其实他是最先看到出盐的人,不过他没有声张,而是把这惊喜留给了部下们…… 现在闵元启倒是少了些感慨,情绪相对冷静了下来,他笑着对韩森等人道:“事情还没有完,得把盐铲在草席上,码实了等着晾干,到今晚差不多水份就挥发完了,到时候就是可以装包发售的细盐了!” “俺们不会休息,接着做就是。” 这时候所有人都不需要特别的动员,人们仿佛不是一夜没睡劳作了一夜,反而象是刚刚睡饱了一晚上,现在精神抖擞的刚刚下地做活,不仅睡意全无,身上消耗掉的力气也仿佛是全回到了身上。 这时从村东侧到盐池的小道上也是传来了人说话的声响,天色刚刚放亮,从村落里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很显然这一夜很多人都没有睡好…… 隔着好几里地,人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为响亮,众人听的出来都是庄上的那些妇人们,再近一些便是能看到不少妇人扛着扁担挑着提桶,很显然这些妇人们也是下半夜就起身做饭,天刚亮就把吃食挑过来了…… 人们看过去的眼神也是变得热切中带着温存,甚至是含情脉脉起来。 是的,这些卫所军户们平时不会有什么卿卿我我的情感表露,没有牡丹亭中那些公子小姐们应和诗词的潇洒和文采,更不会弄什么一见钟情,月下私会,这些东西他们最多在戏文上看个新鲜,甚至连这些他们也不太爱看,那些带些下流和色、情的戏文才能叫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户们看的津津有味,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离他们太远了。 但这不妨碍他们彼此间有深厚的感情,那些妇人实在和戏文里的小姐们没法比,不要说什么长相模样了,就一头乱鸡窝般的乱发,洗的发白补了再补的褂子也谈不上什么款式,还有长期功作长满了茧子的双手,还有面黄肌瘦的干枯脸颊,以及长期辛苦和不得温饱弄出来的急燥偏激的坏脾气…… 但这些妇人就是他们的女人,起早贪黑的劳作,操持家务下地干活侍奉老人养大娃儿,男人们辛苦劳作的同时,这些妇人们也是替他们顶住了一半的风风雨雨,越是辛苦艰难的生活,妇人们就越象是那河边的杨柳,风霜雨雪岁月侵凌,仍然带着骨子里的一丝柔媚,以及无比的坚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二章 收入 “大伙儿暂且休息一刻钟,吃罢了饭再铲盐。” 闵元启也是又累又饿,宣布之后看到众人还在犹豫,不觉笑骂道:“铲盐最少还得半个时辰,你们怕它飞了不成?” 众人这才讪讪笑着放了木铲,一个个赤着脚走上坎池边,再用衣袍擦干了脚,穿上鞋,再从坎池边走到外侧,耐心的等着妇人们送来饭食。 闵元启也是穿上了官靴,因为他看到妇人们的队伍中有一些外人,看着象穿武袍的官员,其中有几个还骑着马……那马也不高,肯定是不到五尺,骑马的人个子都不矮,看起来两脚快垂到地上,这样就有些滑稽了。 这也是大河卫这里太过缺马的原故,就算是正经的武官也难得一匹真正可供骑乘的好马,换个角度来说,闵元启这个世袭的百户虽然还没转正,但居然连一匹马也没有,上卫所所城还得骑毛驴或骡子去,韩森这个总旗好歹还是七品武职,走到哪里都得迈开双腿,这找谁说理去…… 能骑马过来的自然是大人物,闵元启有些意外和警惕,今天是头一天出盐的日子,外头留着一个旗队的人放哨警备,早就有严令,不得他的允准不得放外人进来,这些骑马的人堂而皇之的进来,负责警备的闵元忠干啥去了? 带着些疑惑和不满,闵元启手按腰刀迎上前去,韩森和闵元金,高存诚,梁世发等人也瞧见了,各小旗官没有叫旗军跟着来,也是拿着长枪或按着腰刀,跟随着闵元启向前迎过去。 再近一些,各人的神色便是放松下来……闵元启也是松了口气,赶紧大步迎接上前去。 “见过叔父大人。”闵元启离的很远便叉手行礼,对闵乾德他有过误会和不满,现在才知道他支撑着闵家这个大家族并不容易,特别是在李家等卫所家族的挤压之下,保持现在的局面是有多么不容易和为难。 五十来岁的年龄,闵乾德已经有不少白发,按千户的收入来说不应如此,只能说平时的日子过的不是太如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和辛苦。 “元启少礼。”骑在马上的闵乾德态度温和,他的身形偏瘦,脸型对武官来说也是有些文弱气息,这和闵元启的赳赳武夫的气质大为不同。 在闵乾德身后的闵元直闵元教等人也是都下马来,向着闵元启相当恭谨的叉手问好。 “诸位兄弟少礼。” 闵元启在此前对闵乾德有些怨气,连带着对闵元直等堂兄弟也有些生份和疏离,两边在此前打的交道并不多,彼此间也没有多深厚的兄弟情谊。 待到夜袭杨世达那晚,闵元直坐着小船送了铠甲来,双方才有心把此前的疏离给弥补起来,这些天闵元直兄弟已经到百户这里来过好几次,兄弟间较此前已经熟悉的多了。 除了闵乾德和闵元直等人外,另外便是王三益和李国鼎各带着自己百户的一群人前来,王鸣远和二妹这兄妹二人也在人群中,王鸣远一脸的勉强和嫌恶,看到闵元启也只是将头略点一点,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闵元启也不在意,只对着闵乾德道:“看来二叔是赶着过来看出盐?” “嗯,我前个就知道你们打算今早出盐,今天起了个大早,五更天就骑马出了所城,还好是赶上了。” 这时扛着桶的妇人们也都是赶了上来,众人却一时不急着放下担桶放饭,连闵乾德也不再和闵元启寒暄,因为离近了一些,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盐池一侧堆成小山般的细盐! “元启……”闵乾德有些艰难的道:“这便是你们一夜化晶出来的精盐?” “是,二叔离近些看。” 闵元启引着闵乾德等人一步步走向盐池边上,只是后来的人没有经过一夜的辛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座盐山给他们的冲击力更大,只是闵乾德这个佥书千户还算掌的住,他身边的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已经是呆滞住了,各人只是按着惯性跟着闵元启行走,尽管在此之前各人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也是预先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些心理准备多半是准备闵元启失败……这晒盐法说是在福建已经行之多年,但在两淮地方和北方根本无人这么搞,海水,风,太阳日照,这些条件和福建大不相同,尽管很多人不太明白具体的细节,但内心仍然是充满疑虑……一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了眼前的这大片的堆积成山的盐堆。 每个坎池边都是堆满了细盐,闵乾德等人不仅凑近了看,还仔细的闻了闻,甚至闵乾德都忍不住挖下一小块,放在嘴里舔了舔……一直到完全确定之后,这个向来沉稳内敛的佥书千户终于咧嘴大笑,这样的情形对闵乾德来说也是相当的罕见了。 笑完了之后,闵乾德还张开大手,在闵元启的肩膀上用力的拍打了十几下! “恭喜,恭喜。”李国鼎也是失了往日镇定,没口的恭喜之后,又向闵乾德道:“元启这后生完全出乎大伙的意料之外,原本我想他能在营兵里凭武勇混个把总或千总,再加指挥佥事,就算是闵家先祖庇佑了。没料想他现在武事不失更会经济之道,这晒盐的事咱们就舞弄不出来……我看元启的前程不小,闵家再振之期不远了。” “是还不错,不过还早的很。”闵乾德其实笑的合不拢嘴,身为现在闵氏一族的族长,闵乾德的压力非外人能知晓,原本闵乾礼也是相当出色,四十来岁的正职千户,不管是北上漕运还是千户所的日常事务都经营的有声有色,有着闵乾礼的对比,后上来的李可诚简直就是个跳梁小丑一般……有着先人打下的好底子,加上闵元启自己也立的住,不管是练兵打仗展露出来的能力和胆识气魄,还有眼前这盐池经营展露出来的经济政务的才干,不用多说,云梯关所的百户们都会有所考虑,如果这闵元启接替其亡父的位置,展露出更高的才干,保住这一方军户的平安的同时,还能叫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个千户不要说比李可诚那废物,就算是淮安府城卫署里的那些大人物,甚至也包括闵乾德这个族叔又有哪一个能和闵元启相比? 王三益也是神色激动,抓着一把盐先尝了一口,咸的他差的叫出来,这些盐毫无疑问都是上等的精白好盐,盐价高的时候这种细盐要卖十三四文一斤,就算现在也抵得七八文钱,比起那些粗盐甚至盐砖不知道强到哪去,五钱银一石的价,不要说朱家的商行,便是换了淮安府任何一家大盐行应该也是有多少吃进多少…… 一眨眼功夫,闵元启看着有些荒唐的举措,一下子便是变成了如山峦一般厚重的事实。眼前的细盐堆积如山,众人看过了,摸过了,还闻过也尝过了,这就是事实,眼前的盐便是钱,毫无疑问的是银子。 一天四万斤,二百多两银,对很多勋贵,太监,缙绅世家来说这是一笔小钱,象成国公朱纯臣在南京时迎娶名妓,赎身银就是好几千两,当晚纳进门动员南京京营兵五千多人打火把照亮街市,在家中摆了过百桌大宴宾朋,花费的银两加起来有好几万两,这种钱对国公府来说也就是一笔小小的开销,根本算不得什么。 南边的大海商,苏州松江的大布商,丝商,一餐饭吃上几十两上百两也不稀罕,苏州的园林,哪一个园子都要花上万两去营造,二百两银,连一座象样的假山都造办不出来。 但这二百多两银子是每天,每天二百两的纯利,苏州那边也得有过百人的丝厂才能达到这个利润目标,一天二百,一个月便是六千,一年便是七万多两的纯利,就算花十万两买一艘大型海船备上货物,一年出海两次,纯利差不多也就是七万到十万之间了。 一个百人规模的丝厂,一年的纯利也就是五六万两,想再多就得有更多的原材料更多的工人和更大的销路了。 这个收入,就算是勋贵家族也差不多满足了,那些侯伯靠着祖传的庄子,强买强卖弄来的土地,还有巧取豪夺开起来的放贷的钱庄,加上皇上时不时的赏赐,若管京营的还可以使京营将士,侵吞军饷军械,一年能有十万八万的总收入也就足够满意了。 是的,这些大明的顶层阶层最少都是家资几十万上百万,但那是百年二百年积累起来的财富,甚至他们的钱财去掉田亩庄园宅邸,现银拿出来有几十万的就算是顶尖的豪富了。 象成国公和外戚田家,还有皇后的生父周奎,在李闯进京后在拷掠之下人都被活活打死了,无非也就各自拷掠出几十万两,这几家在勋臣外戚家已经算是顶尖,这还是在隆万开海之后大量的白银涌入之后,这些大明帝国最顶尖的勋臣外戚们积累出来的身家…… 若是亲王郡王的身家估计要更丰厚些,但也就是百万到二百万之间,而且要么是多年积累要么就是天子偏爱,比如李自成破洛阳后得了福王家资,那是万历额外的补偿,是偏爱郑贵妃和福王又没有替爱子争得储君之位出格的赏赐,整个大明天下,除掉亲藩和勋臣亲臣,最顶尖的文官世家,家资在十来万的就算相当富裕了。 只有郑芝龙这个垄断了大明海外势力,个人拥有往倭国贸易航线,又拥有大明惟一海上力量的福建大海盗才积累了千万身家,现银估计也能拿出个二三百万,若是论个人财富,富有天下的天子内库也没有郑芝龙富裕,这也是开海之后又没有海防和成体系的税赋制度带来的结果,和郑芝龙的个人能力有关,但更多的是大势使然…… 而眼前的这些卫所武官,比如闵乾德,一年的收入也就是几百两银,这还和闵家的世代积累有关,比如大量的土地和佃农般的军户,还有在军械仓储等方面的额外收入。而闵元启现在弄出来的这盐池,一天的收入便是二百多两,一年七万多两稳稳到手,就算给军户们一些甜头好处,大头落在手里最少也有六万以上,这个收入,不要说卫所武官,就算放在南京和京师的勋贵家族眼里也是足够叫他们眼红了。 何况还要开出更多的坎池,每天晒盐的数字要好几倍十几倍的增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三章 想法 “要谨慎小心。”闵乾德环顾众人,沉声道:“咱们出盐的事瞒不住人,但这盐池怎修,怎么化晶成盐,这细节各人都给我记好了万万不可对外宣扬,有娘家的妇人最近没事莫走娘家了,实在和外头的亲戚朋友见面,也给我绝口不提。咱们这边的旗丁,日常要练兵,晒盐,事情不少了,没事也不要出外走动。我听说元启请了其余百户的人过来帮忙,这样吧,我替元启当个家,在这边可以修一些窝棚,时间久了修营房,过来帮手的就先在这住下,待确保各人不会出去瞎说八道了,底下的事再慢慢商量,王百户,李百户,你们觉得怎样?” 闵乾德的意思很简单,盐池这边的事闵元启也是外松内紧,今天若不是他亲自前来,身为族侄的闵元忠直接就放人进来,若是外人肯定是不得轻易到这盐池边。人手不够,各百户都要出人,人既然过来揽工做活,就索性先在这边住下。待闵元启最少发展几个月到半年以上的时间,手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养兵制械到了一定的规模,到那时有外人想模仿也要想想闵家和闵元启手中的武力……说句难听的,到那时候方圆几百里内有人敢在海边仿造盐池,闵乾德完全能放任闵元启直接带兵把挖出来的盐池给平了,到那时财雄势大原本就有根基的闵家,还有闵元启手中的实力,完全能做到在云梯关这方圆几百里地方说一不二…… 这种考量在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眼中是完全正确的,闵元启也感觉到这个叔父的老谋深算。他此时才隐约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太重视保密的盐池开挖和化晶成堆的技术,其实在这个信息传递缓慢的时代最少能叫他多赚好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的钱,只要技术封锁到位,那么相当长时间内保持技术垄断和封锁是完全可以的,甚至借着权势和武力,完全能把这个技术封闭到几代人的时间。 这也就是徐光启失败的原因所在,想在旧有的格局下变换利益分配,难度有多大便是可想而知,就象闵元启的这盐池,其实闵乾德已经把它算是闵家的产业,闵元启在肯定是闵元启的,将来闵元启若不在了也能传给他的嫡系子孙,闵家的族人当然也要在盐池里效力,整个家族都能因此得益…… 闵元启也说不上好或坏,这是现有的习俗带来的东西,他既然在这个体系里占着便宜,也得了家族的助力,就不好把旧有的东西给推翻打倒,就以现在来说,他想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这个权威和力量,旧有的格局体系,只能在权力的扩大之中逐渐缓慢的重组和变化,过于急切的做法只会导致极其不好的后果。 “你打算凑多少万斤去淮安?”这时众多旗军急急吃了早饭,浑身又是充满了力气,各人开始挥动铲锹把湿盐铲到芦席之上,很快在盐池里的湿盐就都铲上了岸,逐渐在岸边形成了一个个盐堆。 闵乾德看着闵元启,问道:“你和朱家的少东此前有约定,出盐应该先选他家,按我对朱家商行的了解,一天几万斤怕是很容易收下来。咱们的盐只要工食钱,不要柴薪铁器,运输又是全部靠漕船,现在不需要北上,咱们所里闲着的漕船多的是,一船最多能装五六百石,装盐怕是装不了那么多,五百石十来万斤是能装的……你是怎么打算?” “我打算就是凑到二千两左右发一次船,多带漕船,我带四个到六个小旗押运,一则是水浅逆风时拉纤,二来便是小心匪盗,不过沿河地方,能动咱们手的不多,进了府城直接在岸边交割,力夫脚费是朱家的事,咱们就在码头收银,不进城,城里客军多,朱家财雄势大,我估计刘泽清还要拉拢他,咱们的人能不进就不进,卫所的那些婆婆还有客军将领都容易生事……” 闵乾德几乎是用毫不掩饰的目光看着这个族侄,这族侄的年龄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但不担练兵和盐池上的这些成就,就光是眼前考虑事情的这缜密细致的心思,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绑在一起也是比不上闵元启……可笑自己在一两年前还曾私下同人说起过,乾礼兄长留下的这儿子怕是挑不起闵家的大梁…… “这些事你看着办吧。”闵乾德微微一叹,示意闵元启走远一些跟自己谈话。眼前这边人多也罢了,那些妇人过了这么久还是在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也是实在吵的人没有办法认真交谈。 叔侄二人向东行了几十步,脚下已经是滩涂地带。这里地势较高,可以通过滩涂俯瞰着海水,淮河就在北方不远处奔腾入海,这一片地方几十里地就有好几条河流的入海口,淮河云梯关所更是这一片地方有名的海运集散地,最少在元朝时候,这里曾经是山东河南与江北等好几处地方的货物和人员集散地,也是有名的海漕中心。 在这个时候海州港口还完全没有开发,江北这好几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千里海岸线适合当港口的地方却是极少,近海地方全是滩涂缺乏深水良港,大船不易停靠,也没处躲避风浪,一直到海州港口开发出来,整个两淮江北地方才算是有了一个合格的港口,就算如此,相比于北方的登州,天津,还有南方的宁波,泉州,福州,广州等大型港口和集散中心,海州的港口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在闵乾德和闵元启北方十余里地方便是出海口,海水和河水交界地方的水域颜色明显混杂,河水滔滔不绝涌入大海,沿着河口地方的海岸线较其余地方要较高一些,水位也要深出不少,除了几座备倭时修筑的防御堡垒,沿海地方还有多破残破的码头,由于年久失修已经残破不堪,故元时的辉煌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这里在国初时还运用过一段时间,嘉靖到万历年间也曾经有倭寇自此上岸,但人数极少,朝廷在云梯关设了备倭把总,修筑土城防御之后,倭寇也就绝迹不来,毕竟这里是小地方,人烟稀少没有集镇城池,倭寇们在这里上岸,供他们抢掠的只有贫穷的又不好啃的军户,未必他们就这么傻,非得盯着这一片地方不放。 结果从万历初年至今,好几十年过去了,这一片大海变得沉默枯寂起来。 没有人的踪影,军户们只顾着种地煎盐驾驭着漕船北上,下海捕鱼都是抓紧时间,偶尔为之,一旦鱼情不好便赶紧放弃,没有真正近海民户渔民不达目标不罢休的韧性和钻劲。 这片大海是枯寂的,无聊的,甚至估计近海地方的鱼群要比别处多的多,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飞鱼在海面上穿梭而过,若换了别的海边地方,那些飞鱼群怕是早就被网捕光了。 叔侄二人看了一会儿,还是闵乾德先开口道:“最近除了练兵,晒盐,出盐,还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打算造一批铠甲武器。”闵元启笑着道:“我和王百户,李百户各要五百人,其实连我自己这边的妇人和余丁,每个坎池十人足够,白天堆垛装包要不了几个人,健壮些的妇人都能做这个活计。多要过来的,我打算挑一些胆大健壮的编在旗军里一同训练,名义就是防寇除盗,杨世达的事,我正好拿出来当借口,地方上有潜藏的盗匪,我练兵防盗谁有资格说二话?若人手充足,我想满编四个百户,这样就算有千人流寇前来我亦不惧。” 闵乾德沉思片刻,说道:“现在这局面,京师能不能保住也是难说,闯逆已经又占河南数个州府,兵锋已入河北,再下去真定大名等处亦不保,很快便会南北隔断,若辽镇总兵和大同,宣府诸镇能真心出力与闯逆交战,局面尚有挽回余地,若是他们和刘泽清一样……” 闵乾德说罢自己都苦笑起来,就唐通和白广恩那几个,哪一个又能比刘泽清强多少? 象洪承畴被迫于清兵决战,孙传庭还没有准备好就被迫出关,左良玉和丁启睿等人明明不想会战却被逼在朱仙镇和李闯会战,十七万明军一战尽没……这种事是不可能在现在的大明发生了。 最关键的地方便是天子的威信被一再削弱,天子的神秘光环只对普通百姓有用,对他身边的太监,勋臣,亲臣,文官,武将,地位越高接触的越多,暗地里的非议就越是明显。 打从崇祯元年开始到十七年,这位性格严刚的天子做了太多错事,性子急燥处事一味刚毅是病,但可以治,太多想法和变化也可以接受,刚愎自用猜忌和不信任臣下,臣子也能按着药方抓药,努力调整自己来适应天子。做事没担当诿过于下也可以适应……但所有的这些毛病都是一位天子集大成,这就叫臣下没有办法适应和接受了。 打从崇祯元年到十七年,首辅就换了五十多个,被杀的首辅也是好几个,固然是十七年间遇到很多麻烦和难题,但从崇祯皇帝十七岁时他就展现出了性格中所有的缺陷和施政的不对盘,喜欢猜忌自以为是,又敢于下杀手,然后又不定性,喜欢朝令夕改,过于急燥,昨天任命今天就想看成果,一旦事情不顺就感觉是臣下的错……有人说崇祯年间事情坏在东林党人身上,这其实也是冤枉,凭崇祯皇帝的这性格,除了周延儒和温体仁外就没有哪个大臣能在崇祯朝经营起哪怕是最小的政治团体,可周延儒和温体仁又如何,他二人也就短短几年的风光而已…… 奸臣其实是有奸臣的作用,形成一个政治集团,利益共享,不管其目标如何,掌握权势后能令上下政令通达,最少大家不会一直给对方使绊子。 天启朝的魏忠贤得到后人不少吹捧,其实魏忠贤政治眼光一般,也谈不上有什么亮眼的施政,立生祠等举措更是浪费了大量的财富。但魏忠贤在天启的信任和支持下,在三年左右的时间里是完全掌控了朝局,地方到中央上下齐心,财赋收的上,军队不敢抗命,官员听九千岁的命令做事,这样一来哪怕是个老农出身的权阉掌事,国事也能正常运作,天启只管在宫里打木匠,比他弟弟过的潇洒的多,天启年间的国事反而比崇祯年间要运作正常的多……往上推的万历皇帝也是如此,先用张居正,再用申时行,王锡爵,方从哲……万历懒政,争国本带来的三大案更是昏聩,但万历就在两件事上用心,而且都做的不错,一是选择合格的首辅,保持大明王朝最基本的运转,二是关心军务,万历再懈怠国事,军务却是不敢不上心,因为这位身体不好精神体力不济的皇帝心里明白,别的事都是小事,军务上的事却关系到他大明的生死存亡,不敢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当然了,神宗懒政的后果也极为严重,高拱和张居正收拾过的官场又疲沓了,种种懒政和浪费之下,再加上三大征的耗费,大明帝国的财政再次破产。而且神宗懒到连官员都不任命,六部堂官都能缺额一半,从中枢到地方的官场一无纪律二无动力,再加上争国本造成的官员内斗最终形成了党争,这都是神宗带来的恶果,并且祸及子孙。 可是不论怎么说,明末的情形没坏到必定亡国的地步,不是当今天子当皇帝,不需要把朱重八请回来,或是永乐,仁宗,宣宗这些出色的帝王,只要万历再活十年,或是天启多活十年,大明都不会闹到亡国的地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四章 叔父 闵乾德没继续说下去,只对着闵元启道:“局面越来越坏,以后手里抓着刀枪的人要比拿笔墨的更吃香了,世道一乱就会变,咱们就得跟着变的世道走,不能守着成规不变。在前两年我也逼着你那几个弟弟读书,未必在卫学里不能考个秀才,甚至闵家先祖庇佑,没准能考个举人,进士。咱家虽不是大富人家,但供得起子弟读书,也能请有本事的先生来教,但这两年我就不再做这个打算了。新旧鼎革之际,快也要十几二十年才安稳,慢的话要好几十年,正是武夫用命丈夫风光之时。既然现在你有眼下这局面,我自然是先尽着你来,我那边有几个家丁,还有族中加起来的得用的家丁,有关系信的过的青壮男子,不拘如何都给你派过来,加起来也有一二百号人了。银子我是拿不出多少来,这些年田亩收成有限,煎盐所得只能够打点上司人情往来和日常开销,不过我那里有一些长枪,短枪,还有备倭兵马当年用的狼筅,刀棍,狼牙棒,火门枪,鸟铳,开元弓,小梢弓,箭矢,千户所城我能动用的武库,不管是我自己藏的还是库里的,能给你送多少便是多少。只是铠甲铁盔却是没有办法,不要说我们这里,就算是在淮安府的卫署府库里头怕也没有几件铠甲,上次给你的二十领甲,铁甲只有一具,其余的破烂流丢,不怕你笑话,这也是咱们闵家二百多年的积存,换了别的人家,这二十领甲都未必有……也不敢有,私藏铠甲五具就是弃市,咱们的甲也是挂在卫所名下才敢藏!” 闵乾德说了一大段话,才算把自己今天的来意给彻底交代清楚了。 按闵乾德的想法,既然闵元启已经上了路子,兵粮钱财都有了奔头,在这样的乱世里抓着刀枪也确实是比舞文弄墨强的多,有了这既精明又有胆魄,个人武艺和带兵的本事都相当高明出色的侄儿,是没有必要把希望放在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儿子身上,反正一笔写不开两个闵字,身为族长,闵乾德当年能接下闵乾礼突然逝世留下来的空档,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闵家声威不倒,那么到如今这时候,他也不会恋栈手中的权力,对闵元启这个侄儿,闵氏家族能给多大的支持,当然便是要给多大的支持…… 这个意思相当明显了,库藏的军械,充足的人力,除了实在没有什么银钱外,闵乾德算是把闵家二百多年的积累都给拿出来了。 和真正的大将门世家,比如大同的马家,张家,榆林的周家,贺家,还有宁远的祖家,当年广宁的李家,那些动辄养着几千骑兵当家丁,拥有十几二十万亩地,过万军户给这些大将门当佃农,另外他们彼此结亲互相支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将门看似没有勋臣们身上带着侯伯的封爵,但论实际的权势其实是远远超过在京师的勋臣们。就拿祖大寿来说,他在广宁城下率部先逃屁事没有,在京师城下袁崇焕被逮拿之后祖大寿立刻带兵而走,换了普通将领在崇祯二年时怕是铁定掉脑袋,但崇祯皇帝不仅没有下旨逮拿这个辽镇大将,反而请孙承宗这个老上司写信给祖大寿,再三保证不会追究祖大寿和祖家的责任……大凌河之战祖大寿被迫投降,换了普通人就算跑回来也定然削去官职权柄,祖大寿还是什么事也没有,继续替朝廷守锦州……这些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祖家有大量的私兵,和辽镇将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比如后起之秀吴三桂就是祖大寿的外甥,处置了祖大寿,辽镇上下离心离德,到时候又如何收场? 闵家这样出过指挥使的将门世家实在是太平常了,眼前闵乾德拿出来的东西已经是近乎闵家能支持的全部,声望,人脉,资历,还有现实的帮助…… “多谢二叔。”闵元启深揖下去,替自己身体的原主说道:“此前小侄对叔父还是有些误会,实在不该。”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了。”闵乾德摆手道:“我当年也不是全无错处!” 叔侄二人都是微微一笑,过去的些许心结,算是完全彻底的解开了。 不远处王三益和李国鼎已经在商量派到盐池这里来的人手了,现在每个百户不光是有在编的旗军,余丁数量也是极多,这算是大河卫这里的特殊情况,从云贵到京师至辽东,军户在编或逃亡的情形各有不同,逃亡最厉害的应该是浙江南直等地,地方富裕,普通民户的生活水平肯定是在大明数第一,江浙两地逃亡军户为第一,其余边镇地方则军户是边军最稳固的来源,又有很多边境堡寨需卫所协同守备,建制相对完好。 大河卫和淮安卫等诸卫是运军,在早年间运军能额外多领军饷俸禄,所以军户逃亡不多,到现在为止两卫在编旗军都是满编,这种情形在整个大明也不多见。 旗军满编,每家正常都会有两三个余丁,甚至更多,比如王三益的百户余丁高达四百多人,加上正军和妇孺老人,整个百户人口数过千,李国鼎那边和闵元启这里差不多,他那边的旗军既没有训练也无盐池,现在还是在农闲,上上下下均是闲的发慌,众人早听说盐池这里缺人,训练旗军每天也有四升粮可领,上下均早就翘首以盼。 两个百户都是巴不得自己人多来一些,不过到底是王三益的人多些,估计能多争几十个名额,要是与李国鼎那边均分,怕是王三益这个百户官回去后都不太好交代。 出来的人越多,赚的粮食便是越多,生活的压力当然便是越小,大河卫这里相较别处军户没有战事压力,武官们权威不足,又因为当运军要上下齐心,所以权力又比江南的武官大一些……但若是眼前有现成的活路,百户官却成了拉后腿的,怕是有限的一点权力根本压不服众人的不满,在这种事上,李国鼎和王三益怎么争也不为过…… “李国鼎和王三益不会扯你的后腿,将来还能成你的好帮手。”闵乾德看了看,说道:“第一百户是闵真远,按辈份还是你侄儿辈,和你一样尚武,第二百户赵世禄,这人贪婪短视,靠不住。第九百户赵钟远,爱伺弄庄稼,他的百户地种的最好,离你也最远,一时靠不上也不必防着他,其余几个百户都是庸庸碌碌无能之辈,你将来若能接掌千户,慢慢将他们都换了便是。眼前除了你盐池的事,造兵器军械的事,储粮的事,发售的事,这些事其实都没有一件事要紧,你可知道是什么?” “还要请叔父指教?” “你现在还是个试百户!”闵乾德目光炯炯的看着闵元启,沉声道:“官职低,实力涨上去官职压不住不行,声势和权势要相辅相成,你麾下几百人,你一时上不去千户,最少先把这个试字去掉!大明制度,试字做一级,支半俸,不给诰。你去年秋刚袭的职,今年过秋就能转百户,但不能等那么久,先把试字去了,看看能不能再加个副千户……这东西要功劳,得有实际功劳,我才好到卫里给你活动,上报南京中军都督府并兵部,现在咱这个家业,你最少得有个副千户才压的住。等过两年我再提前退职,你顺理成章接我的签书千户,再把李可诚挤走,能在咱云梯关说一不二,钱粮兵马均有,咱们闵家最少能在这乱世里自保……” 闵元启抿了抿嘴唇,对着闵乾德道:“短期内怎么把官职往上升,还要请叔父替侄儿打算一二?” “我替你跑一趟南京。”闵乾德笑道:“南京兵部和中军都督府我都还有些熟人,有银子打点,把你这试百户拱到副千户最多千把两也够了。说句难听话,现在咱们卫所武官根本不值钱,而且现在世道乱了,刘泽清这样的总兵按大小相制的祖制,不仅不能保举副将参将游击,平时也根本不能把手伸到部将们的营务上去,可现在他麾下的大小将领哪一个不是对他惟命是从,就算刘泽清要私下任命副将参将游击,这些原本是兵部的职掌,可现在刘泽清一保举,哪个官员不开眼敢挡他的道,还不是一路绿灯放行过去?刘泽清还算好,左良玉在九江已经成了标准的藩镇,他一个总兵,麾下还有十几二十个总兵听他节制,都是左良玉一手保举上去的,谁敢找左良玉说这个理?这个多次被免职又复职,几次差点掉脑袋又浑然无事的将领已经无人能够节制,当年督师辅臣杨嗣昌威风赫赫的出京,不就是被左良玉和贺人龙联手摆了一道,最后生生吓死在沙市? “世道变了。”闵乾德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式,不过很快神色又快活起来,世道既然变了,武臣的机会也多了,最少对现在的闵家和闵元启来说是件好事。他继续说道:“若是没银子就不说有银子的话,既然有银子,便要使在该用的地方。千把两银把你拱到副千户不难,但要有由头,我替你想过了,咱们大河卫这里匪盗不多,杨世达的事惊动了沿河两岸就是这事太少。但若换了徐州卫地界,流寇,土匪山贼,往北走,兖州一带到处是响马,多则上万人少则几千几百人,杀人越货的事哪天没有?那边过来的武官我见过几个,提起来都是直摇头,大伙儿谁都没有办法。最危急的时候,响马土匪连漕运都敢威胁,朝廷不是派了曹州刘当护漕总兵?还不是因为流寇和响马闹的太厉害的原故?咱们这一片地方还算安稳,但盐城县那边就不行了,伏莽千里荒无人烟的地界太多,土匪多海寇也有,出名的土匪就有十几窝,地方上没有办法,海寇出名的倒不如海州这边……秦山岛虽是不大,方圆才二里地不到,但张祖义一伙在上头盘踞好几年了,附近沿海不少村子集镇被他们抢过,听说多时有千把口人,若是嘉靖,万历年间,官兵水师早就把他们给剿了,现在只要他们不杀官造反攻州掠县,朝廷也就装不知道……我的意思,海寇咱们不去碰他,我想办法叫盐城那边的卫所向上报几个土匪滋事的公呈,然后你出兵剿几个距离咱们云梯关近的土匪,邓七,于癞子都为祸乡里,剿了他们,众人都会拍手称快,有功劳实绩,再使些银子,副千总轻易就能到手。其实光使银子也能到,不过我怕时间会拖延,也不一定指派在云梯关所。” 闵元启思忖闵乾德的意思,就是使银子买、官肯定也能成,但没有在当地有功劳实绩,不好抢别人的位置,兵部和中军都督府多半会把闵元启分到别的千户所当副千户。不是当地出身又没有实际地盘和人手,这种副千户完全被架空,还不如留下来当这个试百户。 功劳实绩也简单,盘踞在北边不到百里就有多股土匪,盐城县在几百年后改为盐都区,立市之后也多半是现在盐城县的地盘,现在的盐城县最少有五六千平方公里的地盘,甚至更大,一个县抵得内镇五六个县的大小,沿海大片荒地滩涂,简直就是海盗和土匪的乐园。明末纲纪废驰,流寇连亲王都拿出来烹饪吃掉,山东地方上响马多如牛毛,盐城县这边的土匪最多抢抢乡村集镇,对县城都没有什么威胁,当然也就无人过问,只要将这些土匪剿上几股就是现成的功劳,面子里子就都有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五章 把握 “最要紧之处还是你有没有把握?”闵乾德看着闵元启道:“若有把握,我说的法子你就照着办,若没有把握,那么就安生先等着,过了秋好歹就能转为正式百户……” 有没有把握? 闵元启咧嘴一笑,答案尽在不言之中。 他的部下早期的训练已经超过一个月,早上练负重跑和各种体能训练加队列,下午练刀牌枪术和拳法等个人技艺,傍晚领粮之前还要加练金鼓旗号,每天均练的效果极好,训练办法也逐渐摸索成熟。各旗军都差不多能吃饱,虽然训练不停各人也没有什么怨言,闵元启的威信也在逐渐增加,这支军队逐渐成型,加上夜袭杨世达后各人都算是利益共同,一旦出事大家都跑不掉,对闵元启的信任依赖也逐渐加深,这支军队是闵元启一手拉拔组建成型,只要出几次盐,在装备和日常待遇上有所提升,不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度,应该都没有任何问题可言…… “这便好。”闵乾德也很高兴,拍拍闵元启的肩膀,又看看那些如蚁群般在盐池里劳作的人们,出盐顺利,盐池那边的欢声笑语也是不停,现场充满了轻松写意的快活气氛,眼前的一切都是令人快活,闵乾德捻了捻下巴上的灰白胡须,笑着道:“元启好做,我不复多语了。” …… 傍晚时分时,从王三益和李国鼎的百户分别过来了二百多人,这还是先期人员,毕竟有不少军户家里一时脱不了身,要安排人服侍那些地和养的鸡,鸭等活物,要准备被褥和使用的物品,一下子就过来的多半就是没成功的青年男子,年龄多半是十五六到二十五六,甚至有不少三十左右的光棍汉也是两手空空,或是用麻绳缠着被褥往肩膀上一扛就直接过来了。 人手一足事情就好办的多,到河边砍芦苇,几百号人嘻嘻哈哈的就在天黑前把事做的差不多,然后编草席,先用明火烧地,再用锹铲挖出平整的坑洞来,然后上头搭上木棍树支,覆上厚实的芦苇席子,一个简陋的窝棚便是出现了。 “窝棚不要隔太近,天热起来了要防时疫。”两个百户和一群小旗官都是站着听闵元启说话,闵元启在此前对闵乾德和王三益,李国鼎都很尊重和客气,然而此时谈起正事来,闵乾德已经离开了不做干涉,另外两个父执辈的百户官则是只能听闵元启吩咐,这也是双方达成的默契,若是没有这种默契,闵元启宁愿花钱从远处雇佣民户壮丁,也断然不会用不听自己命令的相邻百户的人员…… “厨灶四周要挖明沟引水防火,茅厕挖在营地里半里,不能离太近,要隔几天就填埋一次,这也是防疫病,不然臭气加蚊蝇看着不起眼,一旦起了疫病就是要人命的事。另外垃圾也是要集中收集填埋,不能随意丢弃,咱这里细盐有的事,也准备给大伙发牙涮,个人卫生也要保持,不要把自己的疫病传给别人……” 闵元启说话时,各人只能听着,虽然不少人脸上是不以为然,这么多年大伙一直就是在相同类似的环境里生活,日子过的艰难,什么干净卫生都是有钱人在意的事,穷泥腿子干净有什么用?很多人不仅把污水垃圾随意泼在门前屋后,垃圾也是随意堆积,甚至很多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涮牙,最多在出门后回家洗一洗脸上手上的泥土灰尘,甚至一年半年才洗一回澡的人也大有所在,附近两三个百户才有一个澡堂,春夏秋三季都没甚生意,只有冬天时才有人舍得花几个大钱泡一回汤,主要也是集中在年前这一段时间…… 不过不管怎么不耐烦这些琐碎甚至有些苛刻的规定,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听着眼前这年轻试百户的吩咐,谁叫自己到人家的锅里来捞饭食呢? 不远处架起了十来口大锅,妇人们往锅里倒着糙米和精米,这种饭叫二米饭,一般中产之家才会这么吃,而闵元启早就有吩咐,此后营地里每天供应三餐,就是腌菜腌萝卜配二米饭,每人不限量,吃饱为止。 有这种福利,些许叫人不耐烦的规定算什么?未必涮牙和倒垃圾比下地耕作还累? “这些人明天继续修理营区,外围拉栅栏,同时分出一些人手准备跟着陈德他们立窑打砖坯,准备开窑烧砖。”闵元启身边站着韩森,闵元忠,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傍晚时分本百户的旗军叫高存诚和杨志晋等人拉回去操练去了,不管昨晚怎么劳累,旗军们响午都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恢复了一些精神体力,既然如此下晚就不能不训练,这是不可动摇的铁律。 晚上起更过后还要继续推盐,不过今晚就留一部份余丁和一些健壮的妇人就行,到再过两天,其余百户过来的壮丁把自己营地住处的事给料理清楚就能轮换,剩下的壮丁和人手陆续到来,然后就可以继续开挖盐池和坎池…… 盐池和坎池需要用砖,另外闵元启打算陆续拨出银钱开始在村东这里建筑大片的正式营房,这一大片地方除了军队训练的校场外,窝棚区逐渐改为砖瓦房建筑,这样来揽工和参加训练的旗军逐渐能安下心来,完全将这里当成第二个家,甚至就是以盐池和军营为家! “世发你腾出手来,带两个机灵些的人到北边打听消息。”闵元启转过身对梁世发道:“邓七和于癞子他们平时在何处盘踞,距离咱们有多远,道怎么走,沿途有多少百户和民户村落,几个集镇,这些都替我打听清楚。记得要隐秘些,不要张扬,显露风声。” 梁世发赶紧答应着,他在小旗官里最为机警伶俐,被派这种外差也是对他能力的肯定,况且梁世发也感觉留在百户训练颇为辛苦,但他也不敢有丝毫异议,韩森这总旗其实已经不掌实权,现在百户下十个小旗俱归闵元启,韩森被任为百户镇抚,其实就算千户都没有镇抚官,只有卫署有镇抚官,中军都督府才有断事官,但闵元启要任命,未必有人敢因为此事去千户所城或卫署告状? 韩森当了镇抚后就展露铁面无私一面,这人原本就是如此性格,若不然当初看不惯闵元启时也不会公然显露,归附之后闵元启就用这人当镇抚官,训练时铁面无私根本不讲人情,梁世发在训练时吃过好几次鞭打,能得外差,不仅不会抗拒,反而十分兴奋。 “剿匪对我个人军功有好处,也能实战练兵,使将士们知道所练管用。”闵元启对各人道:“另外也能保境安民,使四周百户旗军和民户都知道我第三百户旗军威名,若只练不打仗,土匪都不敢去杀,将来流寇或乱兵过来,咱们光练不打仗的兵有何用处,我们练兵就是为了保境安民,剿匪好处颇多,现在就要准备起来。” 各人无不点头称是,闵元启思忖片刻,又对闵元金道:“元金你一会和王百户李百户交洽,随他们去各自百户,请两位百户官推荐六十人左右的旗军,每百户各三十人,他们不挖盐池也不做杂务,即刻入我营中参训,和你们一样每人每天领四升粮,不过这一次不是杂粮,精粮杂粮各半。” 闵元金赶紧点头应下,现在闵元启威权渐重,各人对他的话都只有遵令依从,不会有一个多月前各行其事,甚至看着闵元启单枪匹马与外人搏斗的事了。 闵元启倒是有些遗憾和不足,现在他身边的人多半是大字不识几个,只有韩森和闵家几个还有梁世发几人识字,识字再懂算学的就更少了,寥寥无已。他手头的日常事务渐多,不管是挖盐池开沟渠建营区,还有登记外来旗军余丁民妇,本百户的用人,工匠们使物用料,购买粮食器具,还有日常训练计划,每天杂事颇多,但这些事暂且只有闵元启自己来做,旁人还帮不上忙。 一念及此,闵元启最后吩咐道:“此后事务繁多,不识字不懂算学怕是不好任事,从今晚开始小旗官以上至官厅我替众人授课,缺席不至者扣一半粮,以后十日一考试,若不合格者往下十日均要扣粮,一直到合格为止。” 这一下众人俱是苦了脸,众人都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真真是意料之外。 “好学上进的旗军也可自愿前来,不过来了就和小旗官一样,无故不得退出,也要考核,各小旗都同自己麾下旗军分说,看看有无人自愿前来。” 闵元启挥挥手,笑道:“散了,我还要送两位百户。” 王三益和李国鼎也要准备离开,也还好两人相隔颇近,若换了远处百户村落就赶不回去了。 两个百户对眼前之事都颇为满意,窝棚区规划极好,陈德沈永等工匠前来拉线规划,每五个窝棚一排,前后相隔二十步,左右相隔十步,很明显这是为了将来改建成房舍预先做的准备。闵元启的吩咐他们也是听到了,两个百户对下余之事都颇有信心。 他们也不会担心自己旗军和余丁渐渐归闵元启所有,这真是无所谓的事。占着这些旗军对他们也毫无益处,旗军和余丁们种的地极少是百户们自己的,多半是上头的指挥使和同知佥事们所有,只要将上交的粮食种出来,其余之事各百户原本就可以不加理会,自己百户的旗军和余丁赚的越多,生活越安稳,对这两个百户也就越有利,况且闵元启也是许诺给二人一成的好处,若盐池全开出来每天二十万斤产量,也就是每天一千两以上利,一个月三万多两,一年近四十万两银,一成也是三万多两,就算去掉成本工钱,两人估计也能赚万两以上。这个数字他们俩现在根本不敢计算,这数字在两淮一带几乎只有盐商能赚到,在江南也得大豪绅和大海商能赚到这数字或更多。 两人也明白这是闵元启的起步阶段才会给的好处,若现在闵元启拥兵数百有银钱过万又有副千户或千户官职,给两人每人几百两,两人还不得乖乖将军户交出来?自己算是在对方起步阶段占了大便宜,此后再来的人可没这般天大好处了。 若坎池未推出盐来,两个百户还能保持相对的姿态,现在这两人对闵元启已经万分客气,甚至有些以半个下属自居的感觉。 以闵元启的本事,升上官职是迟早的事,两个百户官也算是相当的识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六 时局 “二位百户回村之后可以再慢慢甄别挑选,陆续将旗军余丁和健壮妇人送来。此外也可以在本处和邻村百户购买一些咸菜之类,我这里粮食不缺也在陆续购入,但咸菜之类太少,大伙总不能一直只吃米饭。” “元启放心。”李国鼎道:“明天挑好了人我就先去一趟所城,不行去一次灌南县城,将城中咸菜铺和南货铺中的腌菜咸鸭蛋之类尽数买来。” 此时才交三月,新鲜蔬菜还没有大规模下市,在两淮地方还算好,南货铺咸菜铺中的各种腌菜数量很多,若北方边镇苦寒地方,一坛子酸菜要吃一冬天,腌菜价格相当昂贵,比粮食要贵出许多。 在往年太平年景时,草原上的蒙古牧民会在冬天到来之前到边境和汉商贸易,茶砖和酸菜可都是他们重点采购的物资,当然最重要的也是粮食。 后世人以为蒙古人能有充足的肉食,这当然是误会,要是每天都有羊肉吃马奶喝,何必冒着丢命的风险南下打草谷?就算草原丰年也不是天天杀羊吃肉,多半时间就是凭马奶羊奶和固体奶酪维生,主食也是要吃粮,俺答汗和大明议和之后,粮食贸易便是双边贸易的重要货物,蒙古人购买粮食茶叶和大量蔬菜,卖给大明这边战马,还有耕牛和羊群。 现在这时候就算是汉民聚集区也缺乏新鲜蔬菜,很多九边军堡都有给将士下发酸菜的记录。闵元启这里也缺菜蔬,人们逐渐可以吃饱的同时,体内有对各种微量元素的渴望,换个角度来说就是差不多吃饱之后便开始馋起来了。 王三益亦是表示回去之后便设法,双方在村口、交界处彼此长揖话别,两个百户官神态十分恭谨客气,反而王鸣远一直将脸昂起来,就算盐池出盐对他有很大震撼,不过在这个秀才相公眼里这终究只是技和术,读书人求的是道,道不同就不相为谋。 王二妹始终老老实实的跟着,亦步亦趋,并未多话,和此前表现出来的果决聪慧大相径庭。 此次过来的妇人也不少,但妇人们并不能留下住宿,闵元启打算将来多开两个窝棚区,分别立栅隔开,现在这个住着单身汉,再开一个可以是夫妻家庭为单位,再开一个则是寡妇之类的单身妇人。 众人对这些细节都无甚话说,只是对闵元启做事时的考虑周详表示惊叹。 回程路上天色渐黑,有人打着火把在四周照亮,有不少田地荒芜,主要是连续多年干旱缺水田亩收成极差,有不少地渐渐都抛荒不种,或是处于半荒的状态。这些田多半是官田,种出来也是大半交子粒粮,收成少便交的少,军户们对官田毫不上心,任其荒芜。 这般情形不止是大河卫有,在其余诸卫多半是如此,所以卢象升主政宣大之时一年才能增产几十万石,主要就是看主政官员是不是能梳理武官和军户们的利益分配,稍微给军户们一些好处,干活的心思上来,就算是灾荒之年也一样能增产增收,卢象升创造宣大奇迹的同时,也是将明末子粒粮上缴的窘迫状态展露无余。 “你也不必闷闷不乐。”只剩下自己人在身边时,王三益对王鸣远道:“若此后果真能年年分银,你此后一路读书到进士也不愁了,日后安心读书,其余杂事就不必理会了。” “儿子是害怕此人胆大妄为,将来可能牵扯到咱们。” “一年几千银子,指挥使也赚不到这么多,纵是牵连本官也认了。”王三益看看儿子,沉声道:“无非你读书人瞧不起武官,却忘了你自己也是卫所武官之后。” “此前有杨世达之事。”王鸣远被识破心思,有些气愤的道:“谁知道会不会有杨世礼派人来报复,我们同他走太近被人一起报复,岂是等闲小事?” “此事闵元启能没有防备?”王三益淡淡的道:“闵千户已经同我说过,闵家的子弟和能用的家丁旗军要送几百人过来训练,此后他们闵家钱粮充足,人力也够,等闲盗匪定然不是闵元启对手。” “杨世达是等闲泼皮,杨世礼可不是,”王鸣远正色道:“公允来说,闵元启杀杨世达一伙也是替民除害,可杨世礼是杨世达兄长,此事不会轻易揭过。这杨世礼若报复起来自不会派一群无用盗匪前来,不可不小心提防。” 王三益凝神细思了一番。这儿子是有些偏激……但其实大明的读书人都这样:自诩饱读诗书,懂得圣人道理,对同为读书人的朋友还能容忍一二,对普通百姓以保护者自居,对武官则是鄙视加提防,对商人有压制的心理,对太监则是彻底的敌意。 不过等读书人进了朝堂才会知道,需得讨好太监才能上位,和勋贵武臣亦要虚与委蛇,对武臣则是今日不同往日,现在是反过来文官需得讨好武将的时势了! 这些东西,就算眼下的秀才相公们逐渐反应过来,但真正醒悟是满清用三大案杀的江南生员士绅人头滚滚之时,到那时那些在大明随意攻讦朝臣,甚至非议帝王,怎么压也压不住,打也打不服的江南士绅和秀才们却是被彻底杀服了,一个不行就杀十人,十人不行便杀百人,百人不行就是杀千人,三大案被牵连杀害和抄家的江南士绅和生员超过万人,待明史案等文字狱之后,整个江南原本是大明文风最盛,风骨最硬,当待打死神宗派的矿税太监的地方却是被杀服了,管住了,旧有的士大夫和生员阶层从此低头了。原本的学术研究和交流停止了,人们不仅不敢乱写诗,正经的学问也不敢去做,什么心学理学都陷于停滞,清季只有训诂小学大行其道,因为旧字堆里研究这个最为安全…… 王三益当然不会知道几年后或几十年后发生的事,但他对眼前王鸣远的心态心知肚明,既对出身于卫所武官家族有些羞愧,又矜持骄傲自己秀才相公的身份,两种身份带来的冲击使得这儿子在很多事上进退失宜,但从本性来说儿子并不坏…… 瞟了王鸣远一眼,王三益转头对女儿道:“二妹你看你大兄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一些道理。”二妹莞尔一笑,说道:“所以爹你要赶紧多挑一些有武艺在身胆壮又朴实的给闵百户,现在我们两家利益共同,帮闵百户就是帮咱们自己。” “二妹?”王鸣远瞪眼道:“你不是早前也说闵元启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小心被他牵连连累吗?” “那是看到盐池出盐之前。”二妹颇为冷静从容的道:“出盐之后,按咱们之间的约定爹一年最少分得几千银,等若多个指挥使一年所赚!危险的人也是能耐人,利益不够咱们就离远些,利益足够咱们就跟他合作,现在这样,就算把整个百户的人都搭上去也是值得。不然大兄去百户中寻访一下,看看众人是不是愿到第三百户去当盐丁,那些壮实旗军是否愿跟随闵元启训练厮杀?” “你读书读的不错,不过论心机还不如你二妹。”王三益颇为得意的道:“和李国鼎一并去盐池观察,先和元启谈好条件,再配合他出人出力,天大的好处便到手了。遇事不可抱残守缺,要有机变……” 王鸣远不说话,只瞪眼看着父亲和妹妹,这一瞬间,这个大明的秀才相公,内心也是无比混乱。 …… “大同完了?” “嗯,巡抚卫军门自杀,总兵姜骧开城投降,这奸贼,毫无忠枕报国之心,该死,该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若曹州刘这类将领守备大同,亦是必然会投降的。” 河岸之上,闵乾德前来向闵元启等人送行,叔侄二人站在河岸边说话,闵乾德神色严肃冷峻,最新的塘报消息传回,局面已经是大大不妙。 三月初顺军下大同,紧接着攻克阳和,兵备道于重华投降,开了高级文官投降的先河,这也说明了人心在发生严重的变化,不光是武将怕死贪图富贵投降,就是文官也感觉李闯有可能建立新朝了。 在此之前,虽然有一些官员投降,但都是低品文官和不得志的读书人才会附逆,一般的文官拒不投降哪怕被杀也不会投降。 毕竟大明文官在被杀服之前也确实相当有节操,贪污,抱团抗上的利益共同体,打嘴炮不懂实务,这些是大明文人乃至文官集团的缺点,不用辩解,但风骨硬挺,不畏权贵,讲究节操,这些优点在大势之下也有相当部份的文官们保持着。 但在王朝明显要覆灭鼎革的前提下,这些优点也就荡然无存,换个思维角度来说,就是大部份人不再认为忠于明朝是明智的行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北京和南京都有大批量的文官投降,并不是他们相当无耻和畏死,否则无法解释在十几年的对后金和李自成张献忠的战争中大量的文官宁愿殉国而死也不肯投降。 当旧有的体制不复存在时,依附于其上就毫无意义,恪守的君臣道义就失去了意义,这才是重点所在。 闵乾德接着道:“接着闯逆下宣府,巡抚朱之冯自杀,总兵王承胤开城投降……亏他还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将!” “大同和宣府不同于西安和太原啊。”闵元启叹息道:“这就是孙传庭死后的恶果了,没有能真正节制武将的大吏了,大同和宣府不仅未曾坚守苦战,还迅速投降,李闯轻易得京师西北重镇要地,精兵未战归降,这怕是天子也没有想象的到的,若皇上早知,怕是一月份时也会冒险南逃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七章 开船 “朝廷已经再发勤王令,不过辽镇总兵吴三桂和巡东巡抚黎玉田刚至永平,还在安置随大军入关的辽东百姓,看塘报蓟镇总兵唐通率八千精兵抵京师城下,后来又和太监杜勋往居庸关去了……这是多日前的事了,现在最新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是邸抄和北方塘报都断了。”闵元启看着叔父,沉声道:“怕是要做最坏打算。” 闵乾德神色苍白,下意识道:“到如此地步了吗?” “大同宣府已失,辽镇兵未至,山东镇南窜,闯逆偏师一月前就东征,卫辉等地先下,然后是大名真定诸府,刘芳亮兵锋已经接近保定,保定,蓟镇,宣府,大同,京师四面要害俱失,内无名臣大将驻守,外无救兵,唐通领八千兵能挡住居庸关外的李闯主力?这人往居庸关去不在京师城下驻守,怕就是想着抢先一步去投降……二叔,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居庸关一下,闯兵主力直接就到京师城外了,就算现在京师未失,消息断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闵乾德面色惨白,看的出来手脚也在微微颤抖着…… 就算心理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当这天真要到来的时候,很显然闵乾德仍然是震惊和惶恐,乃至畏惧。 大明,所有人的大明,尽管已经失尽人心,但人们从小生活在嘉靖年间,到隆庆,万历,再到天启,崇祯,这几十年的记忆都和大明和大明的皇帝有关,祖祖辈辈都是替大明效力。这个王朝对卫所军人很苛刻,到此时人人均无替它效死之心,闵乾德其实也放弃了,但不知怎地,就是感觉害怕和悲凉…… “叔父要处变不惊。”闵元启看着国字脸的闵乾德脸皱成一团,须眉间的白发好象更多了一些,心中也是叹息一声,安抚道:“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了……要紧的是南京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史阁部还在四处行文做勤王准备。”闵乾德叹口气道:“估计再有一个月差不多能准备渡江北上吧。” 历史上史可法从一月知道闯军北上,再到三月重镇皆失之后才慌了手脚,但这人缺乏机变和处理紧急军政事务的手腕能力,慌乱之后一直到四月七号才誓师渡江,那时候崇祯都下葬多时了。 “怕是来不及了。” “也不管这么许多,咱们先把自己手头的事做好。”闵乾德长叹一声,也就不复多语。 …… 十艘漕船吃水都是颇深,明显看的出来负载极重。 其实现在漕运断绝,云梯关所无用的漕船颇多,但很多船掌握在别的百户手里,或是直接由李可诚管着,闵家直接能动用不惹事非的便是眼前这十艘。 十艘漕船俱是装满打包好的细盐,一包每石一百二十斤,每船均装着五百石,每船六万斤上下,按大河卫每年十二万石的漕运任务,五个千户所每年均要运两万石以上,漕船每船运六百石,每次起运需得三十艘漕船一并起行,起行前会检查船只,到水次关陆续集合装粮,然后运军在纲司甲首和运粮把总的督导下一路北上。 若说别的事这些卫所军尚可能不在行,驾船操船维护修补,升帆就风开船拉纤,这些事均是做熟了的,每船六万斤盐,十艘船六十万斤,二百余人装运,一天之内便是全部装运完成。众人因为知道细盐是拉去卖钱,此后人人日子过的更好,每个人都是出尽全力。 “六十万斤盐……”闵乾德眼睛微微眯起,这些盐代表的财富令他也颇为心动,若不是打定主意全力支持自己这堂侄,以振闵家旧日声威,怕是闵乾德都会忍不住动心。 “李可诚找我打听多次,我均没有理会,他又说想到第三百户巡视也是叫我劝下了。我就说近来风声不对,颇有土匪和海寇潜藏四周打探消息,这人向来胆小,果然也是被我给吓回去了。” “他来也不怕。”闵元启按着腰刀笑道:“自有办法料理他。” “嗯,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叔侄二人不再叙话,韩森在首发的船上做了个手式,众人合力将漕船中桅上的硬帆升起,然后收起船锚,闵元启也是上得自己漕船,船起航开动之后,犹可见闵乾德站在岸边,远远向这边招手致意。 风向相当合适,虽然逆流而行,但两侧有旗军撑杆划桨,加上淮河在这出海口地方水深,闵元启记忆之中运军最畏惧水浅地方,因为北上运程时间给的充足,只要水深就借风力慢慢走便是,一旦水浅就需得拉纤,那就异常辛苦,甚至对运军来说可谓是相当恐怖的经历。 船锚升起后闵元启瞄了一眼,见船锚上还刻得有字,眼见是“洪武五年工部造”字样,这船显然是有相当的历史了。 船身长约二十四五米,宽不到四米,有舱十四间,在船首和船尾处有明显的后镶接的痕迹,足见前后二舱是运军们私下加造。 运军虽然有额外的粮饷,但常常拖欠或是减发,漕运北上南下是沿着京杭大运河的主动脉行船,来回几千里长途,夹带南货北上,再将北货运着南下,哪怕是帮商人运输也能赚一些贴补家用。 明清之际的文人,除非是富裕的世家子,南下北上亦都是要坐漕船,给一些川资路费,运军便很乐意将这些人带上,要不然以朝廷给的路费粮饷,怕是所有人都得饿着肚皮跑船拉纤了。 河面上风力很大,闵元启将手伸出船帮,明显感觉到风力很强,大船虽然满载,在旗军们的努力下速度并不快。 从云梯关到淮安府水关二百余里路,若一直保持这样的速度明天天明之前便可抵达,闵元启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船尾舱,在那里李俊孙摆好了纸笔,闵元启盘膝坐下,继续凝神书写近期的各种要事的详细计划,船头传来吆喝声,还有船身划过河水的哗哗声,拍击船身的声响,岸边有人在叫喊着什么,没有人理会,船只满载着细盐和所有人的希望,乘风破浪,向着淮安府城急速驶去。 …… 船队出发之前,闵元忠便带着自己腰刀,骑着百户中的那头健骡向淮安府出发。 这差事并不轻松,所行来回四百余里都要骑骡,不仅自己劳累还要将骡子照顾好。沿河出了云梯关这几十里范围是另外千户所的各百户,也有民户村庄和集镇,不过这一片地方人口密度都不算大,沿途都没有多少客栈和骡马大店,打尖吃饭和照料骡子都很困难,好在闵元忠有小旗腰牌,隔三十里沿河均有驿站,还是洪武年间就设立,有几个驿站是嘉靖年间备倭时加设,日常过路的官员士绅不多,很多驿站均是破败不堪,官道不是主要干道,都已经年久失修,就是大明驿传官道都有种柳的传统,只要沿着道路和一眼看不到边的柳树树荫,一路向西行走便可以抵达目的地。 这一片地方要么是卫所,要么是属于灌南县治,再往西南是属安东县治,正南方向属盐城,沿河地方多半是各县犬牙交错之所,还有不少卫所地盘,所以相当混杂,这也是杨世达一伙能霸占水关横行不法的原因所在,出了事各县均往对方身上推,或是推到卫所身上,衙役吏差都不愿到河岸边生事,地方上几乎一团混乱。 闵元忠从百户出来,走了整整一天差不多到水关地方,他离着数里路遥望水关,那边还是一片白地,有一群娃娃在水关废墟附近玩耍,闵元忠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也是持刀牌抢先冲入,然后便以圆牌格档攻击,用腰刀斫砍戳刺,那天夜里十分混乱,他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几人,现在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但闵元忠知道,记忆虽然遥远,一切均是改变了。 现在他想起杀人之事已经没有太多不适,甚至并不感觉畏惧,这种变化并非突如其来,而是潜移默化。 每日均是枪来刀往的格杀,队列,金鼓,旗帜,互相格斗,每日均是汗湿衣袍,很多人在发生变化,不光是在水关杀人的人,只要训练久了,均有一种勇敢果决的军人气息。 这些变化是慢慢发生,每日的训练就是要将农奴和纤夫训练成军人,从目前来看已经有了些效果,不过闵元忠也不知道,自己这伙人的变化到底有多大。 闵元忠在水关附近找了个驿站休整一晚,那驿站甚是残破,驿马都没有几匹,仓库里草束也不足料,驿丞也没有心气去理,除了草束外也无豆料,闵元忠只得花钱从附近农家买了几升豆料喂了骡子,这骡子可是百户中的宝贝,若不是他有要紧事情,怕还没资格骑它出门。 到第二天傍晚闵元忠沿陆路抵淮安府城的西面城墙,远远先看到城头箭楼,再看到城门外的瓮城,淮安府城修筑之初是大明北方防御重镇,除了包砖城墙外又多修筑了四座瓮城为子城,瓮城面积不大,均是将士驻扎其中,掩护城门正门,除非攻克瓮城否则对城门正门无威胁,瓮城受到攻击时正门正面和两侧加上瓮城守兵可以协力防守,这般城池若守兵有斗志,几乎很难从正面攻克。 府城西门为望云门,进城之后便是水陆交汇之所,相当热闹,商行众多,城中的大商行几乎均集中在西城。 东北方向是淮安府署,正中方向是漕运衙门,此外还有提学衙门和山阳县衙,东门附近较为狭窄,从东到中和北部又有不少官署衙门和民宅住家,西门这里最为繁荣富裕,也是淮安府城的精华所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八章 穷窘 闵元忠距离较远时便看到有不少车辆往府城方向前行,多半是独轮小车,几十辆车四周跟着一些里甲保正模样的人跟随,大量的车队之侧数里外有几十人骑着马远远巡看,这些骑马的明显是山东过来的客兵,多半穿泡钉绵甲头戴铁盔,手持骑枪或长刀,武器均取出提在手中或是横在膝前,或三五成群聚集一处,或十几骑散开驱赶过路的百姓,甚至策马驱骑冲散过路行人,待看到行人狼狈不堪躲避之时,这些骑兵便哈哈大笑,骄狂之态尽显无余。 客兵驻淮安时间尚不久,但这些从临清过来的山东客兵已经名声极坏,除了催粮征饷逼死不少人命之外,公然抢掠之事也时有发生,大白天尚且如此,半夜偷鸡摸狗抢掠民宅,或是强奸妇人之时时有耳闻。原本淮安府算太平地界,漕运中心尚算富足,不似徐州睢宁等处曾经遭遇兵火,山中群盗聚集,加上近山东地界有不少响马为患,盗匪多如牛毛,淮安这里总体尚属太平,客兵大量到来之后,严重加重了地方负担之余,也使得治安急转而下,人人均恨客兵入骨。 闵元忠知道近来客兵放缓了打粮的频率,也并没有扩大范围,最少在卫所军户附近并未见到下乡征粮的客兵队伍。 主要原因并非刘泽清和麾下将领天良发作,而是考虑到再过两个多月便是夏收,那时候打粮比现在收获要多的多,此时正是春荒时,哪怕逼死人命亦不能多得粮,不如稍缓两月再行征粮的好。 而且客兵征粮至今,抢掠了若干富户,得粮好几十万石,得银亦超过十万,刘泽清部在淮安这边不仅未被削弱,反而壮大不少,令刘泽清有了长期盘踞,认真经营两淮地方以为地盘的考虑和打算。 相比较战乱不止的山东与河南,两淮就是不及江南,也是比山东河南要富裕的多了。 闵元忠随着粮队一并进入望云门,一进城门便是感觉无比繁华,络绎不绝的人群往城中涌入,街道上招牌幌子林立商行店铺一眼看不到边,大量的车马停靠在街道两侧,等着货物装车启运…… 从纸张铺香烛铺到杂货铺,布店,丝行,帽子铺,成衣铺子,鞋铺,还有古玩,茶铺,酒楼,客栈,还有当铺,钱庄,银号……林林总总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从最便宜不值钱的竹编,到打造精巧的金银首饰铺子,所谓五行八作,也就是车船店脚牙这五行,八作便是金银铜铁锡木瓦石,这样分虽未必能把这长街上几百个铺子都分的清楚……比如成衣裁缝和帽子铺就有好多家,各有专攻,纸行铺子也是侧重不同,还有瓷器分为各个窑口,布匹分类好几十种,除了最顶尖的大铺子外,一般侧重贩卖的也就是几种,布店瓷器生丝茶叶林林总总,包括各种服务业,比如脚行车店客栈之类,整个西大街长二里许,各种店铺几乎是一间接着一间,密密麻麻,要是头一次过来的没甚见识的外乡人,怕是到此之后良久都移不开眼睛! 江北其实就是二府,此时的淮安府是后世部份徐州,整个宿迁和连云港,再加整个盐城市和部份扬州,面积之大,人口之多,商业之发达,后人难以想象。再加上是漕运中心,还是大明工部设立的最大的漕船造船基地,南北通衢贸易中心加上政治军事经济上的一定地位,此时的淮安府堪称重镇,比诸后世完全不同。 而眼前的西长街最多的商行,自然还是盐行。 盐行的铺面反而不大,多半就是三开间的平房当门面,不似有些大商行用五开门上下的楼房当成铺面,幌子挂起老高,隔几里路都看的到。 到崇祯年间,私盐泛滥后很多盐商开始暗中与私盐贩子勾结,大量购入和销出私盐,若全按朝廷规矩,不仅购入盐时需要盐引,出售官盐也需要在官府规定的城市之中贸易,最少也得是县城,集镇和乡村的百姓要买盐就得进城,实在劳民伤财。 眼前的盐行,普遍是低调内敛,但所有人均是知道盐商才是府城中最为富有之人。 闵元忠牵着骡子走到朱家商行前的拴马石前,将自己骡子小心系好了,然后风尘仆仆的走向店铺之内。 这一次打前站的差使,其实是来自闵元启的处罚。 闵元忠负责看守百户村落,三个箭楼和移动哨归他管,结果不经通传直接放了闵乾德和王三益等人进来,虽然并非放外人进盐池,亦属失职,闵元启当面未说,其后便是扣了闵元忠三天的口粮,并且将这个打前站的差事交了给他,亦是处罚的一种。 闵元忠对此颇觉苦闷,但不论是亲族关系,或是现在闵元启的权威,还有未来可期的好日子就在眼前,这一切均使他无法抵抗来自闵元启的处罚,只能老老实实的骑骡赶路。 好在旅途一切顺利,闵元忠轻轻吁了口气,快步走入店铺之中。 …… 穿着胖袄戴着范阳笠,赶路赶的一脸黑灰的闵元忠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和注意。 商行之中,朱任重与长子朱万春,次子朱万和正坐在柜台之后说话。 三人俱愁眉不展,朱万和小声抱怨道:“我以为曹州刘就是征粮养兵,现在看他不占扬州也想占着淮安,地方钱粮怕不足养兵,还要将手伸到盐业上去。” 朱万春道:“他要招抚杨世礼,无非就是一则要掌握灶户,二来掌握私盐渠道,获得销路,现在看来杨世礼还没有同意曹州刘的条件,显然也是未将游击将军或参将的官职看在眼里。这也并不奇怪,杨世礼好歹有千多部下,一年最少出盐过二千万斤以上,一年净利十余万两,我朱家世代盐商二百余年,积累家财不过几十万,杨世礼再做几年盐枭家资就在我朱家之上,他才不愿戴着官帽将资产献出来给人。” 朱任重一直心事重重坐着,这时才点头道:“老大见事明白,把曹州刘和杨世礼等人的心思都摸的不差。不过就算杨世礼不肯当这个官,他好歹也要拿出地盘和好处来与曹州刘分润,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却是得看这强龙和地头蛇比起来到底相差多少,杨世礼扛不过,现在曹州刘控制的灶户越来越多,各家商行都得将自己的灶户拿出一部份,售盐的渠道也分出一部份给客兵,这样他一年最少能弄十几二十万两银,加上田赋正项收入,养这几万客兵是绰绰有余了。” 朱任重停了停,叹口气道:“也怪不得曹州刘这样的不听皇命,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大明穷的底掉,这些掌兵的却是可以在民间随意搜刮养兵,谁还听朝廷的?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 正如朱任重所言,大明此时的财政已经是完全破产,崇祯年间的财赋收入有波折曲线,总体上是一直持下降状态。 说来奇怪,除了崇祯元年有意降低一些赋税之外,大半时间崇祯朝也是走在加征和加收的道路上,但由于控制力的持续下降,越是加收就越是减收,从杂项收入到田赋正项,年收入年年锐减,很多税赋根本收不上来,加征的辽饷练饷剿饷加起来,赋税收入仍然不足以养兵。到崇祯十七年,财政已经破产多年,可怜的皇帝除了用光了自己的内帑之外,连宫中的器物都拿出来当了不少,此外崇祯七年前后就确定了皇陵修筑地点,下来十年了皇帝都没有钱给自己修陵,这在大明历代皇帝中也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象崇祯这种在位十几年的皇帝,皇陵应该早就修好,并且维修多次了。 这使得崇祯皇帝上吊自杀后都无帝陵安身,皇帝尸体先被放在门板上抬到宫门外,勋臣太监并百官不敢上前叩首祭祀,只有襄城伯一人上前叩拜,其后崇祯帝与周后一起放在柳木棺里,涮上红漆后李自成决定将帝后二人送到修好的田贵妃陵安葬,着顺天府解决此事。 顺天府和昌平县均无钱粮,库中一穷二白,从当时的各种记录上来看真是凄惨之至,国家首府没钱,皇陵所在县没有钱粮,国库无钱,最后的记录是四月上旬前后,由顺天府倡导,若干百姓凑了几百两银,办了简陋的灵棚,修了陵墙,各家多则几十两,少则数两,甚至几十钱,凑起来银钱把帝后安葬……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大顺政权顺天府官李票为开田贵妃墓室一事,责令昌平州官吏“即动官银催夫速开田妃圹,合葬崇祯先帝及周皇后梓宫。 四月初三日发引,初四日下葬,毋违时刻。”可是,因为当时昌平州“钞库如洗”,而葬期又十分紧迫,时任署昌平州吏目的赵一桂,只好与监葬官礼部主事许作梅商议,带上工房人员冯朝锦入京禀报顺天府。经再三请示,府官始朱批:“着该州各铺户捐挪应用,事完再议。” 赵一桂回州后,随即组织募捐。先后有十人捐钱共三百五十千文(约合银二百三十三两)。其中,刘汝朴六十千文,王汝朴五十千文,白绅三十千文,邓科五十千文,徐魁三十千文,李某二十千文,赵永健二十千文,刘应元二十千文,杨道二十千文,王政行二十千文。 几乎只有这点钱钞,就完成了崇祯帝后的整个葬仪。 其中,雇夫头杨文包揽开挖、掩埋隧道,用银二百两;搭盖薄棚三间、小棚两间,用银四两五钱;从纸铺买纸用银一两八钱;从猪户买猪用银四两五钱;从羊户买汤羊二只,用银一两六钱;从攒盒铺买素供二桌,用银一两;从饭铺买面及大米饭,用银一两;犒赏夫役,用银二两四钱;打造开启玄宫石门用的拐钉钥匙及石匠开门,用银五钱;伺候送柩员役酒饭等,用银五两五钱;买细连绳用银四钱;木匠工价用银四钱;打扫灵棚人夫用银二钱五分;顺天府来人饭钱用银一两一钱……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十九章 小旗 从帝后的身后事和崇祯十七年的若干件要紧大事来看,当时的财政已经不止是破产这么简单,而是极度的山穷水尽之中了。 刘泽清部若北上还能有一些钱粮接济,其从临清仓皇南下时谎称脚伤,崇祯还派人送了几十两银问候,这也是皇帝拿这军阀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设法拉拢,不敢刺激其以使投效流寇,这是皇帝最后的底线。 刘泽清此时已经初步立稳脚根,他从各县弄了不下二十万石的粮,以他三四万人左右的规模足够吃好几个月,不过接下来还是需要南明朝廷接济,同时他在淮安等地继续征粮,刘部恶行声闻天下,地方上被催逼征饷害死的人委实不少,不过到那时四镇仗着拥立之功纷纷赐爵,文官奈何不得他们,四镇间彼此交战,死伤数千人史可法也只能见面说尽好话调停,自行征饷弄出人命来已经算是极小的小事了。 朱家父子所谈之事就是近来变化,除了征粮外刘泽清这样极为贪婪的人定然不会放过盐商和其财路,近来各家大盐商捐输数字均是不少,朱家直接捐了五千两银和两千石粮,刘泽清犹嫌不足,开始派兵直接控制灶户,淮扬一带灶户成千上万,每月出盐直接就是从灶户手中收取,客兵将灶户分批控制,此后等若控制了淮扬的盐业,盐商得花高价从客兵手中买盐,出盐时还得再受一次盘剥,将来各人生意均不好做。 “生意是小事,再交一份给曹州刘也是小事,”朱任重打着火石将手中烟锅点燃,青烟升起后他连吸几口,才接着道:“不过客兵根本不善生意之道,又是穷凶极恶骚扰地方,现在各处灶户产盐俱是减少,我怕时间久了,会被浙盐和闽盐抢占两湖等地的市场,将来就算客兵走了产量再上来,市场被抢了却是难以抢回来,那事情便是麻烦了,不知道要耗费多久时间才得恢复。” 朱万和道:“若咱们能多控制一些灶户便好了。” 朱任重摇摇头,说道:“灶户多年承袭自有一套手段,产量规模和人数多半是固定的,从总,到灶,再到团,层层叠叠划分清楚,各家都自有地盘,伸手到人家那里又起事端谈何容易?” 朱任重瞟了朱万春一眼,又说道:“老大倒是想从军户那里打开缺口,上次给那试百户几百两银,现在了无消候。银子倒是小事,只是传扬开去我朱家会成别人家里的笑谈,此类事情以后定要慎重,不可再如此孟浪。” 朱万春脸色微红,朱万和在一旁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兄长。上次投的几百两银对朱家这样的家资几十万的大盐商家族真的是小钱,要是朱万春拿这钱买个妓。女倒是相对合理,虽然传言开来是个浪费银子的纨绔,但不会被人怀疑到决断能力和智商……完全是两码子事。 军户也是煎盐的大户,这并不奇怪,在淮扬地方团灶极多,官府用这种办法控制盐产量,借而控制盐商,到明末时虽然私盐泛滥,控制力等若于无,这种团灶制度却是一直保持了下来。军户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私盐,不过也是用铁锅煎盐,而且大头好处向来是武官们拿走,军户只能用煎盐略微贴补家中用度,大河卫军户三大收益,运军夹带,煎盐,种地,还得揽活打工,就算如此收入的八成左右被武官们层层瓜分,所得不过勉强能苟活下去。 以朱任重来看,大河卫淮安卫还有扬州那边的卫所俱是在煎盐,徐光启这样的实权高位文官都推行不了晒盐,不光是技术上在很多层面上俱有难题,这些麻烦也是实难解决,一个试百户何德何能可以将徐光启未尽事业给做好? “还有这闵元启居然袭杀了杨世达一伙,凶残暴戾手段凶狠,此辈人不是善类,这银子你也不要与他争吵要回,只当是破财消灾,若惹了此人,咱家就算有些护院也是不小的麻烦。此辈将来自有人料理,咱们莫惹这种麻烦。” 闵元启看着却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而且杨世达的事当时朱万春就是在场,杨世达在水关敲诈勒索,惹祸不少,原本就必有被灭之道,是不是闵元启动的手,朱万春感觉尚且要存疑,未必就真的是传言那样是闵元启带着人做的。 朱万春不知如何辩解之时,却是被闵元忠一眼看到了。 “朱少东?” 闵元忠进了铺子便四处张望,他这般打扮的人很难叫人正视,破旧的范阳笠,加上更加破旧的褪色胖袄,这种旗军打扮的军户在淮安府城最少有过万人。洪武年间设江北诸卫,淮安城在残元时已经破败不堪,多年战乱后人口几乎尽失,就是卫所驻军和家属们撑起了早期的淮安,到明末之时府城中有两卫的卫署,驻有几千军人和过万家属,旗军比民户要穷困的多,哪怕是卫所武官,不到千户以上也是相当窘迫,城中一等人是文官缙绅,二等是盐商富户和生员,三等是普通商人民户,四等才轮得着军户武官和普通旗军,再下等的便只有娼优贱户之流了。 店铺中除掌柜伙计外也有送盐的灶户团首,进盐的外来客商,店铺中熙熙攘攘人流甚为稠密,闵元忠委实太不起眼,纵然他腰间挂着小旗官铜牌,在国初时可与知县分庭抗礼,甚至气焰犹在知县之上,但此时此刻早就说不得洪武永乐年间之事,就算此时武将势力复起,甚至辽镇武将早就压制文官,但复起的武人势力是将领与营兵,却是不关卫所武官和旗军们的事。 闵元忠一叫唤,不少人便看着了他,众人无不皱眉摇头,这身打扮的人委实不象是做大买卖的,这盐行商号只做大宗买卖,当下便有人道:“不要瞎叫唤,要买盐到杂货铺子便行,这里不做几斤盐的小买卖。” 朱万春也有些疑惑,闵元忠却是不管不顾,大步前行,到得柜台近前,将身体立住了,很是稳当的又一抱拳,说道:“朱少东少见了,未知还认得在下否?” “却是有些眼生了。” 闵元忠笑了笑,脸上神色还是平淡的很,他抱拳之后,又是将右手按在腰间的戚刀刀把之上,腰间的铜牌也是相当显眼,显露出他小旗官的身份。 “在下闵元忠,大河卫云梯关所的小旗官。”闵元忠沉声道:“上次随我家百户至淮安,却是与朱少东见过面。” “原来是闵小旗……”朱万春惊疑不定,脑海中却是回想起来此前见面的情形。 当日在水关打起来时,诸多旗军都未敢上前,后来至淮安水次关码头见面,闵元启似是不计前嫌,将闵元忠等人介绍给朱万春相识。 当日见面,朱万春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因为这些小旗官和普通的下层武官甚至旗军一样,衣袍破烂之余,气质也是懦弱畏缩,不管是普通旗军还是什么小旗总旗,甚至是百户,气质神情都是相差不多。 长期的为人之下,生活窘迫穷困,做的是苦力的活,收入菲薄,社会地位低下,祖祖辈辈俱是如此,卫所军人哪有什么象样的气质展露出来? 上次朱万春见到的闵元忠印象不深,因为众人对他这样的大财东俱是十分恭谨,脸上俱是带着笑容,说话时多半是半躬着身,一样的破衣烂袍,这一回闵元忠给他的感觉不同,多半是来自于脸上和身上细微之处的变化。 身形站立挺直,其立如松,脸上虽是带着笑,但并没有此前那种明显的讨好神色,笑容之下多半的是从容不迫和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神情。 若再看到细节,便可见闵元忠两腿微微分开,右腿比左腿稍稍向前,其拱手之后,右手便又按在腰间戚刀之上,其手掌阔大有力,骨节粗糙,一看便是经历许多辛苦锻炼而成,这般大手加上壮实的身形,还有腰间所悬戚刀,若神情猥琐便很容易叫人忽略其军人身份的属性,若如闵元忠此时,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叫人感觉到一种现实的威胁。 虽然朱万春确定不会受到攻击,但对着眼前这军人属性强烈的小旗军官仍感觉有一丝不安,他拱手答礼之后又惊疑不定的道:“闵小旗可是奉闵试百户之命前来?可是手头短了银两?若有在下相帮之处请尽管说来。” 此时朱万春已经打定主意,那闵元启他在此前看着不凡,现在看来估计是个大忽悠,不过闵元启此人武力出众胆色过人,当初看眼前这小旗官和普通旗兵一样庸碌,现在却象是打磨过的宝刀,刀锋闪亮给人强烈的威胁感,这说明闵元启确实长于武力,部下都被其带的相当出众。 这样的人最好少打交道,但若有事来告帮只要不是太过份便可出银相助,商家不宜轻易得罪人,但也不能被人当冤孙,一切就在心田之间权衡利弊,相机决断。 朱任重适才还对朱万春颇为不满,现在却是微微点头,大儿子毕竟替商行主事历练多年,经验和决断能力都还是有的。 朱任重在商行主事多年,年过花甲,又是出身世家,早年年轻的时候京师南京等地到处跑,经历颇为丰富,少年时戚继光从蓟镇总兵调为广东总兵时曾路过淮安,本地官员知道戚帅是因为和张居正的关系被猜忌贬斥,避之不及,只有一些闲散的退职官员和士绅搞了个宴席相请,席间戚继光满头白发,神色郁郁,少年时的朱任重持壶斟酒,他对戚帅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是白头老人,但对戚帅身边的亲兵印象极为深刻,那些亲兵俱是三十左右,戚继光使了多年的护卫,俱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人身上脸上俱有刀疤创痕,站立时挺立如松,对任何人俱是冷眼相视,眼神中有明显的杀气。朱任重当时上前敬酒,离的稍近了一些,一个亲兵看了他一眼,那种漠然如死的眼神令朱任重差点拿不住酒壶,事后很长时间都做恶梦。 其后多年间有不少总兵副将级别的营兵将领经过,那些大将也自有凶悍勇武的家丁护卫,但如戚继光身边护卫的那种精兵,朱任重却是一次也没见过了。 并非是那些家丁俱不武勇,大将带在身边的都是营中一时之选,俱是勇悍过人。但那些人或是骄狂,或是暴戾,或是贪婪,总是有一眼叫人看的穿的缺点。而戚继光当年的护卫,却是举手投足保持着军人的风范,不言不语,沉默寡言,却始终不忘自己军人本身,站立移动俱是如规范过的一般,几十人都是始终一致。 眼前的这小旗官,以朱任重的眼光来看就有明显的精兵风范,举手投足俱有军人气息,不要说寻常卫所旗军不能与之相比,就算是现在城中客兵云集,相比眼前这小旗官俱是差的远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章 好兵 朱任重虽是慎重,却也没有太过重视,朱万春已经表态,要银便给银,只要不太过份便可,这一次给银算是破财消灾,传扬开来人们只会说朱万春成熟老练,于朱家少东的声名无损。 “并非短了银子使,不过也是与银子有关。”闵元忠没有闵元金对人打交道那般老练,也不及梁世发精明外露,其实不太适合眼前差事,只是闵元金和梁世发俱有事情要办,加上他犯了错才有眼前之事,他索性不与眼前这富家少东迂回客气,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试百户大人晒盐有成,已经出了不少盐,船队就在我之后前往淮安而来,在下奉命来打前站,提前知会朱少东一声,以免突然过来措手不及。此次过后,大约每次凑起和这一次差不多便送来,时间日期少东心中大致便有数,不必再派人前来。” 这些话有的是闵元忠的话,也有一些是闵元启的原话,朱万春站着含笑听这小旗官说完,便是笑道:“其实无需如此,我商行每日进进出出大宗盐货,伙计和车马俱是现成的,就按老规矩以漕船送来,有多少我朱家商行便收多少,不必有所担心。” 朱万春说话时朱万和在身后也在轻笑,那个叫闵元启的试百户确实心思缜密,晒盐出了可能产量有所提升便派人来通知,其实各处旗军每天都有人送盐到淮安,光是大河卫就有五个千户所在册旗军现在还有四千余人,备操练守城旗军八百多人,余丁加上家属过万人,分布在淮安山阳沭阳到灌南盐城等地,最东边就是靠海的云梯关所,这些年来旗军们也多半私铸铁锅煎盐贴补家用,武官们更是靠煎盐增加私人收入,淮安府城到扬州城每天进城的盐货中有两成左右是各个军户送来,虽然看起来军户卫所规模庞大,但相较百万以上的民户人口基数,和其中广泛的灶户,军户煎盐的规模当然远远不及民间灶户,产盐的数量也是相差甚远。 “此次我们晒盐三天,得盐之后装码又耗费了两天,所以来的有些晚,若此后人手充足,装盐晾干最多一天,然后漕船不停,我们百户打算聚齐二十到三十艘船,每隔一天可能就有十艘漕船于淮安水关。”闵元忠看着眼前少东,沉声道:“如今装船不似此前最多万把斤,船都能在水上掠起来走,现在每船俱是装满,十几个水舱全部放满盐货,每包一石,一石一百二十斤,每船五百包,便是五百石六万斤,此次十艘船前来便是整整六十万斤,再过数日又有六十万斤,此后每隔两到三天便是这个数字前来,运输可能会有耽搁,但每个月我们准定会送最少五百万斤以上,这个数字可能稍有偏差,但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什么?”朱万春初时还不是太在意数字,在他看来云梯关那百户所此前一个月两万斤左右,有时才一万多斤,这数字不值一提。就算闵元启真的晒盐成功,按当地的人力和闵元启得到的财力,能将产量提升十几二十倍就算不错,一个月二十万斤就是意外之喜了。 谁料眼前这小旗官嘴一张便是一个月五六百万斤,也就是一个月五六万石的产量,这已经等若朱家盐行此前大半年的总量了,要知道两淮到山东一部份,河南大半地方,还有江南,皖南和皖北,两湖等地都是吃的淮盐,一个月也就七八千万斤左右的销量,有时候比如过年前后会超过亿万斤,总体上就是这么多,有的大盐商还能将盐卖到山西与河北南部,那是各人的运输渠道和人脉关系,和总体上的大局无关。而淮扬两府盐商密布,大大小小的商行好几百家,少的一年就出几十万斤,多的一年大几百万斤,盐商的富裕是因为做的垄断生意有赚不赔,盐价再起伏反正盐商可以就地加价,不管怎样都稳赚不亏。 时间长久了这些盐商便积累了相当可观的身家,但其实一年能赚到十万两以上的盐商屈指可数,能赚到万两的便是相当出色和成功,规模已经不小,更多的是一年赚千两左右的小盐商,但只要拥有了盐商资格,哪怕一年千两,时间积累下来也会有数万十数万的身家,整个盐商群体攀附权贵,自己则讲究享乐,不管是衣着还是宴饮都十分考究,淮扬菜便成型于此时的盐商世富家中,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是个盐商便能一年赚十万几十万两白银,其实就算明末时大量白银涌入,一年能赚千两以上就是相当成功的商人了。 朱万春被数字冲击的有些头晕,当下便下意识的道:“这个数字,闵小旗是不是在说笑?” 闵元忠笑了笑,说道:“在下从云梯关百户所骑骡四百多里,跑来与少东开这个玩笑,那在下就真的成了笑话,在下虽不是什么大人物,还不至如此荒唐胡闹。” 朱家众人面面相觑,半响之后,朱任重才站起来,手中铜烟锅已经随手一扔,他对闵元忠沉声道:“是犬子失言,闵小旗请进内室来,咱们好好商谈一下细节。” …… 闵元启等人的漕船赶到水关时正是下半夜,这个时间点原本就是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水关这里每天来往船只极多,但现在漕运停了,南北交流几乎完全停止,只有少量去年滞留在北方的漕船还在陆续南下,并无船只北上,大量漕船一直到杭州和嘉兴湖州,再到南京镇江一带,再过江到扬州淮安一带滞留,多半军卫都并无丝毫动静,北方情形不明,南京城里的兵部还在折腾,距离史可法誓师北上还得快一个月时间,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南下漕船带来的消息也逐渐开始模糊不清,多半是滞留的商人,只有少量的北方士绅生员阶层南逃,要等一个月后一直到六七月份,才有少数的官员士绅陆续南下,陆续带来北方的消息,但也多半前后矛盾冲突。 在这个信息不明,消息传递不清的时代,最稳定和最准确的消息来源就是邸抄塘报,但现在也是基本上都停止了,整个南北沿着运河的交通和信息交流也停止了,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人心陷入巨大的不安和惶恐之中。 待清兵入关进京师之后,南逃的官员士绅成十倍百倍的增加,毕竟汉人士绅和胡人还是有些隔膜,不是一开始所有人都愿替蛮夷效力,留在京师的文官士绅可以接受李自成的新朝,一时间却不能接受替胡人效力,南逃之人甚众。 闵元启挑在此时抵达是避开水关白天繁忙时节,过一阵子若有大量漕船南下还好,不会太扎人眼,而此时水关相对冷清零落,十艘漕船满载细盐前来太过惹人注意,普通盐商当然不必怕,但若惹动城中满驻的客军注意那时麻烦必定不小。 码头上影影绰绰站满了人,还有一长溜的马车骡车已经准备好了,朱家在城中当然不会备着大仓,淮安府城相较扬州要小的多,比起苏州和南京这一类大城更是小的可怜,城中商行林立官署众多,可谓寸土寸金。这城中当然不便设大仓,朱家的大仓就设在清江浦西南地方不远,储盐运盐均是十分方便。 待闵元启下船时,朱任重和朱万春,朱万和等人俱是迎上来,众人彼此在灯火下拱手见礼。 这一次见面朱万春的态度较上次时就恭谨郑重的多。 上一回闵元启不过是个小小试百户,和无赖动手展露了胆色,又提出晒盐法令朱万春颇觉欣赏,拿出几百两银对朱万春这少东只是小钱,无非是投资一个有可能的项目,算是后世风投的鼻祖,只是这风投看起来太不靠谱,朱万春因此被父亲和兄弟嘲讽多次,这一次见面时闵元启带着十船盐前来还是小事,其麾下旗军个个沉稳老练,显示出沉稳内敛而不乏威胁的军人气度,几十号旗军纷纷撑船上岸后便自动列队站立,为首队侧各站着一个小旗官,朱家的人俱知道漕船上每船用十人,每十人一纲司,五船一甲首,组织也算严密,但那些运军如何与眼前的旗军相比,这些人虽然撑船,却是人人带着长枪或刀牌,下船后便沿岸散成队列戒备,各小旗官也就是纲司们站在漕船一侧指挥,短短时间几十号人将大片地段看管起来,有一些停泊的船只上有人听到动静,刚刚探出头来便是被旗军喝斥着将头缩了回去。 虽然水关这边相对冷清,也就是对应繁忙时节,沿着码头还是有几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停靠着,很多人半夜被惊醒,但在凶狠的目光下都是相当明智的选择躲在船中,不敢随意出来窥探观察。 “闵百户练的好兵。”朱万春忍不住道:“前后不过月余时间,真是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闵元启听出这少东主在试探,身后没准还有那老狐狸朱任重。朱家商行在盐行里算是本份规矩的,但还是不能以普通人视之。 商人在这个时代的形象极差,其实他们本身行事都各有规矩,信用在这个时代可以当成银行本票,失信之人很难混的下去,但商人会用到种种倾轧心机,巧取豪夺也不在少数,相比较为淳朴的民间风俗,一心逐利的商人确实和普通人不同。 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同,后世的中国可以说是全国以利为主,成功的标杆便是是否赚了足够的钱,钱多的便成功,钱少的便失败,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不同。 哪怕是明末这礼崩乐坏之时,商人的社会地位也不高,真正的高手是士绅暗中经商,家族还是耕读为主,朝中有人当官,家族有举人秀才,但扶植族人或是有代理人帮着经商,官商暗中勾结,这才是这时代最高端的玩法。 朱家这样的商人家族,重视利润也注重形象,因为他们原本形象就极为不堪,同时也会规避可能出现的风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一章 物资 闵元启想了想,便是微笑答道:“正如此前对朱少东所说,在下练兵以备非常,现在南北漕运断绝,流寇随时可能南下犯我大河卫,备兵最要紧的是防流寇,一旦缓急时可保乡里平安,这是最为要紧之事。平常时我百户当以晒盐出盐为主,练兵要紧,赚钱也是要紧。” “百户大人思虑周详,真是令在下佩服。” 这一下不仅朱万春安心,便是朱任重也安心的多。淮安府现在情形相当复杂,客兵,文官把持的地方官府,衙差胥吏还有士绅生员加上盐商密集,哪一家都不好惹,朱家虽有根基但也不能成为众矢之的,万一眼前这百户是个喜欢惹事的主,那么宁愿不要这些盐货也省得财来灾祸来,朱家若扛不住百年基业尽毁,却是对不起祖宗和后人。 闵元启的态度亦是十分明显,令人放心,练兵是针对可能来的流寇,保一时平安即可。至于杨世达之事闵元启未说,但朱家也知端底,若杨世达在这些漕船来的盐货要被分走一成,一次分走二百多两银,一年下来是多少,这人既然挡着人财路又有前怨在身,被杀也是解释的通。 朱家就害怕遇到道理不明胡作非为的跋扈武夫,闵元启对答从容,解释清楚,在场的朱家父子三人顿时放心。 当下朱万春便是将老父介绍过来,闵元启以子侄辈见礼,朱任重见的总兵副将文官上到巡抚兵备,下到知府州县俱是见的多了,若十数年前闵元启这样的百户官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此时朱任重却是好言好语相对,态度十分随和亲切。 此时商行管家上前清点盐货,过百力夫和旗军一起搬动盐包,六十万斤不是小数,朱家接到信息后准备整天,备了四十多辆大车和百多辆鸡公车搬运多次,一直到天光大亮方才将十艘漕船上的盐包搬完,若要完全运到朱家仓房之中还需最少两天功夫。 好在很多小盐商就在淮安府城等货,有一些盐包可以留在水次关上,直接交给外来的中小客商带走。 两边又约好下次送货接货的时间,神态都十分谨慎甚至有些鬼祟,朱任重神色颇有些尴尬,以朱家在淮安的能量,若不是有刘泽清这客将带着几万客兵至两淮安身,这些盐货完全能光明正大交割,不需要现在这样避人耳目。 待盐货交割完,朱万春便上前将手中单子交给闵元启:“苏钢一百余斤,眼下城中只有这么许多,每斤六两也是时价,闽铁熟铁一斤是一钱二分,共三千斤加上苏钢零头便算了,计价一千两。粮食现在精粮府中不论米面均是一石六钱,近来春荒粮价还在涨,两千石计一千二百两,闵小旗所言还要不少松江布,城中储布一千余匹细纹夏布俱被我派人购买,每匹零售是两钱五分一匹,大量买便算了两钱一匹,也共计二百两。此外猪一口一两五钱,共得二十口,三十斤重成羊一头五钱,共百口,共八十两银,鸡一只五分银,买了四百只二十两,猪,羊,鸡共费百两银。听闵小旗说还要购耕牛,这个今日骡马市未开市,我会派人预订,待下次送盐货来时再交割。” 闵元启一边听一边点头微笑,这朱万春可能是怕他算学不好,所以一边报数字一边报银两价格,还将诸多零头抹去,一则是示好,二来可能是怕闵元启这个武夫根本听不懂各种货物的价格。 此次售盐所得闵元启在闵元忠出发时便开了单子,除了苏钢和闽铁外便是大量购买了粮食布匹,此外还有猪鸡和羊。 旗军训练已经颇久,从每天四升杂粮到精粮杂粮各半,这已经勉强够叫人吃饱,但若想旗军们练的精壮孔武,就算粮食加到每天六升仍是不足,肉食和蛋白摄入必不可少。此次买的猪和羊便是准备陆续杀掉给旗军补充肉类摄入,鸡只是少量公鸡和大量母鸡,由各家军户分别领养,百户官厅发出杂粮给各家军户补贴,下的蛋当然收归官中所有,主要目标也是给受训旗军补充蛋白摄入。 这些事早就该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闵元启知道这些事该做也是有心无力,这一次送盐过来便是大肆采买,急用的苏钢,熟铁,布匹,加上粮食和肉类,还有大量母鸡,算是都解了燃眉之急。 论银子闵元启手中已经不多,只剩下不足百两,但大量物资抵达百户便足以安抚人心,壮大发展了。 闵元启也没有发下折色银两的打算。 各旗军和军户家庭都是穷困惯了,现在每天四升粮各家都是心气很高一心效力,现在的情形等若明初时候,若闵元启有权力把卫所军田重新分配一下,如国初时每家分得几十亩地,就算把子粒粮交足了都不在话下,各家每年还能落下几十石粮,吃饱之余恢复五天一练农闲时卫所武官主持大型操练也不在话下。 若全国卫所俱能如此,大明又立刻可恢复二百万强兵,还是自带干粮自备武器的强兵,可惜一项制度一旦被破坏到如此地步就只能推翻重来,任何王朝均不免如此。 朱万春报完单子后见闵元启点头示意无误,便将单子交还给闵元忠,一会由这个小旗来主持验货。 朱家商行购买眼前这些杂货还是相当轻松,城中的商行都打惯交道,大宗购买也确实比零散购买要合算的多,两边达成共识之后,朱万春也知道闵元启怕是有扩大旗军训练规模的想法,这对朱家也是好事,头脑清楚又有武备实力的武官相当难得,朱家财雄势大,但在营兵中毫无根基,那些丘八现在钱粮均是不缺,连文官和士绅都不放在眼里,朱家这样的商人家族当然更难攀附的上。 “若骡马行开市,还要请朱少东替我留意有无马匹,要高壮一些的,若有健骡也行。此外毛驴应该很多,替我购一百至二百之数,牛则是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朱万春苦笑起来,说道:“毛驴确实多,骡马市是半个月开一次市,一次二三百头的毛驴我买下百头也不算什么,牛一次最多三五十头,若我全买了积怨不小,估计只能买十余头,驴价便宜,哪怕是正当年的公驴一头最多三两,不值甚钱。牛便贵了,一头健壮公牛得十余两银。骡价比驴价稍贵,比牛价便宜。不过若闵百户要健壮高大的骏马,这个价就不得了……一匹健壮高大的公马,最少得十五两到二十两银,在北方够买一匹合格的战马了,在咱们这里也就是寻常骏马,想成为战马还得训,也未必成功。代价不小,闵百户军伍世家出身,应该是明白的?” 大明的马匹不象宋人,战马一直不缺。象闵元启要求的合格马匹,一般背高在五尺以上,也就是一米六以上。 这个标准放在世界范围就很低了,欧洲的战马普遍都在五尺四寸以上,甚至还要更高一些。而大明这里主要就是使用蒙古马,蒙古马以长途奔袭见长,忍耐力和走长途的能力相当出色,但冲刺能力不行,身高和体重都差强人意。 根据大明时传教士的评价,明人不擅长养马,无效的阉割和养马办法不对头,导致战马身高和体力均不合格,虽然话听着不好听,却是颠扑不破的事实。 闵元启略微沉吟了片刻,还是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朱兄好意在下理会得,但现在百户内过于缺牧畜,不分骡子毛驴还是马匹,多多益善。至于将来保境安民需得骑兵,待银两充足后,觅得北方的晋商东主替为代、购,总有办法可想。” 朱家父子三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当下便是明白了闵元启的意思。 现在云梯关极度缺马,骡驴也缺,但练兵之法不宜耽搁,先得有骑乘的机会,能叫众人熟悉骑乘之事,将来有了合格马匹,才谈的上再练骑兵。 而北方大客商,特别是晋商,购买一些合格战马也并非难事,那些晋商与蒙古人甚至女真人都有勾结,在大明也是人尽皆知之事,怕就只有深居九重的天子不知道,除了天子之外,谁不知道晋商暗中勾结北虏和东虏的事? 朱万春想要说话,却听到朱任重轻轻一咳,当下省得,便是含笑道:“闵兄的打算不错,既然如此,包在我父子身上便是。” “朱兄和老伯这里也要当心。”闵元启提醒道:“事机需秘,曹州刘和他麾下将领俱不是善男信女。” “我们也是很当心了,近来都不太出门拜客。” “不,我的意思是要加倍的小心。”闵元启想了想,说道:“我知道盐商都多和南京城中的勋贵有往来,但常例往来当不得要紧时用,此后可能会局面更坏,史兵部这样的文官缓急时其实不太靠的住,不如在有实权的勋贵身上……这一点思量请朱老伯和朱兄切勿见怪,也是在下关心所至。” 其实闵元启除了从朱万春手中取了第一笔启动的银子,此时也就是第二次见面,现在的话认真来说真的是交浅言深。但处于闵元启的角度也是非说不可,闵元启没有时间精力再去寻找和确认第二个交易目标,要财雄势大,人品也信的过,眼前朱家父子三人就是相当合格。交托所办的事情也是办的相当妥当,令闵元启十分满意。 如此一来,朱家父子和朱家盐行的安危,闵元启就得相当的上心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二章 提醒 闵元启的话,也是令朱任重大吃一惊,思忖片刻后,朱任重咳了一声,说道:“闵百户的意思是说,局面还要变的更坏?” “朱老伯也是消息灵通的大东主,想来也是知道北方消息,太原不保,大同和宣府不保,辽镇总兵吴三桂迟迟不至,很多人以为京营兵马能守住京师,等候勤王兵马北上……朱老伯真的以为,京师的京营兵管用吗?” 朱任重呐呐道:“不是说还有十余万京营兵吗?” “京营中惟一管用的少量兵马早就外放出来了,”闵元启神色冷峻的道:“恐怕京营兵马现在尚不及南京!南京的振武营好歹不是空营头,操江三营,万把实用的兵总是有的,加上四十九卫奉命充实京营,有魏国公提督京营,诚意伯提督操江,史兵部提调各方督抚守镇兵马,南京现在的防御其实还在京师之上。京师四面靠的便是宣府,大同,蓟镇,辽镇这几处以为屏障,还有天津,保定,登莱诸巡抚军镇,现在卫辉,大名,真定诸府已失,保定难保,北边宣府大同一失,蓟镇总兵唐通率兵不足万人,先守京师再去紫荆关,怕也是靠不住。登镇早就残败不可用,山东镇总兵便是曹州刘,率数万人南下至我淮安。外无救兵,内无守御,人心不附,我皇上怕是只有坐困愁城,甚至闯逆大军一至,城中军民也罢了,那些太监,勋贵,大臣,根本无有决死抵抗之心。李闯不是鞑子,城中军民没有齐心抵抗之意,这城如何守得?依我看,十天半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必有消息传递南下。到那时,天崩地坼,原本的一切规矩都守不得了,军镇营兵势力将会更大,地方州县彻底失其节制左右,兵备巡抚亦不能管辖,其惟一忌惮交结的,便只有一样手握兵权,尚且在中枢的勋贵,老伯家想来与勋贵也有交往,宜早做打算为佳。” 朱任重神色凝重的点头,他也是彻底明白了闵元启的意思。 崇祯皇帝看来是陷在死局里头,京师陷落,皇帝或被俘或被杀,下场肯定不妙。诸多皇子无一人南下,南京的勋贵,太监,文官只能推举宗室亲藩继位或监国,在这段时间内缺乏中枢,会不会形成唐末藩镇互相攻杀,各自为政的局面,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闵元启其实知道,在四月份知道崇祯皇帝自杀后,南明除了江北四镇小规模的厮杀外,并未形成大规模的混乱或各方自立,在东林党拥立潞藩失败之后,潞王也未被清算,而是弘光继位,南明成立,史可法被排挤出中枢出镇扬州,四镇形成,在几个月内形成了四镇守两淮,左良玉守上游,浙江,两湖,云贵俱听中枢号令,张献忠盘踞四川,李自成拥有湖广小半地方,河南大半地盘,河北和京师,加上山西,陕西等地在顺军掌控之中的局面。 各方势力中,其实南明的局面最好,清军初入关时士绅不附,顺军是其大敌,南下的清军并非主力,而且清军只占有残破的北方,运筹财赋的能力极差。 而南明拥有帐面上的超过二百万的大军,远超过北方的筹集粮饷的局面,若中枢得人,规划严整,号令森严,纵不能在短时间内与百战精锐的满清八旗力敌,但守备江淮要害,静待时局变化,最少形成割据南北的局面是必然之势……结果南明之废比南宋还要废物百倍,这也是说不得了。 对朱任重来说,显然考虑的局面要比闵元启知道的还严重十倍,当下这老商人向着闵元启微一拱手,说道:“此前我们就是在等北方消息,却未想到未雨绸缪,早做打算,今天闵百户提点的话语,足抵千金,大恩不言谢,我父子必有所报。” 对朱任重来说,此前确实有些麻痹疏忽,主要是崇祯这十七年来,大事实在太多。清军五次入关,松锦惨败,登州兵变祸乱大半山东,流寇便不提了,从崇祯二年在山西陕西闹,到祸害北方诸省,再到南下南直湖广,死的人最少在百万以上,光是因此而死的督抚总兵便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流寇也是从一团散沙到李自成占有数省拥兵百万,张献忠和罗汝才还有革左五营便不提了,前几年盘踞在河南,山东的袁时中也曾拥众十万,威胁徐州,淮安,当时的风声颇为不好,朱家已经在打算迁居至扬州或南京了,后来袁时中为李自成所杀,徐淮一带才算安稳。 崇祯年间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了,简直是叫人有目不暇接之感,这也是李自成进京师后,官员士绅选择投降的原因所在,因为崇祯的举措失宜,太多惨败和连续不断的天灾,这些东西在儒家学说的天人感应里就是亡国之象,天子一死,大明灭亡,王朝鼎革是顺应天意,倒也并不是士大夫们毫无廉耻。 待满清入关之后,不要脸皮选择归附的官员也有,但多半的官绅生员要么选择不合作,要么就起兵反抗,事败后殉国的不少,隐居避祸的也是极多,所以不可一概而论。 对朱任重来说,此前的疏忽和不够警醒简直是要命的事,还得靠眼前这个小辈来提醒,实在惭愧,而由此产生的感激之情也就相当真挚,并不虚伪做作。 闵元启微微一笑,拱手道:“老伯叫我一声元启就行,以朱家的财势,就算没有晚辈提醒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不然,曹州刘一心求财养兵,割据地方,不小心的话会着了他的道。”朱任重笑道:“好在我家和魏国公府向有来往,不过老魏国公在崇祯十四年殁了,小魏国公不太好打交道,现在我家与诚意伯府往来较为密切,也替诚意伯府包销盐货,明天我就派人多送三千银子到南京,请诚意伯修书给曹州刘,我再送两千给曹州刘,五千银子买个平安,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三千两买封信,当然不是那种虚头八脑的“八行”,而是请诚意伯将朱家的利益与诚意伯府挂在一起。 刘泽清虽然骄横无比,但对需要巴结奉迎的人就是十分的曲意小心,迎合拍马无不用其极。现在刘泽清正在与东林党的高层往来密切,而刘孔昭一则是掌兵的勋贵,在南京城中地位仅次于史可法,魏国公和守备太监几人而已。而且刘孔昭和东林党的关系相当深厚,往高弘图,姜曰广等人时有往来,这些事在高层眼里是洞若烛火,东林党的内核是史可法和诸多高官,在地方上有钱谦益等有名望的清流士绅,还有复社一众小友摇旗呐喊,在全国来说,崇祯年间的东林党从未如天启四年前那样掌握大权,但就南明一隅之地来说,东林党的势力肯定是南明第一。 除了朝野有官员士绅生员名士之外,在外还有左良玉和刘泽清等掌握兵权有实力的强藩为援,所以说史可法真的是愚不可及,党内同志因为当年万历年间福王夺嫡之事对福藩充满疑忌,认为坚不可立,史可法本人也是对福藩并不看好,甚至也赞同七不可立之说,但事前事后首鼠两端,举棋不定,按当时东林的实力,如果抢在马士英等人之前先拥潞藩,大义名份到手,马士英和黄得功等人也无法拥立毫无根基的福王抢夺君位,大势一定,整个南明的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可惜史可法举措失当,犹豫难断。马士英等人抢立福藩也是有大义所在,毕竟潞王之贤是东林党人的吹嘘,而福王的血脉最近,却是人近皆知的事实。福王被拥立入南京,大势便是倒转,史可法的七不可立传到福王耳中,不仅失了此前权势根基,连南京也呆不住,只能自请到扬州督师,朝政大权就此落在马士英等人手中,而刘泽清见势不妙转投马士英,四镇成型跋扈之状不可言表,朝廷不仅未形成合力,反应拥立之事埋下了分裂的种子,东林和复社不光攻击马士英等人,连弘光帝也不放过,编造了诸多谣言动摇弘光帝的统治根基,除了舆论上攻击外,政务也多不配合,朝廷中枢互相掣肘也罢了,东林党还怂恿左良玉在清军南下之时在武昌誓师,沿江而下攻打南京,扬言要清君侧,南明小朝廷被迫以黄得功等诸镇迎战,大敌当前,南明反而在内战,这自然是动摇人心之举。 高杰的几个部下不仅不奉命迎击清军,反而阵前谋害主帅,易帜归顺,人心向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还有刘良佐,刘泽清,高杰,三部加起来十几万人,战兵也有五六万人,后人只以为是清军势大南明诸镇望风降顺,其实多铎所部加起来战兵也不会超过两万人,若四镇听从号令与南下清军交战,纵不能野战获胜,守备徐州淮安扬州等诸城城池是毫无问题,左良玉部不顺江而下,就算阿济格得襄阳,清军不谙水战,拦腰在九江等地拦截,其想顺江而下取南京亦是绝不可能之事。 所以后人说东林党祸国,其实东林党人也不算冤枉,其虽然殉国者众多,但因党争一已之利祸乱中枢地方,导致南明内乱,其罪也是不轻,说他们祸国害国,以致南明覆亡,并不算冤枉了。 此时的刘泽清党附东林,对诚意伯刘孔昭这样的南京城中有数的大人物也是有意结好,朱家与诚意伯府向有往来,送一笔银子买个平安,对刘孔昭来说也只是件小事情。对刘泽清来说,还能落得几千银子到手,朱家也算恭谨,加上诚意伯的面子,这个镇淮总兵大将就算对地方有什么举措异动,应该也不会把主意动到朱家头上了。 朱任重要做这些事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只是在此之前思维并没有放到近期内大明就会亡国,崇祯皇帝会陷落在京师这样的天崩地坼的大事上,这也是崇祯年间大事频出,京师多次被围,这才使当时的高层,也包括朱任重这样的士绅富商阶层,对京师陷落和崇祯皇帝自杀缺乏足够的警惕。 “闵兄要备办军械战马,其实还有个省事的办法。”朱任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朱万春便接着道:“水关往北三十余里有个递运所,诸库所储多半都是军需,现在曹州刘应该还想不到这些递运所,待过一阵子就难说了。如果闵兄抢先一步,设法把递运所的军需物品俱悄悄买了,事后就算有人要查,只要隐秘行迹,料想也是查不出来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三章 大喜 这一下闵元启也是大喜过望了。 递运所运输的物资不是粮食等民生物资,而是军用的战略物资,最少也是和军队相关连的物品。沿着运河两岸有很多递运所,比如漕运水关或巡检司,递运所的职掌要紧,备给的骡马车辆或是船只也相当充足,从南至北,朝廷急需的军用物资都是沿各递运所逐次运输北上。 诸如铠甲,兵器,弓,箭矢,生漆,胶,颜料,布匹,制好的胖袄,笠帽,椰瓢,饭盒,还有战靴,军裤等等。 桐油,黄白麻,生铁,熟铁,铁线,皮料,翎毛等制铠甲兵器弓矢的原材料也是极多。 制成的铠甲兵器数量应该不多,但对一个小小的百户所来说,一个递运所的军需物资就是相当足够,甚至是取运不完。 此外火药,硝石,硫磺,铅,铁等制火器的物资也是不少,北方生产这些物资的产地不多,南方产量充足,也是沿运河递运北上。 闵元启拱手深揖,起身笑道:“递运所我并不识人,银子当然是我出,不过打通关节,买通官吏,这些事需要朱兄帮手。” 两人至此合作已经是相当愉快,双方都是彼此欣赏,加深了继续进一步合作的空间,甚至称呼上也是从试百户朱少东改为兄弟相称,听到闵元启的话,朱万春当然别无他话,笑着答应了下来。 待盐货搬运完结,苏钢,熟铁,粮食,布匹,还有少许药材,因为价值不高也不多,刚刚朱万春索性就没有报出来,再把活猪,鸡,羊,赶上漕船,虽不及来时满载盐货,回程之时,各船仍是装满了叫人欣喜无比的物事,所有旗军,俱是喜笑颜开! 众人在码头上相揖而别,待漕船远离之后,朱任重立刻对朱万和道:“小二你走一趟北方,太原,大同,宣府一带都不安稳,你去归德,请那边的族人派人到关中,再请关中的人北上到阳和,大同,再和那边咱们的族亲接上头,一般的战马六两到十两银一匹,上等好马十几二十两银,我便明白了,闵百户此次买了大量熟铁和苏钢,还打算继续再买铠甲兵器,再买得战马,以他之能,练出一支强兵不难。既然这样,儿子明天收拾一下,即刻往归德府去。” “先沿里下河走,过徐州之后再骑马赶路,”朱任重有些不放心的道:“家里的十来个家丁,都给你带上。” “也不是头一回了。”朱万和咧嘴一笑,说道:“顺军围开封时,俺们朱家还替官兵买过粮,我在黄河大堤上远远看着那几十万顺军,也算是开过眼界。其实流寇打仗只管主要战场,其余地方都不太会派兵,当年李自成攻下洛阳只留几百兵驻守,轻易夺得又轻易失去,所为何来?” 朱任重冷哼一声,说道:“一则是流窜惯了,抢粮多舒坦,二来便是李闯对麾下兵马放心不过。他的部下除了直属于他的那一些外,有的是自己起的伙,有的是高迎祥的旧部,后来还有袁时中,罗汝才这样拉着营头跑过来合伙的。李闯分自己的精锐守地盘,自己中军便空虚了,容易被人所乘。若派别的人去守打下来的地盘,又担心人家经营稳固下来,把地盘白白拱手送人,这岂不是冤枉?这种小心思看着精明,做事却是不大气。你看看国史实录,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当年是怎么做的?我听人说李自成得闲就看资治通鉴,这文人编的史书看看就算了,想在这里学治国和得天下的办法,岂不是缘木求鱼?” 朱万春也是道:“陕西诸寇多是流贼,边军,土寇出身,早年间那伙紫金梁闯塌天什么的,只管烧杀淫掠,图一时痛快。高迎祥就长进的多,李自成又强出高迎祥一头,但李自成本身见识有限,他身边的诸将也只有匹夫之勇,没有真正大将。至于谋士,象宋矮子那样的江湖卖嘴算卦的,能有什么真正高明的见识?牛金星举人身份也罢了,我大明不少举人身份做大事的,就象孙阁部,当年还是举人时就到京师游历,到边镇看练兵,屯田,守备诸事,到后来中进士,督师经略蓟辽就得心应手。本朝以知兵闻名的,不管是进士还是举人,多半历任封疆,知军伍,晓民情,知大势,李闯自河南起事后,是得益皇上举措失宜,进退失拒,又外有东虏配合,闯逆势弱时东虏便至,东虏刚走,闯逆又是复起,这样来来回回,终到现在不可收拾的局面,这是我大明内外交困,自己有病根子在身上,并不是李自成有多厉害。要我说,往下去很可能是顺军,东虏,我大明官兵多方拉锯,就算京师不保,李闯想得天下也并非易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若闵元启在此,怕是要替朱万春鼓掌了,这个盐行的少东主见识真的是不凡,也怪不得当初就能投资给闵元启,这人的见识和决断确实是远在常人之上。 要知道就算是史可法马士英等人,在清军入关之后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清军再次入关会和前几次一样,掠夺丁口财富后自动退出,到清军持续打击大顺军,并且派多铎南下之时这些人才如梦初醒,才知道鞑子才是生死大敌。 朱任重和朱万和都是微微摇头,他们也和普通的大明士大夫一样,对东虏的危险性认识不足……这也怪不得他们,从后金到清,从可汗到皇帝,努儿哈赤和皇太极,多尔衮父子在关外已经折腾了好几十年,从万历四十七年到崇祯十七年,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老奴未曾入关半步,皇太极五次入关后又撤走,在朱任重和朱万和的眼中,仍然是不足为患的化外蛮夷,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 “不论如何。”朱万春看着远去漕船,由衷道:“大河卫能出这么一个人物,守着本乡本土,这是好事。我朱家虽然原本是晋商,现在还有族人在大同阳和一带经商,但咱们到淮安这边已经过百年,已经有数代先人归葬于此,说是晋商,其实也就是淮安人了……” 朱任重点头道:“此言不错。” 朱万和若有所思的道:“若此人真的练兵有成,本地怕是有更多的官绅盐商支持。” “那也是日后的事了。”朱万春道:“最少在他起步之时,我朱家支持最大。” …… 漕船顺流而下,虽然风向不对但船身也轻了许多,三千多斤熟铁和几百斤重的苏钢,一千多匹布分别放在十艘漕船上都几乎和空船没甚区别,只有两千石粮,每船二百余石也是相当的轻省了。 倒是那些猪,鸡,羊,放在船上舱室中颇不安份,时不时的出一些状况,令得操船的旗军们一阵阵的手忙脚乱,就算如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这些粮食,布匹,还有猪羊都是替他们准备的肉食,很多人上次吃肉都是在过年时候,割半斤一斤肉,花几十钱全家包个扁食吃,这是近山东和北方风俗,若是南方的话未必就是吃扁食。 全家五六口人,吃上半斤肉的饺子,这已经算是一年难得一次的改善伙食。 若是第一等的贫苦人家,就算过年时也无得肉吃,最多下一顿白面汤饼吃,也多半是落到孩童肚子里,大人们多半还是吃杂粮菜饼子,哪怕过年时也是如此。 现在自己脚下是两千石二十多万斤的细粮,加上原本百户官厅仓库里藏着的几百石精粮和过二千石的粗粮,若是按此前的吃法这些粮足够吃到年底还绰绰有余,就算按现在每天四升的标准,一千多人也够百天以上的消耗。 何况百户大人有言在先,从这一批粮食到官厅收储之后,受训旗军先改为一天领六升,且全部为精粮,参与盐田生产也改为六升,但粗细各半。 这个待遇已经比各人扛着扁担到处揽工赚的还多,而且每天下发绝不拖欠,在这段时间里闵元启的威信如火箭般窜升,根本无人怀疑他的承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四章 笑容 各人都面带笑容,闵元启却是一人在船舱中看着熟铁和苏钢发呆。 到这个年代闵元启才知道大明的炼铁业也并非一无是处,官办失败后放开铁矿开采和炼铁业,大明的生铁和熟铁产量反而节节攀升,现在产量已经远超前宋。铸币业是相当失败,一则是现在还没有大规模的在云南采铜,大明境内铜矿储量不足,想开采也不容易,铜料多半是从缅甸那边采购,境内生产的规模一直不足。虽然朝廷控制铜器生产,也不准私人偷铸,但此风屡禁不止,到明末时宣德年间大规模铸的宣德炉价值已经不菲,一则是铸造精美,是当年的缅甸贡铜所铸,铜料难得,工匠很用心,所铸宣德炉个个精美。另一个原因便是大明长期缺铜,就算不是古董的铜器也是价值不菲。 另一个原因,便是国初用宝钞和实物充当货币功能,中后期之后白银大量涌入,又不需要大量铸币进入市场流通。 不过说来说去还是大明朝廷的控制力太弱,就象大规模开矿的事,秦汉唐宋都不行,后面的清也不行,就我大明完全可以,私人领个官照就能随意开矿,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也就是大明独一家…… 眼前的熟铁俱是闵铁,价格比本地的熟铁要稍贵一些,若生铁的话不过几分银一斤,相当便宜。 大明探明利用的大型铁矿达二百四十多个,小型铁矿不计其数。是唐宋时期的数倍,就算是清承明制,由于清的管控过严,利用大明采探过的铁矿也只有一半不到,铁产量不增反降。 这一次买得三千多斤铁,其实能造的兵器并不太多,根据大明会典记录,弘治年间九边一个镇一年用熟铁的记录是二十一万斤,俱是打造成铠甲兵器。 当然九边一镇战兵多则十余万,少也有五六万人,这个数字就不算出格,闵元启现在才满编了一个百户,在一个月内要再满编三个百户,达到四百多人浙兵一个司的规格,熟铁肯定不够,还得大规模的购买。 苏钢则是用小高炉多次回炉熔炼而成,在这个时代算是最戚帅只打过小规模的抗倭战争,其实他在大兵团交战上也是独有天赋,实在是大明近三百年的第一将才,就算是开国时的徐达,常遇春,冯胜,蓝玉等人,有人将才可能超过戚继光,但论细致全面的帅才,戚继光当属是大明第一人。 在闵元启来说,他感觉只要自己细心学习戚继光留下来的兵法,从制造兵器到成军俱以戚继光之法为法,将来成就便不会小,最少能保住眼前云梯关的局面,至于更宏伟远大的将来,现在的他还没有真正考虑过。 只是在抚摸那些冰冷的钢材之时,闵元启内心也不乏一些想法,自己在后世的经验和技术已经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在打造军队之时,是不是能走开一些弯路,将后世的一些成功经验,放在军队的建设之中?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考虑周全,这个领域对他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现在闵元启拥有的军事经验还是来自于原本身处大明的闵元启,还有那些放在屋中每天苦读的兵书,闵元启需要更多的经验来丰富细节,然后才可以着手跳出经验之外,对自己的军队加上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东西。 对闵元启来说军队至关重要,涉及到军队的改革,闵元启毫无疑问要谨慎持重,不可有丝毫疏忽大意。 …… “好多猪和羊,还有鸡?” 三十出头的沈李氏风韵犹存,一儿一女穿着新做的细布衣服,被沈永和沈李氏分别牵着,站在码头附近迎接从淮安府城回来的漕船。 所有旗军俱是出动了,码头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穿着破烂战袄的旗军和余丁纷拥而上,从码头到官厅附近的库房就纯以人力搬运,百户里现在还是只有那几头骡驴,当不得什么用处,大车也没有,少量的独轮小车用处也不大,所有人索性便是直接肩膀扛着一包或两包粮便走,好在距离也不远,这些汉子做惯了活计,扛着两石粮还能边走边说笑。 整个百户村落俱是活过来了一样,正在训练的旗军,那些在盐池轮班做活的盐丁,外来的旗军和盐丁俱赶了过来,几百号人扛两千石粮不过几趟的事情,人人均不感觉疲惫。 这个时代粮食便是最大的正义,别的事情说多了都是虚的,扛着重实的粮包人们只会感觉到欢喜和安心,这种感情是后世之人无法理解的事。 往村中的道路两侧柳树俱已经青绿,道边长出了碧绿的青草,一些杏树和桑树俱已经挂果,野外的野菜都半大了,再过一阵便都可以割食。 路边的大片田亩种的是小麦和高粱,也有小米,还有不少的豆田,沿着淮河两岸的地都有不少盐懔,土地含盐量高,天又干旱,土地产量实在不高,这也使得人们更看重现在得来的粮食。 事实上据闵元启所知,一天四升粮已经很少了,但很多人家最少还要藏下一升甚于更多,只保障当家男子和男孩子吃饱,老人和妇人还有女孩子能半饱就不错了。 这个标准在后世肯定要被女权喷成狗,妇人在后世希望男子能顶门立户赚钱,还能做家务带孩子,要把女孩子富养成小公主,事实上妇人和孩子也是最大的消费群体,男人地位其实还不及宠物,但在这个时代正好是反着来的,当家男子能做苦力需要保持体能,一旦累跨了全家都可能饿死,男孩子是未来的劳动力,同时还延续宗族,所以地位只在当家壮年男子之下。 妇人和老人还有女孩地位就下一等,能不饿死就行,同时妇人们做的活计其实也并不少,在严酷的时代背景下,每个人都过的很辛苦,不分男女都试图在时代的车轮下苟活下去。 沈李氏和沈永就是其中的一员,夫妇二人和兄弟沈亮在登州之变中奇迹般的逃出了性命,一路南逃之后家人亲戚死的只剩下他们几人,到千户所城后也过的相当艰苦,好在到了第三百户后待遇一变,现在沈永这工匠一天也能领四升粮,比起民户工匠当然是差的远,只不过沈永知道闵元启叫他们这些军籍匠人过来就是为了省下银钱,他反正现在能吃饱了,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近来盐池用的木掀木铲还有很多应用的工具,都是陈德和沈永等工匠细心打造,他们在所城时制造工具俱是应付了事,能用上一段时间不坏就可,反正是交办的公事,经办的吏员也不会太认真。 众多工匠在第三百户这里俱是吃的饱,平时闲暇时还能做些私活贴补,只要匠人们自己熬的下来闵元启也不多管,近一个月下来沈永一家不仅能吃饱饭,还额外储了一石多粮,俱是沈永做私活赚的,他们对闵元启充满感激之情,也恨不得能永远留在第三百户不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五章 四百 沈永近来真的是颇多担心,盐池用具打造方便,几个工匠一下午就能打造出一批,就算盐池再扩大五倍十倍也用不到太多工具,到时候若无事可做麻烦便大了,总不能指望百户下白养着这么多匠户。 沈永最担心的便是无事可做后被撵回千户所城,那便真的生不如死了。 在到第三百户之前沈永已经过惯了穷苦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也没啥,还有上官视为奴仆的役使,动辄便是打骂,丝毫不管匠户死活,就算是普通旗军和余丁家属对匠户也没有好脾气,他们处于鄙视链条的底端,旗军们气不顺打匠户一顿也不会有人管,沈永一直活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到第三百户之后一切均有不同,闵元启严令不得欺侮外来匠户,违者当然是要被扣钱粮,加上匠户们确实有用,故而在百户内并无人欺侮,就算闵元启这个百户官对沈永陈德李家兄弟等人都是客客气气,从来不摆百户官的架子,对他们与普通武官的态度绝然不同。 有一些官对匠户也会客客气气说话,甚至嘘寒问暖,但多半是在赶工之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比吆喝更加讨厌,闵元启对各人平等以视,骨子里却是叫人感觉重视和平等,若有丝毫可能,沈永绝不愿离开第三百户。 沈永神色也略有激动,他原本就是擅长打兵器造铠甲的军用铁匠,只是现在百户下只有他一个铁匠,看到大批苏钢和熟铁运来,沈永激动之余又有些担忧,若自己吃不下这么大的活计,影响了百户的大计。 …… 待所有物品搬运过后,由韩森亲自验看造册签字,最后呈给闵元启签字,然后归档。 现在韩森有些大管家的感觉,平时练兵也参加,但闵元启令他为镇抚官,训练时韩森和几个镇抚兵带着水火棍在军伍中穿梭行走。有人站队不齐,或是有什么小动作,立刻便是用军棍教训。现在天气渐暖,韩森叫陈德打造了一批皮鞭,他和镇抚官每日拿着皮鞭在军伍中执行军法,韩森原本就是黑脸,在百户里向来叫人感觉不近人情,北上当运军时也经常训斥打骂漕运运军,此时名声形象更加糟糕。 镇抚官除了负责军纪外,韩森还兼任军需官,这职务原本是梁世发的,梁世发奉命出外,暂且由韩森担任。 此外闵元启还任闵元忠为中军官,负责日常巡哨和一些琐碎事务,减少了闵元启不少负担。 杨志晋和高存诚任练兵官,两人本身的军事素养都相当出色,长时间训练后基本上吃透了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里的东西,最少在练兵上能当闵元启的左膀右臂。 近几天大量新兵到来,人员陆续齐备重新编组后是按每三十多人一个旗队,三个旗队百多人一个总,四个总一个司的方法来编组。 将来可以用一个独立的骑兵总和近卫传令旗队,加两个司,一千多人构成一个千总部。 这样的编组法基本上保证一个司四百多人可以组成最基本的空心方阵,也能和骑兵会编组成大小三才阵,更大的三叠阵,方阵,圆阵,方圆阵,闵元启暂且还没有考虑过。 他眼下的目标,便是编成一个千总部,更长远的考虑最多便是将两个千总部编满,再编一个骑兵司和传令近卫旗总,差不多两千五六百人编成一个营,这种营可以承担独立的做战任务,保护的范围最少是一个县。如果可能再编训一些旗军为地方守御部队,就象清季的塘兵汛兵一样把守河塘讯口和要紧道路,成为野战部队的补充。 这样层次分明,守御得法的野战和地方军队的配组,按闵元启的想法最少能抗的住刘泽清部或流亡至此的数万人左右规模的流寇。 至于对抗八旗,闵元启不是太有信心。 他的历史资料记的不全,细节也不是太清楚,清军何时入关,何时在一片石与李自成交战,占领北京后何时解决河北的顺军,以及派大军迅速追击李自成,使其失却喘息之机,没有机会重整老营精锐,然后多铎部何时南下……闵元启记得这些事,但具体的时间点,具体的行军路线和南下时间,这些东西便是完全的不记得了。 他更不清楚清军的战术战法,后世看过一些东西,但都含糊不清,甚至清军入关的总兵力,也是众说纷纭,有说十五万人的,也有说十万人的,也有说七八万人的,最少的说法是战兵只有六万多人左右。 至于多铎的南下兵力,很多说法是不足万五千人或不足两万,这两万人还包括汉军旗,其实也就是包衣附属部队。 这个数字如果属实,南明实在死的不冤枉,也说明华夏汉人文明实在是病的不轻! “元启哥。” “见过百户大人。” 在东校场附近的库房堆码粮食,布匹,药材,苏钢,熟铁之后,盐丁和妇人老人孩子们逐渐散去,库房内外,便只有旗军们聚集。 此时闵元直,闵元修,闵真定等人先上前来行礼,或称元启哥,或是叫三哥,又或是叫三叔,甚至有个德字辈的,却是叫闵元启三叔公,十几个闵家族人,年纪都在十七八到二十五六左右,比闵元启大的没有几个,多半年岁相当,也没有闵元启的长辈乾字辈的,多是元字辈平辈,或是真字辈,德字辈。 闵家一族在大河卫二百多年,这样的卫所武官世家在大明各卫实在太常见了。有混的凄惨一些的,现在可能连世职也没有了,沦为普通旗军。 混的好的,便是福建俞家,辽东李家,祖家,就是戚帅的登莱戚家,如果不是登州变乱,其实子孙混的也还不错。 戚帅先祖是太祖皇帝的侍卫,到戚帅高祖,祖父,父亲一辈俱任武职高官,在京营和都司中人脉俱很深广,这也是戚帅能到京师神机营任职历练,顺利出任指挥使,没干几年就能任都司佥事,再任参将的原因所在。 一般的武职官员,想要这般快升迁也是近于痴人说梦了。 闵家在大河卫根基颇深,但现在多任中下层的武职,眼前这些子孙,多半还没有袭职,只是余丁身份,少数袭了职的,不外乎是总旗和小旗为多,这些青年,也是闵家百年传承的精华所在,此次都是被闵乾德派了过来。 再有一些是闵乾德等人的旧部,家丁,或是心腹武官的族人。 整个东校场附近站了一百五六十人,加上从王三益和李国鼎两个百户挑的精壮旗军,四百余人的兵力已经站满了大半个校场。 待各人乱哄哄行了礼后,闵元启先是笑着还礼,待各人立定后,闵元启便道:“不管是族亲,旧部,家丁,又或是其余百户的总旗,小旗,旗军,余丁,今日过来便是入营为兵,我大河卫传承二百多年,曾经与蒙元交战,也曾随营兵抗倭,诸如剿匪战事更是打了不少。承平日久,朝廷当我们是运军,我们自己也当自己是船丁纤夫,若大明还是太平时节,这般过下去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流寇已经克太原,大同,宣府,兵锋已经抵近京师,流寇另一路占了河南大半地方,已经入了北直,两路兵已经快把京师包围,西边和南边俱无援兵,只有东边吴三桂一股还在迟疑犹豫,我大明危在旦夕不提,流寇若下京师,最多几个月间就会从山东南下徐淮,待时官兵与流寇在徐淮一带交战,兵火一起地方糜烂是必然之事,我们现在不勤练武艺,到时何人来保我大河卫上下平安,谁来卫护我等家小?入队之后,练武要相当辛苦,不苦却是无用,战场上刀来枪往,你不练武,人家可是练,你不练,人家刀砍枪刺,你挡不住便是你死,岂不是傻子?道理便是这些道理,我在此处只说一遍,各人需牢牢记了,若不能服我军令,吃苦练兵,现在便可转身离去,我绝不为难。若留下来领了我粮饷,吃了我的饭食,便需得受我管束,不论是何身份,我都平等视之,不会偏袒优待,也不会刻意为难……信着我的,一会便按队旗重新编组受训。” 韩森和闵元忠等人俱是拿眼光瞟着这些新人,他们受训已经超过一个月,身上原本的散漫气息去掉不少,加上有河房水关一战奋勇厮杀的锤炼,生死之间走过一次,气息便是与未打过仗的完全不同。 武官和老兵的眼光俱很挑剔,好在眼前的这些新人也多半是各百户挑来的精锐,闵乾德这一次是全力相助,各百户与闵家相关的人颇多,但被挑来的俱是二十来岁的青壮,不光是身体素质过关,胆气魄力也颇为过人。 若是那些性格懦弱,或是刁滑之徒却是不会被送到此处。 就是闵元直这样的闵乾德的嫡长子,将来最少也是承袭百户世职,此时也是和普通的新军一样站在队伍之中,除了开始时见礼闵元启还礼外,其余时间闵元启视为普通旗军一般模样。 韩森,闵元忠,闵元金,杨志晋,高存诚等人俱是聚到闵元启身边,韩森先抱拳道:“大人,这些新来的如何编组?此前已经过来一批,咱们先编在自己队中,现在人数超过四百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六章 编队 闵元启道:“连队官火兵是十二人一小队,三个小队为一旗队,连旗队官,副队官,旗手,鼓手,传令塘马,镇抚,司书,军需为一旗队,三个旗队为一百总,咱们的人估计够编四个百总,若以后再需增添或去掉何职,到时候再说。” 这般举措也是和明军营制相差不多,大明崇祯年间的名将多半是目不识丁,最后一个以儒将自居的毛文龙在崇祯初年就被袁崇焕所杀,其余左良玉曹变蛟周遇吉贺人龙等辈俱不怎么识字,祖大寿也不大识字,最多粗通文墨,吴三桂是识字,而且附庸风雅,不过其和毛文龙相差就很远,更不要提和文武双全的戚继光和俞大猷相比了。 将领识字不多,一般是地位到了请幕僚署理军中文书和对上的公文,奏折。普通的中下层将领却是用不到这些事,军中的军需后勤军法都是将领随心处理,大规模的行军交战军需由中枢朝廷负责,地方上总督巡抚兵备道加督粮道一堆人管着,军中还可能有监军太监,军需粮饷军械分配涉及到太监文官和武将各方面的分配,重要的是各人一起分润好处,至于军中文书流传公文管理,就是军中的司书一类的佐吏去做,戚继光的营中还有大量文职,其余明军各营便是一团糊涂,到了明末时将领生杀予夺形同藩镇,便是更谈不上什么文职了。 闵元启的设置明显与普通营兵不同,旗队的军需,军法,文书各职俱全,到了百总一级便设军需官司书官镇抚官,对下管理各旗队的这些职位,对上则可以成立专署的各部门,专门处理这些军中的辅助事务。 以闵元启的理解,明军的营制混乱,庞大的帝国卫所和军镇并存也罢了,营制也做不到统一,军需供应军械供给也是异常混乱,到崇祯末期,纲纪不存军法废驰,不仅是督抚管不了总兵,其实总兵副将们也是得顺应中下级将领和营兵的需求,各将对部下多有放纵,连军法都维持不了,就更谈不上更细致规范的管理了。 此次建立一司,若一切顺得可建成一个千总部,闵元启是打算建立相应的职能部门,别的明军他管不了,最少自己的部下应该是建立起一个精细化分工明确,职能明确,建立一个相当规范的管理体系。 一个后世之人,总不能这么一点见识也没有。 闵元忠问道:“是按各百户来分编?” 闵元启摇头道:“一个小队的老兵,配两个小队的新兵,新兵打乱混编,不按百户,姓氏,按高矮胖瘦依次划归各队,新兵小队的队官,由老兵中表现出色的选任,各个旗队的旗队官亦是如此,新兵不管是总旗还是小旗,先只是普通旗军,若想任队长旗队长,拿训练和实战的成绩说话,不管是姓王,李,还是姓闵,俱是如此对待,若谁不满反对,便立刻革出队去,绝不要讲情面。” 高存诚和杨志晋等人悄悄对视一眼,各人都未出声,却都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他们这些人跟着闵元启久了,各人都立了不小功劳,不过本身也就是个小旗官,这一次闵家来了不少人,小旗身份的也不少,若闵元启将这些人任为旗队长或百总,各人都毫无办法,甚至不敢反对。 现在以资历,功劳来确定武官,原本的这些人不仅能保住自己官职,还能提携一直跟随的部下,新来的人纵有不满也被强力压制,这般处置最为公平,各人自然毫无意见。 若论军中威望,当然是闵元启第一,这支几百人的军队就是这位试百户一手打造,何况盐池在手,等若握着粮饷,若无粮饷,眼前这几百号人立刻便散了。众人跟随闵元启开初就是混口饭吃,后来隐隐觉得这样练兵真的能保护这一片地方和各人家小,大伙逐渐真正出心出力,待现在杀了杨世达一伙,再有盐池出盐,大势渐成,这临时编伍的小小军队也是令人感觉颇有奔头,各个武官都颇为紧张自己的地位,这将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未来。 编伍很快便完成,有了章程事情就做的很容易,四个百总的百总官分别是闵元忠,闵元金,高存诚和杨志晋,这几个俱是老人,而且各有特色,闵元忠老成持重,做事谨慎仔细。闵元金跟随闵元启最久,忠枕无二,而且行事灵活,他管的旗队也向来操演得法,金鼓旗号掌握极快。高存诚朴实厚道,练兵踏实,军阵厚重,有独特的风格,杨志晋为人大方,威信很高,他的部下忠诚度也是极高。 韩森还是当他的镇抚官,这个原本的总旗也没有什么不满,闵家来的人里总旗好多个,现在老老实实当普通旗军,还轮不着韩森不满。 梁世发还是任他的军需官,同时兼任副百总,十二个旗队长分别是沈亮,谢祥,王武迈,李俊孙,还有徐文焕,郭尚义等人,俱是跟随日久,在河房一战中表现出色的旗军充任。 百总旗早在数日前由工匠做好,赤红色的丈二大旗高高耸立,旗帜中间是醒目的一二三四的数字,这样很容易叫各百总的士兵找到自己的认旗。 各百总下的旗队旗则是红色小旗,比百总旗小上一号,各小队也有三角小旗饰在旗枪之上,由小队队官持旗枪站在各队之前,队下官兵跟随小队旗枪行动。 有不少新军已经参训几天,重编后也很快站在各自的队官旗枪之后,队官再分小队站在旗队旗下,各旗队再分别就列于百总旗下,各百总俱按个头身高轮流挑人站旗,不到两刻钟功夫,所有新军将士俱在百总旗下肃立站好。 在将士们列阵认旗之时,四周不时有旗军余丁经过,也有不少妇人向东南方向行去,他们是去盐池忙活,工匠们则带着不少人沿着棚房区继续扩大居住规模,这两天更多的人手会到棚户区居住。 很多人用羡慕的目光看向这边的旗军,随着大批粮食入库,闵元启这边的粮食已经不太缺,加上实力雄厚,杨世达一伙覆灭之后根本无人敢再刁难这一伙凶悍的卫所旗军,梁世发在所城挑了几个昔年的商行同伴,多半是不得志的大伙计,由他们负责日常在附近集镇和县城买粮,当然大宗的交易还要在淮安府做,正好送盐的时候顺道购买物返回。 粮食不缺,受训旗军的待遇便直接涨了上去,每日六升精粮,不仅能保证旗军本人吃饱,就算家里有七八口人这粮食也足够吃了。若家中人口不多,每日再俭省些最少能省下一半的粮食,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等若一年多赚好几两银子,一般的民户就算风调雨顺一年也就赚五六两银,还有正赋和多如牛毛的杂役,很难落下银子到手,军户生活便更困难一些,若果真每日发六升粮,这待遇便是普通总旗也比不上了。 盐丁和工匠们,还有在开挖盐池的人,每日还俱是四升粮,盐丁日后就算也改六升也是粗细各半,而旗军则全部是精粮,并且买来的猪羊亦是给旗军补充营养,这一下对比鲜明,满心热络想加入旗军的壮丁便越来越多,这一次挑兵顺利,附近几个百户年在二十到三十左右的俱来挑选,很多身体不壮,性格懦弱的俱是没有选上,落选之人心中都相当懊恼,不过闵元启又放出话风,再过一阵出过几次盐后和开挖大片盐池不需大量劳力之后,还会继续挑兵入营,这个风声传来后没被选中的旗军心绪稍安,怨气也不那么深重。 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各百总旗分散开来,新选之人还没有醒悟过来,便在镇抚兵的连踢带打之下跟着百总旗帜分开,然后在军官们的吆喝声中,新的训练开始了。 “叫杨志晋和高存诚,还有有实战经验的旗队长开个会,如果都不会书写就找个司书记录,把具体的训练流程记录下来。” 校场内尘土飞扬,土腥气和海风吹来的腥咸气息混杂着,加上人体发挥的汗味混杂在一处,军营四周的味道委实难闻。闵元启微微皱眉,现在军营四周均有厕所,定期有人打扫,有排水沟和多口深井,解决污水和饮水问题,再加上远处有垃圾填埋场,整个军营每天都会安排人轮值晒扫,看起来也是颇为干净整洁。 明军营伍都多半是混杂和混乱的代言词,营兵中充斥着青皮无赖混混地痞,就算是好人到这种坏境里也多半变坏了,加上中后期朝廷不供粮饷,流寇抢过官兵抢,有时官兵和官兵之间都开打抢掠民财,军营驻所乌烟瘴气自然不在话下,也没有将官来理会这等事。 眼前的校场和军营都很象样子,只是营区还是窝棚,要靠工匠和人力慢慢烧砖出来盖成正式营房。 闵元启想了想,对闵元忠又道:“你再和各百总和旗队长召开个会议,马上要大规模制新衣下发,个人卫生也要编成条例,怎么洗漱,时间,用具,衣物怎么保护,更换,清洗,都要拿出办法编成条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七章 营中 闵元忠赶紧答应下来,他没当这个中军官之前却没想到营伍中有这么多事,此前训练就是早上一次下午一次,现在改为全天训练,受训旗军均在窝棚搭的营伍中居住,无事不得回家,每隔七天有一个旗队放假一天,农忙时再考虑给旗军们全部放假抢收粮食,现在还提不得这个话。 平时的管理就相当繁杂,从起床到训练吃饭俱要有条例规矩,还包括营区卫生,各旗军其实都随意惯了,但眼前这位试百户显然不是将就的人,不仅百户内道路整修过,房舍内外和村中各处均每日有人打扫,整个百户面貌一新,人走在其中都感觉爽利。 军营中要求比百户又要高一层,各窝棚修的比民户要高大宽敞许多,内里床铺摆放整齐,均要求每天打扫,营区内外也是要每日晒扫,现在又要提个人条例,便是闵元忠自己也觉头疼。 闵元启笑了笑,指了指眼前各人道:“看我们自己,我穿百户官袍,韩总旗亦着官袍,你们有的穿战袄,均破旧不堪,有的穿蓝袍,有的着青布贴里,有人穿圆领,多半人穿短褐,多半衣袍均破损不堪,补丁摞着补丁,很多人头发不修,乱的如鸡窝一般,有的满脸胡子,多半人从不涮牙,走到人前说话一嘴的臭味。营伍之中讲个人卫生一则是要重军人仪表,有精气神,气质衣着相同,才有同为军人的荣耀之感,二来防止传疫,众人同吃同住,一人不讲卫生得了病,又再传了别人,不等流寇土匪来打,咱们自己先病倒一群,若能治好还罢了只要花些钱财,若死上一群岂不冤枉?” 各人面面相觑,眼前各人确实都是如此,卫所军户平素饭都吃不饱,劳役又多,哪有钱财每年制新衣,也更没有机会讲究什么个人卫生,头发蓬乱,牙齿不仅发黄还有多处破损,是常年不做保护和吃粗粮所致,这年头只有城里的大户人家才会办牙涮牙膏,并且长期吃细粮,牙齿又白又密,没有丝毫破损和掉落。 “属下一会就去与众人商量。”闵元忠心中颇为服气,同时他也知道购得大量布匹是为了染色之后制成军袍,可能每人都做两身,日常训练可以清洗更换,有了物资才有谈的底气,否则人人均叫起苦来,那便是主将过于不切实际了。 “各人尽心做事。”闵元启对所有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眼前一切,均有上了正轨的感觉。 ……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不远处是此起彼伏的号子声,天才刚麻花亮的时候军营里就涌出大股的军人,所有人均戴着笠帽,头发梳的相当齐整,胡须也均是修剪过,闵元启不能规定军人不准蓄须,这个时代的男子除非是弱冠之年胡子蓄不长,否则毫无例外的会蓄须,到了一定年龄没有胡须会受到旁人的嘲笑,比后世的娘娘腔的评价还要严重许多。 在一个时代不能过于脱离时代的背景,但闵元启令所有人均只能蓄短须,就是下巴不留,只在唇下留着短须,这样整个人看起来便是利落精干许多。 有一半的人已经换了衣袍,十来天功夫下来更换军服的计划只进行了一半,这已经算是闵元启不缺银子,做事雷厉风行的原故了。 十几天功夫又出了两次盐,换得数千两白银,同时猪,羊,鸡买了一批,粮食又买了好几千石,精粮千余石,粗粮超过三千石,一个百户的积粮超过六千石简直是神迹,若非各人看到粮食被搬入军营旁的大库,只听人说怕是真的很难相信。 闵元启大肆买粮的原因,除了军营的四百多受训旗军需要大量粮食外,尚有千多人的劳役需要每日支粮,工地上做事的人每日支四升粮,普通妇人劳力每天四升粗粮,壮年男子粗细各半,工匠支四升细粮,陈德,李家兄弟还有沈永等人,每日已经可支六升细粮。 重赏之下激发的是人们做事的主动性,每日均有人在盐池工地上看着,有三百多人近四百人在盐池里劳作,还有六七百人每日开挖新池,十来天下来,已经又挖出了两个主盐池和配套的坎池,接下来还得挖七个,好在闻讯而来的各百户壮丁越来越多,第三百户这里做事便有粮可领,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云梯关,不光是旗军和余丁们自己跑来找事做,附近集镇和村庄里的民户也跑来不少,不过闵元启早就有话在前,优先录用的是卫所工匠,旗军,余丁,然后才是民户工匠和男子,再下来便用健壮的军户妇人,民户妇人便用的少,只挑选少量心灵手巧会裁缝衣袍或纳鞋的,留下来制军袍和军靴。 因为买来的粗夏布是原色,这年头便宜的布都是原色,也就是灰白色调,需要印染之后才会呈现各种色调。 万历之后官府便不太管衣袍料子和颜色了,江南士风开放,也体现在衣袍式样和颜色上,不仅有人穿蓝色绿色青色,亦有人穿红色或黄色,千奇百怪各种式样颜色俱有。 江北到山东的民风较为保守,人们多半喜欢穿蓝,也有很多地方还是喜欢穿原色,毕竟省钱省事,当时的染坊水平高低不同,染的色参次不齐,保持的时间也不一定,要想省事还是穿原色较好。 当时的传教士的书中也有记录,大明很多州府的男子俱是穿灰白色的原色衣袍,大方雅致,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令人感叹非同一般的文明。 不过那传教士可能见的都是城市居民或是生员缙绅商人阶层,若他到民间见最困苦的穷苦农人,可能记录便会大为不同。 闵元启想用原色制军袍,不过按江北这边的风俗原色穿着不太喜庆,可能费力不讨好,他只得从灌南县城那边请了印染师傅来,就近在军营这边对布匹上色印染,大明军队尚红,比如鸳鸯战袄便是染成红色,闵元启也就没必要违背传统,所有新制军袍俱是染成红色。 江北地方不够富裕,染色行当又都各有不传之秘,几个雇佣来的印染师傅都各藏手段,染色慢布匹原料不足,虽有不少妇人被召来当裁缝,十来天下来军袍才制成一半,进度也真是够慢了。 在王鸣远耳听到跑步号子的时候,四百余人的军人也刚刚跑完了五圈,各人头上都是汗气蒸腾,远远看去这一群人头顶象是顶着云彩一般。 很多人发出赞叹声,不少青年旗军眼神里满是嫉妒和羡慕,同样是青壮男人,人家就成了一天六升精粮的精锐旗军,自己却还在外头挖地,只是报名迟来了几天,又不是王三益和李国鼎百户里的,疏远一层便没有挑上。 传闻中的下一次募兵尚不见踪影,可见的便是每天旗军们的操练。 这校场一圈便是一里多路,每早起来洗漱了先跑五圈,然后休息片刻后吃早饭,接着便是练列阵,来回的变换左右前后,不停的转身再转身,光是站立和转身姿式便是一次接一次的苦练。 再练鸳鸯阵法和小三材等诸阵,下午便练拳法,刀牌,枪法则以小队对抗形式来练。 王鸣远是不折不扣的秀才,戚继光和俞大猷的兵书也当闲书翻看过,他知道现在的练兵办法是戚继光留下来的,而闵元启似乎加了一些自己的东西,王鸣远也不太明白。 在士兵们跑操时,王鸣远神色变得相当复杂。 十来天功夫,眼前这些旗军从站队不齐整的一团散沙,现在变成了将旗转动便齐涮涮变阵的精锐之师,前后加起来这么一点时间,闵元启象是变魔术一般,将原本孱弱无用的旗军变成了眼下这般模样,堪称奇迹。 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不止一次当众夸说闵元启的练兵之法,以这些中年武官的见解,便是本朝名将的营兵也未必强过眼前这支旗军,本朝二百年前卫所兵制就废弃不用了,虽然九边重镇的兵源多半来自当地卫所,但募兵之时其实不讲卫所,并非是军人优先,只是军镇位于九边要隘,那里原本就设立了大量卫所,并非是当地的卫所尚有用处。 就算是印染的布匹只有一半,新裁剪好的军袍也是相当的夺人眼目,甚至是令人羡慕了。 王鸣远自己也就穿着一身普通长衫,头戴方巾,这身衣袍象征意味极强,不管是在百户村落或是所城,遇到的不管是旗军还是军官,均要客客气气的向王鸣远长揖叉手,秀才相公代表的身份地位,便是百户官都差的远了。 而此时受训的旗军们却是更加出彩夺目了。他们的军袍染成了深红色,下摆很短,有点象曳撒,只是两边分开,袍角缩短,窄袍窄袖,腰束鞓带,训练时头上戴纯黑色的软帽,裁剪的相当简单,有点儿象折上巾,若不训练,则统一带范阳笠,看起来也相当利落。 不得不说一色的衣袍相当漂亮,特别是新制军袍,裁剪俱用统一标尺,样式相同,染色漂亮,穿在单个的旗军身上都很漂亮夺目,更何况二百余人穿着,那便更是漂亮的耀眼了。 除了赤红军袍之外,每个旗军尚有两身作训服,上下午俱是要苦训,有时候还会夜里加训,一般是训练紧急集合或在营区防御夜袭来敌,每次训练免不得摸爬滚打,训练服便不是箭袍模样,上身短袍下身裤子,便于分开浆洗,也没有印染,几天功夫便由几百妇人裁剪制成了近千套,每人两身作训服早就下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八章 认可 军袍每天跑操时穿着,剩下的队列训练和个人技艺训练时便换作训服,那些领了新袍服的当然没有一个会把军袍放在寝室里不穿,个个耀武扬威的穿戴整齐,气的身边伙伴直翻白眼。 王鸣远内心也是重文轻武,认为武夫御敌保国虽不可少,但绝对不能令其坐大。唐的安史之乱便是大唐皇帝过于好大喜功开拓边疆,得无用之土耗自己国家资源,使无数健儿抛尸边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得那些无用之土何用?白白使人民困苦,加上安史叛乱,藩镇当国,五代十国时更是使百姓如在地狱一般。可见武夫无德,本朝压制武夫原本并无过错,只是压的太狠,以至兵将过于缺乏战力,使得流寇坐大,东虏多次入关也毫无办法。 但身为军户子弟,眼前的旗军面貌一新,并且很明显的在形成战力,这又令王鸣远感觉到骨子里的认可和尊重,这是多少代人的承袭,少年时的耳孺目染不是几本圣贤书能洗涮干净的。到现在这时候,他看到四百多旗军变得精锐强悍,内心到底还是认可要多一些。 眯眼看了一会之后,王鸣远便看眼前,盐池距离军营极近,这东边一大片地方除了海岸滩涂外就是大片的盐池,从第三百户和第四百户各有一条小道通行至此,修这路也是极为简单,几百号人和骡驴拖着几十个大石碾子,两天功夫便开出来了,就是将道路压实成夯土层,两侧在挖浅沟排水,这是大明最简单的官道形制,讲究些的便加垫一层细沙石子便是更高层次的官道了。 几个近的百户人丁差不多都在此处了,远处的百户还在络绎不绝的来人,每天俱有几十号人赶过来,这边还是缺人,算是来者不拒。 几十个工匠力夫还在扩建窝棚区,来的人太多,有一些远的隔着三十四里,每天翻个来回做活回家肯定不现实,就算近些的也在数里开外,这里做活可没有什么每天八小时工作制的说法,一般是天麻麻亮就开始上工,到傍晚落日看不到了才停止,响午只有一刻钟左右的吃饭休息时间,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更多的如蚁群般的人就在王鸣远不远处,男男女女俱有,多半是十五六以上到五十以上的青壮年,妇人们也多半有一膀子力气,一样的挖沟担土,只是不比男子能够承重,所以待遇要比壮年男子稍差。 附近的百户村落几乎是为之一空,大半的人都住窝棚,吃饭是在窝棚区西侧一字排开的几十口大锅,每天早晨熬粥配小菜,响午精米杂粮各半的二米饭配盐菜汤,晚上则是蒸饼之类,总之俱是能叫人吃饱。 王鸣远也是被其父王三益强迫前来,第四百户几乎空了,王三益麾下的军官和旗军可没有象闵元启那样下过功夫调教,管理的水准相当不足,开初过来时一团混乱,委实叫第三百户看了笑话。 乱了几天之后,逐渐恢复了按小旗总旗编伍的习惯,每日点卯上工,由第三百户的人负责记录,两边读书识字的人都是不多,不过第三百户的办法多,用木片削了短筹,点名后每人领筹上工,晚上交筹领粮,王鸣远管的就是算筹,点名,发粮等诸多杂务,这关系到王家在第四百户的声望,出不得丝毫差错。要知道人们是穷惯了的,发粮的时候短了一合都会有人跳脚跳骂甚至拼命,若是有发重了发漏了,事情可大可小,大则影响到王家掌握百户实权,小则影响王家父子声誉,所以王鸣远这秀才相公不得不在这工地上每日呆着,他还想天暖之后走一趟淮安府,和县学的秀才们游玩会文,多揣磨程文墨卷,为将来的乡试和会试做准备。 不过这个响当当的理由现在也不适用了,京师那边连宣大都丢了,辽镇尽弃关外之土军民皆内附,蓟镇总兵唐通在上一次邸报时已经到京师,后来又和太监杜勋去了紫荆关,蓟镇也等于没有了,九边诸镇,甘肃,榆林,山西,大同,宣府,蓟镇,辽镇,宁夏,固原镇,现在九镇等于失去七镇,只剩下半个辽镇和半个蓟镇,这够什么用的?大局这么糜烂,地方和中枢哪有心思搞乡试和会试,很多人都在议论,不仅明年会试悬了,今年秋闱怕也是要黄。 这样的大局令王鸣远心情恶劣,在这里跟着大群军户当民工帐房,他心中便是更加不满,但事关大局,总不能叫二妹跑来抛头露面,何况二妹也管着过百个妇人的钱粮分配,原本也是忙的不可开交了。 叫王鸣远不满的不光是自己在盐池工地当帐房,他还发觉闵元启等人看重的还不是自己等读书人,就象中军和军需那边,闵元启宁愿在附近集镇和县城雇了一群识字的伙计来做事,还找了几个所城的吏员来帮手,百户中的关磊和丁汝器却根本没有人上门去请,王鸣远知道这两人其实也想出来做些事帮补家计,原本军户们都穷,丁家和关家还算过的去,这才供的起子弟读书,现在各家日子均是逐渐好过起来,丁家和关家却陷在春荒里出不来,这两人却又不愿当盐丁或民工下苦赚粮,更不可能去军营受训,两人巴巴等着被请出来当文吏,现在闵元启这里可不止是一个普通的百户了。千户所城都有配给的吏员,卫一级更有经历等佐杂文官辅助武夫们处理杂务,现在闵元启这里光旗军就四百多人,力工一千多人,就算所城也没有管着这么多人一起训练做工,杂务颇多,但闵元启的态度明显,关磊等人也不可能主动凑上来,眼睁睁的看着外来的伙计和吏员把杂务之事给领了,这几人私下说起来俱是极为不满。 王鸣远百无聊奈的站着闲看,他早晨的事已经做完,到傍晚时还要忙乎一阵,王三益和李国鼎则是在盐池那边帮手,相比这边的工地和练兵营区,这两个百户官明显更喜欢去每天出盐的盐池帮手。 闵元启底下得用的人手不多,也希望原本的部下能专注在练兵上,头一次运盐是闵元启亲自去,现在他已经不去,改为王三益和李国鼎这两百户轮流送盐,反正数目和价格定死了,也不必担心王李二人私吞或拿回扣,两人也不需如此,卖盐收入现在都有用,等过一阵子闵元启会先分一批好处给这两人,同时也会给其余百户若干好处,使整个云梯关所的人力都能为他所用。 王鸣远有时候也感觉有些敬佩,整个云梯关所和各百户原本都是一潭死水,此时正是各百户均相当难过的春荒时节,各家均吃不饱饭,若不是京师被围,运军也早就出发了,各百户都少了很多青壮男子,男子出门之后,妇人和老人要将田亩中事顶起来,春荒过后收了粮交出大半后勉强才能吃个半饱,同时还得负担沉重的田亩中的活计,各种杂役也是不少。若朝廷多事还隔几天派个御史过来看操练,各百户又得忙的人仰马翻,甚至勾军清军,各种折腾层出不穷,却从不考虑军户生活困难,给军户减低负担以增加士气,朝廷从国初就抓卫所逃军,三次逃亡便要处死,却从未考虑从根本上解决地土兼并,减免子粒粮等杂役负担,等于叫马儿快马又不给马儿吃草,就算王鸣远饱读圣贤书,此时想起来内心也不免怨恨。 而闵元启就一个简单的盐池,整个云梯关便是大为变样,现在不仅有来钱的渠道,还给了诸多旗军余丁们赚粮养家的途径,再加上受训旗军保证了武力,杜绝有心人的窥探,文武之道俱行,滴水不漏,王鸣远此前也曾见过闵元启,当年却是完全看不出来闵元启有这般能耐。 “眼前这一片是谁挖的?”一个工匠头目在不远处的坑边怒吼起来,王鸣远懒洋洋的瞟过去,却是不曾将一个工匠放在心上。 众多旗军还是在挥动锹铲挖地,显然也并未将那工匠的话听到耳里。 四周有一些人瞟过来,看到吼叫的是个军匠,便又继续低头做事。 近来挖盐池是将大半工匠放在此地,工匠人数不足便将烧窑等事放在数里外,雇佣了一些民户瓦作和石作过来建窑厂,几个小高炉每日将砖坯瓦坯放在窑中烧制,烧窑厂用的俱是煤炭,徐州那边有好几个煤矿,沿着运河南下售卖,只是这年头只有少数的城中居民用炭火,城外的百姓俱是用稻草秸秆和树枝烧锅做饭,冬天取暖烧坑是北方的生活习惯,在江北这里却是只有苦熬,没有取暖用的炉子或是火坑,其实淮安府这一片论冬天的湿寒比起山东还要厉害的多,更加难熬,只是习俗不同罢了。 煤炭销量有限,价格便是不贵,闵元启托朱万春在府城买了几船炭花了也不到二百两银,足够烧制几十万砖坯,相当合算了。 在盐池这边就是以本所的军匠为主,闵元启又请闵乾德派了五六户工匠过来,以泥作和瓦作为主,就是忙着这边开挖大盐池的事。 盐池和配套的坎池每天出产的利润是肉眼都看的到,无人怀疑,陆续来上工做活的渐渐超过了千人,工地上每日都是有蚁群般的人在劳作,日常的管理闵元启交给王三益和李国鼎,自己麾下的军官还是以操练为主,劲兵精锐是立足之本,赚钱是为了练兵,谁轻谁重闵元启还是分的清楚。 技术方面和指挥就是交给早期过来的工匠,后来工匠从旁协助,不过工地上人多了,就算有两个百户和五六个总旗一起管理,各人也多半就是管自己带来的旗军余丁们,时不时的会有冲突发生,不过每人每天有四升粮,还有不少人盯着,开始过来的人心气较高,做活时也不惜力气,几天过后便开始有人磨洋工,本百户的人看着都不出声,便是百户官也不好时时盯着,看到有人过份了便上前警告几句,过后便又是有人出工不出力,或是并不是完全按工匠订的标准来,王鸣远等人俱是见的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十九章 争执 叫喊的工匠便是沈永,见无人理自己沈永脸都是气的红了,正好看到夹着帐本目光瞟视过来的王鸣远,便大步走到王鸣远身前,大声道:“王相公,做活的不少是第四百户的,出工不出力就算了,规定好的活也不好好做,相公你是管还是不管?” 王鸣远不耐烦道:“不就是往下挖地,能有什么高明的道道?” 这秀才如此说话,沈永先是一征,接着便是有些颓然。 陈德和李天福等人,还有几个吏员俱走了过来,各人都是面面相觑,却是无人敢和王鸣远这秀才争辩。 沈永放低声音,小声道:“盐池开挖要考虑到涨潮水引入海水,在化卤时隔绝海水,所以要挖出一定的斜坡,引水时很快,近海水的一侧要留孔隙,高度要恰到好处,方便化卤时堵口,隔绝涨潮的海水,并不是一径向下挖那般简单。” 王鸣远想不到这工匠居然敢当面和自己辩驳,当下看了几眼,冷笑道:“你说要斜坡,我看挖下去的也差不多了,你们这等人无非仗着这些技艺之事说三道四,未必事情都有你们说的那般复杂,这盐池不过是个大坑,坎池是小坑,引水进来就能推出盐来,哪有你们说的那般技巧高深!” 沈永想不到这秀才相公居然如此蛮不讲理,当下气的浑身发抖,一旁的工匠们俱不敢出声,倒是有不少军户随声附和,工匠在卫所里原本地位就在军户之下,向来是被人瞧不起的下等行当,这一次不管是盖军营,或是建棚户区,修路,建窑厂,还有开挖盐池等事,闵元启俱是将这些事交托给匠人们来提调,各人不敢对闵元启有什么不满,这位试百户凶名赫赫,麾下又练着几百号强兵,各人都指望在闵元启麾下过好日子,对闵元启一则是敬畏,二来是讨好,就算私心里有些嫉妒或是不满俱是不敢对人说。 对这些匠人各人就没有那般客气,原本就是被人瞧不起的行当,现在居然在各人头上指手划脚,怎会叫人心服口服? 不说普通的旗军,就算是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怕是对闵元启过于重视匠人,也是感觉不以为然。 各人此时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嘴里一边说着嘲讽沈永等人的闲话,一边趁机休息,不少远处的人也是将手中锹铲停了,脸上挂着笑看向这边。 沈永有心还要和王鸣远争执,但根深蒂固的习惯约束住了他,不要说眼前这位是不折不扣的秀才相公,那方巾和贴里长衫就是身份的象征,他这样的匠户连旗军都不敢惹,秀才相公在军户群落里最少是和百户官对等,他哪有这个资格和相公争执辩论? 沈永闷声不吭,打算就这般退下,正在这时众人看到不远处闵元启大步走过来,这个百户官身边并无军官陪着,就是两个家丁也没有被当成近卫,而是放在旗军里当了旗队长,整个第三百户以原本的官厅为核心区,那边藏着银子和苏钢等贵重物品,军营区为中间区域,两翼是官厅和盐池,外围修筑了十来个箭楼,都是五六丈高的木制建筑,每天有一个小队的旗军轮流换班值守,在大河卫这样的近海平原地方,站在这么高的箭楼上连所城都看的到,十来里地出现大宗的人群根本逃不过哨兵的眼睛,外来人的根本无从匿迹。 自从闵元忠因擅自放人进来被处罚之后,闵元忠这中军官对巡哨之事管理极严,每天均有各百户外来人员,但不得进入,要甄别和找到同伴做保画押后才得进来,一进来便在窝棚区居住,很长时间均不得回家,一则是加强管理,使这些人适应闵元启的管理方式。二来便是起技术上的保密作用,现在李可诚等人对盐池之事也很是上心,他们知道自己进不来,便想着找其余百户的人打听消息,李可诚已经在筹银,他能指挥的旗军很多,那些旗军就是李家的佃农,李可诚手头也有些银子,千多两总是拿的出来,这人看到一船船的盐货送往淮安,然后带回银子和大量物资,已经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闵乾德叫人送来消息,最近盐池的保护务必要小心谨慎,不可给李可诚可乘之机。 外围有哨楼监视,内里每天也有巡逻的移动哨,以防外来人过多到村中偷盗,或是打架生事,好在过来的旗军都是老实人,那些生性刁滑的多半呆不在各自百户,都往各处集镇或县城当青皮无赖谋生,而杨世达的事情过后,怕是也没有哪个青皮无赖会不开眼跑到第三百户这边来自寻死路。 闵元启虽然只孤身一人,其实甚是安稳,并不需担心安全问题,他往常这时候也是在营中操练,并不怎么到盐池这边来,一路过来很多人向他毕恭毕敬的叉手问好,闵元启满脸笑容,不停点头致意,当作还礼。 待到了沈永等人这边时,闵元启看到异常,当下问了原由后,看了看盐池坡度,便是对赶过来的王三益和李国鼎道:“沈永说的有理,这坡底挖的太平直,放水时放的太慢,坡位太高也不易堵口,这样费力不讨好,扛着石臼跳远,不是吃饱了撑的。” 闵元启对这两个百户说话向来是客气,此时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王三益和李国鼎都有些讪讪的难堪,四周瞧热闹的便看出不对,不敢再留,一个个悄悄拿着锹铲赶紧去做自己手头的活计。 闵元启皱眉看着工地,感觉到近来的思绪不对头,各百户过来的人均是由各百户的武官管着,原以为两个百户官在此必能管理的很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只是闵元启自己也缺人可用,韩森当了镇抚官,负责军纪这一块,闵元忠任中军官,主要精力也是用在军中和整体的防卫,闵元金精细谨慎,行事妥当,闵元启打算主要用他来管军政这一块,将来旗军的招募,日常福利,退役,受伤阵亡抚恤这一块交给闵元金。 梁世发负责军需,这几个人多半识字,每天晚上闵元启还会把这些心腹聚集在一起给他们开小灶,主要就是常识和识字教育,加上基础的算学。 这些东西说着简单,其实是这些武官最重要的短板。 以地理知识来说,这些人就比常人要强的多,这年头不要说贫民,就算中产之家的人也很少出远门,就算是士大夫如果没有外出为官或是出门长途游学,最多也就知道附近的州县,比如过江后有什么河流,多少州县,路如何走法,多半的人就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这些运军武官,对沿运河的州县情形较为熟悉,问他们河南有几个府,多少驻守人口,流寇有多少,各人均是茫然无知。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所以那些关注时势,懂练兵知实务,又知道地理的文官才能成为合格的统帅型人才。以孙承宗,卢象升,洪承畴这些知兵务,懂地理的文官又是一种代表,只是这一类人才委实太少,多半武官目不识丁,不知大势,文官只会夸夸其谈,对敌人和自己都是一无所知,惟知纸上谈兵吹毛求疵,前后两者俱不可取,明末时真正人才太少,也算是华夏内卷化集权化之后的弊病的显现。 只是接下来这工地如何管却是难题,闵元启眯眼看了一会,自然是瞧出来工期并不如意,此前就自己百户的人和工匠挖盐池,工期反比现在人手多的时候更快些,每天四升粮发下来,人人均是感激涕零,可闵元启并不是要他们感激,而是想叫他们将手头的事做快些。可是这般监管之下仍是有不少人耍滑头,这些军户其实并非刁滑之辈,但只要没有皮鞭军棍管着,偷懒其实是人之常情,回想起来后世也有集体农庄和国营盐场,在有奖金制度之前怕也多半是磨洋工,那些农民和工人当然未必是坏人,也不是懒,自家的地和事都很上心去做,真正懒的都当二流子去了,但人性便是如此,不是自家的事又没有奖惩制度,当然能磨则磨,只要出现一个磨的,肯认真用心卖命做事的也会心有不甘,做的多了怕是还被人当成傻子看待。 众人纷纷去做事,闵元启手中持着一柄火枪,将沈永拉到一旁,问道:“沈永你可认得这火器么?” 沈永先被人否定,闵元启一来便肯定了他的意见,心中感激,情绪也是有些不稳,当下接过来火枪看了好几次,最后才道:“这是自生铳,这东西相当少见,就是当初登州镇里也没有人用这东西。” “这东西不及鸟铳么?” “鸟铳若精心打造,是比自生铳好些。”沈永耐心解释道:“咱们大明火器众多,有火箭,火门枪,三眼铳,鸟铳,鲁密铳,斑鸠铳,大西番铳,小西番铳,这自生火铳出的晚,好象前几年才有人用,小人是见过一回,感觉其不及鸟铳。” 自生火铳是崇祯八年时由刑部尚书毕懋康主持研发,就是闵元启手中这一柄火铳,研发的迟,造价高昂,制造工艺复杂,当然不可能大规模流传,沈永在登镇时这东西还没有造出来,当然当时的登镇不可能配发。 不过沈永能见过一回,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按他的见解和看法,眼前这东西根本便不能和鸟铳相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章 燧发 “此物主要是想用在阴雨大风天气,一旦下雨或大风,火门中引药容易潮湿或是被风吹散,若与敌交战时间久了未进入射位,则火绳可能燃烧干净,到时候敌人突袭过来又得重新夹上火绳,这是鸟铳的不便处。但这自生铳枪管短小,射距太近,威力又小,而且关键是簧片松了打不着火星,或是火星太小引不着引药,太重了扳动时极为费力,用力太多在扳机上,就很难拿稳火铳瞄准射击,这一铳打出去尚不知道去了哪里。打的近,威力小,击发难,十铳里有五六铳打不响,打响了也打歪了,这铳营兵俱不爱用……其实所有营兵俱不喜用火铳,工部所制火铳多是粗制滥造,打三铳就可能爆膛伤了自己,加上火绳燃烧,所有营兵打放时都喜欢远离肩膀脸颊,这样一打出去就难抵回震之力,打歪了打放到半空去的比比皆是,加上练兵时不出心,无人理会也舍不得硝磺子药,临阵时敌人一冲便胡乱打放,在登州一役时李九成等人用骑兵一冲,镇兵便胡乱放枪,就算是有西夷教官喝止也是无用……这还是练过的镇兵,没练过的怕是都未必打放成功……” 沈永叹了口气,当年的登州之乱半个山东都糜烂了,登莱两府和青州等地都受骚扰,孙元化主持练兵铸炮,登州镇正走在纯火器化的路上,但面对东江的残部,只要以少量精锐骑兵在两翼一冲,整个登州镇的营兵就是乱了营,火铳发出爆豆般的响声,白烟和火光此起彼伏,但没有统一指挥,也没有放近了敌兵再打,面对敌骑压迫队列一团混乱胡乱放铳,根本就不是东江镇兵的对手。 这也使得沈永对火铳毫无好感,当然他不能在闵元启面前表露情绪,毕竟看的出来试百户现在情绪颇高。 在沈永看来,不管是东江镇兵还是击败东江兵的辽镇兵,讲的就是甲坚兵利,两边都有相当出色的骑兵家丁,遇阵靠着披甲骑兵扰乱敌阵,不停跑动射箭,乱敌阵脚,然后一拥而上,以骑兵破阵,东江兵其实相当凶悍,毕竟是在敌后坚持多年面对女真压力,经过无数战事和饥饿活下来的辽民余烬。但他们面对的辽镇兵马披甲更多,骑兵更多,战马更多,这样的不对称下几次野战东江兵俱不是对手,就算如此,李九成耿精忠孔有德等人还是抢到大量物资,裹挟着登镇几处营兵和水师,最终从登州水关下海逃走时有一万七千余人,比起他们起兵时人数还增加了不少。这些人逃到辽东便投降了后金,因为带着铸炮技师和水营,加上人数众多,皇太极迎出沈阳几十里,和孔有德等人行抱见礼,双方其实有血海深仇,但在愚蠢的以文制武和压制军人的习惯之下,加上客兵和本地人的矛盾激化,还有袁崇焕杀毛文龙的积怨在前,最终使得孔有德等人归附投降,成了满清的三顺王。 沈永对骑兵的威力记忆犹新,他们在逃亡路上也最恐惧骑兵传来的马蹄声,只要每一次听到就是血色无边的杀戮,那些东江兵穷凶极恶,杀人和吃饭喝水一般正常,那些人都在皮岛等地挨过饿,在宽甸钻过老林子,和熊瞎子加上拳头大的蚊子一起,再和女真人在密林里缠斗,早年前还要去辽中地方破袭,下毒,绑人,这么多年下来亲人好友几乎死干净了,自己也是在死人堆里苟活下来。这些人不仅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便是自己性命也是无所谓,逃民被这些人抓着就很难活下来,只有少数青壮能被留下性命,留在营里当奴隶苦力。 东江骑兵如此,便是后来赶过来平乱的辽镇骑兵也是一样军纪败坏,抓到逃民便是杀戮和抢掠,这些客兵根本不将本地人当人来看。 沈永从废墟和尸堆里逃生出来,过往经历就象是摆脱不了的恶梦,他希望能尽快结束现在手头的差使,按试百户的要求赶紧制造铁甲和头盔,用苏钢打造长枪和戚刀,使眼前这些旗军的武装能够更新换代。 这几百人若真的装备齐全,就算是一两千营兵过来也奈何不得,加上地方偏远,不值得动用大兵,沈永认为只要没有过万大军到这海边,寻常小股军马,不管是官兵还是流寇都不会对这里的防御有什么威胁。 乱世之中,能有这样的地方托庇安全,加上还有充足的粮食每日下发,一家人不愁吃穿,沈永对闵元启自是忠心耿耿,看出闵元启对自生铳有兴趣后,便是顾不得忌讳,直接提醒此物并不实用。 听了沈永的话,闵元启不乏失望,当下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闵元启确实是对自生铳相当感兴趣,他在大明的各种兵书里看到了多种火器的介绍,包括一窝蜂这样的齐发火箭火器。和后人浅显的认知不同,这些火器并不是做着好玩或好看,就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利器。 以火箭来说,装上火药助推发射,如果装药均匀做工合格,在火药推力之下火箭的射速和威力均是超过人力以弓箭弹射的力道,这东西装备多了,在战场上一次发射几万十几万支,对来敌是覆盖式的远程攻击,当然用这东西的前提是制造合格,并且使用者经过多次演练,熟知发射的所有流程。 可惜现在的大明官军缺乏这两个必要条件,火箭这东西也就用不得了。 火铳也是,孙承宗在辽西时,孙元化在登州时都建过纯火器营,这两位文官操守和品格都不错,但麾下营兵的火铳也是参次不齐,质量有高有低,火铳样式也是千奇百怪,无法做到质量合格,打放率很低,射速,威力,均不尽如人意。 其余军镇的工部造,也是万国牌,质量多半低劣,以至营兵都不愿当火铳手,混日子的宁愿当长枪手或弓手,最好当然是当马兵,哪怕不是家丁,马兵在战场上存活的机率也是比火铳手要高的多了。 明军使用的大量火铳多半是火绳枪,还有少量是火门枪,闵元启在书上从未看过自生铳,他当然知道这东西就是燧发枪,代表着火器前进的方向,不过看手中的火枪确实并不太如人意,火铳尾部是近乎方形式样,机簧看起来极多,铳管短小,装药量不可能很多,这代表着这东西既制造复杂,难以维护,威力又是太小,果然在新的东西诞生之时是不如旧的产物,比如现在的鸟铳,论装填击发威力和制造,俱是将闵元启手中的这燧发枪甩开老远。 “盐池这边工匠渐多,”闵元启对沈永道:“这边你不必来了,沈永你挑一些身强力壮又机灵好学的徒弟支起炉子,开始赶工打造铁盔,同时开始制造扎甲,所需的一切物品你回头开个单子,我立刻派军需吏员赶去购买。” 沈永听了倒是欢喜,他先是军镇铁匠,兵器,火器,头盔,铠甲,这些营中必用的与铁匠相关的器械均是打造过,这是他的老本行,干起来定然是得心应手,可以凸显他在本百户中的作用,比在盐池这里挖坑强的多了。 近几日来沈永颇感焦虑,浑家和一群妇人每天都是裁剪制造旗军的衣袍,沈李氏心灵手巧很快成了妇人裁缝的头目,每天也同样能领粮食补贴家计,若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沈永感觉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都快不保了。 当下沈永跪下行礼,说道:“小人一定尽心做事,出全力替旗军打造上等的铠甲兵器,定然不会叫大人失望。” 闵元启扶起沈永,一脸平静的道:“你用心做,不要留着技艺压身,比如制甲,打火铳的技术,跟着你的学徒有一个学会了,上报了之后你便能领五十两银的奖金,带的徒弟越多,你领的奖便越多。我这里包括整个大河卫俱缺有经验的军中铁匠,将来若扩军到一个千总部就需要千领铁甲和大量火铳,大河卫和淮安卫都没有深山密林,咱们这里大片平原,缺少猎户,百姓们和军户闲了要么在各处揽工,要么就是乘船下海捕鱼,合格的弓手数量实在太少。火铳打造费工费银,但一个从未摸过铳的人从学会打放到熟练使用,到能在战场杀敌,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便足够了,这样的话本官也只能考虑打造火铳,补充弓手不足的短板。咱们要造的便是鸟铳,俱用上等闽铁,工艺便按纪效新书的来办,打放的成功率要保障,也绝不能打几铳便炸膛,这关系到各人的身家性命,也包括沈永你的,所以务必要用心,不光是教学,打造兵器也是如此,你听明白了吗?” 沈永这才明白,自己不光是匠人头目,负责建起大片的铁匠铺来造扎甲铁盔兵器,也要负责带徒弟,因为将来试百户麾下军人可能超过千人,甚至更多。眼前这位大人明显是要走精兵路线,也就是讲求甲坚兵利,沈永虽只是个铁匠,却也是明白,营兵多半无甲,少量穿绵甲皮甲,铁甲只有少数马兵和将领家丁够资格穿戴。登州的军饷不足,比不得财大气粗的辽镇,便是将领家丁也未必全部能穿戴铁甲。 若那些每日苦训的旗军俱能穿戴铁甲,再使用闽铁所制刀枪兵器,火器也是合格的精良鸟铳,这几百号人对付登镇的几千人怕也不在话下,若流寇一时不备,便是万人怕也未必是这几百人的对手。 当然以沈永的经历也是明白,强兵不光是甲坚兵利,训练,经验,胆魄,粮饷,这些东西构成了一支完整的军队,不谈别的,战场上根据地理条件使用金鼓旗帜摆开队伍与敌交战,这便是考验军队将领的指挥能力,同时也考验将士们日常训练的水准,只有经过多次实战的军队,才谈的上是精锐之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一 章 扎甲 “先制铁盔和扎甲。”闵元启最后吩咐道:“有盔甲在身,将士们的心理要安稳的多,其次再兵器刀牌,最后再打制鸟铳。” 沈永颇为恭谨的道:“鸟铳打造不易,关键是钻铳管耗时极久,小人这样的熟练老手也得钻一个月才得一根,大人若要大规模配装鸟铳,恐怕最少得等几个月后,小人带的徒弟都学会了,好多人一起打造才快的多。” 闵元启听着也是皱眉,这样的火器制造细节沈永若不说他也是不知道,原来一根简单的火铳制造需耗时这么久,就算给沈永拨去十几二十人,想要短时间内列装火器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闵乾德倒是送来了几十支火器,也是闵家多年积藏,从火门枪到鸟铳,还有这自生铳,大小西番铳,各式各样均有,有一些是朝廷工部所制下发,也有一些是当年俘虏的倭寇火器,藏了这么多年早就锈迹斑斑不堪再用了。 火器短时间不得成功,闵元启也不是太过失望,现阶段远程兵种还不是太需求。而且闵元启也有一种感觉,明军就是太注重远程兵,各种各样的远程兵器准备太多,倚为利器,将士最重要的东西首先是忠诚和荣誉,其次是勇气,然后是杀敌的本领,最后才是各种兵器。明军太重远程兵器,闵元启并非觉得远程兵器不重要,而是明军太缺乏有用的训练,士兵待遇太低,训练太差,根本没有白刃突击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勇气和资格,眼前闵元启对部下们的训练就是要扭转明军的短板和缺陷,以在将来对敌时收到奇效。 而且眼前的威胁就是盐城那边的杨世礼,最近这些天也并无消息传来,刘泽清现在还在图谋扬州,在淮安多半是抢钱抢粮的权宜之计,对地方的事务缺乏关注,只要这边的盐池财富不被刘泽清惦记上便没有太大的麻烦和问题。 “你但用心去做,现在便去寻韩总旗,要什么东西,房舍,物品,还有人员,均由韩总旗尽快解决。你若有什么想法和需求随时来同我说,哪怕半夜均可。”闵元启拍拍沈永,笑道:“若本官得以上进,将来免不得你也有出头之日。” 沈永再次下跪感谢,闵元启再将他扶起,沈永赶紧拜辞而去,自苏钢和熟铁到百户之后,闵元启已经见沈永多次,但盐池这边也极为要紧,现在多日功夫下来,不少雇佣的民户工匠也可以接上来,还有李家兄弟和陈德等人,沈永的活计也极为重要,闵元启已经与韩森打过招呼,钱粮和人员还有场地俱要赶紧到位,争取在短时间内使沈永开始带徒弟,并且打造出成品。 铁盔这东西看似简单,其实除了早年的京营和九边,地方部队能配给铁盔的也并不多,南方明军多半戴折上巾,北方多范阳笠,只有辽镇,蓟镇,宣大这样的军镇,还有少量的京营兵配发铁盔,当年土木之变后明军损失惨重,事隔百年之后还有人在当年的战场上起出大量的铁盔,但那是大明禁军,最为精锐的京营兵马,地方驻军特别不是九边重镇的驻军便没有那般好的待遇。 明军头盔有两种,一种是明铁盔,笠形,民间称帽儿盔,还有钵形盔,源自元时的形制。不管哪一种,俱有缨枪,盔不出大明有多少布政使司,对六部和中枢的情形茫然无知,中枢官制,各地方的地理,人文,驻军,商业情形,海外贸易,货物特色,这些东西只有这时代最顶尖的精英才会懂得。闵元启不指望在眼前这千多人里发掘出最顶尖的人才,那绝不可能,人才是要有相应的土壤才能收获出来,就象皇太极为什么要拼命拉拢洪承畴,因为洪承畴这样的人才他在辽东根本不可能发掘出来,也没有办法栽培出来。这种人才只能诞生在庞大的帝国之中,一步步走向顶端,在进入顶端的途中看的更多,学的更多,才能一步步从容登顶,辽东一隅之地出现的范文程等人,捆在一起也比不过洪承畴,这一点皇太极心知肚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二章 人才 闵元启现在想要的便是在有限的人群里,能挑出一些聪明人,细节,观察力,还有能思考的头脑,这便足够了。 自己都不晓得能走多远,就不必想着能在这千把泥腿子运军里挑出卧龙,凤雏了。 从适才的事情里闵元启也隐隐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这一段时间脑子很乱,从工地到生活区到军营,再到仓储区,看到很有条理,盐池出盐售盐购买物资,制造军袍,逐渐确定营规,看着事情都做了,但很多事做的杂乱无章,除了训练是按此前的经验正常进行外,其余各处都是相对的混乱,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混乱。 钱财物资,外来人员的甄别管理,营区安置,钱粮发放,另外新盐池赶工期带来的工程管理,就算是窝棚区,虽然闵元启有了详细的规划,但施工的进度和质量也得有人看管着……最近这一段时间,算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各种事情乱七八糟,也是叫闵元启无比头疼。 这才是一千多人不到两千人,几处工程加上几百人的练兵,居然就无比混乱,也是叫闵元启有两点感慨:第一,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俱是不足,甚至还不如一些有经验的文官官僚,近来他不光是看兵书,也看一些大明律和工程类施政类的书籍,文官的施政,抛去那些大而无当的东西,内里的经验和各种制度设置也并非完全无用,最少可拿来借鉴。 第二,便是身边头手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便是闵元启知道该如何做,仍然千头万绪十分混乱,主要原因便是人才储备严重不足。 现在很多官职是旗军武官充任,一则是这些武官毕竟负漕运之责,走南闯北的路程中十分辛苦,开了眼界,同时还肩负管理职责,这使得这些武官多多少少有些管理的经验和手段。 但武官毕竟最好只管与军务相关,民政之事闵元启不想武官们分心太多,现在梁世发和韩森等人也是一样有军职在身,他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用在军队上,就算有诸多事务缠身,闵元启和韩森等人仍然要带管军队,也会正常参加每天的军事训练。 在回百户官厅的路上,闵元启叫来一个余丁,将燧发枪递给那人,说道:“将这自生火铳送到沈永那里,叫他没事琢磨,若能提升射程和铅子杀伤,再能提高打放成功率,我必有重赏。” …… 梁世发已经离开百户十来天了。 他从百户所出发,弄了个挑担,放满了精心挑选的货物,假扮成走街串巷的货郎。 只有这种职业会出没于各个村落,哪怕是偏僻的有些风险的村落也去,不然的话出不脱货便赚不到钱。 这是在特定时代的商业上的补充,很多偏僻村落距离集镇和县城数十里远,长期的闭塞封闭使那里的人们畏惧出远门。这些地方只有里甲收税时才会有人上门,也只有在交夏税和秋税时村里的人们才会大举出动,售粮换钱交税,一古脑的把半年的事情忙完。 货郎对荒僻村落相当重要,这里的人们很难得出远门,也没有多少购物需求,集镇很常见的各种铺子在这里均不见踪迹,因为越是偏僻地方就越是穷困,购物需求和消费欲望均是很低。 梁世发带的东西相当便宜,针头线脑一类的小东西为主,既是家用需要,价格又不贵,这才是货郎走乡串村赚钱的秘诀所在。 梁世发一路向南,花五天时间便到盐城县,那边除了少数集镇外大半都是相当偏僻的村落。这也并不奇怪,盐城县此时十余万人,有几万人住县城和城郊一带,几万人散落在最少五六千平方公里的地方以煎盐为生,到处都是以团和灶命名的村落,除了灶户外,多半人口俱是以种地为生,只是到处俱是盐碱地,产量收成相当一般,百姓普遍要比淮安府那边穷困的多。 梁世发在几个荒僻村落遇着多股土匪,好在他这样的货郎身上货物加起来不值二两银,而且这些土匪多半出自这些村落,这年头的土匪也自有规矩,抢掠多半是到远处集镇,那里可以抢的东西多,绑票则是绑富人为主,这时候的穷人家里未必拿的出一斗粮,银子更是罕见的稀罕物,只有交两税时人们才直接卖粮换银,还得叫粮商盘剥一道,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是将繁琐的实物交纳和一些杂役折纳在田亩里,以白银交税减轻百姓负担。结果便是到了崇祯年间,卖粮交税使百姓损失不小,各种地方杂税徭役也是丝毫不少,而且条鞭法贯彻执行的并不彻底,很多地方是交银两,又有不少地方还是交粮,大明的财赋制度实在是太过混乱。 梁世发沿着小道行进,前面是三灶台村,这个名字在附近已经出现好几次,估计整个盐城县四周百里最少有二十个三灶台村,这个算是最偏僻的一个。 他挑着担子,内里放着一些麦芽糖,大小不一的铁针,顶针,丝线,绒布,胭脂,头绳,还有一些锡制的小饰物之类,从货物种类来看,售卖的主要销售目标明显是妇人和孩童,和后世的情形一样,男子处于销售链条的最下层。 其实这时代男子的地位要远超后世,但男子喜欢的东西多半在城里,货郎的挑子却是没有办法挑着古董,字画,上等的文房四宝,或是名妓,酒乐等男子喜好的东西前来售卖。 听到拨浪鼓的声响后,村中立刻有孩童奔了出来,大大小小男童女童均有,十几二十个孩童均穿着破烂,面黄肌瘦,普遍的营养不良模样,梁世发见的多了,当下便放下挑子,笑眯眯的道:“莫要乱翻乱动,找家里大人要些铜钱来买,糖豆,麦芽糖均有,还有小泥人,糖人,小鼓,小竹马,竹蜻蜓,这些均有。” 众多孩子发出叹气声,也有孩童小心翼翼的道:“大叔,盐换不换?” “这话说的,当然换。”这三灶台村距离盐城东五十余里,就是近海村落,这里的百姓肯定不会有多少铜钱,也不象城里居民能拿出一些用不到的物品换货郎挑子的东西,多半拿出来换东西的肯定还是盐。 “那跟咱们进村。”说话的男孩十岁左右,两眼亮晶晶的,却是颇能拿主意的样子,语气也颇为坚定。 梁世发有些迟疑,这种近海村子要么有海寇,要么和土匪勾连,一般的货郎均不愿进村交易,就在村口,有什么不对可以撒腿就跑。 能大摇大摆直接进村的便是悬铃的游医,不管哪种村子均需要医生进村,等闲人家是不敢为难游医,哪怕是只懂卖成方草药的江湖骗子。 “大叔莫怕。”那男孩咧嘴一笑,说道:“咱这里可不象别的村子,真的为难了货郎,风声传开去可没有人敢再来。” 这时也有一些妇人聚拢起来,在村中一幢房舍前向梁世发招手,此时便是想走也不成了,梁世发装成一些畏怯模样,挑着担子随孩童们进了村中。 他的靴子一侧插着匕首,每天晚上睡下之前均要磨一磨,梁世发倒不是指望这匕首能自卫杀敌,而是若真的有土匪要绑自己,多半是那些心理有些毛病的喜欢虐杀外人的变态,这一类土匪头目也并非没有,对这些没油水的外来人,绑了去虐杀取乐,梁世发虽担心家中亲人,但也打定主意,若真的遇到这些人找到机会便要自杀。 这一次的哨探任务是闵元启再三交代,一定要打听清楚四周百里内过百人的土匪的情报,梁世发一路走一路记,明显已经感觉到不妥,近云梯关的几股土匪毫无异常,往南多走几日便发觉多股百人以上的土匪有异动,盐城地方的土匪海寇多半是和杨世礼这盐枭有关,各股土匪异动,梁世发已经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连想到盐池出盐之后的收益,还有自己在军中的前途,再加上家小都在百户内,若真的大股土匪海寇来袭,谁能讨的了好?便是想回家搬取家小逃命,也得看闵元启会不会放人,自杨世达一伙被杀之后,梁世发心中已是明白,自己上了船得了好处,再想下船怕是下场也不会太好。 梁世发到此时只能咬着牙,脸上还带着人畜无害的标准笑容,在孩童簇拥之下进入村中。 一群妇人也是围了上来,这些妇人虽然都身形瘦弱脸色枯黄,一看便是日子过的不易,但货郎难得到这偏僻地方来,有一些东西不管再穷也是缺不得,比如针线一类,新衣新鞋一般人家几年才置办一次,平时衣袍总会有破损时候,缝补衣袍,纳鞋制鞋,甚至制头巾帽子俱是妇人的必修功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线针顶针一类的东西,巧妇亦只能束手。 除了针头线脑,妇人们对饰物和胭脂一类也颇为心动,但只有家境尚可,勉强能温饱的家庭才会购买这些东西,多半的妇人也就是看看而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三章 细作 “那汉子过来!” 不远处有青砖砌的墙院,有人推开门看到梁世发,咧嘴一笑,手指一点,便是令梁世发入内。 门户一开,里头的砖瓦房舍就显露真容,这明显是这村落的祠堂,正堂和两侧偏厢都能看到散落在地的神主牌位,庭院中有不少汉子拿着刀枪在闲聊,也有七八人坐在八仙桌上,正在坐地吃酒,院门一开,酒肉香气都飘了出来。 “大叔莫怕。”引梁世发进来的小孩子正在摆弄竹木马,当下抬头看了看就道:“他们在这里不做什么恶事,若有不妥我不会引你进来。” 梁世发知道这孩子说的是实话,这些土匪没准有一半就是原本村里的人,捱不得苦便跑去落了草,抢掠杀人多半不在本村附近,在这里驻扎方便,还有人通风报信,虽然官兵根本懒得理会这些小股匪徒了。 梁世发面上做出害怕情形,进了院门便要跪下,正中一个匪首摆手道:“货郎不要怕,俺们看不上你那些针头线脑,坏名声传开去,村里妇人想买个东西也甚难,咱们又不能去赶集不是?” 四周的土匪俱是一脸凶狠,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心有不甘的桀骜之辈,或是好吃懒作,或是天生有反骨,或是生性残忍暴戾,自大明四处出现流寇,天地间不知道有多少股大大小小的土匪强盗,在山西陕北到河南,再到出响马的山东,徐州到盐城一带则多海盗土匪,这些人已经不能以正常人视之,抢掠杀人已经是家常便饭,拼命厮杀或被逮拿问斩也是常见的下场了。 “见过好汉。”梁世发还是叉手深揖,脸也不敢抬。 “你从哪边过来的?” “从北闸下永仓,沿里下河一路过来。” “那也走了不少地方了。”匪首看看梁世发,梁世发面色沉静,略有一些惊慌惶恐的模样。 匪首看不出异样,内心也并无猜疑,官兵若要动手县里早就传扬开来,盐城县并没有驻军,最近的是泰州那边的淮扬海防兵备道,不过兵马也就只有不到一个千总,山东客兵也未到盐城,现在忙着在安东和宝应一带驻扎,这些客兵也是忙着抢钱粮,根本不会用心肃清地方治安。 匪首内心根本无有什么怀疑,召梁世发来是另有所问。 “一路上可见得杆子们有什么异动?” 梁世发吃了一惊,回道:“好汉爷们的事情,我们不敢瞎问瞎打听。” 匪首笑了笑,说道:“问你便答,若不答,少不得叫你吃些苦头,老老实实的答话,便甚事也没有。” “小人一路所见,多处好汉爷似乎都在往海边走,就是这样,小人不敢胡乱瞎打听。” “一窝蜂,架金梁,扫平王,都往海边去了?” “小人就听了个迷糊,好汉爷的字号也不敢瞎打听。” 梁世发其实知道,这几个有匪号的土匪拥众都在二三百人左右,这种规模的土匪在两淮一带已经算是有字号的人物了,和那些动辄拥众数万的大股流寇是没得比,但在盐城这一带已经可以横着走。 拥有几十个精锐为核心,裹挟几百人控制一大片区域也不难,这些土匪也是不愿扯旗造反,惹动官兵前来会剿,否则竖起大旗,烧杀抢掠裹挟壮丁妇孺,十几天功夫就能啸聚过万人,攻克盐城等诸县也不难,但江北这里就会面临南京京营和扬州驻军,另外还有凤阳驻军都相当精锐,惹得这些官兵来会剿怕是玉石俱焚。这些土匪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却是都不愿当这个出头鸟,他们和杨世礼一样,控制集镇村落和贩私盐的通道,以及灶户们的产盐量也在控制之中,日子过的颇为逍遥,这些人又无大志,自不会如李自成张献忠那样百折不挠的接连造反,维持现在的格局,静待大局变化,这应该是大明草莽之间多数人的想法和打算了。 “也罢了。”匪首咧嘴一笑,对身边众多面相狞恶的汉子们道:“既然这么多人都动了,咱们不好和杨世礼生份了,也走一遭便是。” “总有好处拿吧?就是听说军户穷的要死,怕是抢不到甚好东西。” “也不尽然。”匪首笑道:“听说那边改煎盐为晒盐,每天都有多少船的盐货往淮安府运,是淮安朱家替他们出手。这事早就传遍盐城这边,很多人都动心也想改煎为晒,只是还不得办法。入他娘的,咱们杀过去,抢东西在次,杀人之前先把晒盐的办法学会了,手里有银子什么事做不得,还得替人鞍前马后的效力,咱们自己赚银子,岂不更加快活?” 诸多土匪都是轰然应诺,若换了别处土匪,莫说未必知道煎盐晒盐之事,就算知道了也茫然无知,不知道这其中关窍,而眼前这些土匪,没准在落草之前便是以煎盐为生的灶户,这方面的事,懂得的太多了。 梁世发不敢出声,两手握着掩饰激动的心情,他一路南下,多股土匪俱往海边集结,这事原本就不对,终于是在眼前的土匪群中知道了真相。杨世礼果然愤于兄弟被杀之事,绝不肯善罢干休,现在在盐城一带集结土匪和海盗,估计凑够差不多的人手便可以北上动手,动手之处,多半是自海上来,云梯关那边地方近海,从陆路走地方太远,动静也太大,千余以上土匪啸聚,足够地方官奏报给南京兵部,史可法定会檄调客兵进剿,到时候可能会弄到得不偿失。 而从海上走,则根本不会有人过问,便是真的袭击了沿边百户,杀戮甚众,地方官最多上报海寇为患,南京的兵部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大明海上已经毫无力量,崇祯年间先是毁了有战斗力忠于朝廷的福建水师,反而养肥了郑芝龙这海盗,其麾下群盗成了大明水师,当然不会听从朝廷调遣。 北方水师一波三折,最终毁在了总兵黄龙手中。 南北水师均荡然无存,便是有海盗肆虐,朝廷也是无可奈何了。 “货郎去吧。”匪首又专注于眼前煨的稀烂喷香的狗肉,一边大嚼大吃一边饮酒,挥着手对梁世发道:“好生做你的买卖,莫哄骗欺人,不然咱们不得饶你。” 梁世发慌忙答应着,唯唯诺诺,叉手退出,形态极为恭谨。 众多土匪也不以为意,在人们的认知中谍报细作这等事只出于三国演义等话本评书之中,从未见官府派出什么细作,官府真要有什么举措,那些三班衙役养的现成的帮闲,放出去打听消息的同时,消息也就传到了土匪们的耳中。 在这些土匪眼中,梁世发就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货郎,走乡窜村,赚几个辛苦小钱,地方上缺不得这等人,本小利薄,若土匪抢掠货郎,怕是要被别的土匪笑死,因此这些土匪对梁世发不以为意,既无怀疑,也没有迫害抢掠之心。 梁世发出外后已经汗透重衣,不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心中也有激动和窃喜。 这等事居然轻轻松松就做下来,此事过后回到百户之中,自然是大功一桩。 不过梁世发也有隐忧,只是脸上不敢显露,这一次杨世礼召集诸多土匪海寇,估计最少几百甚至过千人,以第三百户现在的能力,不知道是否可以扛的下来? …… “多谢朱兄,还叫朱兄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有心了。” 听说朱万春亲自押船前来,闵元启不免也是亲自至码头迎接。 这一次朱万春带来的东西也是差实不少,闵元启令闵元忠调了一个百总的旗军过来帮着搬运,这样的差事对受训的旗军等于放假,每个人均是十分兴奋。 几艘沙船停在百户码头处,另外的漕船也并排靠着,有一些旗军正在维护这些漕船,修补破损之处,铲掉一些藻类,给一些地方补上生漆,这些活计是日常均要去做,若船只坏到无可修补的地步便是晚了。 朱万春一边躬身还礼,一边打量四周的情形。 码头处和普通百户的小型码头是一样的,大河卫以其名而立卫,就是在淮河南北两岸次第展开,核心在山阳淮安,还有沭阳灌南一直抵淮河入海品所在的云梯关,是国初时沿淮守御和海防布置而成,二百多年下来,卫所军成为运军,淮安卫和大河卫俱以造船漕运为最要紧的任务,卫所之下的各千户所和各卫均有大量船只,沿河俱有码头,因为每年二月初时各百户和各千户所均要齐聚漕船和运军,逐次抵各水次关,装粮上船,然后分批随行北上。 这里的情形无甚不同,里许外的村落也和普通的卫所百户一样,外围有蜿蜒的沟渠,多半是大河支流引水灌溉,大片的田亩一片青绿色,也夹杂着一些浅黄色,这是有不少田亩里的麦子快要成熟了。 村落外围也没什么不同,在绿荫深处有一排排的茅草屋,这和别处百户相差不多。 可能是相对的地广人稀,也可能是因为需要大量的木柴煎盐,大河卫抵盐城县这方圆千里之地,大半地方都种植着树木,另外有很多沿河围场,大量的芦苇待秋季枯黄时被人们收割储存,以备煎盐之用。 村落和田亩没甚不同,但眼前的旗军却是相当的精壮和出色了。 这么久时间下来,闵元启一直坚持按日下发粮食,最近的这十几天又是每天给受训旗军每天下发六升粮,每个旗军均能吃饱,再加上训练时间很久,打熬精神和体能,哪怕受训十几天的新军,此时的气质体貌也大有不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四章 细作 一百余人川流不息自村中而出,走过来时摆的是四人一列的纵队,正好是百户村落往码头去的道路宽度,队伍由矮至高,每人身上均穿着裁剪合适的红色战袄,头出来。 “尚有马鞍,蹄掌一类杂物,算是我赠给闵兄。”朱万春指一指其余各船,笑道:“尚有硝磺和铅子一类,装了整整一船,睢宁那边的递运所买过来的,所费不多,一船不过四百两,算很便宜了。此外还有铁盔二百余顶,绵甲百具,长枪百多支,盾牌十多面,戚刀一百余柄,小梢弓二十,开元弓五具,箭矢是重箭十多捆,轻箭百多捆。因为知道闵元这里射手并不多,所以弓矢买的不多。再有精粮千石,豆糜之类的杂粮三千石,闵兄这里有马了,杂粮储备也不能少了。所费加起来正好抵上两次运盐留存的银两,细帐便不同闵兄报了。” 闵元启知道眼前的兵器和铠甲加起来怕就过千五百两,三千石细粮杂盐也抵千两,加上各种杂物,比如筋,胶,漆之类,还有战马和鞍具,自己上次所留不过三千,这一次最少超支了数百两,朱家却只抵了上次之资,看来自己这边持续的练兵和购入军械,朱家这样的消息灵通的大商家也是知道取舍了。 闵元启当下也不多言,拱手道:“朱兄相帮之恩,定当铭记在心。” 朱万春微微一笑,亦不复多语。 粮食极多,好在上回返船买得了二十多头骡马,旗军只负责军械和战马,其余的粮食杂物,便又调来二百多余丁,以骡驴和小车搬运入村。 近来由于多次由大宗物资至此,所有人都已经习惯和适应,第三百户持续的大量购入粮食物资,附近的很多百户甚至千户所城都知道了,这也使各地跑过来应募为工人或想加入受训旗军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挑选的范围也是扩大了很多,最少被训的旗军,现在过于矮小瘦弱的便是不收了。 “盐池已经又陆续挖出了五个,再挖两个,便开挖配套的坎池,再做好引水和堵塞的淮备,便可引水到盐池,最近天气和暖,海边风又大,估计再有二十天左右,新的盐池又能再次出盐了。”闵元启引朱万春往村中走,至村口时,朱万春才看到掩映在一从柳树下的哨楼,持弓矢的哨兵站在岗哨上戒备,哪怕明知闵元启和诸多旗军余丁搬运物资,哨位上的哨兵不为所动,眼神仍然警惕异常。 朱万春默算片刻,便抬头笑道:“就是说大盐池增加到十个,坎池七十?” “不,坎池过百了。”闵元启解释道:“盐池越是规模化,蓄水和引流的能力就越大,可供应的坎池也就越多。一切顺利的话,二个月不到的时间,此后每天出盐就在二十万斤浮动,受到太阳,风力的影响会有出入,不过上下不会超过五万斤。待一个月后,再挖新池,附近没有合适地方,就往南边继续寻找合适的地段,我们的目标是一天出盐稳定在每天百万斤左右,这样能有淮盐四成左右的市场,不知道朱兄能不能吃的下来?” 朱万春父子早就有过商量计较,当下毫不迟疑的道:“若论淮盐的产地和销量,增加到每个月三千万斤确实有些多了,不光是销量和价格,本地的灶户生计也会大受影响。” 闵元启点头道:“确实如此,当年徐玄扈在两淮推晒盐未能成功,官绅反对固是一因,考虑到灶户生计,没有强行推广,亦是一大原因。老实说,我若是将坎池扩到过千,用工不过一万多人,影响的便是几十万灶户的生计了,我并非不能这么做,但也不愿这么做。” 这样的话,闵元启说出来并不违心。 大量的灶户失业确实在闵元启的考虑之中,除了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口碑,引万人唾骂这样的顾虑之外,地方经济遭遇破坏,出现大量的流民甚至匪盗也不可避免,短期内整个地方经济会被摧毁,大量的人流离失所,如果闵元启有意在本地发展,这种毁灭地方经济和旧有秩序的事便不能去做。 当然这只是考虑的一方面,经济是动态而不是固态的,比如清末时很多官绅反对修火车,除了荒诞不经的风水之说外,就是考虑沿运河百万漕夫的生计会被火车侵夺。事实上这种顾虑在短期内有道理,但中国火车从无到有,运河逐渐被取代后,虽然临清淮安的经济发展和地位不如修火车之前,但大量的沿运河百姓一样找到了新的生计,也不至于因此被饿死。 但在短期内,大量的晒盐进入市场,对灶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特别是在明末这样兵荒马乱天下板荡之时,这种打击在短期内会是毁灭性的,和清末的情形不同。 闵元启的另外考虑便是,如果短时间内出现大量的盐货冲击市场,一方面会带来灶户的损失,另一方面则是盐价的暴跌。 如果盐价暴跌,大量晒盐带来的收益也会严重缩水,再考虑到对地方经济的破坏,口碑形象的损失,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五章 销路 就此眼下来说,闵元启在大河卫这里晒盐,未遭到什么抵制和反对,主要原因是开挖盐池用工超过千人,盐池日常用的工人也已经有好几百人,加上裁制军袍用了大量妇人,还有日常所需,窝棚区一带修筑房舍,盖造窑厂,不光是用男子,妇人也是用了不少,所以不仅是附近的两个百户,四周千所户下几乎愿意出门的旗军和余丁,包括健壮的妇人都过来了不少。前后用工加上训练的旗军已经超过两千,妇人也有好几百人,这已经是千户所过半的丁口数了,这样一来,有意见的便是那些不曾与闵元启合作的百户,当然也包括李可诚这样驭使旗军余丁为自己田间农奴的中高层的武官们了。 闵元启最大的顾虑便大量货物不易出脱,出脱了也会带来盐价的动荡和下跌,再算上自己的口碑和地方经济秩序的破坏,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我父子商量过。”朱万春微笑着道:“两湖那边,可交托给入川和南下的大商家,委托他们代售,可以缓解不少。我们也有商路可抵河南,河南数次大灾,不光是旱灾水灾,还有兵灾,现在还有大半地方在闯逆之手。但地方上百姓数量,仍然为我大明第一省份,估计百姓数量丁口还在两三千万人左右。河南本地产盐极少,除了咱们淮盐外,甘肃,山东,天津,这些地方的盐也往河南销。现在北方混乱,但再乱百姓也要吃盐,北方的商家和灶户都减产了,咱们过去了,于百姓有利,于灶户,商家无害。至于销路,我们也是在寻一些可以跨州过县的商行合作,只要闵兄这里出盐,其实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是两淮旧有的销路,其实向来是供不应求的,闵兄不必过虑。” “原来如此,真的是我想左了。” 经朱万春这样一说,闵元启也隐约明白过来了。明末的人口没有详细的调查和数据,诸多学者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有一个最基本的定论便是肯定是过亿丁口,是一亿两千万人,还是一亿五千万人,又或是两亿人,这个便只能是推断和猜测,没有办法确定下来了。 这么大的人口基数,除了产盐地各有不同,淮盐就没有办法卖到云贵地方之外,以现在淮盐旧有的市场来说出货量是远远跟不上需求,近些年来盐价持续上涨,战乱带来的物流混乱和盐业出产不足以满足需求,这些都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按朱家的打算,加一部份到湖北,继续往湖南和四川外围,打通北上河南的销路,也能往徐州和山东沂州兖州一带出售。 不管怎么样的战乱和灾害,活下来的百姓总得要吃饭,吃饭便是离不得盐,所以哪怕是乱兵,流寇,土匪,总得给过往商队一条狭窄的缝隙出入,南北的商道总会有一些地方走的能,只要商道走的通,路费上去了,盐价也适当上调,有出有入,总是会有的赚。 “虽说如此。”闵元启还是道:“一天百万斤的出产,用工要七八千人甚至近万人,咱们云梯关这里地广人稀,整个所怕是差不多也就不到两万人,民户村落和集镇极少,这一大片地方才两三个镇子,得沿着淮河西向,北边的灌南,海州,南边的盐城,有州县的地方集镇村落要多一些,咱们这里地方偏僻,丁口没多少,还得留下人种粮,光靠买粮总有买不到的一天,粮食也是根本……一天百万斤,差不多也用尽民力了。” 这自然是一种托词,如果朱家打包票有多少出多少,盐价不变,闵元启大可以从附近州县招募人手,问题是一天到三百万斤,五百万斤,那需要的地方最少得超过百里,人手要好几万乃至十几万人。 古法晒盐比煎盐在产量和人力上是要省很多,基本上是一丁一天出二百斤盐的效率,如果盐池规划合理,一丁一天出四五百斤盐亦非难事。 但这样的动静太大,产量太高,不是所有海边的地方都适合晒盐,可能盐场要绵延几百里乃至千里,这么多人,这么大产量,还有需要这么大的地方,以闵元启现在的实力和地位根本吃不下来,真的这么做了,就是标准的以蛇吞象,只怕多半是吞不下去,会把自己给撑死。 朱万春原本也是怕闵元启胃口太大,虽然朱家已经做了一些打算和提前的准备,但如果闵元启这里把动静弄太大了,朱家也是没有把握能吃下这么多货,另外对闵家在大河卫的实力朱任重也做了一些打听,朱家父子现在也知道闵家最少在云梯关颇有根基。但这样的一个普通的卫所世家,在现在这局面下根本不算什么。 相对于闵家的传承和过往,朱家父子反而更看重闵元启现在手中掌握的武力。 不夸张的说,一个勇将加上擅长练兵,再有充足的财力,这才是闵元启将来能一飞冲天的资本,别的一切俱是泡沫幻影罢了。 众人一路谈笑而入,四周跟随的旗军和余丁们也是拿好奇的眼神看向这位朱家少东,不出人们意料之外的风度翩翩和衣饰华美,这种世代的盐商和官府士绅都常打交代,底蕴不是那种暴发户的寻常商人可比。盐商在清季的社会地位更高,特别是捐官大开之后,捐个三四品官职也非难事,在大明,盐商子弟也多半有功名在身,多半是贡生和捐生,大明没有大开捐纳之门,纳粟为官最多授散官,在大明中期之后则是多半纳监。 朱万春就是纳监,朱任重也是纳监之后还曾谋了个佐杂的官职,后来辞官不做,也是曾有官职在身。 只有这样的身份,监生官员加上亿万身家,家中亲族也有在朝为官的身份,还得攀附太监和勋贵,盐商在大明的生态圈里才勉强算一号人物,这才是朱家父子能和诸多权贵打交道的本钱所在,若是大明中期之前,商人地位极低,哪怕身家数万十数万白银,知县一句话便足以破产破家,到中期之后,陕商和晋商先后奋起,商人家族全力培养子弟读书,终于先后出了王崇古和张四维等本朝的名臣,张四维更以商人子弟的身份位至首辅,从这一点来看也是能瞧的出来大明商人地位变化的此消彼长了。 以第三百户军户们的见识和经历,还有身份地位,原本见着朱万春这样的巨商加监生,理应毕恭毕敬退在道路两旁,若是朱万春提前打个招呼,使李可诚这种千户过来作陪亦非难事,那道路两边的军户们也就得下跪相迎了。 此时此刻,闵元启相陪,四周的旗军和余丁家属们却是各安其份。 朱万春已经看到好几个哨楼,哨楼上的旗军俱是戒备森严,并不因为闵元启和自己的身份便放松警备。 村中偶见一队巡逻的旗军,手持长枪,刀牌,镗把,标准的鸳鸯小队的装备,行军之时,也是以队官,刀牌在前,火兵在最后,哪怕是在村中巡逻,也是队列森严,这些旗军在村中巡看,也到校场西侧的窝棚区巡逻,将一些闲散经过的人拦下来盘查,态度极为严肃认真。 这样的场景,朱万春也是前所未见,在村中内里前行时发觉道路和空地都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虽然还是破败村落,但隐隐有一役生机和昂扬向上的气息,这些细节令得朱万春在内心啧啧赞叹起来。 在校场区,旗军们的训练也是令朱万春大开眼界。 “四个百总,一个百总放在两翼,以鸳鸯小队展开为小队,护卫主阵两翼,中间三阵,每一总为一阵,每一旗队为一排,每排两翼为刀牌,也有少量刀牌游兵,防敌乱我阵脚,中间则为长枪,每阵皆为如此。这是正面对抗的三叠阵法,遇敌时方阵正面接敌,两翼小队游走防防备,若有骑兵亦放两翼,若再建有一个司的军队,骑兵就放在两司中间或两司侧翼,视战场情形而定。若弓手充足,刀牌就放在弓手之前,枪兵还是在正中,可惜我们现在弓手不足,好在朱兄这一次送来了足够的硝磺,我试着练练鸟铳手,以为远程攻击手段的补充。” 校场中正在合练阵列,高存诚站在木制的高台之上,摆动旗帜,长枪手迅速在南北方向集结成列,两侧则迅速站立刀牌,位置比枪兵稍稍突前,有几个披甲持刀牌的士兵则站在枪阵之前十步左右地方,和其余各队的刀牌手一样,在阵前游走防备。 每个旗队都有一旗手位置稍稍向前,高台上旗帜舞动时,他们就用旗枪回应,然后随之调整阵列。 朱万春看的目瞪口呆,他也是见过营兵操练,而营兵只会摆一些九宫八卦阵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看起来士兵随旗号到处乱跑,但就算朱万春这种外行也知道,战场上跑的乱七八糟不成阵列,根本就是在找死,那些花哨的阵法乱不了敌人,只会乱了自己,但明军对操练那些阵法却是乐此不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六章 变阵 接着高台上一阵鼓声,旗军们又变阵了。 这一次是各局的百总先走在队列最前,百总之后是两个长枪手,两个长枪手后又是三人,三人后变成五人,五人后变七人,七人后又变九人,九人再变十一人,除百总在最前外,几个旗队长也是在队伍的前端,在变阵之时,有一些旗军不适应带来了混乱,几个镇抚兵拿着细长的军棍跑到队伍中一顿猛抽,打的那些犯错的旗军鬼哭狼嚎起来。 “除了镇抚官是固定的,镇抚兵每天由各队轮换。”闵元启对看的目瞪口呆的朱万春道:“各人均挨过打,所以轮到自己当镇抚兵时下手便同样狠,后来的记着此前的打,于是打的更狠了。” 朱万春摇头一笑,说道:“这法子太刁恶了一些。” “是不太好,影响袍泽间的感情。”闵元启笑道:“所以我打算挑一些军事素质不是很好的旗军,专门当镇抚兵,这样不影响战兵间的感情,他们只会记恨镇抚兵了。” 朱万春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再专注看阵列的变化。 这样从一人到三人五人七人九人十一人的阵列,一字排开,一个百人总正好是一个相当紧密和看起来异常锐利的三角阵列。 这个阵摆起来也有讲究,正中的是长枪,两侧的是刀牌,正好是和此前的三叠方阵相差不多,也是侧翼摆开刀牌,正中和前方由长枪手为主。 “这是锐兵之阵。”闵元启对朱万春解释道:“若我不是陪朱兄便在此阵最前了,这种阵冲锋陷敌最为锐利,但不似堂堂之阵可以稳着阵脚,与敌僵持,厮杀不利还可缓缓退回。此阵摆开就只能有进无退,一旦失败便多半全军覆没,所以为将者当在此阵之前,若我殁于阵中就百总接掌指挥,百总殁便由副手,副百总殁便是在前的旗队长接掌,要么全军尽覆,要么便破敌而还!” 闵元启说起军伍之事,却不似此前那样满脸笑容,态度和蔼,不仅神色庄重,严肃,语气也是极为肃杀,甚至隐隐有金石之音。 朱万春听的悚然,看到眼前的锐阵之时,仿佛也见这些将士一往无前杀向敌人的勇武之姿。他不觉感慨道:“但愿大河卫这里,不受刀兵之扰。” “对我们武人来说这不算好的祝祷。”闵元启笑了笑,说道:“身为武人,卫护一方平安,披坚执锐,与敌厮杀,甚至阵亡于疆场,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朱万春默然不语,感觉今日此时,又见到了眼前这位试百户新的一面。 …… 衣着褴褛的梁世发回到第三百户时,正好是从开挖盐池的工地上过来。 外围哨楼和巡逻哨位都先后发觉了他,检查完身份后才依次放行,梁世发从土匪云集之处返回,至此才内心稍安。 工地上相当热闹,主持挖盐池的是陈德和李家兄弟等人,还有一些民户工匠在远处烧砖、制瓦,往北边走了几里地便看到大片的房舍也在修筑之中,此后盐池修好,受训的旗军住军营区,隔着条引水过来的小河便是盐池工人的民户区,双方隔的很近,军营区要稍微往西一点,正好处于百户村和盐池区两个区域的西边,算是将百户村和盐池区都卫护住了。 梁世发至军营校场时,接受镇抚兵最后一次检查才被放了进去。 梁世发最后确认道:“大人是在营房里吧?” 此前人们称呼闵元启是试百户大人,后来有人简称百户大人,不过闵元启官职毕竟是试百户,这样称呼有些别扭,后来所有人便直接简称为大人,这样其实是以私兵部曲自诩了,反而叫所有人感觉更好。 毕竟眼前这支兵马吃的不是朝廷俸禄,也不是来自卫所长官的意志,而是闵元启用自己所赚之银购买军械粮食武装训练,说是私兵没有丝毫毛病。 就算是拿朝廷军饷俸禄的营兵总兵,现在不也是一样把将士当私兵部曲?刘泽清的几万部属,若按朝廷一直的规矩,刘泽清这个总兵并不能节制其余的奇兵营和游兵营,平时不得过问部将营伍中事,否则必遭弹劾,营伍的军械,粮饷等事由文官操办,太监监督,战时各营汇集,由兵备道或巡抚等文官负责指挥,武将不能干涉。到天启之后,规则逐渐被破坏,法纪废驰,一些能上战场管制诸将的文官大佬纷纷战殁疆场,或是被逮拿下狱,总兵威权日重,逐渐把诸营管理权拿在手中,接下来自筹粮饷,文官和监军被限制或架空。至此时,刘泽清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藩镇,既然朝廷正经的总兵和经制之师都是如此,一个卫所武官练一些私兵又能如何? “大人是公事房。”镇抚兵对梁世发道:“签书千户来了,应该是有喜事。” “我知道了。”梁世发心中有事,顾不得和这镇抚兵多说,进了营后便一路往北边的公事房赶。 校场内很多将士在队官的带领下练个人技艺,这些旗军入营最晚的也有半个月左右了,队列逐渐很象个样子,身形也逐渐精干粗壮,外来百户入营者无故不得外出,领的粮饷各人签押了,统一由军需官派人送到各旗军的家中。这样旗军们反而更是满足,因为粮饷领了,自己尚在营中可以放量吃饱,不必如此前那样与家人同食,他们每天训练,哪天都是汗透重衣,消耗极大,若如此前那样四升粗粮与家人共食,身体也很难扛的住这样沉重的消耗。 这等若是增加了旗军的薪饷,消息传扬开后更令很多自忖身强体壮,年龄也合适的旗军们动心,虽然挖盐池和为盐丁一样有饷可领,但一天四升粗粮,每月一石多的收入在农闲时合适,若是农忙时这个收入其实也不算高,只是这盐丁是可以成年累月的做下去,农忙时的时间毕竟有限,只能在其中想办法取舍。 旗军的待遇却是一直在显著的提高,已经和普通的盐丁区别极大了。 这当然是闵元启有意为之,总不能旗军和盐丁杂役们待遇相差不大,若这样人们何苦要在营中受苦受管束,且有可能上战场与人拼命? 梁世发发觉眼前的旗军已经有一百多人头顶戴上了铁盔,这些铁盔多半是明军的帽儿盔,看起来制造的工艺还算精良,这些盔怕是最少有二三十年,保养还算得当,看起来还是相当的坚实。 刀牌手和队官以上都戴铁盔,长枪手和镗把手,火兵,仍然是只戴范阳笠或折上巾。 也有过百人穿戴上了铠甲,此前闵乾德送来二十领甲,那是河桥一战旗军们克敌致胜的勇气来源,其后闵乾德又送来了一些火门枪,鸟铳,大小西番铳和各种兵器,包括小梢弓和开元弓等弓矢,但没有硝磺和铅弹,也没有多少箭矢。铠甲和铁盔更是没有,一个卫所武官世家,底蕴便是如此了。 看到多出来的绵甲穿在刀牌手和队官们的身上,梁世发心思敏锐,想了想便知道多半是朱家设法购买送了来,他内心感觉有些沉稳了,走路的脚步也放慢了一些。 此前知道海寇和土匪勾结,就要在近期攻打第三百户时,梁世发心急如焚,盐城很多地方没有驿传,也没有脚店和车马店,只有小河上有小船承担货运,什么急递铺,递运所都没有设置,想要有骡马骑着赶路根本不可能。梁世发心急如焚,却只能每天坐船和用脚赶路,虽然心急,速度却实在快不起来。 待好不容易赶回来,外围有哨楼,内部的巡逻哨,军营里的情形都令梁世发感觉安心和振奋。他看看校场中振臂向前猛刺的长枪手,感觉到这些旗军对手中长枪掌握越深,不管是身架还是发力之法,或是戳刺的架式,抬枪,摆枪,收枪之法,差不多都快纯熟了,内心也是感觉安稳和平静。 军中枪法,就是按戚继光的教导,杜绝那些抖枪之类的花架子,讲究整齐划一,势大力沉,明军枪术的主流就是杨家枪法,也就是梨花枪法,杜绝一些无用花式后,就是讲究配合,刺杀时要猛然发力,凶猛前刺,以长枪的长度加上猛烈的刺杀,还有长枪兵们彼此的配合,以此刚猛无比的枪术形成枪阵,敌人便更难匹敌。 梁世发一路走来,颇见了几个营兵的驻地,多则过千人,少则数百。刘泽清虽然志在扬州,但淮扬一体,淮安也是不会轻易放手,他的几万兵主要驻在淮安府城,也有少数驻沭阳,宿迁诸县,并逐渐向盐城各县派兵,要隘地方都有兵马驻守,只是派出去的多半不是刘泽清的嫡系,其嫡系精锐兵马,现在则多半驻于淮安。 营兵的兵器,尚算过的去,铠甲铁盔数量也并不多,也并不操练,更不要说如眼前这样合练枪术了。 营兵七成左右用火器和弓矢,剩下的三成左右是长枪,长刀,长斧,长戟,镗把,仅枪便分十余种,各种长兵器驳杂不堪,若外行人看了,只觉营门肃杀,甲兵耀眼,梁世发随闵元启练兵多日,渐知兵伍之事,戚继光说兵贵杂,那是在鸳鸯战法和南方水网狭窄之所说的话,到了北方,无非就是车营,骑兵,长枪兵等若干兵种的配合演练,反而要精简凝练的多。 长兵多且杂,火铳和弓矢杂夹,没有合练,兵器质量也差,铠甲不多,铁盔也不多,真正的精锐俱是少量的马兵,配铁盔,腰刀,长枪,铁矛,身上有皮甲或绵甲,也有少量铁甲,甚至背负步弓,短马弓,能在马上骑射。这些兵多半来自九边,便是山东镇的精锐亦是从九边过来,九边的马兵,夜不收,哨骑,才是大明军队的精华,论个人战力也极为精锐,但可惜人数实在是太少了。 而就梁世发眼前所见的旗军,成军时间极短,但论起战意和训练的强度,只怕已经将那些普通的营兵远远甩在身后了。 便是无甲旗军,笠帽,箭袍形制的红色短军袍,鞓带,短靴,一身佩戴下来,自有一股整齐肃杀气息,外围经过的盐丁杂役和妇人们,无不拿眼光瞟向这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七章 升职 公事房修筑好时间尚短,也是和校场军营区一起动工,不过是一幢五开间的砖瓦房,坐南向南,闵元启不随旗军同训时就在这里办公。此外中军官,镇抚官,军需官,军训官等诸官,还有各局百总,若有公事也在这里办。 梁世发赶到时,见除了主持训练的高存诚等人不在外,其余杨志晋,闵元金,闵元忠,韩森等人俱在公事房中。 闵乾德在正中而坐,闵元启等人分两侧而立,梁世发赶到时,正看到闵元启领了副千户的告身,腰牌等物,正叉手谢过闵乾德。 “虽然事办的顺利,但不得不说,老夫心中反而颇不是滋味。”闵乾德摆手一笑,示意闵元启不必多礼,老人捋须感慨道:“我少年时,父祖辈要办袭职,或是办升迁之事,尚得到南京中军都督府和兵部分别办公事,磨勘听验,百般刁难,进了兵部大堂,便是吏员我等武职官也得拱手问好,遇着穿官袍的,不论官大官小都得下拜,彼时文贵武贱,我等武人心中虽是不服,但天下事少,大体平安。此时到南京,一路只要使上银钱便事无不妥,士风官风之坏无与复加,便老夫虽只是五品武官,兵部员外郎主事等各官也视为平等,不复当年文贵武贱骄狂之态。老夫事办的顺,所费不过几百两就替元启得此官,但心中反不是滋味。我辈武人地位渐高,文官正眼相视甚至畏惧,但天下骚然,老夫不禁自问,我大明文贵武贱,以文驭武,似乎又是对的?” “叔父所言有些是,有些不是。”闵元启笑着道:“汉唐便没有文武之分,唐初至玄宗天宝之前,官员不分文武,进可入朝为宰相,退可至地方为节度,亦文亦武,哪有什么文贵武贱之分?就算要分文武,也不是我大明这般做法,要么象现在这样毫无节制,武夫跋扈形同藩镇,要么文官对武将处处压制提防,视武人为奴仆,这般军队自然毫无战力,总之都是将路走错了。文官掌军政之令是没错的,控制军需也没有错,但不能如此前大明文官那样叫士兵饿着肚皮打仗,武官也需要有自己发声的地方,不能事事被人所制,打仗也该是武将的职掌,文官只管好自己份内事,不能还弄以文驭武的那套。不过,这些事我想的不细,只能泛泛而谈了。” 虽是泛泛而谈,闵乾德还是听出一些不同的东西,他看了看闵元启,说道:“元启你能见到这一步,平时读书的功夫没有白废。” “我也就是胡思乱想。”闵元启道:“我辈武人,功名富贵还是要在马上厮杀而来,今次虽是升官,侄儿其实并无太多欢喜。” “确实,而且贿赂买、官,大体也就到此了,再往上千户,指挥一级,营伍将职,没有实绩兵部和中军都督府收了银子也办不好事情了。” 梁世发至此才明白,此前闵乾德带了银子至南京活动,今日算了有了最终的结果。 闵元启的试百户原本还得有几个月时间才能去掉这个“试”字,结果闵乾德一番活动,不仅把这个试字给去了,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兵部和中军都督府的人才拿了几百两银,副千户的职官便叫闵乾德替闵元启拿到了手。 副千户好歹也是从五品官职,这事在几十年前也是能办,但要费不少曲折,下不少功夫。闵乾德感慨的便是不管是兵部还是中军都督府,对这事都几乎不放在心上,那些文官和吏员都很少银子便打发了,一路绿灯,根本不过问背景,甚至闵元启本人都不必上南京述职报道,告身和腰牌便是直接下发,卫所武官的官职形同儿戏,确实有些叫人唏嘘感慨。 “不管怎样,副千户就是副千户。”闵元金脸上满是笑容,躬身叉手道:“替副千户大人贺喜了。” “恭喜大人。” 众多在屋中的武官们纷纷贺喜,各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闵元启这里事业越做越大,已经非昔日光景,可以说附近的百户们都远远不如。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很多百户眼里闵元启不光是后辈小子,还只是一个加着试字的试百户,辈份和官职均不及这些百户们,工地和盐池里颇有乱象,好在有旗军镇着,闵元启有凶名在外,这才勉强压的住场面。 如今花了不到一千银子,副千户官职到手,除了所城的李可诚和闵乾德这个佥书千户外,整个千户所闵元启算是能横着走了。 千户,指挥佥事这一层级便不是花钱买的着了,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涉及到军户,卫所田亩等利益划分,南京兵部和中军都督府只要不昏聩到家,断然不会直接授闵元启千户或指挥佥事,要到这个层级,就需要熬资历,或是拿出实在的功劳出来。 实在的功劳,背后毫无疑问的便是手中的实力了。 “各人均好生做自己份内之事,我今日便是诸君的明日。”闵元启也不废话矫情,副千户官职确实是拿银子买的,也瞒不过人,但银子也是实力的一种。普通的百户家里能拿出一百两便算富裕,闵乾德这一次拿的银子是闵家一族凑出来的,族长和族人的全力支持才有这般结果,若不是闵元启个人相当出色,使得族人信任支持,这副千户哪得这般轻松就到手。 既然如此,不必唏嘘感慨,坦然接受,同时再勉励一下部属们。 在场的韩森和诸多小旗官们都有些激动,闵元启才二十出头年龄,这一下便是副千户,底下积攒实力,没准真的能到千户,佥事,同知,甚至是指挥使。 若如此,自己等人到百户,副千户,千户,亦有这般可能。 “世发回来了?”在众人纷纷躬身应答之时,闵元启终是看到了在门前等候的梁世发,眼前顿时一亮。 梁世发躬身一礼,答道:“刚刚入营,直接便来见大人,正好赶上给大人贺喜。” “我这是小事情。”闵元启走到梁世发身前,说道:“你连家也没回直接来见,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要来回说。” 梁世发看看左右,见屋中除了闵乾德外俱是本营内的军官,当下便是将一路所见一一道来,说到一半之后,闵元启等人便都是神色相当凝重了。 “多半是杨世礼了。”闵乾德又惊且怒,拍桌道:“这人阴险狠辣,表面上一直没有动静,就是要在暗处给咱们狠狠致命一击。” 闵元启相当平静的道:“那些土匪都算是有字号的?” “多半和流寇学的,什么一窝蜂,马回回,架金梁,扫平王什么的,都和流寇里有字号的差不多,多的三四百人,少而百多人,不过加在一起也该有过千人了。”梁世发嘴唇干裂,一路赶过来尘土满面,他当然不可能去洗漱喝水再来禀事,此时忍着干渴,继续说道:“这些土匪分布在盐城县四周三四百里范围,有的都快到长江地界了,在地方上也最多抢掠些富绅大户,一次抢上几家,也不怎杀人。各村给些钱粮便相安无事,富户交了钱也不会撕票,所以虽然大小十几股,啸聚数千人,南京也一直没将地方匪类当一回事,并没有派出官兵过来剿杀。” 闵乾德道:“其实最要紧的就是这些土匪为什么不过份杀人抢掠,是因其就是大盐商放在地方上的狗腿子,控制灶户,护持私盐销路,所以杨世礼这样的大盐枭才指使的动他们。要我说,这些土匪不足惧,千多人也不过乌合之众,但他们往海边聚集,多半是要和海寇勾结。咱们这一片海寇并不多,北边登州一带,往南福建广州一带海面上海盗诸多,咱们这里最出名的只有一股,经常在海州和盐城一带海边抢掠……” “秦山盗?”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一下子便是想到了答案。 “就是秦山盗。”闵乾德道:“他们在秦山岛上啸聚成盗,岛不大,东西二里余,南北半里,不过住几百人也是够了。这些海寇才是真正心狠手辣之辈,还好一直在山东那边海面活动为主,咱们这边来的少,否则也早就有营兵到云梯关这里驻扎防备海盗了。” 闵元启眉头先是皱了一下,这秦山盗他也知道,主要活动区域是在山东威海外海,抢的也多半是山东那边。海州这边能上岸的地方太少,到盐城一带到处是滩涂沼泽湿地,后世盐城面积一万多平方公里,拥有江苏省最长的海岸线,但几乎没有一个象样的港口,整个苏北就连云港有良港,面积规模也不太大。而盐城地方最出名的就是沼泽湿地,也是后世中国拥有湿地最多的地方,海盗不在这一片海域抢掠也属正常之举。 至于云梯关这样的淮河出海口,在元时尚时两淮的海运中心,只是大明立国之后海运逐渐废除,以海改漕,云梯关逐渐只成了寻常的出海口,到明末之时,只偶然会有商船因风浪至此躲避,或是遇着什么事来此求援,海上也早就不复当年的繁荣景像了。 秦山盗是海盗,组织性和胆气身手均是要比土匪强的多,若以此盗为核心,再配上一千多土匪,这一仗确实是有些凶险。 闵乾德道:“要不要上报给卫指挥衙门,或是上报淮扬道?” 闵元启摇头道:“现在这局面,除非是客兵派精兵来,不然派一些卫所旗军,或是淮扬道那边的少数营兵,当不得用,还凭白滋扰地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八章 军法 闵乾德醒悟过来,这边有盐池生利,风声早就传扬开来,他花银子给闵元启弄这个副千户,一则是闵元启的身份要区别于一般百户,总得有高低上下,便于闵元启和诸百户打交道。二来便是官职上升,那些暗中打主意的考虑到闵元启的实力和官职,总会有稍许忌惮。 如果现在上报盗案,不管是淮扬道,或是淮安府,又或是客兵将领,一旦知道这里有大量的晒盐池,每天出大量精盐,怕是直接就带一两千兵马过来驻守,这样虽然没有海盗土匪之患,盐池之利,也只能拱手让人了。 “我老了,糊涂了。”闵乾德后背被汗水濡湿,他执着闵元启手,沉声道:“那便唯有靠咱们自己了。” “叔父大人放心。”闵元启微笑道:“土匪无用,海寇也不是我精锐旗军的对手,就算他们来,也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 土匪和海盗将要来犯的消息,天黑前也是传遍了整个百户和盐池工地。 人心略有骚动,有一些年龄大的胆子小的,傍晚前领了粮便想走,闵元启听到消息,令韩森带着镇抚兵前往弹压。 几个百户站在工地边,皱眉商讨,他们对大股土匪和海盗都感觉很畏惧,但叫他们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也是舍不得。 这些眼看要成功的盐池给了百户们很大的希望和期盼。虽然后来的几个百户不象王三益和李国鼎拿的好处多,但闵元启也与他们沟通过,一旦后起的盐池晒盐成功,那么他们拿的好处也不少,前提是不能盘剥过来做事的各百户下的军户们。 这也是闵元启坚持由自己下发粮食的原因所在,他还打算过一阵子粮食储备充足了,各家也领了一定基数的粮食之后,便改发粮为发钱,估计到时工钱要比发粮高一些,各百户均有好处的话,再加上钱直接发到各人手中,想从穷困军户手中再把钱抢出来也相当困难,这样既保证了各官均有好处,也使军户能领到足额钱粮,保障军心士气。 “领粮的时候便说好了,盐池成功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韩森瞟了一眼众百户官,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卫所里也并不纯然是看官职高低,还是以实力说了算。以闵元启现在手中的实力,虽然众多旗军不是家丁,其实一直是按家丁的标准在发粮和训练,有这四百多人的武力,就算卫指挥使也不必放在眼里,何况是几个百户官。 韩森站在盐池南侧,一群背着粮的军户想走,各百户的人均有,被韩森拦住后各人面面相觑,一个四十多的军户上前赔笑道:“韩总旗,咱们都是年龄大的,土匪来了也当不得甚用,不如放咱们回去,大家都是本卫乡亲,何必将事做绝哩。” 韩森怒道:“现在放你们走了,便是动摇军心,人人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还谈什么规矩?” “不过揽工罢了,真当自己是什么黄子镇抚?” “打这狗日的!” 韩森是军中镇抚,盐池工地和窝棚生活区有什么争执也归他弹压,这些天着实得罪了不少人。他身边就带着几个拿棍子的镇抚兵,军营中规矩重,旗军一旦抗命后果会很严重,镇抚足够弹压军伍,但这些百户过来的人说是旗军,其实和百姓无异,对韩森事事讲规矩早就看不顺眼的人大有所在,此时众人一鼓噪,几十人一拥而上,对韩森他们还不敢动手,只辱骂推搡,几个镇抚兵被人流淹没,推倒在地,很是挨了一番痛打。 几个百户看到了大惊,赶紧跑过来弹压,但这么一乱,已经跑了百人之多。 闵元启听说了赶到盐池这边,纵是对李国鼎和王三益两人亦没有好脸色,只对韩森道:“此后愿走的不必拦了,除名不用,今日跑掉的一定要寻访记好姓名,此后永远不再录用。” 旗军不堪用,卫所糜烂,这是闵元启早就知道的事,但没有料想到军心民气居然崩坏到这种地步,在这边有粮领有吃有喝,自己待众人不薄,现在看来还是要以规矩约束,否则、民心军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靠不住。 天黑之后,陆续又有几十人走,剩下的人心也是浮动,没走的并非是胆大或是对闵元启忠心耿耿,也是实在舍不得那每天的四升粮而已。 但随着风声渐恶,走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多,粮食虽是重要,但各人在这里十多天攒了不少,另外天气渐热,野菜野果渐多,人们凭少量粮食加野菜煮粥,已经可以轻松熬过春荒的这最后一点时光,如果真有大股土匪前来,赚粮虽然是好事,却是无法叫人舍得丢掉自己的性命,真有出现海盗和土匪踪迹时,估计九成以上的人都会选择离开吧。 天黑之后,军营中也出现了变乱。 一个壮实旗军,身高接近六尺,比闵元启等人都高的多,原本还有些偏瘦,在营中放量吃了十几天饱饭后脸上和身上都放了肉,看起来魁梧凶狠。 这人原想趁着天黑后用了晚饭后悄悄离营,不料因为警讯,校场军营加强了管制,临时多派了一队巡哨,这人在离营时被抓住了,却并不服气,在营中叫嚷不停,直到惊动了闵元启和在营的所有武官,一并赶至营门处理这突发事件。 这人倒也振振有词,指着东南方向道:“众多百户下旗军走了几十人,凭什么我便不能走?” 闵元忠上前怒道:“那些就是揽工汉,你是受训旗军,哪能一样?” 那旗军冷笑道:“他们不也是旗军?我是多领两升粮,但每天在这里如牛马般苦训不停,稍有差错就被军棍打,却也比他们辛苦多了,我有事要走,总不能别人能走,我便不能走?” 这人歪理成篇,居然也能说的出嘴,四周围拢过来的旗军看到听到了,多半人面露怒容,少半人也被其蛊惑,有人交头结耳,感觉这人似乎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受训旗军的训练确实辛苦,刀牌,长枪,弓矢,近几天还分批训练鸟铳和火门枪打放,每天苦练技艺,还得听的懂金鼓,看懂旗号,稍有错误就被镇抚兵们打的鬼哭狼嚎,乍听之下这人说的是有理,他领的六升粮也是凭辛苦换来。 但这就是典型的偷换概念,辛苦受训,为的当然是上阵厮杀,岂能因受训辛苦就可以与所领粮饷相抵了? 闵元启气的笑起来,其实军心比外围的民心要安稳的多,毕竟入营之初就知道入营是受训打仗的战兵,和平民完全不同,而闵元启亲自发粮,每日同训,恩义早结,众军也不可能如工地的旗军那样,嘴上说感激的话,却是随意离去。 至此闵元启也略有明悟,自己在此之前一味市恩,军营里以细节管束,刑罚最多是军棍和禁闭,人们对自己可能有些感恩戴德,却并没有畏惧惶恐,为一军主将,恩威还得并施才行啊。 当下看看左右,闵元金,闵元忠,还有高存诚,杨志晋,韩森等心腹武官俱是满脸怒气,旗队长中,沈亮,王武迈,李俊逊,还有谢祥和郭尚义,徐文焕等人也按刀而立。 诸多武人目露凶光,按刀将那要逃走的旗军围在当中,那人也是有些慌乱了,看看左右,突然嘀咕道:“要是不给走,我不走了行不行?” 闵元启看看左右,对韩森道:“这人在营中闻敌至而逃,应该如何处罚?” 韩森道:“本营尚无完整的律令营规,若按大明卫所军制,旗军逃亡三次者,绞。若旗军在阵前逃亡者,斩。在营中鼓噪者,斩,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者,斩!” 韩森每说一句,那旗军的面色就惨白几分,其不觉看向四周,这人是来自第九百户,营中有不少同百户的,这旗军大声道:“兄弟们就任由我被外人欺负?他们第三百户的人就能随意摆布咱们不成?” 这么一说,诸多旗军也有些犹豫,闵元启知道不可再耽搁,立刻对沈亮道:“沈亮,动手割下他人头!” 沈亮早有准备,猛扑上前,那旗军下意识的伸手向前想要抓扑沈亮,沈亮将手中准备好的泥灰往对方脸上一脸,那人啊了一声,脸上眼中全是灰尘,沈亮至前,往这人膝间猛踢一脚,旁人都听到骨裂的咔嚓一响,那旗军高大壮实,普通人很难制服他,此时却是啊的一声惨嚎,只得半跪于地,沈亮涮一下抽刀在手,根本不犹豫迟疑,手肘顺着刀刃往前一推,众人眼见得那壮汉前一息还在嚎叫求饶,下一息便已经人头落地,脖颈中鲜血尚在喷涌时,那汉子的头颅已经在地面上滚了好多下,头发和脸上都染满了灰尘。 这一下众军肃然,闵元启驭下之道向来宽厚仁德,对盐池工人和杂役工人,还有旗军俱是大方,发下粮食时从不拖延,各人都感于他的德行恩义,加上军规束缚,军营中也算秩序井然,至此有这旗军擅离之事,闵元启断然处置,待这旗军头颅落地之时,各旗军才悚然而惊,知道军营之中,毕竟不是盐池工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十九章 定制 “今晚中军官镇抚官军需官与我一道,商量营规之事,”闵元启看着诸多旗军,森然道:“入营领饷便是我的兵,自要听我号令,不听者便只有军法从事。” 闵元启语气又转柔和,对众人道:“大众每天苦练武艺,汗透重衣,不就是为了有外敌时保境杀敌,卫护家小?你也想跑,我也要逃,各人跑了,诸百户俱是一团散沙,任别人来砍来杀,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手中刀枪是假的,身边伙伴的刀枪也是假的?敌人也不是三头六臂,训练不及咱们,兵器也不如咱们,也没有铠甲铁盔,这样你都跑了,对不起我的粮饷也罢了,你们一跑,土匪大众过来,他认得你是第三百户还是第四第九百户的,他认得你的家小是哪个百户的?到时候斫你人头,奸你妻子,杀你老父老母,你和袍泽兄弟空练了一身本领,却因为临阵胆怯一哄而散,到时候你悔还是不悔?” 众军原本看到同袍被斩,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特别是同一百户的人,内心还有一些愤然。 待听完闵元启的话之后,旗军们看向那头颅的目光便是一变,此人在临阵时要逃脱,还口出蛊惑众人的言词,实在是死不足惜! 闵元启说话时语气相当沉痛,他两世为人,其实相当珍视人的性命。河房一战时对杨世达一伙斩尽杀绝,是因为这伙人与他为敌,平时也是做了颇多恶事,每一个在律法上都足以判死,死于他刀下的俱是恶人,没有良善之辈。 营中操练的这几百旗军,大半人闵元启都能叫上名字,便是叫不出名字的也是眼熟。 这些人是袍泽兄弟,是闵元启视为左膀右臂的部属,杀掉其中任何一人,哪怕其罪有应得,仍然是令闵元启心中黯然,愀然不乐。 轮值的勤务人员在公事房中点亮油灯,虽然近来赚钱很多,闵元启还是相当俭省,购买的大量物资中并没有上好的灯盏或是腊烛之类,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是不急之务。 韩森,闵元忠,闵元金,高存诚等人纷纷列座,闵元启对众人道:“大明营兵的军规,斩刑过多,又有插箭游营,甚至割耳,割鼻等肉刑,纯以严刑酷法来震慑军伍,是因为饷械不足,训练不精,军法不严酷就不成营伍了。我这里情形不同,我也不愿以严刑峻法和肉刑来震慑军心,但今天才发觉,营规律令也必不可免,今日会议,要定一部详细的军规,以为定例,此后也可以再行补充,会议之后,每晚训练完毕之后,各百总,旗队长,队官,都要各自对自己部下宣讲,以使全军将士,知晓军法,懂得敬畏。” 韩森道:“镇抚兵已经常设,最好找一些识字的,懂得向将士宣讲军法。” “一味强硬也不太好。”梁世发道:“此前大人以仁德感召将士,我看最好宣讲一下大人的德意,恩威并施。” “从日常训练,到内务,军饷,再到战时纪律,条例,违反的处罚,都要有明确的规定,有了军规,再违者,不论是绞斩还是军棍禁闭,都是有军规在,不怕众人心中不服。” 闵元启思忖片刻,说道:“这两天把军法规条拟好,若有人反悔想走,退回所有粮饷,便由得他去。” 闵元金道:“大敌当前,不好放人走吧?” 闵元启道:“追夺这一条,很多人舍不得的。如果铁心要走,连粮食也退回来,这样人留在营里也无用,交战时怕还是祸害,此后收人,先读一遍军法条例,能认同的签押入营,不能认同的,就算身高体壮也不能要了。” 这一点各人倒是认同,当下便索性熬夜做这件事,各人七嘴八舌将记忆中大明军规一一说出来,然后结合当下营中的实际情形,闵元启亲自执笔书写,一直忙到起更前后,各人才打着呵欠退了出去。 闵元启看着眼前的军规条例,一时也有些怅然。 很多事要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考虑的不周到,比如此前营里就有一些规定,训练时闵元启也是以身作则,旗军的士气也比较高,现在看来就是冲的粮食为多,这也是人心常态,否则众人在家躺着不好么,要来这里吃苦流汗? 但很多军规未定,很多旗军来训练就只当是到军营里揽工效力,日常宣讲时最多说要提防流寇守卫乡里,但土匪等现实的威胁讲的就较少,当人们发觉真的有上战场血战厮杀的可能时,胆怯惶恐之下又没有军规军法约束,自然便是有人跳出来挑战闵元启的权威。 今晚这事,算是及时止损,也算是给了闵元启一个明确的提醒和教训,很多事情,未必他就能考虑周详,做到完全的细致无漏。 “大人,大人?” 已经是二更天了,按此时人的作息习惯,九成以上的人早都睡了,公事房外传来人的敲门声,闵元启回过神来,沉声道:“是谁?进来吧。” “小人诸闻见过大人。” 进来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吏员,应该是闵乾德从所城派过来帮手的文吏之一。闵元启这里没有招募读书人过来,暂且此处也吸引不到读书人前来,闵乾德从所城等处搜罗了十来人吏员,一古脑的都派了过来帮手。 这些吏员登记账簿,核对人名住处等资料,记录工期,做的都是琐杂事务,这些原本也是他们擅长之事,做起来倒是相当得心应手,并不感觉困难。 吏员在大明也是世袭,朱元璋在少年时可能受了大元朝廷吏员不少的气,成立帝国之后就断绝了吏员的上进之路,汉朝的二千石除了世家子之外,大半是先为吏,后为官,所以汉朝官员多半熟谙政事,通晓世情,施政时军政两道和律令都相当精通。至唐时,门阀世家把持了高官职位,中下层的官员,要么是科举而得,要么是为吏积劳而得,吏员上进之路并未断绝。待宋人则重科举,一扫门阀,没有功名的吏员想上进就难了,待至大明时,早年还有吏员积劳为佐杂官,到后来科举大兴,佐杂官职都被举人和监生们分光了,吏员积劳为官之路彻底断绝了。 这带来两个问题和麻烦,太祖皇帝既轻视吏员,认为是执贱业,断绝了他们的上进之路。但又允许吏员世袭,这使得中枢和地方衙门里的吏员世代相袭,彼此声气相连,利益相通,大明政务的日常操作,其实就是被各衙门的吏员所把持。 吏员联手架空官员,使得官员要么垂拱而治,地方政务交给吏员和士绅宗族,要么就得依靠聘请的师爷,原本的公务成了私人的政治,官员得有灰色收入才养的起做事的幕僚,幕僚并非官员,又多来自于某一地,和吏员一样喜欢抱团勾结,本朝政治,一半在吏,一半在幕,官员只把持着大方向,军政细务,其实就在师爷和吏员手中。 这样的政治格局,实在难有大抱负和大的改动,大明二百七十余年,很多官员连修修补补的工作也懒得做,既无能力,也无动力,实因置吏之法在一开始便是错了。 官府的吏员都是肥差,而眼前的吏员却是一脸寒酸样,衣袍破旧打满补丁,身形也是极为瘦弱,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 卫所军吏也是世代相袭,除了在卫指挥衙门任吏的还有一些油水,在下头千户所的吏员便是相当穷困了,卫所军田一分而空,吏员们当然没有实力瓜分,平素也没有什么公事可以上下其手,一个千户所那么些人,除了千户还有佥书千户,副千户,各个百户,试百户,副百户,总旗,小旗,上下层级分明,利润瓜分的干干净净,又是世代相袭彼此知根知底,吏员们根本没有操控政务的空间,薪俸又低,每个月只领几斗粮,多半情形下都不能领齐,若不是帮着人做些杂役,弄一些额外的收入,怕是根本不能养活自己和家小。 就以眼前这个叫诸闻的吏员来说,平素都是到闵乾德家里帮手,闵元启这里有事忙活便是将他派了过来,这些卫所吏员,过的委实不太容易。 看着眼前吏员谨慎小心的模样,闵元启微微一笑,指指自己面前的条凳,说道:“你坐下说话,不要拘束,有话直说便是。” “是,小人谢过大人。”诸闻小心翼翼的斜着屁股坐下,坐定之后便抱拳道:“今日有不少盐工走了,明日怕还是要走更多,还有此前各人不听工匠指挥的事,做事的时候出工不出力,混时辰等着领粮,这类人虽不多,但要是把风气坏了,日后想弥补都难了。小人有些愚见,想向大人禀报一二。” 闵元启眼睛一亮,说道:“你赶紧说,不必有什么顾虑,在我这里言者无罪,就算说错了也无妨。” “是,谢过大人。”诸闻其实早就有想法,但一直有顾虑未说,但在这里十余天后才慢慢摸清了闵元启的脾气禀性,也知道眼前这位真的器宇宏大,不会因言罪人。 诸闻还是先谢过一声,接着才道:“盐池工地人越来越多,小人觉得要分为三块来管。一者是分为工役,不管是烧窑制砖、制瓦,还是造房舍,挖沟渠,这一块给专人来管,大工不分泥作木作拿一份钱,小工一份,力工一份,分门别类,不能一碗水端平了。再有一块是盐池的工人,从早及晚推搅盐池,十分辛苦,若没有别的工役,一天四升粮做事,人人均是愿意,毕竟此前众人都是穷苦怕了,现在却是大有不同,小人多方打听,知道盐池里推盐的人已经颇有不满了。第三个,便是开挖新盐池的人,这些人来自各个百户,人数最多,也最为难管,小人以为,工地大小工,杂役,手头的活完成一个便结算一个,按大工小工和杂役区别放粮,这不能一碗水端平。盐池的工人,常例领粮,但每次出盐的时候,给一点奖励,出的多,便奖的多。挖盐池的力夫,每挖多少筐土,按大工吩咐做多少事领一筹,每多少筹给一升粮,多领筹便多得粮,粮食不能每天均放,每隔几天放一半,无故擅离外出的,剩下的粮便不放给他们。这样一来,各百户手中的权力便小的多,大权多半就在咱们这边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章 练铳 “你说的很好,说的极是。” 闵元启听到一半便知道眼前这诸闻不简单,涉及的东西就是真正的管理学的东西,闵元启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军营和各个工地和盐场的管理,但千头万绪,他一直没有整理出真正可用的头绪出来。 在后世闵元启只是个小公务员,对管理学上的东西有些了解,但并不是他擅长的东西,但触类旁通,这个诸闻没有讲完闵元启便知道这人说的极有道理,列举的一二三条是面面俱道,既能将盐场和工地的人员管好,也能消化解决掉内部矛盾,还能使众人逐渐归心,最后连消带打,还把诸多百户手中的权柄给侵夺过来了。 诸多百户有野心自己搞盐池的也不少,但缺乏本钱,人力物力银两都不凑手,但这些人未必不会和李可诚等有实力的大人物合作,他们又不是王三益和李国鼎,这两个百户官对闵元启的支持最好,关系最近,拿到的好处最多,其余的百户没有那么多好处,心思便是有异,闵元启此时也不可能拿出多少好处给他们,给的越多,这些人反而是会越嫌不足,人心是贪婪的,对这一点闵元启是心知肚明。 “就按你说的办吧,”闵元启想了想,说道:“明天我就正式任命你为提调官,专门负责提调盐池工地劳役,你们吏员中有靠的住的,你荐出来给你当帮手。工匠里是陈德负责技术,这一块你不必管,算筹发筹结算等诸事,都一手交托给你。” 这就是诸闻想要的结果,他慌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小人只不过是个攒典,怕当不起这般大任。” “攒典在县里也算一号人物了,在咱们卫所是受委屈了。”闵元启脸上似笑非笑,他看着诸闻,沉声道:“有能力的人若无野心,不过一寻常循吏。有野心的人无能力,只会招致祸事。有野心再有能力的人,便可以做成一番事业出来。本官不讨厌有能力的人,但讨厌有野心的无能之辈,诸攒典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诸闻额角冒出冷汗来,他已经完全明白闵元启的意思了。 “小人定会竭心尽力去做。”诸闻长揖道:“明天和同僚会商过后,做出一份详细的条例出来给大人阅看。”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诸闻也是明白了闵元启最重视的就是条例规定,虽然此前的各种规定相当粗疏,甚至漏洞百出,但闵元启的一句话对诸闻很有启发:再差的规矩,也好过没有规矩。 正是因为这一句话,使得诸闻在这一段时间多看多思索,也和几个同伴商量计较过,今天频出变故,这是最好的时机,也是促使诸闻在今夜冒昧前来。 现在来看,效果是相当不错。 ……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枪声在校场西侧不断响起,五十步外的缓坡下立着十几个靶子,枪响之后,可以看到子药不停的落在山坡上,很少有旗军能把子弹打在靶子上。 闵元启自己也是手持鸟铳,那根自生火铳已经交给沈永去研究去了,闵元启手中的是正经的浙兵用的鸟铳,铳管厚实,散发着金属光泽,由于使用多年,铳身护木已经黯淡无光,且有多处破损了。 好在铳管还是相当坚实,龙头扳机经过沈永的打磨处理崭然一新,上了射药,引药和子弹之后,龙头夹上点燃的火绳,扣动扳机,燃烧的火绳点燃引药,引药点燃射药,火药迸发的动能推射出铅弹,整个打放射击的流程就走完了。 对打放火枪闵元启并不陌生。 他在少年时居住在滨海农村,地广人稀的乡间虽然没有大猎物,但兔子野鸡之类的野物也并不少,当时国家也没有严格禁枪,一个村落拥有多支火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闵元启的爷爷就有一支老滑膛,最少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当时的中国经过百年的战乱民间有很多武器,到闵元启少年时,民兵的自动武器多半被收缴入库了,一些双筒和单筒猎枪,老式的火枪却在民间得以留存,人们用这些火枪打兔子野鸡,打飞鸟,在那个时候,法规不那么严密,人们也没有多少保护环境的意识。 闵元启经常随爷爷在半夜到黎明时分去打野鸡和野鸭,那支老滑膛估计是清末民初时仿制的英式燧发枪,保养的相当好,应该可以用纸包定装子弹,但农村打野物讲究的是范围杀伤,所以都是打的霰弹,也就是一颗颗的小钢珠子弹,塞紧火药和子弹后扣动扳机就可以击发。那龙头打击簧片,弹出大片火星落入火门,接着护木一震,火光从铳管喷溅而出,大片的子弹在五十步之内对小型猎物进行范围杀伤。 每次半夜出门,到天亮回家时,闵元启的脖子上总是挂着成串的鸭子和野鸡,当然也少不了野兔。 闵元启也见爷爷用磨出来的子弹打狍子等大猎物,但那把老滑膛的精度太差,打的远倒是远,百步之外打中的树木子弹还能深入树干,打的木屑横飞,但超过五十步,再好的猎人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准确的命中猎物。 当时闵元启很不喜欢那杆老枪,他喜欢的是年轻人拿的双筒或单筒猎枪,当时的他一直梦想自己能有一柄好枪,哪怕是一柄汽枪也行。 可惜这枪梦很快便醒了,一则是家庭变故,二来便是国家厉行禁枪,男人们的玩枪梦在那时起便破灭了。 到手持这柄大明制造最精良的火器时,闵元启的内心充满无奈之感。 射击精度不超过三十步,超过这个距离就不要想着准确率了。 威力尚可,五十步左右能将厚实的木制靶打的破碎不堪,就是说在这个距离上,就算是披铁甲也不能保障不受重伤或被射死,超过五十步到百步,仍然能在木板上打出或深或浅的印痕,说明在百步左右,无甲的目标仍有可能被命中击伤甚至击中要害而死。 超过一百五十步,子弹基本上就不会对物体造成什么损害,几乎是完全无用了。 在这个时代的弓也是大小不一,威力也并不相同。象小梢弓的有效杀伤和精准射击不超过五十步,开元弓也不会超过七十步,超过这个距离便只是碰运气。清弓要强不少,有效杀伤和精准射击可以达到七十步到百步左右,超过这个距离也就只能是抛射,用齐射抛射之法来进行范围杀伤。 有的猎弓只有十几步的精准射击和有效杀伤,遇到大猎物得射满猎物全身才能射杀。 不管对手中的鸟铳怎么不满意,闵元启知道自己手持的还是这个时代的利器,七斤重的火铳,长三尺三,火药四钱,弹三钱,一个普通的旗军训练三天就能完成整套射击的流程,如果要持续的快速的打放,最多半个月左右就会使用的相当熟练。如果要讲精准度,那么可能要两个月到三个月时间便足够了。 一个旗军从未接触过鸟铳,从粗浅的打放到可以到战场上列阵杀敌,三个月时间便足够了。 而一个精锐的弓手,如果想做到十发五中,最少得三年的艰苦训练。要在战场上精准射击,甚至在马上左右驰射,轻箭和重箭使用自如,最少得十年以上的苦功。 这一方面,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有着天生的优势,虽然现在的北虏已经衰弱不堪沦为女真人的附庸和帮凶,但并不是蒙古人忘了骑射,而是和大明二百多年的战争他们耗光了勇力,缺乏铁器和战争储备,加上分裂和内乱,还有喇嘛教的流传,这帮穷凶极恶之徒只有在饿疯了的时候才南下抢掠,平时已经没有南下攻打汉土的雄心壮志了。 女真人不同,他们崛起在白山黑水之间,更艰苦恶劣的环境使他们更加坚韧,和大明的贸易使他们半渔猎半农耕,长期和辽东明军打交道使他们学会了明军的阵列战法,学会了打造兵器和铠甲,当他们在结束内部分裂凝为整体时战斗力便急剧上升,而同时期的辽东明军因为神宗长期的怠政和援朝之战衰弱了,接下来的事就是明军持续的战败,大明这个泥足巨人走的踉踉跄跄,终于也走到了这个最终覆灭的关口。 看到射击的成绩不佳,四周的旗军发出沮丧的声音。 被挑出来任火器队员的多半是身形较为矮小瘦弱的旗军,他们不太有资格任刀牌手,就算是前列长枪也不太够格,他们多半是镗把手,在后头护卫和捡漏,也是后排长枪,在阵列摆开时站在相对安全和不那么重要的侧翼。 现在整个百户的受训旗军里并没有弓手的位置,一般明军的阵列是前排和左右翼前方站立刀牌,长枪手居中,弓手在两翼后方,由长枪和刀牌掩护。在战时,弓手在前掩射,敌军逼近时退后,由刀牌和长枪上前,弓手退后继续抛射。 由于明军早就使用火器,明初每个百户二十个弓手的配给逐渐消失,到戚继光组建他的军队时,弓手的位置直接让给了火铳手,事实也是证明,只要火器打造精良,铳手严格训练,在对敌之时火铳的作用已经超过了弓箭。 华夏有史以来一直是弓弩并用,到明时已经不见强弩踪迹了。 “收铳,清膛!” 所有铳手将手中火铳放置于脚前,然后从铳口下抽出搠条,四周传来哗啦啦的清理铳管的声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一章 定饷 闵元启也是一般照做,他也在铳手队列之中。 这个时代的火药打放过后残渣很多,每一次打放后都要用搠条清理枪膛,这是必要的流程。 接下来装射药,装铅弹,再用搠条压实。 沈亮身为火器教官,一个个检查着火器兵们压实的情形。 在手忙脚乱的情形下,有人装了铅弹没有装射药,有人装了两份射药,还有人将射药和铅弹装反了。 “笨死了,又装反了!操你娘的,教了多少次也不会。”沈亮用拇指粗的军棍一个个打过来,被打的旗军一个个俱不敢叫喊,因为按条例规定,被军棍责罚惨叫者一律加跑十圈,各人若不想挨了打再去跑圈便只能忍着。 “不要压的太紧,也不能太松,紧了打放失败,松了子弹打不远。”沈亮一个个检视完毕,在出错的铳手们重新装填的时候,沈亮在一侧大声道:“你现在出错了不起老子打你几军棍,若在战场出错可没有这等好事,敌人刀枪相加,你小命不保,可比挨打惨多了。莫以为老子吓你们,当年老子在登镇时孙巡抚请葡萄牙人来当教官训练抚标营,老子就是抚标营兵,后来东江兵叛乱,咱们平时看似兵强马壮,东江马队在左右一冲,侧翼那些狗怂平时不肯好好练,要么弹药没装好,要么提前打放,看着打着热闹,东江马兵根本没几个落马的。待人家冲到近前,阵列顿时就乱了,抚标营一战便溃,要不是老子跑的快,现在早就烂在地底成一团烂泥。要么就是被那帮畜生裹挟过海剃发投降去了……” 沈亮提起当年事时,恨意也是十足,登莱的人怕是没有不恨东江乱兵的,一场大乱地方上十室九空,东江兵,本地乱兵,趁火打劫的响马土匪,再加上朝廷派来的各路兵马军纪也好不到哪去,那一年的乱事使登莱地方元气大伤,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 沈亮说完时二十个火器队员脸上流露出各种神采,有人害怕和惶恐,也有人脸上显露出鄙夷之色,毕竟沈亮说的是不光彩的经历,战场惨败加上逃跑,这就是个败兵加逃兵。 “你们莫以为在战场上活下来是容易的事。”沈亮冷冷一笑,说道:“咱们登州标营不管用,那是训练不精,各人平时不肯出力流汗,营兵的饷也发不足,各人心气均是不高。现在大人给咱们饷发的足,你们手中的火器均修理过,若再不好好训练,战场上活不下来可不要怨人。” “举铳,瞄准……” “放!” “铳口向上放,蠢猪。” 在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一上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最近两天又走了百十人,但大规模走人的风潮很快便停歇住了。盐池,工地,生活区这几处地方都是如诸闻建议的那样被混编管理了。 各人的粮都不再是此前那样统一每天下发,而是隔几天发一次,不愿接受的诸闻当场便叫其走人了。 然后工地上按各种技术工种和力工都按等分级,等级一分,各人的待遇显然不同,有人眼红有人愤怒,当然也有人极为高兴。 盐池工人开始按产量领粮饷,闵元启同时还宣布,如果各家觉得粮储的差不多了,可以从下一次出盐之后直接领相应的银钱,这就更加令人兴奋了。 大明的粮食其实也是有货币功能,就算是在一条鞭法后大明朝廷的年收入中大半的赋税收入还是实物征收,包括千万石以上的粮食实物。 粮食,布匹,绢,丝绸,货物属性没有唐宋那么强,但也绝对是信的过的硬通货。 但不管怎样,这些东西总是没有亮闪闪的白银和黄灿灿的铜钱更加叫人心生欢喜了。 工地则是按大工,小工,力工来分配领筹,虽然又逼走了一些军户,但留下来的人明显做活的进度都加快了很多。 而所有人在核算自己的收益后,虽然相当满意,但同时他们也发觉了一点,就是除了大工之外,所有人的收益都还是抵不过在军营训练的旗军。 这也是闵元启有意如此,在工地和盐池之后,军营里的旗军也接到通知,他们在下一次出盐后开始领月饷,战兵每人可领月饷一两五钱,粮四斗,这个收入比朝廷给营兵的还要多很多,而众所周知,营兵们的粮饷从未领足过,甚至除了几个要紧军镇外,普通的营兵早就不能正常领饷了。 而在闵元启这里人们不必有此担心,这也是这段时间积累起来的信誉,在宣布之后旗兵们欢声雷动,几乎在最短时间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队官们每月二两银,粮一石,旗队长则是每月四两银,粮二石,副百总每月六两银,粮三石,百总们则是每月八两银,粮四石。 百总们的这个收入水准已经超过了拥有百亩田左右的小地主了,众所周知,大河卫这里田亩质量相对较差,虽然水利要比北方的田亩强的多,但土质极差,就算拥有百亩水田,一年的收入最多也就是二百石不到,去掉赋税和田租开销,拥有百亩水田的年收入最多不超过五十两,若是遇到荒年这个数字怕还是要减半。 也就是说,现在闵元忠和闵元金,高存诚,杨志晋四人已经等若拥有民田百亩的田主,而且不需要费心劳力,只等着每月领饷便是了。 说起来这几个人原本就是七品小旗官,在国初时地位与知县等同,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小旗官屁都不算,这些小旗官也和普通旗军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 结果短短时间,这才三月底不到,二月初时他们和闵元启一起训练,破袭河房,晒盐,练兵,到现在两个月时间不到,原本穷困聊到的小旗官们已经成了指挥百人的百总,同时拥有令千户大人都羡慕的年收入,到这种时候,人们才赫然惊觉这一段时间这个百户的变化有多大,相比之下,闵元启的试百户变成副千户反而是最不起眼,也是人们认为最顺理成章,最不值得一谈的变化了。 将一个死气沉沉,一潭死水的百户经营成现在这般模样,还有剿杀杨世达一伙的武力,加上闵家在大河卫的百年经营,一个副千户又算得什么? 如果不是现在有流寇围困京师,大明尚在太平的话,很多人的感觉是闵元启完全能在三十左右任指挥佥事或同知一职,可以主管班操,练兵,城守等与武备相关的事,在整个大河卫,年轻又有实绩,武力又相当高的副千户,整个大河卫在册的几千旗军和武官中,谁还比闵元启更有这个资格,更加令人信服? 旗军们的忠诚度,包括对闵元启的认可和尊重毫无疑问是上去了一大截。在行过军法之后,虽然震慑了很多人,但斩杀同袍,就算对方犯了军法,仍然会使军中的所有人产生猜疑和焦虑,待后来公布了军规条例,旗军们发觉没有想象中的残酷和不近人情,斩刑极少,只有如在战时在战场逃跑,蛊惑动摇军心,或是擅自离营逃走,只有这一类的情形才会被判斩刑。平时的犯错,还是以军棍,皮鞭加上禁闭为主,扣饷银是除了斩刑外旗军们心里最严厉的处罚了,好在扣饷银的条例也并不算多。 眼前的火器兵和战兵等同,这里头还有几个旗军是从火兵里选出来的,对这个结果他们相当骄傲和自豪。 火兵不算战兵,月饷只有五钱银和一斗粮,虽然还是比普通军户赚的多的多,但只要稍微有点上进心的,已经毫无例外的想成为战兵了。 “要爱惜你们手中的火铳,这是战场上你们立功的根基,用好你们的火铳便是最好的杀敌和保命的手段,好了,解散!” 最后一轮打放过后,山坡上和木靶上溅起灰尘和木屑,沈亮挥了挥手,下令所有人清理好铳管,然后将火铳背负到肩膀上,两个小队的火铳手背好形制各异的火铳,转身离开。 闵元启在最后一轮打放时,火门冒起的火光溅到了他的脸上,他赶紧将脸侧向一边,子弹当然打歪了,落在了半坡上的某个点,溅起一片土灰。 对这样的结果闵元启当然不满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火门距离近,装药少了威力小,装药多了威力够了,但容易溅伤射手。 但如果不将护木抵在肩膀上,打放时的后震力量会使得火铳歪斜,不要说精准命中了,便是打高打低了也不知道,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很多铳手都是下意识的把火铳远离脸庞,不抵在肩膀上,沈亮只要见了便是一通抽打,几天下来,各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火药溅伤的痕迹,连闵元启也不例外。 “大人,火铳还是要赶紧自己造。”沈亮并没有跟着一起收队,他原本是刀牌手,长枪也颇擅长,由于是在登州抚标出身,打放火铳也是老手了,新成立的火铳旗队虽然只有二十人,沈亮还是被调了过来任火器旗队的旗队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二章 夷人 看着收队走的火铳手们,沈亮一脸忧色的道:“大小西番铳和岛铳相差不多,子药装填的差不多,打出来的弹子威力相仿佛,按当年葡萄牙人教给俺们的齐射法,各铳手离的越近越好,随鼓点与大队一起前行,打放时相隔最多一步,甚至肩并肩为最好,平时训练时超过三十步能中靶的便算神射,要在战场上几十步外靠瞄准击中敌人几无可能。西洋人的打法便是整队人并排向前,听命令齐射打放,只要能以铳抵肩,不向天向地放空,几十几百上千人轮流齐射,对面的人非得死上一片不可。而且他们还有说法,最好是抵到最近再打,象咱们大明营兵里的铳手,敌人隔着百步就乱成一片,胡乱打放,火铳又打的不好,当然任人鱼肉欺凌。夷人的训练时走动要齐,阵列要严密,战场上能听着鼓点前行,离的近才放铳的,胆子越大,队列越齐的,威力便越大,打死的敌人便是越多。他们刚用火器时,几千人对射打上一天,死伤才十几人,简直是笑话,后来仗越打越多,特别是在他们殖民的地方,说是地盘比咱大明还大,人口也不比咱大明少,他们几百上千人阵列一摆,火铳一次齐射,对面几万人便四散而逃,他们凭几千人就能打下比咱们大明一省还大的地方……俺觉得他们还是有些吹嘘。不过这帮夷人炮铸的好,火铳也比咱们的好,练兵的时候队列也走的好。咱们登州好多个营用了几百夷人,后来东江兵一乱,打死了不少,跑了不少,又有一些被孔有德裹挟到建奴那边去了。以俺跟这些夷人学的东西来看,咱们的火铳五花八门,大小西番铳,倭铳,火门枪,鸟铳,装药数量不等,铅子大小不等,打放的距离也不等,若这般火器队拉上战场,就算咱们一直苦训,比营兵要强的多,但打起仗来还是比夷人差的远。当初和东江兵打,咱们登州营兵打死的东江兵,加一起也不比那百多人的西番兵打死的多,他们虽然吹牛,但确实是有吹牛的本钱……” “倒未必是吹牛。”闵元启当然知道,不管是西班牙还是葡萄牙人在南美都打下了大片的殖民地,在非洲也是一样,后起之秀的英国人此时正在攻掠印度,那些大大小小的土邦根本不是印度的对手。在后世印度,巴基斯坦,不丹,锡金等诸多国家,在此时几十年的时间里全部沦为了英国人的殖民地。 然后这些殖民者就把眼光放在了亚洲,此时的荷兰人占了印尼,葡萄牙人拥有马六甲,也在中国澳门占稳了脚根。西班牙人占了吕宋,英国人在几十年之后理顺了印度后开始进入亚洲,缅甸等诸国成了英国人的殖民地,一直到二战之后,各国才陆续从殖民者的掌控下挣脱出来。 不过此时对沈亮说那些夷人不仅没吹牛,甚至对大明也有野心,闵元启就不打算白费这个功夫了。 这个时代的大明既开放国门,对夷人有所了解,也没有盲目自大,对方只要有好东西便坦然学习,拿来为自己所用,根本没有什么滞碍。不象清末时不仅百姓愚昧,士大夫和皇帝的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先盲目自大,然后被痛打后又异常自卑。大明此时从士大夫到民间的百姓都相当自信,虽然不拒绝外来的好东西,但叫大明的士大夫和百姓们承认对方也相当优秀,甚至在文明程度上已经不逊于大明,哪怕是眼前这个寻常的登州营兵,这一点也是太过于困难了。 华夏千年的历史是辉煌,也是沉重的负担,这艘大船现在有太多弊病,老大的帝国病,集权下民间一团散沙,丧失武力和互相救助的传承,自私,保守,畏怯…… 闵元启没有多谈,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火铳打造怕是缓不济急,我问过你兄长沈永,钻磨铳管要一个月时间,现在我已经找了十几个人给你兄长当学徒,同时也在钻磨铳管,也试着看看能不能改进自生火铳,或是改进一下鸟铳。戚帅的这鸟铳,若做工合格也不失为利器,但仍有可改进的地方,比如火药和子弹能不能定装,不必散装在身上,打放时火星喷贱,我很胆心不光是燎伤脸颊,不小心会引爆药罐,那便会有死伤。” 沈亮点头道:“大人担心的极是,我们登州兵在训练时都经常会有人引爆身上火药,或死或残是难免的事。” 闵元启瞪眼看着这登州兵,说道:“你既然知道为甚不早说?” “我以为大人早便知道,还很敬佩大人的勇武。” 闵元启一时默然,眼前这小子没准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不仅自己不怕死,怕也是不将旁人的性命看在眼中了。 “这事你晚上下值后和你哥好好商量一下,针对火门和火药储装等事都要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出办法来。和你兄长说,拿出一个改良的方案我便赏他五十两银,绝不食言。” 沈亮笑了笑,说道:“大人的千金一诺,我们从未怀疑过。” 沈亮迟疑片刻,又道:“是不是海寇和土匪就要来了?” “还没有确定,”闵元启道:“不过算算时间也快了,其实他们也算够慢的了。” …… 梁世发身边是整整一个小队的部属,他们没有穿着鲜红的战袄,只是穿着平时普通的袄子或短褐,赤着头或是包着黑布,一伙人在海边架起灶台,众人合力,将五百多斤的大铁锅架在灶上,搭起棚子,引入海水制卤,几天之后,开始点火煎盐。 这样的事在云梯关一带几乎是太常见了,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海边此起彼伏到处都是这一类的煎盐的棚子,很多军户如蚁群般的忙忙碌碌,以煎盐来说,眼前这十多人忙活一个月可得五六千斤盐,平均每人可得一两,但要去掉柴薪费用,毕竟众人去打柴或是买柴火均是成本,再扣掉给武官们上交的银子,此前还要给水关盐丁一份,这样一算,所得就真的相当有限了。 也就是农闲时候做这些事,比揽工的收入还要低些,还得起早带晚忙碌不休,柴火点燃后浓烟大起,每天均是烟熏火燎,每个煎盐的军户都是两眼通红。 这样的事,梁世发和这一小队的旗军其实早就不做了,这一次伪装前来,继续做此前的这些活计,各人居然是相当的不适应了。 “我哥在盐池推盐,晚上上工,响午回家吃了饭睡觉,下晚再起来。我就说盐池的活有些辛苦,现在他娘的再来煎盐,感觉还是到盐池上工轻省啊。” “那是,晚上又不热,来回推板来回走,隔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其实就是来回走,也不算太累。” “咱们还是怕走路的人?前年我听说安东的粮比灌南的粮便宜四分银,生生挑着扁担多走了百多里路,能多买几斗粮才要紧,还怕走路?” “盐池的那活计也是轮换做,十天一换,夜里推十天盐,再十天就白天上工,打包装盐,比推盐轻省的多,也不是一直劳累。” “说来说去还是咱们好,虽然每天练的苦哈哈的,但银子粮食都是头一份了。” 小队的人熬着盐,这些人都是梁世发挑出来的人手,原本就是一个百户里的,知根根底不说,人都是能说会道,为人机警灵醒,这才够资格跟着梁世发在海边伪装哨探。 梁世发穿着鸳鸯袄服,内里的棉衬已经拿了,成了一件单袍,三月底的天气已经相当和暖,太阳光下海风很大,吹在人身上却是感觉很舒服,浅黄色的海水扑在脚下不远处,这是一大片滩涂地,是云梯关到盐城一带的典型地貌,大片的泥土地,沙滩,湿地在潮汐作用下形成的地貌,涨潮时淹没,退潮时显露出来,这种地貌只长出一些浅草,不能耕作,也不适合修筑港口,因为离可以停船的海面太远,根本无法装卸货物,这也是这千里海岸缺乏良港的原因所在。 除了海州有港口外,元时的海漕便是在云梯关装运海船,船泊可以停靠在淮河的出海河口,在那里修筑栈桥码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梁世发没有干涉部下们的闲聊,做活的时候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他们身后北边不远是赵世禄的百户,距离第三百户最远,关系也最疏远,由于赵世禄和李可诚关系密切,在第三百户需要大量人手之时,赵世禄不顾众人反对,强留治下军户留在百户内,不得擅自外出。这人身为百户,对麾下旗军和余丁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这种权力在平时看着根本不算什么,但真的下了命令之后,违令者就得考虑抵抗百户军令的后果,赵世禄要真的下了狠心,直接将麾下旗军余丁绞死,背后还有李可诚这个千户撑腰,难道还有人去寻这个百户的麻烦? 这么一来,这边百户里的旗军余丁们只能看着别的百户到第三百户去做工赚粮,羡慕之余,也只能继续在沿海地方继续辛苦熬盐,眼前这一队人,说着笑话,红着眼做着沉重而辛苦的活计,这一幕在这附近十来里的海面上,实在太寻常不过了。 在他们身后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官道,这并不是百户到千户所的小道,而是不折不扣的官道,由这条道路一直北上向西,大约百五十里路便是海州州城。此时整个江北只有扬州和淮安两府,徐州和海州是直隶州,地盘辖区都相当小,盐城和宿迁尚只是县,海州这条官道,只容两车并行,夯土植树规制倒是不差,这也是当年备倭时所修,沿途有急递铺和几个驿站,不过现在极少官员从这条官道走,也没有兵丁往来换防,只是方便了从云梯关这里到海州贸易的商人和探亲访友的普通百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三章 探子 谋明第九十三章探子这么说说笑笑到了近午时分,梁世发回头一瞥,看到了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晃晃悠悠的自远方而来。 梁世发一看便是笑起来,接着赶紧将脸转过大半,只用眼角余光看向那边。 那货郎身量中等,体格比一般人要粗壮许多,挑着沉重的担子根本不以为意,看他那随意轻松的模样,就象是扛着根空扁担一样。 梁世发一看便知道此人可疑,哪有货郎这样沿着官道走,沿途过来好几个百户和民间村落,这人不走村落,却沿着官道走,也不叫卖吆喝,一边走一边左右顾盼,一看便知道是身怀目的,根本不是个正经货郎。 梁世发扮货郎打探消息时却是步步小心,甚至在货价上锱铢必较,他走之前和真正的货郎聊天打探消息,做起生意来相当熟谙老练。梁世发原本也是在商行干过伙计,身上原本就有些生意人的气息,这样走了十来天,丝毫未受人怀疑。 若是梁世发如眼前官道上这汉子一般,怕是早就被南边的那些土匪发觉不妥,想要平安活着回来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好笑之余,亦复心惊,来哨探的人这么大摇大摆,甚少忌惮,只能说明对方的力量相当强大,这给了哨探行事无忌的底气,想到这一点,梁世发也是心头一沉。 “小旗,”梁世发挑的汉子都异常精明机警,除了梁世发看到不对,其余各人也自然是发觉了不妥之处。一个汉子慢慢靠拢过来,神色不变的小声道:“要不要将那厮给逮过来,拷打盘问?” “不妥。”梁世发摇头道:“他们派人出来定然不止这一人,逮了一个会惊动其余人,也会使派出来的人警觉。咱们要的就是他们麻痹大意,断然不能打草惊蛇。” “那咱们出人盯着这人?” “不必了。”梁世发想了想,说道:“他们从北边过来,要回程最省事的走法就是从这官道再往北去。我看他这骄狂模样,未必会小心提防,回程多半还从这里走。” “那他会不会看到咱们百户里的虚实?” “你说呢?” 梁世发脸上似笑非笑,提问的部属自己也是笑了,说道:“这人连最外围都进不去,咱们安心等他回转便是。” 现在由于局面紧张,外围哨已经推进到哨楼外临河地方,这些外来的生面孔连外围哨都过不去,不管是什么行人,商人,货郎,游医,道人,和尚,不管用什么身份掩饰,反正过不去便是过不去。 就算侥幸混过第一道哨卡,往里去村口和四周都有哨楼和游动哨位,再往里还有若干个巡哨组,现在很多外来百户的工人都走了,留下来的都甄别造册记录姓名,管理相当严格,这些土匪海寇的哨探连本地人都不是,根本就进不得百户内部,更不要说哨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眼前这货郎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大摇大摆的向前而行,看其走的方向还不是直接过河往第三百户,几里外就有过河的渡口,这人并没有跟随人流渡河,而是继续往西前,那边有两座小型土城,是淮河两岸当年五座备倭土城中有两座,只有一些无地无家的赤贫之家在那里勉强安身,再往西去,过河之后便是千户所城,也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一座还象个样子的小型城池,方圆三里多,内有千户所衙门和多座寺庙道观,跟着这货郎行走的还有一些香客之类,这几天天气晴好,颇有一些附近的居民百姓到所城的道观寺庙去烧香拜佛还愿。 货郎夹在一群香客和探亲访友的人群之中,丝毫未感觉到自己有多扎眼奇怪,就那么左右顾盼,洋洋得意的往西边走了。 梁世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人,直到那人拐过一道弯,在一大片柳树之下消失不见,他才转过头来,轻轻吁了口气。 不知怎地,这一次的盯梢防备细作的差事又是交给了梁世发,军需官的职使韩森没办法一直兼着,闵元启是交给了闵元金来代掌军需,相对于精明懂算学的梁世发,闵元金的能力肯定要弱上一筹,听说最近几天闵元金每晚都得到百户官厅里去开小灶,白天带队练兵,还得分掌军需之事,晚上又得掌灯夜读,学识字之余,看样子还得学苏州码子,梁世发想到自己当年学习时的困难情形,也是颇有一点幸灾乐祸之感。 公允来说,军需官这职位梁世发更适合,但跑过一次远门,打探过一次消息之后,梁世发感觉自己也很喜欢这种诡秘复杂和稍有危险的差事,他喜欢这种在钢丝绳上走的感觉。 这一次的哨探警备,发觉敌方探子时的这种快乐,真的是比做一整本的账簿要愉快十倍百倍,梁世发感觉自己有些发疯,若家人知道他的心思怕是要吵闹起来,但梁世发就是喜欢做眼前这些事,这是相当矛盾的心思,梁世发左思右想,感觉还是上一次出门时和闵元启学习的那两天弄出了差池。 什么盯哨,反盯哨,情报汇总,速记,如何套消息,伪装,还有什么情报,刺杀,行动等等……当时的梁世发感觉象是在听天书,最近这一阵子,反而是越来越有感觉了。 就以眼下之事,伪装和消息传递都已经做好了布置,就算有人在暗中盯着这一伙旗军也发觉不了异常,沿海十几里地到处都是淮河北边各百户包括民户立的灶,因为纳潮制卤当然最好是靠近海边最为省时省力。 这些棚子下到处是煎盐的大锅和相应的设施,一般就是以五六人或十来人为一组,这么多灶户军户,根本没有办法辨识来自何处,当然也不会有人过来盘查底细,外来的土匪海寇更是无力,这般隐藏最为安全妥当。 看到那货郎走远了之后,梁世发坐下来,用炭笔写了一封短信,封好之后交给一个旗军,令其直接送到河渡码头。 码头上撑船的船夫原本就是第三百户的人,梁世发换了一个自己的部下在渡船上撑杆,看到那个部下取了自己的信之后迅速撑船离开,梁世发轻轻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但这事完了之后,一种凝重紧张的情绪在整个队伍间弥漫开来。 海盗和土匪要来袭的消息早就传扬开来,工地上为此走了近二百人,剩下的人是被种种办法稳了下来,若不是应对得力,怕是盐池和工地的外来人要走掉大半。 就算是军营,也是用奖惩办法,加上一颗人头才稳住了军心,而且还得益于平时的严格训练带来的潜移默化,便旗军们更容易遵守军规军纪,若是不然,凭着卫所军一惯的传统,众多旗军听到土匪来袭的消息时,早就该一哄而散了。 此番土匪和海盗既派了探子细作过来,显然不可能善罢干休了。 就算细作们没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海盗土匪们显然也是不会太过在意。只要将道路打探清楚,弄清楚第三百户在何处,估计敌人就会大股前来,一场恶战势不可免。 “现在要紧的就是弄清楚来敌有多少人,多少股土匪,海盗有多少。”梁世发对部下们沉声道:“一切有大人作主,咱们的任务就是弄清敌情。接下来的时间各人眼睛都给我睁大了,我估计傍晚前后,土匪细作就会一一返程,到时候咱们一定要跟住了,万万不可懈怠大意,有负大人所托!” 众人都不出声,但所有人目光俱是十分凝练,坚定。他们都是第三百户的老人,这一段时间内百户里的变化各人均是看在眼里,并且享受到了实际的好处。从闵元启开始兴造盐池和训练旗军时开始,整个百户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人从每天挨苦受饿,忍饥挨饿,到每天均有粮可领,妇人们不再抱怨,孩子不再半夜被饿醒,甚至到了如今这时候,各个受训的旗军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再下一次出盐之后,每人均可以领一两到数两不等的月饷……就以梁世发眼前的部下来说,其中好几个俱是队官,每月可领一石粮,二两银,粮食是精粮,若这收入全换成粗粮,则每个月最少是三石以上的纯收入,一年好几十石粮的收入,全家老小再也没有挨饿的可能了。 不仅吃饭,还可吃肉,新衣服,精米白面,甚至重修老宅,这些以前发梦时想的好事,已经近在眼前。 梁世发眼前的众人都是闵元启麾下的实际受益者,忠心根本不待多言,当下众人不再言语,手头上还是忙着煎盐之事,心思却是根本用在官道上的来往行人之上,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意。 …… 沈永住处前方又盖起了一排瓦房大屋,盖屋的材料俱是新烧出来的青砖青瓦,俱是原色,看起来相当朴实无华。城中的大户人家盖造大屋,俱是要描金绘彩,泥作们便都是做这样的事,眼前的这一排房舍,南北左右对列,俱是五间的砖瓦房,中间留的院落铺以青砖,四周有挖出来的排水沟渠,坚固不说,也是相当的干净整洁。 对住惯了茅屋草舍的人来说,能住在这样的屋里已经算是终极的梦想,沈永等人刚到百户里时,待遇比在所城中就强出不少,他们和受训旗军一样每日领四升粮,一家人已经可勉强吃饱。 待盐池出城后,再挖新盐池,又兴造各个工地,工匠们的地位水涨船高,现在如陈德,沈永等大匠的地位等同于旗队长,每个月可领四两银,两石粮。 对工匠这么高的待遇,并非没有人嫉妒或是反对,这些意见俱是被闵元启给压了下去。 在闵元启看来,对工匠和技术的排斥和压制,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相当无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四章 军需 谋明第九十四章军需华夏从领先地位到与欧洲文明互有长短,到现在的被欧洲文明甩开,要紧的便是对方从中世纪的禁锢中摆脱了出来。其不光是学术上的进步,其对技术的重视,重商主义上对技术的促进,各个手工业行会对手工业者的保护,此外还有专利法案和银行业工会,前者保护手工业天才们的收益,后者保障有钱人的利益,后人说大明也在萌芽,在闵元启看来是不太可能。华夏的贸易收益主要还是得益于几种特产独步全球,华夏并无重商传统,对私产没有有利的保护,对技术没有传承和专利承认的体系,高明的匠人只传嫡亲,不传外人,很多技术在战乱和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失传。商人获利后只有使家族获得官职田产才能保住富贵,官商必需勾结,商人的财富无法转化为实际的政治地位,重商主义不可能获得成功,畸型的繁华只会催生更多的官绅,导致通货膨胀,明末天启崇祯之时,海外贸易带来的红利转化为通货膨胀,又遇到西班牙人收缩,银根骤然紧缩,进入大明境内的白银锐减,一进一出,反而使大量商人和普通百姓生活越发艰难,给明朝财政带来了更严重的负面影响。 闵元启没有办法影响到整个大明的大格局,但最少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工匠和技术是要受到尊重,短时间内可能会有人不解或反对,时间久了,人们自然而然的也就会接受下来。 就象沈永一样,他和陈德和李家兄弟几人算是第一批搬进小院的家庭,除了他们几家之外,就是军营北侧的那一排排的院落,那些坐北朝南的宅邸修葺的相当精致,和军营区相隔很近,被小河,从林所包围,另一侧便是海边,正堂五间,东西厢房,后院,马厩,精致的小花园一应俱全,整个宅院最大的二十来间屋,小的也十来间屋,俱是百总到副百总级别才能入住,相形之下,沈永等人住的这些排屋,气魄和舒适度上比起军官们就要差上不少。 这也是闵元启有意为之,工匠和技术是要受到尊重,但给人们所有的明示和暗示就是要显现出武官和旗军们受到的优待,毫无疑问,军人们仍然是第一。 沈永坐在廊下,外屋这一片是他的铁匠铺和带学徒的地方,四周有留下来未砍伐的树木,他借着树荫,正在研究着手中的一柄鸟铳。 这是闵元启亲自给他的任务,这铳是沈亮交递过来,每天训练完后,这支还有余温和硝磺味道的鸟铳就会放在沈永手中,叫这个资深的铁匠研究闵元启交代下来的几个重要的需要技术改进的要点。 沈李氏从里许外的一排房舍中走过来,同样也是脚步匆匆。 一群孩童在房舍之间嬉戏玩耍着,现在所有成年人都异常忙碌,半大的孩子可以帮着做些杂活,那些十岁以下的孩子们就彻底放了羊。原本贫穷的军户子弟没有太多嬉闹玩耍的精力,他们成天半饿着肚皮,玩耍都没有什么劲头,现在几乎家家户户均能叫孩子们吃饱,偶尔还能吃顿白米饭,或是吃一次白面汤饼或扁食,这些娃娃们吃饱喝足了,每天在军营到盐池和各处工地玩耍,后来闵元启担心出事,就限制孩子们止步军营区,不得到盐池和工地那边去。 沈李氏过来的地方也是有大片的房舍,有瓦房,但基本上还是临时赶建的棚屋。 一大群妇人都是坐在棚下,一排排的桌椅之上放着夏布衣袍,这些妇人一边随口说笑,一边手下不停,将布匹裁剪开来,然后按现有的军袍形制进行缝制。 除了军袍之外,笠帽,靴子,也是这些妇人负责,时间慢慢推移,现在大半的旗军已经换了统一的制式军袍,红色短袍利落合身,配上鞓带,军靴,自有一股利落干练的军人气息,若数百人集中在一处,强军之态就相当明显了。 再往西去,便是引来的一条渠流,从邻近县城请来的染布师傅便在此地印染布匹,原布是灰白色,要等印染之后才会变成鲜红夺目的大红色,妇人们裁剪的布匹,便是先经由染坊印染之后才取来裁剪。 这些地方便是按手中的活计领钱,自诸闻建议之后一律如此,这样各处的效率均是提高了很多,各人都是手脚并用,赶着手中的活计,惟恐比别人做的慢了几分,这样就要比别人少赚了些。 这样的心理其实很奇怪,但这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人性。 沈李氏是最早的裁缝之一,随着妇人增多,逐渐担负了一些管理职责,倒是不必一直忙碌活计,人也轻松了不少。 她是赶回来替丈夫做早饭,沈永一旦沉迷手上的活计便什么都忘了,早晨沈李氏出门时沈永正督促徒弟们赶紧赶工,自己也是拿着鸟铳研究起来,沈李氏知道丈夫一时无心饮食,便到缝衣厂那边安排了手头之事,然后赶紧赶过来安排丈夫的早食。 沈永在饮食上不讲究,现在更是一门心思扑在各种应用器物的制造上。 在廊檐对面的棚屋内,近二十个学徒正在钻磨着铳管。这些铳管都是用上等熟铁制成,坚实无比,用钻子每天不停的磨钻,一天可钻一寸,每支铳管要完全钻通可以使用,差不多就是要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这些学徒什么事都不做,只能每天钻磨铳管。 沈永一心想在器械上想些办法,使钻铳管的速度能加快些,哪怕每天节省两个时辰,这些学徒也能省下不少时间来和他学打造兵器铠甲的技术。 两边的厢房都造的阔大坚实,每天晚上都会有旗军过来轮值,这里算是临时的库房了,大量的熟铁和生铁放在此处,半成品的铁盔兵器铠甲也放在这里,并没有交入武库储存。 最珍贵的便是那些苏钢,每斤都抵好几两银子,实在是无比昂贵。 不过这些以灌钢法炼出来的苏钢原本就要耗费大量熟铁,且要消耗大量的材料熔炼,加上需要一定的技术工艺,价格昂贵自有其道理。 这些苏钢是用来给枪头和刀刃点钢用,这年头也有纯粹用苏钢打造的宝刀宝剑,敢这么挥霍的都是出了名的高手匠人,再配上名贵的刀鞘剑鞘,镶嵌宝石等物,一柄宝刀宝剑价值几十两到百两甚至数百两不等,这也是商家售卖物品的惯技了。 在厢房之外的空场地上,依次支起了十几个炉子,早晨起已经引火,一群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正在拼命的压着皮囊鼓风,强劲的风力将炉火吹的火星四溅,很快温度便是足够。 一群从四周集镇和县城请来的铁匠俱是在炉边站立着,用长长的火钳夹着一块块熟铁,烧制通红之后,开始在铁毡之上捶打起来。 铁匠们制的便是铁盔的粗胚模型,细致的加工,最后的定型,穿孔,加上铰链可以连接顿项的活计,暂且还只能是沈永一个人做。 这些铁匠都是民间集镇上出身,打剪刀,菜刀,锄头,一个个是行家里手,打一些民间用的刀剑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们一般都不会点钢,因为民间刀枪很少用苏钢点刃,这样的奢侈行为只有军中替家丁精锐打造兵器时才用的上,一般的营兵用的刀枪也不会点上苏钢。 也只有沈永这样的出身军卫,又在登州镇替营兵打造铠甲兵器火器的铁匠,才有资格主持眼前的这个军用的铁器作坊,并且领着与旗队长相同级别的俸禄薪饷。 这当然也是沈永没遇到过的事,他现在不仅俸禄与兄弟持平,并且带着不少徒弟,闵副千户已经有言在先,这些工匠和学徒,任何一人可以成功打造出兵器或铁盔,或是能独立制甲,均有不同的赏赐给沈永,带成一个,便赏一次。而能够打造火铳的,赏格犹其的丰厚。 另外沈永若能改良鸟铳或自生铳,赏格丰厚到沈永一想起来就睡不着的地步。 就以眼前手中这支鸟铳来说,闵元启提的几条沈永都在日夜琢磨,只是他每天都太过忙碌,现在铁匠们已经在锻打铁盔的粗胚,过一会儿沈永就得站在炉前,开始挥捶锻打,他一天最少要打二十顶铁盔,还有十几领扎甲已经完成了一半,制甲的铁叶是铁匠们打,穿甲这种活只能沈永自己来,好在已经有几个巧手匠人可以帮手。 至于钻铳管这活,只能交给那些学徒来做,他们比鼓风的孩子要大一些,但还不是成年人,特点都是心灵手巧,领悟力相当不错。这些都是好苗子,甚至其中好几个都是好军人的苗子,因为好学和聪慧,被闵元启忍痛放在了沈永这里当学徒,就是希望这些好苗子能尽快掌握沈永的技艺,闵元启深知,几个上阵厮杀的好汉子容易得,沈永这样全能的军中工匠其实比厮杀汉更难得多了。 沈家兄弟,沈亮在外更有名气,更加亮眼,但在闵元启心里,很明显沈永要更重要一些。 这种认识,怕是说出来会有很多人不以为然,就算是沈永本人怕也不是太过明白。 在闵元启的认知中,揭竿而起,斩木为兵,在特殊的时势下也可以击败强敌,战场上的意外其实是政治和经济的延伸。比如秦末之时,秦军从横扫六国到节节败退,岂非无因?始皇帝的好大喜功和滥用国力已经使秦国疲惫不堪,六国怨恨,加上旧有的贵族士族居中挑动和挑起大梁,与秦军争斗的看似是陈胜吴广,其实很快就换成了六国的残余势力,这些旧贵族和士人拥有丰厚的财力和声望,通晓天下大势,熟知地理,能动员大量人力,拥有极高的声望,这才是秦末一反,秦在很短时间内不仅保不住六国疆土,连自己的关中旧地也守不住的原因所在。 而从汉末到明末,农民起义罕有成功的例子,西汉末得天下的是士族认可的刘氏后人刘秀,东汉末黄巾令得天下大乱,得天下的是士族拥立的司马氏,唐末瓦岗军夺得先声,但得天下的是李二和背后的关拢贵族,五代十国的开创者是造反的朱温,但得天下的是世代高等将门出身的赵大。 古往今来,汉高祖刘邦说是一亭长得天下,但击败秦国的是六国贵族,刘邦本身亦是出名很久的豪侠,且支持他的萧何张良等人,要么是地方官吏豪绅,要么是六国旧贵族,真正以赤贫身份,带着一群泥腿子得天下的,唯有大明太祖高皇帝一人。 农民军的战斗力确实相当的弱,李自成从崇祯二年至今十几年时间的战事里,打出来的精兵不到十万人,还是有女真人和他们一直彼此配合,农民军被明军打击损失惨重时,女真人便入关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明军想集结大军主力与女真人决战时,农民军便趁机复起,扰乱大明内部,消耗大明的财力和军力。 就这样里应外合,才有十七年如今的现状,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拥有财力,后勤,军需,军械优势的军队,哪怕是到了十七年时,若是唐通,白广恩,高杰,还有吴三桂等军阀能够效忠大明,彼此合力,闯军仍然未必是这些官兵的对手。 这便是闵元启重视后勤军需和军械的原因所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五章 汤饼 沈李氏匆匆赶回,至厨房将发好的面团取出,用擀面杖压制好面皮,再用菜刀细开,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也将大锅中的水烧开,然后将一斤多切好的面条放在锅上,开水沸腾之后她又卧了两个鸡蛋,加上一些青菜在锅中,很快面条便煮熟,她用青花大碗将满满一碗面盛出来,起锅时还特意洒了些香油,一碗香喷喷的汤饼便做好了。 沈家来自登州,和江北这里吃米为主,吃面为辅的食法不同,登州那边,吃海货的机会多,主食也是以面食为主,米几乎是没有人吃。 到了大河卫这里,米或糙米是主粮,小米糜子也有不少人吃,只有早饭或晚饭,人们用高粱或小米制成馒头,佐以稀饭米粥,这就算不错的饭食了。 沈家至大河卫这里,也只能入乡随俗,当地人怎吃他们便怎吃,异乡求活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饮食上他们原本就一直是半饥半饱的状态,哪还敢有所挑剔? 现在日子倒是好过了,沈李氏将发下来的精米都换成了面,反而小小赚了一些,毕竟在大河卫这里人们习惯吃米,面食的受众较小,面价要比米价稍许便宜一些。 端上面碗,再配上切好的萝卜丝,撒些盐,便是小菜配汤饼,相当丰盛和用心的早餐了。 沈李氏自己在制衣厂那边做事,月俸一石糙米,这个收入现在在百户里看着不是太显眼,若换了二月之前,沈李氏根本想都不敢想会有这般好事。 当时沈永的月俸不过四斗,还多半是霉烂掺了石子的粗粮,沈永得做些私活,沈李氏在大冬天替人浆洗衣物,沈亮当力夫扛活,这样一家人才勉强活的下来。 若那时有人说沈李氏每月能凭制衣赚一石糙米,怕是一家人绝不敢相信。 也就是在这个百户,因为在短时间内要制成大量军袍,所以给的薪俸相当优厚,也吸引了附近多个村落里心灵手巧擅长缝纫的妇人,而这个时代妇人出远门受很多限制,相当不便,当然是以本百户内的妇人优先。沈李氏这样的巧手妇人,自然而然的地位水涨船高,很多妇人拿她说笑,若制衣工场再扩大些,怕是她要比男人赚的还多了。 沈李氏自是没有这般想法,只不过自己现在能赚钱贴补家计,妇人内心也是无比满足。 两个孩子早早吃罢了早饭,吃的也是汤饼,现在就在里许外军营外的空地上和一大群孩子们玩耍,他们也可能会跑到海边滩涂去玩,在那里抓小蟹和小鱼,也有各种螺贝之物,这年头海边的这些东西,在涨潮和退潮之间总是能逮着很多。但这些海货肉太小,还得花柴薪来煮它,后人喜欢这些精巧的海货,欣赏味道罢了,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些没油水肉又小壳子多的海货可并不怎么上好的选择,抵不了饿,就是小孩子抓着玩儿,晚上也可以当个零食,哄孩子们吃着玩儿罢了。 沈李氏的眼中满是轻松和欢喜,虽然她早晨到响午晚上要负责一家人的吃食,天黑前还得将一天的活计忙完并汇总上报,回家还有家务等着,但她现在已经是无比知足。相比一家人在尸堆里昼伏夜出的逃命经历,到陌生地方缺衣少食没有住处的苦楚,被人白眼,排挤,甚至欺凌,孩子们也受到本地孩童的打压欺负,这一切俱都成了过往,提醒她要无比珍视眼前的生活。 沈永放下手中的鸟铳,开始吃起早饭。 这细面汤饼的味道极好,细面擀出来的面条很有劲道,白面的香味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无上珍馐,在前些年,这种汤饼只有逢年过节时一家人才能吃一次,现在却是平常饭食了。 哪怕是沈永满腹心事,吃这汤饼时也是吃的相当香甜,沈李氏坐在他身边一侧,说道:“一会碗便先放着,俺等忙到响午回来再收拾。” “嗯,知道了。” “小二他们尽往海边跑,不会有事吧?” “放心,没事的。”沈永看了一眼远处疯玩的儿子,眼中满是柔和之意,他笑着道:“海边那里刚立了两个哨楼,有哨兵在上轮流值守,就算半夜都有人,你就别瞎操心了。” “海里甚都没有,也建哨楼?” “唉,这不是防海寇从海上过来?” 虽然这一大片海滩有盐池工地,地形也是滩涂地和沙滩为主,整个海岸线没有登州那里的近海山坡和礁石区域,这也是这一大片海岸线的特色,大海没有办法靠近海边停泊,但海寇俱是精于水性之人,他们若在近海地方放下小船,甚至踏海水而来亦不是不可能,自警讯传回之后,闵元启便令在海边加设几座哨楼,白天可以观察十余里沿岸海上情形,晚上也可以防止被敌人从海上突袭。 听到海寇的话题,沈李氏也是叹了口气,秀眉皱了起来。 自从第三百户在闵元启的带领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的日子均是好过起来,若无海寇土匪的威胁,各人都怕是会过的无比轻松,但有了威胁之后外来的人走了不少,也留下很多,毕竟很多人衣食无着,失去眼前的活计已经叫人心痛,再扣除退还此前所领的粮饷,这就叫人无法接受了。 但若不接受,就得冒着与第三百户打起来的风险。 不要说普通旗军,就算是那些心思各异的百户,甚至千户所城的李可诚等人,又有哪一个敢和闵元启麾下的这四百多旗军对抗? 经过军饷改制,条例编定,算是再一次确立了奖惩制度,赏罚分明,威信早立,基层的从队官起的武官多数是跟随闵元启在河房拼杀过的老人。这些人已经上了船,忠心自不必多言,加上闵家的二十多青年子弟大半入营,还有故旧,亲友,这些人加起来过百人。这年头的亲友宗族势力有封闭保守干涉个人自由的一面,也有一荣俱荣,一损俱荣的彼此相连的利害关系。 假设闵元启现在要起兵造反,别的人未必跟随,宗族中人就算愤怒无奈也只能跟着一起上,因为反逆大罪,不光罪及本人,宗族中人一并也是要问罪的,年十六以上男子皆斩,十六以下发配充军,女眷一律发教坊司为官奴,这便是国法! 这还是大明,换了秦汉之时,反逆大罪,本人腰斩车裂,亲族就是夷三族,多少名臣之后卷到谋反案中,莫名其妙被族诛,这类的例子太多了。 闵元启本人有威信,有武力,旧部忠诚归心,尚有族人相助,这四百多人说是受训旗军,领的饷银俱是闵元启的私财,这样一来其实就等于是李俊孙和王武迈那样的家丁了。 整个大河卫,包括指挥使在内,谁拥有这般强悍的武力?若不是有海盗和土匪的威胁,真的可算是高枕无忧了。 “你也莫多担心。”沈永嘴里的汤饼也似乎一下子没了味道,他放下汤碗,说道:“一切反正有闵大人掌总,咱们安心做好咱们的份内事便是。” 沈李氏勉强一笑,一眼又瞥见沈亮大步走过来,因站起身来道:“小叔来了,有没有吃过饭,要不要吃些汤饼?” 沈亮头戴瓣儿盔,这是沈永打出来没几天的新头盔,没有饰缨,头顶是一个铁疙瘩样的装饰,帽檐和形态和明军营兵的头盔都毫无区别,若在别处看了,旁人怕都以为沈亮就是一个营兵武官。 身上则是穿着一袭锁甲,这东西防护力不在绵甲之下,甚至犹有过之,而且相当轻便。 沈亮原本是长枪手,后来调任刀牌手时是外披绵甲,内穿锁甲,百户旗军们的铠甲不多,这一次朱万春送了百领绵甲过来,是通过家族商业渠道搜罗了一批,在递运所买了一批没发到北方的存货,这才凑了百领绵甲,铁甲则是一领也没有。铁甲这类的好东西,便是巡抚总兵也视为珍物,绝不会轻易放在递运所那样的地方。 朱万春还承诺想办法从南京武库弄一批铁甲来,数量不会多,少则几十领,多也不会超过二百之数,南京的武库由镇守太监和勋臣负责,正好也是给朱家这样的大商家可乘之机,不论是操江营或是南京京营,人数加起来超过十万人,当然这只是帐册数字,南京的京营也早就糜烂不堪,根本不具战力,那些铁甲虽是好东西,但朱家若肯花大价钱,当然也并非没有可能得到,只是朱万春相当谨慎,并没有大打包票。 旗军们穿着的铠甲,当然还是以绵甲为主,少量的皮甲和锁甲为辅。 现在沈亮已经调到火器队,火器队员多数不着甲,一则着重甲影响动作,打放起来不方便,二来火器队毕竟不会与敌人白刃相搏,所以没有必要着甲。 沈亮的锁甲是因为他要在阵前走动指挥,风险比普通队员要大的多,闵元启特别吩咐拨给这个旗队长穿戴。 当然,以闵元启的想法,明军火器的一大误区便是不讲究火器营兵的体能和搏斗训练,遇战打放一两轮后就退后,在混战中毫无战力,甚至敌骑一冲,火铳手们便只能作鸟兽散,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此后他的旗兵,哪怕是火铳手也要与普通战兵一样训练体能和格斗技巧,至于火铳手的白刃战法,闵元启尚且在考虑之中。 沈亮对嫂子相当尊重,叉手行了一礼之后才道:“营区那边要紧急集合,俺是来取火铳,早晨已经在营中吃了早饭,嫂子不必费心。” “又要出去跑了?”沈永递过鸟铳,笑着道:“你们这月饷拿的也够辛苦了,若你的部下再跑不合格,你这旗队长要被训斥了吧。” 最近几天闵元启给部下们加了长途拉练的训练科目,从第三百户到第九百户,来回三十里跑左右,全副武装携带椰瓢饭盒等装具,以急行军的速度跑个来回,按标准是半个时辰五里路,一个时辰十里,三十里需三个时辰左右,但实际上旗军们达不到这个标准。若空手跑半个时辰跑的快能跑十里,并不算太困难,早晨跑圈时各人都是按半个时辰十里左右的速度跑。但全武装拉练暂且是达不到这个标准,各人戴上好几斤重的瓣儿盔,再穿上二十斤重左右的泡钉绵甲,手中拿的刀或悬挂的腰刀也好几斤重,再加上其余的具装物品,腰间悬着小刀,引火石,椰瓢等物,背后背着毯子或薄被,每人负重都接近四十斤,全副武装具甲携带装具,还得保持行军纵队,然后再想跑到半个时辰五里路,着实有些困难。 几天训练下来,大半的战兵才勉强能够达标,但火器队员普遍不及格,这叫沈亮这个旗队长颇觉难堪。 主要是火铳队员要携带火铳,子弹,火药,这些东西相当麻烦,引药射药分别装在小木盒中,还按配给子弹要求分别装了好几十个,身上披着这些东西远程行军,对火铳手们来说也是相当的困难。 “各人体能也并不差,只是尚不适应。”沈亮勉强一笑,答道:“再跑几次估计就能合格,但按大人的想法便是步兵将来一天急行军得超过六十里,将来全武装行军得达到一个时辰十里左右的标准,还得有的练……这一次是真的集合,不是演练。” “真的紧急集合?”沈永和军队的关系相当密切,对营中的军务也并不隔膜陌生,当下便是猛然一起身,两眼盯视着沈亮,沉声道:“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六章 敌至 “具体还没有通传,我不知道。”沈亮接过兄长递过来的鸟铳,说道:“就知道是梁世发派人送回来的信,前后两次,看来是确定了,现在还不知道大人做何打算,正在会议,中军官传令全军紧急集结,备装待命,无故不得外出,以防消息泄露……我若不是取这鸟铳自然也是出不来,兄长也不要对外人说起军中之事。” “我省得……”沈永有些慌乱的道:“军中之事我知道事关要紧,从不敢对外人随意提起。这鸟铳如何改我已经有了思路,以后也不必每天拿过来,耽搁你的事情。” “兄长打算如何改?” “说起来也是简单的很,把铳管加长一些,火门前移一些,短期内可以解决火药溅伤铳手的麻烦。若要解决火门容易被吹散火药,甚至引燃自身药包等事,这事更加麻烦些,得过好一阵子才能解决,我会面禀大人说明此事。” “兄长要多费心。”沈亮对技术上的事不懂,也毫不关心。工匠世家的子弟,一般只要有任何可能都不会继续执匠业,活计辛苦,如同牛马,而地位极低,连普通军户都远远不如。沈亮加入营兵可不光是为了那月饷和安家银子,也是急欲摆脱原本的阶层,脱离工匠家族子弟的身份,那也就只有成为营兵这一条路可走了。 若是运道好,凭身手本事被选为家丁,那便真正能摆脱原有身份,甚至能获得军籍世袭武官的身份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各个军镇卫所都是不少,沈亮当年便是毅然决绝的走了营兵这条路子,若不是登州抚标和各营要么被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击溃,要么被裹挟兼并,沈亮现在可能已经是某个将领的家丁,也可能是营中的下层武官,并且有了卫所世袭武职。 不过现在的沈亮也知道兄长所行之事对闵元启的重要性,他起身一拱手,将鸟铳背负好,转身之际又道:“兄长但安心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其余之事自有闵大人和俺们料理,些许海寇土匪,根本不可能是俺们的对手。” “你自己多加小心。”沈永已经多次见兄弟磨刀磨枪准备上杀场拼命,心里倒没有太多不适和担心,兄弟是个狠人,战场上哪怕十不存一,兄弟也多半能够平安脱身。但此次与往日不同,往日沈亮就是拿银子卖命,沈永关心的就是兄弟本身的安危,此次若再上战场,胜败却是和所有人息息相关,沈亮的性命,沈永现在的生计,沈李氏,孩子们,几乎眼前的一切都与此战有关。 这一次与河房之战类似,若不是水关一战剿灭了杨世达一伙,哪得如此轻松出盐,又如何能够发展壮大,使人人都感觉有奔头? 此次有海寇和土匪大举来犯,也是水关之战的延续,不光是闵元启一人之事,也事涉全体,众人心中也是明白,不斩断来犯之黑手,将来还是会有麻烦,出盐之事,现在已经使很多人眼红嫉妒,但很多人是忌惮闵元启手中掌握的武力,这才隐忍不发,若此次扛不住土匪和海寇来犯的压力,只要第三百户这里吃了亏,附近周遭几十里内会迅速也有人开挖盐池,这东西在技术上其实没有太多可隐瞒的,就算一些细节不太了然,多试几次也差不多能够轻松掌握。 所有人都有所明悟,有些事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却是半步也退不得。 第三百户这里,通过训练旗军,开挖盐地等诸事,还有诸闻的各种措施,对外来人逐渐掌握和控制。 但只要失了武力震慑这一块,人心浮动,将来事情也会极为难办,很难控制如此。 不管是何等规模的来敌,这一仗也是非打不可,这也是所有人俱明白之事。 关系到未来发展,整个百户的稳定,所有人的将来,眼下的舒适稳定的生活,俱是和这一战息息相关,可以说所有人都是性命相联。 沈李氏看着沈亮手握鸟铳大步离去,面色有些苍白的道:“打仗凶险的很,将来还是叫小叔和你一起学打造兵器火铳,这样要安稳的多。” “你懂什么,唉!”沈永颇有些烦燥的道:“这一次俺就恨自己没有当过兵吃过粮,不然也定然会拿着兵器跟着上战场。若俺们在这里呆不住,叫人给毁了,俺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沈李氏没有出声,沈永说的就是她的心里话,在这里一切均好,也适应下来,光是每天看着孩子的笑脸就令她感觉心情无比舒畅。若这里真的破灭了,毁掉了,简直就是人间一切均不值得留恋,再次逃亡,在尸堆里如老鼠般钻来钻去,一路饥寒交迫逃走,再找到地方安身,一切重新开始,忍饥挨饿,食宿不定……想到这样的未来,真的令人不寒而栗! 妇人冰冷的手按在丈夫坚实有力的手臂上,沈李氏眼中泪花闪烁,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的道:“若真的被土匪攻进来,俺们绝不再逃,拼了这命便是。” “嗯!”沈永沉声道:“拼了这命便是!” …… 响午时分,闵元启骑马进入军营。 这是朱万春送来的第一扎军马中的一匹,二十匹马几个百总和闵元启各一批,副百总到旗队长俱是没有,剩下的十几匹马,全部用来训练哨骑骑兵。 整个旗军中没有哪一个武官或旗军擅长骑术,惟一的例外便是不太出众的闵元直。 到底是闵家子弟,其父这几年又任千户,家中有些家丁陪同闵元直习武,也有塾师教师文学之道,按闵乾德原本的想法,估计是想令闵元直走科举应试的路子,但近来京师消息已经断绝,闵家又出了闵元启这个希望,闵乾德不惜花重金替闵元启买了副千户的官职,对他的期望之大自也不必多言。这么一来,闵元直等闵家子弟也到了营中,与普通旗军一样受训。由于此前读书重于习武,闵元直虽是世家子弟,武艺体魄也不比普通旗军强多少,甚至犹有不足,只是凭着世家子弟自律的精神和骄傲勉强支撑而已。 到战马买回,闵元直武官世家子弟的优势便显示出来,其骑术相当精湛,比起一般的武官和家丁还强的多,可能不光是学过骑射,而且还颇有天赋。 这是闵元启的意外之喜,骑兵队官一职便交给了闵元直,在闵元启入营之时,这个堂兄弟带着十几骑的骑兵正在校场上来回奔驰合练着,校场上腾起了大片的烟尘。 见到闵元启进来,闵元直赶紧策马赶过来,顾不得脸上满是灰尘汗水,闵元直下马先行一礼,接着便朗声道:“大人,职下听说要与海寇土匪交战了?” “已经得到消息,还得等确认。”闵元启微微一笑,说道:“等有确切消息之后再做决断。” 闵元直赶紧抱拳道:“职下要请大人准许骑兵队出战,侧击敌两翼,以为大军主力的助力。” “骑队训练才几天?”闵元启道:“可以观战,但不能参战,这些战马和骑兵苗子相当难得,绝不能浪掷消耗了。” “职下以为不妥。”闵元直有些犹豫,但还是对闵元启道:“大人慎思,兵器战马将士俱是用来杀敌的,没有哪一个是宝贵的,哪一个是该浪掷消耗的。大人一直说,营兵将领把长枪手火铳手当炮灰,平时不练,战时随意丢弃,只重骑兵家丁。若大人也这般决断,与营兵将领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若换了别的武官,心中对闵元启只有敬畏和信赖,当然不会对他的决断有所怀疑。闵元直入营时间较短,而且此前身份是千户世子,在族中地位比闵元启还要高一些,虽然对这位堂兄充满佩服之情,但并不似闵元忠等人那样十足的敬畏,是以能够侃侃而谈,将自己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可以上战场,用不用,怎么用,到时候自有军令。”闵元启先说了一句,见闵元直还想再争,当下便训斥道:“有意见可以说,上官做了决定便遵照执行,这是我第三百户旗军军法条例写明了的,闵元直你没有上过军法条例课?” “是,职下明白了。” 闵元直倒也干脆,退后一步,挺胸立正,表示遵守军令,只是下巴微抬,显然还并不是那么服气。 闵元启摇头一笑,只要闵元直依军令行事,礼节上头倒不必和这小子太过较真。 在闵元启进入签押房后,韩森,闵元忠,闵元金,高存诚,杨志晋等人亦是先后赶到。副百总和旗队长级别的,则是分别带队在各自营房中整理铠甲,行军装具,兵器等随身携带之物,随时待命出发。 “此次估计敌人在淮河北五六十里地方,大约是秦山岛南侧数十里外。”闵元忠身为中军官,对众人通报道:“具体的方位,人数,装备等情报还未送回,咱们要继续等消息。” 闵元金哼了一声,说道:“梁世发若不能打探清楚,就是有负大人所托。” “梁世发及时发现敌人细作和判断出大体方位,提前预警报讯,已经做的不错了。”杨志晋笑道:“换了咱们去做,未必就做的更好。” “距离较远。”高存诚对闵元启道:“大人,咱们的骡驴还是太少了。” 上次朱万春送军马过来时,也随之带来了几十头毛驴和骡子,毛驴价格便宜,成年的健壮公驴不过三两银一头,骡子价格稍贵些,也贵不到哪去。和十几二十两一匹的战马相比,价格确实相对低廉。 这还是在两淮地方,换了北方九边地方,驴骡的价格还要便宜些。九边地方与蒙古经常贸易,虽然朝廷就在开马市的时候购入大量马匹,但民间的贸易却一直不停,蒙古人的马匹也并不全是上等战马,中等马和下等杂马的价格也并不贵,而且北虏贫苦又嗜酒,有时候几坛子酸菜和一大包茶砖,或是几罐子好酒就能换一匹杂马,骡子和毛驴的价格自然便是更低了。 现在营中有二十匹战马,骡驴有三十多头,前几天行军拉练之时骡驴也随队,携带一些硝石硫磺子药和军粮药材帐篷等补给,不过四百多人三十多头骡驴的配给肯定是不够。 闵元启看过一些资料,按唐朝府军的标准,十余个府军就要带马匹或骡子,毛驴六头,用来装全队的粮食,铠甲,工具,帐篷等等,唐初府军能征伐北庭,西域等万里之远,不管是军械装备和生活装备差一点均是不行。四百多人的旗军,按十人六马的标准,最少得二百四十匹杂马或毛驴骡子,现在真是差的远了。 若几十里百里左右的行军,来回可能几天时间,辎重兵器铠甲粮食工具非得大量携带不可,眼前的这些运力储备,相差实在太远了。 “多带军械,粮食和帐篷,锅灶之类便不带了。”闵元启有些无奈的道:“带些银钱,可沿途从附近百户和民户村落购买。” “是,大人。” 闵元金抱拳答应着,脸上也有些无奈之色。 他这个军需官是兼任,其实梁世发更适合,兼任做的不好,估计要被底下的旗军们埋怨,就是武官们怕也不乏微词,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勉力为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七章 老兵 谋明第九十七章老兵“等候消息吧。”闵元启这一次是第二次要经历生死搏杀,但他内心相对奔袭河房那次时已经平静许多。那一次是主动出击,但却是被迫之举,不拼杀一番就没有出路和未来。拼杀之前,对自己和部下的实力没有把握,对血战之后的结果如何也不能完全掌控。而现在他已经在官面上是副千户,麾下四百多精锐将士,来犯的不过是海寇土匪,在官在私自己俱立于不败之地,根本无需太过紧张。 时间过去很短,时势便发生这样的变化,最少闵元启自己来说,他对自己一路行来的选择和作为,感觉是相当满意。 有时候闵元启也是相当奇怪,其实他现在的财力还比不过一些大盐商,更不能和刘泽清黄得功一类的大藩镇军阀相比。 手握的资源,还有人心归附,对大势的了解,肯定不如史可法这一类的大明高层。 为什么在这个时代,武将投降,文官一头雾水,所有人都选择错误,每一次都把自己走到死路上去,惟一正确的,一直走在正确道路上的反而是满清这样的蛮夷。 是所有人病了,还是大明病了,又或是这个文明真的走到了尽头? 这个答案,闵元启现在还真的不知道。 …… 沈亮入营时整个营区已经戒严,他的火铳队成员分成两个小队,各人都在校场一侧盘腿坐着,将五花八门的火铳抱在怀中,每个人都按实战要求和标准,将射药和引药分别装在不同的木葫芦之中,装射药的葫芦要大一些,装引药的要小的多。 此外鞓带上还挂着短刀,比一般的匕首要长的多,有制式腰刀一半长短大小,相当锋锐。这是火铳手们的最后防线,一旦被敌突破近身,可以持此短刀与敌肉搏相拼。 沈亮也曾想过给部下们配给正式的腰刀,后来才发觉佩刀太长太重会影响持铳打放的动作,相当麻烦,也就只能放弃。 各个铳手在平时都会自己打磨铅弹,因为火铳五花八门铳管长短不一,口径不同,所以使用的铅弹也是大小不一,需要磨到合适的大小才能发挥出自己手中火铳的最大威力。 每个人的鞓带上都挂着木盒,内里放着铅子,再配上小刀,火绳,引火的火折子,椰瓢等物,虽然火铳手不需披甲,只有两个队官披着锁甲,这一身装备加上火铳的重量,负重亦是不轻。 所有人都盘膝坐着,沈亮是得到中军官允许方得外出,归队后也在旗队长位置赶紧坐了下来。 沈亮刚一坐定,同为旗队长的谢祥便搭话道:“看到有人从村外进来没?” “俺不就是出去这么短一会,哪看到什么人。” 谢祥眨了下眼,说道:“他娘的,等的真是心焦。” “上战场哩。”沈亮瞟了谢祥一眼,对方果然是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当下沈亮笑道:“你以为是去院子里耍钱嫖婊子?” “咱还真的不怕。”谢祥咧嘴一笑,说道:“一想到有人谋算咱们,就象是走夜路防着有狼跟着,怕是不怕,心里烦的很。若寻得机会,当然一扁担将狼给打了最好,夜夜防贼,哪得这么多耐心,将贼打杀了不是更好?” “一会看吧,”沈亮微微一笑,答道:“你原本胆气大,又在水关杀过人,自是胆壮了。很多旗军,包括你部下的刀牌手在内,不少人头一回上战场,平时训练再厉害,上战场不尿裤子就算胆大了。” “你他娘的瞎扯。”谢祥笑骂道:“我们刀牌手俱是选的胆大高壮的精锐,人人有甲,个个胆壮,人人身手了得,不管在阵中还是当游兵,俱是一等的好手。” “我在登州当营兵时,临阵时各人嘴里要含柳叶。”沈亮道:“不然一会嘴巴就干涸住了,想张嘴都难,打过几次仗之后,就不必再含柳叶了,因为嘴里还有唾沫。你的部下,我看过去多半嘴唇快干裂了,这还只是准备上战场,并非真正临阵。” 谢祥左右看看,身侧三个队的部下果然多半面色紧张,嘴唇干涸,甚至有人在轻轻发抖。 眼看谢祥要骂人,沈亮按了下手,平静的道:“生死关头,谁能不怕?别看俺镇定,心里也是发抖哩。只是俺上过多次战场,知道是咋回事,越怕便死的越快,你怕了,人家胆便壮了,你怕了,十成武艺使不出五成,人家却越打越顺手。你越怕,身手越差,你想跑,人家是死人不来追你?是以心里要想明白,上了战场,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胆子越小,死的越快。这道理俺的这些人要听明白,你的人你也要讲给他们听才是。” 沈亮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最少四周的刀牌手和火铳手都听到了。 各人原本有些不安的神色逐渐安然下来,那些在发抖的也渐渐平静下来。 “俺们每天苦哈哈的练四五个时辰,那些土匪海寇何曾练过?”沈亮继续道:“若真的胆怯时看看身边,莫看对面,身边全是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与你一样捉枪拿刀,并肩杀敌,敌人不少,你的袍泽兄弟也不少,若你怕了转身便走,人家追上来砍死你不说,还把兄弟给卖了,就算不被人追砍而死,事后军法也饶不过你。各人都想清楚了,俺不再多说。” 四周的人俱是听着真切,谢祥呆了片刻后便是转身对所有的刀牌手部下们怒吼道:“沈旗队长的话,你们听到了?” “听到了。” “俺知道怎做了。” “不管来敌多少,咱听金鼓旗号之令便是。” “旗队长放心,俺不做孬种。” 众多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声音逐渐在整个校场传扬开来。 沈亮盘膝安然坐着,腰背挺直,由于他的作用,整个校场还是有肃杀气息,但原本过于紧张的凝滞感无形中冲淡了许多。 这便是一个老兵的作用,一支军队如果有三成左右的老兵,在战场上便可稳若磐石,若有一半以上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只要能赢的仗便不会打输。 若七成以上是经过苦训和实战的老兵,以多击少,赢得奇迹,亦有可能。 “解决了眼前麻烦便好。”沈亮在内心告诉自己,只要打赢海盗土匪,估计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哪一方势力敢再过来打第三百户的主意,此后扩大盐池,晒盐获利,按副千户大人的秉性,大伙儿将来日子都会过的不错。 沈亮环顾左右,自己的安抚话语很有效果,此前过于紧张的旗军们已经逐渐安定下来。虽然还不免有紧张之态,却是和此前那种紧绷弓弦的状态大有不同了,而各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昂扬战意,可见平日里的训练,还有闵元启对所有人的大度温厚,以及不吝钱财,给予厚饷的结果都是相当不错,所有人都视第三百户的命运为自己和家族的命运,这样的一支军队,经过这么久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其实已经推开了胜利之门。 到此时,沈亮的嘴角也露出微笑,他参加过多次战事,甚至好几次是在尸堆里爬出来,但没有哪一次的战事能叫他有眼前的心态,跃跃欲试,甚至有些期盼! …… “看到标记了。” 一个队员在村头房屋墙壁的拐角处看到了不起眼的标识,这是梁世发与前方队员约定的标记,一个很简单的符号,看起来象是小孩子瞎抹瞎画的,但标识异常清楚的指明了方向。 十来个队员在傍晚时分放弃了煎盐棚子,陆续跟随着好几个目标向北方而去。 到子夜前后,梁世发算算脚程,自己等人已经走了近四十里的道路。 穿过好几个集镇和十几个村落,好在北行道路和村落集镇在事前都相当熟悉,队员分成三组,分别盯着三人,到走了三十多里地后,分道而行的三人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从前方队员留下的印记来看,一直被盯着的三人就在前方几里处了。 “往村外走了。”梁世发点了点头,说道:“估计是往海边去了。” “这里距离秦山岛不到三十里,是海州和咱们大河卫分界地方,卫所在这里没有百户,海州在这里也就是沿海几个荒村,倒确实是运人北上等候集结的好地方。” “这里外头应该有几个小岛,估计很多土匪便在那里落脚等候。” 江北这里,象样的大岛就没有几个,海州有个连岛,只是半岛,全然孤悬在外的岛屿只有几个南北几百步,甚至不到几百步的小型岛屿。 后世的江苏省也是这样,提起岛来就几乎是空白为零,不象山东有很多散落在大海上与东北相邻的小岛,还有诺大的半岛,浙州也有舟山群岛等大型岛屿,大河卫到海州这里,象样的大岛便是只有秦山岛一岛,但也就只是个勉强容数百人栖身的小岛而已。 而且是不事生产,只抢掠的几百人,若想在岛上移民,开荒种地或是捕鱼为生,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梁世发内心也是如此判定,但他还是很沉稳的道:“现在不急着下定论,等咱们跟上去,亲眼看了确定了再说。昨天响午送去消息,大人那边应该已经战备等候,此时应该等咱们确定消息,我等绝不能大意懈怠,也不可妄下判断。” 众人俱是点头称是,梁世发顺手抹去标识,紧了紧腿部行缠和腰间的腰带,腰带上藏着一柄短刀,脚上靴子里还藏着匕首,出发前梁世发磨过靴中匕首,将匕首磨的雪亮锋快,就是为的万一被敌生俘,可以有逃走的后手,如果遭遇折磨,可以想办法趁敌不备掏出匕首来自尽。 眼前众人,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装备,但梁世发不敢肯定,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坚吐不露宁愿自杀的决心,以及与之相配的勇气。 关于这一点梁世发也不敢确定,现在唯有小心谨慎行事,不轻易落到需要考验自己或部下意志的困境里去。 今天补昨天两章发四章。 请大家支持啊,多投几张红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八章 海边 谋明第九十八章海边众人都悄无声息的跟着走,梁世发身前里许前一左一右有两个队员在前,更远的数里之外,也有两个队员在前方哨探,相隔距离太远,只能凭标识跟随。 人们出了这个村落,从标识便是一路指向大海。 村落外围近海地方有大片的长棚,有一些铁锅之类的器物,这在这一片地方太常见了,不足为奇。 再近一些,脚下的土地便潮湿松软,落脚后有海水渗出来,这里就是近海的滩涂地,涨潮时被涨上来的海水淹没,退朝时又露出大片泥泞地面,此时已经相当难行。 村落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近海的只有一些菜田,还有挂在木杆上的渔网,此时也早就不见踪迹。 人们穿着靴子或麻履,小心翼翼的踏在潮湿的泥土中行走,惟恐多发出一些声响,惊动在暗中埋伏的敌人。 待听到潮水拍岸声时,前方的两个队员依次停下,月色下又有两人出现,前方队员对了暗号之后,才向身后招了招手。 梁世发手心全是汗水,这样分头前行,暗记标识,还有对暗号的规定,其实俱是闵元启交代下来,各人依命照办。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副千户大人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对这些诡异之事如此了然,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均还是相当顺利,这也是叫梁世发大大松了口气。 再近一些,与前头四个队员汇合之后,前方的两个哨探已经满身泥泞,两人小声道:“适才一路盯到这里,三个人汇齐了一并走,我们怕被发觉就在泥水里时不时的趴下,好在那三人根本没有怎么回头观看,否则今晚月色甚好,没准还会被发觉……” “这些事回去再说。”梁世发冷冷打断部下的表功,沉声道:“前方情形如何?” “他们到了海边便又向南去了,咱们知道南边没有村落,估计就是他们的藏身之所,悄悄又跟过去,发觉前方有不少人说话,还有亮光,咱们不敢再深入,就又悄悄折返了回来。” “甚好,功劳我会记着,到时候会向大人禀报。” “多谢副百总大人。” 梁世发是军需官,同时也挂着副百户名字,每月六两俸禄和六石粮,比起百总级别要稍差一些,但他并无抱怨,论起来他练兵带兵不及杨志晋等人,早前的忠心和能耐也不及闵元忠,现在能任副百总,一则此前他便是小旗官,二来有南下哨探之功,所以梁世发到这一次的哨探异常谨慎,也相当上心。 不光是为了功劳,也是为了第三百户的安全,还有所有人的未来。 梁世发脸上显露坚毅神色,临行前妻子再三叮嘱他要小心谨慎,虽然梁世发没有表明外出是做何勾当,但大敌当前被派了出去,所行定然风险不小,梁妻性格强悍,梁世发向来有些惧内的毛病,在出发之前原本以为妻子会大发雷霆,岂料妻子只是劝他小心,却并无多余的话。 送别之时,妻子也是目光坚定,只劝他多加小心,却是没有多说半句无关之话。 至此梁世发也是明白妻子的心意,哪怕是危险之至,刀光剑影,只要多加小心,莫浪掷了性命,妻子亦是支持他前往哨探敌情,因为从上到下俱知道此事相当要紧,梁世发也有了经验,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自从梁世发带回来土匪要来的消息之后,跑了不少人,剩下的虽然意志坚定,愿与百户共存亡,但也是人心惶惶,百户内一日数惊。 要知道这事就象是等靴子落地,死囚等问斩,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比事情真的来了还要叫人难过和压抑,梁世发确认土匪前来后,百户内反而军心民气都是一振,所有人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和土匪们做过一场,而梁世发哨探出土匪藏在何处,多少股,兵马情形如何,亦是相当要紧的一件事了。 梁世发若有明悟,在此之前他只当自己是一个细作头目,所为都是鬼祟之事,一心想着是做完这事便回去管军需,却是不想叫闵元金继续兼任。到此时此刻,想到闵元启和同僚们的认可和信赖,还有妻子等亲友的尊重敬佩等事,梁世发隐隐感觉,自己现在虽然在烂泥之中打滚,所行之事,却是不比在阵前披坚执锐奋力厮杀差上一星半点! 十余人分成一个扇形,在泥泞的滩涂地里小心翼翼的前行。 往前三里余,隐约便在月色下看到明显的篝火亮光。 再往前,人声鼎沸,人的说笑声,吵闹声,在这寂静的暗夜之中就是相当明显了。 梁世发做了一个手式,外围六个队员停住了脚步,再往前就可能有土匪的暗哨,一旦被发现可能很难脱身,整个队伍象梯形一样散开,一旦有警,配置在最后的队员逃脱便相当的容易。 前方数人随着梁世发继续前行,这里无遮无档,各人每前行一步都是在流汗,因为只要有哨探警备,他们就很难藏住踪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梁世发也不可能不前进,相隔还是较远,看不清楚土匪那边的情形,哨探仍然未算成功! 在梁世发又前行里许之后,借着月色和篝火亮光,前方的情形就是看的相当清楚了。 大约是有二十余堆篝火生在海边滩涂地之上,近于农田和道路,只是这里没有村落,海边往上的土地长满野草和灌木,这些土匪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距官道有三四里地,南北的村落各有五六里地,只有少量的田亩被人开辟出来,多半沿海边的地方就是灌木和稀梳的林地。若在后世,这些地方怕都是城镇村落和土地,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片的荒地出现,但在此时此刻,沿着海州到盐城县一带,近海荒地很多,人口密度小,人们近河的水田都种不过来,根本不太可能在沿海开地,慢慢形成村落。 而且有一个问题,此时的淮河正在缓慢在河口堆积泥沙,百年之后,河口就后退了好几十里,除了淮河,还有多条河流也是如此,海岸在缓慢后退。后世的盐城地区有相当多的地方是明末之后的几百年才从大海转换为陆地,是以在明末之时,海边的荒僻要远过于后世,这些土匪看似胆大,其实也是有内行的人指点带领,最少这所处的地方,梁世发等人如果不是跟着土匪派出来的细作,怕也不能轻易就这么找到他们。 沿海百里地方,凭十来人梳来篦去,想要找到眼前这些人的藏身之所,实在是近于不可能之事。 篝火有二十余堆,每堆篝火之下都是有几十人或盘腿而坐,或歪着身子半躺着,甚至就是全躺在地上。 也有按着刀,拿着枪甚至叉耙的土匪,闲极无聊,在呼喝叫喊声中随意挥舞兵器,正和同伴大吹其牛,种种声响直接都传到梁世发等人的耳中。 “咱们跟着扫地王在盐城县一带,想去哪便去哪,想抢哪家便是哪家。只有县城进不去,其实也是怕朝廷急眼,不然那破县城,咱们几百兄弟哪一个不是好身手,说破也破了!哪需要在这荒村野外,吹着海风冻个半死,真贼他娘的!” “可不是,咱们架金梁三百多弟兄,何曾这么鬼鬼祟祟?向来明刀明枪,不服就干他娘的,该杀便杀,该拼便拼,人头落了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子,既然出来落草,还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呸。” “秦山盗我看也是徒有虚名。” “咱们何必在这困着听一群海盗的,咱们自己就能干这一票。” “可惜各家的大掌盘现在都在岛上,现在说也是白说。” 梁世发趴在泥地里,听着百步不到外土匪们的叫嚷,额头冷汗一直上涌,身上衣袍被泥水和汗水浸着,全身都是湿透了。但他一动也不敢动,距离他最近的篝火堆不过几十步,海盗们要是认真的往滩涂上观察,怕是他趴着也会被发现。好在这些土匪都是无比骄狂,从他们的话语中听的出来,各个土匪都彼此并不服气,吹嘘自己的同时也瞧不起其余土匪部众,而所有土匪都是和海盗不对盘。主要是海盗名气大,秦山岛盗也颇有名气,官府没有水师没法清剿,这些海盗抢掠起来比土匪要凶残的多,名声也是要响亮的多。 此次行动,也是明显以秦山岛盗为主,土匪们只是辅助,他们自然是极为不服,言词之间已经相当明显了。 这一次的行动,很明显就是杨世礼居中发力,这些土匪和盐枭算是彼此配合,土匪们经常会接到盐枭的指点去做一些盐枭明面上不好做的脏活,不听指令的灶户,那些小私盐贩子,还有外来的盐商大户等等。 杨世礼之类的盐枭,关系可以通到南北两京,和勋贵太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量的私盐从各种渠道出去,仅凭几个护院家丁盐狗子,哪能做到如此大的规模?盐枭拥有武力是必然之事,元末明初时的几大势力,张士诚是百分之百的盐枭出身,其余几大势力或多或少也是和私盐脱不得关系,到最后是纯粹的泥腿子朱元璋得了天下,继续走重农抑商之路,顺道还禁了海,不管是陈友谅或张士诚得了天下,都不会走这种倒退的路,大明太祖虽然驱走蒙元恢复汉家江山,重建文明,但其实明初到明中期都是汉文明的恢复期,甚至恢复的很不好。很多蒙元的东西,比如打大臣屁股来侮辱人格,殉葬,还有财政官制宗室制度以及军卫制度都是设计的一团糟糕,在明初特定的条件下重农耕恢复生产还有可说,到了中期之时却无有半点修改,甚至张居正这样缝缝补补的敢于负责的政治家都是屈指可数,明朝能捱到近三百年,也只能说同时期的敌对势力也都是在急剧的衰落之中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十九章 阴狠 谋明第九十九章阴狠梁世发当然不会明白盐枭的前世今生,也不会懂得土匪为什么要为盐枭所驱使的道理。他所关注的,便是眼前土匪们的数量和大体的具装如何。 足足观察了一刻左右,梁世发才大体确认了眼前土匪有六百多到七百之间,大体上可分为四股,每股都不到二百人。 其中有一股还是熟人,篝火明亮,在火光下那几张脸相当眼熟,应该就是假扮货郎时看到的那一群土匪中的几人。 匪首倒是不在,可能和其余各股土匪的匪首一道。 装备来说,多半的土匪都用长短不一的长刀大枪,那些大刀都是样子货,吓百姓可以,真的上阵就毫无用处,刀片轻薄,民间铁匠用生铁打成,薄脆无比,镶在长杆之上,看着有五尺左右长,明晃晃的甚是吓人。 还有长斧,长戟,铁叉,镗把之类,最多的便是长枪,因为长枪只要长杆和枪头,民间制造起来最为容易。 当然那枪头打的千奇百怪,木杆也就是硬木削出来的,质量是和军用的长枪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此外便是长短刀,短斧之类为多,兵器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甚至菜刀之类也有不少土匪拿着,这帮人就是抢掠和护持私盐通道,根本不担心官兵围剿,只要有胆气落草,普通百姓根本不敢招惹,在各个村落都能大摇大摆行动,拿把菜刀出来也并不值得奇怪。 无人具甲,也没有铁盔之类,梁世发注意的是有无火器和弓矢,看了半天之后发觉土匪队中并无一个弓手,就算是趴在地上,也是轻轻吁了口气。 从土匪看的出来,大明民间除了少数猎区有猎户持弓射猎外,多半地方的百姓都不习弓术,哪怕是卫所旗军和土匪之中,擅长弓术的也是寥寥无几了。 这种情形,主要原因便是明军和民间都习惯使用各种火器为主了,象宋人那样到处是弓箭社,民间行走带一柄朴刀和一张弓走天下的情形,再也不复得见了。 梁世发等六人趴在泥水之中,大体情形也是看的差不多了,正欲退去之时,土匪中乱糟糟的情形突然一滞,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和言语,大半的人都是看向海上。 梁世发也是小心转头,看向海面。 五艘大小不一的海船停在海上,因为浅滩这里没办法停船,多半的船停下之后,船上的人从船上跳下或是攀爬而下,从齐腰身的海水中向岸边跋涉而来。 每艘船上陆续下来数十人,待所有人下船之后,梁世发也是看清楚了人数,大约是三百左右。 待这些人上岸,一路抵篝火前烤火干衣,原本嘈杂无比的场面变得异常冷清。 海盗们身上俱是戾气十足,相比于那些土匪,这些海盗身上血腥气都似乎浓厚了几分。 他们也是瞧不起土匪的样子,这些海盗个个身手敏捷,膀大腰圆,两眼瞟视时目有凶光,手中和腰间的兵器多半是精心打造的长刀短斧,还有投枪,飞斧,飞刀等物,极少有海盗手持长枪,这种不值钱的大路货,看来也就是土匪大量装备了。 更要紧的是,梁世发看到海盗中有十余个弓手,长弓插在弓插里,另一侧是装满了箭矢的箭插。两插在身的海盗身手都相当敏捷,举手投足间感觉都是无比精锐。 至此梁世发可以确定,这三百人左右的秦山盗,精锐程度远远要超出那些混迹在地方,说是落草为寇,其实是盐枭私兵的土匪们。 几个匪首也是从船上下来,随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起步入火场。 那男子穿着短褐,身上半湿也不以为意,到了一处篝火前随意盘腿坐下,从腰间解了葫芦下来,仰着脖子便是大喝一通。 几个匪首都毕恭毕敬的站着,神态相当恭谨,一点儿桀骜之态亦是瞧不见。 “三爷,着实辛苦了。” “回头咱们去海州城里耍子?” “海州有啥可乐的,去淮安府不好?” “淮安府现在满是客兵,小心些为上,还是去扬州,咱们爷们在扬州一样能横着走。” 被称为三爷的那壮汉并不理会众人,半响过后才慢吞吞的开腔道:“淮安府现在全是山东客兵,那些人不买咱杨家兄弟的帐,世达被杀,我大哥派人找客兵关说,想叫客兵出兵剿了大河卫这里,压根找不到接洽的人,人家眼高于顶,根本不将咱们兄弟放在眼里。那刘泽清,给大哥一个参将,好处要拿走七成,真当咱兄弟是傻子?凭他几万兵马,老子们有秦山岛在,他山东兵能飞到岛上来?就算我大哥在盐城,他派万把人来又能怎样,又能逮着我大哥不成?别的不说,我兄长现在就在扬州城里,扬州,南京两地随意跑,看他曹州刘能怎么样咱们?你们要玩乐耍子,这都是小事。破了闵元启的百户,把晒盐池好好看透了,学会了,咱们在盐城那边也弄晒盐,以后银子如水般哗哗直来,你们还怕没有钱耍乐?现在各人给老子听好了,咱们千多人,那百户撑死了二三百人,我听说水关那次杀我弟杨世达时,他们有百多人罢了!咱们这么多人,以多打少,各位兄弟还都是做惯了这等事,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营生,莫要大意失了风,给老子丢脸,妥妥当当的做好这一次差事,我大哥和我,绝不会亏待你们,坏我事的,我也绝不会轻饶!” 梁世发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眼前这穿短褐的汉子应该是杨世礼的二弟杨世勇,这人就是秦山岛盗的首领,杨家三兄弟,一个是大盐枭,一个盘踞水关,一个在秦山岛上聚众为盗,从海州到盐城,再到扬州,甚至南京都有门路,也怪不得当初杨世达那般嚣张,不要说不将闵元启那试百户看在眼里,就算是李可诚这样千户的盐船也是说扣便扣,根本不给李可诚留丝毫情面。 后来更是扣王三益这样的百户,李可诚等人毫无办法,现在看来,杨世达也算够收敛了,可能是有官职在身,在水关过的舒服,不想如二哥杨世勇那般在海外落草为海寇。 “老三就是日子过的太舒服。”杨世勇阴冷的声音又响起来:“老子早劝过他,水关那里太碍眼,不小心惹了强梁之辈会弄到不好收拾,但老子也不曾想到,还真有人敢对咱杨家兄弟下手,而且那般狠毒,一百多人一直都没有留下来。老大倒是想从官面上着手,没有丝毫证据却也无可奈何,现在只有咱们动手,明日到了那边,破了闵元启和他部下,那百户里的财货,各家均分,所有男女老少,不分良莠,一律给老子杀光,这一次老子要叫所有人都知道,惹我杨家的人,会是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众多海盗,土匪俱是轰然应诺,场中所有人俱不是良善之辈,土匪多半原本就是地痞无赖,根本不事生产,身为土匪也不可能完全不做打家劫舍之事,杀害良善无辜的事原本就做了不少。海盗更是在抢掠之时随手杀戮,每人手中都有血债。 而破镇屠村,原本就是这些人可以做,也乐意做的事情,听到杨世勇的决断之后,这些人不仅不会反对,反而都是欢呼大叫起来。 梁世发回身做了个手式,众人慢慢在滩涂中缓缓后退,所有人都是满面泥污而面色凝重。待退出数里外后,梁世发留下几人继续盯着这群匪盗,自己则选择亲自返回报信。 千名土匪海盗来犯,梁世发心急如焚,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 翌日凌晨时分,赶了半夜路的梁世发终于抵达百户村落之前。 看到三丈多高的哨楼依然屹立,凌晨时正是换岗之时,上头的哨兵和换值的哨兵以口令交接,然后一上一下,红色的军袍在朦胧的凌晨时分格外显眼。 这样的场景梁世发见的多了,但这一次见,却是令得他热泪盈眶,几乎不能自己。 在进入百户的时候,梁世发也是老老实实的对了口令,执哨的士兵确认梁世发身份后,不由得也是道:“梁副百总,大伙儿昨天和衣睡的,兵器均放在手边,就等你的消息了。” 梁世发当然不会将消息泄露给一个普通旗军,只是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光凭这样,那哨兵在哨楼上便是咧嘴一笑,虽然确定了信息,却是没有丝毫的紧张! 一路经过诸多房舍,村中很多人已经醒来,不少盐工却是刚刚下值,轮换的盐工们拿着手中的工具往盐池走去。 过了官厅时,匠人那边已经传来铁匠铺子打铁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再近一些,便是便是看到盐池和诺大的工地。 不管是窑厂砖厂,建设中的民户区,军营宿舍区,还有新开挖的盐池区,到处都是人头耸动,虽然天才微微亮,很多人早就在天亮前就吃罢了早饭,并且早早赶到工地上了。 梁世发自诩精明,此时也是有些敬佩起诸闻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章 半渡 谋明第一百章半渡难得这个攒攒典员,想起诸多办法,使所有在工地上的人们做的多便拿的多。便是那些大匠们,工钱最多,待遇最好,但前提是工期赶的快,质量也经的住考核。 这天才麻花亮,陈德和李天生等人已经在工地巡看,不停的大吼,不光是督促学徒和工匠们不要停手上的活计,也是极为关注工程的质量和进度。 铁匠铺子那边也是如此,天刚亮就有十几个铁匠开始打造兵器铁盔,沈永这个铁匠匠头更是早早起身,估计早饭也未必得吃就督促众人认真打造,二十个学徒已经开始在钻着铳管,他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后生,就算如此,刚开始钻铳管时也是出了多次的错,梁世发路过时,还听到沈永在大声喝斥一个将铳管钻歪的学徒。 钻歪的铳管,当然就得回炉重新打造。 整个铁匠铺这里,除了炉镗,铁毡,大小铁槌,煤,炉等器物外,并无其余工具,大量的工具摆放陈列着,梁世发却是知道,闵元启想派人往南边购买镗床或钻床,但前途茫茫,根本不知道如何走法,也就只能放弃。 梁世发考虑过这事,暂且学徒还没有学会沈永的技艺,人多而技术能力不足,所需工具的需求也不那么迫切。若真的要南下,最好是从淮安坐船直下扬州,从扬州瓜州渡江,到水西门坐海船从刘家港出海。刘家港因为河道渐渐淤塞,景况大不如此前,但还是距南京最近可以出海的港口,海船和船工最多,还是有相当的海船从刘家港装货出海。 到海上后一路南下,直抵广东。 此后的行程梁世发就不太了然了,就算现在的这路线,也是当年在商行当大伙计的时候,听海商客人喝酒吹嘘知道的信息,是真是假还不敢确定,他当然不敢对闵元启提出来。 就算眼前的情形,也是令梁世发感觉无比振奋了。 一切井井有条,那些心浮气燥闻警就慌的已经走了,留下来的便是愿与整个百户共存亡的心志坚定之辈。 便是梁世发本人和他的队员也皆是如此,回想几个月前的生活,想想都是不寒而栗。若叫梁世发回到此前的生活,怕是真的生不如死。 那种吃了上顿担心下顿,还得北上应役,十个月当牛作马,磨烂后背,被人鄙夷轻视,一路上辛苦无比,甚至百个运军最少有几个会死在途中的生活,谁愿回去? 闵元启已经有言在先,就算漕运恢复,他也会交钱帮众人免役,此后第三百户的旗军再也不必北上吃苦,光是这一条,已经足够令百户里所有旗军感恩戴德,并且愿意以性命相拼了。 待接近军营区时,却没有往常惯有的响亮口号声,但旗军们也是早就起身,正如哨兵所言的那样,衣袍整齐的旗军们已经在营中列阵坐候,营中气息一片肃杀。 梁世发入营时,守备轮值的队官都是一脸激动,但仍是按条例规定,询问了口令之后才把梁世发放进来。 梁世发往里走时,闵元启等人已经看到了他,众人一并从签押房往外走,梁世发看到闵元启大步走过来,不知怎地心中一热,赶紧先要躬身行礼。 “世发免礼。”闵元启大步迎上去,手臂一托拉起梁世发,看了一眼之后,闵元启沉声道:“看来你是在海滩泥地里爬了半夜吧?委实辛苦了,此事过后你好好休息几天,多陪陪老婆孩子。” 梁世发眼一热,一股酸涩之感使他差点落泪。 此前在泥泞里趴着不敢动,又爬来爬去之后,心中也未尝没有紧张,惶惧,害怕,甚至怨恨的各种负面情绪。 回村之后,看到眼前的各种场景原本已经是感觉值得,待听到闵元启说的这些话,梁世发更是觉得昨晚的辛苦和冒险,无论如何都是值得。 闵元启并没有刻意拉拢,说一些虚头八脑的话,休息几天,陪陪家人,这样的上官反而是叫人觉得真心关怀下属,颇有人情味的感觉。 “昨天过了午时,我等便发觉土匪三个细作从所城方向,还有咱们第三百户附近陆续返回。他们俱是面色不太好看,当时我等商量,估计是没有办法进咱们百户,在四周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们担心回去之后被责罚……” “我等分成三组,分别从前,侧,后三个方向盯人,好在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有人盯着他们,我们也不曾离的太近,以防那几个细作有所察觉。后来到墟沟南二十余里的一处荒村,这三人依次从村口外围进入,我等小心跟随,终于发觉土匪大队……” 梁世发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等人的辛苦和危险,不过随着他的叙述,闵元忠等人也是用敬服的眼光看着这个昔日不起眼的伙伴。 短短时间,这位曾经虽然精明,但胆小怯懦,不敢惹事,在集镇上被人打了都不敢还手的懦弱小旗官,居然能做到盯梢土匪,且在千多土匪海盗的几十步外,趴伏在冰冷的滩涂泥污里,一直到确认了情报之后再连夜飞速赶回。 不管是勇气胆魄还是毅力体能,梁世发都足够叫人感觉敬佩了。 当着闵元启的面,闵元忠和闵元金,高存诚,杨志晋,韩森等人都用激赏的目光看向梁世发,韩森向来拙于言词,此时也是不由得说道:“世发,你这一功,抵得上敌前破阵!” “都是为了大人,为了咱们百户所有人。”梁世发道:“现在还要请大人示下,土匪现在估计也是沿着海边往咱们这里来了,敌人一千余,精锐就是那三百海盗,这一仗咱们该如何去打?” “凭河守备?” “大人,他们要攻咱们得过大河,咱们在河边守着,半渡而击?” “要么咱们进备倭土城,把百姓迁到所城里暂避?” “这不成,这些房舍,工地,盐池,不都毁了?” “还是听大人的,大人怎么说都成。” 闵元启身边的俱是最早跟随也最为亲信的武官,他们对闵元启的信赖也是毫无保留。有人胆怯,想在备倭土城中守城备战,家属送到千户所城或是也进土城,有四百精锐旗兵守备,千多土匪海盗没有攻城器械根本不可能打的下来,且他们又是见不得光的匪类,淮安现在还有重兵驻守,僵持几天功夫这些土匪就非得退走不可。 这样也有两处不妥,一则土匪必定毁村毁盐池泄恨,此前花的大量银两人力物力,还有原本的村舍房屋必定不保,储存着大量粮食,苏钢,熟铁,生铁,兵器,器物,俱是要被愤怒的海盗土匪尽皆毁去。 要紧的是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还替百户源源不断提供银钱的盐池,怕也是要被全部毁弃。 虽说只要人还在,一切还能恢复,打破坛坛罐罐可以再造,但这代价过于沉重,哪怕是心中有些怯懦畏惧的人,想到基业被毁的后果,也是脸色发白,避战之语,再不复提起。 闵元启内心也是不乏紧张,上次河房之役是偷袭,而且对手就是一群欺付良善的无赖恶棍,可以说是毫无战力。 此次有海寇,土匪,自己几乎完全按纪效新书训练出来的旗军,以四百敌一千,是否真的是敌人的对手? 但闵元启越当此时,神色就越是坚毅。 别人可以靠他,他去靠谁? 闵家已经竭尽全力的支持他,部下们完全的信任和拥戴他,朱家这个商业上的盟友也给予了全力支持。 到得此时,一切均是为了当初的信念,所谓保境安民不过是当大敌来时,勇者迎难而上,不惧艰险,哪怕有性命之忧亦要坚持自己的选择。 闵元启也是拷问自己,清兵很快入关,李自成一路败退,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聚集大量忠勇部下,打造海船,汇集财富,随时转移至南方,这个路线谱图已经相当清楚了。 如果自己在此时退缩,基业迟毁,丧失的人心和积累的财富,自己要多久才能重新拥有? 如果再度积累起来,又有强敌杀至,自己又得再躲一次? 一次再一次的躲避,最终自己只能困死在这里,等女真南下之时,自己要么剃发易服,成为大清顺民,要么就得仓惶逃窜,不知道会死在哪条沟渠之中。 最好的结果,无非也就是一停的南窜逃命,生死两难,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穿越一次,什么都没有改变,连自己的命运也交托给别人来掌控,闵元启拷问自己再三,终于是晒然一笑。 不论如何,此次绝不能退缩。 守城自是不可,等着他们渡河再打也是抱泥于兵书上的迂腐言语了。那些给文人看的东西,多半是有些实战的例子,但又多半抱残守缺,战争可不是在竹子或纸上写字那么简单。那些土匪和海盗沿海定有船只跟随,渡河时有大量船只相助,自己这边只有一些漕船,怎么去半渡而击? 若想在岸上等土匪半渡,人家又不是傻的,总不能就迎着准备好的军阵放人上来,迂回几里,这边列的阵就白列了,还得费力气重新整队,迎敌,摆开,反而耗费掉了自己这边的力气,使将士们困惑迷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一章 出发 谋明第一百零一章出发“我们直接在第七百户那里迎敌。”闵元启没有木图沙盘,但附近地形是相当清楚。 第七百户就是过河后梁世发等人在海边假扮煎盐旗军的地方,近海,大片滩涂,左侧村落右侧海滩,再往前走便是大河,往西走便是两座备倭土城,再往西便是千户所城了。 “全军出动,不必带辎重了。火铳手带足子药,军需官带一些备用的刀枪盾牌便可。有甲的全部披甲,现在是辰时二刻,给大家一刻时间准备,一刻之后出发。” “是,大人。” 所有武官均是行了一礼,原本神色各异的脸上,显露出相似的表情。 只要闵元启决心下定,那么众人便只有铁了心的追随,不战而逃,后果是怎样众人心里均是清楚,可以说哪怕是普通旗军或余丁妇孺,亦知必须要打赢这一仗。 闵元启看着众人表情,心中若有所悟,此役过后,自己的权威将来再次大幅度的增加,再动员将士上阵迎敌,怕是没有多少滞碍了。 其实闵元启也是无形中过了一关。 水关那次是生死之战,带着大伙拼命,闵元启自己就冲在最前,所以内心没有什么障碍可言。 而此次,是顾惜基业,带着几百号人与强敌交战,胜负之间都会死很多人。 所谓慈不掌兵,并非是说要滥用军法下军令斩杀军士,而是说,在千百万人的大战之中,一个决定可以决定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人的生死。 比如十万大军,要留万人断后,这万人基本上会被强敌所困,多半全军覆没,就算能完成任务也要死上数千人。 派哪个部将带着这万人去,对将领来说就是相当困难的选择。 还有攻城,哪部为先登必定死伤惨重,甚至为主将者,就是要选择自己的忠勇部下去送死! 每个人都不是符号或简单的文字,大将领兵,与部下将士朝夕相处,袍泽之情甚至远在普通的友情甚至亲情之上,派自己的心腹部下去执行几乎必死的任务,对任何一个主将都是相当严峻的考验。 关键时刻,舍不得部下性命,撒不出胜负手的主将,看似仁厚,其实根本不配为将。 这才是慈不掌兵的真正用意! 闵元启此时便是带着自己朝夕相处的部下前去与超过自己一倍多的强敌交战,尽管日夜操练,训练不止,也可称甲坚兵利,但激战之下,谁能活下来,谁会在战场死去,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闵元启能跨出这一步,算是真正走上了为将之道,只是在此时此刻,闵元启自己尚且还不知晓。 有些事,哪怕是名将写的兵书也不会说明,只有靠后学者自己悟。 悟通了,便是有成为名将的资格,悟不出来,说了也是没有用。 “吹号,集结将士,准备出发。” “是,大人。” 中军官闵元忠神色略有激动,他快步走到待命的几个号手之前,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 号手们神色更加激动,他们早就等的有些着急了!从梁世发进入营地,所有人都知道大事在即,只是不知道闵大人和诸位军官的决断如何,到闵元启飞奔至此,号手们都已经将铜号举起,闵元忠也不多说,挥臂之后便大声道:“吹集结号,全军一刻之后出发!” “是,大人!” 几个号手俱是手持铜号,听到命令之后,便是将铜号凑到嘴边,急促响亮节奏明快的铜号声,立刻在营地四周响了起来! 沈亮霍然起身,在他身侧,谢祥也腾的站了起来。 李俊孙,王武迈一并站了起来,他二人一个是刀牌旗队长,一个是长枪旗队长。 闵元直和二十骑兵原本就盘腿坐在战马之侧,战马在凌晨时已经喂饱豆料和加喂了鸡蛋,并且套好了鞍具,随时可以出发,听到号声,闵元直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所有人俱是在第一时间起身站立,并且翻身上马。 长枪旗队长徐文焕,郭尚义,也是挥臂起身,几乎是涮的一声,所有将士俱是起身,一时间,立刻便是长枪如林,寒芒耀眼! “三人摆开成行军纵队,骑兵先出为哨骑架梁,”闵元启骑在自己的枣红马上,策马到营门之前,他的战马最为高大神骏,可能是好几天没好好驱驰跑动,战马有些按捺不住,停下之后不停的奋蹄向天空,似乎立刻就想飞奔而出,闵元启安抚着战马,大声令道:“刀牌第一旗队在前,第一百总,二,三,四百总依次而出,火铳旗队于最后,行军呈纵队姿态,三人一列而出!” 闵元启顿了顿,营中将士已经动作起来,各百总旗按他的吩咐摆开,所有原本按横队摆开的队伍开始急速变化,每个旗队成一个纵队,三个旗队摆开正好是一个百总,四个百总摆开成三人一列的纵队之后,正好就是一个完整的行军纵队,摆在在营中之后宛如长蛇一般。 在队伍最前,是赤红色的丈二百户旗,按明军规定其实闵元启这个副千户尚远不够资格用这丈二红旗,但天高皇帝远,用便用了。 旗帜高丈二,由一个高壮旗军高高擎起,旗帜之上,没有复杂的图案,只有磅礴大气一望无际的高山大海。 这是闵元启托朱万春在淮安请人刺绣而成,这便是他的军营营旗。 大明将领各营,或名前锋等寓意为名,或是以驻地为营伍名号,又或以将领字号为名,营伍或是用将领的姓氏名字为营号,闵元启的这个营头还没有正式命名,但很多人已经从旗帜上私下替这支旗军武装命了名,名字便是山海营。 闵元启没有急着给自己的营伍命名,一则是怕树大招风,二来是实力尚且不足。大明一营人数多少不一,有的总兵正兵营多达五六千人,甚至现在总兵营伍可以过万人。少的正兵营,奇兵营,游兵营,有的两三千人,或是千把人,但绝没有哪个营是低于千人之数。 最少在帐面上的数字都是过千,实际上的人数,得看将领养的家丁有多少,是不是心太黑,光吃兵额不拿出来养兵。 正常的情形,一个正兵营报名三千五百,实额营兵由各层将领吃空额,实在营人数两千,总兵拿一千五百人的军饷来养自己的家丁,多则五六百,少则二百三百,这些家丁多半备甲,兵器坚利锋锐,还全部是骑兵,这才是营兵将领用来克敌制胜和在战场保命的底气所在。 只是这些家丁虽然悍勇,也算甲坚兵利,但人数太少,各将领间的家丁也不可能合兵演练战术阵列,彼此配合,遇到少量北虏尚可一战,明军将领经常率几百骑,千余骑深入草原,比如赫赫有名的李如松,就是带几百精骑偷袭土蛮部落被敌人埋伏,战死疆场。明军的这种战法,对蒙古人有效,对阵而后战,战兵人数在三万人左右的女真八旗,屡战屡败便也不奇怪了。 大旗之后便是各百户的百总红旗,这些百总旗便没有绘制图案,只是简单的书写数字。 很多旗军是一个字也不认识,这一段时间闵元启一直在替队官以上的军官扫盲,然后军官在各自队中替将士扫盲。 其实闵元启也不是想要将士们都能识字读书,只是军官需得能书写和看的懂军报,不必事事仰赖书启校书,普通将士,也能看的懂军法条例,知道军令,这样便是足够了。 这一段时间下来,最少很多将士都能看的懂数字,在背诵军规条例之时,顺道也在慢慢识字,对闵元启来说,这样的效果已经叫他极为满意了。 每个百总由三个旗队和一个直属的刀牌队组成,百总在队伍左侧,副百总于右侧,旗队长于旗队正中,由旗手打旗队旗于旗队长左侧,副旗队长于右,然后便是每个队的队官,手持旗枪在队伍最前。 然后是刀牌手,长枪手,镗把手,接着便是扛着铁头扁担,挑着一些军需物资和铁锅的火兵。 戚继光组建军队时主要是在南方与倭寇交战,考虑到南方多山多水,加上南方明军的战马极少,组建军队之时,辎重主要靠海运和船运,少量的军需则是军队自行解决。 除了少数骡马之外,多半的军需,比如行粮和铁锅灶具等,便是每个小队配置一名火兵来解决。 行军休息时,火兵负责埋锅造饭。 交战之时,火兵也可以持包铁的扁担上前与敌交战,在鸳鸯小队的队列正中之后,便是火兵的位置。 一个火兵之后,便又是队官的旗枪,再是两个刀牌手,接下来又是长枪手和镗把手,再又是这个小队的火兵。 每三个小队组成一个旗队纵队,三个旗队纵队组成一个百总。 四个百总汇集到一处时,红旗和赤袍组成了耀眼夺目的红色激流,而点点白点闪烁其中,便是将士们斜举在肩膀之上的长枪枪尖和镗把的镗尖,这些星星点点的寒光混在赤帜红袍之中,更添了几分冷峻肃杀。 在嘹亮的军号声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骑兵先出,然后各百总依次而出,待沈亮带着他的火铳旗队走出营门时,一个奉命留守的队官高举旗枪,眼含热泪,向着出征的同袍高声致意。 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在闵元启练兵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后,他已经拥有眼前这一支四百余人的强军,在出兵之前,很多人充满疑虑和担心,但当集结号吹响,大旗招展飘扬,四百余人在瞬息间汇集成行军纵队之后,人们才赫然惊觉,这支军队已经完全是有了一支强军的底蕴和风貌,就以很多人到淮安府城各地的经历来说,就算穷凶极恶凶名在外的山东客兵,哪怕是将领的家丁,那些有马的骑兵们,在日常和行军之时,风貌姿态都是远远不及眼前的这支军队了。 哪怕是敌人有千人来袭,在场的人都是突然有了信心。 这也是闵元启敢于主动出击的底气所在,不管是困守第三百户,或是躲到千户所城或备倭土城,这都是被动和示弱的选择,有此强军在手,便是闵元启最大的底气,何惧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 这一次不仅要主动迎战,还要痛歼来敌,最少要打出一个短期内不受骚扰的和平。不光是对土匪海盗,也是针对那些心怀不轨的“自己人”,要知道比外敌更难对付的,便是那些自己人了。 千户,指挥使,地方官员,豪强士绅,这些人可不会甘心雌伏,闵元启的盐池利润惹动人心,同时又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这一次土匪和海盗勾手而来,其中海寇是杨世礼的堂兄弟,利益相关不必多说,很多土匪未必就是杨世礼指使,怕是另有其人。 就算是扬州城中的大盐商,在此事上未必就没有手尾,朱家大幅度入货,抢占别家的销货地盘,受影响的从灶户到中小盐商,一直反馈到大盐商那里,闵元启这里出的货越多,受影响的大盐商自是心中越发愤怒,对灶户来说,他们受到的损失可能就是少吃两顿饱饭,对出货量相当庞大的大盐商来说,可能每一家一年损失的银两都是几千两甚至过万两。 这种损失,已经足够令大盐商们愤怒,并且在暗中布局,暗下杀手了。 要打断伸过来的黑手,没有别的办法,就是以力破巧,既然他们派出大股土匪和海盗前来,就上前迎敌,痛加剿灭,这一战不光要赢,还要在气势上完全压制,大胜之后,那些暗中痛恨和觊觎的眼光才会收敛,才会选择放弃!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二章 铜号 谋明第一百零二章铜号王三益撩起衣袍下摆,蹲在挖成小山般的土堆之侧,和李国鼎等人随意观察着工地的情形,一边看,一边闲聊着。 各人的意态都是放松中带着一些警惕和不安,很多人时不时的瞟向军营和百户官厅所在的方向。 自警讯传回后,旗军就集结不得外出,随时待命。 军营外的人们当然也是心中不安,甚至民工营地里昨晚惊动了几次。 一大早的时候,就有几个胆怯的旗军放弃了此前积累的粮饷,宁愿一无所得的离开。 这种决定当然令他们心痛不已,这些人走的时候都相当愤恨。 这里头也有王三益百户下的人,他们对百户官大声抱怨,不乏对闵元启的愤恨,王三益只能安抚他们,并且承诺会向闵元启求情,看看能不能减少一些处罚,给他们补上一些粮食。 王三益内心也隐隐有不满,此前他和李国鼎是最早和闵元启合作,闵元启也是给他半成的花红分配,这个收入不少,已经远远超过王三益的想象。 在此之前,王三益和李国鼎也是竭力相助,两人百户中的旗军,精壮胆大的到军营去受训,力壮胆弱的和普通旗军,加上余丁等人,都是到盐池和工地帮助。 然后闵元启将技术交给工匠,王三益等人只能管自己百户的人,后来便又统一发筹和供给粮饷,大权被诸闻所夺。 这个诸闻是卫所所城里世袭的吏员,家族传承百年以上的吏员世家,精通各种权术争斗和为吏之道。 此人掌握权力之后,将好多吏员招募至此,所城之中公事极少,吏员地位低下,每个月四斗的俸禄都领不到,个个穷苦不堪。 诸闻一招,所城的吏员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几乎全部到得第三百户这里。 这一下,诸闻掌总,有人负责发筹,有人管库,有人发粮,有人统计造册。这些吏员,若是不肯做事,种种拖延和应付上司的敷衍之法都是祖传的,若肯做事,他们便是相当精明强干的能耐人。毕竟吏员世家,从小要学律令,知算学,识字等诸多事务。在汉时,有律令吏,有军吏,有刀笔吏,各种二千石多是从吏员做起,不管是在地方协助县官太守治理豪强,梳理利益分配,管理百姓,又或是上马为军,太守为将,诸吏为辅,下马管民,上马击虏,这才是汉吏,也是大汉治国的基石! 诸闻等人的家族世代为吏,也可谓是世代穷困,他们到得工地上,每天均可领到粮饷,各人都是无比感激,也是无比珍视此次机会。各人做事都无比认真,短短十余天时间,不管是哪个百户过来的旗军余丁,或是工地上帮忙的妇人们,一切事务都是由这些吏员们接管了,所有事务都是被管理的井井有条,工匠们负责技术,吏员们管理日常运作,旗军和余丁们卖力为主,妇人们则打杂辅助,如此一来诸多事情皆是相当有序进行,十几天时间下来,不仅出盐的盐池管理的相当稳定,新的盐池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快速挖掘出来。 在李国鼎和王三益两人眼前,十余个都是方圆三四里大小的大型盐池已经初具规模,这些大型盐池,或东或西,或是紧邻海边,或是稍微离滩涂要远一些。 近海地方建埂立坝,蓄水时是有引水孔洞,盐池壁有一定的倾斜度,便于被日晒风吹,底部用瓦,和坎池一样的构造。待蓄水池放满海水之后,蓄积的海水逐渐化卤,然后引入坎池,利用阳光和风不停推搅之后,一天一夜便可化卤水为盐晶。 眼前的这些大型蓄水池,还有围绕着蓄水池分布的亩许大小的坎池,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财富的象征。 哪怕王三益等人内心再有不满和不安,同时也是充满着希翼。 卫所穷苦,运军穷苦,眼前的一切便是他们摆脱过往穷苦生活的希望。 只要有银钱,可以丰衣足食,只要有银钱,可以雇替更穷苦的职业水手和纤夫替他们北上。江南的沿运河的卫所,一部份运军就转为职业的漕帮,更多的人耕作,种桑养蚕织布,江南富裕,运军多半都是雇替职业水手纤夫,大河卫这里也早就想如此,只是众人都穷苦不堪,毫无机会。 眼前的盐池便是未来富足安乐生活的契机,王三益等人必须牢牢抓住,哪怕是权柄被侵夺,亦是要继续坚守。 “这刀笔吏现在得意了。”王鸣远此前一直负责管理登记等事,他做事不上心,对自己百户的人又明显照顾,工地上颇多不公,虽然贫苦的军户初到之时都对闵元启充满感激,愿意多出力气做事,但时间久了,人心一旦有不平之处,哪怕明知道盐池关系到自己未来生计,但躲懒耍滑的人只要有一个,便会是出现十个百个。 在诸闻之前,几个百户官和家族子弟管理,盐池工地越来越乌烟瘴气,大量旗军闻讯就跑,和工地上的混乱也是有很大关系。 此时王鸣远已经被夺了一切权力,每天就是和发筹的吏员一样,登记发筹,除此之外,一切事均不能过问。 一袭青衫的诸闻总是来的最早,走的最晚,此时也是和一群吏员商议着工地诸事,王鸣远眼中既有不平,也是有嫉妒和不甘。 王二妹也是看看诸闻,抢着说道:“大兄你若是多用些心思,这诸闻能想到的你饱读经史,应该也是想的到。现在人家做的好,你该想想别处,看看能不能做的更好,没事老挑人家的刺做甚。” 王鸣远心中还是有些不服,听了小妹的话冷笑道:“一个小吏,还有闵元启这买来的副千户又如何?我们在此,不过是要借他们的盐池收益,使我王家好过一些,也使旗军余丁们能得温饱,这是父亲的仁心。至于我,只要继续读书,得中举人进士才是我最该做的事,若成举人,足以和指挥使平起平坐,最少是丝毫不逊色。若中进士,哪怕不能留京,到地方也是一县正印,一个副千户,就算有盐池私兵,又能和堂堂百里侯相比吗?故宋名相就曾说过,东华门中了进士唱名的才是好男儿,眼前这些事,我可丝毫都不在意!” 王鸣远天资聪慧,二十出头便是秀才相公,确实也是有他骄傲的本钱。 不过一个秀才,说出这些话来,也算是气极败坏了。 可见其内心毕竟还是一个好胜好强的青年人,眼看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闵元启做出眼前的大事,创下这般基业,王鸣远身为读书人有自己的骄傲,但内心不可能全无触动,当然也是有些羡慕和嫉妒的情绪在,被诸闻刺激过后,王鸣远有些不甘,自己不如闵元启这个袭百户的世家子也就算了,连世代为吏的小吏也不如吗? 小妹的一番话,对王鸣远刺激甚大,其因便是如此。 看到兄长如此反应,如此激动,王二妹也只能叹气不语。 王三益反而是很赞同,重重点了几下头之后,才道:“既然这样你过几日便不要过来了,反正手头的事也不多,我这里也不要你来帮忙,我和你几个叔父尽可做得眼前这些事。你留在家中好生读书才是正办。” 王二妹忍不住道:“现在京师情形不明,今天秋闱未必如常,更不要说明年春闱了。” 王鸣远瞪眼看了妹妹一眼,不过脸上神色也是转为沮丧……在场的人俱是如此,谁都知道二妹说的是事实。 崇祯十五年壬午科过后,十七年是乡试年,第二年十八年会便是春闱,也就是举人至京参加会试。 一般来说乡试和会试俱是三年一次,但也有例外,比如特加恩科之类,但科举考试,只能加,不能减,一旦科举不能如常进行,多半就是王朝出了大乱子,甚至是亡国之忧。 在场的人早就很有担心,因为京师消息已经断绝超过十天了。 皇帝都不一定保的住自己性命,惶论其它? “二妹莫尽说丧气的话。”王三益面露不悦之色,他在这里再怎么折腾,哪怕真的分了大量银两也不如儿子考中举人更叫他开心。 王鸣远平复了一下心境,冷笑道:“小妹莫说那些虚头八脑的话,没影的事拿出来乱说。要说危机,眼前这第三百户才是危机重重。那些海寇土匪来犯,总不会是跑来过家家,要我说,父亲和小妹还有李叔都最好回自己百户先躲一下,若闵元启顶不住败退了,咱们最好避到灌南县城去,那些土匪胆大包天也不敢去攻打县城,就算去,那边有客兵驻守,他们也讨不了好。” “这……”王三益面露沉吟之色,他想了想,说道:“你还是先回去,事机不到你带着家里人走,小妹也和你一并走。我还是要留在这里,事情到这般地步,要我走,也是实在舍不得啊。” 李国鼎原本一直听王家人自己议论,此时他也是摇头道:“真的顶不住,也要想办法帮一下,土匪毕竟乌合之众,不会在这里留太久。咱们一起做这件事,事到临头先跑了,和那些擅离的旗军有甚不同,太不象话。” 四周的几个百户,副百户俱是点头,众人眼光瞟向盐池方向,俱是一脸的期盼与不舍。 就算其余各百户得到的好处没有李国鼎和王三益多,但盐池一成,原本死水一潭的生活总算有了转变的契机,叫众人现在就放弃,也是实在委决不下。 就在此时,铜号声自营地传了过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三章 震撼 所有人都停了手头的活计,正在忙碌的诸闻等人,所有的旗军,陈德和李天生等工匠,在盐池堆码晾晒海盐的盐池中人,李国鼎和王三益,王鸣远,二妹等人,也是全部将目光投向军营区内。 嘹亮的铜号声一直响个不停,所有人都是面色凝重起来,待二十余骑兵先出,分开多股飞驰向前,火红的赤帜紧随其后,大股的步兵排成纵队出得营门之后,李国鼎长吁口气,说道:“看来是土匪海盗接近了,元启将率部击贼!” “是要到河边列阵吗?” “那反而被动了,多半是乘漕船过河,主动邀击。” “元启不是那种枯守待毙的人,水关一战便是主动邀击,此次前来的不过是海盗土匪,也当以强兵主动迎击,一战破敌。” “土匪还罢了,一般不犯我卫所军户,第七百户那边,前些年就被秦山岛盗抢掠过,死了不少旗军和妇孺。这些海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那杨世勇更是残暴无比,元启若能击败此人,甚至俘杀,声望不仅在我云梯关会大涨,便是整个大河卫,其余各所也会传播其名,一战成名,不过如此。” “这话说的是,就看这一仗能打成啥样。” “可惜咱们没兵,也没上过战场……” “我父倒是上过战场,当年和备倭营兵迎击过小股来犯的倭寇,可是咱云梯关这里贫困,上下都够不着有钱地方,所以倭寇也不肯来吧。” 诸多百户武官看到大旗招展,阵列森严的旗军出营时,也是忍不住肃容相向。 他们虽然说就是村长,这一生也没动过刀兵,和军事相关的便是隔十年八年会有文官来巡查卫所,到时候需要集结旗军训练一段时间,能擎旗列阵,军鼓齐鸣不乱便算是过关,还有御史勾军清军等事,其余诸事,比如班操,军械,军需,操练等事,那得是千户或是卫署级别才操心的事了。他们在平时,就是负责督促旗军种地,每年上交子粒粮,上交给千户,指挥佥事和同知,指挥们的私田粮食,此外便是带着旗军煎盐,每年安排人手成为运军北上。这些事,没有一件与军事有关。 但来自血脉深处的东西,还是令得他们在看到旗军整队外出之时,不觉不肃容相向,甚至感觉到激动,并且为之战栗起来。 便是王鸣远这样的秀才,亦是如此。 王鸣远初见时感觉有些迷茫,眼前的一切和他的认识大有不同。读书人是瞧不起武夫的,东华门唱名的才是好男儿。这种轻武贱武的习气自宋时起,大明时强化已经深入人心。不管武将怎么出色,怎么挽回天倾,在读书君子们的眼里,他们要么是被文官高层调教指派而立下微末之功,要么便是需要防范的跋扈武夫,没有品德,也不需要讲什么品德,不需识字,也不必懂得什么高深的道理。 就是这种有意的压制和提防,导致明末武夫真的成了一群匹夫。 在王鸣远的认知中,武夫不光无知,且怯懦自私,这么多年来,他在卫所中成长,未见过卫所旗军有什么武力,驻防营兵,也多半是赚几个月饷钱的混混而已。这么多年,王鸣远从未见过什么是堂皇军阵,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根本就未见过什么是正经的军队。 在场的大多数人,皆是如此。 当四百余人的纵队全部出营之后,那整齐的军容,军旗之下闪烁寒光的刀枪,队伍整齐踩踏地面的震动,两侧骑兵的哨探护卫,这时人们才突然惊觉,平时和受训的旗军朝夕相处,挨的太近,看着他们每天不停操练,看着这些旗军从一团散沙到形成整体,到最近这段时间,甚至连孩童们都不太爱看旗军训练了,几乎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类似情形。一直到今日此时,眼看着这些旗军列阵而出之时,所有人才突然惊觉,不知不觉间,那些每天苦哈哈跑来跑去,不停的列阵摆开再列阵,不停的练习枪术,刀牌,甚至全副武装,跑来跑去的受训旗军,那些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真正列阵出战之时,居然是这般陌生,这么可怖,这般气象森严? 众百户随口说了几句后,便是瞪眼看着军阵越走越远,半响无语。倒是王鸣远发了一阵呆之后,忍不住大喊道:“真是好生精锐,这才是真正的军伍!” 诸人没有说话,只有王二妹白了兄长一眼。 天天在此,却是如此愚钝,真是白读了一肚子的书。 王鸣远犹不自知,看着远去军阵,津津有味的道:“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堂堂正正之师,什么是百折不回的精兵,有此军阵,我看群盗必败。有此之师,怕是此后就算有乱兵,流寇至此,只要不是大军来打咱们这偏僻地方,都可保一方平安了。” 这一次王三益都是瞪眼看了儿子一眼,忍不住道:“今日才知道?怪不得成天嘀嘀咕咕,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有签书千户,大伙儿都看好元启,为的是什么?” “他能护持这一方平安?” “对喽。”王三益答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道:“你还是好生读书,咱们这一片地方有元启护持,多半平安无事,不管天下怎么板荡不安,读书人总是得有上进之路,这一条是不会有错的,你好生读你的书,今年乡试明年会试如果不能行,过两年可能就会加恩科,只要你下的功夫深,乡试会试连捷,光耀祖先之事就靠你了。” 王鸣远先是点头,还是看着逐渐远去的军阵,感觉到阵阵激动,半响过后,这个向来自视很高的秀才相公才小声道:“我现在怎觉得,闵元启所行之事,才是在光耀祖先?” “浑话。”王三益板脸说了一句,但脸上的犹豫和羡慕之色,亦是相当明显了。 …… 骑兵先穿过村中道路,抵达河边,然后先期渡河。 一艘漕船就很轻松的运过这二十多人,闵元直等人过河之后,第一百总才抵岸边,在列队准备上船。 三人一列是经过闵元启多次试验过后的结果,不管是百户村的小道还是通往千户所城的大路,又或是往其余百户的道路,甚至是千户所通往海州州城的官道,大抵来说最宽的官道能容四人并行,最窄的道路也可以容纳三人并行。 道路的条件有好有坏,但既然是道路,最少是可以两辆鸡公车并行或对面相向而行。这样三人一列,差不多能通过所有的官道和村道,就算有些地方是羊肠小道,那种道路也不太适合大规模军队行军,可以排除在外。 十余艘漕船早就准备妥当,在岸边一字排开等候将士登船。 闵元直等人过河之后,立刻分为四个伍,各伍之间的骑士也是远远拉开距离,在很短时间内,骑兵立刻奔驰出数里范围,并且还在继续前行,只有闵元直带着一个伍的人,留驻在河边,警备左侧官道来往人群,防止敌细作哨探到河边阻碍大军过河。 这些骑兵其实都加入骑兵旗队不久,在此之前他们可能是刀牌手或长枪手,镗把手,但有马之后立刻就有无数人报名,谁都不是傻子,知道骑兵的饷钱和待遇必定会超过步兵。 甚至如果闵元启改变初衷,开始在旗军里再收家丁,骑兵肯定是会被优先考虑。 不过到目前为止,闵家的一些家丁,包括闵元启自己的家丁都被打乱了放在旗军之中,也并未有特别的优待。 王武迈和李俊孙一个是刀牌旗队长,另一个是混编旗队长,两人武艺比普通旗军强,在水关一战立了不小的功劳,结果也就是旗队长,连副百总都不是,从这一点来比,闵元直带来的那些闵家的家丁旧部,多半只是普通旗军或队官一级,众人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策马在河边的闵元直按刀而立,官道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行脚商人和运着货的两轮大车……这些商人多半是从海州进货回来,店铺规模小,不值得去淮安,多半的商人是从水路到淮安府,然后沿水路回集镇和各个百户村落,从陆路到海州的商人毕竟不多。 除了商人外,过去几个游方僧人,还有几个悬铃游走的游医,这些游医多半只知道几个成方,不能说是骗子,但比骗子强不到哪去。他们的药方开的草药很是便宜,也不知道变通药量,方子是何样便照单全抓,运气好也能治好病,运气不好怕就是治死人,这些游医也是做好随时被人痛打的觉悟,他们多半在城里呆不住,只能在各处村落游走,在官道上见到几个也是很正常的情形。 此外便是男子推着小车,车子两边坐着妇人孩子,放着行李,这些人是走亲访友的普通百姓。 也有几个闲汉,敞胸露怀,穿着破旧的草鞋,漫无目标的在官道上闲走着。 闵元直盯着这些人看了几眼,未发觉可疑之处,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事不是自己擅长,反正没有人显露明显的异状,他便可以不去管。 这时漕船已经装满将士,漕船开始向对岸驶来。 河口原本的渡船上也装满了人往对岸驶去,装满了士兵的船队和渡船在河中交错,引起渡船上所有人的惊叹声。 从嘉靖末年有两千多官兵在云梯关这里建土城备倭,万历五年之后驻守的备倭营兵逐次撤离,整整近七十年时间这一片近海地方就没有见过大股的官兵。 很多百姓在第一时间发觉了十来艘装满了旗军的漕船,这些人未必是第三百户的人,过了河往其余百户或是民户村落去的大有人在,他们看到旗军的时候先是发出惊呼,很多人下意识的站起来,甚是惊慌,甚至有人想直接跳下河游水逃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四章 军容 拜山东客兵所至,客兵现在已经是声名狼藉,强抢粮食,银钱,设卡强掠,公然入户抢掠,甚至抢走妇人,打人杀人,这一类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些山东客兵其实就是刘泽清的私兵,主将是什么德性,部属就是什么样的军纪。况且崇祯中期之后,军队粮饷基本上保障不了,朝廷收入加征三饷反而降低,除了保障京营和朝廷运作之外,大半军饷都被关宁兵给拿走了。 山东镇兵粮饷根本不能保障,朝廷不给,将领便有理由放纵军队抢掠,不光是山东镇这样,当年讨伐流寇的大将,左良玉和贺人龙之辈多半如此。 文官不能约束武将,总兵不能约束营兵,大抵原因就是财政破产,文官掌握的军队后勤大权形同虚设,其后自然是将领自专,经制之师成为将领私兵,自然就形同藩镇了。 客兵的胡作非为已经使地方上人人自危,这些山东兵连本乡本土都祸害不轻,二月时刘泽清接到勤王诏令,先是推托腿疾发作不能奉诏,接着就放纵军队在兖州一带大肆抢掠一通,杀伤颇众,这些山东镇兵连本乡本土都祸害,更不必提淮安这样的异乡了。 客兵虽未至云梯关这样的偏僻地方,但恶名早传,若船上果真坐的是山东镇兵,怕是真的会有不少人选择跳水逃走,一旦被客兵抓住,逼迫交粮交钱,怕是生不如死。 好在渡船上有不少卫所旗军,一眼便认得漕船上坐着的都是本地旗军,释然之下众人和船上的旗军打起招呼,旗军们碍着军纪却是不敢回应,只能在脸上挤出笑容。 还是闵元忠站在船头,对渡船上的人大声道:“有土匪来犯,我们第三百户的闵副千户带我等前去迎击土匪,保境安民,请诸位放心,不管是客兵,流寇,还是土匪海盗,我家大人俱不会任由他们祸乱地方,有咱们在,就有这一方平安!” 闵元启任副千户后还是兼任第三百户的百户,并未到所城上任,李可诚这掌印千户自然也不会请闵元启到所城上任,闵家把闵元启推出来,李可诚可是跟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第三百户里训练旗军的动静颇大,很多人都是知道此事,但很多人万万没有想到,旗军训练出来居然是如此雄壮威武的模样,在闵元忠喊话之后,不仅是渡船之上,岸边官道上的来往人群也是轰动了。 在人群的惊叹声中,第一百总先行登岸,其余各百总亦是陆续上岸。 谨慎小心些的人听说有土匪过来,热闹也是不敢瞧,直接便赶紧走了。 还是颇多胆大的留在原地,看到旗军上岸整队时,便是忍不住啧啧赞叹。 不论是普通旗军还是民户百姓,这一生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强军,大河卫这里很久没有班操军的任务了,但河南那边的卫所和山东卫所还有班操军,每次班操军都是往京城一带会操,长途千里,上路的旗军都出自山东河南的诸卫所,一次几百上千人不等。那些旗军多半衣衫褴褛,瘦弱不堪,一天行军只能走十来里地,要是春夏时出动还好,最多疲惫饥饿,秋冬时出门就惨了,一路上每天都会有人冻饿而死。 大河卫这里也有人在山东见过班操军,走的时候哭声遍野,因为所有人俱知道年老体弱的多半捱不到京城就死了,出门的那天就等于决别。就算侥幸到了京师,班操原本是到京师驻守,后来朝廷也知道卫所军不堪用,班操军到了京师直接就成了苦力,修复城墙,修陵,修皇宫寺苑等苦差累差俱交给这些外来班军,在京师当半年到一年苦力,又得累死苦死一批,然后回程路上再死一批……出去一千人,差不多也就有七八百人能活着回来。 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哭声震天,饿着肚皮上路,这便是卫所军给所有人的印象,有一些老军,瘦弱到走路都困难,仍然得在队中充役。 而眼前的旗军,四百余人军阵肃然,整个队中充满威武气息,队列异常严整,上岸之时都是排成纵队,上岸之后列阵摆开,丝毫不乱。 外人不明所以,只看到军阵肃然,如刀斧斫砍般的整齐,但只有旗军自己才知道,每天军棍挥打,只要稍有错误就是要挨上一棍,时间久了,哪怕条件反射也绝不会站乱自己的位置,连丝毫偏差也不敢有。 这是闵元启对阵而后战的理解,那些复杂的阵列现在一则是人太少摆不开,比如方圆阵,九宫八卦阵,鱼鳞阵,三叠阵,大三才阵等等。 倒是鸳鸯队配小三才阵,差不多也就是这几百人的兵力可以摆开的阵势。 首要是队伍齐整,人知其位,然后才谈的上摆开各种大阵,那些大阵其实也是根据双方的兵力和兵种配给,再根据地理条件来决定,这些道理很多明军大将都不懂,所以名将就是名将,有些将领只配带着家丁无脑冲锋,甚至最下等的就是刘泽清这样的,行军布阵看着中规中矩,其实根本不能打仗。 四百多旗军一字摆开,营旗,百总旗,旗队旗,小队旗枪一路招展,火红的旗帜之下是穿着红袍的旗军,刀牌手和骑兵俱着绵甲或锁甲皮甲,二十多骑兵在哨探近处后开始重新汇集,闵元直看了看大阵,内心自有一股豪气,他也看到身形高大的堂兄闵元启牵马上岸,四周不少人认得这个威名渐起的副千户,不少旗军叉手行礼,很多人在挥手叫好。 闵元启练兵之时就有言在先就是为了保境安民,现在看到旗军出动,很多人想到闵元启此前流传出来的话语,当时各人还嗤之以鼻,保境安民靠的是指挥使和同知,佥事等诸位大人,还有海州的知州,灌南知县,盐城县,淮安知府大老爷,徐州兵备道,淮扬海防兵备道,当然还有凤阳巡抚,这些大人物才是执掌江北两淮军备防御的大人物,一个小小试百户,扬言要保境安民,确实是自诩太高了。 结果客兵入境后,淮扬道躲在泰州,徐州道事不关已,根本不来过问。 凤阳巡抚马士英虽然位高权重,麾下有贵州家丁,强悍忠诚,节制的刘良佐和黄得功等诸将也堪称兵强马壮,但马士英已经很久未驻节淮安,久在安庆,庐州一带,并不至淮扬驻节。 马士英不至,淮扬一带空虚,这才是刘泽清和后世高杰,黄得功争扬州的原因所在。 地方一片空虚,客兵肆虐为祸,突然看到本乡本土出来一个有力的人物,所率部属又如此精锐,顿时便是引发轰动,这种瞬间而起的认同感,对闵元启和旗军们犹为重要。 很多旗军激动的全身战栗,这一刻士气也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怪不得明军录功,主客军会截然不同。 待四个百总全部列阵完毕之后,骑兵接到信息,闵元直带着部下继续向前行。 骑兵散拉开来,这些骑兵中有几个是家丁出身,骑术基础相当扎实,还有几个是卫所千户到百户级别的武官世家,从小就学会骑马,有一些基础,经过苦训后基本上掌握了。 更多的就是此前就骑过毛驴和骡子的普通人,训练过后,打马奔跑是没有问题,但想要马上骑射,奔驰杀敌,在快速的奔驰之中挥刀斫砍敌人,或是与伙伴并骑冲阵,现在这种程度还差的很远。 闵元启在骑兵训练时经常会骑马参加合训,他在少年时也学会骑马,在拥有战马前也经常骑毛驴或骡子,上马训练之后才知成为骑兵有多难。 控马,长途骑行,骑射,冲刺,人马合一挥刀杀敌,现在骑兵的训练科目还在探索之中,闵元启隐隐有一些想法,但距离改变骑战之法还差的远。目前来说,只能是按明军哨骑夜不收的训练办法来训练,眼前这些骑兵,要想成为夜不收档次的骑兵精锐,哪怕日夜不停的训练,两年时间都是往短了说的。 成为一般的哨骑,半年到一年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三人一列的军阵开始在官道往右侧方向疾步而走,此时已经过了辰时,太阳升起老高,一路上行人不绝,看到旗军的盛壮军伍,要么一惊退向一边,要么便是大声叫好,待知道是去迎击土匪时,多半人又面如死灰,赶紧加速避走。 众人右手边是浅黄色的大海,从海边到官道一带有五六里距离,中间有大片滩涂,一些孩童在海边挖海货,再近一些则是一些农田,这些田亩都是开在滩涂之上,土质极差,多半就是附近旗军的私田,他们种的好田在官道右侧,那些近滩涂的田亩,也就是最穷困的卫所旗军才去开出来种,一亩的平均亩产不到一石,土质极差,一样的辛苦收成却很低,只有旗军才重视这么一点菲薄的收入,民户哪怕是去给田主当佃农也不会到近滩涂地方来开这种荒田。 向北走了数里后,便是一个近海村落,然后是大片田亩横亘在官道左右。 十余里后,军队停留在官道侧,所有将士盘腿休息一刻钟,可以喝水,吃干粮,但不可以彼此交谈。 天气颇为炎热,十几里路走下来很多将士身上衣袍都濡湿了,众人举起椰瓢,大口痛饮,路边有一些挑浆卖水的小贩想要过来,却是被镇抚兵们远远赶来了。 这一次出战,其实是闵元启想象之外,可能是土匪过来的消息相对隐秘,路边的人听说了才走避,但还是不停的有货郎小贩过路行人在道路上行走,在旗军几百步外的柳荫下还有茶棚,里头一群过路茶客,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旗军指指点点。 卫所旗军地位向来低下,过往民户行人虽是震惊于旗军的军伍壮盛,但还是不太将这些旗军看在眼里。 但当看到闵元启一声令下,旗军就老老实实的在路边盘腿而坐,对前来卖水的,卖吃食的小贩视若不见,军伍如磐石般稳定时,这些过往之人眼中才又显露出震惊和敬佩之色。 这种军伍,不要说卫所旗军,就算是营伍兵都差的远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五章 机缘 有个士绅模样的骑骡赶路,身边有几个长随伴当站在其身后,他坐着喝茶,几个商人和过路人不敢和这士绅靠的太近,远远在其余桌上坐了。 看了一会之后,这士绅皱眉道:“这些卫所军在做甚?” 这士绅戴着东坡巾,穿着宝蓝圆领长袍,脚踩乌履,一看便知道身份不低,此时一问,便有人赶紧陪笑答道:“听说是没海边过来一大股土匪,他们是去迎击土匪的。” “我等一路过来,并未见什么匪类啊?”士绅沉吟片刻,说道:“若这般我们便不急着走了,等会跟着瞧瞧热闹。” 士绅的几个长随面面相觑,有个长随上前躬身道:“二老爷,要真的打起来甚是危险,咱们还是赶路离开的好。” “官兵剿贼我都见过,些许土匪又没有骑兵,怕甚?”士绅笑了笑,又随意道:“再者说有没有土匪都是两说,这个带兵的武官是什么人,这般出来一次,威势便起来了。” “是咱们大河卫闵家的人。”一个旗军,可能是个小旗,毕恭毕敬的道:“老爷有所不知,闵副千户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个小旗官很隐晦的将水关之事说了,又提起了晒盐之事,言词中不乏羡慕和嫉妒神采,但不管怎样,其人的态度也代表了大河卫很多下层武官和旗军的态度,既羡慕和嫉妒,也认可闵元启的本事。 这个年轻的试百户,现在是副千户,确实是有搅和大河卫云梯关所的本钱! “怪不得。”士绅呵呵笑了几声,说道:“杨世礼向来桀骜,近来却有些销声匿迹的感觉,原来是其兄弟被人袭杀了,他小心谨慎些也没错。既然如此,看来土匪来袭的事是真的,这等大热闹,本人自然不会放弃,更是要瞧上一瞧了。” 士绅又嘿嘿几声,低声语道:“这个闵元启有趣,知道现在是大乱将起之时,晒盐积粮储粮,练兵自保图存便也罢了,炫耀武力,主动邀击土匪海寇,不惧外来强敌,这般声名一起,他在云梯关这里更是无人敢犯。这人才弱冠之年,心计难道如此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其家族长辈谋划此事,由这闵元启来出头?也不对,闵乾德又不是没有儿子,若是这人主持,何必便宜外人,自己家儿子出头不更好?看来果真是这闵元启自己所为,了不起,后生了得,果真了得。若此人真的能出来搅局,倒是不妨可以为助力,这事看罢了之后我要面见大兄,看看他有什么章程没有。” 过路的士绅便是现任淮扬海防兵备道周亮工之弟周亮敏,此次路过是从开封至山东潍县,再至徐州,再从徐州至海州,由海州南下往盐城,再抵泰州。 这道路线曲折蜿蜒,也是迫不得已,周家世居南京,祖籍是河南开封。开封被四次围城,最后一次挖黄河大堤后全城被毁,周家兄弟在开封考举人,师从开封有名的大儒张民表,开封被毁弃后闯军也没有继续留着,现在开封一带形同鬼蜮一般。周亮敏回开封是查看祖先坟陵,查看之后又到潍县取了一些留在那边的事物,见一见当年旧友,然后才经徐州至海州,再至盐城,却是兄长给的任务,一路看看海州到盐城这边的情形。 淮安到扬州一带,州县众多,地方情形相对通畅,海州和盐城就很偏远,近海地方更是荒僻,几乎是天不收地不管的无人过问的地方,周亮敏对这个任务也不是太上心,反正这里几乎是几十年上百年没有什么变化,种地煎盐和卫所杂处,地方上既没有大股流寇来犯的可能,也没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变化,谁知在抵达云梯关所城附近,即将渡河往盐城去时,居然亲眼得见这么一件奇事,再联想到客兵入驻,杨世礼首鼠两端行踪诡秘等事,周亮敏内心隐隐有了一种想法和希望。 若这闵元启果真能击溃杨世礼派来的人,也未必不能插手盐城那边的事。此时这人就能练出几百强兵,未必未必就不能练出一两千人的强兵。 按大明营制,两千人左右便是一营,加上地方官府和士绅的支持,聚集几千人亦非难事。 刘泽清的精锐核心主力也就几千人,若云梯关这里出现这么一支武装,焉知在将来不能对抗此人? 周亮敏眼神发亮,一时间构想甚远,按制来说周亮工的淮扬道可以拥有自己的道标营,只是周亮工上任不久,两年前还只是潍县知县,清军第五次入关时围攻潍县,周亮工说服城中士绅聚集丁壮准备物资上城固守,他的妻妾都上城一起扔石头,在举城军民同仇敌忾之下潍县未被清军攻破,在当时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要知道清兵南下途中,明军主力躲避不敢战,凡遇城则必破,哪怕是济南这样的省城大府,一样被清军所攻克,山东数十州县几乎是被秋风扫落叶般的悉数攻克,潍县之后,周亮工被升为监察御史,寻授淮扬兵备。周亮工以知兵善战闻名一时,周亮敏为其兄弟,当然知道兄长此时的困境,因为受马士英所忌,和南京的东林党亦非一路,周亮工颇受排挤,内心常有郁郁不平之感……这也是周亮工在顺治初年就降清的原因所在,其在大明备受排挤,清军南下之际却因为其知兵而对其相当重视和拉拢,两边的统治者真是高下立判,周亮工降清后早期仕途极顺,后来却因故多次下狱,也是因其聪明多智,过于精明强干,所谓做的多,错处便多,把柄便多。 但此时周亮工才三十出头,又刚立下大功,其文名也传播甚广,精于篆刻,书法,绘画,诗词俱是大家,虽然政见不同,但东林一脉的方以智等人与周亮工交往甚密。这样一个年富力强声名显赫的官员,当然是不想受困于刘泽清这样的外来藩镇,若能掌握一支心腹武力,足以节制诸将,对周亮工的前途当然也是有极大的帮助。 史可法是有东林为后盾,黄得功左良玉刘良佐等人俱受其节制,马士英则是因为其才干能力,加上马士英是世家出身,麾下有不少贵州过来的家丁,可以助他节制诸将。 周亮工不过寻常士宦家族,哪有底蕴养家丁? 周亮敏眼神灵动,闪烁着异样光芒,对他来说,眼前之事,可能是意想不到的机缘…… …… 在鼓点声中,所有旗军起身,准备继续向前行。 哨骑最远处撒开十余里,继续向村镇和海边查探。 每个百总间相隔百步左右,四个百总拉开了长长的队伍。 这时胆小的早避开了,也有胆大的在远处观看,旗军们早下过警告,对这些大胆跑来围观的人也不加理会。 又继续向前五六里后,哨骑回报,前方有梁世发的部下折返,土匪大队已经相隔不到十里。 闵元启思忖片刻后,决意就在此地迎战。 左侧为一民户村落,村外有树木,农田,水渠,田埂,曲折迂回,不利大队摆开,土匪也不大可能从村落那头袭来。 右手侧则是少量的农田滩涂,有零星的几幢房舍,看来土匪应该就是沿海边而来了。 闵元启令四个百总依次摆开,第一百总突前,二,三百总在左右两侧,第四百总在正中位置稍后一些。 每个旗队,小队,到百总级别俱是摆开,因为官道到海边地势狭窄,不利大军摆阵,这样的以鸳鸯小队,旗队,百总为阵列摆开,反而是最为适合的战阵。 骑兵被集中放在左翼官道一侧,滩涂地势且潮湿,放着骑兵在这样的地形冲锋,闵元启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气氛逐渐紧张,梁世发骑了匹哨骑的马赶向前方,闵元启就在官道上看着将士们摆阵。 营旗在阵中,四面百总旗依次展开,还是刀牌手在前,持旗枪的队官在长枪正中前方,其后是长枪手,然后长枪手依次向后,接着是镗把手。三个鸳鸯小队组成一个旗队,三个旗队一个百总,四个百总按鸳鸯队形展开,闵元启看了一会,感觉枪阵有些薄弱,纵深太浅,而且远程攻击只有在第三百总右侧近滩涂的火铳旗队,没有火炮,也没有弓手,远程攻击力相当不足。 这些俱是短板,不过闵元启知道急切不得,一支新军,能到眼下的地步,也是足以令他感觉自豪了。 遥望左侧远方,隔着二三里地,似有无数人在远处跟随围观。 官兵剿匪的事在海州到山东一带常见,从海州南到盐城就很少见到这样的阵势了。一则是土匪不多,海盗大股来犯的也不多,二来就是地方力量薄弱,根本便无力如此。 这样的大热闹,就算有些风险,也是值得人跟随围看了。 闵元启内心稍觉怪异,自己等人要冒着生命危险与贼人交战,一旁就有等着看热闹的……这种感觉也是实在有些怪异。 众旗军列阵完毕后,一声哨响,所有人又盘腿坐下,等候新的情报送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六章 地形 这一次小规模的会战,能不能打起来,得看双方是不是都有意在这里交战。 土匪和海盗若不想正面交战,可以顿足不前,往各村落流窜抢掠,那时旗军便是十分被动,只能被土匪牵着鼻子走。 若置之不理,土匪祸乱地方,闵元启是致祸之由,各处的百户和民户村落都会对他大为不满,甚至恨之入骨。 若旗军不敢战,也不会在此列阵,可以避到千户所城或备倭土城,土匪也不会傻到去攻城,便会分散开来,四处烧杀抢掠。 闵元启至此若有所悟,古往今来的交战,要么是突然的遭遇战,要么是突袭,凡阵而后战的,都是双方有交战的意愿和需求。 土匪想一战打败自己,闵元启也是想一战破敌,将土匪和海盗的威胁在短期内给消弥掉。 双方皆欲一战,今天这一战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旗军经过沈亮等有经验的武官鼓动,士气也并不低,盘腿而坐的旗军年龄都在二十到三十五左右,俱是各百户里的青壮年。其中很多还曾是闵家的家丁,少而学武,胆气和武艺相辅相成,比起普通人要强的多。 又有数十骨干经过水关河房一战,见过血上过战阵的人,胆气要比普通人强出许多,至于沈亮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劲卒,更是军中之胆。 此时没有人说话,旗军们呼吸还是要比平时沉重的多,闵元启微微一笑,按着刀在各百总之间留下的空档处穿梭巡视。 所有人俱是看到副千户按刀而行的身影,渐渐的,旗军们的呼吸平稳下来,喝水的频率也降低了许多。 小半个时辰过后,时近正午,太阳日晒变得厉害起来,好在是近海地方,海风相当强烈,吹拂在旗军们的红色军袍之上,衣袍噼啪直响,叫人并不感觉到天气炎热。 闵元启身边是闵元忠,闵元金,高存诚和杨志晋等人,韩森带着镇抚兵在阵侧巡哨,远远将闲杂人赶开,同时也约束自己一方人的动作。 若一会真的开战,镇抚兵会在韩森率领下在阵后列阵,一旦有人逃跑,镇抚兵会直接将其拿下,立刻处斩。 出行之时,便是申明过军法,阵前逃跑是必死之罪,一经发现就是立斩,就算当时逃脱,事后也会抓捕处斩,闵元启是副千户,就算是百户,按卫所律法,三逃军户都能判绞,何况是战事中逃亡之军。 地平线上又出现哨骑骑兵的身影,诸多骑兵从多个方向策马奔驰而回,待赶到大阵之前时,二十多骑兵又重新汇集整队。 来回的奔驰哨探,充当架梁,这些骑兵也都是头一次上战场,总体表现也是相当的优秀出色,并没有畏惧躲避,畏缩不敢上前的胆小鬼。 这也和骑兵选拔有关,能有骑马根底的多半是武官世家出身,或是家丁家族出身,好歹有一些祖传的东西,阵前哨探虽是危险,这些骑兵的神色也颇为紧张,但还是正常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大人。”闵元直在阵前一角向闵元启道:“贼众千余人,一多半已经走上官道,一小半近滩涂地上走着,他们从早晨开始也走了不远,现距离咱们两三里地,并未派侦骑哨探,我等哨探时他们正在原处休息,有一些散乱土匪进了村子,百姓都惊慌走避,这些人找了些食水便又回去,众多匪盗用了食水之后,又起身向咱们这边继续走过来,看来是不会走避了。” “甚好。”闵元启点头道:“骑兵来回奔策,消耗体能很大,趁这最后一点时间,下马整顿休息。” “是。” 闵元直应了一声,脸上兴奋之色难掩。 其实闵乾德早就同闵元启打过招呼,若真的要上战场就把闵元直调派到后勤位置,或是只充哨探,骑兵不拿来冲锋。 闵元启对这叔父这一点小要求当然能答应,他前一阵准备将闵元直调离一线,充任军需官副手,这样平时在营中效力,战时就可以不上战场。 闵元直为此大闹了一通,闵乾德无奈之下只能允准这个儿子也上战场拼命。 其实闵乾德也是想明白了,这样的世道,带兵打仗的武官才有前途。 哨骑们和闵元直一样纷纷下马,解松马的肚带,给马喂清水,喂豆料,鸡蛋。 战马奔驰一上午了,很多马都汗流浃背,骑兵们用干布把马的汗水擦干,喂水喂料,自己却暂且顾不得休息。 这便是骑兵的特色,闵元启看了也是微微一点头。 再过片刻,骑兵们自己也喝水,然后坐着休息,战马站在原地不动,低头啃食些道路旁的青草,借此恢复力气。 在远处还是聚集着大量的百姓,旗军们还是盘腿坐着,太阳越来越热,人也仿佛有些焦燥起来。 “来了,来了。” 两个最后留着哨探的骑兵飞速驰回,地平线上已经可以看到大股的土匪海盗沿着官道和海滩行走。 可能土匪们在半夜还隐匿形迹,天亮之后想完全避人耳目也是不可能的事了。这里又没有山峦隐匿,除了海滩外到处都有村落行人,土匪和海盗们干脆就沿着道路行走。 若光是秦山岛盗一股,倒是不必在路上走这二三十里地,他们可以直接乘船到云梯关这边的出海口,就近登岸,但还有七百多土匪从盐城那边汇合,岛盗们的船不够,又考虑离卫所这边太近不太保险,所以宁愿走些远路。 可是明显看的出来,土匪们都骄横跋扈惯了,盐城那边只有一个千户所,早就不具军事功用。驻军也极少,最多有负责守城的少量兵丁,这也是大明城池的普遍状况,九边重镇是重兵驻扎,内地州县只有少量兵丁,甚至是无兵。 比如周亮工守潍县里,就是临时召集了千余丁壮,编练集训,发给各种军械,动员大户出钱粮,修补城墙,准备滚石檑木,在城墙内挖沟防止敌人挖地道攻入。 这些事看着平常,却是体现一个人军事才能,威望,组织能力,这些东西多半是天生,然后有后天的锻炼和学习,眼前的土匪和海盗之中肯定没有人有这种才能。 有军事天赋和组织能力的,在这个乱世要么早死了,要么也早就出头了。 很多在后世史书只有短短几十个字,留下匪号的土匪流寇头目,其实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就拿曾经侵入徐州和海州北部的袁时中来说,这个山东和河南两地出身的流寇头目,最多时啸聚十几万人,核心精锐人马也有过万人了。 这么多人的指挥,移动,组建老营,打造兵器,下发衣袍,养活这十来万人,到何处抢掠,仗怎么打,和其余的流寇怎么打交道,这些事都是流寇头目要做决断的事。 从几个人,几十人,几百人,到几千人便是质变,到十来万人更是对一个人的管理能力要求极高,所谓将帅之才,就是看能驾驭多大规模的军队。那些流寇头目,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十几万人,不光是要防备官兵追剿,还要负责这么多人的军需供给,不光是一个抢掠那般简单,还要震慑压制麾下将领,不能令他们自行其事,建立基业产生异志,再得在多少陌生地方流窜安身,寻找空隙发展,能成事者,便定然是有过人之处,非常人所能及。 象李自成,张献忠,革左五营,罗汝才等人,便是在成千上万的流寇中的成事者,不管其本身有多少缺点,其后又惨败收场,但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的同辈人要么投降,要么被剿灭,他们能存活下来,并且发展壮大,张献忠盘踞四川,李自成攻入京师,拥众百万,部下很多大将也是忠心耿耿,甚至在李自成死后多年,拥立李来享这样的后辈也不愿自立,李自成的驭下之能也是可见一斑。 眼前的土匪流寇们,那便和人杰两字搭不上了。 原本的计划是隐匿突袭,估计有少量海盗驾着船在河口等着,他们过午时赶到河口一带,黄昏渡河,傍晚杀入,这样能杀第三百户一个措手不及。 四百多旗军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土匪们也肯定知道闵元启能杀入水关河房,一夜杀尽百人,多少是有些凶残和武勇,所以突袭是最好办法。 但计划是计划,这些土匪走了半天便叫苦不迭,滩涂难行,他们便索性多半在官道上行走,遇到行人和村民便吓跑了事,后来干脆到村中补充食水,也没有行军队列,更没有摆开成阵,千多人走的乱哄哄的,前后左右好象到处是人,各人的兵器有横拿的,也有竖起来的,有些土匪还玩杂耍般的将手中兵器随意舞弄着,还引起一阵阵的叫好声。 蝗群般的土匪乱哄哄的走过来,由于人多,威势颇为惊人。他们也没有战马,所有人都是步行,所以始终被旗军哨骑掌握着行踪。 隔着二三里地,由于一片平坦,这边列阵而坐的旗军们也被土匪海盗们发现了。 对面的阵势停了一会儿,仿佛对面是慑于这边的军旗军阵,土匪们有些犹豫。不过后来可能是发觉旗军只有四百余人,而且土匪们和普通人一样,对卫所旗军有着根深蒂固的鄙视。旗军就是百姓,甚至是比民户要穷困的多的百姓,和那些贱籍也相差不多,匠户,乐记,娼户,军户,差不多一样的地位,军户的子弟只能娶军户女儿,民户一般是不和军户通婚,虽然毕竟不是贱籍,也有不少军户子弟出人头地,但在普通人心里,这些贼配军就是先天的低人一等,哪怕是此时手执刀枪,坐于赤旗之下,看起来也就是吓唬人的玩意,以旗军武官的穷困窘迫,短短时间,哪得编练出这么多合格的旗军,多半也就是几十个悍勇家丁,配上拉出来充数的旗军,这几百人拉出来又有何可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七章 弓矢 谋明第一百零七章弓矢大约是想通了,在迟疑一刻不到的时间后,大队的土匪和海寇又继续向前行来。 这一次土匪和海盗们还是整了下队,少量的人留在滩涂上行走,更多的人往官道和路边的荒地上倾斜,阵列开始拉开,千多人的土匪拉成了长长的斜长线,并且越走越是歪斜。 看到土匪继续前行,尖利的哨声再次响起,无甲的战兵开始帮着有甲战兵起身,有甲战兵多半是刀牌手,少量是长枪队官,各人纷纷起身,泡钉绵甲也重达二十斤左右,若无人帮手起身相对困难。 整个旗军阵列中传来哗哗声响,是甲叶振动时的响动声。 披甲旗军起身之后,向拉动自己的袍泽低声致谢。 队官们手执旗枪,神色有些紧张的看着旗队旗。 旗队长们神色要镇定许多,他们看到百总们已经聚集在闵元启身侧,显然是在等候军令,于是也安心站在旗队左侧自己的位置上,执旗的旗手站在旗队长身侧,也是一样等候着军队。 仿佛是有一个开关被打开了,人们还是紧张,还有一些莫名的情绪,这些人大半是新军,根本未上过战场,在此之前一直有战前动员,军官们一直在安抚军心,但很多人到得此时仿佛如梦如醒,原来并不是在做梦或是有回旋的余地,自己真的要拿起刀枪与人性命相搏! 这叫很多旗军无比不安,甚至想要夺路而逃! 但一直以来严格的军纪使得很多旗军还是下意识的按军官们的要求做事,起身,列阵,关注自己身边的袍泽和队官。 当一切都做好之后,很多人又沉浸在惯性当中,在整队过后,看到身边的袍泽兄弟和那些如林刀枪之后,很多旗军又是整了整自己手中的武器,尽管内心还是惴惴不安,情绪却又是要稳定的多了。 闵元启没有做战前动员的打算,此前有战场经验的武官们都做过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出现在阵中前方的大旗之下,骑马按刀指挥战事。 水关一战时闵元启身前士卒,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时他只要留在自己的指挥位置上,安心看着部下们破敌就可以了。 “各百总往右翼拉扯,战兵从右翼破敌左翼,破敌后以完成包抄,火铳旗队至左翼,加强左翼防御能力,所有战兵以三列摆开鸳鸯阵列,准备迎敌!” 仿佛是天生的能力,也仿佛是随意做出的决定,不管怎样,战前最后的部署算是完成了。 百总旗招展,各旗队旗开始应旗,然后各百总摆开,每个百总都是三列的鸳鸯小队的阵列摆开,就是将行军纵队摆开成横队。 沈亮带着火铳手旗队移至左翼,面对的是土匪和海盗厚集的右翼。 骑队也是放在左翼侧后,最后两个哨骑归队后,二十一人的骑队也是集结完毕了。 从兵力配置来说,旗军只有二十多人的火铳旗队和二十一人的骑兵,其余俱是近战之兵,没有更多的远程兵种和骑兵。 土匪和海盗走的更近了,也可以发觉他们其中有数十名弓手,此时走在土匪的右翼为多,多半走在官道和右翼荒地和田亩之间。 大片的土匪乱糟糟的走着,手中的各色兵器都高高挥起,走到一里之内时,可以看到很多土匪的模样了。 多半身高和普通人一样,都在五尺左右,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的男子身高。 他们的衣袍也是五花八门,各种颜色俱有,甚至还有人穿着生员蓝袍,多半都是抢掠而得。由于正午时天气转热,很多土匪不仅撩起衣袍下摆系在腰间带上,甚至将胸口袍服解开,露出胸膛出来。 土匪们多半蓬头垢面,看起来就象是流浪汉一般,就是手中拿着各色兵器,加上神色狞恶,多半人都是眼神阴冷,一脸戾气,这么样人就算一两人也是难惹,一般良善百姓绝不愿招惹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待几百上千人汇集在一起时,那种凶残暴戾气息,哪怕隔很远亦是令人畏惧胆寒。 旗军们都是一阵骚动,特别是土匪走近时开始嚎叫起来,不过是些恐吓叫骂言词,但普通人对这些凶人的恐惧由来也非一日,哪怕是久经训练的旗军在看到千余土匪海盗之时,仍然有情不自禁的畏怯之感。 在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也发出惊呼声,很多人下意识的离远一些,更多的人选择离去。开始时由于旗军兵强马壮的模样,很多大胆的敢留下来瞧这场热闹,待看到大队土匪开过来时,这些人平素连无赖子也不敢惹,哪里敢近距离看这些杀人如麻的土匪?哪怕是盐城那边过来的土匪也是杀人如麻的货色,流寇裹挟的丁壮中多半是被迫加入,此前可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太平地方的土匪,毫无例外的就是逃军,无赖子还有青皮游手之类。这些人不事生产,游手好闲,一旦犯了事就落草为匪,打家劫舍抢掠民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身上的凶戾之气相当显然,又常年混在一处打熬力气,彼此比斗,打架斗殴性命相搏都是常有之事。所以官兵剿匪并不是无往不利,特别是内镇官兵,对土匪未必就能轻松获胜,那些想要拿土匪涮军功的,未必就能轻松得手。 “敌近半里,全军准备迎战!” “虎!” 哨骑后撤之时,在路边进行了距离标识,土匪不懂这个自然也是无人破坏。 当大队乱糟糟的土匪进入半里之内时,闵元启大声下令,营旗摆动,所有旗军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各百总和各旗队俱是应旗,然后以整齐无比的阵列,迎击向前。 “近二百步,开火门!” 沈亮看了下日头,真是好天气,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使用火器。 他的部下拿着五花八门的火器,经过沈永的打磨修复,加上老物件反而都是质量很好,近二三十年工部和各镇所出的火器良莠不齐,特别是工部造,简直就是质量稀烂的代名词,所有各军镇的营兵都不喜欢用工部造,王恭厂大爆炸时,据说不少军镇营兵居然拍手称快,因为他们被京师的火器局坑的实在太惨了。 这些五花八门的火器,有大小西番铳,也有倭人仿造的倭铳,也是老物件了。那两柄火门枪,最少也快百年历史了。 好在铳管,护木,扳机,这些重要物件要么换过,要么重新打磨过,时间太短,沈永新造的鸟铳还没有造出一支,这一次也只能用这些老东西了。 沈亮手中的是一支鸟铳,不管是戚家军用过的还是仿造的,质量都是相当上乘。 蓝幽幽的铳管是上等的闵铁熟铁打造,铳身全重七斤左右,护木等零部件重新换过,沈永的技术相当出色,换过零件后的鸟铳恢复了新生,沈永将鸟铳抵在肩膀上,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心和充满力量之感。 不管是刀牌或长枪沈永都用的很好,但他眼中最好的兵器和自己最想用的,毫无疑问便是这手中的鸟铳。 可能是那些同样使用滑膛枪葡萄牙人的影响,那些人用的枪质量比大明的火枪要好的多,但无非是打的更远,威力更大一些,同样也是前膛装药,塞实子弹,打开火门火绳点燃引药,然后火枪震动,迸发火焰,发射子药。 看起来是一样的,但在大明将领眼中,火器兵就是虚张声势的消耗品,在葡萄牙人嘴里,他们就是凭着这些火枪,打下了不下于大明疆域的庞大国土,其舰队遍及四海,抢占的国土也遍及天下,就算是在大明这里,他们也在澳门安身立命,只是因为大明国力强大,他们不敢强占,用的是贿赂地方官员的办法暂居…… 沈永在当时也是挺佩服这些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离家超过万里跑出来当兵,一个个还乐的不行!这些葡萄牙人士气高,做事相当认真负责,如果不是孔有德突然叛变,那一百多教官和二百多士兵,很有可能帮大明带出几千上万名合格的火枪手出来,只是按大明的体例,就算有可战之兵,能不能用好也尚且存疑。 沈亮没有想太多,他站在旗队左侧前方,下令之后已经将斜背着的鸟铳横举在自己胸前。 双方都是列阵向前,旗军这里是整齐的脚步声,也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对面却是不停的吵嚷叫骂,离的越近,土匪们的恐吓叫骂之语就是越是清楚,连一张张凶横的充满戾气的脸庞也看的相当清楚了。 双方接近百步之内时,旗军的阵列还保持着大体的完整。 按闵元启的部署是重右翼,击敌近海滩之左翼,土匪和海盗扯开大规模的横阵,只是一窝窝的乱哄哄的根本不成阵,对方的右翼近官道和农田荒地,大股的土匪情不自禁向右翼集结,左翼滩涂人手明显不足,是个相当显眼的短板。 高存诚和杨志晋的第三总,第四总都斜侧向敌人左翼,闵元忠的第一总和闵元金的第二总与第三总第四总保持齐步,一并向敌人中军和右翼逼去。 沈亮的呼吸都有些沉重起来,这时对面的土匪扯起嗓子叫喊着,沈亮一脸嫌恶的骂道:“俺日你娘,叫你娘的叫。” 一语未落,对面传来梆子响声,几十个弓手一起引弓向天,箭矢飞快落向旗军这边。 “旗队长,咱们打放吗?”两个火铳队官一边督促部下继续向前,一边一脸焦急的看向四周。 几十支箭矢隔着七八十步距离射过来,箭矢是仰射过来,相隔七八十步,箭矢落地时劲力也还是不小。 大半箭矢落在地上,或是擦着人身落了下去,斜插在地面之上。 也有少量被刀牌手挡住了,但不是所有人都运气好,有两个未披甲的旗军肩膀和胸前中了箭,肩膀中箭的自行离队,很多人看到他肩膀上鲜血如泉涌,半边衣袍都明显被血弄污了,胸口中箭的入体极深,那人倒了下去,鲜血染透了胸口衣袍,整个人俱是不醒人事,这人很快被赶过来的镇抚兵拖拽出了阵列,镇抚兵们身上带有伤药包,是用烧酒清创,蜂蜜消毒,这是闵元启的吩咐,然后再敷上金创药止血,再用蒸过消毒的绷带捆绑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八章 火铳 谋明第一百零八章火铳很多旗军情不自禁扭头看那个重伤的,看到镇抚兵在迅速替那人清创消毒止血,不少人感觉心安了些。 但第二轮和第三轮箭矢很快飞过来,更多的伤者主动离队,或是被搬抬出阵。 三轮箭射,大约有十来个旗军被迫离队,这些全是没有披甲的将士。 披甲旗军中箭其实更多,但相隔这么远抛射过来的箭矢,若毫无防护仍可洞穿人体,若有防护基本上就很难造成伤害。 披甲旗军们中箭的,多半就是皮肉伤,不必退出队列。 两边相隔很快进入五十步内,土匪弓手开始平射,但射来的箭矢反不如抛射带来的威胁大,前排俱是刀牌和披甲旗军,平射箭矢威力是大,但多半被一人多高的方牌给挡住了,落在绵甲之上,也很难透体深入,仍然只是皮肉伤。 闵元启在阵中观察,至此有些放心,土匪弓手多半用的是小梢弓,极少开元弓,或是民间所制的仿军用弓制式,但质量参次不齐,弓力一般就是七八个力,甚至五六个力,用的箭矢也多半是轻箭。这样的弓力用轻箭想射穿铁甲根本不可能,就算是绵甲和锁甲,想要破甲也是极难。 明弓一般是两种:小梢弓和开元弓。这两种都是反曲弓,小梢弓来自西亚,弓身和弓梢都要短一些,追求的是射速而不是威力。开元弓是一种长梢弓,反曲部份比小梢弓要复杂和长一些,威力也比小梢弓大不少。 两种明弓都不如清弓形制长大,威力也不及清弓,清弓拉力大,箭头重,其弓胎长大而厚,弓梢也是宽厚长,箭矢是流线型的掏档子箭,重箭箭头沉重,进攻时威力极大。 总体来说,清弓威力更大,虽然长大,由于弓梢宽厚,在马上也容易控弓而射,有多年实战经验的射手,能克服磅力过重射速慢的缺点,杀敌时的威力绝对是在明弓之上。 想到这里闵元启紧了紧自己手握的步弓弓身,他的鸟铳交给了沈亮,身为世袭武官,闵元启的射术远超常人,只是强弓难得,手中这弓只是最普通的小梢弓。武库里倒是有强弓,但年头太久,看着还不错,已经不堪使用了。 手中这弓身就是晒干的竹片制成,远看起来相当粗陋,当他拿到手之后才知道并不简单。 弓身应该是用六尺不到的宽厚毛竹片晾晒两年以上,错开竹节截取需用的长度,然后打磨抛光,划线取直。 按线剧直之后再用刨子细刨打磨,切出弓胎之后再进行细磨,然后是缠绳,打楔子,定弓身形状。 然后经过漫长的时间烤制固定,拆楔去绳,接着要慢慢驯弓,把弓胎完整成型。 手中这弓并不是反曲,这省了若干步程序。可能也是卫所制弓的工匠人在这两年制弓时有意制这种竹片直拉弓,虽然也一样需要时间和细致打磨的功夫,但总是比正经的制式军用弓要好制的多,成本也要低的多。 在上弦时闵元启试了试拉力……这弓弦应该是用生牛皮做成的,裁剪很细的生牛皮搓成弓弦,稳定性一般来说都算不错。 讲究些的传统弓不光是用兽筋,还有的会有鹳或是鹤的筋来制弓弦,意喻是飞鸟的筋能使箭射的更远……当然这只是穿凿附会。 生牛皮做的弓弦算是不错,更劣等的便是用麻绳搓成弓弦,其实射出去的弓矢一样稳定,弓并不是靠弓弦弹射,这是人们的误解,是靠弓胎的弹力来决定弓矢的力道和远近,弓弦只是起到固定拉动弓胎的作用,麻绳的缺点就是易崩断,不利常时间的保养。 闵元启试了试弓力,大约是在三十磅左右,也就是五六个力左右,这个拉力对他这样的水准真的太轻了。 这是后世一般入门级的磅数,男的有一定臂力锻炼基础的,三十磅入门都嫌轻了,没什么基础的都是三十磅。女孩子入门都是二十磅或二十五磅,毕竟后世人的营养全面均衡,就算娇滴滴的女孩子拉二十磅弓也不是太困难。 等有一定基础之后,男的一般就用五十磅弓或是更高级别,有一些新手自不量力,入门就五十磅,拉一天之后胳膊最少疼两周……这种冒失的新手实在太多了。 他轻轻一拉弓弦,整张竹弓的弓胎几乎被拉的贴在了一起,他拉弓的动作是用大拇指的关节屈在弓弦上,用拇指关节发力拉弓弦,以拇指和食指关节夹住箭尾……这是标准的蒙古射法,这种射法可以拉弓更强力的弓箭,如果是更高磅力的硬弓就需要戴上扳指,眼下这柄软弓肯定是不需要。 闵元启叹息一声,这弓有还不如没有,不过自己显然也不指望用上这弓,若他这个主将被迫用弓矢自保,这场仗差不多也就打输了。 “四十步了,开火门!” 沈亮从未在战场上这般投入和专注过! 此前他身为镇兵,一次次上阵与敌人交战,上了战场后第一件事便是观察地形,研究逃跑的路线,研究透了就安心等着战场局面发生转变,若是自己一方有获胜的机会便跟着大队前冲,看看能不能抢到首级……明军一切功劳都是假的,只有首级才是真正的战功。建虏真夷的首级最值钱,但一般人是没有机会得这东西,其次是北虏的首级,也是很难得到。再次是流寇首级,要多少颗才能抵北虏东虏一颗,沈亮与东江兵交战时,那些文官大老爷颁下赏格,一颗首级也值五两银,抵得上沈亮当兵时的安家费卖命钱了。 明军最重首级,战场上彼此性命相争抢夺首级,甚至杀良冒功,其因便是在这种只重首级的计功体系造成。 此时的沈亮却是盯着眼前的敌人,土匪弓手不管抛射还是平射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很多土匪脸上显露焦燥神色,骂声都高亢了许多。 按土匪的经验,不管是对结寨抵抗的团练丁壮,还是对来剿匪的官兵,几轮抛射加平射,阵脚必乱,然后大队一冲,官兵和团练就直接败逃了。 这些土匪干的事也是拎着脑袋冒险,没有一股狠劲也当不了土匪。 眼前的一切明显超过了土匪们的认知,弓手们显得有些茫然,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架着长牌,步步向前的军队。 沈亮在怒喝之后也看了一下自己这边的阵脚,右翼两个百总已经快斜切成功,那边的弓手少,遇到的阻力也小的多,土匪的左翼已经一阵骚动,阵脚混乱。 第一总和第二总的阵列明显歪斜了。 平时的训练再怎么刻苦,战阵之上箭矢飞掠而至,身边的伙伴时不时的发出惨叫声,然后被拖拽出去,这种精神上的紧张必定导致动作变形,在沈亮眼前,两个百总的阵形已经相当歪斜,所有人虽然在继续迈步向前,但都是情不自禁的想叫别人比自己多走一步,这样一来阵列向前的速度变缓了,而原本相对整齐的阵列也变的七扭八歪。 现在旗军还在继续向前,并且保持相对完整的阵列,仍然在气势上能压制土匪,这也是明显的训练之功。 “抬枪!” 原本的鸟铳,火门枪,倭铳,大西番铳都是斜举着的,此时听到沈亮的命令,二十多个火铳手将手中火铳平举,很多人的手都在颤抖着。 “抵近肩,不得平举向前!” 沈亮看到有两个铳手将手中的火铳平举向前,不觉又是怒吼起来。 他自己亦是将鸟铳抵在肩膀上,火门就离脸庞不远。 哪怕是不炸膛,一会引药燃烧起来很有可能撩起火星喷溅到脸上,烧伤必不可免。 就算如此,沈亮也是怒吼着令所有人将火铳放在肩膀一侧,不准平举向前。 平举时打放起来火铳会震动歪斜,子药根本就不知道打在何处。 不远处闵元启也看向这边,在战前他就交代沈亮,何时打放怎么打放由这个老兵旗队长决断,战略层面上是闵元启决定将火铳旗队放在左翼,战术层面,闵元启就不多管了。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双方近三十步了,彼此都可以看的清楚对方的脸庞长相,所有人都是呼吸沉重,步履艰难。 旗军右翼与土匪左翼更为接近,土匪们开始驻足不前,站在原地挥舞刀枪叫骂起来。 三十步了,平射的土匪弓手似乎也看到这些举着火铳的旗军在逼近,有几个弓手调转过弓矢,向着这边瞄准过来。 “打放!” “打放!” “打放!” 沈亮怒吼着连续三声,叫喊声如雷鸣般将所有杂音都盖了下去,几乎在瞬间之间,所有铳手都是扣动了手中火铳的扳机! 在上战场时火绳就被点燃夹在龙头上,扳机扣动,龙头夹着的火绳将燃烧的一端扣入放着引药的火门之内,火门早就打开,如果是雨天或是大风天,火铳打放的威力和效率就要无限度的降低,甚至是完全无法使用。 不过大雨天就算火铳不能用,弓矢也是一样不能用,雨水浸泡下的弓会开胶,拉上几次弓便直接废了,得收起弦,小心受潮,否则一样会有影响。 在沈亮的怒吼声中,二十一支火铳前后不超过一息时间,一起打放出来。 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声中,桔红色的火光从铳管喷溅出来,或大或小的铅子随着火光溅射而出,飞掠向前,几乎是在听到响声和看到火光的同时,土匪阵前便是飘起了一长溜的血花。 最少有十人以上同时被射中,多半是打在胸腹,也有腿部被打中的,还有一人被打中面门,铅子柔软不能透体而出,动能完全被人体所吸收,所有的铅弹都留在被打中的人体内部,旋转翻滚变形,扩大创口,被打中脸部的人整张脸都被打烂了,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就在地上翻滚着,所有中弹的土匪都是惨嚎翻滚着,他们身上的创口着着并不起眼,都是创口小而伤害大,很多人滚来滚去连惨嚎声也发不出来,滚上几圈后就倒在地上死去了。 土匪整个阵脚都乱起来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阵列更是乱的不成模样,很多弓手都被自己人挤来挤去,根本便不能放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零九章 兴奋 谋明第一百零九章兴奋沈亮看了两眼,见营旗并没有晃动,不觉叹了口气。 这其实是好机会,如果是经过战场的营兵将领,此时就会下令加速冲击,土匪刚被打了一轮,阵脚动摇,一冲之下怕就全线崩溃了。 “清膛!” 阵线上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铳手们急促的用搠杖清理着枪膛,大半的人动作急促而变形,很多人捅来捅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有好几个铳手两臂颤抖,根本没有办法将搠杖放入枪膛之中。 沈亮的脸被火星大面积喷溅,好在没有造成烧伤,有两个铳手脸庞却是被烧伤了,痛的直抽冷气。 “上射药。” “放入铅子。” “塞实。” “装入引药。” “检视龙头。” “检视火绳。” 由于铳手们的手忙脚乱,甚至有人连塞了几颗子药,把整个铳管都差点塞满了,沈亮一边拳打脚踢令那铳手重新装填,一边连续下令,将每一个步骤都清楚的下了一次命令。 其实若是老手,很多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去做,根本不需要指令,只有平举,瞄准,打放这几个步骤需要接受指令。 待子药装完,土匪那边的混乱也平息了下来,但他们的弓手已经彻底无用了,两边锋线已经接近到十步左右。 “打放!” 沈亮根本不管不顾,他的旗队在最左翼,身边是三个鸳鸯小队组成的旗队,他距离这个旗队只有三步不到的距离,这么近很容易误伤,但沈亮铁青着脸便是直接下令,火铳声再次接二连三响起,这一次距离还不到二十步,简直能闻到对面土匪身上的臭味,第二轮打放时火铳手们也不似第一轮那么过于紧张僵直,枪声响起之后,对面立刻倒下去十二三人,几乎是没有一枪落空! 这一下土匪阵线更乱了,再看右翼,两个百总六个旗队九个鸳鸯小队的将士已经与敌相隔不到五步,在军官的军令之下,百总旗和旗队旗纷纷前倾,所有将士发出呐喊吼叫声,右翼与土匪左翼开始短兵相接了。 每个队一名持旗枪的队官,然后其身侧两个刀牌手,一左一右与队官配合,整个锋前上俱是如此。 在队官和刀牌身后是四名长枪手,此前的五尺枪已经全部换成了丈五枪,枪头俱是沈永等铁匠打造出来,俱是用上等闽铁熟铁,再用苏钢点钢,锋锐无比。 就是枪杆不尽如人意,枪杆的选择也是大有学问,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若是将领用的枪杆还会包上藤条丝条,增加柔韧性,同时每年都要涮生漆等物保养,名贵的长枪同样是价值不菲。 此次重造丈五长枪,多以硬木,枪尖下有枪掴,底部也有铁尾,总体来说也是合格的制式长枪,原本感觉相较于秦良玉的白杆兵,长枪枪杆的质量还是要稍逊一筹。 不过闵元启看了一些笔记兵书和塘报邸抄后,也是涮新认知。 后人都以为血战浑河的川兵都是白杆兵,其实是误传。白杆兵韧性足,可柔可钢,但更多的是表演性质,战场阵列而战,怎么可能大规模使用白杆?满清记录中,川兵也就是用丈五竹柄长枪和长剑大刀,根本不曾有白杆记录。而明人的各种记录里谈起制枪,也是以稠木裹藤条丝条涮漆为第一,合木次之。将领用枪,以牛筋木为上,剑脊木次之,并没有用白杆为上的记录。 此前旗军用枪,最短的才三尺枪,简直类若长剑大刀。其次是五尺枪,和人的身高相仿佛,也算不得长枪。 而以闵元启观塘报战例得出的结论,战阵之上,隔的越远,长枪不管劈抡还是戳刺,俱有极大效果。 川军在浑河边打的八旗骑兵没有办法,不论步阵而战还是骑兵冲击,川兵的战阵坚若磐石,浙兵以车营火器与之策应,八旗在此役损失相当惨重,几千人的川兵和几千人的浙兵就给所向披靡的八旗兵极大战损,若不是有投降的辽镇炮手拖来火炮轰破川兵阵列,怕是浙兵和川兵能坚守到辽镇兵马主力到来。 当时的辽镇三万多兵迟迟未至,待川浙兵完了,八旗又轻松将那三万北军扫灭,可谓害人终害已。 丈五长枪竖立起来犹如一片长矛森林,若军阵严密,配合有序,要比五尺或丈二的长枪威力大的多。 惟有明军营兵多半训练不精,阵列疏松,长枪过长阵列不整反而用不出效果,甚至很容易被敌所近身。 只有闵元启有信心,练出一支精悍敢战的长枪军队出来,川兵不过是土司兵,只是训练严格,赏罚分明,加上本乡本土的土司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威,这样一支军队对抗八旗都不落下风,甚至在危急关头不准上前线,因为朝廷要一支强兵镇守山海关,以使君臣和军民百姓放心。 这些条件,闵元启也是全都拥有,凭什么他不如四川的一个土司家族? “刺!” 高存诚和杨志晋分别在第三和第四百总的百总旗下,队伍的锋线一直相对保持完整,可能某一个将士对自己身处的地方和整个战场的态势并不太清楚,而身为武官,特别是还算是有战场天赋的武官,此时此刻自是能发觉时机已至,两个百总的阵线并未完全拉开,都是有一半多的旗队阵列对敌,身后则是有一半多旗队形成纵深。 最前方的阵线,则是有三分之二以上是长枪手,剩下的是刀牌手和镗把手。 短枪手在队伍中已经极少,因为闵元启感觉短枪的作用更适合狭窄地形的城市巷战,估计也是戚帅当年配置短枪的原因所在。 以现在的大局来看,不论对流寇,官兵,还是满洲八旗,城市巷战的机会并不多,所以长枪和刀牌,镗把都还有用,短枪便可弃而不用。 两个百总的阵列对面是乱糟糟的土匪,对方的阵线已经如犬牙交错,待两个百总一声令下,百总旗挥动向前之后,各旗队右侧的副百总,左侧的旗队长俱是一齐下令,怒吼声此起彼伏,接着整个战场便是各队官和所有旗军的怒吼之声。 所有的长枪一起向前刺出,所有人都是用着全部力气戳刺向前,原本两边的峰线已经相交,很多土匪都试探着将手中兵器或刺或抡,或是用些虚招想令旗军阵线混乱。这些土匪与人格杀争斗的经验颇为丰富,但几百上千人的大规模交战却也是第一次经历,此时身边左右俱是伙伴,自己这一方兵器如林而立,对面旗军阵线则略显单薄。他们却不知道战场上阵列不乱是什么概念,虽然感觉于官兵阵线的齐整,内心压力却并不算大,待到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对面有长枪刺来,离的近的便是骇然而惊,拼命想要格挡或是后退躲避,怎奈身边左右俱是有人,退闪不得,而欲格挡招架的,则是感觉前后左右每一处都有长枪刺来,两侧俱是锋锐的开着血槽的鸭嘴状枪尖锋锐之余亦复沉重,整排的长枪戳刺而至,土匪的人数虽然多过旗军,但其毫无战阵阵列可言,长枪齐刺而出,每个当面的土匪反觉得自己同时被多人攻击,虽想努力招架,格挡,或是躲避后退,却是挡无可挡,退无可退。 长枪刺后,惨叫声便接连响起,连绵不绝。 第三,第四百总的旗军也是颇为惊奇。 旗军九成以上都未经历战场,更未见过血腥场面。长枪刺过去后,居然多半得手,最少有三四十人的土匪瞬间倒地。 或被刺中咽喉胸口,直接毙命。或被刺中腰腹,腹破肠出,痛不可言。 或是被刺中胳膊大腿,虽不致死,也是疼痛惊慌不已,丢了兵器,只在地上打滚求救。 对面的慌乱,反助长了旗军这边的士气,原本见血之后,旗军或多或少有些惊惧慌乱,看见对面比自己更惊惶畏惧,胆气自然便又是起来。 “向前!” 一击便是得手,刺翻多人,还有一些侥幸在阵前闪避的,却是被两侧刀牌兜剿,或以牌拍击,或用刺斫斩,刀牌手也杀伤多人,对面的阵线更加混乱了。 高存诚和杨志晋知道时机已至,接连下令,百总旗向前急速连点,战场上两个总的旗军在指令之下,立刻都是向前大步前行。 土匪的阵线原本就极为混乱了,旗军急速向前,更是急速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刺!” 阵线上再次传递着军令,所有长枪手俱向前再次狠狠刺去。 又是数十土匪中枪,或当场身死,或重伤,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原本土匪的右翼被火铳打的相当狼狈,左翼又被第三第四百总痛击,整个阵线开始不停后退,中阵和右翼暴露在所有旗军的攻击之下,原本土匪人多,有隐隐包围旗军的感觉,但在火铳和长枪枪阵的攻击下,这些土匪原本就相当混乱的阵列更是混乱,已经成了一团散沙。 至此闵元启终于有了为将的感觉,犹豫片刻后,终是下令道:“令骑队在敌人右翼冲刺侧击,务求一击使敌崩溃。” 将旗奉令之后招展起来,旗队那边看到旗令之后,闵元直大感兴奋,他并不觉得畏惧,眼前的场面相当血腥,若胆小者不免崩溃,人的首级被斫砍断落,露出鲜血狂涌的脖颈。胳膊和大腿被刺出硕大的血洞,或是直接被斩断。火铳和长枪打中和刺中人的腹部,肚破肠涌。 人在哀嚎,惨叫,什么样的声音均有。 加上血腥味,人身上的臭味,很多人屎尿横流,加上大量人踏起来的泥腥味,身处战场,犹如在地狱一般。 将门之子毕竟不凡,闵元直不仅不畏惧,反是感觉十分兴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章 后悔 谋明第一百一十章后悔“骑队随我突击,时机已至,获胜就在此时!”闵元直看看左右,前方已经破了土匪左翼,大量土匪向右翼逃窜,右翼土匪尚多,而且秦山岛盗多半在此,这些海盗要比土匪悍勇的多,是以阵列还算完整,但土匪多半乱了,不仅自己乱了,还将秦山岛盗的阵列也冲的一团混乱,这个机会若不抓住,若秦山岛盗能稳住阵脚,光是这股海盗人数就和旗军差不多,就算不能翻盘,怕也能造成旗军大量的伤亡。 闵元直知道,闵家投重注支持,闵元启也在短期内获得了极大威望,一则是叫很多人过上了温饱的日子,夜袭水关加上晒盐成功,这是闵元启威信的源头。但能训练几百精锐,四周各百户均是支持,连李可诚这个千户也没有什么怪话,皆是因为闵元启要保护云梯关的话语。时当乱世,天下板荡,众人都明白这样的时世下只要被流寇或乱兵骚拢过境,地方上必定损失惨重,不提乱兵残害地方多有杀伤,便是大肆抢掠催逼钱粮,地方上也是万万受不得那般摧残。 乱兵一来是玉石俱焚,管你世家豪强官绅地主,还是世袭卫所武官之家,与普通的百姓和旗军一样,在乱兵和流寇眼里这些人反而更容易入眼,因为此辈家资丰厚,是鲜美的肥羊。 正因闵元启能练兵卫护这一片地方,所以明里暗中支持的人不少。 眼前的战事是一次良机,此战获胜,闵元启本人便势大难制,就算闵家的声威也是会提振上来不少,一念及此,闵元直哪顾及自己生死,对战场和生死的畏惧,也是荡然无存。 骑队人数太少,干脆便是拉长分为两列,在厮杀声中,二十余骑开始向前方加速前行。 很多人都看到骑队冲了上来,旗军一方自然是士气大振,海盗和土匪一方,就是有些肝胆俱丧之感。 杨世勇一直躲在阵中指挥,只是他这般的海盗一不是卫所武官世职出身,二来也没有在营伍中任过武职,三来更不曾学习过金鼓战阵之术,无非就是一直不停的将部下往前驱赶,若有胆怯害怕的,便是派心腹砍上几个,杀人之后,士气就能提振起来,以海盗几次对阵官兵的经历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但此次对敌,杨世勇此前的经验已经毫无用处,双方砍杀至此,海盗和土匪一方人数多出一倍还多,但彼此牵扯,阵形散乱,在阵前的可能还不明所以,杨世勇这样在阵中观察的就看的相当清楚。 明明是自己一方人多,但有的地方猬集成一团,有的地方阵列就相当单薄散乱,根本挡不住旗军的攻击。 反观旗军一方,在层层叠叠的军伍之中一直不停的有军旗招展,队伍随时调整,始终保持着阵列的完整无缺,多处地方,都是形成了对土匪以多打少的局面。 待看到骑队持长枪冲击而来,四周土匪已经一片惊呼,便是海盗也是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顶上去,顶上去!” 杨世勇现在若走,多半还能在亲卫护持下脱得性命,但他又怎会甘心? 只有势若疯虎般的持刀呐喊,下令自己的心腹部下拼命上前,拿性命挡住旗军们冲击的势头,以图再于乱局中寻找获胜的一线生机。 但土匪和海盗们已经扛不住了,火铳还在鸣响,旗军的阵列始终保持的相当完整,虽然这支军队严重缺乏经验,不光是普通的旗军,包括队官到旗队长,局百总和闵元启这个最高指挥,所有人都缺乏在战场上找到机会,迅速一槌定音的经验。 而且也不仅仅是经验的缺乏,长枪的枪阵虽然犀利,刀牌手也都是选的好手,可是在两军短兵相接之时,眼下的刀牌,长枪,膛把,火兵,火铳手混编的阵列,兵种较杂,突破能力和兵种配置息息相关,训练和实战的经验缺乏,兵种攻击力不足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 眼前的这些土匪,不要说魏晋之时的具甲铁骑来冲,也不必是蒙古铁骑或女真铁浮屠,西夏人的铁鹞子,或是现在的八旗骑兵,就是将弱鸡般的关宁兵调过来,也不必多,只需百骑来冲此阵,土匪和海盗的千余人,面对全身披甲的正经骑兵,怕是早就滚汤泼雪般的覆灭了。 杨家兄弟纵横盐城至海州一带多年,本身确实有一股悍勇气息,到了此时败局已定,一千人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官兵对手,哪怕对面旗军的攻击力不足,败局却是已经早就定了。 “不准走,娘的,不准逃!” 杨世勇疯子般的带着亲卫反道向前,不停的挥刀砍向那些败退的土匪。 四周一片乱哄哄的俱是往后退的人群,各人都是面色狰狞而扭曲,有人被刀砍中了,旁人赶紧躲开,此时已经有不少土匪并不畏惧这个盗首,虽然还在下意识的躲闪,但也有人指着杨世勇骂起来。 此役已经令这些欺软怕硬,只敢欺负良善的败类们,知道了什么是堂皇之阵,什么是阵列而后战的威力。 这些人多半带着刀伤,或是枪刺之伤怕就很难行动了,也有一些人被火铳击中了肩头,胳膊,或是小腿,看似伤的不重,此时也涌在人群中往后挤,好似并无大碍,但这些人为火药铅子所伤,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他们也很难活下来,死者十之七八。 反而那些看着浑血鲜血淋漓,受了长刀划伤之辈,只要能逃脱战场,多半都能留下性命。 杨世雄拼力阻止众人败退,反成了众矢之的,有几个匪首对其也极为不满,但此时也顾不得与他计较,各人都在带着心腹向后方疾退。 在此时,马队终于冲刺而至。 战马冲刺,在这个时代是有着无解的恐怖。 若普通百姓,一匹惊马足以扰乱整个街市,甚至会造成严重的死伤。若是军队,当着大量骑兵,训练不精的也很容易被骑兵反复冲击,直至崩溃,然后被掩杀的干干净净。 不幸的是,不提蒙古人对金兵的野狐岭之役,就以明末来说,辽阳和沈阳一役,沙岭一役,明军阵脚均是为女真八旗轻松扰乱,骑兵不停奔驰,掩射,明军大溃之后,骑兵反复追杀斫砍和射杀,从沙岭之役到十四年的松锦之役,明军俱是死伤近十万人,伏尸百里,甚至百年之后的康熙年间,犹有数里长的白骨暴露于当年的战场,行人经过时数十里地间到处都是漂浮不定的鬼火。 这便是骑兵之威,从匈奴到突厥,再到契丹,蒙古,女真,华夏一直面临北方异族的威胁,甚至两度文明沉沦。 一则是因为老大文明的血液中太多杂质,巨人变虚弱了。二来便是游牧渔猎民族得天独厚的优势:骑兵。 汉人想养马极难,耗资极巨,而马上能驰射,斫砍敌人的骑兵,从小练至大,所费更非普通人家所能负担。 汉兵之强,不光是汉朝不失尚武之风,更要紧的是后世的蒙古草原河套地区,在汉时是朔方,九原等诸郡,边郡的那些良家子,放牧游侠,骑马射猎,与游族民族并无区别,就算如此,汉军伐北也是消耗了国家大量财力,弄到国困民穷,汉武这样的强势君王也不得不向臣民向罪已诏。 至此时,明军并不缺马,但那是北方边军为主,而且经过多次战乱损失之后,明军其实只剩下辽镇一镇尚有完整编制的骑兵,其余各军镇,骑兵多则上千几百人,多为将领家丁,成建制的营兵骑兵,已经不复存在了。 骑兵冲击之威着实骇人,哪怕骑队只有二十余骑,冲刺而来时的声势却是远远超过普通的百人阵列的步兵。 烟尘大起,马蹄得得,嘶吼阵阵。 骑枪明亮而耀眼,喊杀声中,所有土匪只看到高头大马冲刺而来,在那一刻,整个队伍就是彻底崩溃了。 “杀!”闵元直侧身拧腰,将手中长枪向前刺去。 枪尖没有刺实,但在一个土匪腰间划过,带出一蓬血雨,那人被吓的魂飞魄散,当场便是侧翻在地,哀嚎惨叫不已。 诸多骑兵纷纷出手,或枪刺,或刀斫。 血雨纷飞,严格来说这些骑兵技艺尚且生疏,骑阵也并不严整,毕竟就算是闵元直骑术也只是粗通,和精锐骑兵距离极远。 但对付一群乌合之众,骑兵之威已经足够了。 沈亮尚且带着火铳手不停击发,他们虽然发射的频率远不及弓矢,但此时土匪的弓手要么被裹入阵中,无法拔箭而射,要么就是连射多轮已经胳膊酸疼而力竭。 土匪弓手不可能如军中射手那样苦练,多轮抛射之后,已经难以为续。 而铳手只要枪膛不炸,携带的子药尚足,打放的频率只会越来越快,而不会变慢。 无他,初至战场的惊慌转为镇定,手越来越熟,打放的速度自是越来越快。 右翼第三第四总已经击败了当面之敌,兜向敌人的中阵。 土匪在此时崩溃,带着海盗一并向后而逃。 各人均在大叫,诸如“败了”,或是“快逃”之声,不绝余耳。 几个匪首早瞧出不对,逃离较远,杨世勇却被裹挟在大量逃匪之中,艰难跋涉前行。 至此,这个盗首已经极为后悔,不该趟这一次的浑水,也不该盲然无知至此。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骑战 谋明第一百一十一章骑战“老子若得回返……” 还不待杨世勇想好逃回去后怎么报这个仇,十余骑为了冲散眼前这一股盗匪疾驰而至,骑枪,长刀接连杀伤,众盗匪大骇,只能放弃手中兵器,四散奔逃。 闵元直骑在马上,视野极为开阔,因为居高临下,看起战场局势也较为清楚明白。 带着一半部下来冲击这个盗匪较多之所,就是因为看到有十来人始终簇拥着一个匪首不散,此刻一冲,多半的护卫均是散了,他觑着机会,算了算距离,两腿夹着马腹保持平衡,然后将手中长枪猛然刺了过去。 闵元直手中骑枪长一丈二,相对骑枪来说极长,但枪身是用坚韧平直的竹杆所制,除了枪头重量外,枪杆的重量极轻,一个多月的训练使他已经最少能算的准距离,手腕也端的很稳,在眼前多个目标之前,闵元直一直骑马绕着圈,出枪之前,几乎无人能知道他将要出枪的方向和目标。 轻捷锐利的枪头刺中了杨世勇的脖颈,几乎没有任何滞碍就完全刺了个通透。 杨世勇瞪眼看着眼前马背上的后生,闵元直英姿过人,初上战场几乎没有畏惧和胆怯,在这个匪首眼中,那个官兵后生从自己脖颈中将枪一拔,还轻快的抖了抖枪尖,接着便又策马前行,刺向另外一个土匪的后背,长枪又一次透体而入,瞬间便又是杀了一个人。 看到这里杨世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两眼逐渐黑沉下去,接着便再无了丝毫意志。 闵元直回头瞟了一眼被自己刺杀的匪首,他估计这人身份不低,但也并不怎么值得他放在心上。 世代武将的将门之子,又怎会将一个海盗头子或匪首的性命看在眼中? 这等军功,不足夸耀! 闵元直自己也是颇感奇怪,他带骑队,出击的时机恰好无比,选择的冲击之处也正是敌方最薄弱之所,虽然不是重甲铁骑,但披轻甲敢于直薄敌阵,驱赶,刺杀斫砍,轻轻松松便能破敌阵,就算有骑兵先天的优势,这仍然是了不得的成就。 再就是战阵之上,长枪频出,已经刺杀了多人,闵元直却感觉自己内心毫无波动,不曾有惊惶害怕畏惧等情绪,甚至隐隐有些快意。 难道这就是祖先血脉的觉醒加成? “不要散开,骑队重新集结。” 闵元直大声呼喊着,暂时停止了对身边土匪的追杀,同时高举右臂,将手掌捏成了一个拳头。 大股的土匪和海盗拥挤向前,这时候二十人的骑队冲杀进去造成的杀伤也是相当有限,闵元直感觉自己有更好的选择。 骑兵们也厮杀的相当疲惫了,他们冲破了海盗和土匪左翼及中军,和四个百总配合将敌人完全击溃,原本在此时可以好生厮杀一场,却不知道闵元直将骑队重新召集是何用意。 “我们不要厮杀。”众多骑兵都是浑身浴血,战马和人身上都喷溅了大量鲜血,多半人在集结时都摸出腰间的葫芦狂饮清水,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同时焦渴难奈。闵元直自己也是先饮了口水,看看四个百总的步兵,这时候各百总阵列未变,仍然是横阵,枪兵和枪兵相连,阵列中是刀牌,镗把刀紧随其后,步队始终粘着那些努力想脱逃的败匪,在追击的路途上土匪不停的被斫砍戳刺,在步队粘住的地方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闵元直感觉有些不对,这样的横队阵列追下去迟早会脱离,虽然会成功追杀一些盗匪,但大半的盗匪怕是能一路北逃,多半平安无事。 这种情形当然不能任由它发生,骑队各人都在喝水时,闵元直抹了抹下巴,决定道:“我们二十人,一人再杀三五人便是极限了,加起来不过数十人,有什么用?我们先直驱北上,兜头赶那些跑的快的土匪海盗,把他们往海边赶,咱们利用马力,不断穿插迂回,将集结成队和跑的快的赶散赶回,这样步队才能剿杀更多的败匪,嗯,就这么办了!” 骑队交给闵元直之前,闵元启也是有言在先,战场上瞬息间变化万千,所有战马都在闵元直这里,除非是鸣金收兵,否则细微的战术调整和变化,由得闵元直自主决断。 至此骑队便是从阵前撤回,开始沿着官道侧的农田向前赶路,二十余骑拉开了长长的队列,每个骑士都披绵甲,持骑枪或长刀,每人的兵器俱是饱饮鲜血,每人的战甲衣袍俱是如浴血般染满了红色,长长的骑队在盗匪身侧拉开队列疾驰向前,给了败逃盗匪更强大的压力。 在刀子落下之前,高举的长刀会给人更强烈的心理暗示和压力,闵元直的骑队就是如此。 待骑兵兜向前方,将跑的快的盗匪往海盗驱赶时,这一下闵元启就彻底明白了闵元直的用意。 “元直用兵还真的是用心,也有灵性。”闵元启一脸高兴的道:“骑兵就是要这样用,陷在阵里多杀几人并无大用,元直有心,骑兵的变化之道,强大之处,便在于此。” 这个分析相当精准,若闵乾德在这里,包准要乐不可支,可惜闵元启此时身边只有李俊孙带着数名刀牌为亲兵护卫,连韩森都带着一队镇抚兵持斩、马、刀在阵后戒备,在战事刚爆发之时,韩森等人也是异常紧张,敌人多出一倍多而且相当暴戾强悍,若旗兵们顶不住后退,那便是考验军官和镇抚兵们的时候了。 所幸,在火铳和骑队的帮助下,加上阵列始终严整,第一总到第四总一直是压着盗匪打,对面的土匪海盗始终未给旗军真正的压力,更不要说能突破阵列,使旗军崩溃逃跑了。 闵元启夸赞一句后,也是皱眉思索起来。 若不是第三第四总从敌人左翼突破,现在战事怕还是有些焦灼,其实火铳压着敌人打时,趁机突破战事已经早就一边倒了。 此时旗军已经拉长横队,但粘着的土匪海盗已经不多,敌人是一窝蜂般的弃了兵器逃走,甚至很多人连鞋都跑掉了,此时还保持阵列追击必定无法歼灭敌人大部。 若旗军也放弃阵列散漫而追,那些土匪海盗个人武力也并不低,性格凶悍的也是不少,穷极之下拼死还击,怕是会增加旗军无谓的死伤。 适才土匪弓手攻击,加上短兵相接,旗军的死伤人数怕也是没有超过二十人,若追击时哪怕损失一人,闵元启也感觉是不该有的损失。 慈不掌兵,必要时填上一总的兵力只要获得胜利也是为将者必须下的决断,但只是为了追击敌人,损失自己的忠勇部下,那为将者便是考虑不周,甚至会留下残苛暴戾的名声,麾下将领和士兵们怕也是会有异样心思。 “传令。”闵元启对着身侧的李俊孙道:“各总改横队为纵队,三人一列,以纵队阵列追击敌人,与骑兵配合,争取将大半盗匪歼灭在海边。” “是,大人!” 李俊孙声音响亮答应下来,接着便分别派出几个传令,自己也是赶紧往第一总的方向跑过去。 事涉复杂的战场变化,旗语是没有办法表达,只能派出传令口传军令。 闵元启身边的卫队其实就是传令,各人身边还各有几头健骡,马匹是暂且配不起,骡子和毛驴总是有的,若相隔远了,便要骑骡骑驴去传令了。 好在眼前的战场没有铺排开来,各总间相隔都不到百步,跑步传令就可以了。 随着李俊孙等人陆续传达军令,第一总到第四总陆续开始变阵。 拉开的横队又变成了纵队,这种战场上变阵其实相当考验军队的训练,对旗军来说显然并不复杂和困难。 保持一定的刀牌手持续对敌攻击,铳手仍然是横队前行,整个战场都能听到沈亮狼嚎般的呐喊声。不得不说,有个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指挥官,对新兵来说是莫大的福音。沈亮的指挥简单明了,指令简捷而合理,也时不时的安抚和提振火铳手们的士气,加上各人的火铳好歹都被沈永修理过,虽然是老物件,质量却比近年来的工部造要强的多,打到目前为止,火铳队只有一根火铳炸膛,持铳的铳手脸被火药喷的乌黑,好在没有受重伤,退下到阵后休整去了。 火铳手一直粘着打放,铳响声此起彼伏,火药点燃打放时的桔红色亮光,还有其后升起的白色烟雾,这些东西在土匪海盗们眼里就是来催魂夺命的,在火铳声中,土匪们持续败退,虽然看到旗军就在他们不远处变阵,但身侧前方有骑兵,身后有火铳在打放,还有少量刀牌手在阵前斫斩追杀,就算少数悍勇之辈有什么心思,也是独木难撑,根本掀不起大浪。 待旗军全部变阵完成,土匪和海盗们的命运就决定了。 一个个以旗队为单位的小型纵队持续穿插向前,不停的把猬集在一起逃跑的土匪群落穿插打散,然后后续旗队向前,戳刺斩杀,杀戮不停。 整个战场从官道为核心,左侧的土匪海盗被骑队不停的撵向岸边,右侧海边的土匪海盗则是越来越多,并且被穿插过去的旗军纵队分割包围,不停斫斩戳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至此,才是真正杀戮的开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戮 谋明第一百一十二章杀戮枪刺入人体就是一个硕大的血洞,血流不止,人在瞬间就失掉了力气,很多土匪被刺中要害后躬着身子倒在地上,嘴巴张着却是发不出任何声响,他们疼的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了,如虾米般躬着,流泪不止,人在地上翻滚着,但很快会失掉力气,也没有了痛感,眼神开始涣散,接着瞳孔放大,失去呼吸,到这个时候,他们也算是解脱了。 被刀砍中的,膛把划伤的不一定致命,但他们过于骇怕,流血不止,惨叫不已,很快就会耗光体能,在这个缺医少药,没有合格有效急救措施的时代,多半也是难保性命。 至于被火铳打中的,或是打碎脑袋,或是将整个胸膛打的凹陷下去,或是断臂断腿,不一而足,凄惨之状,令人见之而魂飞魄散。 血水在战场横流,杀戮不绝,惨叫呻吟之声不绝。 相隔数里之外,看热闹的百姓也是不少,开始两边接触时,有的无聊胆大的无赖还在战场外叫好打气,他们是打定主意,旗军不敌他们就赶紧跑,不过也不是太过害怕,土匪海盗明显是奔着第三百户去的,他们这些穷困民户或旗军,土匪和海盗的兴趣应是不大,见势不妙远远逃开便是。 一些行人,旅客,行商之类,胆小的早就走了,跑到千户所城方向去暂避,甚至直接往灌南县城跑了,这热闹是不大敢看。 只有少量的胆大包天的,又看到海盗土匪俱是无马,他们有骡驴或马匹,便是和四周民户军户一样,躲的远远的瞧热闹。 待看到旗军们将大量土匪海盗分割包围,骑兵兜剿逃敌,在海边大肆杀戮之时,这些人俱是面色惨白,被眼前的场面吓的不轻。 很多人都无比害怕,却又不舍离开。 百姓其实最爱看热闹,砍头便是这时代最吸引人的乐趣之一,人们乐生畏死,在欣赏他人被杀时会获得无比大的乐趣,这种心理相当病态,但却又是人间世众多过客的常态。 眼前的杀戮场面,可比官府杀人时要暴戾百倍,残酷百倍。 无数人在刀剑相加,一群人不停的剥夺着另一群人的生命,手段当然是极为残忍,枪刺,刀砍,铳击,看客们一个呼吸之间,最少就有十来人永远闭上了眼,死在血泊之中。 一个游学士子看着摇头,沉声道:“太残暴了些。” 另一人接着道:“是啊,土匪们有不少都跪下了,也不能饶?” 一个赤脚汉子却是怒声接话道:“这些畜生哪有好的,杀光了你们心疼个甚?” “抢粮抢钱抢女人,无恶不作,看他们死了,老子心里畅快的很。哪个替他们说情,今晚老子就领土匪上他家去,看他怎说?” 少数的人悲天悯人,更多的人虽然看的脸色惨白,心惊肉跳,但对旗官对土匪海盗的大肆杀戮,却是大为赞同,极少有人会象那些过路的游学士子一般,悲天悯人,胸存仁恕之道。 这些土匪和海盗,就算不抢本乡之人,其实敲诈勒索也是必不可少,至于抢女人,欺压良善,更是必然之事,此辈在落草之前多半也是游手青皮,好吃懒作,打人勒索都是家常便饭。此辈在良善百姓眼中就是十恶不赦的凶徒,看着他们被杀,虽然有些令人胆寒或不适,但内心深处,到底还是快意更多一些。 两个士子遭到众人反对,也知道自己见识有些偏颇了,当下讪讪不语,慢慢退向人群一侧,只是虽是无趣,他们到底也是没有舍得离开。 “至此大局定了。”周亮敏眼中满是赞叹之色,由衷道:“骑兵,铳手,横阵,纵阵,指挥起来相当娴熟,兵马也练的好,怪不得这闵元启能在这时候异军突起!” 周亮敏和乃兄周亮工是见识过满洲八旗骑兵的人物,当初在潍县里面对的可是正经的八旗兵,兄弟二人用少量的驻防兵丁加上城中募集的民壮,周亮工将官绅士民都团结和利用起来,打造了大量守城的器械,很多守备之法都相当到位,对人员的利用和指派也是相当的出色。 说句狂妄的话,当初孙阁老在高阳被害,孙家也是破家募兵守城,但八旗轻松就破了城,虽然潍县不是敌人必下的目标,和高阳的情形不同,但从两城守备的结果来看,周亮工的军事才学未必就比声名显赫的孙大学士差上多少。 这一点自负之心周亮敏也是藏在心底,不敢与等闲人随意谈起。 但周家兄弟虽立大功,军功才干显著,却在大明未受重视,毕竟是资历相差太远,也和大明提拔任用人才的体系有关。 周家兄弟降清之后就被重用,官职节节攀升,但在周亮工晚年却被排挤和打压,清廷用人就是这样,初时极为大方,待差不多了便提防打压,绝不留情,其掌握人心使用人才的本事,真是把崇祯帝甩落十八条街。 此时此刻的周亮敏当然想不到自己多年之后的下场,相反,他的内心极为激荡和振奋! “大兄有战功有官职,就是缺靠的住的将领,也没有信的过的标营兵马!”周亮敏几乎是要摩拳擦掌了,兴奋之态都浮现在脸上,令得四周的人以为这个中年士绅是个嗜血的变态。 周亮工确实相当尴尬,徐州道有睢宁营铜山营等三个营,就算将领吃空饷喝兵血,好歹不是光杆,总有几只猴子可耍。 驻节泰州的淮扬道周亮工就惨了,先前凤阳巡抚称驻泰州,兵备道雌伏于巡抚之下,哪需要自己的标营? 崇祯十四年时皇帝又因南方局面变化,新立了凤阳总督,节制河南与湖广诸省军务,从朱大典到马士英,凤阳总督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待现在马士英为总督,诸多总兵营将俱被他节制调派,一个小小的淮扬道想拉拢某个将领成立标营,还是不要做这个梦罢。 现在的总督漕运巡抚凤阳的凤阳巡抚都成了籍籍无名之辈,一个勉强上任资历缺缺的淮扬海防兵备道,谁会将周亮工真正放在心上? 特别是现在京师消息断绝人心浮动之际,有心人都是明白,从此之后怕是领军的将领和掌握兵权的文官坐大,普通的官员地位将越来越低,直至沦为实力派的附庸。 闵元启和他的四百多部下的出现,对周亮工来说毫无疑问是瞌睡遇枕头,简直是老天特意赐给的机遇。 周亮敏目光灼灼,又看了一会剿杀之后,对闵元启不肯放过穷追猛打的劲头也是极为欣赏。他催促仆役赶紧上路,尽管仆从们看的正过瘾,周亮敏也是绝不犹豫。 他在此时也没有停下来和闵元启打招呼的打算,没有和周亮工沟通之前,说的话也毫无份量,对方大胜之余气势正盛,没必要在这种场合进行第一次的会面。 从这些小细节来看,周家兄弟果然是一脉相承,都是精明到骨子里头去了。 虽然行色匆匆,但周亮敏的眉宇间极为高兴,也不以赶路为苦了。盐城县等地和那些滩涂海边他是不打算去看了,左右也是无事,这一次海边激战,估计盐城附近的盐枭土匪的实力大伤,杨世礼怕是要雌伏一段时间了。杨世礼失了实力,刘泽清这种极为势利的军头未必会再要他,现在淮扬一带客兵势大,杨世礼若是没有客兵的支持,怕是奈何不了此人。 接下来,杨世礼很有可能会选择见好就收,不再找刘泽清要更好的条件,直接答应任营兵参将,然后交出自己大部份的盐利和贩卖私盐的渠道,同时替刘泽清掌控灶户。 刘泽清现在拥兵数万,虽然在诸藩中实力垫底,连刘良佐的实力都在刘泽清之上,不过破船也有三千钉,刘泽清好歹参加过登州平乱,是在正经的战事中崭露头角,心腹核心部下有万人左右,掌握的诸将和部曲超过三万人,这支武力相当过的去了。 李自成若要击败刘泽清部,怕也要出动好几万精锐配几万炮灰,以刘泽清的实力,看中的当然不可能是杨世礼掌握的那千多土匪和盐丁,要紧的就是灶户和出盐的商道。 哪怕到了弘光年间,有了拥立之功被授伯爵,南明给四镇的军饷也占了开支的大头,但刘泽清这类军阀是绝不会嫌银子多,他不光养兵,也聚敛财富,其在淮安修的府邸堪称王府,后来降清后在北京也置了大宅,犹嫌不足后又暗中想反清,最终被清朝统治者以反复无常之罪给处死了。 在此时此刻,刘泽清刚刚南下不久,也是他最缺银钱军饷的时候,杨世礼这种可以生财的地头蛇就落入了刘泽清的视线之内。 若不然的话,参将是好得的?没有千多披甲执锐的核心部曲,再裹挟几千民壮,得轻巧得一个参将? 就算现在总兵多如狗,游击以上的官职没有实力也得不到,得到了也坐不稳。 杨世礼依附,客兵力量就能为其所用,到时候闵元启就危险了。 周亮敏正是有此思虑才匆匆离开,他得抢得先机,不光要保住闵元启和他的百户子弟,保住这刚萌芽的小势力,还得把这闵元启剿匪的功劳落实,扎扎实实的卖一个天大的人情。然后再见面结交,就算这闵元启和麾下子弟不愿离开家乡成为客兵,但给他们一个标营名号也不过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双赢 谋明第一百一十三章双赢这对周亮工兄弟和闵元启都是双赢的事,刘泽清再强势,攻击有标营名号的官兵也是绝然不行,那是等于公然造反。 南明虽弱,操江营,狼山营,徐州驻军,加上凤阳总督节制的诸镇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万兵马了,何况这其中有左良玉黄得功这样的狠人,给刘泽清加几个胆子他也惹不起这些这些强势人物。 刘泽清此时也根本不愿降顺,顺军自成体系,对降伏的明军将领是任用中带着提防,比如陈永福等诸将,降顺之后被提防之状相当明显。 南明和大顺两边在政治上都失分颇多,玩起政治来连那些野蛮的女真人都远远不如。 当然也是女真人在此时挟几十年大胜明军战无不胜的余威,到顺治中期之后,金声恒李成栋姜骧等明军诸将先后叛清,可见那时的清军战力应该是衰落了,已经震慑不住明末时期的骄兵悍将。 至于此时,刘泽清不愿降顺,降清更是没影的事,他这种出身明军体系的将领,第一时间选择的肯定还是明朝旧有的体系。 只要闵元启有了名份,刘泽清应该会知道如何取舍。 周亮敏越想越是兴奋,两拳一击,然后便是挥鞭打马,往着河边渡口急驰而去。 …… 几个骑马行商的离开并未叫人们移开视线,因为离开的人也并不算少。 海边的杀戮还在进行,虽然隔着很远,但杀戮声还是相当清晰的传了过来。刀剑斫断人骨的脆响,长枪戳刺的声音,人的惨叫声哀嚎声和呻吟声不停传来,加上那些哭叫着求饶的声响,哪怕知道此辈罪该万死,不忍之心还是使躲在远方瞧热闹的人离开了不少。 闵元启对外人的观感并无所谓。 对眼前世道的变幻演化闵元启可是这时代最清楚的一个,朝廷覆亡纲纪不存,天子为军阀拥立,法统崩坏,进了内阁的大学士得拍藩镇的马屁,军阀藩镇在地方上互相厮杀死伤民众过万,事后还屁事没有,眼前的这些事和几个月后发生的事情相比,已经算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场面了。 对眼前死伤惨重的土匪海盗,闵元启更是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之心。 此辈,杀尽了也罢,地方上这一类人越少,民风便是越淳朴,地方治安便是越好。 几个百总还在阵前指挥,骑队远远跑在北边,扫荡着一些跑远的残匪,将更多人赶向这边的杀戮场。 韩森倒是赶了上来,大局已定,不需要镇抚官带兵弹压后阵了。 看着眼前大砍大杀,戳刺刀斫的景像,韩森心中也是略有不忍,当下小声道:“大人,咱们盐池那边正需着用人……” “若是普通俘虏,逮去在盐池当苦力倒是正合用。”闵元启心思一动,接着便是摇头道:“此辈好逸恶劳惯了,初时可能畏惧而效力,时间久了必定疲沓,再久则必定生事。得派出大量兵马弹压看管,极不合算,至于招降充实营伍,凭白将我的好兵给带坏了,更加不妥了。” 象土匪山贼马匪杆子海盗,这一类人都极少是良善之辈。要说流寇中也多穷凶极恶之辈,但流寇的主体是被裹挟的百姓民壮,在被裹挟前也是普通人,而流寇的主体中坚,初时都是些山贼匪类或地方上的无赖子,那一类人都胸无大志,杀官抢银抢粮,抢女人淫乐是他们最大的乐趣。所以此辈早早被剿灭了,后起之秀的高迎祥李自成刘宗敏张献忠等将帅,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并非土匪无赖出身,李自成先是驿卒后是边军,并且在边军中干到了把总。张献忠也当过边军,还成了总兵亲兵,这些人在哪里都曾崭露头角,但显著的特征便是绝不是祸害地方的无赖子。 从戚继光到李自成,军队要保持战力,那些油滑无赖之辈是绝对不能用的,军中多这些人只会影响原本的质朴敢死的好兵,使整个军伍的战斗力都为之下滑。 韩森嘴唇嗫嚅了一下,没再出声。 众人眼光看着海滩,大半的盗匪都被赶到里许方圆的狭窄地带,众人看到沈亮等人已经排开成一排,火铳手隔着不到二十步,向着成群的盗匪群不停打放,甚至韩森都看的有些心疼了,这不是凭白浪费子药? 不过闵元启没有阻止沈亮的打算,这样好的练兵机会,给火铳手不停的在真正的战场上打放火铳,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这一次打放足了,整个火铳旗队每一个人都成菜鸟蜕变成精锐,接下来再制成一批火铳,每个老兵带三五人,一个火铳百总就成型了。 打放纯熟,火铳质量精良的火铳百总能发挥多大作用,还要多说? 闵元忠,闵元金,高存诚,杨志晋,谢祥,王武迈,徐文焕,郭尚义……所有百总在内到旗队长在内的武官,都持着旗枪,长枪,镗把,腰刀,不停的在挥砍戳刺着。 任凭这些土匪海盗怎么求饶或是咬牙抵抗,战事持续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丝毫翻盘的可能了。 甚至一些悍勇之辈想要拖拽几个旗军垫背也是极难,旗军还是以纵队形式不停的穿插打乱盗匪残阵,稍有人带头想要聚集人抵抗,立刻就被冲乱,带头的立刻被杀。 到盗匪被包围之后,旗军又有两个总变横阵,长枪如林,不停的挤压杀戮,到此时此刻,残余的盗匪已经不多,大半非死即伤。 见势不妙,更多的人往海里跑,有一些水性好的越游越远,水性差的也拼命往海中游去,但他们多半被大浪打回来,不是被杀,也是被涌动的海水给淹死了。 待到傍晚时分,闻信骑马赶来的李可诚和闵乾德等人抵达海边时,海上漂浮着大量浮尸,岸边也满是尸体。 提着刀的谢祥带着刀手们,在翻捡岸边的尸体,没有死透的便是给补上一刀,场面看起来极为残忍血腥。 李可诚看的瑟瑟发抖,面色看着铁青,其实身形都是在微微颤抖着。 这个五品千户根本未曾经历过战阵之事,最大的阵仗无非就是带着千多旗军押着百多漕船北上,除此之外,李可诚就未曾见过什么战阵厮杀之事,对眼前这样的事,更是平生第一次得见。在来此之前,李可诚还有打闵元启盐池主意的想法,甚至已经在暗中联络设法,但在此时此刻,李可诚只觉得自己此前的想法危险又荒唐,这闵元启有了眼前的这几百号人,自己拿指挥同知甚至指挥使压下来,又算个屁? “闵兄,闵家果然是咱们大河卫第一等的世家。”李可诚看着脸色寡淡的闵乾德,用心讨好道:“今日之事,若不是闵家子弟为中流砥柱,咱们云梯关所的军户和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闵乾德其实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在他的想法中土匪和海盗势大,闵元启多半要依托第三百户来防御,到时候所城和其余百户怕也要集兵助战,这个意思他也曾派人知会过闵元启,谁曾料想,这个侄儿居然不声不响的带兵就是过河迎击,在会战之前,自己居然根本就不知情! 而看着策马追敌的儿子,闵乾德更是难以置信。 自己的几个儿子是打算从科举出身,闵元直是长子更是从小就悉心栽培,十七岁的年龄,已经是颇有读书人的气息了。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虽然闵元直文质彬彬气质出挑,但几次参加府试都弑羽而归。 县试易过,只要不是蠢到家,从小读书到十几岁,过县试还是相当容易的。到了府试这一关就颇有些为难了,此时江北地方只有淮安扬州两府,淮安府治下各县均是人口众多,江北诸县论文教肯定是不能和江南相比,但相较北方诸省也是丝毫不差,想在这样的大府府试中出头,也着实是困难了一些。 闵元直参加府试,每次都要与一千多士子竟争,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闵乾德并不责怪儿子,能过县试说明最少读书还是用了心的,很多纨绔子弟每天装模作样捧着读书,结果连县试也过不去,何况是更难的府试。 闵乾德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闵元直还很年轻,再考几次没准就能过府试,接下来就能冲击院试。 若是祖宗庇佑,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就算是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了。 毕竟书香门第和将门不同,将门只要出一代人就能站稳脚根,其后子孙就能承受祖荫,书香门第却是要多代经营,家学传承不绝,代代最少有秀才举人才能守住家业不堕。 闵乾德的想法便是下一代能出秀才,闵元直的下一代能出举人,再下一代能出进士,待家族中出了进士,闵家从卫所世家转为官绅人家的路子就算是走通了。 结果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闵元直披甲贯盔,手持长长的旗枪,策马飞驰,时不时出手,动作迅捷如闪电,虽然骑马和出枪的拧身配合还是有很明显的生涩感,但以其指挥若定的神态,各种迅速的收拢再散开,骑队的阵形变幻和对土匪海盗的杀戮成效,已经足以掩盖这个弱冠少年的些微缺点。 “这个孽子。”闵乾德眼中隐隐有泪花浮现,须发花白的老人喃喃语道:“居然还真是天生的将种……也好,正好是元启的得力臂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烟云 四周逐渐传来喧嚣声。 闵元启在战场核心处走着,补刀队的成员都彻底完成了任务,所有人都盘膝在官道侧高处坐着,每个人的战袄和靴子都被鲜血浸湿透了。 海边原本就有强烈的腥气,再加上血腥味,人的汗臭,粪便的味道,各种异味夹杂,熏的闵元启格外头晕。 加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尸体,被火铳打碎了脑袋的匪徒,被砍的七零八落的残破尸身,两眼圆睁死不甘心的颇多,失血过多,面部皮肤惨白收缩形态骇人的死尸,散落在地上的被砍落的脑袋,还有各种断臂残肢…… 走在这样的地方,心神果然要异常强大才可以。 有很多旗军面色苍白的坐着休息,很多人恶心呕吐,这一次是真吐了。 战场太惨烈,人们在刚刚的奋战中又透支光了体力,加上熏人的各种异味恶臭,不吐才怪。 吐了也不能脱离战场,没有军令,所有人按旗队一股股的盘腿坐着休息。 大半的人水壶都喝空了,倒是没有人有吃东西的念头,很多人大脑放空,脸上神色也是一片茫然,他们时不时的看向那些尸堆,仿佛不敢相信这事就是自己干的。 在闵元启巡视时,靠近每个旗队,每个旗队就会起身行礼致意。 不管怎样,此战过后,闵元启的声望会更上层楼,而旗军们对他的崇敬之情也是更加增长。 在此战经束前,尽管人们被鼓励起勇气,也有保护家人财产的决心,但没有人会想到,此战居然会是眼前的这般结果? 海盗可能游水跑了一批,不过不会超过百人,杨世礼被斩,那些什么一窝蜂扫地王之类的匪首更是一个也没跑掉,现在补刀队正在休息,过一会会各个旗队轮流去割首级。 这是军官们的吩咐,当然也是闵元启的意思。 虽然已经是大明末世,斩首近千级仍然是相当令人轰动的军功。 百姓是为海盗和土匪所苦,正经官兵不会去剿这些小爬虫,他们关注的是大股流寇。何况官兵的军纪怕是连土匪也不如,土匪好歹要考虑到可持续收入,不可能一下子抢光杀光,官兵过处基本上就是大摇大摆的明抢,粮食抢光,谁敢反抗便杀人,甚至无人反抗也是一样杀人,杀良冒功,将大量无辜百姓斩首的事,甚至其中包括妇人,这些事官兵干的可是不少。 斩首近千级,闵元启是打算派人沿河南下送到南京去,先从淮河到淮安,然后沿中运河南下,到扬州,过江直放水西门,大量首级直送南京兵部,到时候却要看史可法会给什么样的赏格下来。 钱财什么的闵元启并不嗜求,他想要的是官职和名声。 特别是名声。 在南明乱局之中,如果麾下始终有几百精锐,得到总兵官职都不是什么难事,但一个响亮且良好的名声就相当难得了。 在很多士大夫眼里,武夫是信不过也靠不住的。 南明史中,很多功败垂成的例子就是文官和武将的猜疑和疏离造成。 比如大顺军的余部十余万人改编的忠贞营,若粮饷跟的上,有稳固的地盘和打仗的理由,这股军队的战斗力也并不算弱。 在南明初期的湖广战场,顺军残部就多次获得胜利。 但南明军队在几个文官大佬的指挥下,不仅不配合顺军,还多有提防和排挤。 双方嫌隙暗生,甚至到火拼的地步,结果在清军势弱时未能抓住机会,恢复湖广,占据长江上游。 很多事,就是在无谓的争斗和猜疑中被破坏掉,错失良机,令人扼腕痛恨。 闵元启毕竟是世代相袭的卫所武官出身,将门世家出身在明末时确实也证明了自己的忠诚。统兵大将,出身营兵或非卫所出身的,比如左良玉吴三桂之流,实在谈不上什么忠诚。将门世家出身死战殉国的就是数不胜数了,特别是尤家,贺家等世家在最后关头,死战不降,李自成差点就因为这些将门的牺牲打道回西安了。 闵家好歹也是正经的世代将门,闵元启再有剿匪杀盗的名头,在士大夫眼里差不多也就可资信任了。 有了大好名声和可倚重的实力,那就天下何处都可去得,不管是流落到浙江福建或是湖广云贵,反正都能有安身之所。 闵元启不觉得自己眼前的战绩值得一提,令他欣慰的只有两条,一者保住了根基,可以继续源源不断的赚银子,夯实根本。二来便是借此战鼓励了将士,更大程度收拢人心,使将士们更加忠诚勇敢。 当然,闵元启的军功带来的好处,还有将士们全部成了有实战经验的老卒,在大河卫和云梯关的权势会大有增加,这些好处也会源源不断的被闵元启拿到手,只是没有前两条来的更加重要而已。 “各人均是辛苦了,不过首尾还要做完,打扫战场,收拾兵器,财物,镇抚兵负责监视,敢私吞者一律以阵前军法来处置。各旗队轮流补刀斩首,另外将尸身收拢。” 闵元启巡视之后,将诸军官召集在一起下令。 闵元直骑马赶回,此时他不仅全身浴血,就是身下战马也是跑的大汗淋漓,象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 “大人,尸首怎办?”闵元忠道:“天气转暖了,得赶紧烧埋,不然引发瘟疫不是好耍的。” 闵元直插话道:“你们没看到我爹和李可诚都来了?他们动员千把人是小事,未必咱们连这种打杂的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厮倒是心直口快,无形中将自己亲爹都卖了。 闵元启笑起来,说道:“三叔来了,我去迎一下,顺道请李千户解决底下的杂务,另外给咱们一些适当的奖励。咱们第三百户为千户所迎击来犯海盗土匪,解决了大患,千户官厅总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 众多武官都是笑起来,今日之前,闵元启若表示要去敲李可诚的竹杠,怕是多数人都会表示反对。 李可诚不来找麻烦已经算省心了,怎好主动去招惹? 现在却是没有人感觉不对,不光是闵元启和闵元直,包括闵元忠这样向来谨慎小心的也是感觉理所当然。 …… 眼看着二十余骑向自己驶来,李可诚感觉口干舌燥,甚至两手都在颤抖着。 虽然不过二十余骑,威势却是胜过千军万马。 骑兵们刚刚狠狠杀戮了一通,连人带马都象是从血池里刚捞出来,由于还不习惯这种事,换个角度说还不是真正的百战之兵,所以身上的杀气盈露,太过明显,甚至抵达李可诚眼前时,杀气有如实质一般,刺痛了这个千户的双眼。 李可诚几乎不敢等闵元启近前来,虽然闵元启衣袍干净,不象别的人全身浴血的可怖模样,但在李可诚眼中,这个挂名的副千户就是不折不扣的魔头。 “下官……本官……在下见过闵大人!” 李可诚瞬息之间便换了好几个称呼,在此之前他何尝将闵元启放在眼中,就算是整个闵家也被李可诚压制下去,李家在淮安府城有个指挥佥事的本家,这便是稳稳压过闵家一头。 闵元启在水关打人,连累李可诚的船队多交银子,这便令得李可诚大为光火,不光趁机对闵乾德发作,更是对闵元启大肆攻讦和打压。 其后闵元启拿下水关,诛杀百人,李可诚便是消停了许多。 再下来盐池之事又令李可诚和背后的一些势力眼红,他们正在积累力量,想办法搞清楚晒盐的技术,然后李可诚会选择合适的地方修筑盐池和闵家打擂台…… 这种打算,在今天是彻底破产了。 看到眼前穿五品补服,胖的如一只狗熊般的李可诚谦卑的模样,闵元启倒是还好。什么是王朝末世,纲纪不存礼崩乐坏,那些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都御史,给事中,留在两京的文官是文官团体精华中的精华,名士中的名士,哪一个不是在这末世选择明哲保身,选择殉国而死的才几个人? 李自成进京时,八百多京官跪伏于道选择依附投降,那些文官哪一个不是出京为官就能为大吏,若太平时节,一个御史足以节制过万地方兵马,训斥总兵大将犹如奴仆,而在明末亡国之际,这些名动海内的名臣大儒,却是老老实实的跪在他们素来瞧不起的流寇马蹄之前,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待到了清兵入南京时,时逢大雨,南明群臣穿红袍持手本在城门跪伏等清兵入城,雨水浸润之下,手本和官袍上的红色落入水中,雨水横流,犹如血水。 那些大儒名臣尚且如此,一个千户武官又谈什么节操? 闵乾德强自按捺自己兴奋的情绪,不能如小儿辈那样嚣张跋扈,显得闵家毫无底蕴,不过老脸上高兴的神情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至此所有人都心有明悟,在这样的时世里头,手头有兵才是真的,其余的什么财富,官职,家世,统统不过过眼烟云。 ---------- 这几天眼很不舒服,只能先一更,见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识相 “李千户忒过多礼了。”眼前的胖子躬身甚深,闵元启两手用了些力气才将此人扶了起来。 “在下岂敢无礼?”李可诚不敢抬头,恭声道:“闵大人破贼的声威很快会传扬开来,朝廷必有重赏,过不了多久想必闵大人便会是在下的上官,此时恭谨守礼也是在下本份。” 眼前的胖子倒是真的变顺眼了许多,闵元启考虑片刻,想着自己原本打算将李家连根拔起的打算,是否还有必要? 各个千户所和百户都会有传承颇久的世家,真正,四百余人的旗军,可能最多有三十人战死,十余人重伤后会有人残疾,无法留在行伍之中了。 十分之一的死伤率,相对于战果来说是相当辉煌的成绩,但闵元启眼中仍然十分沉重,对每一个战死旗军和他们的家庭来说,这些人失掉的是全部。 “大人。”梁世发还兼着军需后勤的职位,此时也跟随在侧,他抱了抱拳,对闵元启道:“事前属下已经奉命备棺五十,另外所需的物件,包括纸扎等物也备好了。一会将这些兄弟送回去,属下将棺木扎物都分给各家,抚恤上头,是不是也能允许给各家?” 梁世发等人的心情也是极为沉重,各人都眼圈微红,闵元忠和杨志晋都受了伤,做了简单的包扎,他们受伤时不可能落泪,但看到有亲人朋友静静的躺在地上时,这些军官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抚恤的事可以说。”闵元启原本打算答应,但看到众人神色时就改了主意,他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沉声道:“世发你替我承诺罢,每个战死兄弟的家里,一次发放精粮二十石,布十匹,现在百户虽然靠盐池赚不少钱,但咱们练兵和打造军器,扩大旗军规模,修盐池造房舍都要用钱粮,所以暂且只能先如此了。不过替我向各家承诺,每个兄弟都是家里顶梁柱,失此一柱,怕是家中妻儿无人奉养,这也是战死兄弟最为担心的事。从此之后,每个战死旗军兄弟的家里,按月领精粮一石,每年给布四匹,还有肉,蛋,柴之类,按年节发放。家中若有孩童的,咱们将来办学,战死兄弟家中的孩童,不分男女皆可免费求学……这种待遇到战死兄弟家中子弟长成为止,以十八岁为线吧。大体就是这样了,世发你把姓名登记好,先回百户里去通知大伙儿吧。” 这个差事当然是苦差,梁世发简直难以想象那些接到噩耗的家庭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他的脸色也是相当难看,但当听着闵元启将那些抚恤一条条的说出来之后,梁世发的脸色也就以阴转晴,虽然不至于笑出来,但也是明快了许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宽厚 谋明第一百一十六章宽厚待闵元启说完,梁世发便抱拳道:“有大人的这些宣示,我想就算我战死了,家里婆娘嚎几声也就算了,毕竟就算属下活着,若不是有大人提携也不过就是如此,甚至还远远不如。妇人们只要有粮,守着膝前儿女总有希望和盼头,怕也就不会怎么难过了。” “这真晦气话。”闵元启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骂道:“哪有这样说话的!” 但看看四周闵元金和杨志晋等人的脸色,显然众人对梁世发的话,都是颇为赞同。 闵元启一次给的十石粮和布匹,加起来也就十来两银,这倒不是太过逾。营兵入伍前也能领五两安家银,其实就是朝廷提前给的抚恤银。若士兵战死了此前的安家银就是抚恤银,若有些将领或文官为人仁厚大方,将士战死后或多或少再给些抚恤,差不多也就是平均一二两银,不可能超过五两。 大半的官兵战死也就是死了,甚至根本不会有人知会这些将士的家人,更不要提什么抚恤了。 特别是万历之后,大战频发,总兵副将级别的都死了过百,明军加起来直接战死疆场的最少好几十万人,这么多人朝廷哪抚恤的起?连正常军饷都发不起的军队,财政破产的朝廷,加上向来视士兵如草芥炮灰的文官和大将,抚恤这两个字就不必提起了。 闵元启这里,事前没有安家银,加起来给十石粮几匹布,不算过逾。 不过接下来的养育遗族,每月给粮,还有布,肉,蛋,柴之类,看着所费不多,但代表的是一种诚意,一年花费怕也差不多要十两银了。 而且这抚恤不是两三年,一直待战死旗军遗族中有十八岁的成丁出现,才会停止。 其实按当时的标准,女真人是十五成丁,大明向来是十六岁男以上算成丁,闵元启将战死旗军的遗族养育到十八才算成丁,意味着每家每户要多出两三年的抚恤银,这就更显仁德厚道了。 也怪不得梁世发原本一脸难色,到听到最后时脸色由阴转晴,甚至并不感觉为难了。 闵元启也是若有所得,这年世道和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可能也就是三十到四十左右,医疗水平极差,这个时代的医术也就是比巫术强一些,就算差强人意的医疗水准也不是平民百姓负担的起的。 士大夫们动辄活到花甲古稀,甚至是耄耋之年也不稀奇,普通的百姓长期生活在饥饿或温饱线上,长期的艰苦劳作,营养不良,缺医少药,后世不需用药静养几天就能痊愈的小病,在这个时代使一条满身精瘦肌肉,看着生龙活虎的农家汉子丧命也并不稀奇。 至于孩童夭折,老年人的脆弱就更不必提了。 一到冬天和初春,严寒和缺衣少食使贫民大量死去,城市中每天都有路倒尸被集中收集推出城去焚化掩埋,广袤的农村之中,死人就更加不稀奇了。 在严酷的环境下,那些上等人可以填词作赋,悲春伤秋,而百姓们就如蝼蚁般的苟活着,过多的情感只是一种负担,梁世发等人的态度就是相当明显了,如果当家人突然死了且毫无所留,那些妇人将过的异常艰难,如果没有宗族亲友的相助,她们和孩子们的下场就可想而知。 如果有了闵元启的抚恤和保证,虽然还不免伤心,但更多的便是欣慰了。 这些还算优厚的抚恤,足够妇人们安心带着孩子,将死去旗军的儿女养大成人,对农耕民族来说,生生不息,传承不绝,有香火血食,这已经是足够了。 对闵元启来说,抛去真实的情感不谈,用少量的钱粮厚抚阵亡旗军的遗族,对他来说所费不多,但除了告慰逝者和安抚遗族之外,更多的好处便是活着的将士。 每个旗军都知道自己没有后顾之忧的话,在疆场厮杀之时,迸发出来的勇气和力量将会成倍的增加。 今日之战,虽然不至于用到镇抚兵,但闵元启也是知道是战前的动员加上对违犯军法旗军的严惩,使得很多旗军感觉畏惧,士气,训练,加上军法三位一体,加上战事一直打的很顺,旗军人数虽少,在装备训练士气等各方面都碾压土匪,此战胜利不值得骄傲。 倒是战事中的问题不少,旗队间脱节,各总配合不到位,缺乏一槌定音的攻击手段,闵元启的调派指挥也缺乏良性,过于稳妥持重。 若不是后来被闵元直所启发,闵元启果断改横为纵,兜剿包抄,怕是有一半左右的海盗土匪都能顺利逃出生天。 倒不是闵元启嗜血好杀,而是海盗土匪之流都是凶穷极恶之辈,这一次杀戮很重,双方结下了深仇大恨,不斩草除根的话,剩下来的盗匪虽然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有阵而后战的勇气,但隔三差五的跑到云梯关这里,时不时抽冷子偷袭一下四周村落,或是抢掠外出买粮的商队,甚至驾船在海边河上抢掠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虽然对整个第三百户的根基而言,小打小闹不足以动摇根基,但长此以往,人心浮动而不自安,影响整体收益是必然之事。 能一举剿灭,岂能留着他们回去过年不成? 海盗和来犯土匪几乎是被剿杀的干干净净,自己一方损失不大,接下来的便是重整队伍,汲取经验教训,然后扩大旗军人数,争取在两个月内再建四个百总为一司,有两个司的兵力后,再建成骑兵总,近卫突击总,还有传令旗队,护卫旗队,镇抚旗队等直属单位,再加上辅助各司的主官,辅吏,文书等人员,一个完整的千总部就算建设完成。 以闵元启的考量,一个千总部还得配上若干后勤部队,现在一个小队配一个火兵,一个旗队再额外配几个火兵,这些火兵和旗队火兵以骡马携带一定的辎重,但没有办法负担整个千总部。 还得再配一个辎重旗队或辎重总,这样差不多也就够了。 骡马数量得再增加多倍,现在的骡马数量和闵元启设想的高后勤保障还相差甚远。 就算是和历史上的唐军相比也是差远了,唐军的辎重骡马配给堪称豪华,明军是拍马也追不上,两者差太远了。 此外就是要训练一些二线部队,负责驻防守备,也可以是地方治安武装。 这样的部队训练强度不能和一线千总部的战兵相比,薪饷待遇也差一层,适合那些犹豫迟疑的青壮军户,他们训练和守备一段时间后,可能不甘薪饷低一级,自愿加入战兵部队,也可以直接强行选拔进入。 至于年龄在三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精力衰退的军户,就比较适合加入二线守备防御部队,成为一线部队力量的补充。 如果再建起若干个农兵总,云梯关这里有三千人左右的武装,就算有过万流寇和客兵压境,闵元启感觉依托地利加上人和,未尝不可以与敌军一战。 到了那个地步,云梯关就算稳下来了,在这乱世里算真正有了自保之力。 不过一想到这一层,闵元启也是有些迟疑犹豫,如果从普通旗军和军户的视角来看,能在这乱世中自保已经是幸事,还想要求更多?但闵元启却是知道,清军南下是迟早的事,而自己到时候要么剃发投降,要么就得面临清军铁骑,自己和麾下旗军,是否是八旗兵的对手? 抗住一波进攻,清军调集主力来攻又怎么办? 若积累了一定的兵力和财力物力,提前南下又如何? 到时候如何说服众人随自己南下逃难,不要说旁人,就连闵元启自己想想也是心疼的很。 为什么主兵比客兵士气高,保护自己这一方水土,不光是家人亲朋,还有从小生长的环境,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熟悉,是自己长大成人的地方,放眼看去都是故旧亲朋,还有祖先的祠堂墓地,家族传承,将这些东西一古脑的全部放弃,想想也是心痛难舍。 知道历史走向的闵元启尚且如此,何况其余众人? 真是多想无益,越想越烦。 也只有见步行步,见招拆招了。 “自来说慈不掌兵,我现在是明白了,今日之后,元启你的崛起将势不可挡。”闵乾德也是在旗军中转了一圈,与诸多相熟的武官和家族亲友和故旧见面,众人对这位闵家现任的老族长也是极为敬重,但当闵乾德在阵亡将士中发现了两个闵家后辈的尸身后,面色也是极为难看起来。 叔侄二人并肩等候,李可诚已经紧急召了几百军户过来,附近的几个百户都赶了来,各人对闵元启都是极为恭谨,甚至有几个百户脸上充满着畏惧神情。 闵元启最少在云梯关这里已经是一家独大,副千户的官职不值一提,要紧的还是手中的实力。 以这一次四百多旗兵展现出来的战力,就算闵元启对着大河卫的掌印指挥也是有着底气,对方说不定还得主动示好来拉拢结好于他。 大量的军户蚂蚁般的出现在海边,将土匪和海盗的尸体搬抬到一起,过百人持着铲锹等物在海边不远处挖着深坑,这里反正是无用的滩涂地,正好适合埋尸。 倒是在挖坑抬尸的过程中,不少军户七手八脚的将土匪身上完好的衣袍剥下,甚至染了血的也不放过,反正回去浆洗干净一样能穿用。除了衣袍外,鞋子和一些杂物当然也不会被放过,什么小刀,身上的盐包,火折子等物,统统都被翻了出来。 军户之穷困窘迫,从眼下的动作中就能看的出来,他们实在是太穷困了,哪怕是这些血污的衣裳和微不足道的杂物,对这些军户来说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闵乾德的感慨来自于对自身能力不足的自省,也是看到眼前的场面有感而发。 “元启你的治下,军户们就比其余各百户强的多。”闵乾德肃然道:“此战过后,你的影响会大大增加,盐池一成,获利也会成倍增加。身为你的族叔,自是望你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不过,也是希望你记得闵家先祖扎根于此。若有万一之机会,也要帮扶一下其余各百户,使眼前这些人的命数也能变好一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首级 谋明第一百一十七章首级闵元启肃然看着,内心也有一些深远的触动。 宗族,传承,文明,乃至活着。 眼前的这些人,是东亚最辉煌最骄傲的文明的传承者吗? 这个文明为什么沦落至此呢? 从先秦两汉传承至明末,千多年的历史,难道只剩下穷困和满纸的“大饥”或“人相食”? “侄儿自愿帮助各百户的军户们。”闵元启看着闵乾德道:“就是各百户未必愿接受,各家都自有章程,门前三分地,怕是不愿小侄去指手画脚!” “你也愚了。”闵乾德看着闵元启道:“以你现在的力量,便是李可诚也要奉迎你,其余几个百户,抽出手来慢慢一个个料理了,或弹劾或是免官,有我,有李可诚帮手,你也是副千户,收拾几个百户不是手到擒来之事?而你正好借此把你的人扶到百户位上,你的部下个个能上报军功,你拿出百户官职来,一则可以安插自己人,二来能酬功,岂不是一举两得?” 闵乾德的主意真是妙极,就算大明到此时,哪怕再过几十年,正经的大明官职一样足以打动和笼络人心。 闵元启可没有造反的打算,不提他的家族传承和本心,就是身边的人哪怕是对大明覆亡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主动叛明也是不可能的事。 最少以闵元启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威望,他前脚刚竖起反旗,后脚怕是营中的旗军就会跑走大半,剩下的怕也是想着要把他擒拿去见官。 可能局面未必悲观至此,但大体上是相差不多。 既然此时没有叛明自立之心,麾下将士们对大明官职也还是相当认可,拿出一定的百户,总旗官职,用来笼络强化部属的忠诚,岂不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族叔这般说,怕又是要辛苦叔父大人跑一趟了。” “这无妨,这一次有这么多首级,只要少带些银子打点就好,有斩首之功说话,为叔也不必似上次那般到处用银子开道,陪尽笑脸去打通关节了。” 上一次闵乾德亲至南京,替闵元启买了个副千户的职份。 当时回来时说是事情办的很顺,也没有花多少银钱。 大明不似大清,卖官鬻爵这等事还是做不出来,文官是绝对不卖,捐再多银子是买不到官职,最多是一些待遇,比如监生资格,或是给一些勋阶。 武官方面,倒是可以捐银纳级,比如闵元启原本就是试百户,捐一定的银子可以升一级成为百户,直接到副千户,那有些不合规矩,就得用银子开道了。 闵乾德当初提起这事的时候是轻描淡写,现在看来,没有根基的外来千户,在南京那样满城勋贵的地方,怕是受了不少白眼,也委实吃了一些辛苦。 这一次确实是和上次不同,不管怎样带着近千颗首级到南京报功,怕是足以引发轰动了。 “卫指挥署那里叫李可诚上报,得个批文,老夫走的更踏实些。”闵乾德捋须微笑道:“所以说李可诚这人识趣,老夫也省了事,也省了不少手脚。” 闵元启听的一笑,交战前闵家不可能有什么异样心思,交战之后若李可诚真的不识趣,那么此人在家中突然“暴毙”也是大有可能,可能刚刚李可诚到来之后,闵乾德就动过这种心思,李千户的识趣识作,果然也是替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 “一切但凭叔父大人安排。”对底下的事,闵元启并无特别的想法,若闵乾德替自己经营好了,也是件大好事。 这便是家族之利,家族之弊是可能老大衰迈,族人彼此牵扯内耗,但利处便是闵家这样,对闵元启这个族人的人才全力支持,最少在这个阶段是不求回报。 闵乾德轻轻一点头,说道:“如此,我们可以随大军回转了。” 随后闵乾德一瞪眼,骂着在一边洋洋得意等候着的闵元直道:“混帐东西,你在军中是元启属下,等你休假回了家,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在场的人只要不是蠢到家了,当然不可能相信闵乾德真要训斥闵元直在今天战事里的表现,老人的训斥,说起来时的语气饱含骄傲,闵家出了个闵元启已经足够令闵乾德这样的老人感觉惊喜,闵元直今天的亮眼表现,当然更是令闵乾德感觉欣慰,这般训斥的话语,不过是一个一惯威严的父亲对自己骄傲自豪情绪的表达罢了。 …… 旗军回转时已经天黑,战场打扫完毕了,尸体都埋完了,整个战场要不是到处还有血泊和强烈的腥臭味,怕是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重伤号已经提前送了回去,队伍中还有五六十个轻伤的,比如被划中一刀,或是不在要害处被箭矢射穿,在包扎清创过后,这一点轻伤不仅不致命,对伤员的行动能力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在低沉的军歌声中,闵元启的大旗在正前方,王武迈人如其名,生的高大粗直,气质豪迈,原本的旗手受伤之后,便由这个闵元启原本的家丁执旗。 大旗飘扬,军歌悠扬,暮色低沉之后旗军们陆续点燃了火把,过河之后纵队犹如一条长龙,直趋而向第三百户的村口方向而去。 抵达百户之后,果然也是如预料的那样,已经有不少人家在门前贴了白纸,家中派了男子到所城去买白布,到了明日,可能就是家家门前树起灵棚白幡,一派惨厉景像了。 不过百户之中,气氛不算太过低迷,甚至有很多人眉宇里是藏着喜色,只是别人家在办丧事,他们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阵亡的二十余旗军,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本百户,另外一半来自附近的几个百户。 一个七百多人口的大型村落,死掉十人左右确实是大事,但联想一下近来土匪和流寇给整个百户的压力,还有旗军若是战败之后整个百户的下场,人们的高兴甚至是兴奋的情绪,实在也没有什么可苛责的。 亲人离世,最伤感的还是亲朋,其余的人嘴上说两句悲伤的话,已经算是相当难得的事了。 何况每个战死旗军的家庭,闵元启和所有百总,副百总武官都是亲自上门吊唁,加上优厚的抚恤条件,虽然伤感于亲人的阵亡,整个百户内的气氛仍然是相当积极向上,伤悲不可避免,但总体来说,人心不仅没有颓丧,反而有股昂扬向上之感。 不向上才是奇怪之事,威胁解除,闵元启和他的旗军证明了能保护乡里的责任,云梯关这里原本就没有多少盗匪,剩下的土匪海盗也不可能再来云梯关这里找死,此后再无匪盗威胁,这已经是一桩大喜事了。 再有的,便是盐池可以顺利开挖下去,所有人都期盼着晒盐出产能够达到一天二十万斤,每月六百万斤乃至更高产量的那一天。 有了这一个月好几万两银的收入,等于十万石以上粮食稳稳到手,虽然大半的收入归闵元启,而且势必会拿出来养兵,但只剩下的部份也是足够令参与此事的人过上温饱不愁的好日子了! 哀声毕竟是少数,整个百户俱是有一种昂扬振奋气息,也就不奇怪了。 入村之后,诸闻,沈永,陈德,王三益,王鸣远,二妹,李国鼎等人也俱是迎了上来。 这些相关的百户和本百户的吏员,工匠,眉宇间也是有隐藏不住的振奋,惊喜,以及相当明显的敬畏。 千余土匪和海盗,一战剿平,就算在战前看到旗军的军容风貌之后,很多人判断这一仗多半能赢,但是赢的这么干脆利落,杀戮的这么痛快淋漓,仍然是很多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而经行的旗军路过时,每个人脸上残留的杀气,都是令得这些迎上来的人胆战心惊,也包括王三益和李国鼎等百户官在内。 至此人们内心才有所明悟,过往的什么官职,家世,还有官场的那一套劳什子在闵元启跟前怕是没有什么意义了! 有这么几百号强悍的精锐在手,闵元启最少也是个游击将军的职份,甚至犹有过之。 大明营将,抛开家世地位带来的官位不谈,强势的总兵会有几千精锐为核心部下,其中可能有几百到上千号家丁,加上控制的各营精锐,掌握三千人左右的兵力就完全够格当总兵了。 副将有个几百家丁,控制两千部属便可。 参将有二三百家丁便可,游击将军,有个百余马兵当家丁,也就差不多了。 闵元启的麾下四百余人,均是可视为家丁一般存在,这个实力,当个参将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当然是无聊的盘算,闵元启要的是云梯关,眼下的局面不过是步步向上的阶梯罢了。 众人心存敬畏,礼节上都是客气很多,哪怕是一向瞧不起闵元启这武夫的王鸣远,这时也放下秀才的架子,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在众人深揖之时,他也只得和关磊,丁汝器等读书好友一并弯腰叉手,向着闵乾德,闵元启等人行礼。 虽然在官职地位上,这几个人撑死了就是秀才和童生,但若不是被此时旗军的威势所震慑,王鸣远和关磊等人是打死也不会向这伙武官躬身行礼。 就算勉强为之,内心还是有些不甘和隐隐的愤怒…… 但当旗军走近时,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将身体更往下躬了一下,包括这几个书生在内。 几乎每个旗军的腰间,俱是悬着首级! 首级,人的脑袋,被从脖子上砍断下来,断骨,碎肉,还有未凝固的血滴落在人身上,原本就穿着红袍的旗军仿佛身上有一层妖艳诡异的红润之色,更是叫人畏惧和害怕了。 那些脑袋悬在腰间,随着旗军们走路的晃动一摇一摆的,那些一张张叫人看了做恶梦的脸就和悬空的脑袋一起,在旗军们的腰间一摇一摆的,有的死不瞑目,有的竟似面目安详,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恐怖的死相,无比狰狞,无比恐怖,令人一看之下就是魂飞魄散,感觉无比震怖! 王鸣远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名将 那些面目可怕的首级,居然就这么随意的解开头发,系在旗军们的腰间,随着走动时的动静在晃动着。 那些可怕的五官,甚至还睁大的双眼,仿佛是在怒视着自己。 每人腰间都有一到两颗甚至三四颗首级,首级相加怕是有近九百颗,甚至更多。 在迎接旗军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简直就是恶梦中的恶梦,甚至恶梦之中,正常人也不会梦到这样的场面。 “所谓斩首争功的秦军,就是眼前这般模样吧?”关磊和王鸣远等人不同,平素还喜读杂书,对先秦记录的军队,所谓把首级挂在腰间,争先恐后抢夺军功的情形,这个书生还一直以为是书中的夸张描述,到了此时此刻,关磊忍不住喃喃语道:“原来书中记述,并无夸张失实之处。” “这怕是闵副千户故意的。”丁汝器养气镇定的功夫要远强于王鸣远,此时也镇定下来,低声语道:“这几百旗军从河北到百户这样一走,几天之内,闵副千户大名不光传在咱们云梯关,怕是灌南,盐城,淮安,安东,各地能不传个遍?等首级明个收捡好,过一阵闵千户带着首级到南京请功,咱们的闵副千户怕又是要官升几级了。” “最少也是指挥佥事了。”王鸣远内心不知道是何滋味,这一次他却是没有说什么怪话,连说话的语气也是相当平和了。 身边的二妹颇是奇怪的看了兄长一眼,对兄长一惯以来的态度,二妹还是相当清楚的。 王鸣远微微苦笑一声,并没有解释什么。 原来的情绪肯定是有的,有的是真的看不惯武夫,和一向的读书人的傲气。但王鸣远此时也是明白过来,自己的敌意和不甘,也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嫉妒。 他比闵元启还大得几岁,此前考中秀才,附近所有百户,甚至是李可诚,闵乾德等人都要高看他一眼。 一旦王鸣远中了举人,进士,地位就不是这些武官能比的。 一向以来,王鸣远也是内心有着常人难及的骄傲和自尊,到了闵元启异军突起,连续做出了很多叫人想象不到的大事,甚至当其父王三益被抓,王鸣远毫无办法之时,也是闵元启悍然带人杀入水关,剿杀水关无赖之后,救出了王三益。 加上彼此的合作,王家父子等人还要替闵元启效力,更令王鸣远不甘,不愿,不服。 这种嫉妒的情绪,到了今天终于化为乌有。 一个人突然有了成就,会令身边的人感觉惊讶和嫉妒,两者的成就相差不远,嫉妒的情绪就更难压服。 但如果两者的成就相差太远,相差不足以道理计,那么这种嫉妒的情绪就会转化为无可奈何的心态,就算不能转为敬佩,尊重,也不太可能还有嫉妒和不甘的情绪了。 这种变化,王鸣远自己相当清楚和明白,但哪怕是对亲妹妹,这种情绪的转换变化王鸣远也是不打算说出来,毕竟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 而王三益,李国鼎,诸闻等人,震惊和些许畏惧之余,剩下的情绪便只是骄傲与自豪了。 眼前的旗军,几乎就是在他们眼前从无到有的横空出现,这些旗军虽然来自好几个百户,但相隔最远的不过十余里地,平时几个百户又互相走动,不能说完全认识和全部能叫出姓名,但几乎个个都是熟脸,大半的人都能叫出名字来。 就是熟悉的脸庞和熟悉的姓名,多半是两个百户官的后生辈,也是诸闻等人相当熟悉的一群人。 就是这么一帮人,在几个月前还是衣衫褴褛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穷困军户,长期的饥饿使他们面黄肌瘦无精打采,又因为长久的地位低下,使他们相当的胆小怕事,甚至是气质猥琐。 而至如今,经过长久的饱食训练,每个人的体形都更加的壮实和匀称,更明显的变化便是眼中的神采。 炯炯有神之类的词语用在这些旗军身上,并不足以完全的形容。 可以说是精气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眼中有神,行走有力,气质从容而自信,更叫人心惊的就是眼中若隐若现的杀气! 若不是看着这些后生长大,知道姓名甚至是家世传承,这些旗军聚集在一起挂着首级行走时,怕是连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都不敢正面直视! 更令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惊奇诧异的,便是闵元启对阵亡旗军家属的慰问。 不是那种走过场,不是大人物看蝼蚁般高高在上的怜悯,除了丰厚的抚恤,闵元启是硬生生走远了百户内十来家阵亡将士的家门。 挨家慰问,致哀,敬以军礼。 待闵元启出门后,哪怕再心情哀伤的家属们,内心原本的些许不满,怨恨,甚至敌意都是烟消云散了。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没有闵元启,任何一小股土匪都能把这个百户给抢了,到时玉石俱焚,谁知道自己家死的是不是光一个当家男人,妇人,孩子,谁敢说自己就能平安无事? 虽然家中有男子战死,但优厚的抚恤和持续不停的补贴已经令这些家属们心安,加上闵元启不惧大战之后的劳累,亲自挨家上门,些许的不满和怨愤,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明日再去其余百户。”令王三益等人震惊的,还有闵元启这样一句话。 “真是想不到。”李国鼎对王三益道:“他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本朝又要出名将了。” “就是有些晚了啊。” 几个书生内心再骄傲,看到闵元启的这些表现之后也无话可说,甚至关磊还颇为遗憾的道:“闵副千户可能直追当年戚帅,可惜现在这局面,就怕独木难支……” 各人倒是未想到这一层,近来闵元启每天都会叫人在军营传替朗读邸抄塘报,给自己的军官和士兵知道这些年发生何事。 这股风气也是影响到了整个第三百户和附近的百户,连带着最普通的旗军和余丁都是知晓了大势变化。 京师被围,皇帝被困,大明危在旦夕,这种事一想起来,便是叫人心中异常沉重。 一念及此,众人都目露遗憾之色,确实,如果闵元启早出现二十年,可能早就成为左良玉那样的重将,麾下节制多名总兵,足以影响到天下大局。 不过这话若是为闵元启所知,他也怕就是淡淡一笑就罢了。 以崇祯那性格,闵元启要么被用废用残,要么也得和左良玉学,当一个跋扈军阀。 要为军阀,就得对部下一味恩结,放纵部下残民。 不管是左良玉还是贺人龙,或是任何一个出名的将领,哪一个不是视百姓为草芥,根本不在意麾下将士如何残害百姓。 原因也是简单,此辈要图存就不能不放纵将士,放纵将士,恩结将士,才能把将士私有,视朝廷为无物。 这样才能抵抗崇祯的胡乱指挥,或是帝王随意而起的杀心。 祖大寿,吴襄,贺人龙,左良玉,到现在的刘良佐,刘泽清,高杰,还有唐通,白广恩,这些活到崇祯十七年前后的将领,多半就是参悟了其中道理的人精。 闵元启要么成为自己看不起的军阀,要么尽忠报国而死,在崇祯十七年前之前毫无半点机会和希望。 戚继光的崛起可是先有胡宗宪,后有张居正,万历掌权后第一个清洗的就是世代忠义的戚继光,从九边直接流放到广州。 俞大猷起起落落,一生凄凉。 倒是大量侵占军户田亩养育家丁私兵,壮大家族实力为自己所用的李成梁,一生富贵,诸子富贵,家族绵延不断,并且还得了宁远伯的爵位,若不是有女真造反,李家最少能统治辽东百年,李家就是事实上的辽东王。 李成梁之后,朝廷数任辽镇总兵都是站不稳,立不住,只有李家的人才镇的住场子,其原因如何,不言自明。 就大明这样的体系,闵元启就算早生二十年,不被鸟尽弓藏就算不错的结果了,更大的可能就是刚刚崛起就被文官陷害,武将排挤,皇帝任尽使用而磨耗光了锐气和实力。 …… 抵达军营区后,闵元启在校场上和所有将士一起卸甲,看着军袍上还挂着首级的旗军们,闵元启挥手道:“还不赶紧脱下军袍,洗沐之后休息?明天镐赏全军,杀羊宰猪,每人再发一壶酒,旗军每人发粮两石,队官四石,旗队长八石,百总二十石,以为今日胜利的奖励。后日便恢复正常训练,不得懈怠,否则军法一样难饶。不要以为打了一场胜仗便能如何,今日之敌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管是乱兵,流寇,哪一股不比这些下三滥的土匪强,若有人生出骄娇二气,小心镇抚兵的军棍!” 虽然闵元启最后对将士们提出了警告,以免这些家伙真的生出骄傲之心败坏军纪,但赐酒赐肉,休息一天,对旗军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军中操练是相当严格甚至有些残酷,虽然到目前为止未在训练中死人,但很多人感觉这是迟早的事。 不管是拉练还是跑圈,或是器械格斗的训练,都是要旗军们出尽全力,每天训练结束都会有人受伤,旗军们扑在床上时,连动弹手指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没有人可以轻松,内务整理,训练汇总,队官以上还得参加各种小灶补习,每人都感觉苦不堪言。 对很多人来说,如果没有军法,薪饷收入,加上现实里的威胁,怕是真的没有办法坚持下来。 说来也是奇怪,第一个月的头十来天最为难熬,但坚持超过一个月的旗军,又会很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训练,也包括各种稀奇古怪的规定。 比如饭前洗水,排队打饭,坐着都要挺直腰板,每个人的餐具俱要清洗干净,摆放整齐,包括住处的毛巾,笠帽,各种用具,怎么摆放都有一定之规。 每个外人进入军营之后都会为营中的整洁有序所惊,甚至很多人感觉闵元启的种种规定过于严苛琐碎,甚至是没有必要的严格。 但闵元启坚持了下来,而留下来的旗军们也是完全的适应了。 坚持超过两个月的旗军,现在给一两天假回家,已经是很难适应平民的散漫生活方式了。 这便是闵元启想要的结果,就是要叫士兵们融入整个体系,现在看来,这个打算相当有用,成效不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骑兵 谋明第一百一十九章骑兵军营里平时规矩极严,酒是严禁之物,便是百总级别也不敢偷偷饮酒。 很多人馋的酒虫子都要爬出来的,这一次赏酒一壶,叫的最欢的自然是平日就嗜饮的那一群人。 好酒好肉,休息一天,对平时训练极为坚苦的旗军来说,这真是皇恩大赦。 加上有大量的粮食做为镐赏下发,更是令众人欢欣鼓舞。 “此役结束,打的是不错,但暴露的问题也并不少。” 回到官厅之后,闵元启身侧坐着所有副百总以上的武官,还包括闵乾德,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除了闵乾德神态自若之外,两个外来的百户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营中议事,这也是头一回将他们稍带上。 “两位不必不安。”闵元启先说了一句,接着扭头对两个百户道:“此役过后若南京兵部,凤阳总督,巡抚,淮扬道,不拘哪一层给我升官,底下的这些兄弟,少不得也是百户,试百户,最不济也是总旗,此后便是和两位叔父都是同僚了。” 这一下李鼎国和王三益才隐约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怕是接下来要对整个云梯关进行大清洗。 李家的族人,不相关的,不识趣的,怕是都要清洗一轮,整个大河卫一万余人五个千户所,闵家和闵元启一下子是吃不下来,但先将云梯关所吃下来,以闵元启现在手中的实力,不论是威望还是官场人脉,又或是手中的实力,财力,都是足够了。 云梯关所的十个百户,怕是要被清洗掉大半,留下王三益和李国鼎,当然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少不能将旧人在短时间内全部一扫而光。 这样做也不是不可以,不管是大河卫的高层,或是淮扬道,又或是中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同知,佥事,在这当口根本没有人想来理会这样的事情,闵元启但放手施为也根本不会有人来寻趁他和闵家的麻烦。 只能说是闵家行事,毕竟是传承二百余年的世家,该出手则出手,该留一步,总归还是要留一步。 王三益和李国鼎此时是有庆幸,也有些微的惶惧,还有隐隐的后悔后怕。 在此之前,他们以自己的官位和麾下百户的旗军丁口,在闵元启手中换了一定的好处到手。在工地上他们的权力逐渐被剥夺,不管是受训旗军还是盐池盐工,或是工地上的杂工,技术上是刘德等人管,上工下工和计数发饷,包括日常管理都是诸闻等人的事。 王三益和李国鼎原本还暗中有些抱怨,甚至暗中计较过几次,打算是想向闵元启提起,将权力拿回来一些。 现在看来,两人毕竟是太过天真了。 闵元启也就是简单交代两句,不管是百户,试百户,总旗官,其实都可以算是对自己麾下将士的犒赏和激励,没有太大意义,终究还是要看在军营中的表现。 而旗军的实力,才是闵元启和麾下武官们继续向上的基石。 “各人都说说看。”闵元启内心已经有相当多的想法,但他并没有急着说出来,而是用勉励的目光看向众人。 “那我便先说。”闵元直朗声道:“咱们今天可以看到骑队突击之威,不管是侧击威胁,扰敌阵脚,使敌人要花费大量精力和人力来防守有骑兵威胁的侧翼,又或是冲阵杀敌,追击逃敌,冲散敌人阵列,骑兵均是无有可比,是以,以我之见,此后当侧重多训练能骑马博击的骑兵,多购战马,按大人的设想,是要在半年内组建一个骑兵总,以我之见,一个骑兵总定然是不够的,咱们的千总部可以由八个步兵总,三个骑兵总构成,这样步骑差不多能配合协调,整个千总部便是有对抗数万流寇大军的实力!” 不得不说,闵元直不愧是世家将种,少年读书没有使得他对军务一无所知,从小就耳孺目染,军务之事他在营中短短时日,又参加一起实战,对兵种配合和构成已经有了自己明确的见解和看法了。 对闵元直的话,各人都是微微点头,骑兵之威各人都看的到,如果说要构成一个做战序列完整的千总部,不一定要和戚继光或北方边军的一个千总去学,不必墨守成规。而且千总的构成也并非完全一致,有的千总部是一千一百到三百人左右,有的大家族出身的千总,光家丁可能就有二三百人,而有的千总部,连家丁带营兵不过三四百人,所以倒真的不一定要恪守原本的营制。 就是闵元启也感觉颇有道理,如果按闵元直的建言,骑兵达到三百六十到四百人之间,加上八个总一千多人的步兵,另外还有传令旗队,直属近卫旗队或近卫总,还有镇抚旗队和辎重总,一个千总部的人数可能是一千六百到一千八百人左右,差不多也够格进行独立的方面交战任务了。 如果按闵元启的构想,将来迟早要铸炮,加上一个千总队炮队,六门到八门甚至十门小型火炮,一个千总部两千余人,一个营三个千总部加直属人员是七千到八千人左右,这种营制闵元启感觉更加合理。 一个总兵麾下直属才两三千人,而且大多数是缺乏训练,粮饷不足,器械不精,不要说铠甲兵器盾牌弓矢等物,就算是军袍都破烂不堪的营兵炮灰。就算总兵副将级别家丁人数颇多,但也只能进行小规模的交战,靠着骑兵家丁的勇武来执行交战。 小规模的战事还好,几个将领的家丁一合,几千上万人的流寇未必是对手。对那些已经信奉黄教和红教,长期缺铁器没有锐兵和重甲的北虏,大明的九边打的也算不错,最少勉强是保持着边境线的平稳。 被骚扰是不可避免的,毕竟北虏还有骑兵的优势。 就是察哈尔的末代大汗林丹汗,其被几千女真骑兵撵的满草原逃窜时,聚集几万牧民组成的骑兵一样能叫明军狼狈不堪,大同和榆林一带被林丹汗残部骚扰袭击,明军根本无力抵御。 从以上的情况来看,闵元直的看法和见解相当正确。 厚集重兵,重营兵,轻家丁,另外一定要配给相当数量的骑兵,这样才能与游牧和田猎民族的军队相抗衡。 当然闵元直肯定没有想那么多和深远,他只是从今天的战事实际出发,事实上这就总结的相当不错了。 “元直说的很是。”闵元忠皱眉道:“只是咱们练这二十骑兵已经搜罗了附近几个百户擅长骑马的人,连骑骡子的都没有放过。咱们再去哪里,找几百号能骑马的?” 闵元直腰背挺直,目光炯炯的道:“元忠哥说的是,但事情肯定是要有难处,若是有了难处便放弃,那么眼前咱们哪得这么大的局面?我还在读书,元启哥和韩总旗应该轮换北上行漕,各位要么在漕船上,要么这春荒时节是去附近集镇,所城,县城去扛活揽工去了。各家都过的苦不堪言……” 各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难看起来,闵元直说的是事实,但事实听了也是叫众人心生不满。 “我的意思就是……”闵元直毫无顾忌,根本不在意他人的脸色,这时人们才有所感悟,这小子不是因为自己千户之子的身份对众人进行肆无忌惮的嘲讽,而是就事论事。 “咱们不能墨守成规,现在各位身份都是百总,副百总,未来就是百户,试百户,总旗,甚至将来我们大人升上去,大伙还有可能位至副千户,千户,咱们能得到这些,还不是大人迎难而上拼杀出来的?有困难,想办法解决便是了!” 闵元启听着都笑出来,眼前的元直就人如其名,锐气十足,刚猛直接。 不过其说的也是有理,当下闵元启笑着道:“元直说的很是,只要大宗旨是对的,就得往着这上头努力,困难一步一步解决便是。淮安朱家,我已经托了他们大批的购买战马。就算买不到上万匹,买个千多匹,够咱们组建几个骑兵总,这怕是还能做的到。另外南京和湖广那边,战马其实也不少,只要银子给的够,也能陆续买过来一些。战马不缺,下一步就得解决骑兵的问题,我的想法是,先募人,然后再挑人训练,花费数月乃至一年时间,差不多也就能在马上策马飞驰和使用骑枪戳刺了。至于更强的骑兵,确实不是一两年的功夫能训练出来的,这个问题,咱们再多想想,看看以咱们的财力和物力还有人力,能不能把骑兵用的更好一些了。” 众人一时陷入思索,不过片刻之后就都是放弃了。 骑兵这东西要么是生在大将门世家,对骑兵怎么训练,怎么运用,用什么阵列,在什么地形和气候条件下使用,以及是什么装备,这些学识都相当复杂,得从小就沉浸学习,并且在多次实战后才会得到一些真正的东西。 九边将门,擅骑战的并不少。 贺家,尤家,马家,包括蓟镇的一些将门世家,小规模的骑战之术其实都相当不错。 蓟镇和辽镇的将领,最擅长的就是带几百和一两千精骑,到草原上宿袭几千里去砍杀牧民,就算和大股的北虏骑兵遭遇,这些明军因为装备的因素也能与之一战。 缺点就是明军将领只擅长小规模骑战,面对几万人乃至十几二十万人的大规模战事,明军分散和不擅长大规模骑战的短板就会暴露无余。 哪怕就是闵元直,少年锐气,还有一些家学传承,但以大河卫这样的内镇内卫,骑战怕也只留下一些皮毛,想要真正有自己的东西,怕还是得经过多次实战的锤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章 问题 谋明第一百二十章问题“我没有更多的想法了。”闵元直抿着嘴,想了半天后才道:“如果有,便是咱们的骑兵如果规模不大,大人可以考虑将骑兵全装备重甲,战马也是,能做到甲坚兵利,最少咱们面对强敌或是数倍之敌都不会太吃亏。” 没有好的骑战之法的前提下,闵元直的见解倒还算正确。 虽然战马并不高大,承重能力有限,但考虑到骑士体重和铠甲重甲也不沉重,加上近年来肯定是本土做战,不需要长途跋涉,按闵元直的说法,将轻骑兵转为重骑兵,在战术战法不出色,骑兵的骑术和战力也相对较弱的前提下,把装备先提上去,这倒也算是个短期内提升骑兵战法的好办法。 “这个办法可行,”闵元忠对这个心直口快一心用在骑兵身上的族弟此时是颇为欣赏,他点一点头,赞道:“元直思虑甚深,骑兵之法的讨论很好。” 闵元直的被夸赞,也使其余各人受到了鼓励,杨志晋便接着道:“骑兵是突击力量,但咱们光靠骑兵可是不成。此役暴露的问题,各总衔接不熟,调度时展开收拢都慢,这个狠狠再操练就行。对弓手防御不足倒是个大麻烦,前牌刀盾能挡一些,前排的将士也有绵甲铁盔,但二排三排的旗军便被弓矢所伤不少。这还只是一群土匪,要是流寇或乱兵,弓手最少多十倍出来,技艺和经验也比土匪强出多倍,我的看法是装配骑兵铠甲之前,最少要将前牌的刀盾将挨牌改燕尾牌,刀牌手在阵前游走,掩护阵列,其实持挨牌盾与敌交战的机会并不多,就算有敌掩杀而至,持牌而退,两侧枪兵也能相助。实在无法,可以弃长牌与敌肉搏,刀牌手都是优先装备铁甲,技艺也是高人一等的好汉子,些许风险总是要承担。另外就是制一些无敌神牌或是虎头木牌,阵前若有敌弓手掩射,或是骑兵冲杀过来,用大牌挡箭或挡敌骑冲击最好。持牌摆牌,甚至安营扎寨都可用的上!此外便是枪手铠甲也要赶紧制,头排铁甲,二排三排绵甲,这样咱们和流寇乱兵打起来,才不至突然吃大亏。” 闵元启也是将门世家,所谓挨牌,燕尾牌,无敌神牌,虎头牌是什么,俱是一说就知道。 到此时他才猛然醒悟过来,甚至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他娘的,若是早知道,这一次断然不会死了二十来个旗军兄弟!” 看到杨志晋脸色有些难看,闵元启摆手道:“这些事我身为主将应该事前想到,事后补缺是杨百总的功劳,不是过错,就算有错失,也是我的错失,和杨百总无关!” 杨志晋和闵元启其实有些小疙瘩在,就是第一次过水关时,杨志晋和高存诚等人不看好闵元启的决断,不仅不上前帮手,还抱团退后,这要在战场上就是将主将给卖了,事后闵元启并没有责怪众人,自己威不能服众,又没有恩结于下,凭甚叫人家上来就卖命? 闵元启自己能想通,杨志晋等人内心却是一直有些不安,此时听到闵元启的话,杨志晋陡然变幻的脸色才逐渐安定下来,当下杨志晋起身抱拳,说道:“并非属下有建言在战前不说,其实是战后收拢打扫战场时,属下麾下的旗队长郭尚义所言,郭尚义也是在战后才有这些思虑,未在战前提出,请大人恕罪。” “无罪有功。”闵元启沉声道:“开战后会议,大伙身上血迹我都不叫先去洗,所为何来,无非就是想叫众人集思广益,造牌之事,正好能弥补我军铠甲暂且不足的短处,此议甚好,本月郭旗队长的薪饷翻倍赐给,杨兄弟,你和元直建言有功,也是一样。” 这一下众人都是感觉到了闵元启的容人之理,且当真有听取建言的意愿,公事房中的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闵乾德和王三益,李国鼎三人也是全部退向屋中一角。 三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都是脸上带着笑意或略微的尴尬,实在是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和所有的经历,都不足以支撑他们在这样的会议上发言了。 不懂装懂,强行发言,只会使小辈暗中讥笑,眼前的这三人还不至如此。 三人脸上也是有明显的唏嘘感慨之色,在此之前他们一伙人聚会,谈的无非就是收成,各户旗军的家长里短,淮安府城卫署里的一些人事变动的八卦,当然也有其余各所的人事变动,甚至婚丧嫁娶等闲杂之事。 正经事无非就是种地,押漕,都是做熟了的,最多交流一些北上商人的信息,以备在押漕时联络,看看能不能多带一些货,南来北往的漕运相当辛苦,只有给商人带货,带商人,举子南下北上,好歹能贴补一些,不然运军就真的比黄连还要苦了。 现在他们的人生经历无非就是这些,排兵布阵,兵种配合,战场指挥,训练,军法镇抚,后勤军需,这些词他们听着都费劲,更不要说去理解和运用了。 就算是刚刚那些盾牌的名字,三人也可能听过或见过图谱,毕竟卫所军人世家,但他们懂得的也是相当有限,毕竟在他们的少年时期起卫所运军就完全放弃了军事职掌,早就是专业的农民和漕运船夫了。 不过闵乾德和王三益,李国鼎三人脸上也是有明显的欣慰之色。 不管怎样,亲眼看到后辈们的成长和壮大,这是相当值得欣慰的事。 而对王三益和李国鼎来说,更是庆幸。他们并非闵家族人,所幸的就是在闵元启崛起之时,成功的抱上了这根粗腿,日后闵家再怎么发达,他们也算是有原始股了。 李国鼎已经打算将两个儿子都送到旗军这边来,王三益则是脸色有些难看,他只有一子,漫说自己也舍不得,就算舍得,有秀才身份的王鸣远进来当旗军,怕就算王鸣远自己乐意,王家也会成为笑谈。 只能遗憾了。 这边的会议却还是在进行着,高存诚建议旗军训练增加一些真实性,比如将动物尸体或是猪血鸡血一类抛洒在训练场上,同时令人大声呐喊,这样在队列对抗的训练时,差不多就有一些战场的感觉了。 身为火铳旗队的旗队长,沈亮也是破格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军议。 沈亮的建言自是和火铳有关,多增加火铳手,大力投入建造火铳的工坊,增加物料,人手,钱粮,使得沈永主持的火器工坊能在短时间内造成成批次的合格火铳。 对这个建言,倒是比闵元直获得的支持更多。 骑兵虽然犀利,今天闵元直等人的表现也是相当亮眼和出色,但公允的说,骑兵侧击之时土匪的阵列本身已经快崩溃了。 右翼的第三第四两个百总击跨了土匪左翼,兜转包抄了过来,虽然两边四个百总配合不算默契,衔接也不紧密,但战场形态已经对土匪相当不利。 这样的前提之下,骑兵才有侧击建功,并且一直打乱土匪逃散队列的本钱。 而在交战之初,顶着弓矢压力将土匪队列打乱,重创了当面阵列土匪的,正是沈亮和他的火铳旗队。 凭这个功劳,加上火铳的重要性已经凸显出来,在座的众人都很明白,沈亮成为火铳副百总乃至百总,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这姓沈的虽然是外来的山东人,不是大河卫本地人,但在水关一役时抢先效忠,已经是有成为闵元启心腹班底的本钱。 加上兄弟二人各有本事,论战场经验,在座所有人都比不上沈亮,而指挥训练火铳手,更是沈亮独有的本事,旁人远远不及。 再加上沈永的铸器能耐,整个云梯关所是找不到第二人,沈家兄弟在云梯关所这里,算是站稳了脚根。 加上沈亮所言确实是有理,众人对火铳威力也有了深刻的认识,加上火铳比战马易得,火铳手的训练可比骑兵训练要容易的多,若是要在短期内提升第三百户旗军的战力,肯定还是将资源倾斜在火铳手上更为合适。 就算闵元启自己亦是这般想,当下便拍板道:“沈亮所言有理,不过火铳制造也没有你们想的那般容易,铳管钻起来太慢,元金,这几日你得闲的话,走一走附近集镇,学过打铁做过铁匠营生的,其余各千户所里能打制兵器铁盔铠甲的,全部给我募集过来,待遇好说,最不济都比他们现在做的营生强的多。” “是,大人。”闵元金对这个命令并不意外,梁世发和他一样都通算学,也懂人情世故,当过伙计,原本梁世发是军需官第一人选,不过从现状来看,梁世发在打听军情管理细作探子等事上已经有了不小的成效,想必梁世发也不会愿意放手现在这一摊子事来管军需,这个职位也只能自己接了。 同时闵元金也是知道,自己在军务上怕是没有太多特长,今日一战,第一百总打的不错,第三和第四百总展开和穿插突进都相当坚决,显然杨志晋和高存诚都在指挥上比自己高明的多。 如果将军需官的职位稳住,自己也算是在整个军事体系里有一席之地。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狂暴 谋明第一百二十一章狂暴“我还有一言。”闵元启看着众人,沉声道:“骑兵缓不济急,火铳也非一日之功,就算将来有骑兵和大量铳手,不敢以锐兵对接,阵而后战拼死一搏的步兵,要之何用?我们大明官兵是走了歪路,只重家丁和少量的刀牌手,长枪手只当炮灰来用,我太祖当年置天下卫所时,长枪毕竟为最多,大明国初,傅友德用两千长枪手配一千骑兵,少量弓手,对几万蒙元兵不落下风,所为何来?国初时长枪手久经战阵,阵列娴熟,胆气过人,且敢于与敌白刃相接,以死相拼,这才是大明能歼灭群雄,驱走蒙元的底气所在。今日一战,指挥,火铳,骑兵,各有问题,包括对弓矢的防御在内,也要小心防备将来会有敌骑冲击,但首要之事,重中之重,还是要突出长枪手攻击的威力。咱们的阵列,是以鸳鸯阵为底,按戚帅的布置是狼筅在最前,刀牌,长枪,镗把,火兵在其后。列大阵时,一个个小队的鸳鸯阵摆开,这就面临着长枪不足,大规模的战场攻击力不足的毛病了。” 闵元启侃侃而谈,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凝神细听,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闵元启的本心来说他对戚继光的敬佩是在骨子里,但戚继光的鸳鸯阵是在南方水网密布区域,对阵的又是倭寇,老实说倭寇的战斗力有强有弱,但总体来说是特定时期的特殊产物,名字听起来吓人,但九成就是大明沿海的海盗和破产的海边农民,少量的真倭和中国海盗联手,因为大明禁海等各种因素,加上南方的武备废驰,在一定时间内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在戚继光等将领崛起之后,倭寇很快就被扫平,大规模的战事倭寇根本不是官兵的对手,更何况是戚,俞这样水准的名将了。 鸳鸯阵适合在南方讨倭,但对大规模的流寇和官兵,这个阵列并不是太适合。 “两翼,中军,后阵,仍保留一定的鸳鸯阵队列,可以和骑兵配合结阵。前阵,我的打算是把长枪从混编摘出来,组建单独的长枪旗队,几个长枪旗队汇合,在战时就是长枪阵列,所有长枪汇集,少量刀牌在侧掩护,防御弓箭和敌人用游兵来扰乱阵脚,主阵就是一个目的,长枪向前,破阵,破阵,破阵!” 闵元启的语气异常的坚决,甚至还做出了有力的手式,用此来展现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起来,练枪阵肯定要耗费不少精神和重新适应,但所有人感觉到闵元启的决心后,谁还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况且以众人来说闵元启就是引领他们上战场的人,是众人最为信任的上司和指挥官,对闵元启真心下了决定的事情,自是只有贯彻执行,绝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属下等谨遵将令。” 所有人俱是起身行礼,朗声答应下来。 …… “你他娘的胡说,再叫你胡说。” 陷入狂暴状态的杨世礼将靴子踩在一个土匪的脸上,对方是从海里漂了几十里,然后爬上岸又花了数日时间才赶回盐城,第一时间赶到杨世礼所在之处来报信。 各家土匪都是受杨世礼的命令,或者算是同盟者的请托,大股土匪二百多人,小股的几十人,多家土匪汇集了七百人不到,然后和三百人的秦山岛盗汇合。 原本以为是翻掌间覆灭第三百户,杀闵元启,抢到晒盐之法,结果报回来的消息却是大出人意料之外,杨世礼此时的失态也算是情有可原。 靴子在那土匪脸上踩来踩去,那土匪牙都被踩掉几颗,脸上和眼中满是惶惧之色,但叫他改口说自己撒谎,那也断然是不可能的事。 “老二当真死了?” 杨世礼知道惨败的事怕是事实了,但毕竟内心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小人是亲眼看到骑队冲过来,骑枪刺透了杨三爷的胸口,人是必然不得活了……” “入你娘的!” 杨世礼脸上满是暴戾之色,在这逃匪身上又用力踩了几脚,这人原本就半死不活,好不容易跑回来,却又是惨死在了杨世礼的脚下。 “东主,那闵元启如此强悍,就怕势大难制了。” “大当家,怕是这人会过来抢咱们的地盘和出盐的商道。” “打蛇不死定被蛇咬啊。” 杨世礼身边均是他的亲信,但亲信们也各有手下地盘,都害怕出现不该有的变故,此次杨世礼挑起大战为的是报自己的私仇,若赢也罢了,还能顺道得晒盐的经验和工匠,结果是惨败而回,众人内心自是不免埋怨,而且担心闵元启会南下来报复。 千多匪盗都不是闵元启的对手,其中还有三百秦山岛盗,论实力和千余土匪也差不多,居然都是一战被灭,由此看来,闵元启这个寻常的卫所武官掌握的实力,怕是不下于南下客兵的一整营的兵马了。 若果真如此,杨世礼等若是惹了不该惹的强势人物,特别是从逃回土匪的叙述来看,这闵元启和他所带的兵马行事相当狠辣和不留余地,近千土匪海盗逃出来的怕是不足百人,大半的人都被当场杀死,一个活口俘虏也不曾留下。 官兵剿匪杀戮也是极惨,土匪被官府抓住后也是有很多人被处斩,但好歹是要审问甄别,一些为恶不大的,或是判军流,或是关一阵子放人,罪过小年纪轻的,打一通板子也就直接放人了。 闵元启带的旗军,直接将人全部杀光,战场上这般杀戮事后也无法追究,一想到惹了如此强大又残忍嗜杀的敌人,杨世礼身边的人自是大为不满。 当然,这些人敢当面隐现不满,还是因为杨世礼已经是虚弱不堪,杨世达的势力早就被灭,现在杨世勇也完了,和杨世礼关系最密切的几股土匪也被彻底剿灭,杨世礼的实力已经严重削弱了。 “尔等也莫说东道西。”杨世礼面色冷峻,眼中闪烁阴狠的光芒,他缓缓看了一圈,到底余威犹在,各人都微微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派人去淮安府城。”杨世礼冷笑一声,说道:“将闵元启晒盐,杀人之事上禀刘大帅,由他决断该如何处置。至于本人,告诉刘帅,本人愿在大帅麾下任职,嗯,就说我只要个游击将军的名份就够了!” 在此之前刘泽清给杨世礼是一个参将名头,杨世礼身边有一群人,出身秀才的就好几个,加上一些名声不够好的士绅,盐商,还有过百护院盐丁,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势力,杨世礼在暗中控制数百乃至过千人的盐枭,私盐贩子,当然还有土匪,其势力在盐城地方首屈一指。 最要紧的就是有出盐货的走私渠道,很多大盐商也有走私渠道,但加起来也未必赶的上杨世礼一人。 其和本地官绅,盐商,外地的官员,士绅,盐商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刘泽清考虑到这个地头蛇势力庞大,财力充足,和朝中官员,勋贵,太监都有往来,倒是不好用强,所以给了一个参将名头,允许杨世礼组建营伍,正式驻扎在盐城。 这样等若是把杨世礼的势力明朗化了,可以设税卡征税,强行征收地方钱粮,刘泽清得到的好处就是杨世礼掌握的煎盐灶户和出盐的渠道。 这个买卖,杨世礼感觉自己得到的不多,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他是想晾一晾刘泽清,希图得到更多的好处。 谁料事情风云变幻至此,杨世礼只求一个游击,一则是自家实力受损,二来便是要给刘泽清明显的信号,闵元启那边有盐池,又和自己有大仇,且看刘泽清会如何处置。 “刘帅未必会为咱们火中取栗吧?” “哼,曹州刘何等人物,”杨世礼瞟了一眼怀疑的那人,冷笑道:“他会知如何取舍,也知道良机难再得!” …… 随着时间推移,十余天内,闵元启率部斩杀近千土匪之事,也是传遍了整个江北地方。 除了徐州有一些盗匪曾经勾结袁时中和山东的响马,在徐州一带多次起事外,其余地方基本上未受过兵灾战火。 土匪之事传开后,人们既惊奇于江北也有过千人的盗匪群,并且公然攻击卫所,又是被闵元启率四百卫所旗军斩杀土匪的壮举所惊。 江北卫所众多,从徐州卫到淮安卫,大河卫,再到泰州扬州诸卫,光是江北一地就有好几十个卫所,论起卫所的密集程度和两京也相差不多。 皆因国初时太祖建都南京,当时蒙元尚在,淮安一带便是明初时与蒙元对峙的北方第一道防线,就算蒙元覆没之后,南京为都,守江必守淮,淮扬也是南京的北方重镇,战略地位极为要紧。 拥有数十个卫所的江北,人们对卫所旗军的战斗力是再清楚不过了。四百旗军对千余盗匪大胜,且斩首近千级,在很多人眼中这几乎近乎神迹了。 开初几天,传言只是被人视为谣言,甚至很多人听闻之后拍桌大笑。 这般不可能之事,也亏闵家那一伙人编的出来? 好歹说是击败匪盗,斩首几十,这样在江北地方也算是相当耀眼的存在了。 非得编的这般离谱,却是将别人当傻子么? 待闵乾德和李可诚正式向淮安府的大河卫署报捷,然后分别向淮安府,淮扬道,凤阳巡抚等处报捷之后,不少人都是闻讯愕然,难道闵家吹的牛居然是真的? 要知道私下传言也就罢了,正式报功朝廷是要复核点验的,北方大乱也罢了,江北这里可是受南京管辖,南京秩序犹存,地方上也算是安静如常,斩首近千级可是罕见的大事,不提地方上的卫署和淮扬道还有凤阳巡抚,总督,便是南京兵部也会为此事所惊,毕竟南京说是坐镇南方,整个江北江南和皖北皖南,还有闽浙云贵四川等地的军事行动都需要经过南京兵部,南京兵部也能调派兵马平乱剿匪,象斩首近千这样的大事,在南京兵部来说也是相当罕见的大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阁部 谋明第一百二十二章阁部“京师还是没有消息吗?” 说话之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量中等,面相非凡,虽然端坐高堂之上,身上穿着的是二品文官的大红常服,但尊贵之余,脸上也是有明显的儒雅气息。 这里是南京的兵部衙门,说话的人就是在侧堂的公厅问话,四周站着一排的蓝袍和绿袍官员,也有一些青袍的吏员侍奉左右。 所有人都叉手侍立,显然坐中之人不光是高品官员,也是手握实权,令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冒犯。 问话之人,便是如今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如果能了解到当时的军政情形,也就能明白为什么史可法的地位和身份有多么重要。 整个南都除了地方官府外,也就是兵部拥有真正的实权。 南京六部在行文之时俱需加南京,但礼工刑吏户诸部都无实权,尚书侍郎要么是年老官员在这里养老等退休,要么就是在京师的党派斗争中失势,被贬斥至此。 由于东林党在天启年间的惨败,还有在崇祯年间的不得志,大量的东林官员,士绅,生员俱是在南京任职或生活,很多浙江和江南的生员,名士,也是在南京活动。 在这里很容易扬名天下,成为士人仰慕的名士,就算是后生小辈也能通过结社等办法来替自己扬名。 江南士风又有特别之处,就是容易抱团抗上,几百秀才生员抱成一团,地方府县正堂都毫无办法,甚至有结社生员驱走地方官员的记录。 就算是部堂高官,对南京城中过万的生员名士也是需要以礼相待,哪怕是国公侯爵一类的勋贵,在京师无人可制,在南京这样的地方,考虑到家族名誉和实际的麻烦,对生员名士也是要以礼相待。 各种原因相加,形成了两京独特且完全不同的政治风貌。 在南京,士绅生员阶层的力量特别强大,大到能压制住太监和勋贵的地步。当然,原本在南京也没有形成太监和勋贵的阶层,真正的顶层勋贵和太监自然是在北京。 正因如此,在南京以东林党和复社的力量最为强大,很多养老或是被迫至南京的官员多半是东林一脉,又或是和东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并非东林,在南京和江南任官,也是需要和东林搞好关系,否则就算不会地位不稳,日常交际往来也会有诸多不便。 哪怕是刘泽清这样敢在本乡本土屠城抢掠的军阀,连皇帝的诏旨也不放在眼里,到了南方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要结好东林。 东林的力量在朝,加上复社几社等大量东林外围的士子集社,在实际的权力上,地方的名望和控制力上,东林都是江南江北一带没有争议的霸主。 而史可法,不光是掌实权的兵部尚书,也是此时此刻,东林和复社诸党不折不扣的领袖人物…… …… 已经是四月,天气都明显转暖了,特别是南京这样的地方,就长算在此时的气候也是和后世相差不多,只是没有城市热岛效应而已。冬天漫长,阴冷潮湿,春天和秋天就很短,几乎上恍然一瞬,到了四月,别的地方还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南京已经相当炎热,就算是在这高大轩敞的公厅之中,人们也是闷的满头是汗,特别是在心情焦虑之时,人们头上的汗水都是不停的流淌而下,有些官员由于过于紧张,衣袍胸襟都明显被汗水濡湿了。 “又有几个南逃而至的官员。”一个蓝袍官员俯身答道:“众口一词,闯逆已破京城,我皇上在景山殉国,太子和诸王俱下落不明。也有人说,太子和诸王都被闯逆所擒,消息尚不能确定。后闯逆率军往山海关,与总兵官吴三桂军交战,又有人说,吴军已经投降附逆,投降东虏,其后情形,就不太清楚了。” 这个官员回话时,提起“东虏”时态度暧昧,含混不清,似乎在考虑自己的措词。 因为南逃官员很多都可以确定京师陷落,皇帝殉国,但对李自成往山海关打吴三桂,还有传言吴三桂向清军借师剿贼之事,则是含糊不清,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对清军入关剿贼之事,南方的大明官员心态就是相当的复杂。 毕竟很多南逃之人,提起清兵时没有往年的仇恨和不屑,因为明清之间已经对峙交战几十年,清军虽多次入关抢掠,给大明北方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也使得明军屡战屡败之余对清军有深切的畏惧心理。 但在很多自诩知道历史大势的文官眼里,清军也就是东虏是不成气候的。 只要有山海关在,其就要绕道从密云等地入口,在草原上绕道行军没有稳固的城市和大片的农耕区域当后勤基地,其军队只能和北虏骑兵一样,迟早都会退兵。 东虏兵马再强,只要不能在大明境内形成根基,那么迟早还是得退兵,因为没有稳固的后勤补给,也没有办法建立地方政权,孤兵深入,师老易疲,这也是清军多次入关,最多半年到一年左右必定会退走的根本原因所在。 若要强攻山海关,凭清军的几万人的主力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既然如此,满清虽然给大明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但在文官们的眼中,此辈最多再折腾一二十年,待老辈人物故去后,就会和也先,达延汗,俺答汗身后的北虏一样,陷入内乱之后急剧的衰落下去。 最少在此时此刻南明官员心里,借师助剿,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时的史可法当然不会知道此后的事,听到那个官员不太确定缺乏自信的禀报后,向来行事厚道的他也并没有责怪部属的想法,只是面色难看的挥了挥手,说道:“此类官员要先行甄别,先看管起来,不得叫他们在坊间随意说话,扰乱军心民意。” “是,部堂大人。” 那个官员明显知道很多南逃官员已经随意在南京城或扬州,苏州一带安身,四处活动,并且京师惨变的消息已经流传甚广,但既然史可法这般说,他便只好躬身答应下来。 “京师消失尚不能完全确定……”史可法犹豫片刻,终是说道:“我等预备多日,总不能无疾而终。四月七日,我在浦口誓师,率大军北上勤王!” “是,部堂大人。” 四周的官员无不躬身答应,虽然众人可以完全确定,部份南逃官员所说的完全是事实,但既然史可法如此说,各人当然也不会反对。 甚至有人心有明悟,知道眼前这位史部堂的用意。 由于性格软弱,也缺乏驭下的手段,眼前这位史部堂虽然大权在手,行事却远谈不上有手腕机变。 如此的大人物,驭下之道的欠缺就从各种事情的办理上看的出来。 军员名额,各方镇将的响应,各卫的动作,还有南京等地地方官员的准备等等,这一两个月下来,根本没有多少人认真准备北伐之事。 甚至可以这么说,由于崇祯皇帝这十七年来的种种施政举措,使人们对京师的安全和皇帝个人的安危根本不是太上心,甚至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就史可法本人来说,他恩师左光斗被魏阉所害,今上刚即位就诛除魏阉,然后一路重用提拔,崇祯帝本人对史可法是有大恩,但从史可法的表现来看,就算是从私恩角度,其实也并不算合格。 就算是浦口誓师,其实钱粮兵马俱是不济,能上道的最多就是少量的京营兵和操江诸营的官兵,加起来不足万人。 这么一点兵马,北上何济?誓师北上,多半也就是敷衍了事了。 史可法内心着急烦忧,他其实是没有机变和急智的人,坐在眼下的这个位子上实在非他所能。 而且不光是军政事务,同党的吕大器,张慎言,高弘图,姜曰广等人经常到他府邸密议会商,无非就是京师真的剧变,底下的事应当如何料理。 如果皇上南下,一切不需多说,今上御权十七年,严威刚毅,行事果决,大臣们奏对时都是战战兢兢,惟恐出错。 甚至连孙传庭那样性格刚直坚毅的大臣,在奏对时过于紧张,居然导致耳聋。 只要皇帝南下,大局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东林党人中确实有奸邪,也有自诩清正的伪君子,但这个党毕竟是万历年间所建,当时士风颓废,官员毫无操守,东林党以关心国事以天下为已任的情怀建立,吸引的也多半是名声不错的清正廉洁性格刚直的大臣,操守总体上还在及格线以上。 南明之事,败于东林,但这些人是因为党争和所谓大义,并非是人们误以为的一群。奸恶小人。 崇祯若至,群臣只有效忠的份,不可能有什么异样心思。 就算是太子和诸王至,天子所生的皇子,任何一个都是毫无争议的监国储君。 可惜崇祯皇帝多半已经殉国,太子和诸王事前没有派到南京来,此时也多半陷落在京师里头了。 这是最令史可法头疼之事,往下去的大局更是扑朔迷离,一旦确定有天崩地坼之事后,立监国,迎新君,再怎么梳理财政,编练兵马,是主动北伐还是被动防御,长江上游的荆襄一带尚有闯军一部份主力,左良玉对这部兵马也是无可奈何。 大西军几乎占了四川全境,一旦出川也是极为难对付的对手。 内部对拥立的争议,外部的各种麻烦,这些都令史可法心烦意乱,北上勤王的各种麻烦就已经令得史可法相当头疼了,想到日后之事,这位掌握实权的部堂阁下,更是心乱如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报功 “史公请勿太过烦忧,说起来,近来也有件好事。” 站在史可法身边最近的是一位六品官员,能在这时说话,并且态度较为随意,甚至脸上有轻微的笑意,身份当然是史可法延请的幕僚。 此人名叫应廷吉,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县,因为在算学和天文学上的造诣很深,能以术数推断事情,史可法与此人见面之后便是被折服,不过此人对史可法的态度却向来随意,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不知上下,略显轻浮。 史可法勉强一笑,说道:“吉先生说说是何事?” “十余日前,江北地方倒是出了件奇事。” 应廷吉态度随意的道:“下官有一友在淮安,日前写了一封书信来,说是有海盗并土匪千多人进犯大河卫云梯关……” “竟有这等事?”史可法眉头一皱,眉宇间大有震惊之色。 若是在庐州,寿州,凤阳一带传来类似消息,史可法浑然不会当一回事。 崇祯十七年时,四镇雏形差不多也显现出来,黄得功驻守滁州,和州,刘良佐镇守凤阳,寿州,刘泽清在淮安,高杰在其后不久抵徐州,四镇差不多成型。 这四镇俱在南京外围,屏护的核心当然是南京。 长江上游有左良玉,抵御的当然是闯军在湖北的偏师。 然后朝廷有一部份南京京营兵,操江兵,此外扬州有几个总兵,实力并不强,还有几个浙兵总兵统领数万浙兵,再加上湖广云贵福建均有驻军,南明的军事实力并不算弱。 但关键之处是南明以南京为核心,四周有严密坚固的防御圈,相较崇祯在北京时四面漏风八面风雨的情形,南明的情形其实还算稳固。 若江北大河卫也出现大股的流寇,对史可法来说可又是多了一桩闹心的事了。 史可法沉声道:“大河卫云梯关,是不是淮河出海口那个千户所?” 应廷吉笑道:“史公真是强闻博记,确实就是那里……公请勿忧,盗匪已经剿灭了。” 史可法倒是真的稍稍放松了一些,勉强笑道:“过千盗匪,卫所怕是无能为力吧?难道是总兵官刘泽清派兵去剿了?” “奇就奇在这里。”应廷吉说话最擅长钓人胃口,一步步的将一件小事说的悬奇惊险,引人关注,此时不仅史可法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便是那些在堂上的幕僚和官吏们,也是看向于他。 “这一次剿贼平乱,并非是山东镇的客兵,亦不是徐州营兵,淮扬道更是无兵可派……”应廷吉声调拉长,下巴上的胡须也一跳一跳,形态着急有些滑稽,不过此时人们被他的话给吊着,却是没有人注意这样的细节。 应廷吉只顾卖弄,一旁恼了幕僚阎尔梅,此人上前一步,瞪眼对应廷吉道:“汝莫再卖关子,小心一会提耳灌你酒!” 史可法的幕僚中,颇多进士出身的翰林和各地方挑出来的官员,也多地方上闻名的名士,此时最为出名,以性格豪爽和擅诗文闻名的当属阎尔梅。此人是江北徐州沛县人,举人出身的复社名士,一般来说复社的中坚力量是江南浙江为主,阎尔梅和少数的江北名士能在复社中立足,并且颇受人重视尊敬,其本身的学识不必谈,性格操守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只是这阎尔梅性格有些急燥,说好听是有侠义之风,说难听是有些鲁莽暴燥,其身量高大,又擅舞剑,气势上不逊武人,更不要说应廷吉这样的进士文官了。 应廷吉自忖惹不得阎尔梅这厮,这人说到做到,再卖关子,响午吃饭时少不得被灌酒,当下做了个求饶的手式,接下来便很明快的说道:“土匪来自盐城之南,海盗是秦山岛盗,攻击的是云梯关所第三百户闵元启部,闵元启率麾下百户旗军,还有附近诸百户民壮,四百余人迎击来犯匪盗,一战将其击溃,斩首近千级。现在我收到的是私信,估计淮安泰州那边还在估算核验,若是真的,怕是报功的文书便要送到部堂大人这里了。” “竟有此事?”史可法和众多幕僚脸上都有惊疑之色,这也是闵元启的名字第一次被这些大明顶尖精英闻知,若是某个知名的将领,不要说领四百人,便是以百余人家丁击败千多匪盗,甚至是流寇,在座的人也不会感觉奇怪。 哪怕是到了如今地步,号称百万的李自成部,其实真正的精锐不过十来万人,最能打的就是跟随李自成的几万老营兵。 其余拿刀枪的丁壮应该也是训练过,也打过仗,但严格说来还是乌合之众,没有韧性,也缺重型装备。论起战斗力不要说和关宁兵这样的大明顶尖的精锐相比,就是普通的镇兵论战力也远在不是老营兵的流寇之上。 明军屡败,将领各存私心,文官缺乏威望调度不力,彼此推诿,这才是主因。 孙传庭被放出来后,练兵才短短几个月时间,饷械都不齐备就被逼出关,结果和李自成部主力几次交战皆胜,后来还是崇祯好大喜功,强迫决战,孙传庭才被李自成歼灭,最后一股忠于大明中枢的军队由此被灭。 明军的百余骑兵家丁,击败十倍的流寇也不稀奇,不过在场的人俱是老成之辈,对卫所旗军的战力是相当清楚。 不客气的说,这时代大明最顶尖的战力肯定是女真八旗,其次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带出来的百战老营精锐和关宁兵这样的明军顶尖精兵,然后是北虏的正经骑兵,少数的大明总兵带的家丁和营兵精锐又在其次,接下来便是普通的流寇,再下来是明军各镇的营兵炮灰,再下来是土匪响马海盗之类,垫底的便是卫所旗军。 可以说卫所军空有正规军队的名头,真的拉出来打,一千旗军对一千海盗土匪,多半是败多胜少。 各人的惊诧其因便是如此,战力垫底的卫所军胜了也罢了,若说千多盗匪是千户所集结了一两千卫所兵,又是保卫乡土亲人,士气起来了打赢了也就罢了。 四百旗军主动邀击,一战击溃来敌也就罢了,还有斩首近千级? 史可法皱眉道:“既然他们报功首级怕是真的,就怕是有杀良之事。” “写信来的是我至交好友。”应廷吉道:“既然报功,淮安卫署和当地官府还有淮扬道当然要先查察,我们且看淮扬道那边怎么说。” 阎尔梅笑道:“若是真事,我江北地方又出个能带兵的豪杰!” 在座的人俱有同感,史可法因为北方之事和南京方面的布防正在思索和考虑。对一个大一统王朝来说,京师陷落几乎就等同于亡国了,除非有逆天的运道,比如北宋和南宋,一般京师陷落最好的情形也是分崩离析,地方出现强势藩镇势力,各自拥立宗室,彼此攻伐,最后真命出现,再次一统天下。 大明的情形好就好在两京制,北京完了,南京尚存,若南京有名正言顺的太子,一切难题都解决了大半。 史可法现在的想法就是立四藩,黄得功和刘良佐守凤阳滁州和州一带,拱卫南京侧翼,北边扬州直属南京,放一些势力较弱的外来客兵总兵驻守。 刘泽清可以成一藩守淮安,只是北边徐州虽然有徐州道,也有几营兵马驻守,但人人均是知道睢宁营铜山营都是空架子,说是一千多人,怕是要吃九百人的空饷,剩下的也多半是老弱病残毫无用处。 阎尔梅道:“若此事是真的,这闵元启便是可造之材。应兄,你好友书信中是否提起这闵元启的家门出身?” “大河卫闵家啊,阎兄好好想想应该会知道的。” “我想起来了。”阎尔梅笑道:“留暖道人程公曾经给闵家的一个指挥写过挽诗,想来那首挽闵恭户侯的诗,写的就是这闵元启的先辈了?” 应廷吉挑了一下拇指,笑道:“阎兄不愧是诗家,也是博闻强记,没错,写的就是这个闵家,二百多年与国同休的卫所将门世家出身,今年才二十来岁,正是能做一番事业的年龄。老实说,我听说之后,也是惊叹之余,又复欢喜啊。” 这话的意思相当明显,应廷吉也明显不避讳什么,他就是应该拿了好处,替闵元启来说话。 听了应廷吉的话,史可法面露思索之色,接着就是摇头一叹。 如果这闵元启早出来几年,甚至早出来一年,他也能给钱粮资源用心栽培,一年时间也足够闵元启掌握几千兵马,这样能打的悍将,统合一些营兵将领,差不多也能独挡一面了,现在却是有些晚了。 “先不多谈,江北有悍将出现终归是好事,待正经的报功文书到了再说。”史可法在很多大事决断上被诟病,人却是极聪明的,少年举人,青年进士,幼学名家,现在已经历经地方大吏等官职来执掌中枢,论为人为官都是聪明极顶,当下便微笑着道:“江北向无大事,斩首近千级是个能提气的好事,地方官怕是会叫闵家的人送首级到南京来,若验看无误,给这闵元启一个前程,能做到怎样就得看他自己了。” “史公说的不错。”应廷吉拿好处做事,现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自是也不会再多事,微笑颔首以应。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不管是史可法还是阎尔梅,又或是应廷吉和其余幕僚,下意识的都是将闵元启个人武力看的很高,将那四百旗军的数字看的较低。 这也怪不得这些武官,大明营兵和卫所军实在提不上来,而且在一惯的认知里就是有勇将便可提营伍之气,勇将带兵和庸将带兵就是两种结果。 在长期的传统之下,戚继光那样的文武双全的良将就是异类,更多的就是杜松那样身上全是伤痕打仗冲在最前的武疯子。 现在南方的几员大将,只有黄得功个人武力最强,打仗的风格也最为勇猛,结果就是黄部确实也是诸镇中实力最强的,刘良佐和刘泽清等辈远不是其对手,左良玉看似兵马众多势力庞大,其实论起战力未必比黄得功强。 因为左良玉所带的精锐在朱仙镇一战时损耗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少许残余,逃到湖广后左良玉裹挟大量民壮入营,逐渐恢复实力,表面上兵力比此前多出很多,但擅长带兵的哪怕是文官,心里也是清楚左良玉实力尚未恢复……事实也确是如此,左良玉后来在东林党鼓动下起兵清军侧,结果未抵南京就被黄得功部所击败,当时清军已经快渡江了,南明两镇还在打生打死…… 在文官认知中,武将的勇力决定一切,有其原因在,也不能完全可以说是错误。 只是在闵元启这里,很明显这种认知是完全错误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会面 谋明第一百二十四章会面“各人无事散去,”史可法内心略微松乏了一些,但想起诸多事务,到底愁绪难解。他看着属官,幕僚,沉声道:“我皇上还在京师等候勤王兵马,日子就定在四月初七,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众人都是沉声应诺,大半的人包括史可法在内怕都是知道京师多半失陷,皇帝凶多吉少,但明面之上,在没有确切的信息来源之前,这些话却是不能公然宣诸于众,否则史可法必在道义上失分。 …… 应廷吉本身只是幕僚,分配的事务并不繁琐,也不复杂。以其才干,响午之前便处理停当。待和诸幕僚及史可法用过简单的午饭后,应廷吉便说有事,提前离开了兵部。 南京论繁华是不在北京之下,东南形胜六朝名都不是说笑,不提秦淮河畔聚集着几千乃至过万的各省风流士子,就是城中大量的官员,勋贵,太监,监生,也是形成了庞大的食利和高消费阶层。 加上外来名士,游学士子,驻防京营和操江营的官兵,各省的行商,游客,本地的居民和城外郊区的农民,这座大城的活力绝不在京师之上,应该是大明人口仅次于京师的大城。 论官员数量和政治地位,南京只次于北京。 论军事实力和地位,也是仅次于北京。 论经济实力和活力,应该是略逊苏州城一筹。 而论文教昌盛,城池庞大,建筑精美,地方富裕,则南京当属第一。 综合实力,南京确实是够资格和北京并列,只是地处江南一隅,朱元璋当年立都于此就是无奈之举,毕竟起家之地就在于此,其后虽然不满意,但迁都凤阳肯定是不太现实,派太子朱标考察开封,洛阳,西安等地,也都是各有缺陷,以明初的残败和微弱的国力,想起要迁都耗费的财力物力,连雄才大略坚刚不可夺志的朱元璋也是兴起无力之感。 况且当时关中残败,西安不太适合当国都了,洛阳,开封也各有弊处,加上过后不久朱标病逝,朱元璋雄心消磨,于是只得放弃迁都念想,稳守南京直至崩逝。 待朱棣靖难成功,其起家的北平自然是朱棣更喜之所,永乐年间在群臣反对之下,大兴土木修筑北京,最终迁都成功。 明仁宗倒是想迁回南京,但太过短寿,待到宣宗时,朱瞻基却是在北京长大,南京相对陌生,北京地位稳固,南京为陪都,两京制就此形成。 论对东南的镇守,还有江南军事,文教,政治中心的作用,南京是相当合格,哪怕清季时有意打压南京地位,位于南京的两江总督,仍然是可以与直隶总督分庭抗礼的重要总督之一。 应廷吉出了衙门,坐着自己蓝色的二人抬小轿,对轿夫吩咐一句后,便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中闭目养神。 此次受人之托,费力不大,得益当是不少,应廷吉的心情颇为喜悦。 应廷吉不至于穷困潦倒,但手头一向也不宽裕。 这也是他应“朋友”请托,在史可法面前极力夸赞闵元启,夸大其武功的原由所在。 闵家和他毫无关系,若不是为银子,应廷吉可不会就此多事。 这种事若不暴光,是不伤风雅的小事,史可法估计心里也是有数,会使得应廷吉的重量在其内心降低一些,但应廷吉向来自负的很,只要不是太过份的事情,此类事在哪个大吏身边都是难免,只要自己一身本事尚在,史可法的内心想法,暂且可以不必多理会。 从鼓楼穿出,再往前行不远,便是秦淮河所在方向。 这个河在此时已经闻名天下,主要原因就是大量的名士生员在此聚集,追欢买笑,吟诗作赋。 可以说晚明之时,大量的名士就是在此成名,包括东林和复社中人,甚至朝中大佬,比如钱谦益之流,在秦淮河上浪荡的时间也是不少。 论景致风光,秦淮河实在一般,两岸俱是绵延不断的河房,点缀一些繁花垂柳,河水无甚出奇,胜在此时尚无环境污染,河水清澈碧绿,无非也就是如此了。 河房多半是可以举行诗会,酒宴,还有一些妓家在此立下院子,招待四方来客。 下一等的便是大型画舫,也可以承办酒宴,将成名的姑娘引入舫中待客。 再下等的便是普通的河船,只有那些未成名的姑娘和刚至京师没有根脚的普通生员才会在这等船上彼此应酬,假充名士。 最下等的就是那些小河船,多半是一夫一妻,丈夫操船掌舵,妻子就是船娘,做些半掩门的皮肉生意,一般要些脸皮的生员是不会与这等船娘苟且成事。 应廷吉去的当然是上等河房,就是河边一座精致的院落,在这里才有最顶尖的名士往来,那些成了名的妓家,也会在这里出没。 这个时候,所谓的秦淮十艳大抵都有了各自归宿,就算没有归宿的等闲人也是请不动她,好在应廷吉并非为狎妓游乐而来,到了精致的小院门口时,辰光尚早,四处寂寂无人,倒也正和他的心意。 入得院内,一路当然是有人招呼应酬,这些河房中人都是七巧玲珑心,八方来客俱不会怠慢,当然等闲客人也进不得这里。 应廷吉要见之人便是在东院,早有几个【看书就去】衣着华美长相俊秀的长随在门外等着,应廷吉身边倒是只有一个老仆相随左右,真是一高一下泾渭分明。 应廷吉倒并不在意,昂首大步进去,一边走一边笑道:“朱少兄,光是你家的仆役长随之流,富贵逼人就不在某之下,相比起来,真是叫人又是惭愧,又是妒忌啊。” “世叔说笑了,要世叔屈驾枉顾,晚生实在失礼了。” 房间里家俱陈设俱是清雅而有格调,但所用材料都是不凡,朱万春一身裁剪合身的圆领长衫,头顶唐巾,手持一柄竹扇,身上并无多少富贵气息,反而象个读书游学的翩翩佳公子。 应廷吉见了朱万春也是暗赞一声,不愧是富贵百年以前的世家,比起那些暴发户的可恶嘴脸不知道强过多少。 说起来应廷吉和朱家也勉强算是世交通好,朱家这样的豪商世家不可能不栽培子弟读书,家里钱财有的是,自是可以聘请名师教学,族中子弟,只要拿出寒门子弟七成力气,不敢说百分之百,但应试中举的机会和希望也是很大。 应廷吉和朱万春的一位叔父辈是同年进士,那位朱家族人尚在外地为官,仍然是七品知县,凭着这一层关系,朱万春上门请托时才有根脚可查,否则应廷吉这样身份的人,好歹是三甲进士又是南京兵部尚书的亲信幕僚,等闲商人是不配同他直接打交道的。 朱家的这种策略很多大商家都有,最成功的是陕商,杨家,马家,还有张四维所在的张家都是陕商和晋商中的佼佼者。 普通家族,只要财力充许,给子弟读书应考便是头等大事。 这年头说到底是宋人说的士大夫和皇帝共治天下,哪怕是勋亲太监多半时候也是受制于士大夫这个庞大的群体,这些人可能会一时一事上得势,但也不得不屈从于文官集团制定的规则和遵守底线,否则的话就是俗语说的,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富商巨族,好歹会栽培出几个读书为官的,这样家族才不会轻易被人所侮,才守的住诺大家产,也借由家族本身的实力,才够资格交结更多的官员,攀附勋贵太监,使其势力彼此制衡,才能保的住自家的安全。 就眼前这应廷吉,明明是要过来拿钱,朱万春还得装出欠他诺大人情的样子,实在也是本身没有官职,缺乏底气的原故。 应廷吉当然也不急,坐定之后与朱万春喝茶闲谈。 所说最多的当然还是京师情形,南逃之人肯定过扬州,朱家也见过几个,交谈之下多次核实细节,知道皇帝应该已经在景山上吊殉国,包括怎么下葬,太王和几个皇子的下落也大抵是差不多知晓。 正因如此,人心越发浮动,老话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迂腐,但确实是实情。没有皇帝坐镇,南京有守备太监和史可法这兵部尚书,暂且运转如常,但国家大政,不可能没有皇帝和其下的内阁来运作。 比如京师真的失陷,漕运,国赋,关税,驻守兵马调度,军饷分配,各地官员的调动任用,还有科举考试,这些大事可不是一个镇守太监和一个兵部尚书就能完全决断。 拥立新君,组建内阁,再真正重建六部,把中枢立起来,再谈建立防御,选将练兵,再谈军饷,这些要紧之事过后,再是开科举,定人心等要紧大事。 这等大事谋划,一向是史可法和几个东林密友商议计较,连最信任的幕僚都不会告之,应廷吉对这些事也无话可说,泛泛而谈了几句后,应廷吉不免笑道:“那闵家和少兄家里,看来交谊不浅?” 这一次朱万春是亲自上门,一上门就捧了二百两银,这还只是见面礼,接着便许诺以重谢,才有应廷吉此时所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立脚 谋明第一百二十五章立脚“不瞒世叔,其中是有些瓜葛。”朱万春沉吟片刻,便决定实话实说。 “怪不得了。” 听闻了闵元启一些事迹后,应廷吉笑道:“这人原本就是个破落户,试百户带着一群贫苦不堪的旗军,先打通贩盐商道,再开挖盐池,再练兵充实自家实力,然后才有大破来袭敌人的壮举。这其中各种关系是一环扣一环,只要这闵元启有一环没考虑周全,怕是现在被杀的便是此人了。也怪不得朱少兄你如此重视此人,这人看来是个有本事的,文武两道俱全,气运也是不低,他行事还算冒险的,气运稍低的人怕也是失败的多。既然如此,今日我就算不得帮少兄了,待将来这姓闵的起势,没准我还要去依附他哩。有今天这个人情在,少不得将来他也得还我一报。” 应廷吉说的多半还是玩笑话,以他现在依附的史可法来说,现在几乎就是本#发最快#朝第一人了。原本南京兵部尚书在六部尚书中就算权力最大的一个,在全国的权势来说仅次于北京的吏部尚书,然后便是内阁诸阁老,除了几家顶级的勋贵外,史可法之上的就是这些人,若再勉强算一算,大约几个内廷的大太监权势在其之上,但若京师被破,此辈或降或叛,或是如传闻中王承恩那样与主上一并殉国而死,剩下的那些都陷在宫中,也就不值一提。 史可法已经是大明文官的第一人,在很多人心里若扶立新君重建内阁,其定然是首辅的不二人选,应廷吉虽对史可法并不怎么尊敬,甚至隐隐有些瞧不起史可法的权谋机变,但叫他改换门庭去依附一个武夫,就算这乱世时武夫力量隐隐快压制不住,这仍然是件绝无可能之事。 “小侄来此之前已经与闵家联络过,”朱万春含笑道:“现在淮扬道在复核斩杀盗匪之事,一旦核实就会上报凤阳巡抚,总督,并直接奏报给史部堂知道。如何酬功,到时候还得世叔跟着垫上几句好话。” “这只是小事。”应廷吉笑了笑,说道:“只要无人从中作梗,因功授给指挥使是必然之事。” 应廷吉的话中没有“掌印”二字,不过好在闵元启求的也不是掌印指挥之职。 现在这局面,卫所已经接近退出历史舞台,营兵制将彻底代替卫所制,甚至营兵制也要被将领实际掌握兵权的藩镇制度给取代了。 最少在史可法的嘴里曾经明确说出来,设立四藩拱卫江防的话就是其亲口所言。 在十几年前,武将加卫所指挥是为了确定品阶,与其营兵军职对称。现在营伍制已经彻底取代卫所制,加衔都不太需要了。 一个三品卫指挥,虚衔而已,就算加二品的中军都督府同知,也都是等闲事。 若按嘉靖年间的主将斩首五十级为一大功,闵元启的升授根本不值一提,就算没有人照应,升官授职也是必然之事。 就是要谋掌印就有些为难,不过好在闵元启也志不在此,现在得大河卫掌印指挥有什么用?大河卫精华在淮安府和府城附近,现在也是山东客兵的驻防重心所在,以他现在的实力,去和刘泽清抢淮安府? “能不能授给营伍之职?”朱万春还想争一争,说道:“以闵兄掌握的实力,给他游击将军也差不多了,最不济也能给个都司。” “可以一试,但不好给世兄打包票。”云梯关那里主要不是战略要地和交通要冲,不管是流寇还是乱兵或是八旗兵,都不可能绕道几百里去打一片海边的滩涂地下来。 既然不是要冲,也就没有设立守备营伍的必要,就算有盗匪来袭,从卫所兵这一次的表现看,设不设营兵想来也不是要紧之事。 应廷吉想拿银子好处,但拿自己的名誉和权势还有史可法的信任强行推闵元启出任营伍将职,毕竟还是太难看了一些。 “晚生明白了。”朱万春也不强求,这一次他到南京事前和闵乾德沟通过,无非就是打个前站,买通一些人先把声势造起来。 接着闵乾德带着认可过的首级至南京报功,怎么也得将闵元启的官职推到卫指挥或指挥同知的位子上。 有了三四品的卫所武职,把整个云梯关所给掌握下来,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而且这件事史公不会真的插手太深。”应廷吉解释道:“南京兵部负责的地方之大,想必朱世兄也是知道的,虽然斩首近千级堪称大胜,不过到底只是普通的海盗村匪,若是当真象模象样的褒奖重用,前方带兵的将士怕是会心有不平,史公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如果强求,反而会适得其反。” 朱万春抱拳道:“世叔说的才是正办,是晚生考虑不周。” 应廷吉不愧是在南京兵部尚书身边当幕僚的顶尖聪明人,在大明能考中进士最少在好几个方面是万中选一的优秀,首先是记忆力,其次就是领悟能力,然后就不能缺乏毅力,头脑聪明,博闻强记是基础,能领悟圣人的微言大义,再从时人程墨范文中选择适合自己的文章格式,领悟力不可或缺,而不管怎么聪明,领悟力怎么出众,毅力就是最基本的根基了。 不管冬寒料峭或是夏日炎炎,不管门外发生何事,笔耕不断,朗诵不停,得有这样的毅力,从童生到秀才,再到举人,进士,这条路才走的通。 进士之中,有人擅长读书而不通世务,有人则不光是擅长读书,世务机变亦是人精,眼前这应廷吉,应该就属其中之一了。 “这等事主要还是看淮扬道,最多也就是到凤阳巡抚,到总督案头都是小事情了。”应廷吉看出朱万春的敬佩之意,笑意温和的道:“马瑶草这个凤阳总督,去岁一年带着几个总兵多次大战,用兵都在数万人或十万人以上,千余村匪首级的斩获,连这凤阳总督怕也是惊动不了啊……” “晚生明白了。” 朱万春虽然略有遗憾,不过得了应廷吉的帮助,以大明眼下的局面也算是上达天听了,接下来只要地方相关的官吏将功绩报上,闵元启一个大河卫指挥同知或指挥使的官职总算是跑不掉了。 虽不是掌印指挥,而且卫所官也不值钱了,可是仔细想想,闵元启元月时还是个试百户,现在才四月,短短这几个月的时间找到了财源,练出了强兵,从试百户到副千户,现在最少能捞个指挥同知,这升官的速度已经快到没话说,闵家虽然家世不错,又不能和公侯之家和大将门相比,这样的结果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 “老二你做的不错。”内室之中,周亮工已经去了大红官袍,换上了青色道袍,头戴一顶纯阳巾,由于心情不坏,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淮扬道任上周亮工是不太得志,甚至是很受压制,排挤。 马士英当权之后,对周亮工更是打压的厉害,这也是促成了周亮工在多铎南下时抢先降清的原因之一。 当然不管是何原因,周亮工这人肯定是没有气节。 这也是清廷将此人当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就派到哪里,这人能耐是一流的,人品却不被统治者认可,而且满清虽然在政治上相当强势,但由于基本盘就是武力起家的八旗,对文官的提防和限制也是相当明显,在清初到中期,汉人文官升官极难,天下督抚,要么是满洲贵族军功出身,要么也是汉军旗的包衣奴才,这才算信的过。除了八旗汉军,就算是不值钱的侯伯到子爵男爵,汉人文官能得爵的也是寥寥无几。 周亮工此时当然是想不到他后来的遭遇和委屈,此前他已经够委屈了。 周亮敏在大河卫云梯关的所见所闻,算是给周亮工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在这里不得伸展……”周亮工冷笑道:“还不是马瑶草手头有将有兵,我却是光杆道台,徐州还有三营兵,我这里却半营兵也没有,现在这时势,手下没有兵将,真真是放屁都不响啊。” 周家出身开封世家,周亮工又师从大儒张名表,按说是万万不能这般口吐脏话,也是实在受气小媳妇当的够够的,这会子忍不住宣泄情绪了。 周亮敏笑嘻嘻的道:“闵家定会到南京走门路,我听说淮安的朱家和闵元启交谊深厚,朱家到处替他买战马和铠甲兵器等物。要以朱家的能耐,打通南京兵部的关节也不难。不过,这战功到底是咱们淮扬道这里说了算,别处都不行。只要兄长拿定主意,小弟可以在两天内打个来回,只要谈妥了,咱们也就有了信的过的兵马,以后大兄不说扬眉吐气,最少是可以挺直腰杆当这道台,可比现在要强的多了。” “嗯,嗯,何复多言?”周亮工素来是精明强干,做决断从不犹豫迟疑,当下便道:“这事对我们和闵家都有利,闵家我自己也打听过,在大河卫将门世家中算厚道的。这闵元启身后便是闵乾德,此人和卫所指挥来拜会过为兄,说过几句话,也是个厚重老实的!只要谈妥了,在粮草,军械,铠甲,淮扬道这里虽不富裕,助他编齐一营兵却是不难!” “那我便去了。”周亮敏也是个不畏辛苦的,当下抓起放在桌上的大帽,笑道:“事若谐,咱们在淮扬地方就算立住脚了。” “无非是泰州,盐城,两地耳。”周亮工倒是摇头道:“扬州是史阁部看重的地方,好几家总兵虽然实力不强,却陆续进驻到扬州新城和旧城之中守备了。淮安一府,带沭阳,宿迁,安乐,灌南等诸县,现在看来是曹州刘的地盘,咱们也甭想染指,就把淮河云梯关到盐城,再到泰州这一片地方给把住,手头有兵,能收上钱粮兵饷,坐观时局变化就算不错的结果了。” 周亮敏心头略紧,沉声道:“大兄的意思是?” “皇上多半殉国了。”周亮工语气沉痛的道:“我皇上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居然落个如此下场。自古亡。国之君皆是桀纣之流,秦二世,汉之灵帝,隋之炀帝唐之僖宗,此辈虽为帝王,但失德以致亡国,读史常有天道不亏报应有常之感。但我皇上,本不该如此……”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薪饷 谋明第一百二十六章薪饷周亮敏也是唏嘘了好一阵子,不过他毕竟不是官场中人,相反以他官绅的身份其实是听到了很多对皇帝的非议之词,皇帝确实节俭勤政,从帝王角度私德无亏,但过于刚严,刚愎自用,反复无常,其实亡国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不过这样的话,当着正心情沉痛的兄长,不说也罢。 周亮工是真有些伤感,群臣对皇帝的品性是了解的,对崇祯帝是畏惧为多,也有很多人不满,而且都不愿替皇帝担责任,但崇祯十七年皇帝当下来,辛苦疲累天下人也是看在眼里的,离的越远的臣子,对皇帝的敬畏也是在骨子里的。 要么说崇祯太傻,提前南下,以他的威望在南京还是会把南明捏成一个整体,等北方乱完了,不说誓师北伐,南北朝是相当稳的结果了,最不济也不至于自己吊死在歪脖树上,张皇后周皇后加自己几个儿子全部死光光,真是害人害已。 要不说满清入关后政治情商相当高呢,李自成把帝后草草葬了,清军得北京之后就允许百官员丧,给崇祯帝后办丧礼,吊丧伐寇,在士大夫心里是相当符合古春秋之义,虽然做这事的是留着一撮小辫子的鞑子,但大义无亏,小节就不必太讲究了。 周亮工此时当然不知京师的事,就是心伤君皇辛苦十七年却落了个上吊殉国的下场……当下红着眼圈对周亮敏道:“皇上估计是殉国了,太子诸王也没跑出来,接下来国家无主必致纷乱,这个当口,什么兵备道,巡抚,总督,俱是虚的,要抓兵才是真的。这个事,你要当头等大事来做,只要我能给的就不要勒掯,要什么给什么……” “行,大兄放心,弟明白了。” 周亮敏此时才明白过来,兄长每天愁眉不展所为何来,原来并非是为区区兵备道的权力,而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有着如潍县时那般的自保之力啊…… …… 朱万春至南京奔走,闵乾德先至淮安,再至泰州,这些事闵元启都是没管。 这些官职地盘之事无非就是锦上添花,对闵元启来说能得到是好事,得不到也是无所谓。 旁人最多是有些警醒,知道乱世将至,相对闵元启来说,这个时代的乱世早就开始了。 有精锐兵马在手就是一切,其余的均是假的! 打赢土匪之后,接下来的十来天时间里,第三百户上上下下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慰问伤兵,抚恤战死将士的家人,发放抚恤钱粮,兑现承诺等等诸事之后,新开挖的盐池终于也是出盐了。 十个三亩到四亩间方圆的大型盐池,配套不到一百一十个小型盐池,在纵深五里多的海边陆续成型。 诸闻和陈德等人还是按着闵元启上次的经验,放水入大池,任时间风吹日晒,催化卤水。由于天气和暖,最早放水的大池子就没等太久,二十一天时卤水就差不多能用了。 放卤水入化晶池,小池水浅,晾晒一天之后,再推搅一夜,第二天的天时时分,一样的细白海盐又是推出了整整一池。 用木铲铲上岸,然后晾一天,去除湿气潮水,装入布包,每包百二十斤,正好是一石。 一池一天最多就是二十石,多半是不足二十石。 “十池二百石,百池两千石,每石五钱银,每日就是千两……” “乖乖啊,一个月就是三万两。” “你们两个夯货,居然还懂算学?” “吾其实算过很多次了,手指不够,脚指都用上了。” “那一年是多少?” “这个吾没有算出来,总有好几十万两吧。” 清晨时分,路边的露水还很重,在村道和田埂河堤走过来的人们,布鞋的鞋面多半都被露水给打湿了,衣袍濡湿的也不在少数。 就算如此,经过大片盐池的人们,仍然是大开眼界,兴致勃勃。 现在盐田向前推,防御区也是往各个方向推了十里左右。 当然不可能全设成警备区,毕竟已经涉及到其余好几个百户了。 各百户还夹杂民户,所以想完全杜绝往来是不太现实。 只是在方圆十余里地方,各设箭楼哨楼,从各百户里招募三十到四十的精壮汉子,这些人有家有口,想叫他们直接投闵元启当战兵是有些不现实,也有些强人所难。 在临近自己家村落的地方当警备兵,负责守备哨楼箭楼,检查过往人等是否本地人,是否有各百户下发的证明,对外地人要隔开盐池不准进入,就算路过也要查明来意,以防间谍细作乔装打扮混进来。 很多人也是知道,除了新成立的警备司之外,尚有军情司,梁世发成了这个新部门的头头,他两次在军情方面立下大功,已经成了这个部门的不二人选。 人们看着盐田数着盐池数量,计算每日银钱,不时的发出惊叹声。 当然也有欢笑声和闲谈的声响,毕竟海上盐田虽然相当震撼,在云梯关这里却也不是新闻,甚至在场的很多人都是参加过盐池的挖掘和建设。 一晃盐池就成了型,出了盐,眼下的谈论,只是人们在宣泄内心的兴奋之情罢了。 若是一般的大户,或是卫所的高官开出这盐田,人们最多是会惊叹,甚至是妒忌,愤怒,抱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哪怕是一年几十万两银,换来百万石的粮食,这些好处肯定也是被高官显贵们给霸占了去。 就算需要用本地军户和百姓来盐池这边做活计,多半也是将人当牛马使,虽然还是能赚到吃食,不过那感觉定然是天上地下,不会叫人有丝毫的愉悦心理。 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盐池的主人,闵元启闵副千户,不是那种吃光抹净的性子。 各处到第三百户揽工的汉子们,每日的报酬都相当优厚,而且相当一部份人在盐池完工之后留在了第三百户。 这里有窑厂砖石,木作工场,还有大型的铁匠工坊,用人之多就不必多提。 就光一个盐池就用工超过千人! 附近各个百户的壮丁早就被吸引的差不多了,就算不便离家的,警备司也是优先招募百户下的旗军,发给刀枪,每月训练十天,剩下时间就在各百户附近巡逻警备,遇到突发情况集中行动,多半时间就是在各百户不远的地方巡逻站班,每月都是可以领到一两银子和四斗米的报酬,这个酬劳,差不多就是正经营兵的月饷,这还只是二线警备部队的薪饷。 一旦成了队官,旗队长之类的武官,月饷就是成倍的增长,一个警备部队的旗队长,差不多就是和此前的百户官们收入相抵了。 大量出盐之后,闵副千户手中的银钱更足,也是拿出更多的银子反哺在地方,当然也是使得剿匪之后的闵元启,声望如坐了火箭般的直线上升…… 待遇最优厚的,也是最叫人眼红的,当然还是闵元启一手带出来的旗军们。 盐池大规模出盐后,哪怕现在摊子比此前大过多倍,闵元启还是再次提升了旗军们的薪饷待遇。 每个普通的旗军步兵,月饷是二两银,一石粮,这个待遇和此前的队官相差不多。 队官们则是四两银,两石粮。 旗队官则是八两银,四石粮。 百总级别则是十二两银,十石粮。 这个待遇,令得最低档次的旗军步兵,月饷也是比警备兵们要高出一倍还多,比起普通的工人也是高出近一倍。 也就是盐池的工人们,薪饷勉强能达到旗军步兵的七成左右,也是因为盐池工人相当辛苦,推搅盐池都是整夜不睡不休,第二天上午还得码垛,然后才能休息,到了晚上起来吃罢饭又得到盐池继续劳作,这样辛苦在后世很容易引起全民的反感,在这个时代,月饷一两半加一石粮,盐池这个工作已经被很多人抢破头了。 可惜盐池只收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超过三十五岁的就不要了,年龄越大身体的隐疾就越多,虽然以闵元启的权势,隔一阵子死一个过劳死的盐池工人根本不必当回事,完全压的下去,但也没有必要损伤自己的阴德,破坏自己在众人心中的伟岸形象。 旗军的高薪待遇,也是引爆了四周方圆几十里青壮汉子的情绪。 特别是各百户之下的旗军,年龄是十八到三十五之间的汉子们,情绪更是激动莫名。 旗军的管制相当严格,这个信息早就传扬开去了,早起跑圈也罢了,就在第三百户附近,但旗军步兵现在是要经常拉练,基本上是三天一次来回五六十里的拉练,要求是一个上午内完成。 有时候就是来回百里的拉练,还要带上被褥毯子,水壶,火石,急救包,小刀等杂物,加上自己手持的兵器,不管是刀牌还是长枪,火铳,在长途行走的时候都是相当碍事的事物……后世人跑步时拿个手机都嫌累赘,换上长枪大刀试试? 百里路程,两天之内要跑个来回,每人负重几十斤,这样的高强度训练对旗军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太新鲜的训练内容了。 骑兵每天的上下马练习就是以千为单位数,每个骑兵走路都是歪歪斜斜…… 火铳手每天要打放的硫磺火药都是以斗为单位,这一阵子陆续又有多支火铳炸膛…… 每天早起时间有规定,何时就寝也有规定,被褥怎么叠也有规定,包括洗漱如厕都有规定,从头到脚,从早到晚,从怎么当兵打仗到怎么吃喝拉撒,几乎是事无世细,俱有规定。 这些东西是瞒不了人,规定繁琐,训练辛苦,但还是挡不住人们来报名加入旗军的步伐。 基础月饷就那么高,就算不考虑升职的事,成火铳手月饷加半两,成为刀牌手月饷加一两,成为骑兵月饷和副队官齐平……每个兵种都有对称的高薪饷额,若是能成为骑兵的队官,月饷就是和步兵旗队官看齐,月饷是八两银,还得加四石粮。 这是什么概念? 一年近百两现银加几十石粮,大约等于是一个拥有三百亩左右田地的小地主一年的纯收入,如果年成不好,怕是连这个收入也没有! 百总级别当然是最令人羡慕,一年一百多两银和一百多石粮,想要有这样的纯收入,差不多得五百亩左右的田地才办的到。五百亩地,一般的人家靠着省吃俭用攒钱,十辈子人也攒不出来这些地。 得最少有举人的身份,或是世代卫所武官的世家,又或是世代盐商,这才能积攒购买到这个数字的土地。 千亩或几千上万亩地的大田主,在大明就算是顶级的豪门世家了,差不多得是大将门,大官绅,大盐商,或是勋贵太监门第了。 只有王府才够资格弄上几万十几万亩的土地,且#醋溜-儿文学首发#丝毫没有顾忌。 当年徐阶扳倒严嵩,成为权倾天下的首辅,只因为包容投献土地太多,后来徐家因此被整的灰头土脸,徐阶的下场强过严嵩和夏言,可还不如当年黯然下台的高拱高新郑。 这么一说,就知道旗军月饷对人们的吸引力有多大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扩军 事隔半个月后,旗军的第#醋溜儿-文学最快发#二次大扩军终于开始了。 也因为大量的军需物资需要这一段时间慢慢积攒,同时闵元启也是需要将自己的威望更进一步的扩散。 加上旗军战胜土匪的光辉形象,还有旗军的优厚待遇和军饷,加上梳理好盐池和各个工坊,又在各个百户建立二级的警备部队,这些事令得闵元启忙的不可开交,但新旗军入伍毕竟是头等大事……其实也没耽搁一天,毕竟要根据盐池收入,购买储备的粮食数量,军器战马的储备,来确定下新编旗军的人数。 所幸,最少在现阶段闵元启的财力是相当充裕,而朱家包括李可诚在内都是竭力支持。加上沈永的铁匠作坊已经可以批量的制造戚刀和盾牌,长枪等兵器,不于于叫新入伍的旗军空手训练,包括战马在内,朱家又是从南直隶弄来一批战马,包括从北方购买的战马正在沿着海边南下。 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不超过十天,闵元启的战马数量会超过四百匹,这样的话,搭起两个骑兵总的架子是足够了。 由于骑兵的重要性,这一次最优秀的苗子是肯定先进骑兵。 再由于铳手的容易训练和重要性,次一等的便是进铳手。 然后是挑一些胆气过人,个人武艺高超的选为刀牌。 身体素质和个人武勇都很普通的,但胆气还算壮的成为长枪手,再下一等的便是镗把手和火兵了。 火兵要在战场上效力,战事不利还要上前补位,当然也算是战兵的一员,只是在战兵之中算是低一等的存在,所以但凡有些上进心的火兵,时间久了也会寻求成为真正的战兵。 从盐池中走过的就是大群的后生,他们都是从四周百户赶过来的,已经是在当地过了初选,当地的村中里正或是百户官出了具结保书,写了他们本人的姓名和身状,还有保人的签押,他们才有资格穿过重重警备,赶到第三百户的军营区这边来接受复选。 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颇为愉快。 这个年头的后生,除非是那些勋贵官绅或巨商家族的子弟,不然的话是没有人不能吃苦。哪怕是小商人的子弟,养到十几岁时已经通学了算学和各种经营之道,包括怎么和客人打交道的礼仪都是学的象模象样。 这还不算苦,到十五六岁成年了,家里会给说上一门媳妇,然后安心在家造人。 一年或两年时间,媳妇有了身子,对不起,傻小子出门经商去吧,这一去等闲几年都不得回家一次,这种辛苦并不是吃不饱穿不暖,是一种精神上的熬磨和痛苦。 世间百态,大抵如此。 不管是军户还是民户,十七八到三十左右的青年或壮汉都不怕吃苦,旗军多吃些辛苦不怕,越是练的苦哈哈的,人的心反而更安定些。 闵副千户能打败土匪,斩首千级,旗军更强了就意味着云梯关这一片地方更安全更保险,这岂不是好事? 旗军的拉练,也正有拔高旗军形象的意思。 全副武装,人人戴范阳笠,穿一色的红色军袍,来回百里经过多少村落和百户,全是健壮精强的小伙子,穿着一色衣袍,精神抖擞的跑个来回,吸引了多少赞许和羡慕的眼光? 原本穷困旗军在地方上是人人瞧不起的下等阶层,普通的民户不太可能和军户结亲,可是现在方圆几十里内的民户都转变了态度,都是想着将自己家闺女嫁到第三百户这里。 要是和个旗军结个亲,只要闵副千户在,承诺过的薪饷发下来,甚至不慎战死了,一辈子都能吃抚恤,衣食无忧,穷苦百姓,还能期望更多? “看到辕门了。” “什么辕门,就是营门。” “好多马啊,长二十二年头一回见。” “我也头一回见这么威武的旗军啊。” 尽管有一些青壮曾经在盐池帮过手,但接近军营区想到自己可能成为旗军中的一员时,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说来也怪……”一个旗军青年摸着脑袋道:“咱们原本就是旗军,我弟弟是余丁,现在又要来参军,这感觉怪怪的。” “说的也是啊。” “听说向上报功了,要是朝廷允准咱们闵副千户当守备官就好了。” “对,那就再好不过,咱们也就是正经的营兵了。” “营兵什么好名声?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还不如旗军哪。” “那是别部营兵,咱们云梯关营兵断不会有这样的坏名声。” “有理,有理。” “那也是朝廷和大官们的事,谁知道到底会怎么着?” 来报名的都是过了初试的青壮,得益于最近两个月闵元启坚持不懈的向四周的百姓军户们宣传朝廷邸抄和解释大势,包括最基本的军政运作的内情,眼前这些接受程度相对较高的青年人,最少是对朝廷运作和眼前的大势所有了解了。 若是几个月前,放开了叫他们说,怕也是说不出一二三四五来。 营兵制度,除了从总兵的正兵营到副将参将的奇兵营,都是各有驻守防地,从将领到小兵都不能擅离信地,除非是朝廷有了明确的指令才可以。 只有游击将军的游兵营是没有固定的防地,是随时可以出动的机动营。 游击之下,就是带着某个营的将士驻守某地的守备,比如驻守铜山的铜山营,驻睢宁的睢宁营等。 守备之下,就是某个大型军官的守堡官,麾下三五百将士,守备某一处防地区域,底下还有若干个小型军堡和火路墩。 这样多位一体,构成了大明的防备体系。 九边是固定有大量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其下有守备官守堡官,守堡官就最少得是个指挥佥事,守备官最少就是个指挥使了,到游击将军之上,多半都会加都司武官职份,副将总兵,一般就是加都督或同知都督了。 云梯关这里,不仅是内镇,还是近海的荒僻地方,所以并无守备官或守堡官,当年在备倭之时倒是有个把总在此,守备五个小型军堡。 现在有闵元启在此,如果借口匪盗肆虐,还是有可能被任命为守备官。 毕竟人人都明白,以闵元启现在的实力和财力,加上名声威望和军功,任指挥佥事或同知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兼任一营守备,也是水到渠成了。 当然这只是议论和猜想,不过也是代表了相当一部份民心和民意。 最少以眼前的这些旗军和民户的壮丁们来说,是巴不得闵元启能够加官进爵。 他们虽比不上头批进来的那些受训旗军,人们都混成了旗队长或队官,最不济这一次大扩军也能成为队副,自己等人还是差远了。 最接近军营,营中情形就看的越清楚,大批的旗军全副武装正在训练,吆喝声兵器的金铁交鸣声还有火铳声不绝于耳…… 最叫人眼前一亮的就是大股的长枪旗队合阵向前,都是丈二长枪,高高竖立先如墙而进,然后斜举长枪,再一并戳刺向前…… 那股一往如前的气势,枪尖霜寒点点,闪烁寒光,并列前刺的威势,哪怕还隔着百步之远,都是令得人心惊肉跳,胆寒无比。 眼前的长枪阵列是由四个长枪旗队组成,每日合练枪阵,再和刀牌手铳手配合合练。 有时候也打散了形成鸳鸯阵列,或是和骑兵合练大小三材阵,也练防御用的圆阵。 有时候也是和刀牌镗把练突击用的锐阵。 闵元启是认为,不管是哪种阵列,俱是按地形还有敌人的数量,以及承担的战事任务来决定阵列,战术变化要根据实际的情形来决定,没有哪个阵是能完全包打天下,就算是相当纯熟的鸳鸯阵,拿到草原上和蒙古骑兵打也准定会吃亏。 旗军的训练也就是按着闵元启的这种考虑,训练时相当的稳定和扎实。 当然,那些什么九宫八卦阵一类看着花哨,其实屁用不顶的阵列闵元启是绝不会叫麾下将士们浪费那个无谓的时间。 营门口已经聚集了超过千人,这都是过了初选按规定时间来报道的壮丁们。 看着营中的场景,他们已经是目眩神迷,心驰神摇了。 还不仅如此,长枪手们很快后退重整了阵列,接着刀牌手在两翼和阵前列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横阵后一起向前突进。 在横阵对面也是集结了一个大阵,这时有数十弓手聚集在一边,数十个铳手在另外一边。 随着军令下达,旗帜招展,一边的弓手开始向天抛射。 另一边的铳手也是开始打放,白烟和火苗此起彼伏,巨大的声响更是吓的这些初选壮丁们面色发白。 火铳轰鸣,箭矢如雨而落,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真实的战场? 在双方的远程攻击下,两边的军阵仍然保持着相当完整的态势,接着互相接触,然后以木杆木刀模拟彼此攻击,营门外的人原本已经看的壮怀激烈胆战心惊,待看到如此真实的模拟厮杀之时,很多人都是眼睛发直目瞪口呆,甚至是面色惨白,不敢细观。 这样程度的训练,有参训人员受伤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是圆箭头,还是有几个旗军被射中了眼睛或喉咙,被人从军阵中搬抬了出来。 大批旗军被打的身上青紫或满脸是血,却是不得退出,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阵中继续听令行事。 还有几个真倒霉的,被火铳的跳弹所伤,不过好在不是要害,也是被抬出来,清创消毒后包扎,然后一瘸一拐的回营房休息去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营 “尔等看到了吧?”一个骑马的青年军官从营中长驱而出,怒吼着道:“不要以为眼前这场面是演给尔等看的,我受训旗军每天都是这般训练。地上泥泞,遍布血污,摸爬滚打,这都是等闲事。耳边还有火铳铳响,甚至火铳就在头,闵元直的骑兵就是受训旗军中的一支精锐,一旦进入薪饷待遇就比普通步卒要强的多。 在场的丁壮中,虽然大半连驴都没骑过,可想加入骑兵的心思也是相当热络。 众人的心思闵元直一看便知,当下冷笑一声,接着道:“骑兵确实待遇高,不过明告诉尔等,训练更苦,流汗受罪更多,受伤的机会也更大,稍不小心跌落下马弄个骨折是常有的事,多拿银子就得多冒风险,就算在战时,骑兵也是要悍然冲阵,没有那胆色,就别想着进骑兵的门……好了,各人拿好自己的身状保书,按事前抽好的编好排队,没有人帮你们,要是一个时辰内排不好队,就统统滚回去吧。” 虽然是有闵元直的话,不过军营里肯定不会坐视这一千多挑选过的青壮年全部回家的。 倒是真没有人帮忙,不过有一群青衣吏员也早就准备好了。 “每人的纸上都有编号,就是一二三四,看不懂?” “第一号站营门第一,然后按次序来,数数会不会?” “会数的帮身边的同伴,进了营就是依托生死的兄弟,那种只顾个人,想着把别人提前挤出局,会认数字不帮手的,日后查出来,谁敢和你共事?” “赶紧的,不要乱,不要挤,他娘的,再挤就抽鞭子了!” 人的劣性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就算有吏员苦口婆心的劝导,乱推乱挤的人还是很多。 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就是心里慌乱,而且长期在无序生活中形成的相当恶劣的习惯而已。 这个毛病倒也好治,诸多吏员一退,几十个长相凶残的镇抚兵从两侧一拥而上,那些乱推乱挤的毫无例外的被狠狠一通鞭子抽在身上。 连续的惨叫声中,一条长长的队列果然很快便形成了。 然后吏员们搬着桌子摆在营门两侧,一个接一个的核对身状,然后再将人排序放入营中等着接受复审考核。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只要进了营,多半就会留下来,被淘汰的几率并不会很高。 毕竟初核时年龄和家庭不合适的,或是意志不坚的,也早就被涮下来了。 这个年代的人论吃苦的意志力,还有因为吃苦打熬出来的身体,可是比后世那些亚健康的小白领们超过百倍,就眼前这些人,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棒小伙子,不管是胆色还是体魄都是比寻常人强的多,他们入得营后,不出意外的话就都能留下来。 何况扩军是近来第三百户的头等大事,这也就是现在了,换了两个月前,只要不是残疾和混混无赖,那是来多少收多少的…… “李国用!” “到!” “持你身状到新兵第二旗队列队等候!” “是!” “李国基。” “到!” “持身状至第三旗队报道等候!” “是!” 第二和第三旗队都是骑兵旗队,这个分配立刻引起了一阵羡慕的浪潮。 李家哥俩在填身状的时候都是声明过有骑马经历,事实也是如此,入营后就要进行骑术的基本考核,说假话可是有性命之忧……这也是在初选登记的时候就事先言明了的事,可是没有人敢在这等事上投机取巧。 两兄弟喜滋滋答应下来,各持身状到骑兵队伍里报道去了。 与他们相似的人还有不少,很快两个新的骑兵百总就把人数给招满了。] 闵元直一直骑马在一旁看着,看到骑兵很快满员之后,闵元直立刻骑马赶到两个新兵百总前,抢着把人给带走了。 笑话了,别看闵元直嘴上说的凶,心里却是清楚,这一次招兵的质量相当之高,这些骑兵新兵都是宝贝,其中有不少身家身世都不比他差,不抢先一步,万一被不要脸的跑来截胡就惨了。 “赶紧走,跟上。”闵元直吆喝道:“跟着吾的马跑,这一点辛苦算个屁,从今晚开始,尔等就等着吃苦吧。” 刚刚还乐不可支的李家兄弟,还有其身边的一众旗军新兵,顿时都是将脸苦了下来。 这什么跟什么?衣袍未换,水都未喝一杯,操练便这般开始了? …… 看到二百多人跟着闵元直的马屁股跑,一片烟尘起来,闵元启看了也是摇头一笑。 元直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 李国鼎在一旁苦笑道:“我家那两小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这一次也算是元直替我教训他们了,练好了有出息了,我还要谢谢元直。” 王三益点头道:“老李你这般说就对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材啊。我儿子可惜是个秀才了,不然的话眼前的新兵里头,定然也会有鸣远在。” 王鸣远退后两步,内心狂喊:什么叫可惜是个秀才了? “此番征兵很顺利。”闵元启对众人笑道:“今日入营数是多少?” 营区里已经有吏员把数字报上来,现在王鸣远也是老老实实的在闵元启这里当书启副官,听到问话,王鸣远无精打采的道:“今日入营数是一千一百六十三人,其中骑兵两总二百四十六人,其余俱是步兵。” “这几日加起来是多少,连守备警卫兵马呢?” “这几天共入营两千三百五十一人,地方守备现在是第一,二,三,四,六,七,九各百户各编五十警备士,负责把守塘口,汛口,圩口,还有村落要害的箭楼哨楼,也在各百户间巡逻,凡有奸徒,无赖,游手,或是驱逐,或是捉拿关押,待审问清楚再行处置。” 王鸣远对闵元启设立地方警备部队还是很佩服的,云梯关地方虽然荒僻,人口已经是比国初时增加十倍都不止,怕是增长了几十倍的人口。 这里在后世增加了好几个县的地方,现在连一个县治都是没有,只有一个盐城县加上几个卫所,很多地方处于统治的真空地带,加上这些年国困民穷,地方上的游手无赖也是越来越多,也还好这里有较多卫所,旗军们是又穷又横,又比没有大宗族镇着的民户抱团,这一片地方总体治安还算过的去。 就算这样也有盘踞水关的大股无赖,集镇乡村上也是不少。 加上平时的小偷小摸或抢劫案子,治安压力也是不小。 闵元启在附近所有百户都设了警备司下的警备士,轮流到军营参训,并且根据一些法医学的常识进行初步培训,武官级别的要进行律法和法医加上军事训练等多重培训,对地方治安来说是一个相当有力的补充。 闵元启的初衷是要把河口讯口海边守备好了,再用二线警备人员打掉内部的异已力量,防御为主,其余只是附带的效应,但从已经建立了警备部队的各百户村来看,外来的奸细是没抓住一个,但外乡跑来的游手无赖却是逮了不少,小偷小摸更是逮出一大串。 这一下各村落的治安是一日千里的好转,连带着闵元启的名声又蹭蹭向上了一大截。 “只有几个百户还在死扛。”王鸣远合了本子,面无表情的道:“其余各百户都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形。” 云梯关所因为李守诚的配合,加上闵家原有的人脉优势,再加上闵元启手中的实力,除了王三益和李国鼎外,其余各百户纷纷输诚。 或是派人到盐池和各工坊打工做活,或是挑最好的汉子进入军营受训,各百户或是原本的千户家族也是把最好的子弟派了过来,加入军营中受训。 这也是这一次骑兵两个百总能把人编满的原因所在,哪怕只是个总旗世家,现在不比普通旗军好过些,到底还是有相当人家有些底蕴在,会射箭的,会骑马的也是不在少数。 那些真正的世家子中,会骑马射箭的就更多了。 这也是大河卫这样的地方才有的优势,换了南京北京或是驻守在繁华都市的卫所子弟,要么和普通人没啥区别,要么就是直接成了纨绔子弟,就算各家真心想配合也是挑不出那么多合格的子弟…… 大河卫和淮安卫可是正经的运军,得保持一定的组织力,各家还得轮流北上吃苦,想当纨绔最少得亲爹当到指挥同知或指挥使的官职,那才够资格留在淮安府里当二世祖。 运军诸卫,在明亡清兴之后还保持着组织结构,在康乾之后就成立了组织严密,成员几十万人的清帮,更是在清中后期影响到了东南的军政大局,甚至在最辉煌时,连很多政客和军界要员都给清帮大佬投门生帖子,中国自有“侠”以来,帮会组织的辉煌顶点也就是在清帮,也就是闵元启此时身在的大河卫了。 是以在此时此刻,大河卫一个千户所尚能给闵元启提供充足的人才储备,这也是令得闵元启十分感慨……大明坐拥的天下卫所之多,帐面上的兵力之多是不用多说了,如果要利用的好,怎么会落到眼前这国破家亡的下场呢? 就是孙传庭练兵,主要也是在关中操练那些卫所子弟,这样临时操练出来的兵马,也照样能和闯军打的有来有回…… “两千三百多人……”闵元启微笑着道:“连同原本的旗军,现在已经是有两千八百人左右,再招七百人,凑起三千五百人左右,这一次的招兵就可以暂停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警备 “其实……”李国鼎小声道:“以元启现在的财力和声望,不光是咱们云梯关所,附近的几个千户所的旗军也是盼着能过来当兵吃饷哩,多了不敢说,再养一营兵怕也是无事吧?” 王三益没有说话,只是和儿子对视一眼。 在此之前,父子二人猜测过闵元启要招募的兵马人数。 王鸣远现在不说闵元启的坏话,但又转而认为闵元启野心颇大,估计这一次要趁势而起,养上一两万的兵马。 有两万兵,堪为一镇总兵,在眼下这乱世时候,不管是将来自保,还是参加群雄逐鹿,又或是趁势而起,将来谋取一个更好的出路,此时正是良机。 刘清泽立足未稳,北京消息不明,南京乱成一团……史可法四月七日要在浦口誓师,结果从京城又跑出来大明官员,其中还有个前大学士蒋德璟……不仅北京陷落的消息坐实了,皇帝殉国的消息,也是坐实了! 南京是举城带孝,北伐之事当然是停了,史可法的勤王之举外人看是笑话,懂的人便是直呼内行。 这位东林大佬,受皇帝提拔重用的本兵大人,在躲滑头这等事上,怕也不比刘泽清唐通吴三桂这样的武将差上一星半点。 大明文官中的英才其实真的是消耗的差不离了,自请督师又临阵脱逃的大学士,遇事就奏请开廷议不肯担责任的首辅,拿着手本跪在城门口请降的大学士带部堂高官们,史可法只是心存犹疑,没有及时北上,这已经算是想当有节操的臣子了。 至此崇祯皇帝算是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大明被他折腾了十七年,也终于到了历史的转折关头,只是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包括史可法在内都是相当茫然,大局会如何转变,贼寇何时来袭,北方的局面会有怎样的变化,这些事对南京的官员们来说也是相当茫然,甚至是一无所知。 惟一继续下去的还是秦淮河上的歌舞,那些才子佳人会感叹皇帝的不幸和大明的厄运,但大事会如何演变,他们既不关注,也不担心。 反正了不起就是大明亡国,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东南人心和财赋,早在嘉靖年间就不属大明所有了。 可能会有少量的忠臣孝子哀嚎哭泣,但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不说是看笑话的心态,但也相对的漠然。大明皇帝是否殉国,大明是亡国还有救,新朝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多半的人既不了解,也不关心。 正是因为南方的实际情形如此,在剃发令颁布之前,清军得到江南的军事行动更象是一次武装游行,望风而降这四个字用在当时是相当恰当的。 或者说用人心尽失,也并非是没有道理。 剃发令下,江浙开始先行反抗,后来被杀的人头滚滚,再有哭庙案等大案将江南官绅生员杀服了,那些对大明皇帝根本看不在眼里,百般辱骂讥笑的江南官绅和生员们,就此被杀服了,从此就成了遗老顺民,怎一个贱字了得? 在此时此刻很多人的眼里,闵元启确实也有顺势而起的资本和可能,虽然很是微小,但若闵元启有心有意,此时借着财力拉出两万人的盘子,以闵元启带兵和练兵之能,真的练出两万强兵来,那就是一镇强藩的格局了。 当然了,云梯关是偏狭地方,这么一分析的话,若闵元启有意,他和刘泽清这两强之间,势必就只能留一人了。 听到闵元启只有招募满编三千五百人的打算,王鸣远眼眉一挑,对王三益小声道:“这样看闵副千户还是畏惧曹州刘啊。” “少说两句,”王三益轻声骂道:“没人把你当哑巴!” 王鸣远颇为不服,他内心的感觉就是如此。 其实王三益,李国鼎等人想的也是和王鸣远一样。 杨家兄弟倒霉后,据盐城那边的传言是杨世礼立刻派人向刘泽清输诚,双方信使不断往还,杨世礼掌握的盘子一年少说能替刘泽清赚个十万八万的,用这个条件原本是想换个副将,加上盐城的地盘到手,刘泽清嫌杨世礼开的盘口太高,两边并没谈妥。 打那之后河房水关之变,加上海边一战把杨世礼的根基打掉大半,现在已经等若是被打成了瘸子,刘泽清当然不可能再下重本,估计最多给杨世礼一个守备也就差不多了。 没有实力又有财路,杨世礼要是不识趣的话,估计刘泽清的下一个选项就是弄死他了。 两边一旦谈妥,刘泽清估计就有可能对云梯关这边动手了。 这一次的募兵,起因就是云梯关这里看着顺风顺水,但实际情形还是颇为危急。 最少在王三益等人看来是相当的危急。 客兵势大,好几万山东兵一至淮安就反客为主,原本的卫所兵和少量的城守营兵根本毫无用处,淮安和诸县瞬间易主,刘泽清已经俨然就是藩镇,谁能制他,谁敢制他? 若刘泽清对云梯关这里动手,各人都感觉可以收拾细软跑路了。 要说抵抗意志,其实就看有没有主心骨撑着。 若是没有主心骨,一千客兵过来就能把云梯关这里搞定。 若是有主心骨在……王三益和李国鼎等人私下计较,若是募集三四千人,以闵元启的练兵才能和各人保护自家亲人不受荼毒的心理,扛个万把客兵还是有可能的。 刘泽清又不可能把全部力量用在云梯关这偏僻之所,既没有大量的财富,又不是名城富邑,也没有战略意义,若有几千人足可保护地方,若闵元启有向上之意,以他的财富,最少也是万人起步了。 “兵贵精而不贵多……”闵元启的答复却是和王三益父子等人所想的不同,相当的简捷明了。 确实,以眼下的客兵标准,一年四十万白银足够养三万兵,不足之处就是粮食有些缺口,但也可以通过屯田和征粮等手段来解决。 若是有三万实额兵马,不吃空额,以南明的藩镇标准,闵元启资格是够了。 缺点是还差点军功资历,比如资历最差的刘泽清也是出身山东镇的正经营兵将领,在军中也熬了十几年了,起家是在登州之乱时,刘泽清攀附住了一条粗大腿,且扎扎实实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这才从军中熬资历熬了出来。 闵元启就是吃亏在资历太浅,不然的话练出万把兵,总兵一职定然到手,以南明滥封侯伯的劲头,没准侯伯爵位都能到手了。 这条路,闵元启却是没有兴趣。 和南明军阀一样烂,就算得了侯伯之位又如何? 是准备第一时间降清,还是一路南逃跑到浙江,浙江的几个总兵跨了,再往福建跑?郑芝龙降了,再往广西跑?然后再跑广东,云贵? 还是算了。 就在云梯关这里安心守着,继续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比较安心…… “有三千五百人,就是两个完备的千总部,指挥体系,骑兵,都够了。”闵元启沉声道:“兵要精才管用,别的地方是二十万本色加二十万折色就能养三四万兵,我这里,这些钱粮只够养三四千兵。” 王三益点头道:“元启这是将麾下将士,全部当成家丁来养了。” 闵元启笑道:“王叔所见不差,就是这个道理。” 闵元启感觉这个时代的人和自己差的是历史的经验和总结,还有这个利器带来的先知先觉。其实在这个时代的翘楚人物,最顶尖的精英,在情报的分析和归纳之后,总结出来的结果未必比自己所知道的差上多少。 比如此时远在辽东的洪承畴,这个崇祯时代文官大吏中仅剩的精英人物,有着超出同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远见卓识,手腕能力见识都是超一流,可惜就是骨头太软,太过惜命,已经为敌所用了。 就是眼前这些普通人,闵元启的打算都不需要说太透彻,只要他们看到了,听到了,多半也能推导出相差不多的结论。 当然,与他们认知相差太远的事情,眼前这些人就没有办法了。 闵元启叫这几人来,倒并不是要商谈军务,两个千总部的构成,包括营指挥机构,闵元启都早就有了详细的规划,他叫这几人来,令有分派。 “现在设工商司,盐池和工坊的一摊子,都叫诸闻管了。外务的事,由我二叔帮着管外务司。然后军情司是梁世发管,新兵训练司由高存诚管,军需司由元金来管,军政司负责抚恤阵亡和伤残军人的安置,抚恤,由杨志晋来管。中军司是由元忠来管,还有警备司,负责守备河口塘讯和各百户,村落间的巡逻警备治安等事,这事我想交给王百户来管,王百户意下如何?” 其实要从闵元启的口袋里找个能管警备司的人也是相当容易,毕竟就是日常守备,抓抓小偷,整治闹事的游手无赖,这等事相对简单,原本闵元启是想交给闵乾德,给闵家再涮一波声望。 不过闵乾德近来难以脱身,加上在千户任上时间久,在外头的人头熟,也比百户有面子,闵元启只得将外务那一摊子交给族叔,把警备司拿出来,交给王三益。 现在诸多百户中,有几个和闵元启不对盘的要么已经请辞,要么已经在装死装病,反正他们自己也知道去职是迟早的事。 等闵元启加上指挥佥事,同知,或是直接任指挥使,拿捏这穷乡僻壤的几个小小百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就算闵元启派兵把那几个货给宰了,又有谁在这种时候替他们出头? 南京城里已经举城带孝,慌成一团,那些大老爷们哪有空管地方上的这几只死鱼烂虾?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章 定位 王三益颇为意动,他亦知道闵元启是不会拿这等事说笑话。 平时谈话聊天,闵元启对王三益和李国鼎都以叔相称,但有正事就是称官职,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现在连王三益等人也是完全适应了闵元启的作派,心里原本的一点不适和反感早烟消云散了。 真正叫王三益等人担心和不适的是自己的定位。 随着闵元启立下军功上报,他底下的这些人势必也是要找个合适的位子。 十个百户所最少会换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并不是闵元启要留用,而是这些人多半有些交情关系,为了稳定人心和顾及旧日情谊,多半会留几个,过一段时间再换掉。 王三益和李国鼎考虑的便是自己的位置,交出百户官的职位,这可是世职,心里当然不情不愿。 不交的话,又怕闵元启心里有了成见想法,将来在这个团体内就会被越发的边缘化…… 有个正经职司差事,王三益感觉,自己这个百户的位置算是能保的住了。 至于下一辈,就得看王鸣远的了。 王三益深吸口气,抱拳道:“既然副千户信的过,这差事我就接了,一定竭尽全力,将警备司的事给做好。” “王百户我是信的过的。” 闵元启点点头,又对李国鼎道:“李百户向来喜农耕稼穑之事,各百户中只有李百户的地种的最好,我也抽空去看过,水利沟渠施肥除草灭虫都各有招法……” 李国鼎心头一阵发苦,难道就叫自己专心回去种地? 李国鼎抱一抱拳,勉强笑道:“种地也没有啥说不得的秘决心法,无非就是保水源,保肥料,深耕细作,多用心思多流汗……不要想着靠天吃饭就成。咱们大河卫这里和江南没得比,人家那里土地原本就肥沃,一年两季稻收成是稳的,不过咱们这里也有北方没有的优势,咱们这里和江南一样水网密布,北方没有办法解决的肥料问题,咱们和江南学掏一掏河泥,肥料就是有了。水网多,灌溉也容易。但咱们的劣处也明显啊,一则是容易发水,还好咱们云梯关这一带发水并不算多,原本就有相当大地方的湿地,洪水来了直接泄到湿地或是入海去了。但盐碱地多,这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闵元启大为赞赏,果然是在行的人说话没有一句不在点子上的。 由于冰期影响,不管是陕西还是山西,河南,河北,都是处于受灾的地方,其中陕北和辽东等地受灾犹为严重。 努儿哈赤的造反起兵,除了野心和与大明的世仇外,因为冰期影响造成耕作大幅度减产也是原因之一,女真人由于人口滋生,早在觉昌安时代就已经开垦出了大片耕地,其与大明贸易,首要是盐铁,其次就是种子耕牛,拿人参毛皮等奢侈品换大明的盐铁来耕作,借此积累力量,发展壮大部族。 要不然女真人移居大明地界已经二百多年,此前多次造反都被打成狗,主要原因就是当年的女真是真的渔猎,部族小,人丁少,虽然在白山黑水中养成了强悍的体魄和坚韧敢死的性格,加上渔猎练出来的骑射本事,但毕竟部族人口基数小,而且没有农耕凝聚人心,部族相当分散,这样的女真诸部哪里能是正规军的对手? 到了努尔哈赤时期就不同了,数代经营耕作,建州部的人丁数量和凝聚力都大为增加,兼并诸部之后,更是势大难制,李成梁就是看出这一点,主动撤出宽甸希望与女真和解关系,减少矛盾冲突…… 但大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要冰期存在,女真人百年经营的耕作撑不下去部族,起兵伐明也是必然之事,这就是大势,非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到了崇祯年间,北方各地多次受灾,冬天酷寒,春夏无雨,这样的气候条件就算最现在的财力,养一营兵是绰绰有余,还有余力做别的事,既然能做,就得抓紧做起来。咱们云梯关这里十个百户所正军余丁怕是超过五千丁,开出来的田亩,我叫人核算过,怕是有三万七千多亩,就算这样,临海地方还是有最少好几万亩地可开,这些地抛荒可是太浪费了。以我之意,我打算将现有的几万亩地,加上可开荒的荒地全部利用起来,成立一个农业司,招募徐州海州一带的无地百姓过来种地垦荒,若有地十万,差不多招募两千户,五六千丁也就差不多了。” 李国鼎摇头道:“很多地得开挖沟渠引水,或是用水车,一户种五十亩,光是引水就太难了。咱们这里不比北方,要精耕细作,越是往南,一家一户种的地就越少,苏松地方,平均一家一户能有三四亩地就算不错了,每家五十亩,怕是伺弄不来。” “无非是畜力不足。”闵元启早就想过了,当下沉声道:“咱们中国这几千年下来是越来越穷,先秦春秋之时耕牛挽马数量都比现在多。生齿渐多,土地渐少这是最主要的原因,为政者考虑的不长久,只知道将百姓当牛马使,亦是要紧原因。我已经知会朱家,此后不光是购买战马,耕牛,挽马,健骡,只要能拿来耕地的,都是要多买,只要畜力充足,一户种五十亩是稀松平常的事……” 中国的情形确实是如闵元启所说,人口密度越来越大,加上土地兼并,王朝兴衰更迭,不重技术导致的经常性的技术断代,在很多事上都不是随着时间推移有所积累而进步,相反而是退步。 比如齐民要术上的很多农业和相关器械的记录,在大明所剩无已。 天工开物这本书上发展出来的器械和技术,到了清朝又是成了天书,技术断代,信息传播不畅,就算有实用的科技,也最终成了蒙尘的故纸一堆。 到了明亡清兴时,不谈欧洲已经开启大航海时代,到时抢夺全球的财富,民间的生活水准也是蹭蹭向上,把中国越甩越远。 就算是人家黑暗的中世纪,得益于封建城邦制度对民间的剥削程度较低,加上还有较多的耕地和相对少的人口,其农业和畜牧业也是在中国之上,人均肉类,蛋类,奶制品的摄入也是一直超过中国这边,最少在西欧那一块是一直如此,中国这边男子当牛马在前,妇人扶犁在后的情形,在畜牧业发达的地方是完全的不可想象……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土地 谋明第一百三十一章土地“自己买不说,还得自己多养……战马,挽马,骡子,耕牛。”闵元启语气沉重,但他的决心已经是下定了,他对着李国鼎道:“壮牛六两一头,骡子三两一头,挽马也要比牛价稍微便宜些,买上千头健牛,挽马,骡子,应当不是难事……每家每户都要配给牲畜,咱们统一代养,他们租,这是一个办法。以佃代、购,用租子抵牛马价,分期归还,这也是一条路子。有钱的,直接买去也成。只要畜力充足,深耕细作和引水都不是难事。” “还有两个麻烦。”李国鼎也是被闵元启说的心潮澎湃……一个酷爱种地并且有相当水准的人怎么会不动心? 李国鼎深吸口气,苦笑道:“一,咱们的地再怎么精耕细作,出产还是不高。二来,这些地都早就有主了,从指挥使到同知,佥事,各个千户,百户……咱们千户到百户占着小头,卫所里一半多的地都是上头的大人物们占去了……” “这我岂能不知?” 卫所军人,耕作一年所得的极为有限,除了产量地劳役重之外,便是因为一直在替上头的卫所大头头们打白工。 给朝廷的子粒粮都是小数,大头还是给卫所武官们拿去了。 相比民间的占田总要有遮羞布,将领们掠夺卫所屯田是丝毫没有顾忌,简直就是明抢。 从辽东到大河卫,再到广东广西,四川云贵,卫所没有战斗力是大明中前期就有的事了。主要原因就是将领把军田都瓜分的差不多了,军人无田耕作,民间的佃农还可以和田亩讲斤头,佃农上交的份额太高了不合理就可以退佃,找别的田主再租田耕作,田主拿的虽然多,但佃农头上的风风雨雨也是由田主来扛,比如赋税,杂税,徭役等等,有田主在前头扛着,虽然交的租子多,但相较而言,成为佃农反而更合算一些。 自耕农虽然交的国赋少,但衙役下乡催科,总甲里正压迫,无休止的摊派和徭役,明中期后吏治败坏,自耕农压力越来越大,破产越多,兼并越多,朝廷收的赋税就越少,然后形成了恶性循环,到崇祯中期之后,名义上三饷收入增加很多,实际上朝廷的收入其实是在持续下降。不光是杂税收不上,正赋田税也是收不上来了。 大河卫这里,要是一切按国初规矩来,情形当然是大为不同,但是要和那些卫所高官打这种商量,当然就是与虎谋皮。 “不必理会他们。”闵元启笑了笑,说道:“过几天叫农业司出面,警备司配合,把卫所公田,还有将领侵占的私田一律丈量清楚,然后按户出佃,不光是外来的人能佃,本地卫所军户也能佃,咱们就按五五分成来算,要牛马和农具的,可以从租佃里分散归还。” “五五分也是赚了……”李国鼎大为动容,说道:“副千户这是要捅马蜂窝了?” “他们还算什么马蜂,蜜蜂都不算。”闵元启道:“客兵一来就缩在淮安府城里不敢动弹,被人把卫署占了连个屁也不敢放。就算掌印指挥也就十个八个家丁,我占他们的地,到南京打官司他们会赢,还是到云梯关这里当面和我算?” “这倒也是了……” 不仅李国鼎,连王三益都是恍然大悟,众人一起笑起来。 侵占卫所军的屯田,虽然朝廷心知肚明,甚至多次设法解决,但法不责众也就摞开手了。不过不合法就是不合法,难道这些卫所武官为着此事去南京的中军都督府或是兵部去打官司?闵元启刚立军功,在大老爷们眼里是能震住地方的新兴的军头,谁会为了一帮无能的卫所武官找这个小军头的麻烦? 若要强来,闵元启现在手头的四百多旗军又是吃素的? 这些田收回来,闵元启当然也不可能平均分配下去,所有旗军都有地种,有稳固的收成,想当兵吃粮的必受影响。 一户五十亩,就算以现在的产量一年稳收几十石粮,可比当兵吃粮要舒服的多了。 这田只能全数收归公中,归闵元启完全支配。 所以闵元启才会在事前了解整个云梯、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布、关附近的田亩数,除去军户和民户自有的田亩,三万多亩地可以被收回来。 加上可以开垦的荒地,十来万亩地就到手了。 摇身一变,就成了大明第一序列的大田主。 当然也是闵元启现在有这个实力……在崇祯之前,占田的都是亲藩,勋贵,当然还有大官绅。 最有名的当然就是徐阶,江南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种植的全部是桑棉等经济作物,徐家就算不是传闻中的占了二十万亩,十万八万亩地也是占下来了。 就算徐阶是首辅阁老,这么多地也是把徐家给吃撑着了。 其余的大官绅田主,占地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 兼并大量土地,加上官绅的特权逃避国税,大明在嘉靖年间其实就处于亡国的边缘。 高拱和张居正等人改革税制的种种努力,才是所谓张居正给大明续命的真正理由。 除了大官绅外,占地最多的就是九边的各大将门。 这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宁远祖家,祖家除了祖传在宁远的基业外,又在对女真的战事中陆续兼并了大量的无主田亩。 最少有好几万军户替祖家种地,要不然祖家哪有钱养出几千精锐家丁? 有几千精锐家丁,祖家就敢堂而皇之的占地和贪污军饷,崇祯岂能为这点小事自毁长城? 大小将门在宁远到锦州一带占地开荒,当然是希望防线推进,而不是坐守山海关到宁远这么一丁点的地方。 为了自己家族的发展和私利,辽东将门绑上当地的文官一起推进,说是为了讨虏,其实是把二杆子崇祯给忽悠瘸了,大凌河之战就是这种冒进政策的最惨痛的教育,其后的松锦之战,更是把大明的家底一战打光。 祖大寿守不住祖业也无所谓,拍拍屁股降清了事,被他害死的大量文武官员和忠勇将士还有无辜百姓找谁说理去? 王三益和李国鼎不仅不会觉得闵元启冒进或是无理,相反,他们会相当赞同,甚至觉得闵元启的动作太慢,太过温柔。 就算是被抢了田亩的卫所武官,愤怒有之,漫骂有之,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定然也会觉得闵家那小子做的事没毛病,换成是他们有这般实力,这事早就做下来了,甚至会做的更狠。 王三益想了想,小声道:“其实别的千户所,也不是不可以……” 闵元启笑了笑,说道:“暂且动作不宜太大,待新兵练成,再找机会打一两仗,那时候就差不离了。” 大河卫和淮安卫同在淮安府城,分驻各县,国初大明太祖设的第一个指挥就是在淮安,以淮安侯华云龙为淮安卫指挥。 后来因为淮河沿线极广,一个淮安卫肯定守不过来,因此加设了大河卫。 大河卫沿淮安府城,到山阳县,沭阳,灌南,海州,一直到淮河出海口的云梯关,官兵八千九百多人,万历年间核查卫所军户,尚有四千八百多在额军丁,其中运军三千三百余人,门军四十人,管操指挥带一千余人守备淮安府城,除掌印指挥,管操指挥,还有管库同知,管漕同知等若干指挥,佥事,千户八人,副千户十六人,镇抚二人,经历,吏目若干。开垦的土地,万历年间还有土地一千七百余顷,果园地菜田一百六十余顷,赡运荒地六百余顷,每年需要向朝廷上交折色子粒银三千五百六十九两七钱九分八厘有奇…… 熟田,菜地,果园,划拨荒地加在一起不到二十万亩,但八个千户所分别在沭阳等五个县的三十二个屯所,闵元启想要全占下来在现在是不太现实。 就是云梯关所这里,连同荒地有十万亩以上,也就很可以做一些事了。 “暂且也是够了……”闵元启道:“畜力足够,肥料够,平均亩产三石还是能做到的,一年两熟,加上边边角角的地块也种上豆子来喂牧畜和榨油,一年有几十万石粮入库,我这心里便什么也不怕了。” 闵元启记得清军会在明年南下,到时候他希望已经攒了足够的军粮,那样心里就稳当的多了。 王鸣远在一旁下意识道:“粮食不足拿银子买便是了,咱们靠着淮安府城,多少粮买不到?” 闵元启看了这秀才相公一眼,平心静气的道:“现在是能买,但日后几千旗军,几千工人,上万人一个月最少吃过万石粮,每天要多少人手多少船去买粮才供的上?万一府城储粮不足怎么办?粮价涨了怎么办?打起仗来买不到粮怎么办?自己产粮,手中有粮,心里才不慌,银子再好,终归没有能吃的粮食放在库里更叫人心里踏实。” 王鸣远面红过耳,原本想和闵元启争论一番,听到最后,却是明白毕竟还是眼前这位副千户说的更有道理。 当下王鸣远叉手一礼,说道:“是学生想左了,副千户说的在理。” 众人都笑起来,闵元启也是一笑,点头道:“鸣远身上有些书生气,这不怕,有学识的人学东西要比常人快的多,就是怕固步自封,拒绝新知,鸣远你不差,比大半的读书人强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二 帮手 谋明第一百三十二帮手第三百户这里发展极快,闵元启也是需要更多的人才帮手。 诸闻在内的千户所城的大半吏员都被招募过来,不过吏员也并不尽数合用,有的刁滑之辈刚过来就想上下其手,贪污舞弊,这样的人被查出来,免不得被韩森弄上漕船绑上石块沉到河底,但缺人的麻烦始终没办法解决。 百户里的关磊也是应募当了吏员,丁汝器却是到灌南县城里亲戚家寄居求学去了。 虽然京师陷落,县试府试院试都明显会暂停,乡试和会试就更不知道何时会正常,但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些考试迟早会恢复…… 不管是大明缓过劲来,或是新朝建立,考试都是头等大事,也确实是如此。 除了武力上的征服外,科举考试从隋季开始,到了明末时已经深入人心。 没有考试就收拢不了士大夫和生员阶层,而这两个阶层恰恰就是稳定天下人心的基石。 所以不管大明或新朝,科考都必定会恢复,从这一层来说,丁汝器的决断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错误。 对闵元启来说,又臭又硬的读书人他也不会上杆子去拉拢……拉来也办不得什么事,自诩高明,假清高,这般读书人来了也只是浪费薪饷俸禄。 “村中半大的小子颇多,还是要想办法集中到一处,教他们识字和算术。”闵元启思索片刻说道:“认识千把字,能算一百之内的加减法,也就算能书能记,帮的上很多忙了。” 王鸣远道:“若是这样,半年差不多就教出来了。” 闵元启点点头,决心早些把吏员学校办起来。 还可以挑一些半大孩子,除了识字和算学之外,教一些测绘和军事学的常识,这就算是少年军校生,将来进入军中,发展的潜力和前途更大。 只是闵元启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夯实根基的事情给慢慢做下来? “盐碱地的事怎么解决?”李国鼎对闵元启倒是颇有信心,话语说到这里,若说闵元启没有什么成算,怕是也绝无可能。 “其实简单的很。”闵元启笑道:“引水至田亩中,预先挖好排水渠,泡田两到三天再排掉,效果不好就再来一次,两三次后,土地里的盐份就稀释的差不多了。然后等地块板结后用深耕之法,最好是挖到两尺深上下,然后将板结的地块不停的打碎,如此往复循环,这样的地虽不能说是上等良田,也是和普通的农田没啥区别。咱们这里肥又不缺,人力畜力也不缺,亩产两三石怕是不难吧?” 李国鼎两眼发直,激动的甚至有些颤抖起来…… “副千户大人,你说的这个法子真管用?” “李叔,我还能没事哄你?”闵元启笑着道:“绝对是管用,你只管放心便是。” 这样改良盐碱地的办法,在后世是很成熟的经验,特别是在生物技术还没有推广的时期,也就是闵元启小时候见的多了。 到后来就不用泡田和深耕法了,用作物改良,或是直接用生物制剂,更省力省事。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人工费用更高,或是种花木更赚钱吧,盐碱地洒上制剂,种上花,没多久时间便直接改良为上等软熟土了。 闵元启在大学时期就学的类似专业,只是现在他可捣鼓不出生物制剂,好在泡田和深耕法也是管用,只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畜力……好在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是最容易到手的,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若是这样,我现在就敢下军令状,每亩的收成,绝不会低于三石!”李国鼎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着,他还不到五十,但鬓角已经白发苍苍,这个百户一辈子没打过仗,就是不停的往京师运送漕粮,不到京师的时间就是用在田地里,研究怎么伺弄好那些庄稼,以使得自己和麾下的旗军多获得一些收成。 一个百户,再穷困也不至于饿肚子,富裕些的百户还能养几个家丁,最少也拥有过百亩土地,会有一定数量的旗军替百户官种地,李国鼎若是为了自己,完全可以舒舒服服的过完这辈子,但千般辛苦万般琢磨,其实也是想叫自己百户下的旗军能过的好一些。 这也并不奇怪,任何时代任何时候总会有一些品德高尚,志向高远的仁人志士,可能他们会有舞台发挥,成就一番事业,也很有可能默默无闻,终老一生。 李国鼎现在就算是有了舞台,已经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伙就用心做,咱们云梯关必定会越来越好。”闵元启心中也是一阵畅快,不管怎样,眼前这一片地方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内心隐隐有一种期盼,如果自己能发挥的更好,将手头的事做的更好,是不是能使眼前的历史,发生更大的,更好的转变? 这还是头一回,闵元启内心有了这样的转变。 连闵元启自己都没有察觉,随着实力的增加和威望的增长,四周的人们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心一意想着南逃,最不济也是想着要将跟随自己的人都带上,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间已经有些微妙的变化:是否可以做的更好,改变华夏即将沉沦的命运? 闵元启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就算练出一营强兵,相对于入关南下的十来万清军和几十万的仆从明军,闵元启手中掌握的实力还是太弱了…… “大人,大人?” 不远处有个中军司的侍从官叫喊着道:“有客人求见!” …… 随着闵元启的声名鹊起,每天来求见的人也是不少。 盐商是最多,虽然闵元启和朱家的合作关系很深,但带着各种目的跑过来求见的盐商也是极多。 这类人闵元启没有兴趣见,闵乾德若在就给闵乾德打发,闵乾德出了门,李可诚这个正牌千户也还在,闵元启干脆将李可诚召过来,由这个千户当个门面,算是在外务司给闵乾德打下手。 旧日千户所城的主人,现在却每天在第三百户见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李可诚却没有半点抵触,每日做的不亦乐呼。 除了盐商,各种粮食,杂货商人,布商,铁器商人也是极多,第三百户这里隔几天就出一次盐,现银来的极快,又因为工坊多,又招募了大量的新军将士,物资需求量极大,现在的第三百户码头已经相当热闹,每天都有大量的船只停泊在岸边,这些船多半不大,甚至很多是不中一料的小船,但大量的物资就是通过这些小船沿着河流送过来,有时候闵元启也会站在岸边,在破晓时分看着船只从上游顺流而下,内心不乏感慨。 若不是云梯关所是沿河部署,就算自己有银子,购买物资的速度也会大幅度的下降,成本也会大幅度的增加。 其余各所的武官也会来拜会,还有一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官绅或生员,有时候也会过来致意一二,当然是希望闵元启能够保护他们也不受土匪或流寇的滋扰。 这些人眼高于顶,明明是过来求人,却还是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对这样的人闵元启连见面的兴趣也没有。 若是换了几十年前,不要说闵元启,就算是刘泽清也得对这些官绅生员客客气气,以防被他们传扬出不好的名声影响仕途。 现在这种时候,就算是各县的知县甚至州府官员,对刘泽清都是从客气到奉迎,甚至成为奴仆般的角色,一般的官绅和生员,早就不被放在眼里了。 当然这一些人中也有心藏屠龙术的自诩的王佐之才,一般一顿子嘴巴抽过去,这病差不多也就治好了。 闵元启自己明白,论实力第三百户已经相当出色,但南京方面和淮安对他的隐忍或支持是建立在闵家是大明世代将门的基础上,否则的话几百旗军的根基,还不足以闹出现在这般大的动静出来。 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群往来不绝,百户内是不能叫这些人进去,闵元启叫人在村口外建了几排房舍,当成临时的会客所和仓储中转区,今天过来的客人相对较为特殊,身份非比寻常,身为中军官的闵元忠虽然不擅言词,不是那种传统的机灵鬼中军官,但最少也是世家出身,对来人的身份鉴别还是相当到位。 等到闵元启赶过来时,一队骡子和挽马正好从码头处刚过来,一路排着便往百户内去,四周顿时便是一阵臭味弥漫开来。 闵元忠迎上来,叉手一礼后,和闵元启两人笑眯眯的看着那些骡马沿着扩宽过的道路往东边去。 军营区西侧地方有大片荒地,工坊区在西南,大片的牛棚马棚就建在西北。 在淮河北岸的两个百户也建了大片的牧畜区,由警备司负责看守,农业司会派人过去照料管理。 “朱家最近相当得力啊。”闵元启数了数,大约是有一百头左右的挽马和骡子,当下对闵元忠笑道:“加起来不少了吧?” “现在一共有三处地方养着这些大牲口,”闵元忠道:“这十来天有一千多头驴,三百多头牛,五百多匹骡子,二百多匹挽马送过来。朱家的人从徐州到扬州,到处替咱们买,所幸到处都通水道,他们买到手用大]船运过来,朱万春的族兄弟都派出去了,也是出尽了全力。” 闵元启点点头,说道:“要多找一些兽医过来,对这些牲口要好生照料,不要花了钱买过来,到时候照料不周生病死了,农业司照料牧畜的人要按在每个负责人的头上,凡是牧畜死了就要彻查,超过三头就撤其职差,若有疏忽懈怠情状,就要问罪。” “是,这些都在章程之内,”闵元忠道:“现在大伙已经都适应在章程底下办事,不会敢疏忽懈怠的。” 闵元忠点头一笑,说道:“客人在哪里?” “就在仓房门前等着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来客 谋明第一百三十三章来客来人确实就在村头的房舍区门前站着,临邻大路,尘土飞扬,加上骡马粪便的味道,能在这样地方站着等候,并且安之若素,来人倒也是不比寻常。 闵元启看了一眼,对方是戴着青色的大帽,身上宝蓝色的圆领袍服,脚踩官靴,这是走惯长途的客商或生员士绅的打扮,其在腰间还挂着一柄刀,说明不是那种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相貌来说,圆脸,留着短须,人的身量高矮适中,看到闵元启看过来时,脸上已经浮现笑容了。 这是一个精明的,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士绅,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相当的精明强干。 闵元启走向前去,笑着先拱手一礼,然后道:“见过赞画大人。” 来人便是周亮敏,其不仅是周亮工的兄弟,身上还有举人功名,按照大明的惯例,举人屡试不中心灰意冷后可以大挑为官,运道好的还可以升到知县,但仕途基本上就是在六七品左右便会到顶。 一般的举人只会任佐杂官职,但如果受到赏识也可能会青云直上。 比如孙元化,因为其是徐光启的弟子,所以被保举至兵部职方司任职,然后随着老师仕途上升,孙元化一直做到了登莱巡抚,对一个举人来说,这样的升迁就是异数,背后没有大佬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亮敏只有其兄一条大腿,好在其在潍县时也被保举军功,现在在周亮敏幕中任赞画游击,也是中高级别的武官待遇,按礼来说,闵元启最少应该摆出下跪的姿式才是…… “闵将军果然英武非凡。”周亮敏对闵元启的稍许失礼并不介怀,来此之前他已经亲眼见过闵元启率部激战,又在这些天多方打听了闵元启的为人行止,知道眼前这个后生是个有本事的,既然有本事,也必定会心高气傲一些…… “大人过奖了。” “不然,”周亮敏笑道:“海边击贼一战,学生是亲眼所见,本朝官兵,特别是卫所兵,怕是很难打出那样漂亮的一仗。” “原来如此。”闵元启倒是真的小小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官绅居然曾亲眼见过海滩边上的一战,既然如此,对方想必是有备而来了。 “闵将军不仅能打仗,也是一位良善厚道人。”周亮敏笑嘻嘻的道:“驭下旗军都厚饷,盐池工人,工坊中人,还有替闵将军效力的其余的百户中人,个个都有厚饷。这短短几个月,附近四周的人都能吃饱饭,春荒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不光是自己发达,保卫乡土,还能厚泽四周的百姓,闵将军果然不愧闵氏先祖的家风名声,令人敬佩啊。” “将军一称下官愧不敢当……”闵元启让着对方进入待客的厅堂之中,一边走一边道:“不过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本人有了一些门路,自然也是想叫大伙儿都能好过一些,也没有什么可说道的道德操守,倒是叫赞画大人见笑了。” “以往时学生也曾经过大河卫和淮安卫,包括泰州卫等诸卫,春荒时军户是最难过的时候,遇着不好的年景卖儿卖女才得过关,今年其余诸卫情形还是一般无二,只有云梯关这/om最快发布/里,虽然还有不少人并不曾在此效力,但最少数千人在闵将军这里当兵吃粮或是揽工求活,直接也是把地方给盘活了……学生一路过来,十来地里外都有不少小摊贩挑着小食往这边赶,还有送粮的,卖菜的,送活猪,鸡,鸭,羊的,各人脸上都有淡淡喜色,到了第三百户这里,人人都是面色红润,身形健壮,光是这一条,多少地方大吏都是要惭愧……就算是家兄,也是远远不及。” 这些话不管是虚言客套,还是真心实意,最少也是根据第三百户这里的实际情形而言,并非是言之无物。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大量的新军入营,粮食和副食品加肉类供给就相当紧张,这使得附近的民户集镇,村落,大量的村民将自己种的菜,积储的粮食和养的肉类供给军营。 另外工坊和盐池的食物供给也是集中购买,这样的购买力不要说原本的百户或千户所城,就算是附近的几个县城也远远不及。 县城居民最多也就几万人,还有不少人拥有自己的土地和菜园,等闲也并不是天天吃肉,大宗的肉类和副食品集中购买,县城的销量还真的是远远不及。 也就是淮安和扬州府城这样的大城,在购买量上还是能远远把第三百户甩开。 加上给旗兵和工人们的月饷钱也是促进了当地的消费水平和购买能力,眼看着就在第三百户附近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商贩,长此以往,在这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出现多个繁荣热闹的集镇,也非难事。 周亮敏对此事的欣赏,简直不下于海滩一战时开的眼界。 擅长带兵和练兵的武将,本朝其实并不缺人。 擅长经济之道的文官,也并非一个没有。 但文武兼备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自己赚了大钱,敢于花钱,舍得发饷,自己发财的同时令周遭的人跟着一起沾光,带动了地方经济,促进民生,增长了威望,这个帐其实人人会算,但真要到掏钱的时候,舍得把自己落了袋的银子掏出来向外花的人,那就寥寥无几了。 能打仗,能理民,仁德厚道能抚民恤民,那就是非比一般的武将可比了。 周亮敏来此之前,感觉兄长开的价码有些过高,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怕是自己兄弟二人能拿的出来的东西,人家还真的未必瞧的上。 “学生有些疑惑。”周亮敏笑着道:“健骡和毛驴能拉车拉磨,健牛耕田,战马自然是军中所用。不过,学生这两天看到闵将军这里还买了大批杂马,这东西用来拉车实在是有些浪费银两啊。” 以周亮敏看来,闵元启多半不会有离乡的打算,就算请这个武将到泰州的把握都是不大,既然如何,又何须准备大量挽马以备军需所用? 这当然是个小事,只是也困惑了周亮敏颇久时间了。 “挽马也是能耕地。”闵元启解释道:“另外下官是想不能只护着云梯关一处地方,大河卫二百多年下来各千户所声气相连,彼此互通婚姻,说白了都是一家人。若是山阳县遇流寇,沭阳那边有土匪,难道下官这里就不闻不问?多备骡马就是为了保障行军速度,按唐军的例子来,百人一总,备骡马六十,现在我们才完成了一总十来匹杂马和骡子,还差的很远呢……” “原来如此。”周亮敏颇觉诧异,先赞道:“闵将军果然学识过人,唐军编制之事,学生似乎也是一眼扫过,却是记不大清楚了。” “除骡马之外,被褥军毯,锅灶饮具,加上火石小刀一类,还有各种镐,锹,铲,叉,都是一应俱全。”闵元启沉声道:“不要说我这里,便是咱们大明的禁军,在装具上都比唐军差远了。” “怪不得,怪不得。”周亮敏连声道:“我大明王师调动,快则一天二十里,慢则一天才走十里,要是这个速度唐军到北庭安西去打仗,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赞画大人所说极是。”闵元启道:“所以我才要效法唐军,也是因大唐太宗的一句话,所谓百战百胜的秘决,不过是甲坚兵利……另外我大明王师走路慢,训练不足,士气不旺是一大原则,军需供给掌握在文官之手,开拔时不给吃饭,落营时也没有饭,只有驻营第二天才有饭吃,一旦开拔就意味着要饿肚子,哪个士气能士气高昂的走路?不哗变就不错了!现在闯逆的军伍,核心就是老营兵,查其根底,多半就是在崇祯二年勤王之师,辛辛苦苦走到北京城下,户部的狗官却不供给吃食用度,生生逼反了大量的勤王边军,这些边军将士逃跑之后只得谋反,这才是流寇势大难制的根本……” 周亮敏额角流汗,却是没有想到眼前这后生词锋如此犀利,又对本朝文官干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如此门清。 不过双方的寒暄客套到此也就差不多了。 闵元启对自己的底牌和展望就是足粮足兵,并且言明未来会把大河卫的八个千户所全部算自己防区,既然是自己防区,那么风险和利润当然是相辅相成,这八所之地,当然就是归闵公子所有了。 这个话题在闵元启和周亮敏之间也就不必深谈,周家兄弟现在没有办法给这个承诺,除非周亮工化身史可法。 事实上就算史可法再过一段时间也没有这个权势威望了,现在的史可法才有这个能力。 刘泽清归附,左良玉是一党,刘良佐和黄得功也不会也不敢对抗中枢。 上无君王,下面藩镇,中间全是支持自己的同党,史可法现在在南京就是无冕之王,可以口出成宪。 可惜这一段空窗期很快就过去了,等马士英纠集四镇拥立福王后,史可法就成了政治上的失意者,不光是实际的权柄被削夺,连带着声望也是跌到谷底,他身上残留着的那点光环连制止四镇互斗都做不到,就算史可法一路赶到扬州,高杰和黄得功照样互相厮杀,杀的伏尸遍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游击 谋明第一百三十四章游击“以闵将军的战功,获一卫指挥是极容易的事。”周亮敏沉声道:“不过想要获得营伍实职,还是有些困难。” “我有亲友在南京活动。”闵元启倒也坦然,接话道:“先后均是有信过来,加管操卫指挥使不难,想得营伍实职难,大体都是这般说法。” “对头。”周亮敏笑了笑,说道:“朝廷从崇祯二年就开始剿寇,一战斩首几千级上万级的都有,到现在崇祯十七年,虽然流寇越剿越多,皇上都殉国了,剿贼战事越打越大,千多土匪的战事,在当道大佬眼里,确乎不值一提。闵将军这战功,亮眼之处就是在于此地是南京北边屏障,拱卫江防,所以还是值得一提,能运作出一个卫指挥使,其因便在于此。” “想必赞画对下官的前程,有所指教?” “无他,”周亮敏沉声道:“我兄长自任淮扬海防兵备道以来,手下几个臭鱼烂虾,连出队摆齐仪卫都难。若我兄长以淮扬道名义请在泰州至盐城一带设一游兵营,以肃清地方匪患,顺道充实海防……以海防道名义提起设一游击,通过的问题应当不大……” 周亮敏脸上满是笑意,停住了话头,话说到这里,闵元启明显也不是笨蛋,底下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说出口来了。 “这游击要设立的话,有没有固定的驻所?” “是希望能驻在泰州,不然盐城也行。” “若下官能任这一营游击,还是希望能驻在盐城,”闵元启抱拳道:“泰州距扬州极近,有事也极为方便,平时无事驻盐城,也不至于太过招人忌惮。” 这话说的极为明白,周亮敏也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北京一失,南京就成了实际的京师,扬州淮安这样运河河畔的要紧地方,不光是此前的漕运地位要紧,还成为江防的要塞地方。 扬州原本就是富裕地方,也是交通交塞,再加上成了兵家要地,泰州又紧邻扬州,朝廷怎么可能放心在泰州放一营兵给倍受排挤满腹怨气的周亮工掌握? 就算闵家也是世代将门,但放在扬州都是兵力较弱,彼此牵扯的总兵官,已经替大明效力多年,且被史可法信任的将领才有资格进驻,进驻的时间也比较久了,扬州本地的官绅士民也都接受了。 再放一营兵到泰州,扬州士民百姓怕就不放心,等若是加了一把剑放在在扬州百姓头,居家享乐,一点儿不耽搁。主动投降,就算能在新朝当官,但现在新朝立了,从龙勋臣多半是武臣,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文官何必上杆子去凑热闹,找那份衬? 整个南方,不管江南东南西南,现在大伙儿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周家兄弟为什么急着抓兵?一则是在最乱的时候要有自保之力,二来就是想要在手中多掌握些筹码,真的到了李自成主力大军南下那天,或降或打,就得看李自成过来多少人了。 几十万上百万的大军,周家兄弟立刻称李自成为太祖高皇帝。 十万大军,可能得看看再说,李闯是不会再叫了,多半就是北方李王。 若几万残败之军,这些南明官绅自然就是嗷嗷叫着冲上去,先打了再说。 两国相争,打的再狠也没事,只要不涉及私仇就行。 象高杰那样,拐跑了李自成的老婆,那就只能死嗑到底了。 这种心态闵元启相当明白,自嘉靖之后,大明对民间的管制和掌握是在持续的衰退,到崇祯年间又是走了另外一个极端,明明掌控弱了已经积重难返,就要徐徐调治,找一个官僚勋贵太监和皇权各方能接受的新平衡点,崇祯做的最坏的就是胡乱施为,打乱了所有阶层的平衡。 到了崇祯十七年时,并不是说大明在江南等地的统治令所有人感觉水深火热,而是所有人都是一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完蛋了,没救了…… 大伙都感觉李自成应该是新朝之主了,只有闵元启知道,李自成的政治短板太致命了。在满清贵族还没有动员前完成编制明朝降兵。 降军和顺军分别镇守关隘,缺乏军饷可以拷掠宫中的大太监和勋贵,借此敛财也足够了。 安心京师和各地军心民心,对旧官僚除有大恶外一律录用,安抚这些地主阶层的人心,对旧有的地方官员照例任用,派员监督即可。 这样的举措下吴三桂是不可能叛降清朝,其降清也是风闻京师之后才不顾老子死活痛下的决心,否则在老父落入顺军之手,又和清军打了多年的前提下,还要剃发请降,吴三桂虽然毫无操守品格,也应该不至于那般下贱。 待山海关到手,顺军主力和明军分驻山海关,将宣大蓟镇和山海关防线囊括在中,刘芳亮部往京师靠拢,与主力形成多道防线。 这样清军入关的威胁几乎不存在,最多打打草谷,在李自成已经有基本盘的前提下,汉人官僚士绅和武将也就不太可能投降这个小国蛮夷。 最多一年左右,顺军几十万主力沿运河南下,江南浙江东南西南都能传檄而定,顺朝就算建立成功了。 这些想法只能在闵元启脑海中,他又不可能在此时跑到京师对李自成指指点点。 而且以李自成得势后的表现来看,政治和战略眼光终究是此人最大的短板。 进关中,沿九边打下京师,这是最坏的选择,偏偏李自成就是这般选择,这短板非人力可弥补,最少闵元启感觉毫无弥补的可能。 眼下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虽然身边的局面一片大好,但闵元启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我这就回转泰州见大兄……”周亮敏的心情却是很好,但他看到眼前的青年武官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当下便夸赞道:“闵将军不愧将门子弟,荣辱不惊,这般镇定功夫,学生都愧不及也。” “周赞画过奖了。”闵元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先知者的滋味,并不好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福王 谋明第一百三十五章福王清晨时分,毛帅爷乘着一叶扁舟,自淮安城外水关下船。 船上相随数人也是跟着一并下船,各人是从盐城到扬州,再从扬州顺运河抵淮安,这大约是最为舒服的走法。 主要也是杨世礼要权衡考虑,然后才下定决心叫毛师爷代他至淮安向刘泽清舒诚,其间又准备了两天礼物,待毛师爷抵淮安时已经是四月十五,距离闵元启剿杀诸匪已经过去多日。 抵达淮安之时,毛师爷脸上也是有唏嘘之色。 若不是杨世礼再三犹豫不肯下定决心,此行怕是早就可以成行了。 耽搁下来,不仅失了杨世达和关二等人性命,连二爷杨世勇也交代了,真是何苦来哉! 上回毛师爷去水关报信,喝酒到一半有事先走了,也幸亏他早走了片刻,接下来便是杨世达一伙被全灭的消息传来,把毛师爷吓了个半死,此后就蛰伏在盐城老窝里不敢胡乱走动。 此次倒淮安来的任务倒是轻松,应该也不至有什么意外…… 怀着复杂异样的心思,自城门口入城之后,毛师爷便往着刘泽清的总兵府邸而行。 城中看似一切如常,毛师爷也是松了口气…… “前方便是杜光绍的园子。”有随员是淮安土著,沿着城中街道前行不远,避开闹市区和主要商业区后,沿街所见多半深宅大院,刘泽清的总兵府邸也在某处大宅邸之中。 沿街行人较闹市区也是少的多,只是巡逻的客兵将士数量明显增多。 在一处大宅邸之外,随员指着内里说道:“现在小福王和潞王俱在此处里住,是以外头驻军较多。” “但也没有这般多法吧?” 众人一路向前,客兵数量越聚越多,待又向前走了百余步,道路已经被客兵堵塞,将行人都驱散赶走,毛师爷等人无奈想退回,不料杜宅附近的兵马也是越聚越多,前进后退俱不得行,各人只能和附近百姓一道聚集在若干小巷子里,客兵将校带兵在外,将大道和各个小道的路口俱是封锁了。 再过一阵,兵马不仅不少反是越发多起来,不光是那些步行的小校和官兵,逐渐也多了骑马的步兵和够资格骑马而来的将领们。 穿戴山文甲的大将身披各色披风,威风凛凛坐在马上等候,短短时间内,这不长的街道上就聚集起了过千人,马兵过百,步兵过千,刀枪如林,寒光耀眼。 毛师爷等人被吓的不敢吱声,一个个都是汗出如浆。 这些兵马明显都是客兵精锐,马兵多半都是各个将领的家丁,看向众人的眼神都是无比凶狠,仿佛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刀枪齐出,将所有人杀死在当场。 好在客兵眼神虽凶却是一直无人动手,再过很多,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又有过百骑兵蜂拥而至,威势更是骇人。 “大帅,大帅!” 客兵们一起呼喊起来,毛师爷等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客兵主将,俗称曹州刘的山东镇总兵官刘泽清来了。 刘泽清骑的马是纯白,异常神骏,身披紫色披风,佩上身上的冷锻甲,华贵之余又添几分肃杀威严气息。 由于距离稍远,毛师爷等人只看到刘泽清身形高大,体形匀称,毕竟是常年在马上的武将,身形动作要比一般的文官大吏利落许多。 脸庞则是白净,眼神看不太清,但顾盼之间的那种桀骜之态,则是相当明显。 刘泽清一路到杜宅之前,这时宅门大开,过百兵将沿着宅门进入内里排开护卫,过不多时,将士们拥着内里中人往外走来,刘泽清这时才翻身下马,待宅中之人走到门口时,刘泽清才慢慢半跪下来,抱拳道:“臣刘泽清见过福王,潞王殿下,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人们这才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两个穿红袍,戴翼善冠的存在。 两人都穿着赤红袍,年龄一个是二十多,一个在三十来岁,红袍之上,俱是绣着四条团龙,这衣袍原本是亲王服饰,只下天子一等,只是在细微处有所区别,但这两位王爷穿着的明显是旧袍,多半折皱甚至污损了,看起来不仅不威严,反添了几分滑稽。 两个亲王便是福王和潞王,在闯军入河南之后,福王多次奔逃,先到卫辉投奔潞王,后来闯军逼迫卫辉,潞王又和福王会集了周王,三个亲王汇集一处,狼狈南逃。 到淮安后三人先住舟船上,后来周王惊惧忧急而死,潞王和福王便一起到淮安府城杜宅居住了。 落难王孙不如鸡,京师被围,局面动弹,两人只能避居淮安,随员没有几个,家产更是丢的精光,等于是仰人鼻息,乞食在此了。 扬州和南京都是要紧关隘和陪都,两位亲王都不能至,他们自徐州南下时,败逃的高杰部也跟着进了沛县,铜山,徐州,睢宁等处,待抵淮安时惊魂初定,也是只求暂时安稳,并没有太多打算。 两人已经计较定了,若局面继续崩坏,则是继续南逃,这一次到浙东暂且安身,下一步再做打算。 福王是不敢留在离闯军太近地方,当年洛阳被陷,福王还是世子时目标较小,匆忙逃离之后连母妃都被他给抛弃了。 后来消息传来,老福王被在万人面前显戮,被杀之后还被李自成下令分尸,与鹿肉一起放在大锅里煮熟后给众人分食。 崇祯帝听说过也减膳撤乐,毕竟福王是他亲叔父,不是那些远宗亲王能比的。 而福王本人听说之后只有魂飞魄散之感……于是这几年来朱由崧一直在东奔西走的奔逃躲藏,其与母妃失散之事也成了众人口中的污点。当然福王本人也是知道,其形象不佳是来自于当年老福王和光宗皇帝夺嫡的旧怨,可以说万历年间的政争,三大案,党争的出现等若干乱象,都是与当年郑贵妃替福王争位有关。 有此旧怨,福王又确实与其母失散,被人抓着黑材料猛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此番在淮安寄居,原本是毫无打算,只想继续南逃,但时势命运的转变使普通人在历史的大潮中被轻易碾压,就算贵为亲王,在大势面前,自己的命运也非自己可以掌握…… 在浦口誓师成了笑话之后,这么多年南京方面一直处于严重的混乱之中。 十余天功夫下来,南京方面还是没有定论。 风声也早就传扬开,史可法和东林同党一致认为福王不当立,就是所谓贪婪,好酒色,不孝等七大理由。 明眼人却是知道,东林党不欲立福王,完全就是因为当年福王争位夺嫡之事。 当年东林是站在光宗一边,光宗驾崩之后,又是东林抢先拥立当年的皇长子朱由校,并且赶走李选侍,使天启皇帝能在乾清宫正位即皇帝位。 也正因此,东林在天启四年之前可谓独掌朝纲,也就是所谓的众正盈朝。 光宗皇帝只有天启崇祯两皇子,天启皇帝无后,崇祯皇帝和诸皇子俱陷在京师,光宗一脉绝嗣无后。 从宗法上考虑,福王是神宗诸子中最长的,老福王不在了,现在的福王朱由崧便是当之无愧的嗣君人选,根本没得考虑! 但东林党认为朱由崧不贤,考虑挑选有贤名的潞王,其实潞王贤个鸟,就是因为潞王就在淮安,和福王一样是距离南京最近的亲王! 神宗还有后裔是桂王,距离又太远,史可法为此犹豫不绝,在潞王和桂王间难做决断。 史可法遇大事难决断,别的事也罢了,拥立新君之事如何敢拖延? 就在其犹豫之时,大事陡然而变!刘泽清几乎不等福王和潞王表态,自家便先起了身。 什么甲胄在身,当然就是托词,事实上刘泽清已经不大将眼前这两位亲王放在眼里了。 回想当年自己至京师述职,在兵部见六品主事都得下拜问好,一路红包进去才得平安回山东任职。 现在呢?除非是崇祯皇帝驾临,刘泽清还有些忌惮畏惧,别的亲王或朝廷大吏,刘泽清已经都不放在眼里了! 此番至杜宅见两位亲王,也是因为高杰,黄得功,刘良佐等人的来信。 这三人中有两人都属凤阳总督马士英麾下,但此次私信定计,三人都没有知会任何上司,包括刘泽清自己在内。 几个武夫已经形同自立,在立储之事上便是有自己的考量。 从人心和方便来说,刘泽清等人都决意拥立福王! 宗室血脉最近者,法理俱全,拥立一定会成功! 而且福王就在刘泽清的地盘之内,刘部先出兵宣布拥立,然后各镇出兵往南京进发,不怕南京那帮文官不从! 消息一传开,马士英顿时慌了神,其人已经往淮安这边赶过来,同时也是抢先宣布拥立,成为文官中的拥立第一人。 这个从龙之功,马士英和四镇主将算是将其视为囊中之物,誓要抢到手才罢休。 今日便是刘泽清亲自来侍奉朱由崧南下前往南京,高杰在徐州不动,刘良佐和黄得功两人会带同兵马与刘泽清会师,马士英也会亲自与会,一总督,四镇将,便是此时拥立的主要人手了。 福王今年尚未到三十,一生的经历除了少年时在福王府被当猪养,每天吃喝玩乐之外,便是洛阳被攻克后的诸多逃亡路。 从崇祯十四年到如今不过三年多时间,这个曾经无忧无虑的青年已经历经坎坷沧桑了。 其实按朱由崧的本心来说,他宁愿还当一个富贵王爷,若大明国祚得保,他希望能如父王般挑个好地方安享富贵。 如果战乱不休,未来可能要混乱几十年,朱由崧是希望逃往南方,最好是找一个不轻易被兵火波及之所。 杭州便是朱由崧最心仪之所,南宋之前便太平多年,南宋至蒙元都未受兵火,若不是缺少盘缠和侍从,这位福王和潞王两人早就往杭州跑了。 不过后来潞王还是跑到了杭州,在南明弘光政权完蛋后,大量文官武将拥立这位贤王监国,怎料清军一至,潞王便第一时间便决意投降,当时楚王苦劝他先跑,反正还有大片地盘,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潞王的答复倒也挺有意思,说是大明的情形和南宋已经不同,看似地方挺大,但民心不附,人心早就不在朱明身上了。 从当时来说也是对的,不过这厮若是再逃一逃,没有两月就是剃发令下,天下人心汹汹,原本死透了的朱明焕发青春,潞王不走,他的血脉和名声都比后来的鲁监国和隆武帝要近的多,最差的结果也是和永历帝差不多,颠沛流离跑路十几二十年,好歹也是赚的。 结果投降之后,其和弘光帝,荆王,德王,衡王,秦王,晋王等九王一日内被清廷下令处死,理由便是阴谋作乱。 作个卵子的乱……这一群祸都是宁愿投降连跑路也不敢的废物,他们能做什么乱? 无非就是杀之以绝后患,崇祯的太子,永王,定王,落在李自成手里还能活命,落在清廷手中,也是早早就被杀戮干净。 甚至一直到康熙年间,崇祯幼子已经是衰老村中塾师,结果被查出之后仍然被杀,连收容他的那户人家都被康熙下令斩尽杀绝。 所谓仁君圣主,也不过如此。 此时潞王站在福王身侧,稍微靠后一些,神情间也是相当尴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底气 潞,福之争不可能不传到淮安来,潞王对试图将他赶鸭子上架的东林群公也并无感激之情。 福王近来见到跋扈骄纵的武将颇多,对他不感冒甚至无礼的文官便更多了。 眼前刘泽清虽是无礼,好歹是怀着善意而来,平时对杜园这边也算关照,关防严密,物资供应也算丰富,福王对刘泽清还是颇为感激。 他当然不知,议论刚起之时刘泽清就同意立潞王,甚至建议诛福王以绝后患。 结果多日过去,史可法始终不做决定,这等拥立大事也敢拖延,刘泽清顿时就觉得事情不太妙。 加上和高杰,黄得功,刘良佐互通声气之后,诸藩虽然不和,甚至很快会互相攻伐,但在拥立大事上还是决定一致,福王血脉最近,容易得到天下人承认,东林党不下决心,首鼠两端,这个功劳四镇当然当仁不让了。 福王等若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要是东林党那群废物稍微有一个心狠手辣有担当的,一封信就足以断送掉其小命。 “刘帅辛苦了。”福王朱由崧讪讪道:“来小王这里,未知有何要紧事?” “殿下当然皇上已经殉国,太子,永王,定王都陷在京师之事?” “是,知道了。” “听最新的消息,李自成得京师后未能降服辽镇总兵吴三桂,其率兵往击三桂,在一片石为清军并三桂兵所伏,由是大败,逃回京师后焚内廷而走,现在京师已经被吴三桂和东虏兵占据。那东虏兵占了京师,号称替我大明复仇剿贼,占了京师后并未出兵,相反还替先帝发丧,安抚百官,治理地方,其志也并不小。现在流寇,东虏,我大明三方鼎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皇上大行,太子并诸王陷落下落不明,国本不可一日空虚,臣与诸镇并凤阳总督臣马士英建言请殿下往南京监国……” “这怎么行。”朱由崧下意识拒绝道:“本王才德俱薄,实不堪当此大任。” “神宗皇帝留光宗一脉,今日已绝,此下便是福王殿下,此时拒绝,奈何宗庙何,如何对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交代?” 刘泽清根本不给朱由崧机会,拥立之事哪容当事人推三讲四! 当下索性把手一挥,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已经落在朱由崧面前,刘泽清手按宝剑,沉声道:“请殿下坐轿起行往码头去,今日便起行往南京蒲口!” “唉……如此小王遵大帅安排便是。” 朱由崧身不由已,加上监国和皇帝之位也实在颇有诱惑力,后来潞王都打算好要投降了,马士英和朱大典等人拥立他时,潞王还是扭扭捏捏的上位监国了。 眼看福王被簇拥着往码头去,大量兵丁也是手持刀枪跟随而去,刘泽清原本刚毅威严的脸上也是显露出笑容。 拥立这等泼天大功,加上各人实际占有的地盘已经不小,朝廷已经有立藩抵抗流贼之意,只要诸藩一立,原本就是统几万大军的强势总兵,加上拥立之功到手,侯伯之位也就算到手了。 到了这种地步,文官们想压制武将爵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大帅,大帅……” 眼看刘泽清在众人簇拥下也要往码头去,毛师爷自感身上责任很重,当下不顾身边有兵丁戒备,大声叫喊起来。 “找死么?”一个客兵校尉迎上来,噼噼啪啪便是抽了毛师爷好几个大耳刮子。 刘泽清身边已经有中军官策马过来,喝道:“是什么人大呼小叫的,怎么弹压的?” 毛师爷不顾口鼻流血,狂呼道:“在下姓毛,是盐城那边杨世礼大老爷派过来的,有大帅给杨老爷的信为证。” “拿来。” 中军官取了信覆命,须臾过后便是转回将毛师爷从一众人群中提出来,直接带到大路中间的刘泽清马上。 毛师爷自是赶紧跪下,并且将杨世礼的回复信件高高呈上。 “哦,这姓杨的愿意效力了。”刘泽清脸上有淡淡喜意,他占的淮安在四镇之中算是不上不下,论战略要地的要紧不如北边的徐州,地盘也不及高杰大。 论对南京的重要性,又不如拱卫在和州无为州一带的黄得功,也就是和皖北的刘良佐哥俩同病相怜。 淮安还好在能占到漕运和盐利,刘良佐毫无疑问是最惨的那个。 刘泽清还想更进一步掌握盐城,泰州加扬州,如今在拥立之时又有一个在盐城扬州都颇有根底的地头蛇表态效忠,虽然又要牵扯进其余的瓜葛,不过杨世礼所言之事,在刘泽清眼里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耳。 “回去告诉你家东翁。”刘泽清对毛师爷一脸的血视若不见,从容道:“待我与诸镇送福王到南京监国之后,自当回来办他所言之事。” “大帅容禀。”毛师爷战战兢兢的道:“那个闵元启新立战功怕是会被朝廷授官,而且此人擅长练兵,小人害怕耽搁时间久了,其人羽翼一成,大帅就算想对付他怕也有些棘手为难。” “你们听听,说的这甚么话?”刘泽清不怒反笑,只是笑声隐隐有金石之音。 熟悉刘泽清的人都知道,这是动了怒,但并没有要到杀人的地步。 若刘泽清怒极,反而会不动声色,不露表情。 此前刘泽清拜大学士刘鸿训为叔,后山东刘氏族人往淮安来投奔刘泽清,刘泽清又将刘鸿训的两子视为子侄辈对待,盛气凌人,百般排挤,也试图吞并刘孔和部的兵马。 有一次刘泽清宴客赋诗,此人附庸风雅,对自己的诗作向来颇具自信,结果刘孔和看了诗之后默然不语,刘泽清再三逼问,刘孔和无奈道:“不作更好”。 这句话听后,刘泽清明显变了颜色,很快又与刘孔和有说有笑。 过不多时,原本已经在安东县驻扎的刘孔和奉命带两千部曲往和州,半途之上,刘泽清派大量精兵强将围住了刘孔和部,先逮拿刘孔和斩杀,然后分批将两千刘孔和部的兵马也是全部斩杀! 这人的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大帅收拾你们地方一个土千户,不是翻手覆手的事。”中军官上前喝斥道:“还不赶紧滚下去,恼了大帅,你人头不保!” “他们乡下人知道个甚。”刘泽清倒是一笑,说道:“我麾下说是额兵三万,当初刚南下时,巡抚路大人还阻我入淮,后来老子从凤阳迂回,不是还进来了?现在俺们占了淮安大府,还有这么多县,到处征饷打粮,要是还三万人,老子不羞死了?这么多大兵,饷械充足,老子想打天下都不是不能试试,何况一个地方上刚冒头的副千户?这也值得一提?真真是笑死个人了。好了,在这里耽搁了功夫,咱们得抓紧赶路去!” 刘泽清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一个区区师爷,就算杨世礼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现在时势不同了,崇祯皇帝若还在,好歹还得有个最基本的纲常和军纪,现在皇帝都大行了,新皇帝是武将们拥立的,还谈什么纲常? 弘光朝时,有人问刘泽清在淮上动作,建大府,渔肉乡里,兵马横行不法,刘泽清便答道:“皇帝都是俺立的,他该当报答俺,叫俺在淮上享福。若虏骑南下,俺就直下江南,择一郡安身便是。” 身为四镇之一,封爵大将,能说这样的话,南明之烂也就不必多说了。 刘泽清南下时只有三万人左右,其中多半还是营兵炮灰和壮丁,麾下精锐来自本人的家丁和诸将的亲兵家丁,加起来最多两三千人。 初至淮安外围时,和高杰一样都被路振飞给挡了,高杰选择在徐州安身,刘泽清则是迂回从凤阳至淮安,到底占了更富裕的淮安府安身。 四镇之中,只有出身京营的黄得功军纪最好,其它三镇,高杰流贼出身,军纪是什么他根本不懂。 刘泽清和刘良佐都是毫无品格,也没有操守抱负的人,他们二人和高杰三部,彼此攻伐,打的尸横遍野就算了,平时在地方征饷打粮,兵丁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由于监督巡按等文官驭武的体系完全被破坏,四镇主帅都有爵位在身,史可法视四镇如屏藩骄子,遇事只知当和事佬,甚至四镇后来连史可法也不看在眼里,高杰甚至将史可法给软禁了。 要不是有左良玉这对头在,还有黄得功对中枢虽然也跋扈,但总体上还算恭谨,也相当忠诚,怕是三镇连最基本的忠于朝廷的态度都不会有。 崇祯年间的各镇都要吃空饷喝兵血,因为朝廷纲纪还在,到南明时四镇基本上是为所欲为,武力就成了保障势力的根本。 从崇祯十七年到弘光年这不到一年间,刘良佐部从三万人膨胀到了二十多万人,围攻江阴的就是刘良佐部。 刘泽清部膨胀到了十余万人,黄得功部有七八万人,高杰部也有十几万人之多。 各镇不光是兵多,靠着南明给的饷械和地方上的搜刮,武力不降反涨,比在崇祯间受到文官约束时还强的多。 高杰部就有李本深,李成栋,高进库等悍将,黄得功部有田雄,马得功,卜从善,刘泽清部有柏永馥,马化豹,左良玉部就有金声恒,马进忠,王允等大将。 这些悍将,或替南明效忠,多半则投降清朝,成了武力不逊于汉军八旗和三顺王的强悍存在,其中特别是金声恒,李成栋等人立的功劳最大,这几个大将,几乎是率本部兵替清廷打下好几个省,李成栋更是一人打下广东,立功极大,又因为受赏不足,远远不及早早投降的吴三桂尚可喜等辽东汉军,先后反正归明,清军为剿灭这几人又费了老大力气,这些骄兵悍将都是成型于崇祯末期到弘光年间,特别是弘光年间的混乱使得这些四镇之下的悍将急速扩充了实力,甲胄兵器加上精锐兵马多半在此时形成。 四镇兵马相加好几十万,左良玉更号称有数十万人的大军,这些兵马要是朝廷能如臂使指的指挥,各镇能彼此配合守备,不要说守江淮待北方时变,就算挥师北上的实力差不多也是快有了。 刘泽清的骄气和底气便是由此而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码头 此时尚未改元弘光,不过刘泽清的部下已经最少膨胀了一倍。 这也是山东兵在江北一带拼命搜刮过后的成果,朝廷征税好歹要顾及税额,官绅地主转嫁压力兼并田亩也要考虑小民是不是能活的下去,客兵抢掠就根本不管不顾,甚至最后的口粮和种子粮都照征不误,反正连刘泽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明年会在何处,又归属何方势力,在这样的前提下何谈对地方的体恤? 杀鸡取卵虽然不智,但前提是这鸡是自己的,若是换了别人的,那当然是照杀不误。 不管淮安地方怎么痛苦,反正刘泽清部在短短时间内急剧膨胀,不光是人数上的膨胀,由于军资充足,其麾下将领的实力都是在急剧的增长,到这个时候虽未足十万之数,兵马翻倍,精兵翻倍是相当显然之事。 坐拥五六万人的大军,过万精锐,这个实力相当不错了,也不怪刘泽清不将闵元启这个小小的副千户放在眼中。 随便派个参将带几千兵过去,还不顺手就剿了? 而且相形之下,崇祯皇帝死后,各镇军阀化就逐渐形成,刘泽清要钱粮已经不必再遮遮掩掩,杨世礼这种地头蛇再不识趣,刘泽清一句话便能要其性命,所以对杨世礼所请,刘泽清也不是很放在眼里了。 马蹄得得,刘泽清在过百护兵的簇拥下很快便走远了,大街上驻防的客兵也打着呵欠四散而去,他们就是被赶出来警备关防,大人物们都走了,这些兵将自然也是哪来的回哪去。 客兵在淮安城中军纪还算过的去,欺男霸女和打砸抢之事也不少,但大体上还维持着淮安府城繁华热闹的大格局。 这当然是刘泽清和诸将的约束,要是将府城搞跨了,他们又不是马上便走,却是住哪里去安身立命? 众人一一散开去,今天这场热闹可真是够瞧的,回去之后少不得能吹个把时辰的牛。 毛师爷被打的满脸血花,却也没处说理去,想了一想,将脚一跺,少不得立刻出城往水关去,准备回盐城那边找杨世礼报信。 眼下这事,毛师爷内心就是隐隐有些不安,水关那晚加上海边的战事,还有闵元启的发展速度都令杨世礼和毛师爷感觉相当紧张,甚至隐隐有所畏惧。 杨世礼和毛师爷不畏惧才怪,杨氏三兄弟已经有两人死在闵元启手中,不要说杨世礼肯定要报仇,便是他不报仇,怕是闵元启也放不过杨世礼了…… 换做毛师爷也定是如此,杀了人家两兄弟了,当然得斩草除根! “就怕……”看着四周客兵散去,不少士兵坐在城墙根闲聊说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城中也到处是散兵游勇四散游荡,甚至有强抢摊贩,在店门处勒索的兵勇也到处都有。 刘泽清肯定不会允许士兵在城中闹的太过份,但小小的敲诈勒索或强抢一些物资在这位大帅眼中怕也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根本不会有将领出来生事管制。 对刘泽清和很多将领来说,营兵是他们的根本,放纵是必然之事,事实上客兵在府城之外的地方做的都相当过分,可以说是残暴无比,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客兵一至,村落犹如来了强盗,甚至比强盗土匪还要嚣张的多,因为土匪强盗好歹怕官府来剿灭弹压,客兵本身就是官兵,抢掠时肆无忌惮,甚至挂着征粮的牌子令当地官府里甲协助,挨家挨户上门抢粮抢物,若当场未抢到的,则抢走人家的妻子孩童,交粮方可赎人,这样的行径多到数不胜数。 连毛师爷这样的人都是连连叹气,这样的客兵和这样的军纪,怕是派一两千人到云梯关也未必是闵元启的对手,只是这样的想法,他只能深藏心底,怕是跟任何人都不敢说起。 …… “千帆而至,大军云集,如之奈何?” 浦口岸边,看着大量战舰帆船前来,船身上明显是站满了持枪拿刀的士兵,身为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虽然还是穿着大红官袍,身上绣着二品文官补子,但在很多人眼里,他的权威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瞻前顾后,首鼠两端,遇大事缺乏决断,公平的说这些都是史可法身上的缺点。 史可法的才干,不要说和熊廷弼,袁可立,孙承宗,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这些明末时最,大明的历史发展到崇祯末年时,士大夫在相对自由的环境下,自由的发表舆论看法,自由结社结党,彼此意气相投就是同党,非我同党就是其心必异,为了党争哪怕败坏国事也是在所不惜。 在这样的前提下,叫这么一群偏执又自大的君子放弃对福王的成见,一心一意拥立福王并且为这位大明亲王效忠,这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史可法对身边这几位也是无可奈何。 眼前这几个,不管哪一个资历都只在史可法之上,象是姜曰广,他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当时一群东林老前辈都还在朝呢。 高弘图的资历便是更老了,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当年便是赵、南星等东林前辈麾下的干将了。 只有吕大器资历和史可法一样,两人也是同年,俱是崇祯元年的进士。 十七年间两人从普通进士位至兵部尚书和总督,皇帝的欣赏只是次要原因,最要紧的还是本党之内前辈们的提拔和照顾。 象史可法能为南京兵部尚书肯定是崇祯皇帝的赏识,但其开始能崭露头角并且被皇帝重视,还不是东林党人的宣传,还有其左光斗弟子的身份? 身在党中,想搞平衡或自行其事,那便太难了。 史可法面色异常难看,同党中人如此,他对未来的局面便是从内心深处更加悲观,也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战船逐渐驶近,港口和码头处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并无欢呼声,也没有人提前对船队致意,只有江水的哗哗声响。 这原本在历史上应该相当著名的一幕,由于双方都算是刻意低调,事情在很短时间内就做完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舟船 马士英和诸将簇拥着福王上岸,史可法则代表南京群臣一起欢迎。 双方还是颇有默契,并未在此时提起福王监国之事,史可法等人对福王一行也算是冷眼相迎了。 而从码头至水关城门,再到城中街道,至南京禁城一带,诚意伯刘孔昭大张旗鼓,操江提督下的三营官兵数千人从水西门一直列队,将小半个南京都警卫了起来。 以福王未来的身份来说,倒也是配的上。 福王暂且在舟船上安置,就在燕子矶安置下来,南京宫室破败不堪,而且肮脏无比,现在根本便不能住人。 朱由崧对此倒是无可不可,李自成破洛阳时,朱由崧仓皇逃窜,连母亲都没顾得上。他当过乞儿,伪装成行商,在逃出生天两年后才得封福王,朝廷也不会如他父亲老福王继位时那样,天子搜刮天下钱粮和大量田亩供福王享用,朱由崧即位之后,朝廷赐给的钱粮相当菲薄,几乎无以自给。 待崇祯十七年朱由崧南逃至淮安,更是寄人篱下。 对南京官员的安排,朱由崧根本没有不满之处。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叩见福王殿下。” “总督凤阳臣马士英叩见福王殿下。” 史可法对福王虽是行叩拜礼,却并没有称臣。 两相对比,两个红袍文官的态度大相径庭。 “两位大人请起。”朱由崧角巾布衣,端坐椅中,虽然这几年颠沛流离,其身形还是相当的肥硕。 坐船从淮安一路抵南京,数日颠簸,朱由崧也是明显的疲惫了,但此时不光是有史可法和马士英,舟船中侍立的还有卢九德和韩赞周等大太监,此外还有魏国公徐弘基和诚意伯等城中勋贵,这些人足以决断朱由崧的未来,他岂敢怠慢? 在这位福王这几年的生活中,他渐渐悟得了一个道理,世间没有什么尊贵的血脉,离的远的人才会遥望天子亲王,离的越近,这些大人物就只会考虑怎么操纵影响皇帝,怎么在皇权之下获取更大的利益。 利益才是所有人最终的目标,哪怕是满嘴仁义道德的君子们,也无非如此。 这种生涯既使朱由崧内心相对淡泊,对眼下的权力和身份变化并没有太多欢喜,而另一面就是使得他原本养成的懒散性格往悲观方面发展了。 在南京宫室修复后,朱由崧使人挂了一副对联,上书: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但见月当头。 这种虚无享乐的心思,当然不是纯由东林党人诬陷。 这种心理和原本就胆怯,懒散的性子,在四镇诸将在舟船时见福王时,也是尽显无疑了。 马士英拜见之后起身侍立一旁,也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福王殿下。 诸镇将见福王后,当然是提起拥立之事。 诸将拥立也是希图富贵,但福王殿下唯唯诺诺,既没有慷慨允诺,也没有对四镇许上什么好处,更没有展现出什么雄才大略,或是最起码的担当。 说话含糊不清,和四镇将领交谈时甚至相当畏惧,怯懦。 马士英内心升起对眼前这位福王的由衷鄙夷,这位殿下,实在非人君之相。 想起当年陛见崇祯皇帝时,那种对帝王威严的敬畏,对皇帝的畏惧,那种战战兢兢的姿态和畏惧的心理,想起来还恍如昨日。 本朝大臣,只要见过崇祯皇帝的,无不被皇帝的威严所慑服。 大明列祖,除了太祖到成祖勤政外,仁宗和宣宗已经极少亲理政务,到英宗之后,宪宗开启了不见大臣不听政,由司礼到内阁处理政务的传统,从太祖之后,真正勤政,每天都见大臣,每日都上朝听政的,也就只有已经自杀的崇祯皇帝了。 马士英轻叹一声,声音几微不可闻。 此时史可法,徐弘基,刘孔昭,包括卢九德,韩赞周等人俱再次跪下,由史可法带头道:“国不可无国本,请殿下速速进城,仿景泰故事,以亲王监国。” 朱由崧脸上还是有迷糊之色,右手袍角一动,似是想挠头,但还是忍住了。 众人听福王道:“太子,永王,定王下落不明,又有桂王,潞王等宗室尊长来,寡人监国非宜,请诸君收回所请。” 史可法叩首道:“今国事如此,天下板荡,大行皇帝刚毅无比,于京师殉国。天下岂可长久无主?殿下血脉最亲最近,太子,定王,永王俱陷贼手,缓急难至,为国本计,为大明计,为太祖高皇帝计,殿下请不要再推辞了。” 徐弘基,马士英等人也是叩首道:“请殿下监国。” 朱由崧半垂下头,低声道:“寡人落难至此,岂复他想?孑然一身,身边一个侍奉之人都没有,何谈监国?” “宫室,太监,都人,都会齐备。”史可法沉声道:“南京宫室,臣已经督促内守备府多派将士并匠人修葺晒扫,数日后便可勉强入住。今天下未得太平,流寇,东虏之威胁迫在眉睫,请殿下以国事为重!” 这话说的便是有些重了,朱由崧有些畏怯的看向四周。 这些红袍大员,国公,太监,还有舟船外环立的手持兵器的武将,这一切都令朱由崧感觉陌生,并且相当的畏怯。 “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史可法再次叩首。 徐弘基,马士英等人,亦再次叩首。 “勉强从卿等所请。”朱由崧含糊不清的答道:“寡人愿监国。” 仿佛是错觉,还是真实所见,朱由崧看到史可法先叹息一声,接着又是皱紧了眉头。 “既然如此。”史可法道:“殿下先从三山门进城,去拜谒孝陵,然后从朝阳门入东华门,谒奉先殿,再从西华门出,入南京内守备府暂居。我等抢修打扫南京宫室,在五月初时请殿下由行宫再入宫室,行监国礼,并诏告天下。” “一切如卿所请。” “那殿下可以准备起行了。” 大事妥当,在场的人还是流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色,史可法和徐弘基等人先外出安排,告诉吕大器姜曰广高弘图等人,大事底定了。 在场的人多半是叹息,摇头,甚至脸色冰冷。 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欣喜或欣慰之情,相对来说,名份早定的太子,甚至是永王或定王在此,必会引发一阵阵欢呼,甚至会有人激动的流泪。 哪怕是潞王或桂王在此,其正位监国也会使人感觉欣慰,大明还有主上,仍然有大半江山和百万兵马,大事犹有可为。 只有这位福王殿下,望之不似人君,不知道是人的错觉或是执念,又或是真实如此? 在众人准备车马仪卫之时,马士英和卢九德二人留在舟船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马士英将袖中一封信抽出,躬身道:“殿下,臣这里有一封信要请殿下观阅。” “何信?” “殿下观之便知。” 朱由崧打开书信时,先是茫然,接着便是有些愤怒,再下来便是脸红过耳。 信件是史可法所书,上书的便是朱由崧的可不可立。 “史阁部恐怕是道听途说。”朱由崧感觉内心受了伤害,适才史可法带头奏请他监国,朱由崧内心还是颇为激动和感激。 虽然四镇拥立,马士英迎头赶上,又有卢九德这个监军太监支持。 但朱由崧同样也是知道,大权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掌握。如果此人不迎奉自己,早在四镇决定拥立之前怕就是可以迎立其余的亲藩入南京监国。 在看到七不可立书信之后,朱由崧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和欺诈,对史可法的观感已经是急转而下! “我虽饮酒,却从未过量,何谈酗酒?贪。淫更是可笑,现在寡人孤身一人,何曾谈起贪。淫?不孝,不读书,干预有司,更是胡说八道,简直欺人太甚!” 如果没有突发情况,或是真正叫朱由崧生气的事情发生,其性格还算是比较温和,甚至很多事就是无可不可,并不会太固执已见。 但所谓的七不可立,对朱由崧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羞耻,令他出离愤怒,也就不足为怪。 “此辈还记着神宗年间老福王之事,这是非议殿下的由头。”马士英俯身碰首,从容道:“臣并非要离间殿下和大臣,只是请殿下心中有数,绝不可被此辈操持大政就是。” “寡人明白了。”朱由崧恨恨的道:“过几天再说,此事就拜托马先生了。” 朱由崧倒是没有蠢到家,知道朝臣中要打一派便得拉一派。 史可法和他代表的东林党人既然对自己如此不恭,那以就得拉拢率先拥立自己,且非常听话恭谨的马士英。 马士英并非翰林出身,但本朝已经闹到这般地步,旧规矩当然说不得多少,朱由崧以先生相称,已经明示了马士英可以入阁。 若排挤走史可法,马士英在内阁中虽不能一言九鼎,但也有了一席之地。 对这样的结果,马士英已经相当满意。 东林可以被阴一次,但马士英对双方的实力对比相当有数,想要彻底干翻东林,在北京有可能,在南京是绝无可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党争 史可法和姜曰广,吕大器,高弘图等人会合之后,众人再次来到舟船之上,敦请福王上岸。 朱由崧城府较浅,神色间对史可法已经不如适才那般尊重和信赖。 只是眼前有众多太监,勋贵,加上大量的中下层官员和护卫官兵,史可法心有疑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待福王从舟船上岸,诣孝陵祭祀之后,在天黑之前入住内守备府之后,史可法辞行之后,才与东林众人一并从守备府出来,各人一起至史可法的宅邸喝茶说话。 史可法毕竟掌握重权,天黑后不久,便有人至其府邸之中,将舟船中发生之事禀报于他。 “马瑶草可恶。”史可法以掌击案,怒道:“大局未定,流贼盘踞京师,此正是我辈该戮力合作以重振国势之时,何苦在此时挑起内斗!” “马瑶草所谋当然是内阁首辅的位子。”吕大器冷笑道:“至不济也要列于道邻之后,成为内阁次辅,但我看他绝不甘心如此,不坐上首辅之位,掌握朝局,他是不会善罢甘休。” 史可法满脸痛苦,仰天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此时正是要振作之时啊。”姜曰广道:“我辈要痛下决心,除此奸邪。再耽搁下去,怕是城中人心和勋贵,京营诸将,都会依附于马士英麾下,到时候咱们想要除此人,也是难了。” 高弘图沉声道:“马士英甫至南京就如此行事,此贼野心勃勃,此诚然是痛下决心之时了。” 史可法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道:“福王方至南京,我辈就内斗厮杀,甚至杀戮大臣,实非人臣所宜为。” “纵不杀他,也要拿捕起来,公布罪状,放归削籍!” “道邻,此时不断,就如迎立之事,迟早会毁之晚矣。” “马瑶草所为,可有一点和衷共济,共谋国事的担当?此人若不除,国事必坏,道邻你内四镇,外四镇,立八镇南京守御于中的设想,必定不成。” “是啊,刘泽清也依附此人了,若除此人,刘某必能反正,黄得功向来忠枕,不会因此人生出波折,高杰向来桀骜,又不是马瑶草的旧部,加以安抚便可。刘良佐左右不定的小人,更不必放在心上……借着此事,先将人拿捕了,再公布罪名,并无不可。” 史可法半响不语,只是无法下决断。 众人催促再三,史可法才道:“马瑶草亦不是无备而来,不光福王殿下身边有诸多四镇兵马护卫,都听此人节制。光是此人身边带着的三百贵州兵,俱是其在凤阳督抚任上陆续从其家乡奔来,久经战事,勇武敢死,且又只听马瑶草一人之令,咱们动手容易,一旦事有不成,南京城中成兵火之地,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何以对大行皇帝,何以对大明列祖列宗,何以对天下百姓?诸公,此事无须多提,福王殿下监国之后,某自当对其剖白清楚,不会因小失大,坐视大好良机。” “如此,我等告辞了。” 高弘图振衣而起,吕大器和姜曰广随后而出。 众人只出得史宅二门之外,高弘图便忍不住道:“道邻真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马瑶草将七不可立之事告诉福王,福王监国再即皇帝位最多月余,到时候福王若以马瑶草为内阁首辅,对道邻不加信用,他又如何?大权在手时瞻前顾后也罢了,此时被人逼上头上仍然畏首畏尾……唉,仆已经无话可说!” 吕大器对史可法的决断也是相当不满,但还是替同年辩解道:“道邻难下决心,还是担心起了兵火,南京若毁于兵火,诚然无法对天下人交代。” 高弘图,姜曰广,吕大器的政争经验相对丰富,这几人又曾经常久在地方督抚任上,杀伐决断的决心是比史可法要坚定的多。 崇祯皇帝可能是相中了史可法的温良恭俭,对史可法的人品相对放心,史可法在凤阳巡抚任上也做的相当不错,最少是没有出什么大错,这也是崇祯皇帝挑中史可法看守南京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史可法的缺陷就是在地方任职时间不长,未经历真正的生死决择,没有在战火中锤炼过。 这个经历不要说和卢象升和洪承畴,孙传庭几人比,就是比起眼前这几位同党之人也是相差的远了。 “其实仆已经修书给左帅。”高弘图沉着脸道:“有左帅的数十万大军在,江北这几个哪一个敢擅动?” 左良玉在此时还是威名赫赫,没有被戳破纸老虎的真面目。 其在长江中游驻节,虽然屡败于李自成和张献忠,但由于擅长逃跑,其还是保留着相当的实力,部下之中也有类似金声恒这样的悍将。 最要紧的就是湖广是产粮地,也是人口稠密之所,虽然和张献忠李自成先后在湖广打拉锯战,湖广地方被破坏的程度却并不严重。 可能是张献忠在谷城呆了几年,后来和李自成一样都想把湖广纳入囊中,所以才没有大肆破坏吧。 有湖广这样的宝地,左良玉的实力恢复的很快,现在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其实际的兵力也应该超过了二十万人。 外人不晓得左良玉部多半是新兵和强拉的壮丁,战斗力并不算强,而且其练兵统驭能力相对较弱,估计也就是和刘良佐刘泽清差不多的水准,还不如高杰和黄得功。 黄得功和周遇吉原本就是京营悍将,放出京营后打了多次恶仗,经验丰富,麾下精锐兵马较多,兵马人数虽不及左良玉,但实际的实力并不在左部之下。 对这一点,眼前这几个擅长文官内斗,视武将为仆,只会记得左良玉名声更响亮,兵马更多的文官们如何能理解呢? “道邻总是顾全大局。”吕大器颇为无奈的道:“能不起内哄还是不起的好,只是奇怪,马瑶草怎么会知道道邻可不可立的话,又是如何得到书信的?” “信是学生给马瑶草的。”半响没说话的姜曰广冷冷一笑,说道:“原本是要借此事离间马瑶草和史道邻,使道邻能痛下决心,一举歼除福王身边的小人。现在看来,这事真的是要弄巧成拙了。” “唉,怎出如此拙计!” “这一下真的是要坏大事了!” 面对同党的指责,姜曰广也是不以为意,只是沉声道:“没有这事,马瑶草依仗着拥立之功,不图内阁之位?此人非我东林同志,迟早决裂,无非早晚而已。老实说,学生不担心别的,就担心马瑶草入阁后,道邻会以大局为重,与其虚与委蛇。大明落到眼下的这局面,便是因为奸邪太多,正义不扬。今后我同志绝不可再与此辈妥协,定要与之相争到底,再现天启初年正道盈朝的局面,则大事仍当有可为!” 这算是东林党在明朝覆灭之初的一种想法,虽然未必是姜曰广亲口所言,但大抵是代表了南京东林党人和复社同道的态度。 在他们看来,崇祯朝的一切失误和失败,一则是皇帝过于乾纲独断,二来就是有周延儒,温体仁等小人之流当朝。 若举朝都是东林同道,大明的大局何至于崩坏至此? 从马士英违抗东林意志,与四镇一起拥立福王的那天起,决裂就不可避免了。 马士英本人倒是想与东林和衷共济,争权之后共同对抗流贼和东虏,但东林不可能同意,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其后阮大钺之事,南来太子之案,无非就是东林党的这种情绪和做法的延伸和发酵。 在内阁中对史可法的排挤,姜,高等人对马士英的排挤和对抗,还有很多情绪化的决断,由来原因皆是出于这种考量和决心。 这是一个党派的意志和决断,也是大趋势所然。 在江南浙江湖广,东林的势力都是压倒性的,马士英等人取巧而胜,分裂的种子在拥立成功的那一刻,已经深深的埋下去了。 …… 在高弘图等人退出后,史可法宽去大衣服,换上家居的袍服,眉宇间的忧虑之色难解。 马士英的背后一刀,看出出乎意料之外,其实也是理所当然。 此人只要图内阁之位,或是想保住权位,打压史可法就是必然之事,没有任何其它可能。 诸事不谐,此前的拥立,新朝的建立,新的内阁,军事力量的调整,南京四周的布防局势,还有湖广,浙江的梳理,江南到西南,东南财赋体系的梳理,怎么在短时间内恢复秩序和建立防御体系,财务体系,这些是史可法内心的重中之重。 但朝争的阴影也是他摆脱不了难题,在此时此刻,这位负天下之望的文官第一人,在内心深处,真真正正的起了想避开的主意和打算。 “这样闹腾,于国有何益,我在此,又有何益?”下人们在一旁忙忙碌碌,史可法不乏愤然情绪的想道:“这样在内,还不如出外,我倒不信,我在外行督抚事,如马瑶草,杨文弱那样督师于外,会做的不如他们!”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章 出外 谋明第一百四十章出外史可法的并非一时气愤,第二天便是将自己所思告诉了几个亲信幕僚。 “阁部不可。”应廷吉不太理解史可法的自暴自弃,他拱一拱手,沉声道:“马瑶草将七不可立之事告之福王殿下,无非就是阁部才是能在内阁中唯一威胁到其地位之人。若阁部自请出外,则姜大人,吕大人,高大人等人,无一会是其对手。” “钱牧斋必定起复。”史可法一脸疲惫的道:“到时候由牧斋公他们和马瑶草在内阁共事吧。” “牧斋公未必能入内阁。”阎尔梅摇头道:“他在十余年间就从礼部侍郎任上免官闲居,十来年光景下来,名望大不如当年。起复是必然的,但必定也会有人提起大行皇帝对牧斋公不满之事,若骤然入阁,物议难平,我看,史公最好不要做此想。安心在阁,以公之威望和实权,足以制衡马瑶草,不能使此辈在阁中为所欲为。若史公出外,诸公不是马瑶草的对手,又不服马瑶草掌握大政,南京必生内乱。到时候,怕就是流寇的可乘之机。” “嘿,哪顾得这么许多?”史可法内心颇为绝望,但有一些话连最亲信的幕僚也不好说。 南京这里的架子搭起来,诸镇草创初立,但史可法知道现在不过是因李自成的大军尚在千里之外。 如果李自成率数十万大军南下,怕是各镇要么直接投降,要么望风而逃,指望那些军阀真心抵抗,史可法也不太有信心。 如果中枢理的顺,合衷共济,立外四镇内四镇,加上各省总兵设立防区,确保长江中游到南京,保住湖广大半和江南浙江等地,国事尚有可为。 可是现在这般模样,福王还没有监国继位,内部已经一团糟糕,史可法已经心烦意乱,或者说是心灰意冷。 就拿七不可立那封信来说,马士英虽然拿的是抄本,而且上头的七不可立也不是史可法的原话,是史可法转述姜曰广的话,但只要福王看到了,对史可法会是什么想法? 史可法自己想想也是尴尬,不知道在将来如何面对福王? 史可法是一个有精神洁癖的人,或者说是爱惜羽毛,他虽然看似发牢骚,但是出外的心格外坚定。 这当然又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马士英一直在地方督抚任上,就算有拥立之功想在内阁一家独大也是绝不可能。 史可法决心留在南京,凭东林一脉的势力,谁能把他排挤出外? 他又没有什么过人的军事才干,统筹财务安抚地方的军政能力也相当一般。 出外是把内阁大权拱手相让,更使得内争白热化。 后来马士英有意和解,在某个东林大佬逝世后其在内阁默哀,结果姜曰广和高弘图反而当面表达不满,他们认为马士英不是东林一脉,根本不具有默哀东林党人的资格。 排外和党争到如此地步,东林党的这些君子们也是真脑残了。东林党在天启四年之前是真正掌握了大政,也就是众正盈朝的那个时期。当时的魏忠贤虽然受宠,但也没有资格和东林党正面硬纲。 天启四年后魏忠贤大获全胜,东林党全面溃败,到崇祯年间算是拨乱反正,但失掉的阵地哪有那么容易收复回来,到崇祯十七年之前,东林党在朝中的实力相当有限。 不过在崇祯年间也没有任何一党坐大,皇帝乾纲独断,没有哪个大臣有机会结成一党,包括周延儒在内也是一样。 到了南明时期,东林党在江南的实力还是无可撼动,但又被马士英抢了先机,占了中枢位置,东林不服,又没有人居中调停,矛盾越积越深,特别是马士英这人知恩图报,也是缺乏政治家的基本素养。因为阮大钺帮过马士英,其就坚持令阮大钺复出,为此不惜闹到满朝风雨。 最后在清军南下时,左良玉在东林党的唆使下起兵清君侧,清军快到扬州了,南明两个实力最强的镇还在内斗,真是叫人无从说起。 如果史可法能勉强自己留在阁中,凭他的声望地位,对马士英就是牵扯和压制,内争也不会到白热化的地步…… 几个幕僚都看出史可法的真实意图,也都明白了其决心已定。 众人都是叹息起来,应廷吉更是连声冷笑。 论人品史公是没的说,论政治家的智慧和担当,嗯,毕竟是史公幕僚,难听的话就不说了也罢。 史可法果然是决心已定,对众人的反应,并不曾放在心上。 福王在五月上旬登基称帝,同日吴三桂引领多尔衮入关,第二天史可法便自请出外到江北梳理防务,历史在这一天定格,一切都象是天注定一般…… “应先生也别冷笑……”史可法无奈一笑,将袖中一封盖了兵部正堂大印的公文递给应廷吉,然后方道:“淮扬兵备道给闵元启请功,说是要防流贼,土匪,海寇,这一次有千多人,下一次没准数千人,他麾下无有道标营兵马,独木难撑。是以上了禀帖,请在盐城一带立一游击,以游兵营防御海边至盐,泰地方。再于云梯关一带设守备一员,再立一营,淮扬地方空虚无兵,有此二营,防御上也是能省不少心。闵家世代将门,兵将底子已经有了,不需多费朝廷多少粮饷。周兵备也说了,地方上大户愿意捐资军需的不少,这事朝廷也就是给个名份就可。” 史可法含笑道:“这闵家应是托了不少人,也难得周兵备替他这般出力,条条框框出了不少条陈,我看了之后就感觉盐城一带海边真是处处草莽,伏兵处处,真实情形如何?怕也只能一笑了之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既然周兵备还有地方上都报功上来,那个闵家有个叫闵乾德的还大张旗鼓送了千多颗首级至南京,总要给周兵备和地方上脸面……这件事,我决意是允准了。” 应廷吉脸上也是露出欢喜之色,拱手道:“学生替淮扬地方的人物还有闵元启闵游击,谢过阁部大人了。” 史可法微笑道:“我也是为国家栽培作养人才。” 史可法决心出外之后,对地方人才的渴求程度骤然上升。现在这事,一则是闵家这样的地头蛇必定在地方上关系众多,史可法是有意卖个好。另外就是周亮工这个淮扬道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史可法是决心出镇扬州,扬州是不允许诸镇或是别的势力染指,毕竟是江北第一重镇,史可法也不敢驾临徐州,并非是抹黑他,史可法如果真的出镇有意恢复,理应去的第一目标就是徐州,但其从决心出镇开始,首定的目标便是扬州。 如果淮扬道的实力增强,毫无疑问对史可法来说也是件好事。 “希望这闵元启武勇之余能谨慎守礼,忠于大明。”史可法感慨道:“这数年来诸多总镇越发骄纵跋扈,特别是以刘泽清等人为甚。现在其有拥立之功,更难压制,但愿这闵元启莫要叫我失望才是!” …… 五月初福王入南京,接着祭奠孝陵,入内守备府暂居,五月初三时, 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朱由崧到南京宫城里的武英殿举行了监国典礼。 当时的南明君臣没有几个知道,就在第二天,大明的总兵吴三桂引多尔衮入关。 满洲八旗全部主力尽出,十几岁的未成丁到五六十的八旗老人,只要能上马射箭的几乎都被多尔衮给带上了。 这种规模的动员已经不是三丁抽一或是五丁抽一,几乎就是整个八旗都出动了。 此外就是加上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原本在老奴逝世的时候汉军已经被赶出八旗,或是被取消了独立编制,汉军衰微到几乎不复存在。 蒙古左右翼只有一千多人,加上外藩蒙古也就是几千人。 皇太极在位的十余年,恢复汉民地位,建立内院和六部制度,对外来人才不拘一格重用,多次入关抢掠大明境内财富和人丁,加强自身国力。同时征服了蒙古草原,消灭了林丹汗,降服了外蒙古三部,在老奴在时,只有科尔沁勉强算是后金盟友,到皇太极逝世时,蒙古的漠北三汗,科尔沁,巴林,察哈尔,土默特,当初的朵颜三卫诸部,几乎所有的蒙古部落都以会盟方式降服。 此后的征明之役,蒙古或多或少都会盟会誓师出兵,如果有违令不至,或是迟到的,皇太极就会加以惩罚,从纪录来看,蒙古不光是表面上的臣服,已经是做到了财力物力人力俱为女真所用的地步了。 到崇祯十七年时,女真人的国力已经远不是当初的那个小部族,完全可以称的上是幅员万里的大国。 其八旗主力兵马精锐无比,身经百战,又甲坚兵利,降服蒙古之后解决了战马不足的缺陷,在五月三日这一天,福王宣布监国之时,南明君臣尚不知道,也完全不明白,他们将会迎来一个多么恐怖和可怕的对手。 他们将呼啸南下,摧毁一切!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河边 谋明第一百四十一章河边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闵元启的关注点就在练兵和积攒内力上,暂时来说,他完全没有趁势进取之意。 眼前大河之水奔腾向前,四周到处是满脸喜色的人群,忙忙碌碌,象是一群群的工蜂工蚁。 外人是瞧不大出来,若是闵元忠和闵元金几个在,可以看的出来,站在河岸边码头处的闵元启,其实是满腹心事,和四周开心的人群,截然不同。 闵元启确实有些心事,但和眼前的诸事无关。 农事交给了李国鼎,其余各个百户,特别是河北的几个百户,民力也算是动用起来了。 在此之前,因为隔着条河,第三百户这里的出息变化好象是和北边那几个百户没有关系一样。 李国鼎决定按闵元启的交代清洗田亩,开发水利之后,动用的人力和物力陡然之间增长到千人以上,不光是壮丁,健壮的妇人和中老年的男子都动员了不少。 向来河工就是地方上的大工,一般都要官府牵头才开办的起来,而且工人就算徭役,由官府征发过来,免费服劳役。 名义上可能就一个月,算来回来时间和耽搁拖延的时间,一般最少都得两三个月。 在河工上住窝棚,吃不饱睡不暖,被征发河工徭役自是令人畏之如虎。 云梯关这里自是不可能征发免费徭役,还是按闵元启刚开始练旗军的思路,又用了诸闻的办法,每日发粮,凭每天完成的工作量领签,然后凭签领粮。 做的多,领的多,合理公平,几天时间过去,人人均能领到粮之后,各处的工程都是铺排开来,闵元启看了几次,感觉李国鼎现在的思路就是以引水泡田为主。 动员的这么多壮丁人力,多半是用来疏浚原本的沟渠,然后陈德和李家兄弟等人,还有附近几十里内的木匠都被李国鼎抓了差,过百个木匠就在河边造大水车,除了引水外,大量的水车也可以利用起来,泡田之后的日常引水,保障田亩用水,这些水车也是都用的着。 如果一个人充当运军在去年去到京师,耽搁了几个月回来,此时此刻到了云梯关,怕是只有满满的诧异和惊奇。 变化委实太大,所城里的人都快空了,原本云梯关所的百户旗军,如果不当运军又不是农忙之时,要么在所城里揽工找活,要么就是去附近的几个大集镇,或是南下去盐城,又或是去淮安府城,灌南,海州,安东,这些都是可选之处,距离一般是不超过二百里,几天功夫可以赶个来回就有人扛着扁担上路。 到了暮春之时,人们忙着准备收割小麦或其它要成熟的作物,出门揽活的变少,多半的人都挤在千户所城里。 方圆不到三里的所城偏狭的很,到处是污水横流,到处堆满了垃圾。 就算是这年头的县城也没有统一的卫生管理部门,古人的城市绝没有后人想象中的那般清新美好。 往常时节,所城里蹲满着无所事事的旗军,到处都是萧瑟衰败景像,这才是一个普通的卫所所城该有的模样。 今年的所城脏乱依旧,但城中几乎一扫而空,除了少量的妇人和老人孩子,大半的壮年男子都是不见踪迹,待沿着所城向东行走不远,便可以见到大量的在河边打造水车的木匠们,两侧的田亩和夹渠之旁站满了拿着工具的男男女女。 到处都是工地和做着活计的人们,春荒时原本是人们最难过的时候,在此时此刻,云梯关所的各处地方都是一片繁荣热闹的情形,和人们印象中的春荒凋零景像是完全的不同。 一切变化都发生的极快,身处其中的人还感受不深,若是隔了几个月才回来的人,怕是快认不出云梯关所,得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 闵元启隔几天会到河边两岸走一走,见一见人,说几句勉励的话语,然后在发粮时站在吏员们一边,看着各百户的人拿着签过来换粮。 这也是强化闵元启的存在感,是叫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是从谁的手中领粮。 这些鬼主意有的是诸闻的想法,也有的是闵元金的献策,对这些小手段闵元启已经不是太在意……有两个百户,赵世禄和王自昌已经先后请辞,各百户的男子,要么是已经当了战兵在营中受训,要么就是编为二线警备兵马,也是纳入闵元启的体系之下。 要么就是在盐池,各个工坊,这些临时动员的水利农业人员,多半是年龄在四十左右,干农活还勉强可以,哪怕是二级守备兵也不太够格的最后一批人手了。 当然,这样的大规模的清洗田亩吸引最多的还是附近的民户,人群中那些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多半就是左近的民户了。 这些民户对直接参军心存疑虑,毕竟在大明不是活不下去的人不会选择当兵,北方的边军招募的主体就是沿着九边设立的卫所,卫所也是边军最稳固可靠的征兵来源。 再次就是九边各镇的破产农民,人们但凡活的下去,哪怕是没有自己的地,可以当佃农,可以当力夫,脚夫,车夫,或是有门路就干驿卒,差役,帮闲,也可以当店伙计之流,当兵是破产农民最次的选择。 李自成和张献忠的经历就相当明显,两人都是在各行各业都干过,出于各种种样的原因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分别投入行伍,当了边兵。 此前闵元启的募兵,九成是来自云梯关所和其余各个大河卫所之下的军户子弟。 原本就是当军的,到第三百户就等于是募兵,虽是还没有名义,但各人也感觉这是迟早的事情。 凭闵元启的练兵能力,加上此前战功,日后少不得也是镇抚地方的一股强势力量,还怕没有名义怎地? 农事,工坊,盐池,练兵,这些事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在外人看来,云梯关所一切欣欣向荣,有条不紊,令人感觉欣喜。 唯一叫人悬心的是前一阵确定的京师被流贼所破之事。 消息传来,整个云梯关所都陷入一种惶惧和悲伤的情绪之中。 连李可诚那种没心肝的都是在布庄扯了几匹白布,阖家带孝,门楣上都是挂了白布。 各百户和总旗家俱是如此。 普通的旗军,也是各自弄了些白布给皇帝带了孝,灌南县城和附近的集镇也是,犹如下了雪一般的一片纯白。 人们并不是太关心大明的存亡,和那些放弃了大明的官员士绅武将们一样,大伙儿对大明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甚至多半是怨气满腹。 但当听说皇帝殉国之后,感觉惨烈者有之,心中惶惧者有之,还有替皇帝不甘的,也有害怕流贼得天下之后会弄到天下大乱,地方民不聊生的。 各种情绪之下,人们突然觉得,御极天下十七年的崇祯皇帝已经成了所有人熟悉的接受的存在,就算有人隐隐有快要亡国的感觉,但也断然没有想到,皇帝会用这样刚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惶恐,惧怕,对流寇的敌视,加上对皇帝的同情,这些复杂的情绪之下,人们有意忽略了这位君王统治之下给普通百姓带来的痛苦,转而将这些情绪化为对崇祯皇帝的各种悼念活动……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期,崇祯皇帝以他一向的刚毅果决,最后以身殉国,使得大明仿佛在人们心里头又短暂的活过来一样,人们祖祖辈辈在这个王朝之下生活,很多青年从生下来到记事就是崇祯皇帝治下百姓,君上自杀殉国之事,不得不说是给所有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若说众人对大明有什么深厚的情感那是断然谈不上,但在骨子里的认同感多少还是有一些,皇帝自杀给众人的冲击感就是更加强烈…… 这便是各处大办丧事的原由,也是一种情感上的集体趋同,更多的是无意识的宣泄,若说是大伙儿披着孝想给皇帝报仇,痛击流寇,这自然也是没影子的事。 通过这些事,闵元启隐隐明白一些东西。 怪不得多尔衮初入京师时就给崇祯皇帝发丧,允许百官吊丧,另外清廷高层宣称是应明总兵官吴三桂所请进关击贼,追击流寇也是为了给崇祯皇帝报仇。 不得不说,清廷统治者是汉文明有史以来最凶恶的敌人。 八旗军的战斗力,委实不值得一提,在汉文明三千年的历史下,那些强悍的草原游牧民族一个比一个强大和凶恶,全部男丁才六万多人的满洲八旗,在战斗力上实在不值一提。 唯其在政治上的凶残,狡诈,果决,不择手段和不遗余力,对汉文明的掌控和把握,对汉奸的利用,对舆论的压制,对汉官的利用和提防,满清的统治,就是杜绝汉文明的自我民族意识,杜绝一切不利于自身统治的学术发展和研究,杜绝一切可能动摇统治的变化,整个华夏在其统治之下犹如一潭死水,相形之下,其开国之初的屠杀都只是小事,将整个汉文明压制在脚底,蹂躏压制之后的文明是阉割版的文明,或者说已经不是文明,内卷化,愚昧化,封闭化和保守化之后的中国,已经最多是半文明的国度,和文明这两个字渐形渐远了。 闵元启在听到福王监国的消息后,也只是摇头一笑。 在听闻东虏替大行皇帝发丧,允许百官吊孝之后,南明的这些猪果然以为东虏并无大志,在福王监国和继位后不久,确定清兵占据京师后,南明的议和条件便商量出来,并且派了官员北上,与清廷进行和谈。 割让山海关外领土,给清人岁币是每年十万两银,十万匹绢,这应是仿宋人故事。 这些猪,人家提着刀要上来了,他们还哼哼着,幻想着能屠夫能不吃肉? 身后是这些蠢货,下一步怎么走,这是闵元启站在河边思虑之时,最迫切的问题!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校场 谋明第一百四十二章校场“见过大人。” “大人来了?” 兵器作坊和火器作坊是放在了一处,用地极广,也是工坊中投入最多,用地最多,用人和用工料最多的地方。 所有人都明白闵元启手中最大和最硬实的本钱就是受训的旗军,随着时间推移,大量的新军已经全部陆续入营受训。 由于有四百多老兵当底子,军训司的高存诚和杨志晋两人也相当得力,还有郭尚义,沈亮,谢祥等有经验心也狠的中层军官帮手,从老兵里挑了一批出来任新军的伍长,队官,旗队长,这样新军入营后不到十天,站队已经很有样子,除了列阵会操已经有模有样外,内务也上了正轨,不象刚入营时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了。 每天早晨时,三千五百多人会操跑步,声势已经是相当骇人。 也还好云梯关这一片近海的地方原本就是相当的荒芜,地方大的很。 人力也够,除了原本的军营区在扩大之外,校场也多建了三个。 现在军营区有三个大校场,还有两个小校场,一个是骑兵用来练习上下马等基本功的专用校场。 还有一个,就是和沈永这一块有关,主要是火铳旗兵用来练习火铳的地方。 三千五百七十多人的旗军,一个营总部,若干书办吏员是不在军队编制之中,编成了一个总务局,隶属于中军司,归闵元忠来管。 底下的档案科,收发科,侍从科,这些都是营中军司之下,除了侍从司下,吏员多半是雇佣而来效力,将来在第三百户办的学校出来的学员,也可以充实到各司之下充为文吏。 这也是闵元启的思路。 大明的军队主将,不能说全部是文盲,但九成是文盲是没跑的。 将领们对下的军令,对上的禀帖,奏疏多半是要请师爷操办,营中也会雇着一些吏员,但不成体系,相对要散漫的多。 戚继光倒是在军中有固定的文书吏职,但也没有部门,是依附在军方将校之下的办事之人。 如果在军中成立相对应的部门,各司其职,以文法吏运作公务,将领专管军营训练和征伐之事,这样在军中事务上怕是能事半功倍。 只有军训和军法部门,怕是要用军官为主,就算是吏也是军吏,要在军中挑选出识字又机灵的来允当。 眼前就是在火铳手专用的小校场上,这边和军营工坊也近,相隔不到二百步,戒备异常森严,已经很成规模了。 要说对各个工坊的重视,兵器和火器工坊肯定排第一,甚至不远处的军营区还在盖房舍,这边已经又起来大片的新房给工匠们居住,哪怕是学徒们,也是住着两人一间的五间一排的新居,内里家俱都是工地上的工匠优先打造,为的是给工匠和学徒们早早安下心来,好生做事。 除了住处,各种吃食福利也是一等,此外工钱也相当优厚。 对这些事,嫉妒的人肯定是有,说怪话的也有,但多半到不了闵元启耳里就在半道上被掐来了。 谁都知道甲坚兵利才是硬道理,要是人人披厚甲戴铁盔,上一次对土匪的战事也不至于陆续死了二十来人。 虽然砍了对方千多人,杀戮甚多,杀伤比虽然是一比五十这么辉煌好看的数字,但是谁又愿成为那二十人中的一个? 战报数据上是好看的只二十人,谁愿成为其中之“一”? 虽然只是一,但每个人的性命对家人来说不是全部? 兵器甲胄坊是打造兵器,制造甲胄之所,可以说是万分重要之所在。 火器工坊则是打造火铳的地方,建立时间虽是不长,但火铳的威力在上一次对土匪之战时已经尽显无余,所有人都是知道火铳的重要性。 倒是有一些人奇怪,火铳威力大,杀伤力不小,声势也骇人,为什么那些营兵将领不喜欢用? 后来才慢慢知道原因,打造火铳慢,费时费力,质量还得抓好,不然的话不合格的火铳就远远不及弓箭。 还得严格训练,虽然三个月就能练出相当精锐的铳手,弓手最少得三年才算精锐,但火铳训练的费用可是远远超过弓箭。 弹丸都是铅子,大块的铅买回来给将士们自己磨,这开销还算是小头。 还有大量的硝磺,这就得不停的购买,价格不菲,还得每天都练习打放。 按闵元启的认知,平时每天练习百次,不如实弹打放十次。 要想在战场上不慌乱,装填打放都能成功,平时的练习就不要想着省钱。 每天实弹训练,模拟战场,然后火铳手装填对射,虽然和实际战场还是有差距,但平时每天都能打放个几十轮,不停的打放装填,真格到了战场上,自然也是比明军那些平时几乎毫无训练的弱鸡要强的多。 不训练,不舍得花钱,打的火钫也不合格,这样的铳手当然不是女真弓手的对手,多次战事之后,形成了惯例和对比,将领对此就越发不重视,形成了恶性循环。 闵元启抵达工坊附近,在众人的问好声中,小校场那里的火器也是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 大片的白烟冒起,然后就是强烈的火药硫磺味道弥漫开来。 硫磺这东西都是朱家到处搜罗购买,闵元启不怕花钱,但眼前的这训练,一个月最少得出千两银子以上,换了普通的游击将军,要是不趁乱纵兵抢掠,或是原本就是大将门出身,凭着喝几百兵血能养起一二百人的骑兵家丁就算不错了,哪舍得一个月几百上千两再去训练火铳手? “两个千总部,每千总部各有一个传令骑兵旗队,然后是独立的骑兵司,三个百总部,三百多骑,需配给最少六百匹战马和一千匹挽马,现在到位的尚不足一半。” 闵元启站在小校场上,看着火铳手们不停打放。 另外一侧的小校场里头,就是骑兵们在不停的练骑上马下马和操控战马直行转弯等最基本的骑术。 闵元直听到闵元启过来这边,也是厚着脸皮跑了过来。 “暂时没办法。”闵元启听着好笑,笑骂道:“说什么一半,是挽马尚不到一半,战马已经差不多是买了五百余匹了,你一共三百多人,训练是足够了,你现在真要出兵远征不成?” “总要练一下一人双骑长途拉练,将来用的着时才管用,才拉的出来!”闵元直嘻嘻一笑,说道:“再者说,除了千总部有传令旗队,副百总以上都配传令骑手,两个司各有一个队的塘马,这些战马都要从我这里扣除,算算已经不足四百之数。如果眼前这些新军骑兵练好了,将来战马缺额就更大了。” “这事你不要多操心。”闵元启道:“你只管按上次交战冲阵时得来的体验,看看以骑兵正面冲击之法,除了人马皆披甲,还有什么要紧的地方?” “如果说除了骑兵和战马都着甲外,兵器也要紧。我的想法是,前排冲阵,必得手持长兵,这样踏阵破敌,才可与敌持长兵的步兵交战,且能破阵而入。后排三排,则最好是手持短兵,因为敌阵已破,要紧的是杀敌,持过长的骑枪刺杀散乱的敌人,委实是不太方便,效果也是极差。所以前排长骑枪,后两排持腰刀,这是最好的办法。至于冲阵,除甲坚兵利外,便是要齐排并进。” 闵元直说着,索性蹲下来,用着一支树枝画了简单的圆阵出来。 “以骑兵破阵,不管攻侧翼还是掩其后,以骑破步,最难的就是一接触之时怎么破阵。若散乱而冲,远远抛射弓箭待敌阵脚混乱,这是最费力的法子。以咱们的骑射之术,想练到这样的骑阵,往少了说都得三年……其实我是觉着,要练到骚鞑子那样进退自如,马上抛射十中七八的本事,三年再三年,怕也是不能成,或者说,练一辈子也未必就行了。” 闵元启微微点头,眯眼看着这堂弟。 世家嫡传是一点,自己肯用心思那是更重要的,不然的话此前闵元直一直在读书,弓马骑射这事根本不怎么沾,只是打小学过一些兵法兵器,也学过骑术罢了。 世家将门,没有在九边世代为将的,能保持闵家这样水平的,已经是百中无一了。 明军要想和蒙古人比骑射功夫,确实是差的太远,甚至是一辈子也撵不上。 不过此时的蒙古人也是弱鸡,不要说和女真人打,如果是少量的蒙古人对上明军边军精锐,双方打起来,蒙古人也是惨败的多。 只有蒙古聚集几万人十几万人之时,明军那种家丁精锐制的打法才会被克制。 可见世间之事是没一定的,不要以为骑射无双就包打天下了。 “咱们的破敌之法,一在于甲坚兵利,咱们这里重铠甲重兵器,重战马配给,这个路子元启哥走对了。第二就在阵列齐整,不要弄什么拉瓦战法抛射之法,干脆骑兵就不习射,就搞一槌子买卖,横冲硬撞,破了阵就是咱们赢!我参考历来骑兵战马,宋时夏人弄的那铁鹞子,用勾索相连,重甲长兵,重骑破阵,是不是这个意思?” 闵元直说的眉飞色舞,闵元启也是用赞赏之色看着这个堂弟。 后世之人当然知道近代骑兵战法,就是讲骑阵讲配合,其实历史这东西就是循环往复,近现代骑兵的训练和战术有独特之处,但归根结底,在历史上也不乏前例。 “勾索咱们就不必用了,西夏人也是根据当地多山地,不易展开发展出来的战法。”闵元启笑道:“只练重骑合击破阵,能练到疾驰冲锋阵列不乱,并排齐进,这骑兵就算是练成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心 闵元直说的兴起,干脆又用树枝排列起骑战阵法。 按他的设想,最好是轻骑和重骑并用。 金人有所谓拐子马,就是常用两翼夹击抄掠之法,轻骑快捷,来回如风,加上金人彪悍绝伦,每遇战,两翼骑兵在侧翼骚扰,甚至迂回大阵之后抄掠,断宋军粮道和动摇宋军的军心。 再以铁浮屠也就是重骑兵破宋军之正面,两股骑兵,轻重配合,步兵相对抗委实太难。 金人起兵后,迅速破河北禁军,直入开封城下。 赵氏父子无能不敢抵抗,北宋形同是壮汉被人斩首,但以闵元直看来,以北宋的京营禁军和河北禁军的本事,就算真心要抵抗也只能依托坚持守御,要在野外和能破百万辽军的金军主力骑兵交战,也是一丝赢的机会也没有。 北宋末时,京营禁军和明朝京营兵一样都成了废物,北宋的兵更废一些,因为都是募兵,俸禄又高,平时不操练也罢了,赌钱喝酒是样样在行,到了关饷的时候,连自家的米也背不动,还得花钱雇佣力夫去军营帮着搬钱搬米,说来真是天大笑话。 河北禁军在国初时都是禁军精锐,那时毕竟是有辽国契丹威胁,自是将最精锐的兵马放在河北和京师。 百年之下,由于长期和平没有战事,不光是京营禁军堕落无用,河北禁军差不多也是养成了废物。 北宋末时,能用的禁军精锐只剩下西军,固然是西北的汉子们朴实敢死,也是因为百年之间和西夏的战事一直不停,不仅未停,宋军在对夏人的战事中还逐渐占据了主动。 可惜的就是,西军虽能战敢战,但遇着彪悍绝伦的女真人,仍然不是其对手。 不管是太原一役还是富平之战,西军也算是出尽全力了,可惜仍然不是女真对手。 待赵构重新朝廷,分置各节度使诸地,最有名的中兴四将和其余诸将逐渐崭露头角,不管是对投降女真的汉军,对南宋境内造反流贼,或是最终对女真主力,宋军都是有战而胜之的纪录。 靠的却并不是以骑制骑,而是重视步兵铁甲,重强弩,重弓箭,以重甲步兵持长兵列阵于前,挡敌重骑破阵,以大量弓手、弩手来对抗两翼轻骑。 加上战事多在南方水网密布之处打,女真人的骑兵到底受了限制,多次激战之后,双方都无法奈何对方,宋金又成了对峙的局面。 闵元直认为,除了南方水网密布区域使金人骑兵不得施展外,畏惧南方湿热,金人愿在北方享福不愿南下血战厮杀,将士心思变了,不愿出力,这才是最要紧的原因。 若是真的以兵种来论,重甲步兵多配弓手和弩手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但如果骑兵铁了心要打,怕是步兵仍然远远不是骑兵之敌。 对闵元直这般的痴迷,闵元启也唯有摊手苦笑。 不过,骑兵的要紧也是事实,只是现在力量尚且不足,闵元启也只能可着头做帽子,更多的战马,铠甲,兵器,人员,均需要一步一步慢慢的来,急切不得。 “我亦是愿麾下有千骑万马。”闵元启苦笑道:“只是现在还是要立足现实,元直懂了么?” “明白。”闵元直其实也就是过过嘴瘾,现在看着每天盐船都发往淮安,然后每天有银子进来,但入营训练的将士就有三千五百多,加上吏员和工匠就超过四千人,盐池那头用着一千多人,各个工坊工地还用着一千多,再加上各百户的警备人员,李国鼎动员的农事上的力夫,加起来没有一万人怕也差不多了。 一天平均下来怕要近千两的开销,也亏得盐池获得颇丰,而且除了盐池工人和工匠还有营兵之外,很多工地上的用工无非就是一天几斗粮,费用不高,就算如此,想要再大规模的购买战马和各种用具,现在的银钱开销已经颇为不足了。 别的不说,那边小校场乒乒乓乓的响着火铳,哪一天打出的银子少了,算一算帐,真的是叫人心惊肉跳。 “元直你不要急。”闵元启站起身来,笑道:“总有你美梦成真的一天。” “元启哥是不是找到新财源了?” 闵元直也是知道,现在的财源已经是开辟利用到尽头,每月去掉所有开销,差不多能余下万两不到,也就是大几千两银子,用来救急。 以闵元启开辟的盐池财力,只能剩下这么一点,传扬开去怕是没有几个人信。 这年头的人,银子都会选择落袋为安,就算看世道不好要练兵防身,要紧的还是防身,没有身家还防个屁? 象闵元启这样,一年几十万两银拿出来练兵的,委实是没有几个。 象江北四镇初立时,比如刘泽清这里,额兵三万,本色二十万,折色二十万。 其养兵当然不能只有三万,这几十万钱粮养了十来万人,就算有地方上补贴一部份,可刘泽清花销更多,各层将领也会克扣贪污军饷,养兵所费,也就是这么许多。 闵元启是用着和刘泽清差不多的钱粮,养着少数工匠工人,大半的银子只用来养三千五百多将士,养兵费用和刘泽清相比就是一比十的比例。 这么养法,不出精兵才怪。 说话间沈永和沈亮兄弟二人联袂而至,闵元直咧嘴一笑,说道:“沈亮这厮又要来吹他那火铳,说什么列阵而战,就是骑兵也不是火铳对手,真他娘的扯骚,我不和他在这里争,元启哥,我先走了。” 兄弟二人原本就是闲谈,倒是将闵元启原本有些郁郁不欢的心思冲谈了许多,眼看着堂弟走开,闵元启忍了再忍,还是没有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骑兵是在有机枪和坦克之后彻底退出了战场,在一战时还是有大量骑兵,但已经算不得决胜负一槌子定音的兵种了。 在拿破仑的时候,骑兵和炮兵还是决定性的兵种,也是骑兵最后的辉煌。 就算如此,真正在战场决胜负的,还是火枪兵和炮兵。 这两种兵种加起来已经足够克制骑兵,在拿皇时代,骑兵的辉煌更多是在迂回和突袭,在火器时代之前的骑兵,地位可是要高出许多。 闵元启摇头一笑,算了,还是不和这个骑兵疯子争,将来若有机会,怕是能在战场上叫闵元直亲眼看到那颠覆性的一幕。 “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 沈家兄弟二人脸上都有笑容,不同之处是沈永的笑要柔和些,这是个骨子里本份温和的良善人,一心钻在自己的工坊里,等闲没事都不出门。 沈亮就算是笑,那脸上的笑容也象是刀刻出来的。 这厮从小就有主见,能拿主意,当营兵都是自家做的主,到后来战场厮杀百战余生,又在云梯关这里从了闵元启,上阵厮杀杀伤多人,现在又是火铳百总,其实是担负着好几个百总的火铳手训练,每天不是骂人就是训人,或是打人军棍,写条、子关禁闭,时间久了威严是练出来的,脸上的笑也就少见了,就算是笑,也是比哭还难看。 “你小子真得改改。”闵元启笑骂道:“笑比哭难看,我看你将来怎么娶亲。” 沈亮听着,面无表情的道:“大人的亲还没有说好,下官断不敢有什么妄想。” “你他娘的找补到我头上了?”闵元启笑骂一句,不理这冷硬汉子,转头对沈永道:“铠甲那边打的怎样,铁盔呢?火铳如何?” 沈亮在一旁笑道:“大兄前来,当然是有好东西给大人看。” 闵元启眼睛一亮,抓着沈永的臂膀,一迭声道:“是不是咱们自己的好东西,真的造出来了?” 沈永面露欢喜,也有些惭愧之色,说道:“实在是有愧大人,不过也算是幸不辱命。新得扎甲十三领,这是头一批出来的,底下就可以量产了,每个月应该是能产三十领到五十领左右。绵甲易制,每月百领都可以。其余铁盔可月产三百,长枪,马枪,腰刀,盾牌等物,每月从几十到过百不等。火铳,新得三十支,下个月可以产过百支……这也是大人拨给了大量学徒的原故。” “那还耽搁什么,咱们赶紧过去看?”闵元启听着,脸上已经满是喜色了。 “还有一件事物,也是和大人启发有关……” 不管沈永说什么,闵元启已经耽搁不住,急脚往着作坊那边走了。 一旁的近卫旗队长是李俊孙,这时候从不远处踱过来,一边招呼近卫们随行跟上散开护卫,一边也是忍不住笑道:“咱们这位爷,对着这些兵器铠甲,比对着小娘还要动心。” “谁说不是?”连沈亮都笑起来了,他跟着来,当然也是因为新火铳打造成功,也是跟着兄长过来看火器,能不能用,合不合用,当然是他这个火铳百总说了才算数。 当然了,众人也知道闵元启在火器之事上颇为内行,加上这位大人对火器之事相当上心,是以沈永都没敢叫沈亮先试,而且兄弟二人一起巴巴的赶了过来,请闵大人先去试铳。 果不其然,这边闵元启根本就不带耽搁的,一听说就往作坊跑了。 倒是真的没有看出来,闵元启对哪家小娘子这么上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升赏 众人说笑着都一起往作坊走,离的近些,就是感觉温度比旁处要热的多。 已经交五月,农历五月已经颇为炎热了,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收麦子了,然后就是种稻米。 江南地方的话,到七月是收第一季早稻,然后再种一季晚稻,一年两熟田亩又高产,在嘉靖年间疏浚过太湖和几条重要江河之后也没有了水患,日子要比江北地方好过的多。 江北这里,在黄河夺淮入海之前也是好地方,田亩纵横,境内过了徐州就没有山地,大片的平原区域水网纵横,如果不是隔几年就闹一次水灾,未必也就比江南差多少。 最少汉唐之际的扬州可是重镇,地盘也比现在大的多,那时候江北的扬州可是天下第一富裕所在,所谓的扬一益二,不光是经济上的,还有军事和政治上都相当重要,相形之下,现在的淮扬地方也是要紧,但论财赋之力,确实是比江南差的远了。 闵元启等人在河边沿着夹堤走路,一路上田亩里麦子已经接近成熟,长成了青黄之色。 河沟里的水草芦苇冒起老高,一片绿意昂然景像。 这个时候,河边大片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向着闵元启问好,有不少人闹腾腾的跪了下去,就把脑袋触在地上,这是向闵元启行顿首大礼…… “父老们免礼了。”闵元启心神一阵畅快,适才想起弘光登基和清军入关的郁闷心理,此时也是被一扫而空。 不管怎样,要对的起这一方水土。 这里是闵元启的根基,是他起家的根本,也是闵家世世代代卫护的地方。 不到万不得已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就算将来真的要走,也得替这里打下富足和自保的底子。 闵元启知道,清军纵然在一年后南下,但满洲片石之战和潼关之战,河南大战,还有湖广荆州之战都折损了不少兵力。 满洲八旗入关时是七万人左右,到顺治五年前后,成丁猛然就降到了五万人。 足足少了两万丁! 这是什么概念? 死的这么多人当然在和大顺军主力和残部交战时死的。 顺军在入京之后的表现确实令人大跌眼镜。 在朱仙镇破十四万明军主力,虽然当时的明军主力是二线部队为主,不能和松锦之战的明军一线主力相比,但主力会战,赢了就是赢了,李自成的老营兵到了崇祯十四年之后也算是真的打出来了。 后来屡破名城大邑,获资财养兵,顺军主力老营兵也是达到了二十万人左右的规模。 其中李自成身边的六万多人是真正的百战精锐,击败孙传庭,一路破城北上直到京师,靠的就是这支老营兵的战力。 再下来就是刘芳亮所领的河南至北直部的兵力,也有五六万人。 然后是白旺等人在湖广所领兵力,人数最多,虽是战兵人数却是最少。 郝摇旗,袁宗第,李过等人所领兵力也是较为精锐。 从京师到关中,再到湖广,闯军面对的是八旗和三顺王的主力,虽然屡战屡败,李自成不失雄心壮志,多次战败还是矢志不移,与清军多次会战。 这一点来说张献忠就差的远了,刚与豪格部交战,一箭中了要害,大西军未经苦战就脱离战场,直接逃至云贵发展。 李自成遇害之后,顺军残部还有十几万人,当时南明弘光朝已亡,顺军残部与南明势力合作,在湖广地方与清军多次交战,多有斩获,甚于有好几次机会复湖广全境,可以控制长江上游。 都是南明的那些君子们,宁愿相信屁用不顶的官兵将校,也不敢放手用忠贞营的顺军将士,一直待孙可望投降,大西军独木难支,忠贞营的将士还在湖南坚持多年,直到康熙年间李来享等人被杀,顺军的余烬才被彻底歼灭。 闵元启至此已经有所感觉,顺军主力其实在一片石损耗大半,后来靠其余兵马仍然是能使清军减丁这么多。 到顺治五年后,除了驻防南京的四千多满洲八旗,此外就是杭州等要害地方有满洲八旗驻防,整个南中国的满洲万多人,剩下的三万多丁在北京驻防。 这些“丁”不过就是指男子成丁,从十五到六十都有,真正的精锐主力,满洲八旗始终不超过三万人。 诺大中国,只要再多出一些豪杰志士,难道就真的忍看华夏再复陷胡尘? 多铎领兵南下时,跟随兵马才一万多人,光是徐州高杰和淮南刘泽清两部就有十几万人,加上刘良佐二十多万人,黄得功七八万人,南京城中操江精锐一万多,京营十多万,这么多兵力,岂料是个个孬货,要么为虎作伥,要么内战内行,外战毫无用处,空负虎将之名。 只要这几个外藩稍有一个象样的,南京不那么快失陷,南明也会在后来打了几十年,始终就差了那么一点扳不回来。 要不是有南京和江浙地方的赋税,年年征战,清廷早就撑不下去了。 在河岸边行走时,看着一个个跪下去的身影,看着一张张面带赤诚,向着自己致谢的脸庞,闵元启内心也是无比的复杂,甚至是心神激荡。 有兵,有粮,有人,有地利,难道真的就只能造船放洋而逃? 可能闵元启自己都没有意会到,随着自己实力的增强,甚至在一年后实力不逊于江北诸镇,他的心思已经是起了微妙的变化,哪怕还没有痛下决心,但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一心想积攒家底逃亡的闵元启了…… “大人,大人……” 往着作坊的路上,却是有人拦路。 来的是闵元启,第三百户和附近河口汛塘的警备司也是归中军直领,闵元启这个中军负责人也是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除了日常会议之时,等闲是不会跑到闵元启这边来。 有的主官,因为存着异样心思,生怕日常军政之事太多,和闵元启会有所生份,不管再忙都是要到闵元启这里打个转再走,就是害怕时间久了被排挤出圈子之外。 倒是闵元忠这样的少见,每天就是忙着自己的事,别的事不掺合,没有要紧事情也不会跑过来求见。 “见过大人。”闵元忠穿着青色圆领箭袍,腰间杀着鞓带,悬着一柄腰刀,头戴范阳笠帽,袍子较短,窄袖,穿靴,一副干练的武官模样。 随着战报送到南京,消息也传回两次,众人都知道了闵元启的打算。 各人都会被保举为卫所武官,闵元启升的越高,各人官职也是水涨船高,颇有几天很多人开始量体裁衣,准备做乌纱帽和武官补服。 但身为中军官的闵元忠毫无动静,仍然是穿着他这一身圆领箭衣,各人这才隐隐感觉到是闵元启的意思,再看闵元启自己也是一般无二,那些短时间内被冲昏头脑的家伙,这才又陆续冷静了下来。 闵元忠抱拳一礼,眉梢间也是有掩不住的喜意,他定了定,沉声道:“大人,南京那头的恩赏下来了,由淮扬道派了周赞画过来转承兵部奉监国殿下旨意……大人,授给游击将军,云梯关守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大河卫指挥使!” 听着闵元忠将一大串官衔名称报下来,闵元启先是感觉好笑,接着也是一阵肃穆。 不管怎样,大明哪怕已经亡国,这官职还是代表着自己的一份体面,也是给闵元忠等属下一个圆满的交代。 折腾到如今这地步,开始的初衷是保卫乡里,但发展壮大至此,谁还能没有更进一步的心思? 若是能更进一步,谁还愿自甘平淡不成? “元忠,你和元金,志晋,存诚他们,也都各有官职差遣吧?” 当初战功上报时是交给闵乾德带到南京,除了首级外,还有打点的几千两银子,这一次事情办的顺,闵元启知道不仅仅是花了银子的原故,还有的就是淮扬道周亮工在背后发力。 一个文官实职道台的能量,绝不是一个千户能比的。 闵元忠答道:“我授副千户,实职百户,元直,元金和杨志晋,高存诚几个也是如此。另外郭尚义和沈亮等人,俱授百户。营职未曾授给,估计是要大人你掌印上任之后,再开单子呈递上去,按惯例来说,也就是走个过场了。” 朝廷营伍兴革都有惯例,确实也是如闵元忠所说,营头主官确定了,底下朝廷会派一批人来,照顾各个将门家族的利益,主官保举一大半,以方便主将控制营伍。 大明的制度甚是有趣,比如用文官驭武官,太监守仓库顺道监视文武,北京京营和南京京营还得加上勋贵主持武备,如此各方牵制,没有旨意无人可调动一兵一卒。 再加上锦衣卫和东厂辑事番子的监视,地方上还有镇守太监,大明这近三百年时间,除了事出有因的夺门之变和曹吉祥子侄率私兵攻打皇城之事外,这二百多年不仅是京师无有叛乱生事的,就是地方上在京师被攻克之前,就算军政之令不通畅,明面上造反的文武官员,却是一个也找不到出来。 闵元启就算完全掌握两营,在几十年前也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辽东的李家掌握的营伍更多,也未见朝廷有什么异样举措。 到现在这种时候,江北四镇的几个总兵都各掌大军,麾下总兵十几二十个总是有的,闵元启的这小小官职,还真的算不得一回事。 事实上估计也是周亮工这个淮扬道不想一下子把闵元启抬举的太高,否则其一力保举,总兵是不太可能,但副将或参将领一营兵守备盐泰一带,南京那边估计也不会坚决不允。 “总是好事。”闵元启拍拍闵元忠肩膀,笑道:“这一下你也要扬眉吐气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厚望 闵元忠人如其名,老实厚道,不似闵元金和梁世发等人机灵伶俐,向来在闵家族中也不太被人看好。 这一次直接加副千户兼任百户,营里的实职应该是千总级别的中军坐营官,闵元忠是真的扬眉吐气了。 “二叔也授大河卫指挥使了。”闵元忠笑道:“他们也该快到了。” 闵元启也是只得停了下来,过不多时,闵乾德和李可诚等人先后赶至,他们是从渡口过来,韩森和杨志晋,高存诚等人听闻消息,也是俱赶了过来。 只有跟随过来的沈亮,这一次应该是实授百户,他却不怎么放在心上,看到韩森等人都是一脸喜色走过来,沈亮一撇嘴,索性转身要走。 “你做甚?”沈永诧异的看着兄弟,颇有些不明白沈亮的意思。 适才沈永一直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眼前众人,同时内心也是十分欢喜。 虽然沈永自己还只是个匠人,就算底下有不少人受他管辖,但沈永私底下还是自认为就是个匠人,不,是一个匠户,最底层最卑微的匠户。 看到兄弟从一个匠户子弟成为卫所百户,这种欣喜和冲击感令沈永都感觉到了眩晕。 曾几何时,最为卑贱的匠户子弟,也能成为正经的大明武官? 哪怕是现在这种时势,身份仍然是绕不开的桎梏。 就算以清代明,除了亲藩和勋贵被洗牌外,巨商还是巨商,官绅还是官绅,平民还是平民,贱户还是贱户。 沈亮被授封百户,代表的是沈家从最低贱的底层匠户变成了卫所武官世家,并且就是百户,比起总旗和小旗阶层还要高的多! 结果便是看到兄弟一脸无所谓的离开,沈永心中自是极为诧异。 “俺先去工坊候着。”沈亮笑了笑,说道:“大人一会还是要过去。” “这么大事,今天还能看工坊?”沈永摇头道:“你怎地象是不高兴的样子?” “大人一定会去的,他分的清楚轻重缓急。”沈亮道:“俺也不是不高兴,就是无所谓。” “你定是傻了,百户官身到手你还不满意?” 沈永倒是有些急了,沈亮加入旗军时不过是外来白丁,屁的职位没有。 后来受训时展现了精锐老兵的实力,加上水关一战和火铳技能,这才能坐到旗队长的位置上。 现在又是成了百总官,沈永又在工坊任职,沈李氏都是在缝纫场里当个主管,沈家一家人从逃民难民到眼下这般田地,对闵元启可谓是感恩戴德,甚至若不是闵元启不允,怕是沈家是头一批给闵元启立长生牌位的家庭。 如果沈亮对自己的待遇不满,心怀怨望,一旦被闵大人所知,沈永倒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担心会被众人戳脊梁骨,同时也是害怕闵元启失望。 “兄长想歪了。”沈亮咧嘴一笑,说道:“俺可不是有什么抱怨,俺有现在这职位这地位这月饷,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就是觉着,朝廷连京师都保不住,接下来南京就一准能保着?倒是跟着咱们大人,不拘什么名义都比跟着朝廷好。咱能把大河卫这一块地盘护着,将来就算有了新朝,闵大人当了新朝的大官,咱们跟着混新朝的武官世职,那会才算真的安稳下来,现在这百户,老实说俺真的瞧不上的很。” 沈永皱眉听着,开初存着驳斥的心思,听到最后却是感觉自己被兄弟给说服了。 大明要是亡国了,这什么指挥,千户,百户,有个鸟用? 倒是乱世掌兵的容易出头,只要最后选择对了,跟着新朝之主混,好歹也能弄个武官世职。 闵元启吃肉,以他的性格,大伙儿肯定也能啃上骨头喝上汤。 这便足够了。 这么一想,大明武官的官职,好象真的不算什么了。 “那你也要慎言……”沈永道:“不好和别人随意说起。” “这兄长又错了……”沈亮摇头道:“俺说的越多,在大人心里就越重视俺几分。当然,俺也不会肆意宣扬,叫人感觉是拍马奉迎之辈也不太好。” 沈永感觉追不上兄弟的思路,只得眼睁睁看着兄弟迈着长腿,很沉稳的走开去了。 待他转回头时,码头附近已经聚集了过百人,也不知道是谁从何处搞来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起来。 “恭喜,恭喜!” 人群中还有朱万春,他可是满脸春风,真心替闵元启高兴。 “朱兄,多谢奔走之恩。” 朱家现在是闵元启最要紧的盟友了,不光是销盐的渠道,换上别的盐商未必有朱家这么识趣识作,没准出盐量大了会想着压降盐价,到时候还得找别的盐商合作。 朱家一直是坚持开始谈好的价格,哪怕现在一天超过二十万斤也没有商谈过降低盐价的事。相反,朱家又在努力开拓渠道,并且希望闵元启把出盐量再进一步提高。 闵元启的考虑也是如此,海边的地方够大,人力也充足,弄上几千上万人晒盐推盐也不是难事。 只要朱家吃的下,并且市场不受冲击还没有饱和,扩大产量也是他要做的事。 现在一天消耗的白银太多,几乎很难有太多节余,加上买战马和扩大火铳生产,还有田亩水利工程等消耗也会越来越高,暂且是没有好的办法,只能是扩大盐池生产了。 如果一年收入到三十万两银,六十万石粮,闵元启还是有信心鼓捣出万人大军。 七千步,三千骑,用来横行天下是不够,但是能不能在江北这里闯下自己基业,更进一步迎击南下清军,改变瞬间被清军得南京,下江南的结局,然后待剃发令下,整个大局会不会有翻天覆地般的改变? 目前来说,还是想的太深,太远,这些想法只是寄存在闵元启的内心深处,从未对外吐露过。 就算是眼前的朱万春,还有闵乾德这个尊长,以及闵元忠,闵元金,闵元直这些族中兄弟心腹,闵元启也不会和他们谈及这个话题。 饭要一口口的吃,仗是要慢慢的打。 现在的云梯关旗军只是和无赖,土匪打过仗,就算训练强度是普通营兵的十倍,铠甲兵器俱是精良,但距离真正的精锐还有一段距离。 要打不跨,拉不散,有信念和决心意志,同时装备精良,才算得上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强兵。 现在的满洲兵确实是,他们的信念虽然是富贵,但他们都知道跟着主子席卷天下会有重赏,福泽子孙,这个信念相当的坚定和正确,是以在清朝国初之时,满洲兵虽然人数,确实是堪称精锐。 在清军南下过程中,主力确实是投降的汉军。 但一旦有难打的仗,难啃的骨头,毫无例外都是满洲精锐上场,并且也是多半一槌定音。 现在这个时候,还是闵元启好生发展,不敢想的过深过远。 朱家的配合,也就至关重要。 搜集来的各种合格的匠人,在各处买来的硝磺,还有战马,各种牧畜。 仅凭闵元启自己,怕是有银子也找不到买的地方。 何况这一次朱万春替闵元启跑前跑后,虽然最后定下来官职是靠的淮扬道,但朱家此前的铺垫之功,也是委实不小。 闵元启和朱万春执手问候,彼此间都是亲热的很。 第三百户这里,朱万春隔十来天就会来一次,每次过来最少会住一两天才会走。 住处当然就是闵元启的百户官厅,两人经常抵足而眠,在睡前谈天说地。 对闵元启来说,和朱万春的交谈有益于他对大明的工商阶层加深了解。对朱万春来说,闵元启的见解也经常令他耳目一新。 朱家不乏清客供奉,但论说起来,朱万春更喜欢和闵元启谈天说地,感觉比那些书呆子要长见识的多。 一个武夫见解如此不同凡俗,这也是朱家父子对闵元启全力支持的原因之一。 闵元启这样的武夫,将来迟早不是池中之物,必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象是左良玉对候家父子的恭谨和照顾,未必就不能发生在朱家的身上? 这样说法是有些功利,但抛开一切功利的相处之道,纯粹的知心朋友,这世间又有几个? 朱万春恭喜之后,其后便是笑吟吟走上前来的闵乾德。 这一次报功赏赐,闵乾德从签书千户直接卫指挥使。 对朝廷来说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闵家这样出过指挥使的世家,又有扎实的战功,加上闵乾德和朱家一起发力,连史可法的幕友应廷吉都替闵家说话,一个指挥使值得什么? 光是南京直管的江南江北的诸卫就有好几十个,每个卫都有好几个指挥使,再加上几十个指挥同知和佥事,这等卫所武官也就是有品阶骇人,其实在朝廷眼中,卫所官职比起营兵官职的成色可是差远了。 一个卫指挥使使,任营职千总也不稀奇,多半任守备,都司。若要游击将军,最少也得是都指挥佥事或都指挥同知的官职在身了。 至于现在的几个强藩,多半就是要封爵了。 左良玉已经受封为宁南侯,已经位居所有文官之上,手握重兵的侯爵,自大明中期之后终于又再次出现。 相形之下,闵元启的都督签事,闵乾德的卫指挥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就算如此,闵乾德脸上仍是有掩饰不住的笑容。甚至在闵元启抱拳躬身见礼之时,闵乾德在闵元启身上拍了几下,手掌都是在微微颤抖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成甲 谋明第一百四十六章成甲“叔父远行辛苦。”闵元启道:“不过此事总算圆满结束,小侄也要恭喜叔父。” “我这官职不值当什么。”闵乾德颇为激动的道:“闵家先祖也曾任此职,若没有你这变数,我恭谨当差,十年左右一个指挥佥事的赏赐总会到手。现在有了你,不仅我得了卫指挥之职,更有都督佥事到手,都司职份,可是闵家先祖都未曾得到的,一想到此,我就恨不得立刻开祠堂,祭祀祖先,告慰祖先。” 闵元启苦笑一声,说道:“先祖的卫指挥使,可不比如今的卫指挥。同理,现在的都督佥事,也远远比不上当年。” 闵乾德哼了一声,说道:“大喜日子莫说这般扫兴的话!元启你今年二十出头,连娶妻都没娶,安知将来不能正位总兵,得左右都督之职?” 其实闵乾德这已经是往小了说了,他对闵元启的寄望当然不止一个总兵官和左都督。 在此之前,嘉靖之后到万历,天启,崇祯,这几朝数十年间,武将封爵的只有一个李成梁,其余武将的最高成就便是带将军号的总兵官,同时封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 大明是以左为尊,武将到了这里就算是走到了官职尽头。 勋阶也相差不多,再加上什么太子太保,太子少保之类的官职,更是武将难以得到的殊荣。 一直到崇祯末年,崇祯皇帝先加吴三桂为平西伯,又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后加封为侯,再就是黄得功,最后关头又封刘泽清为平东伯,其余诸将,多有升赏。 可这都是三月到四月间的事了,给刘泽清黄得功的信息不通,不少人都不知道,最少在此时,闵家等人都不太清楚。 但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和闵乾德一致,就是感觉闵元启的道路应该不会止步于此,也不会止步于总兵。 这是人们因为闵元启平时行事而得到的结论,虽然模糊不清,但这种感觉异常强烈,不仅闵乾德是如此,朱万春,韩森等人,也是有一样的看法。 闵元启,将来怕是也能走到李成梁,吴三桂等人之后,成为领军的大明侯伯! “此事不必多谈,诸位请至百户内,当面开读监国旨意,也是叫百户之内所有人都高兴高兴。”闵元启请众人继续前行,同时对闵元忠吩咐道:“今晚军营中杀猪宰羊,每个将士额外发半斤肉,每人给一碗酒,不过要说清楚,明早还是照常训练,有懈怠的,军法一样不饶。” 闵乾德在一旁老怀大慰的道:“元启治军严格,又舍得犒劳部下,张驰有度,果然我闵家千里驹也。” 闵元启这一次不仅是得了游击将军之职,眼前这一营旗军名正言顺转为营兵。 同时还是云梯关这边的守备,同样也能组一营兵。 两营兵四个千总部,全部招满的话有五六千营兵。 以闵元启的练兵之能,将来再立战功,至参将,副将,总兵,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考虑到他的年龄,简直就是板上钉钉。 所以闵乾德才会有更高的希望,并且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到这种地步,闵元启的所有军令不仅会被贯彻执行,还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同。 闵元启也略有所悟,看来大明的官职,也并未到完全可以轻忽的地步。 只是要潜移默化,使人们更重视自己在闵元启之下体系内的位置,而不是要和大明的官职搞对立。 这里毕竟是卫所地界,不管是武官还是普通旗军,都是世代在大明军卫的体系之内。 大伙儿未必对大明有什么真正的忠心,但是对得到大明的官职,仍然是充满欣喜。 这其中,沈亮的淡然和冷静从容,怕就是真正的异类了。 这也是和沈亮此前的遭遇有关,在大明军卫内沈家是最低贱的匠户,受尽白眼欺凌,对这样的官职体系,沈亮怕是憎恶的多,认同的少罢…… “元启何往?” 众人一并往百户内去,倒是闵元启和沈永等人,转头向工坊方向而去。 朱万春不免好奇,问清楚原由后,便是也跟着一并往武器火器工坊的方向行去。 “元启。”朱万春有些抱歉的道:“北方情形更乱了,战马一时难买,只能在南京到湖广一带看罢了,估计数量有限的很。至于火器,向来也是北方多南方少,九边多内镇少,想要用购买来满足你营伍中所需,怕是不够。” “无妨,我这边已经能自己打造了。”闵元启笑了笑,说道:“况且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可使了,产量还得再过一两月才上的去……” 朱万春闻言会意,也是笑将起来。 闵元启现在的收入,养一营兵是按家丁来养,还略有节余,可以购买一些战马硝磺等战略军需物资。 同时还要买大量粮食,发给田亩和工地上忙碌的人们。 接下来闵元启得再开大量盐池,耗费工时最少最少一两个月,如果日产到三十万或四十万斤,差不多也就够了。 以朱家现在的销售渠道,差不多也真的饱和了。 如果想再多售卖,就会严重的冲击原本的灶户,而且各家盐商竟争之下盐价会陷入竟相降价的恶性循环,得不偿失了。 闵元启的第二营兵,如果要等两个月再行招募,然后训练,成军,授兵,估计最少得半年之后才能形成战力。 闵元启的打算便是立刻着手进行募兵之事,反正周亮敏很快会到,到时候当然要和这个淮扬兵备道的兄弟谈谈条件,好歹要给一些军饷支持。 就算没有钱粮,给些政策支持也行,比如在地方设立税卡,征收一些厘金之类的杂税。 这样做法对地方当然有害,但大势当前,闵元启也只能这么做。 此外就是大量的工役之下,沿海的几千亩田已经疏浚泡水,其余的万余亩在月内完工。 然后深耕晒种,再用翻河泥来施肥。 不出意料的话,附近这十来万亩地的产量会大为提升,如果在秋季能收入二三十万石粮,闵元启就不必大规模买粮,经济压力也就小很多。 朱万春对闵元启所言的能自行打造火铳之事也是极为好奇,听闻是沈永主持打造后,更是连声询问。 待知道沈永的经历后,朱万春也是摇头笑道:“南逃之人不知道有多少,又有多少如沈兄弟这样遭遇的,只有沈兄弟一个人能被元启发掘使用,可见人才并非没有,只是要看是不是能人尽其用。” 朱万春原本还是泛泛而谈,只是有意奉迎,但到了工坊之内,所见越多,便越是心惊。 兵器和火器工坊,原本就是闵元启最为着紧重视之地,从开始简单的铁匠铺子,经过数月发展,已经是初具规模。 绵延约是四里,密集的炉房左右对列,约有五六十个之多。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众多铁匠和学徒看到闵元启等人走过来,却是最多拱手致意,若是手头有活计的,更是连头也没有回转一下。 所有人对闵元启的到来似乎是司空见惯,只是各人的态度并非是冷漠无礼,而是无暇顾及。 很显然,由于多次前来此地,众人早就被禁止行礼,无谓浪费时间了。 朱万春看到大量的人手在打制铁片,还有不少人在用油浸过的麻绳穿甲。 锻打,织绳,穿甲,各有场地,人手虽多,但彼此配合默契,比起此前朱万春在营兵里看到的制甲场面,不知道要强出多少。 “现在这里也是刚刚成型,初具规模。”闵元启对朱万春道:“铁匠现在终于过五十人,学徒倒是有四百多人,除了军营之外,这里算是消耗最大的地方了。” “元启做事就是大手笔,有决心。”朱万春苦笑道:“来此之前,真未想到是如此景像。” “也亏得朱兄帮我四处搜罗曾经在卫所中干过活计的铁匠,”闵元启肃容道:“凭我自己之力,现在这工坊有三成规模就算不错了。” “彼此利益交关,多余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朱万春倒是坦白,不象别的商人满嘴仁德道义,其实计较的还是利益。他反而是直言,就算到目前为止,两人虽是建立了不浅的交谊,但光凭交情叫朱家如此力度的支持,显然也是不太可能。 “周道台那里,也是要替我寻更多的铁匠。”闵元启颇为高兴的道:“此后制甲,打造兵器,人手应是不太缺。往下去,就要劳烦朱兄替我购买更多的苏刚和熟铁。” 朱万春抱拳道:“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大人。”沈永引领众人一路前行,抵达库房所在时,原本平淡的脸上也是显露了一些紧张之色。 十几领扎甲,被打磨的银光灿然,正悬摆着台案之上,似乎一个个意志坚定的精锐将士,持戈而立,等候检阅。 “这便是我等所制扎甲。”沈永道:“每甲用甲片约百余片,若加上顿项,护臂,护胫,则需甲叶二百余片。每甲制造,以咱们现在的人力和所用物资的储备,全力打造此甲,每五天左右便能成甲三十领。” 朱万春吃了一惊,赞道:“每月可得铁甲百八十领,每年两千领铁甲,了不得,了不得。南京工部所出,一年也未必有此数。” ======= 大家双节快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铁环 谋明第一百四十七章铁环听到沈永报出来的数字,闵元启却是大为皱眉。 这个数字,肯定是不够的。 要一年时间才得两千领甲,装备一营官兵都不足,何况闵元启的目标是一年内最少把两营将士练成精锐? 若是按这个速度,明年清军南下之时,两营将士只有四成左右能装备扎甲,剩下的就只能穿着搜罗来的绵甲与清军厮杀拼搏。 其实四成左右的铁甲配带率已经相当的高,最少在明军中只有少数的精锐部队,多半是家丁才有这样的待遇。 若是普通营兵,一万人中只得三四成配带绵甲或皮甲,剩下的俱是无甲甚至无盔。 那些炮灰,有甲或无甲有什么要紧? 而闵元启是将自己部下均视为家丁,若不能做到全员配甲,闵元启也不放心将兄弟们带上战场。 眼前的沈永有些惴惴不安,但他也是毫无办法。 工坊这里做出来的扎甲才几百片铁叶,也是按闵元启的吩咐,铁叶尽量做大,并且厚度尽量增加。 明军也有扎甲,相当薄的铁叶叶片,防护能力很差。 做工若是差些,在战场上很容易被打碎甲衣,割断麻绳后甲胄直接断裂无用。 沈永工坊所出的扎甲,叶片大而厚实,这样在锻打叶孔穿绳的工序上可以节省时间。若是那种小铁叶的扎甲,同样要打上千片铁叶,再用复杂的工艺穿绳,制甲的工序只是比鳞甲稍微轻省一点而已。 若是闵元启这里的铁匠增加十倍到数百人,学徒数千人,闵元启就和女真人一样在沈阳城外支起十几里的铁匠铺子,日夜不停的锻打精铁兵器和铁甲。 女真人的制甲技术未必超过明军多少,毕竟他们的铁匠多半来自原本的辽东卫所下的匠人。但其监督管理比明军这边严格十倍,百倍,其打造出来的铁甲质量自是合格。 这就是野蛮新兴小国的优势,能将全部精力和国力用在征战之事上。哪怕在老奴时代,有甲和有马的骑兵还只是少数,无马无甲的跟役才是八旗兵的主流,但到了崇祯十七年时,女真人将辽东汉人和五次入关抢掠的财富全部化成战争潜力。 更多的人丁是为了种地储粮。 更多的物资用来打造兵器和制甲。 当然女真人也打造了大量合格的火炮,并且很快熟练掌握,做到了与明军共火炮之利。 八旗战兵已经做到了人皆有甲,特别是少数的葛布什贤和摆牙喇的铁甲,无不是用叠甲叶技术打出来的高等鳞甲,特别是摆牙喇兵也就是白甲兵的银甲,在明人记录里相当亮眼。 征服蒙古之后,八旗也解决了缺马的难题,大量的战马源源不断输入,八旗已经是基本上完成了骑兵化。 精铁长兵,厚实坚甲,全员骑兵,拥有火炮,拥有大量精锐的百战精锐,意志坚定,上下一心,令行禁止。 这样的对手,在汉文化衰朽退步之时,确实是相当难对付的劲敌。 但八旗的短板就是丁口数太少了。 哪怕用捕获野人女真丁口来补充,还有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加三顺王仆从军,女真人全数入关,人数也就是十来万人。 还要分兵掠地,几条战场一起开打,再分兵驻守战略要地,入关初不到七万丁的满洲八旗人数根本不够。 到顺治五年前后,阿济格,豪格,多铎等诸王回京,江南到杭州等地,加起来不过一万五千真满洲驻守。 就算八旗个个坚甲利兵,这么一点人数,明朝若不是废物到极点,也不至于毫无机会。 闵元启在河边久立之时,就暗暗确立或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要给自己,给大河卫的这些熟悉的人们,给整个大明和华夏一个机会。 领军抵抗南下的一万多兵马,最多不过两万人上下。 这其中还有孔有德和耿仲明的仆从汉军,战力和满洲八旗相差甚远。 多铎本部满洲兵,最多七八千人。 闵元启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也能做到甲坚兵利,并且打造出三个营万余人的精锐,未尝不可利用地利人和,与南下清兵一较高下。 若是如此,等于是保有江南一地。 等若是以自己一已之力,用一点点的变化,扳回华夏一点气运,给大明一点机会,也是给千千万万在将来被侮辱和奴役还有屠杀的人们一点机会。 闵元启自忖自己不是那种可以牺牲自己来保卫他人的人,哪怕是牺牲自己一人换现在大明涅槃重生,闵元启也是绝不愿意。 但如果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抓住,冒一定的风险可以拯救华夏气运,哪怕是闵元启这种重生之后就想着明哲保身,借机南下的人,也是愿意尝试一下。 这是一种情怀,一种传承,一种根深蒂固的烙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只要是华夏人,哪怕是一个重生者,这种情怀和传承仍然藏在身体之内,只要稍有机会就会冒出头来,如同淮河岸边的野草,经历冰天雪地的严冬,到了春季之时,天气稍微回暖,就会又坚韧的冒出头来。 只是眼前这铁甲铸造的速度,显然是打破了闵元启原本的算盘。 以现在的财力物力想寻求更多的铁匠,招募更多的学徒也是很难了。 闵元启打造的整个体系都需要财力物力的支持,现在盐池扩大才完成第一期工程,接下来要等很久才能完成第二期,也是要朱家继续开拓新的贸易路线才可以持续不断的出货。 农田水利,也是在进行之中,要半年之后才见效果。 其余的财源也是在考虑开拓之中,比如海贸,如果财力允许,闵元启是打算请闵乾德和韩森等人打造大型海船用来出海贸易。 造船对云梯关这里根本不是难事,虽然卫所的船场是在淮安卫城,但平素维护就是卫下旗军的事,操船北上也是旗军们的差事。船场开工造新漕船的时候也是抽调卫所下的旗军们去帮手,船场里效力的也是卫所下的匠人,就在云梯关所这里就有不少在船场干活多年的老手。 只要聚齐布料,木料,铁钉,桐油等造船必须之物,打造海船也并非难事。 这里毕竟曾经是元时的出海口,从元至大明国初一直有造船出海的传统。 闵元启犹豫的是现在海贸控制在郑家手中,而且西班牙那里经济危机,贸易量萎缩,荷兰人又与郑家敌对,打压和收缩对中国这边的贸易额度。 郑家此时也派了郑彩等人率兵在南京效力,南京失陷后郑芝龙野心膨胀,拥立隆武帝后大权独揽,多有犯上不臣举措。 清军南下后郑芝龙又迅速投降,弃自己的十几万部下和千艘战船,好好的海王不当,甘为蛮夷奴隶。 结果也是没落着好,其子郑成功执意抗清,郑芝龙被恼羞成怒的清廷下令处死。 郑家后来在海上也衰落了,主要就是荷兰人持续几十年的贸易封锁,等郑成功赴台之后,郑家的贸易路线只剩下锁国后的日本,贸易量也相当有限。 郑成功不得不在台湾屯田,缩减水师规模,到郑经之后,郑家要在海上同时应付清军水师和荷兰水师,衰落的郑家水师最终在澎湖被清军水师击败,中国走向大海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是被西方殖民者和本国的蛮夷政权联手抹杀。 闵元启没有急着打造海船,就是因为此时尚不合时宜。 “锁甲如何?”闵元启对沈永道:“此前同你提起的水力拉丝机,有没有头绪?” 如果闵元启可以接受退而求其次的话,打造成批量的锁甲也是在考虑范围之内。 锁甲防箭矢和防刀削斫砍不在扎甲之下,只是在面对戳刺时防御力比扎甲要弱一些。但大量的铳手和长枪手披戴锁甲,长枪手配一些顿项,护臂,护胫,防御能力也并不差。 重点便是要批量制造。 大明在金属拉丝技术上没点开科技树,一直到明清之际锁甲都没有成熟的技术,产量极低,制造工艺相当复杂。 同时期的欧洲因为水力拉丝机的普及,锁甲制造已经相当容易。 沈永一脸惭愧的道:“回大人,实在是还没有摸着头绪。就以拉丝来说,咱们此前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人力硬拉切环,一种是锻打烧红薄铁皮,然后趁热切丝,接着打造环扣,一环接一环的扣在一处。小人说这工艺还是听说,当初登州镇也并没有打造锁甲,是以这工艺小人并未亲眼见过。大人所交代的水力拉丝机,小人等人商议过多次,现在还没有摸着窍门,实在是惭愧的紧。” 水力拉丝机的事闵元启是早有交代,不过沈永和陈德等人试验再三,水力冲涮带动牵扯,在原理上各人已经明白了,但要把理论化为实际,这些工匠显然在目前来说还没有这个本事。 闵元启略感失望,他原本以为水力拉丝和水力镗床再加上水力锻槌都容易制成,现在看来,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无妨,总能想到办法。”闵元启对沈永道:“锁甲要紧是铁环,总可以想个办法,比较容易得到铁环,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合机 谋明第一百四十八章合机听着闵元启安抚的话,沈永抱拳答应着,但他眉头紧锁,最少从外表看来,这个工匠大头目信心不是很足。 闵元启则是看着眼前扎甲,内心还是颇为满意。 厚度应该是比普通扎甲增加了三成到四成,冰冷的金属铁片很有质感。 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小铁片,而是如同一块块大麻将一样,密密麻麻的穿缀在了一起。 麻绳也是特制的,穿制扎甲的办法也是别有窍门。 暴露在外的麻绳尽可能减少,以避免被刀划中之后,大量的甲叶掉落下来。 麻将席般的甲叶也是尽量密集,虽然不如铁鳞甲一般层层叠叠,但也没有多少空隙显露出来。 闵元启将先跑到工坊等着的沈亮叫过来,令其穿上一领扎甲,当一次现场模特。 沈亮也不推辞,在李俊孙等人的帮助下,很快就是将扎甲穿戴上身。 “好,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厮杀汉!” 就算闵元启的麾下好歹有几领铁甲,看到眼前的沈亮,也是忍不住眼前一亮,甚至高兴的击掌大笑起来。 跟随而来的众人也是面露笑容,特别是李俊孙等武夫俱是开心之极。 眼前这扎甲也是打磨的甚为光亮,配上兜鍪,顿项,护臂,护心,护胫之后,一个威风凛凛的铁人便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一年之后……” 闵元启也是有些心驰神往的感觉。 哪怕按现在的计划,一年内也有两千领扎甲,甚至会更多。 只要银钱稍有节余,闵元启肯定会加大工匠雇佣的力度,增加人手,扩大场面,囤积熟铁精铁苏钢,只要是打造兵器铠甲需用之物,定然是优先储备购买。 事实上哪怕是河南山东这样的沦陷区和半沦陷区,经济活动和物资往来也并没有完全停止,甚至有一些物资交易,比如盐,粮食等物资较此前还要活跃的多。 因为战区的经济被破坏的较为严重,要恢复生产需要时间,在很长时间内,不管是士绅田主或是平头百姓,购买食物和相关物资需求量会比平时大的多。 朱家往河南和山东开辟的商道,相信会在短时间内供求量大增,其后就得看战事进行的情形了。 不过就算乐观一些,闵元启感觉一年内的披甲率也就只能满足一营兵。 全员披甲,眼前的铁人一眼看不到边…… 闵元启眼神从明亮到黯然,显然全员装配铁甲是不太现实的妄想。 哪怕是明军鼎盛时期的辽镇,帐面上十万大军,其实够格披甲,而且多半是绵甲的也就是李成梁的八千家丁骑兵。 后来以大明举国之力供养的辽镇,一年三四百万的军饷,养出来的可战之兵到吴三桂之手是实力最强的时期,可战之兵,也就三万余人。 且吴家最重的仍然是内丁,也就是以铁骑营为主的骑兵,那些骑兵也都并非全部装配铁甲。 大明一年生产的铁甲定然是不止几千领,可是“雄兵”二百万,哪怕别的镇不怎么给甲,就算九边分配下来,将领囤积一批,损坏一批,就算不分配给营兵炮灰,每个镇几十个将领,各有成百上千的内丁和亲军骑兵,想要人人有甲也就只能去发梦。 闵元启若是一般将领,有两三千披铁甲的精锐打底,配上一两万还过的去的营兵,再拉上几万杂鱼炮灰,平时当辎重伙夫,战时拉上去垫刀头,只要对心腹将领和精锐控制得当,好歹就是一镇总兵的格局起来了。 就算打不过吴三桂三顺王等明军强镇或流寇精锐,对付一般的明军和流寇也是够用了。 但如果想要包打清军,特别是对上这时代最强劲的满洲八旗精锐,闵元启肯定感觉不够,远远不够。 “大人,这是咱们新出的火铳,也是按大人的要求,打造的合机铳,若要看大斑鸠铳,还得需十日左右才出成品。” 铁人沈亮来回踱步,一副顾盼自雄的样子。 沈亮曾经是身为营兵,不过也没捞着穿过这样好的铠甲。他不是家丁亲兵,也不是骑兵精锐,铁甲自是轮不着他来穿戴。 但火铳一取来,沈亮便是赶紧大步赶了上来,四周人但听到锵锵声响个不停,须臾过后,沈亮也是站在了闵元启身侧。 沈永则是面色郑重,将手中长铳,用异常恭谨的姿态交给了闵元启。 闵元启的态度也是相当严肃,眼前的火铳,是他能在这个时代使用,并且感觉唯一比清军更强,更适合,也是唯一的翻盘机会。 当然不光是指火铳一样,而是火铳和火炮的叠加。 如果闵元启能掌握全国政权,涮新吏治,改革税制,军制,财制,甚至不掌握大明全境,只需现在的南明完全给他掌控。 最多三年到五年时间,闵元启可以打造出二十万左右的精锐,配合十万辅助军队,三十万人能把南下清军给抗住和反打回去。 若给闵元启十年时间,打造出一支五十万人的强军,大半将士披甲,分路北上,直抵北京,横扫辽东,都不是难事。 但他现在掌握的只是云梯关千户所,甚至严格来说,完全掌握还得再过一两个月时间。 一个千户所能提供的人力物力连一营兵也养不起,若不是闵元启自家生财有道,怕是连眼下的局面都不可能拥有。 他只能尽可能的将手头拥有的资源利用到最好,手中的合机铳,便是准备用来应敌的利器。 由明至清的几十年战争期间,也是华夏火器蓬勃发展的时期,从直筒火门没有照门的火铳,变成了有准星照门,不直接引火点发的,采用弯形铳托,可以瞄准击发,以龙头夹火绳点火的鸟铳,便是当时火器发展的重要成就。 鸟铳之后,便是合机铳,斑鸠铳,大斑鸠铳,鲁密铳等各种火器。火炮方面,明军则是由虎蹲炮发展到大小佛郎机,然后是铸红夷大炮。 由于王朝末世吏治腐败,明军后期制成的火器,除了火炮是军国重器受到重炮,质量越铸越好之外,各种火铳则是质量参次不齐,甚至在崇祯年间所铸的新铳远不及万历甚至嘉靖旧铳的咄咄怪事。 火铳质量差,铳手缺训练,加上自然条件的影响,比如在萨尔浒之战时,天色晦暗阴冷潮湿,清军射箭不受影响,明军只能掌火来击发火器,反将自己弄成了箭靶,以至惨败。 如此这般,明军越发不重火铳,质量越做越差,俱是发给营兵炮灰使用,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对一个后世人来说,明末清初之时如果不知道火器之利,并且善加利用,那就是固步自封,甚至有些愚蠢了。 闵元启便是深知火铳之利! 远在几十年前的戚继光时代,其营制两千七百人左右,鸟铳手就有一千人以上,占其全营四成左右。 孙承宗重建辽镇之时,满编的火器营都是有过千支鸟铳,还有大小火炮配给完全。 如果其后的明军如戚家军一样使用制造精良的鸟铳,训练严格,自然也是能横扫敌军,所向无敌。 闵元启手中的合机铳长五尺,铳管长三尺三,重七斤左右。 分阴阳机,阳发火,阴启门,纵有大风,不怕吹散门中火药,整支鸟铳,由铳管,枪托,枪机部份组成。 再有机盖,火轮,阴机,阳机,总机,开合形腰箍等零部件组成。 “部件打造其实容易。”沈永道:“按大人所授办法,各铁匠和学徒分别打造零件,用的流水线的办法来打制,各人擅长打哪个部件就专责打造。用卡尺确定大小,打造零件最后组装,这样可以节省时间。铳机,铳管,铳托,俱是按规制打造,用的是上等的熟精铁为铳管,这般火铳,俺在登镇多年,也没见几只如这般下本钱的。大人手中的这支,当年登镇的葡萄牙夷兵所持也不过如此,甚至也略有不如。” 闵元启点头一笑,对沈永的话也是认可。 华夏并不缺乏上好的工匠,只要稍微叫他们活的象个人,人人做起活计来绝不会比欧洲的差上什么。 特别是大明这边打造使用火铳也超过百年,从嘉靖中前期就开始仿造,后来又有几个天才人物自己改良设计,这合机铳就是鸟铳的一种,比起单纯的鸟铳多个阴阳机的功能,光是这一个功能,就是雨雪天和大风天也能保障打放的利器。 甚至自生火铳也是有,闵元启也是交给沈永研究,经过研究后闵元启还是放弃了大规模仿制的打算。 现在自生铳的技术不成熟,主要的问题还是打放成功率太低。 火绳燃烧打放,成功率在九成以上。 扣动扳机摩擦火石,迸发火星引燃火门内火药,成功率不到七成。打放十铳,最少有三铳到四铳哑火,这个成功率委实太低,实在尴尬。 如果闵元启时期充足,哪怕再多给他一年时间,打造自生火铳也是他毫不犹豫的选择。 可是现在闵元启只有不到一年,这点时间从仿制到技术提高,实在太紧张了,公允的说沈永是不错的军用铁匠,但距离高手匠人和天才差着两个档次…… 现在手持着泛着蓝光的火铳,感觉到制造工艺的精良,手中的一支铳是用大量精铁打造,普通的粗铁十斤才出一斤精铁,整支铳的成本价就在六两左右,这个价比鸟铳四两的采购价还要贵出二两,很明显,闵元启手中这支铳要比明军鸟铳更精良许多。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距离 看到闵元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手中鸟铳,沈永也是一脸的骄傲与自豪:“铳重七斤,铳管长三尺三,全长五尺,子药用四两,铅弹三两,百步之内、射中可穿透人体,打烂木板,百步开外,威力便是小的多,但若没有防护,多半还是要受伤。百五十步之外,就几乎没有用处了。” 闵元启不出声,只向着沈亮招了招手。 沈亮会意,大步近前,接了合机铳,然后众人一并走到火器作坊的靶场之前,各人都散开而立,静静等候着。 朱万春等人俱是退后了几步,闵元启却是与沈亮并列而立,看着这火铳百总装填施为。 沈亮见此,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向着闵元启咧嘴一笑。 沈亮身上的家伙什都是挂全了,先取药罐,然后将火药装填至小竹筒之内,再将鸟铳扶直直立,然后将竹筒中火药倒入铳管之中。 接着便是以搠条压实火药,这个动作便是火铳手训练的重中之重。 不可压轻,也不可压重,压重了打放失败,压轻了火药轻易喷发,浪费动能。 再下来便以搠条将打磨成圆形的铅弹压入铳管之中,这个动作和上个动作一样,也是需要仔细小心,需得压至不轻不重,压的过实过轻俱是不合格。 沈亮自己的动作当然是漂亮娴熟,几乎没有丝毫瑕疵。 若是在训练场上,那些新入营的火铳手,动作十个错九个,隔好几里路都能听到沈亮训斥骂人甚至是用藤条打人的声音。 别的营兵犯错,是可以事后总结处罚,只有火铳手在装填时动作不能停,偏沈亮还在一旁大吼大叫,原本没错的也是叫他叫喊的心浮气燥,动作出错便是难免。 接下来便是喝斥加藤条抽打,动作便是错的更多了。 原本李俊孙等人对沈亮也有一些不满,认为其对部下太苛,特别是有很多百户之下的旗军都是熟人,却是被沈亮这个外来人每天羞辱鞭打,他们自是不敢找到闵元启抱怨,但李俊孙这样的亲军旗队长却是被旗军们私下找过好几回了。 李俊孙内心原本也是有很多不满,但在此时此刻看到沈亮的动作之后,他也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些抱怨的家伙,确实是在技艺上相差甚远。 有什么不满,待将来练成和沈亮相差不多的身手之后,再想想那些家伙的水准,李俊孙也是打定了主意,自己可不会在这等事上多嘴。 闵元启的脾气大伙也是摸的差不多了。 闵大人并不喜欢摆架子,讲那些虚套俗礼。对金银财货更是不放在心上,真的是赚多少用多少。 威望这东西,不是你追求就能有,不管是民户还是军户,识字或不识字,只要不是接触不到的东西,而是现实里每天见的着的,为人如何,是真心为地方好还是欺世盗名,众人心里都有杆称,称量之后,闵元启的威望是与日俱增。 众人自也是不知,一年不到的时间南方大乱,江南多地被屠,清军一路南下,半个湖广和整个江南浙江等地沦陷,然后四川湖广福建两广等地都处于战火之中,战事要是算上大西军和永历政权的覆亡为终点,整个南方还得打上好几十年才算完事。 在历史的大势之下,个人如果不能逆势而行,在时代的浪潮之下真的连蝼蚁都不如。 闵元启早期的打算只是想积累财富南逃,但他也知道海上全是海盗,南方会持续战乱,一个江北的武官带着大量财富南下或出海,那只能是别人眼中的肥肉,待宰的羔羊。 后来闵元启的打算是积累财富,同时训练一批心腹部下,护持自己出海避难。 结果就陷在眼下的循环之下,不投入便没有更强的军队,更强的军队需要更多的投入。同时为了募集军队,需得加强福利,附属的工坊盐池农田田庄,用的这些百姓军户也是要给一定的福利待遇,地方上的心气才聚拢起来,闵元启才有更多的人力物力可用…… 原本是相当正常的打算,演化至今,人人敬服仰慕已经是很正常的事,而副作用便是不管是周亮工这个淮扬道,或是朱万春这个生意伙伴,又或是李俊孙等忠诚的部下,都认为闵元启是心存大志,除了保境安民之外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在努力奋进。 这种认识当然是使得闵元启的威望更高,形象也更为高大许多。 没有人想追随没有大志的废物,这和闵元启原本想韬晦低调的想法大为不同。 不过转念想想也确实是此理,大明太祖天生不凡,投了郭子兴没多久就是亲军队长,接着屡立战功,被排挤后带徐达汤和二十多人出外,直接就收了万多人的山贼当部下,直接拥有了自己的根基。 接着取太平得集庆,一路从小兵到元帅,始终有一份王霸之气。 昔日小伙伴做到大将了都是直接服从太祖,诸多拥有实力的地方势力,三言两语就过来投效于太祖麾下。 所为何来? 太祖说话,行事,都有章法,见解远超常人,且有毅力,决心,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意志。这样的人,在普通人眼里是迟早能成大事的英杰,这样的人才值得追随。 乱世之中,能崛起成就一方势力的,身上无不是拥有一些特质值得人们追随。 闵元启在人们眼中,也是差不多是这样值得追随的人物,一些私意小意,或是不符合集体向上的拖后腿的行为,在人们心里自动就否定了去,很少有人真的将不合规定之事闹到闵元启身前。 若是闵元启自己知道了,也是应该为之而自豪。 一个原本一心想南逃的庸人,一群原本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普通军户,未来清政权下蝼蚁般的漕夫们,现在居然在一心向上,奔着更远大的前程和事业在拼命努力。 …… 沈亮接着便是取了更小的药管,将火药全部倾倒在火门之中,使引药能与铳管里的射药相连,接着盖上火门盖,接着便是在龙头上夹上火绳,在夹火绳之前,取出身上的火折子,吹亮明火,点燃火绳。 合机铳还分阳机阴机,阳发火,阴启门,纵有大风也不会吹散火门中的引药,使鸟铳的发火率在阴天大风等恶劣天气之下,发火率也是大为增加。 至此,装填的动作便是全部完成。 沈亮扭头看了一眼闵元启,见闵元启微微点头,沈亮便不再犹豫,将弯曲的铳托抵在自己肩膀之上,开始瞄向七十步外的木制人形靶。 这个距离也是最合适的距离。 闵元启知道清弓在百步内都有杀伤力,但得分有甲或无甲。 百步开外,哪怕是沉重的清弓射出来的重箭也会飘忽无力,容易歪斜飘落,杀伤力锐减,哪怕是无甲,威胁也是小很多。 可能有一些八旗射手使用的清弓更加沉重,弓力更强,在百二十步乃至百五十步都有杀伤力,但这样的精锐强弓射手毕竟是少数,不必视为常态。 正常的清弓射手,也就是在百步内有杀伤力,若是要破甲,则必须在六十步到七十步左右的距离。 势大力沉的清弓射出的破甲重箭,哪怕是在六七十步的距离,仍然可以穿透绵甲,杀伤的威胁仍是极大。 若是无甲或无盾,在几十步的距离内,箭如飞蝗,破体而入,杀伤力也是极为惊人。 数次大战,明军都是被八旗射手用重箭射的抬不起头,破阵之后追杀时又用轻箭连射,大量明军便是这般死在如雨的箭矢之下。 弓箭仍然是这个时代的强兵器,哪怕是在同时期的欧洲,别看连燧发枪都制造了出来,但在很多守旧派的眼里,火枪仍不如弓箭。 杀伤力不如,准确率不如,战场上的打放来说,火铳也远不及那些精锐射手快捷。 打放一枪,人家对面已经轻箭连射好几次,一轮火枪齐射,战场上箭矢已经插落满地了。 但火枪就是靠着易于制造和训练,一步步前行,终于是彻底淘汰了所有的弓箭手,哪怕是英格兰强弓手那样的精锐射手。 在大明这里,火铳的质量和训练不足,才使得八旗射手大占便宜,哪怕是在大明内部也是普遍认为火铳不及弓箭,所谓满洲骑射甲于天下的传言,便是在此时流传于天下。 闵元启是要将所有部下俱配装铠甲,扎甲不足就用锁甲,锁甲解决不了也要装配绵甲。 哪怕是泡钉绵甲,在百步左右防御弓箭伤害也够了,最少是使箭矢不够致命。 待到六七十步的距离时,哪怕是披甲对面的重箭也足以逞威。 在这个距离,火铳齐射必须要与对方的重箭持平,杀伤力要超过八旗射手的轻箭。 日常的训练来说就要更加严格,不指望每铳都能中靶,但最少要整个旗队的火铳手都能瞄准后齐射,以期达到最大的杀伤。 想使火铳瞄准射击,然后准确率超过弓箭是绝无可能,但在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杀伤力不逊于对方射过来的重箭,甚至犹有胜出,哪怕是和对方人命换人命,亦是要达到这个目标! 至于形成压制火力,杀伤力超过七十步,甚至达到范围杀伤,目前来说,闵元启可用的手段并不算多。 红夷大炮铸造非一日之功,而且凭闵元启现在的财力很难批量生产。 虎蹲炮盏口炮等小炮铸造容易,但有限杀伤才五十步内,杀伤距离太弱。 在闵元启的注视之下,沈亮没有瞄准太久,他扣动扳机,转轮转动露出火门,这便是合机铳的核心技术,两侧转轮没有弹簧也没有装配火石,看外形有些象是燧发枪,其实只是转轮转动挡住火门药池而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章 羡慕 “砰!”燃烧的火绳转至药池之上,明火将引药点燃,几乎是同时药池内的火药迅速燃烧,引燃射药,铳管里仿佛都有火光在燃烧,然后火光一路到铳口处,但见铳口处火光迸发,接着烟雾缭绕,人们肉眼看不到的铅弹已经在动能推动之下直飞而出,打向了七十步外的木靶之上。 在沈亮打放之后,所有人都看向对面木靶。 在铳响之后的几乎同时,人们都看到对面木靶上木屑横飞,铅子穿透力不足,厚实的木靶是打不穿的,就象是打中人体一般也是不会透体而出,而是继续在人体力横冲直撞,撕裂皮肤后撞击骨骼和内脏,直到将人身体内部撕扯成一团碎肉为止。 而铅子打在木靶上,是将木靶打的木屑横飞,摇摇晃晃,七十步的距离打成这般模样,足见闵元启的论据推断是相当正确,六七十步的距离,火铳威力也足以破甲杀伤,哪怕清军穿戴重甲,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内火铳仍然对其有致命的威胁。 “打的不错。”闵元启走过去,拍拍沈亮肩膀,又是一把将火铳给接过来。 闵元启要看的是铳管,打放一轮之后,原本全新的火铳散发着一股硫磺味道,幽蓝的铳管摸起来微微有些烫手,但铳管摸起来却还是给人无比坚实牢固之感,精铁所制又是精心打造,果然在质量上还是相当靠的住。 适才沈亮打放之前,朱万春等人下意识后退几步,并非胆小或矫情,而是惯例如此。 大明的火铳质量太差,形象已经是深入人心,民间用鸟铳打鸟打猎的人也是极多,面临的问题也并不少。 炸膛是最常见的毛病,一旦炸膛,炸伤铳手,迸裂的铳管飞溅伤到旁观之人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若是不小心提防,被炸膛弄到重伤是不太可能,但烧伤脸颊,或是崩瞎眼睛,这又算什么稀奇事? 闵乾德在此之前也送过来一批火铳,有几支火门枪在剿匪后的训练中已经全部炸膛,每次一炸膛,就使得铳手畏惧一段时间,若是新铳再不制成,怕是接下来的训练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早期的火铳还有一个问题,铳身过短,而且铳托并非弯曲,而是和铳管相连的直木。 这样一来很难手持不说,抵近肩膀瞄准更是很难。 再加上畏惧炸膛和缺乏训练,明军火铳手在临阵之时多半是把火铳伸长,距离脸庞要害越远越好。 这根本就谈不上瞄准了,更不要提列队齐射。 闵元启近期看过一些明军的战报,虽然明军中火铳手的比例极高,辽东的火器营里还有很多大小样佛郎机,虎蹲炮盏口炮等火炮,但临阵之时,火器发挥的威力太小了。 敌骑临阵,几次假作冲击的动作就使得明军队伍中的铳手阵脚大乱,胡乱打放一通,待敌骑真的迫近来放箭,冲击,斫砍之时,火铳手们要么在手忙脚乱的装填,要么已经开始转身逃跑了。 这一点都不夸张,不管是沙岭之役还是大凌河之役,明军的表现多半就是如此。 只有宁锦之役,满桂领三万,赵率教领三万兵,在宁远和锦州互为犄角,两军都有相当数量的精锐,将领又是满桂和赵率教这样的猛将,就算是朱梅等偏将也是明军中的翘首人物,加上袁崇焕对武将约束极严,连祖大寿这样的地头蛇也得卖力拼杀,祖家的家丁又多,也是精兵为多。 这样的明军才能在敌军迫近时不仅不退,还敢主动结阵交战。 用大股营兵结阵,身后宁远和锦州城上还有红夷大炮轰击助战,用少量的骑兵家丁和八旗骑兵交手,明军占着火器和城防地利,提调指挥出色,才取得了极为出色的战果。 到了松锦之役时,指挥者是洪承畴这样更出色的文官为指挥官,麾下总兵虽然有吴三桂和王朴这样的孬货,可是也有曹变蛟等明军西军中的佼佼者,这些明军总兵甚至直冲皇太极的大纛,甚至把皇太极身前的葛布什贤都打跑了,若不是战场上出了些变故,皇太极也得放弃自己的旗纛转身跑路了,甚至由此而动摇阵脚以至惨败也不一定。 崇祯十四年的松锦之战,明军损失惨重,九边精锐损失殆尽,清军也并不轻松,死伤也是极为惨重。 这导致其后几年清军都在养伤,一直到十七年入关为止。 闵元启手持着合机铳,心情一时也是大好。 朱万春和沈永等人看到他的脸色,也是都迎了上来。 各人不免夸赞几句沈亮的射术精良,沈亮也不以为意,不过也是抱拳谢过了。 这开玩笑了,一个在崇祯六年之前就入伍为营兵,训练了好几年和实战多次的火铳手,师承的是正经的葡萄牙人教授的火铳之法,打个几十步外的固定靶子要还是脱靶,那也未免过于丢脸。 闵元启也不是很在意,射固定靶对早期的鸟铳也不是难事,鸟铳的名字来源便是这东西从发现到仿制后,由于铳管长和火药技术的突破,打放距离远,精准度较高,人们发觉这东西居然可以用来打鸟,精准度真的不是早年的火门枪能比的,鸟铳之名由此而来。 打个七十步外的木靶,真的是小意思,便是闵元启打放,十铳也能中七八铳。 当然了,打移动靶,在战阵上能如常装填,顺利击发,队列齐射,甚至在枪林弹雨和火炮轰击声中,在侧击骑兵的呼啸声和马刀的威胁下,在前排军官的带队下跟着军旗,在起伏不定的地形上保持队列,能听的懂鼓点声,知道跟随队列掌握快慢节奏,在前排军官和身边伙伴都倒下去之后,没有听到撤退命令还是持着火枪继续向前,一直到得到指挥命令,齐涮涮放平火枪,然后在命令声中一起开火…… 能做到这样水准的火枪兵,不要说沈亮这样的前明军铳手,就算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不要说现在,就算是百年之后的法国人和普鲁士人还有俄国人都做不到……全世界在火枪时代最好的步兵,不是这些老牌的大陆强军也不是新兴的美国人,尽管他们打败过英国军队,但毫无疑问,滑膛枪时代最好的排队枪毙阵列是英国人保持,最好的滑膛枪士兵也不是横扫欧陆的法国老近卫兵,尽管他们的水准已经相当接近或是局部超过,但最好的滑膛枪兵就是英国的龙虾兵。 只此一位,独一无二。 “甚好,铳管坚实,不愧花了巨资全部由精铁打制。” 闵元启对手中的火铳相当满意,对沈永也不乏夸赞,并且明确指示着跟随在身边的中军司的军官,记录在案,对沈永记功两次,闵元启会酌情给予沈永奖励。 这使得中军司的军官甚至是李俊孙等人都在眼中露出了羡慕的亮光。 不管手头怎么紧,闵元启对工匠们的赏赐是毫不吝惜的。 在别的军镇,象沈永这样的大匠头子,所谓赏赐最多五两银或十两银,这种赏法在很多匠人眼里已经够优厚了。 毕竟不是成化年间了,画画画的好可以当官,字写的好也能当官,工匠里有大匠也可以当官。 当然,这种官不由科场文官们把持,这就是所谓传奉官。 其实若是人尽其用,所有掌握各种才学的人都可以当官也并非是坏事,但一则皇帝用这些官太多太滥,不免浪费。二来就是文官们的傲气不容触犯,他们连举贡监生为官都视为杂途,举人勉强算半个同道,只有是进士出身才会被这些文官真正纳入体系之内。 在严嵩坏规矩之前,文官们就算内斗都保留一定的底线,很少弄到要人命的地步,这是来自本体系内的认同,彼此内斗可以,但对太监,勋贵,亲藩等敌人时,文官们就会下意识的同仇敌忾。 所谓文官集团是相当虚无缥缈的事,大体上就是面对外敌保持相同的立场,哪怕互斗也留有底线。 象沈永这样的工匠,不要说是现在的这个水准,就算是成为举国闻名的能工巧匠,在进士出身的文官眼里也不过就是从事贱业,就象是猫儿狗儿,狗儿有看家看的好的,猫儿有长的特别好看的,难道就因此给猫儿狗儿当官,或是委以治国重任? 闵元启这里当然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连王鸣远这秀才相公都老老实实的干着吏员杂活,别的所谓读书种子也没有被惯着,想上来就当王佐之师,成为谋士幕僚之类的角色,还是去话本里找存在感吧。 倒是沈永,原本是工坊工长,此次再累积两小功,除了银钱赏赐肯定过百两外,职务级别也会提升。 工商司有一个工字,按沈永的功劳估计能任工商司的副司长了,这一大片工坊,除了兵器作坊和火器作坊外,还有铁作坊,木作坊,煤炭坊,砖瓦坊,纺织坊,浆染坊等多个工坊,从砖瓦铁钉到家俱用器和成衣鞋帽都有各个工坊制造生产,闵元启是希望在近阶段能锻炼出大量的熟手工人,将来以老带新,再利用淮河出海口落差大水力强的特色,看看能不能制成水力坊机和织机。 现阶段闵元启还没有这打算,毕竟水力机再好,没有大量的熟练工人,机器放在那里空转吗?江北这里又不是江南,在苏州找个十几二十万纺织工人不是难事,当然这些工人也是控制在官绅家族和豪商手中,但随便找个几百上千工人也不会犯什么忌讳,并不太为难。 在江北这里,想找几百上千人纺织工人,就算闵元启现在罩的住,哪有现成的工人给他召募? 所谓万事开头难,事情难做大抵就是在开头阶段,真的是一穷二白,事事难以着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产量 “现在制成多少了?”闵元启给沈永奖励承诺后,便是接着询问起产量来。 沈永定了定神,抱拳道:“回大人,现在已经制成三十支铳,十五天后再有一百一十支可以出工坊。” “还真是和人数相当。”闵元启苦笑一声,说道:“钻铳管的速度是真的提不上去?” “真的没有办法。”沈永面露惭愧之色,说道:“制甲来说,按大人所说的办法,分为铁片作,铆作,还有麻绳作,最后穿甲作。各作分工明确,流水制甲,咱们说一年能制两千领甲,主要也是归功于大人所授的这些办法。制火铳也是,分为铳管作,扳机作,铆接作等若干作,也是流水作业,最终一体成型。别的工序,熟手匠人越来越多,制造零部件也越来越熟,甚至铳管也好做,只要精铁不缺,铳管一天就能做出好多支出来。但钻铳管这活计,有多少人就钻出多少支铳管,一个月钻好一支。现在大人拨了一百多学徒进来,除去还在学徒的几十人,到下个月火器作坊可以保证每月出一百五十支合机铳,更多的便是无能为力了。” 闵元启大为皱眉,但他也知道沈永是真的尽了全力。 流水线生产,用卡尺等工具保证标准化生产,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走到了技术生产的前列,闵元启也没有更多办法可言。 就算有水力机械利用,比如闵元启知道很多水力机械,水力镗床,水力击捶之法,还有水力纺织机等。 但这些机器在闵元启大脑里也就是一个印象,具体的原理他也明白,但叫他画出图纸细节,那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闵元启的专业是环境保护和农田改造,属于农业生态学的范畴之内。农学说是理科,因为要涉及到生物学科,但闵元启的机械知识和动手能力都相对偏弱,就眼下懂的这些,也是后世在网上闲逛时随便看到的杂学,当时只是觉得有趣,谁知道现在居然用的上? 当然,说用的上还早,现在闵元启对工坊的影响仍然是属于管理学的范畴,并不涉及到机械冶金等工业制造和技术改良。 闵元启皱眉苦思,甲胄,火铳,这两样是他打算克敌制胜的法宝利器。 这两个问题必须要解决,解决不了就根本不要打算与南下清军对抗,实力不够硬往上凑是给对方涮战功涮人头,何必这般愚蠢? 但沈永等人也是尽力了,说是招几百上千人来钻铳管肯定也不现实,这么多人力物力放在工坊,每天就是跟一根铁管过不去,这么大的消耗和投入,实在太蠢,就算闵元启真的下这种决心搞人海战役,那么制甲呢?制甲相对钻铳管可是复杂的多,流程多,技术含量高,想搞人海战术也不现实,又涉及到大量工具的储备和使用,这么一算,投入又是海了去了。 哪怕是知道这两样东西万分重要,闵元启也没有办法打响这人海战役。 军营需要钱,农田水利需要银钱,盐池,几处大工地,其余的工坊,还要留储备资金。 购买战马,硝磺,成衣…… 闵元启晃了晃头,果断的把头脑发热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抛开,转头向沈永道:“带我去钻铳管的地方看看。” “是,大人。” 沈亮和李俊孙等人留在靶场继续试那新铳,哪怕走出很远之后,闵元启也能听到沈亮对手中的火铳赞不绝口的声响。 合机铳和鲁密铳,还有自生火铳,一般来说都不算中国的技术发明,毕竟底子是来自国外,同时有一些想法也是从国外流传进来,赵士桢几个只是将想法落实,然后加入了自己的一些理解。 当然了,制成这些火枪的还是高手中的高手,还是天才,闵元启在行走之时,又是高兴,又有些抱怨自己。 在后世时,为什么不能沉心多学习一下滑膛枪的制造知识,还有相关器械制造的知识?某视频网站上成堆的类似视频,闵元启不感兴趣还涮到过好多次! 不过,话说回来,谁能对自己的穿越有所预料不成? 沈永领路,闵元启和朱万春在其身后跟随,火器工坊就在小校坊的北端,到达时已经和军营区相差不远了。 两个大型的军营区绵延数里,从海边一直抵第四百户附近了,除了生活区和公务区的大片房舍外,还有两座大型校场和两个小型校场,现在都是布满了训练的军人。 训练中的旗军是不穿火红色的正式军袍,而是一身灰袍箭衣,下摆短,袖口收束,训练时身体更灵便,至于用灰袍,一则耐脏,二来训练服容易破损,就不必拿去印染工坊染成蓝色或青色了,就是灰白色的原色,可以节省不小的成本。 两个千总部三千五百多旗军已经配置完成,现在每个军官都很忙碌,特别是负责训练的军训司的杨志晋和高存诚等人,这阵子几乎是吃住都要在军营里。 闵元启感觉在清军南下前可能没有什么大仗可打,最多就是剿一剿盐城和徐州地方的山贼土匪,如果能造出合用的海船,也可以令将士们到海上剿灭那些不成规模的北方海盗。 自郑家崛起之后,只有北方还有小股的海盗留存,过了浙江海面,海上势力全归郑家所有,原本海商就是海盗,遇不着船就驾船直奔贸易地,如果遇着了,双方实力差不多就相安无事,只要一方实力稍弱一些,天气海浪情况又适合,原本正经的海商立刻化身为穷凶极恶的海盗……这等事在没有王法的大海上是没有地方说理去的,打的过就能保命,打不过连船带货就被抢走,自己的性命也多半不保。 当年海上乱象就是如此,一直到郑家实力膨胀,郑芝龙灭了刘香等大股海盗后在海上建立秩序,只要向郑家交钱,郑家水师就能保证其海上贸易的安全,时间久了,亦商亦盗的情形不能说完全杜绝,但也基本上是见不着了。 闵元启就算想造出海船去海上剿灭海盗,估计也就只能在北方混一混,到南方是提前和郑家交手,现在郑芝龙还没有降清,郑家水师没有四分五裂,这个时候连荷兰人也得避一避郑家的锋芒,闵元启就是把两个千总部的部下都带上,面对千艘战舰十万水师儿郎的郑家,这点兵力也还是远远不够看的…… 要说精兵,按现在的体系流程练出来的兵肯定比一般的营兵强,估计实力也不在普通的明军家丁之下。 但对着满洲八旗或是在海上对郑家的海盗兵,闵元启估计都是够呛。 缺乏实战锤炼,缺乏铁甲,缺乏更好的兵器,这也是现在这支军队的短板所在。 朱万春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军营,心情却是和闵元启完全不同。 三千多雄壮威武的汉子在军营中做着整齐划一的事,或是各百总排开间隙跑圈。或是在翻越障碍,在地面上摸爬滚打。 或是在摆开队列,来回转运,左右不停的变换阵列,时而拉开,时而聚集。 或是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默而立,很多士兵已经站的摇摇晃晃,显然也是快坚持不下去了。 天气越来越热,倒是有医护兵站在阴凉处等着,有人晕倒了立刻上前用担架抬下来,看看是脱力晕过去还是怎么了,现在还没有到盛夏,但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晒着,又是高强度体力透支,中暑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好在医药颇全,这些医护兵的经验也是日趋丰富,解下军袍,擦拭,用药,一切动作都相当熟练。 就在朱万春眼前,短短时间军营里最少倒下去三个。 闵元启也看了一眼,说道:“一上午倒下去十来个是寻常事,过了响午和午休之后是实战演练,练刀牌,枪术,战阵对抗,高强度的训练之下,倒下去的更多。受伤的也是更多,从开训至今,新兵一般就是体力透支,还有几个精神崩溃已经遣返回家去了。老兵受伤多是金创外伤,也是给了医护兵锻炼的机会。嗯,有几个伤势重的,直接先送院救治,但少了手指或是断了胳膊,又或是内伤重的,只能在伤好后去干警备士了,也是可惜了。” 朱万春倒是真的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当下眉头紧皱,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元启,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虽然杀伐果决,不做妇人之仁。但其实为人厚道,秉性仁厚,从你对盐池和工坊还有旗军的这些事,在下也早就看的出来元启你的为人。说句不好听的,虽然我朱家与元启合作是有利可图,但挑合作之人还是希望是可以长期合作的仁德厚道且有信义之人,营中不光是操练至人昏迷,甚至伤残肢体,这似乎有伤天和?” “不光是有伤残的。”闵元启神色肃然的道:“实战演练控制不好的,致人重伤和身死的都是有的,不过一旦有将士致死,训练主官要被斥责罚俸,从上到下的带兵武官都要受罚,所以主官们也会尽量避免……但仍然是不可避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二 南下 闵元启语气变得相当沉重,他缓缓接着道:“训练至今,我记得是有三个兄弟在训练中不慎身死。他们被追赠为烈士,神主入我军公祭的英烈祠堂,下葬等一切费用都按战死来算,抚恤也是和战场阵亡一样,其家人遗族我们也会如战死军人一样照顾。朱兄不必皱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军成立不久,其后可能要面对万人甚至数万人规模的激战,对抗的是最为残暴凶恶的流寇。此辈穷凶极恶,过处都是赤地千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和官兵交战多年,论战斗的经验和意志,还有军中的残暴气息远胜我军十倍百倍。我们的时间不多,瑞皇上殉国大行,流寇得了京师后理顺北方诸事就必定会南下,到时候我大河卫身处淮安重地,自古守江必守淮,不管是为了保我们这一方平安还是替朝廷守住淮安时间都是不多。此时训练受这么点伤和死上几个弟兄都不成,那么我拉着三千多弟兄去对抗流寇,敌人有过万或数万人,可能咱们的人得死上几十几百乃至过千人,若训练不精甚至全军覆没,朱兄,那时候又该如何说?我是要尽量做到甲坚兵利,将士们身上的铠甲和兵器必要求厚求精,我不能带着赤手空拳的将士上战场,但平时训练,我也会叫他们流尽身上最后一滴汗,甚至辛苦危险不下于战场……朱兄,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啊,只能这样苛待将士了。” 朱万春听的悚然动容,半响过后才长揖道:“元启,是我想左了,原来就是这般,大家都是情非得已。” 崇祯死后,倒是在一时间激起了民间的愤慨之心,虽然对官绅士大夫来说,崇祯之死反而是叫他们放下心防,此时不再将李自成当成纯粹的流寇,而是视为新朝之主。 一朝灭,一朝兴,李自成从流寇头子到打进京师称帝,必定会有过人之处。 从崇祯十七年起,开始陆续有正经进士出身的文官投降李自成,到李自成进京时,南逃的官员并没有几个,殉国的多半是太监和勋贵,文官就没有几个。 在十七年前,殉国的反而是文官为多,不管是城池被攻陷时自杀,或是被俘后不屈被杀,反正投降的文官从大吏到普通的州县官员是一个也没有。 人都是怕死的,但是考虑到家人和家族之后,再怕死的人也会考虑到自己投降后家族和妻儿的下场会如何。 在十七年之前没有人相信李自成为成功,到十四年前后,张献忠投降归附,罗汝才投降,革左五营分散逃到大别山脉深入,李自成在潼关中伏,老营兵被打散的只剩下千多人,被迫躲到商洛山里。 大明没有一个州县失陷,也没有一个进士出身的官员投降附逆。 不光光是一个骨气问题,也是一个现实的考量问题。 从贼附逆,家人和家族都受连累,同时自己在史书上也落个臭名声,人生艰难惟有一死,但必要之时,也就只能一死了。 所以在松锦之役时,大军失败洪承畴失陷军中,崇祯直接给这位大臣上了祭词,追赠谥号,因为在洪承畴之前的所有文官大吏,甚至是高级武将选择投降的都没有多少。辽镇投降的将领多半是守备到游击级别,官职不大,在辽东地方和女真打交道又多,惜死投降或是投机女真,觉得女真最差也能割据辽东百年,所以才选择降顺。 而从袁应泰这个辽东经略,到高阳城中抗清不屈而死的孙承宗,大明文官就没有一个选择投降的,不管是东虏还是流寇,文官的选择便是力战不屈,殉国尽忠,以守臣节。 倒是在京师陷落崇祯殉国后,文官身上的枷锁被打开了,从道义上和实际上来说几乎所有的官绅士大夫阶层都认可了大明亡国的事实,这也就是京师文官多半投降的原因所在。 这个时候,闵元启若是说在练兵等着打东虏,荒唐不说还容易动摇士气。 东虏几十年屡战大明官兵,每战杀伤甚多,知名的文官大吏和总兵级别的将领在辽东不知道死了多少,东虏在大明民间已经成了不可敌的代言词。 到了崇祯十七年时,清军又先后五次入关,抢掠杀伤影响半个中国,大明官兵除了早期卢象升打了一场,后来在四城之战打败了阿敏之外,剩下的四次表现是一次不如一次,甚至清军能在山东放马半年,在大明核心腹地悠闲放牧,直到秋高马肥才悠然带着抢掠的财富和丁口回关外,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第五次清军入关,兵锋已经抵南直隶,后来有人说是史可法防御森严,清军有所忌惮才没有继续南下,其实按闵元启现在的想法,多半是清军畏惧南直隶地方水网密布江河纵横,加上当时天热起来了,清军惧热,加上对南方地形不熟,当时又没有混元一宇征战建立政权的需求,所以清军一触即回,和史可法的布置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 真有必要的时候清军还是会选择不断南下,多铎从北京出来先打到河南,再从河南南下到徐州淮安,下扬州渡江至南京,再打到杭州,不一样是水网密布和闷热天气?只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入关,具备了建立全国政权的条件而已。 这帮通古斯人其实是把华夏给研究透了,不管是一定要剃发和留辫,对儒学的保留,对北方官员的器重和南方官员士绅的打压,以及对投降明军将领的利诱和利用。 利用完了就当夜壶一抛,然后再利诱新人。 对三顺王先重用,到康熙时期就断然撤藩。 在政治上,这些野人真的是涮卷涮到了满分。 闵元启早前认为剃发令是多尔衮昏了头,后来才逐渐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从皇太极时代就有汉官和满洲贵族建议从汉俗,北魏孝文帝就是一个例子,从汉俗建立一个庞大帝国,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皇太极断然拒绝,甚至还再三强调,满洲旧俗不可更易,后世子孙也绝不可放弃。 到多尔衮入关,局面顺利之时推行剃发令,可能是时机偏早,但这个政策是满清的国策,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更改。 这些野人比他们的前辈更有自信,是要汉人从胡俗,以满制汉,以满压汉,是要打断汉人的脊梁骨,断其风俗传承,以汉服满,他们要的是这样的满汉一家,而不是汉满一家。 再利用文字狱来断明末开放的学术氛围,再关闭海疆,断绝对外贸易往来,其后的二百多年果然就是一潭死水,这样的统治对殖民政权来说当然是异常成功,虽然起义不断,但都未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甚至后来被巨舰重炮轰开国门,其又能用买洋枪洋炮和借洋债的方式来续命,若不是后来皇室过于贪婪,成立皇族内阁后断了汉人士大夫的念想,怕是能成功再转为君主立宪,中国的命运仍然为一个小小异族所掌控。 对这样的敌人,闵元启是再怎么小心也不过份。 现在这个时期,当然还是要把流寇给提出来,崇祯刚死之时还是颇令天下军民百姓愤慨,连清军入关都是用的替崇祯吊丧伐罪兴义师报仇的借口,闵元启此时不拿流寇做文章,总不能说是要防着清军南下? 若是叫眼前这些新军将士知道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八旗兵,怕是直接士气归零,大股逃兵怕都难以避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满洲八旗的赫赫凶名已经竖立了好几十年,短时期内是打不破的。 甚至那些附庸明军,在打着大明旗号时就是鱼腩,剃了发留了辫子就仿佛开了光一样,清军打下荆襄就止步,另一支打到杭州停步,其后真满洲留在南方的不过一万多人,还分驻若干战略要地,能用在一线作战的兵力相当之少。 南明诺大地盘,几千里江山可都是附庸明军打下来的,最得力的就是三顺王加李成栋金声恒之流,其后又因为清廷封赏不公而起义反正,对南明军他们打的极为漂亮,一遇到讨伐他们的清军,这些家伙又立刻暴露出弱鸡本色,三下五除二的就被讨平征服,毫无他们打南明军时的凶残暴戾。 由此可见满洲兵对明朝军民百姓的威慑力和其实际的恐怖战力,整个南明史打赢真满洲的记录并不算多,最光彩的当然是李定国创造的两蹶名王的战例,这位大明晋王也由此进入名将之林,甚至由于其身上悲剧性的末世英雄的色彩,令后人起他的事例之时更多的感觉不是振奋而是扼腕叹息…… 如果说闵元启在此之前想的是跑路南洋,或是当一个郑成功般的人物,现在他更想做的是中流砥柱般的李定国。 当然了,不要如李定国般的悲剧收场…… 此时沈永停了脚步,指指前方人头攒动的工坊,沉声道:“这里便是钻铳管的所在了。” 听到了闵元启的话之后,沈永的神色也相当激动,但沮丧之意也是更加明显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手 确实是如闵元启所说的那样,所有人都认为流寇应该是在今年年底或明年的年初时南下。因为初得京师,收拢九边将士和安抚好京师地方,梳理北地各州府,确定关中山西到京师的地盘,没有几个月功夫是做不到的。 现在已经是五月,想在秋高马肥时南下时间太紧迫,不太可能成行。 到了冬季和初春时战马疲瘦,天寒地冻的用兵也相当困难。 所以算来算去,年底闯军先头部份抵山东和徐州一带,明年二三月份闯军主力开始南下,四五月份抵达徐淮战场,时间差不多正好是一年。 事实上这也是比较乐观的算法,要不是清军入关激战,清军主力追击到山西和河南,又在河南和潼关一带与闯军主力多次交战,南下清军怕是还会早几个月,一统天下的大事,谁有那耐性久久等候? 李自成若是能在崇祯十七年顺利收得蓟州山海,吴三桂降顺,理清北方防御不过是个把月时间就够了。 派一部份兵力从陕西出关,沿京师至河南山东,一部份兵力沿荆襄顺江而下,数路大军最少三十万人,以南明君臣的操性,别人不好说,刘泽清和刘良佐肯定要么跑了要么投降,历史大势转变不会有太大变化,弘光朝的覆灭只会早不会晚。 沈永算来算去,一个月一百多支铳,这样到明年时才一千多支。 按眼前这位大人的打算是到明年前能建立一支三个营万余人的大军,这样才有资格和南下顺军掰手腕。 按三个营编制来说,骑兵受困于战马数量可以不算,但铳手是两个长枪百总配一个刀牌旗队,再配两个火铳百总,一个司将来编制五百人左右,两百人的长枪手配两百来人的铳手,一个千总部四个司两千来人,一个营四千来人,火铳配置最少近千支,三个营需要三千支左右的火铳,缺口差额太大了。 沈永面色难看由来自此,若是耽搁了大人的大计,导致明春时无法抵御南下流寇,就算能裹挟百姓南下过江逃难,但眼前这大片地方,二百多年生活的故土就不得不放弃,不仅如此,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逃难途中。 就算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们旅行出门也容易感觉疲惫,甚至会感冒发烧或是肠胃出现问题,这就是所谓的水土不服。 这种反应是根据各人的体质,其实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们吃喝的东西已经大体类似,在饮食上的习惯有细微的不同,比如粤菜讲究原汁原味,湘菜就是以辣为本,淮扬菜讲究食材刀工,江南菜有很多在外人吃起来过于甜腻的菜品。 但各个菜系也是在逐渐融合,逐渐趋同,而且稍大一些的城市,不仅会有各个地方的菜系,甚至什么泰国菜,越南菜,日本菜等外国馆子都有,时间推移,口味上早就没有什么新奇或是不能接受的东西了。 在大明这个时代,超过百里就是方言口音不同,饮食不同,风土人情不同,气候不同,加上又没有高铁汽车代步,九成九逃难的人连个骡马也没有,只能每天步行。逃难之时体力消耗快,饮食跟不上,原本人们就多半营养不良,这般逃上十天半个月后,精壮汉子也瘦弱不堪,老人是最早倒下的一批,然后就是妇人和孩子。 沈永当年从山东南逃,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倒毙在途中的难民。 老人伏地,妇人抱着病饿而死的孩童哀哭。 面无表情的汉子挖掘墓穴,埋葬妻儿。 一路上人们不仅要和饥饿疾病疲惫做斗争,还有层出不穷的山贼土匪响马出没,强掠人丁,抢走人们仅余的一点粮食,不顾难民们全家嚎啕,把有姿色的妇人女子掠走,将一家的主心骨男子裹挟而去,甚至稍有不顺就挥刀斫砍,挺矛戳刺。 种种惨况,令得沈永事隔十余年后还会经常从恶梦中惊醒! 这一生一世,他是绝不愿再次踏上那种凄惨之至的逃亡之路!当然,沈永也是绝不愿看着云梯关的军民百姓也被迫踏上逃亡流浪之路。 人离乡贱,就算是破屋数间勉强还能遮蔽风雨,薄田数亩,可以果腹糊口。一旦离乡,宿在人家屋檐下,沟渠边,道路旁,指着外地的大户施粥放饭,经常数日吃不上一口热食,凄风冷雨之下,冻的瑟瑟发抖挤在别人屋檐角下,看人白眼,沈永对这等事的印象也是太深了。 只是想来想去,增加钻铳管的进度也是绝无可能,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可想。 闵元启已经是大步进了工坊,面色平淡的看着一百多匠人和学徒在钻铳管。 其实现在就是学徒在干这个活计,熟手匠人多是去打造鸟铳零部件或是去制甲去了,少量的去长枪作,腰刀作,或是盾牌作去制长枪,盾牌,戚刀。 打造兵器那边最为热闹,从早到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其实这活计也是最容易。 就是没打过兵器的民间铁匠,在军匠们身边相看个几天,再讨教一些技术上的细节,自己试打几天,差不多也就合格了。 要紧的就是炭火要足,炉子要合格,工具要精良,然后就看着那些匠人们锻打就可以了。 有足够的精铁,苏钢,这些长枪的枪尖和戚刀的刀刃都是点了钢,通体精铁打制。这样的兵器,纵是最不值钱的长枪,枪尖,枪套,枪杆,丈二和丈五枪是三两到三两五一支,相比于那些打个枪头,随便套个枪杆,一两也不值的粗制滥造的民间长枪,云梯关这里的军用制式长枪,也可以说是大明境内质量最是卫所地界,但一个个百户和村庄无异,就是从农村挑选出足够的人才。 而恰恰从村庄之中选拔人才最难。 长期的贫穷,封闭,还有保守,再加上资讯缺乏,村庄的人们可能天生的智力并不差,但在儿童时期其经历和成长就被城市里的孩童远远甩了开去,到长大成人之后,这种差距就更加明显,他们甚至愚笨的左右不分,不会最简单的十以内的加减法,也完全不懂得政治文化军事等最基本的常识。 对手工业这样要技术和常识的东西,懂得的人就更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火炮 村民们的一切知识和外来的资讯都得益于村落里的读书人,童生或秀才。 智识阶层在大明的地位来自于一点一滴,不光是收入待遇,也来自于日常的贡献和口碑。 这种封闭导致的愚昧也使得进士举人秀才阶层基本上都是上层阶层,所谓凿壁偷光这样的寒门贵子,不能说完全没有,也确实有天才出身的农家,但这样的成功例子确实是少之又少。 从大明官修的进士名录里可以看到,一般来说进士及第后要修同年谱,除了姓名,籍贯还要记录祖宗三代。 以某科进士来说,其父是某部主事,进士出身,其祖父就是杂流出身,曾任驿丞。 若上追一代,可能就是普通的田主,再上一代,就有可能是贫民。 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积累,从农民,田主,士绅,举贡杂流,再到举人,进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奇迹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真是屈指可数。 眼前这些学徒已经是搜罗了整个云梯关十来个百户,还有附近两个千户所的所有合适的人才,好多学徒就是好的军官苗子,也是被闵元启忍痛放到了工坊这里。 就算舍得花钱粮扩大学徒为三四百人来钻铳管,想找到足够心灵手巧学习进度快的人才,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如果闵元启能控制全淮安府,在十来个州县中大力寻找,倒是可以把人手凑齐。 但刘泽清会允许闵元启在他眼皮子底下跳荡?不会激发矛盾,引来不可测的后果? 这个时候,闵元启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心灵手巧反应灵敏的学徒实在难找,其实那些稍微有点灵性,力气大,身体健壮的都是分在打造兵器和制甲那边了。 那边给熟铁匠人打个下手,鼓风箱,递工具,自己也能在师傅抡锤子的空闲,加上几锤,慢慢学习打造兵器和铁叶,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人才了。 要知道在民间学铁匠,没有三五年功夫根本出不了师,头一年就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拉风箱,别的事都上不了手。 这种教习之法当然进度极慢,闵元启却是将工坊改了规矩,学徒出师越快,越早能上手,教授的匠人就能拿到不菲的奖励。 而且不再是以前一个铁匠最多带一两个学徒的模式,而是一个带四五个,甚至六七个。 只要自家能带的过来,也不耽搁事,带的越多越好。 这也是兵器和火器工坊这边膨胀发展的原因所在,闵元启往这里投重资,就是希望能看到眼前的这热火朝天的场面。 就算这样,也是已经力竭了。 闵元启是深知军队是根本,军工则是根本中的根本。 李世民这个千年之前的统帅都知道要做到甲坚兵利,大明这会子却是在全面的退步之中,连工匠的温饱衣食都不能保障,不舍得投钱在军工之上,还谈什么甲坚兵利? 眼前的这工坊已经是竭尽全力,这一百多学徒也是竭尽了全力。 甚至因为火铳生产钻铳管需要太多人,闵元启和沈永搞的这人海战术,对其余各个工序也是有了不小的影响。 只是沈永也知火铳制造是重中之重,甚至可以说犹在铠甲之上,这才勉力支撑下来而已。 “还是缺乏人才。”闵元启摇头一叹,直接转头出了工坊。 铠甲之事,他已经打算制扎甲为辅,制锁甲为主了。 铳手,原本的镗把手,火兵,这些原本配在主阵列侧翼或后方的兵种,披绵甲配锁甲,防御力足够强悍了。 而一线长枪手和骑兵,标准扎甲,如果锁甲生产工序解决,标准扎甲和锁甲也并非不可以。 双重铠甲配兜鍪和顿项,护臂,护胫,加铁网靴和铁手套,差不多标重五十斤左右,对一个骑兵来说就是标准的重甲骑士。 并列冲锋,给战马披上皮甲或绵甲,这样就是不折不扣的重骑兵,完全能正面冲锋向敌人的正面阵列。 就算对满洲骑兵也不逊色分毫,毕竟满洲八旗可比不得他们的金国前辈,金人的铁浮屠和拐子马并翼齐飞,两万人就能歼灭契丹几十万主力,硬碰硬的击败北宋西军,论战力金人远逊于建州部,论战略建州部就比金人要强的多了。 满洲八旗没有象样的重骑兵,若闵元启建立一支象样的重骑兵,正面硬捍,怕是八旗骑兵也是当者辟易。 只是还是闵元启根基太弱……有些事想到做不到,并非不想做,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大人,小人实在惭愧……”沈永面色凝重,抱拳行礼,神色间充满惭愧之色。 “你已经尽全力了。”闵元启安抚了沈永一句,眼前这工坊负责人确实是尽力了,而且做出的成绩也相当可观。 “元启,”朱万春见众人都有些沮丧,不觉含笑道:“半年之前这里是什么情形,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你已经做的如此出色,没有必要来苛责自己。何况火铳不够,总能拿火炮来抵,是不是?” “朱兄,那事有眉目了?” “自是有了,过一阵样炮就送过来,工匠也有。” “哈哈,多谢朱兄,多谢,多谢!” 在决定以火器制满洲之后,闵元启除了重火铳外,便是希望能打造自己的火炮部队。 连炮手的训练,选拔,都会在近期内纳入日程之内。 实在是紧锣密鼓,一环接着一环,但闵元启也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愿这样喘不过气来的操劳奔波,这般辛苦,还不是因为北方强敌给他的压力过于沉重? 若是到了清军南下之时,自己这边既没有财力物力带着大量人口附庸下海南迁,也没有兵力可以抵挡一时,任由敌骑肆虐屠杀身边的亲朋故旧,到了那时,就算闵元启自家能逃脱性命,能够苟延残喘,但此后的余生,怕是都要在无尽的痛苦和后悔中度过了。 为甚不做的更好一些,为什么不能救出更多的人,为什么自己能够穿越却没有能力改变任何事? 与其到时候无尽痛悔,不如现在出尽全力。 只要现在努力过了,哪怕过后失败了,也只能说人力无法胜天,虽然还会痛苦,却没有后悔和遗憾。 至于闵元启拜托之事,便是请朱万春在南京城设法搞一些佛郎机炮过来,再请一些能铸炮的熟手匠人过来。 这事说难也难,火炮是军国利器,向来为大明所重视,南京城的佛郎机炮也和别处一样,在炮身上都有金属铭文,何年铸造,是由谁督造,工匠姓名,造于何处,火炮编号,这些东西都是应有尽有。 后世之时,闵元启曾游南京的故城墙,城上就有多门火炮。 除了早期的火炮外,造于万历至崇祯年间的佛郎机炮,多半在炮管上都有这一类的文字,就和那些城砖一样,充满着历史的遗迹之感。 说容易,却也是相当容易。 南京的武备废驰不在北京之下,帐面上有十来万驻守禁军,其实在城头的能扛枪备战的怕是一万人也没有。 南京的勋贵更不受约束,对驻守防军的侵夺占役比京师还要严重的多。 兵没有,粮饷被吞,那些什么劳什子佛郎机炮,谁有功夫理会? 只要花上一些银钱,工匠,弄几门火炮当样品,弄一些铸炮的工具来,应该都不是太大问题。 佛郎机炮还是在正德年间在海上从葡萄牙沉船里捞上来,然后嘉靖至万历早期仿造最多。 就象是南京城上,大小样佛郎机最少有过千门,北京城上怕是更多。 就算是辽阳城上,根据历年塘报,在辽阳失陷的那年,袁应泰孟浪出城与后金八旗野战,结果六万大军丧尽,后金兵轻易就得了辽阳城。 袁应泰是东林党排挤走熊廷弼之后派到辽东的经略,也算是有名知名的,后来兵败后也自杀殉国了,但以闵元启看来,其罪恶滔天,百死都不足以赎罪! 熊廷弼刚至辽东时,真是千疮百孔,辽东被后金打穿,地方人心浮动,军力不振,军械缺乏,将士缺衣少食一夕数惊,没有兵器铠甲也没有合手的兵器,战败残兵毫无斗志。 是老熊至辽东后,先后调来贺世贤尤世威等猛将,令这些大将率家丁防女真哨骑深入,几次边境激战都大有斩获,使军心士气为之一振。 熊廷弼自己又亲至抚顺关旧地,提振地方军心民气,辽东大局才逐渐安稳平定。 接着就是奏请朝廷调拨钱粮战马,调九边精锐进辽东。 待熊廷弼被去职时,明军已经基本上恢复了萨尔浒之前的防线,同时兵马扩充到十万人以上,以沈阳和辽阳为防御核心,各堡为外围,兵力有北军辽镇六万多人,贺世贤部六万多人为主力,还有南军的浙兵和四川的土司兵等精锐兵马,总人数在十四万人左右。 军马也从不足千匹到过万匹,军械充足,粮饷齐备,这是神宗在临终之前拨付的内帑和其逝后不久光宗皇帝一即位又拨付了大量内帑银的功劳。 这是几百万两银子堆出来的成就,军队从九边的榆林山西大同宣府至蓟镇,远到四川的土司兵和浙江的浙兵,全国的精锐军队都调拨在辽阳和沈阳,大量的军需物资是百姓的民脂民膏也是用在了最需要的战场之上。 在明军的强势集结之后,战斗力还是相当有保障的,集结的大半是九边精锐和悍勇的将领,武器装备战马都比萨尔浒时要强的多,在明军的威胁之下,努尔哈赤在相当长时间里都没有犯阵的想法和打算,而是又跑去和叶赫部等海西女真打冤家。 在老奴解决了海西女真后,发觉拓地不少但还是国困民穷,在小冰期下建州部的农业也受到了重创,仅凭渔猎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丁口,摆在老奴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放弃已经大一统的女真部落,还是化为小部落各管各的,这样生存压力就小的多,在小部落时期也会有饥荒和战乱,大大小小的部落会自我淘汰掉多余人口,保持部落的繁衍生息。 要么就只能举刀向大明了,所以什么七大恨什么的根本不必多提,就算没有七大恨也会编出来九大恨十大恨。 袁应泰该死的地方就是没有统合好沈阳和辽阳战场,指挥能力极差,六万北军主力和浙兵川兵,沈阳驻军这几股大的集团就是各自为战,被八旗各个击破。 沈阳和辽阳都是信任蒙古降人,被这些蒙古人反戈一击打开城门。 都是约束力不强或自信过头出城野战,主力兵团被击破之后就没有办法守备城池了。 辽阳是大明早期控制全辽的核心城池,守备比沈阳和广宁还要强出一个档次,除了城池造的高大坚固,外头还有护城河之外,瓮城角楼箭楼拦马墙样样不缺,更为重要的便有足足一千四百多门大小佛郎机! 这是什么概念?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五 如山 只要袁应泰不出城作死,六万多精兵留城辽阳城里,佛郎机一千多门放在城上猛轰,有多少女真兵才能把辽阳坚城给攻下来? 佛郎机的有效射程最远三百步,最佳射距应该是二百步左右,小佛郎机有效射程也就百步左右,但这已经完全够用了。 红夷大炮倒是能轰击三里开外,什么糜烂十余里当然是屁话,但射程肯定远在气闭性不足的佛郎机之上,但佛郎机是范围杀伤,红夷炮轰击时声势骇人,但炮弹是实心弹,不是霰弹,其实杀伤力并不算太强。 后来宁锦之战就是靠红夷大炮配守城兵马,弄的八旗军铩羽而归。 若沈阳和辽阳之战是熊廷弼主持,恐怕后金兵会受到严重十倍的损失,辽事就算无法彻底解决,估计后金也蹦跶不了多欢了。 被困在长白山的老林子里,又是冰期没有办法种地,还被大明封锁断了互市通道,战略资源只会越打越少,甚至女真人连盐也没有,他们的食盐是大明从海州等盐场提供过去,铁也没有,粮食盐铁不足,熊廷弼在任时间不需太久,五年就足够他完全修复边墙,接任的只要不主动出击,就算是困守也把女真人给困死了。 当时林丹汗还在强势期,女真人的蒙古盟友科尔沁部都不稳当,大大小小的部落都瞧不起努尔哈赤这种建州野人,蒙古人祖上好歹阔过的,怎么可能瞧的上渔猎部族的什么劳什子天命汗? 但从熊廷弼去职,辽阳和沈阳失守,再到广宁之战王化贞和熊廷弼的督抚不和,再到松锦之役崇祯的急功近利,有时候闵元启也是有些唏嘘和感慨,可能真的是有天命? 就算有天命,人也是可以抗争,人未必胜天,但不试一试,却又如何能知结果? 闵元启也并非不想铸红夷大炮,毕竟谁都知道这是好东西。 红夷大炮当然做不到大炮一轰击糜烂十余里,那是放屁扯臊,但重炮一轰,射程在五六里是相当正常,最小的红夷炮二里左右的射程也是有的。 相比较而言,重一千多斤的大佛郎机射程也就三四百步,不到一里。 而有效杀伤,就是破甲距离,大样佛郎机也就二百步左右,不会再远了。 小佛郎机也就百步左右杀伤距离。 论杀伤距离和在战场上对敌人的威慑力,红夷大炮都是这个时代傲视一切的存在,明军对后金屈指可数的胜利,当然都是由红夷大炮相助而得。 若有可能,闵元启也想得红夷大炮,但从实际出发,也就只能放弃。 江北到南京都没有能铸红夷大炮的匠师,也没有能主持其事的官员,而红夷大炮铸造成本之高,也是闵元启根本负担不起的巨额开销。 明军一门重炮重达五六千斤,铸造成本和周期都相当长。 若闵元启执意要造此炮,从寻匠人技师到制模造炮,投入的金钱成本和时间成本都是他负担不起的存在。 明年清军就南下了,到时候他的炮还未必铸的出来。 就算勉强铸出几门小型铜炮,炮组训练时间不足,和战兵配合演练不足,难道真的如明军那样,把大量的红夷大炮放在城头? 野战不成,守城也很死板,小炮倒是有用可以用来野战,但还是解决不了时间和成本的麻烦。 只能放弃了。 事实上清军虽然有大量的红夷炮,在山海关入关一役是吴三桂主动打开关门,根本用不上大炮轰击。 其实一片石和京师之役,再到太原和河南卫辉等地的战事都没有用的上大炮。 后来攻潼关与闯军主力会战,清军考虑到潼关天险易守难攻,于是从京师急送红夷大炮跟随主力行军。 结果到潼关之役结束闯军大败潼关易手,押运大炮的炮队还在河北境内,距离潼关还远的很。 这些炮队后来转而南下,抵南京等地。 有很多大炮后来又运至荆州等战略要地,就在当地留存。 直到二百多年后,英军入侵,轰开大清国门之后,各地手忙脚乱重整武备时才发觉明末时在各城池留下来的红夷大炮,论重量和火炮威力,居然比清军当时铸造的新炮要大的多,威力也是不逊于那些新炮,甚至犹有胜出。 红夷大炮过于沉重,不光是铸造不易,移动也是不容易。 明军的火器道路是彻底走歪了,大量的钱财投在几千斤重的红夷炮上,不重火铳也不重小型火炮,只重这种大炮,视为镇国利器。 如果死守关门城池,这些大炮倒确实是利器,但利器也要人来操控,上不得战场只能死守城池,但死守城池如果人心散乱了哪怕是万斤火炮又能如何? 李自成攻克京师时,北京城墙上的红夷大炮是整个大明境内配置最多的所在,毕竟京师安全是重中之重,工部所铸大炮都是优先放京师,其次山海关,别处城池都是加起来也不及京师一处多。 那又有何用? 京师无兵可守,更要紧的是从上到下都无效忠死战之心。 大量的红夷大炮一炮未发,先后落入闯军和清军之手。 所以这般沉重不合用的武器,闵元启反而是不太感兴趣了。 好在明军的火炮种类甚多,闵元启考虑之下,决定火炮就用佛郎机。 而且不需要重一千多斤的大样佛郎机,就启用普遍在六百到七百斤左右的佛郎机炮。 过小的,三四百斤重的,射程太短,用处并不是太大。 六七百斤的,射程在二百步左右的中型佛郎机炮,已经足可克敌致胜了。 更要紧的是这些六七百斤左右的佛郎机,铸造相对容易,时间周期较短,成本较低,也算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了。 还是闵元启手头的资金局限,以及时间不足的麻烦。不然的话还是易于移动,重六百斤左右的小型铜炮最为合宜,在战场上易于移动,比限制在炮架之上,只能调整仰角射击的佛郎机威力还是要大出不少,在战场上的压制性也更强。 就算如此,这样的佛郎机炮也是足够用了。 炮组能尽快得到可用的火炮,尽早组建成功,也能尽快的和步兵合练,最快的发挥火炮的作用。 这些问题和制甲,造火铳,购买战马一样,其实都是相当头疼之事,但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的去做,并不能因为困难就选择放弃。 一个环节放弃了,那么可能整个环节都会崩坏,是以不管事情有多难做,甚至闵元启很多夜晚都夜不能寐,但却始终咬牙坚持着。 这样的坚持,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亲族,好友,这一方土地,不管怎样做,闵元启都是感觉值得。 成功是未必一定成功,只要坚持做下来,或许就会有奇迹发生。 半年之前的闵元启,绝想不到在短短时间之内,他身上会发生这么多的变化。 从开初庸庸碌碌的小公务员,穿越之初的谨慎小心,然后转为不甘,奋起,接着便是肩膀上负有更多更大更重的责任,到了现在,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光考虑自己,而是要为自己成就的这一番事业做更多的打算。 哪怕最终失败,闵元启也是希望能带着更多的人离开,而不是如当初设想的那般只顾自己。 别的不说,对自己始终信任和全力支持的族叔闵乾德一家,难道能够放弃? 对自己忠心不二,可视为心腹的闵元忠,闵元金,梁世发等人呢? 沈永和沈亮兄弟,也是为自己可抛却性命,比如眼前这工坊,看着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在两月之前这里还是一片灌木荒地,从无到有,从孤身一人到带着几百人的庞大工坊,沈永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每天吃住都是在工坊里,十来天不梳洗不换衣,走到哪儿都是一股馊臭味道,其子女已经多日见不到自家父亲,沈永每天睡三个时辰都不到,这样不眠不休不回家的操劳,闵元启又岂可辜负了他? 再有眼前的朱万春,其家族也是对闵元启全力支持,火药硫磺硝石的购买,若无朱家根本不可能顺利买到,战马,佛郎机,还有盐货出手都是仰赖朱家出力。 虽然朱家在盐货买卖中也获得巨利,但老实说,其后来对闵元启的帮助和配合,也是替家族找一个真正信的过的盟友靠山。 连京师都陷落了,皇上也殉国死难,底下的事会如何谁能清楚? 是几年战乱后新朝建立,还是战火绵延,天下诸国强藩林立? 由唐至宋不过五十三年,给人的感觉却象是过了几百年,是因为五代十国的战乱太多,那些天子名相名将走马灯般的出现又落幕,不管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在那个时代好象有魔咒一般,真正的天命之主没有出现时,哪怕是雄强如周世宗那样的英主,也不是壮志未酬便先身死了? 周世宗若不死,甚至再活十年,哪有赵大赵二兄弟什么事? 只要是饱读史书的人都会在此时有所警惕,从刘泽清和刘良佐,高杰等人的姿态来看,强藩之势已成。 此后是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藩镇,还是由新成立的大顺顺利一统,从目前来看,谁也说不清楚。 朱家在代、购硝磺等事上确实出了不小力气,甚至花了不小的代价。 还有购买战马所花费的时间精力也是极大,也是动用了朱家在北方的所有人脉和合作伙伴,欠了不少人情。 做这些事,当然不光是看好闵元启,更多的也是为了朱家自己的安危。 若将来战乱不休,战火绵延,秩序被进一步的破坏,那么拥有庞大的财富就不是什么好事,很有可能是招致灭门之祸的原由。 对闵元启来说,朱家怎么想是无所谓,要紧的是别人是怎么个做法。 眼前的朱万春,已经是以朋友之道相处,闵元启自也不可能对不起朱万春和其族人。 这些东西,就象是山峦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了闵元启的肩膀之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跋扈 兴许是看出闵元启眼中的沉重之色,朱万春微微一笑,竟是拍了拍闵元启的肩膀。 除了这人之外,够格这么做的人也就是闵乾德一人了。 “元启,我看出你眼中焦急之色。”朱万春笑着道:“但事情千头万绪,没准今日不行,明日就行了?总是有解决之道,何必如此自苦?就说佛郎机,早前我也说怕是极难,毕竟军国重器。谁知找了南京京营一个参将一问,竟是当场拍胸口答应下来,不过三百两一门,十门炮三千两,他还能派兵护送过江,工匠一事,也包在他身上,只是说要给管匠人的工部官员一些好处。我适才只是怕事有变化,有所保留,其实这件事办的异常顺利,可见事情但认真去做就没个不成的,元启但放宽心,流寇就算要南来,一年时间都是往少了算。况且……” 朱万春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北边有高杰,四镇之中属此人最为强悍凶狠,与李自成有夺妻之恨,根本不可能投降伪顺,既然如此,其部也有十余万悍勇将士,对闯逆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闵元启苦笑摇头,说道:“高杰先跟着孙传庭,大势不妙就和白广恩先跑,然后又在北方一路南窜,根本不敢和闯逆一战。他不敢降是不假,但他也不敢战。流寇只来万把人,高杰可能还敢打一打,来几万人,他就只有跑路了。到时候还会裹挟徐州百姓,淮安百姓,祸害一方,凭他能守徐淮,那是绝无可能之事。从他还有刘泽清身上,朱兄可看的出来有丝毫经营防线,稳固地方之举?都是竭泽而渔,拼命耗尽地方财力。修大宅造大屋,搜罗珍宝黄金白银等值钱物事,一旦有大军南下,其纵是不降,亦是绝不会做殊死抵抗,更不谈保境安民了。这些人,连唐时的节度使也远远不如。大唐节度使虽然自握兵权财权,对中枢不敬,但好歹自视为大唐臣子,对外来蛮夷和流寇逆贼都有征讨之举,投降附逆的节度使寥寥无已。而且节度使使子嗣为留后,代代相传,其节度之州郡被视为自家之私产,多半是好生经营,对军队部曲也是竭力使其壮大精锐,因军队不强就没有存身之基。是以大唐中叶后中枢就衰弱不堪,其疆土却留存大半,甚至契丹兴起之后,凭北方诸镇仍然能力抗其入侵,直到中枢不附,天下大乱,契丹才有机会南下。纵使如此,入境契丹也有中国难制之言,若不是石敬塘主动献幽云十六州,契丹想得我华夏之土亦是千难万难之事。如今的所谓四镇,不要说和南宋的中兴四将比,就算是和那些不敬中枢,不畏王法的大唐节度相比都差的远了。说难听些,就是一群没有大志,不懂大势,没有能力也没有操守的混帐罢了……朱兄,对此辈不要有丝毫幻想,他们不仅不会成为助力,反而可能随时倒戈一击,乱我疆域,坏我大事。” 朱万春原本确实有些幻想,毕竟高杰和刘泽清先后在徐淮安身,两人兵力加起来怕是有近二十万人之多。 就算有不少杂兵,两部精兵相加也有十多万人了。 就算面对十几二十万的流寇南下,两镇相加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加上身后还有黄得功和刘良佐二镇,四镇六十多万,精兵二十万。 四镇若齐心合力,就算闯军全部南下无法野战获胜,依托地形城防固守,总不至没有抵抗之力。 从闵元启的话语中朱万春才隐隐感觉并领悟到,大明的问题就是按常理应该如何之事,却偏偏有悖于常理。 朱万春又惊且愤,叹息道:“自神宗时起至今,多少良机坐废,多少名臣良将不得全功,事事可以向好,却偏偏结果是最坏,委实不知道为何大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闵元启苦笑一声,却是没有因答。 不仅是明朝,事实上这就是文明老大,身上毛病太多,等于是人到了风烛残年,就算苟延残喘,身上也是一身老大的毛病,难复盛壮之年时的光景了。 明朝军事体系,政体,文教,其实是从开国时就落了一身的毛病,朱元璋虽然天纵奇才,以南统北,其统率能力和军政能力不用多怀疑。 但毕竟是皇觉寺一和尚,在设计整个国家体系时,毕竟还是能力相对不足。 其设计的亲藩宗室制度,财税制度,科举制度,军制,政体,都有很严重的缺陷和毛病。 整个大明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可谓彼此内斗,牵扯,很多事就是在私心之下败坏了,而根源还是在原本的体系之上。 很多事,看着着之毫厘就能得到好的结果,却偏偏向最坏的结局狂奔,后人扼腕之余,理应有更深广的思索和考量。 但闵元启也没有想太多,现在的他身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只能努力的做好自己,改变一点一滴,好比刚破土的新苗,承担不了太多,只能细心呵护,希望其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我信任你,元启。”朱万春惊怒片刻之后,神态转为正常,他看着闵元启,正色道:“别人不成,别人没有担当,你成,你有!我朱家当全力支持于你,国破在前,还谈什么家计利润,真是可笑可晒。佛郎机炮,最少要购得二三十门,募役匠人也最少要有百人以上,可以使你的炮营迅速成军。所用精铁,苏钢,我家会全力购买,江南一带到闽浙,陆路走不通就走海路,我朱家就算是破产破家,也非要支持闵兄到底!” “朱兄不必如此……”闵元启大为动容,内心也是十分感动。 从穿越至今,见多了迂腐之人,愚昧之人,或自私自利鼠目寸光之辈,多半的人就是蝇营狗苟,就算有心地良善为人有担当的,多半计较的也是家族之利。 象朱万春这样敢于舍家为国的,在此时此刻是真的寥寥无几。 直待剃发令下,在文明颠覆之际,才有无数好男儿出来,为国舍家,哪怕舍去性命,也不忍叫华夏再沦为膻腥。 可惜,到那时却是做什么都晚了,毫无用处了。 “其实不管是哪一股军队南下。”闵元启虽是感动,还是劝说道:“只要朱家逆来顺受,待短暂的动荡期过后,不管哪一派势力得势,朱家都是安稳的……” 新政权可能会拿捕查抄一些勋贵官绅,毁灭旧的的统治阶层给新贵让道,商人之中有一些也会遭池鱼之殃,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就象秦时迁六国贵族和世家至关中,刘邦接着也干过这等事。 明初时迁富户到皖北,都是一脉相承的道理。 但盐商这等存在,关系到最基本的民生,和粮商一样都是新政权要拉拢和利用的存在。 朱家只要不作死折腾,不管是李自成还是清军南下,都不会遭遇什么大的迫害,除非是在战争之时被误伤或是被屠城,那就没有办法了。 “算了,我也是投以重注了。”朱万春不以为意,笑着道:“我感觉元启成就不止一个总兵,若将来你自成一藩,掌控徐淮,我朱家不是淮扬第一大盐商,还有谁敢坐这个位置?” 闵元启闻言一笑,说道:“掌控徐淮?我看咱们得先提防,有现在掌握淮安的,未必就能放的过我。” …… 刘泽清翻身下马,按剑前行,四周的武将和官吏纷纷跪下行礼,就算是护卫的将士,持枪肃立的也是纷纷单膝下跪,不敢抬头看他。 已经是五月中旬,刘泽清是从仪镇一带回来,同时还绕道去了一趟扬州。 名义上史可法是在监国福王宣告即位后,在第二天就宣布以大学士之尊督师江北,驻节扬州。 但很快在扬州附近,发生了高杰部和黄得功部交战之事。 史可法一时未至扬州,对两藩发生的交兵之事根本不敢严词训斥,更不要谈出兵弹压,甚至是将二镇免职。 史可法只能好言劝慰,同时将多个实力较差的总兵安置在扬州,以绝高杰,刘泽清,黄得功等人觊觎扬州的心思。 此时四镇差不多陆续成型,兴平伯高杰驻徐州,东平伯刘泽清驻淮安,广昌伯刘良佐驻寿州,凤阳。宁南侯黄得功驻滁州,拱卫南京。 四镇每年耗饷六十万两,本色粮六十万石,南明的财力并不宽裕,也是将收入的七成以上,用来供养四镇兵马。 如果从地图上看,刘泽清和高杰,刘良佐三镇的北边就是河南和山东,若闯军南下,这三镇是直面顺军的南下兵马。 三镇之地,州府十几个,连县治是四十多个州县。 人口过千万,州县数十,将士数十万,堪称是兵强马壮。 若在崇祯十四年之前,断不允许这些武将裂土临民,但到了南明之初,为了使武将卖力出战,其实等于是裂土分疆。 南明君臣用心也是不谓不良苦,可惜栽培出来的这四镇将领,不要说和南宋中兴四将和大唐节度或汉之郡太守的英才相比了,就算是和他们的前辈,比如贺世贤,尤世威,曹变蛟等诸多大明将领,他们在能力和节操上也是远远不及。 万历,天启,崇祯早期的武将,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毛病,但总体来说俱是将门出身,世代拱卫大边疆土,他们有替国效力的情怀节操,不惜为此而丧命。能力不足,忠诚却是不用怀疑。 甚至也算是祖大寿这样的叛将降清者,其虽是为了宁远的家族基业,在节操上是不能和满桂,赵率教等人相比,但其内心深处也是不愿叛明降清,大凌河城被迫先降,事后又设法逃回大明,其虽然是辽西将门之首,可谓无耻无节操无下限之人,但对大明这般故土邦国,仍有那么一点忠诚之心。 祖家虽降,却始终未在清朝占有一席之地,清廷用人,关外首先降顺的为第一等,比如佟家这样的号称女真的明朝降将,在清朝建立后权势不下于满洲旧臣,甚至有佟半朝之称。 再下一等的是其掩有全辽东时的降将和包衣,不一定位高权重,但很多纳入八旗之内,甚至以汉军抬至满洲八旗。 曹雪芹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再下等是入关之前投降的三顺王,吴三桂等。 再下等的便是姜骧,唐通等北方降将。 再下等的便是刘泽清和刘良佐等南明降将了。 北方和南方降将,政治地位低,很难升迁,甚至被防范使用,少数的还被清算。留下来的也是压制使用,其部也构成了后来清季几十万绿营兵的基础。 刘泽清等人的降清,可以说既对大明没有丝毫认同和忠诚,对自己的前途也没有丝毫的好处,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不过此时的刘泽清没有丝毫对自家前途或是大明国运的担心,他已经得偿所愿,从其下马时的仪态就能看的出来,志得意满,骄狂之至,跋扈之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宅邸 “见过伯爷。” “叩见伯爷。” 刘泽清的伯爵其实在崇祯被围时就是已经封授,当时崇祯皇帝已经知道刘泽清未从山东北上,而是选择了南逃。 这种背叛的行径在崇祯朝的武将身上已经非是第一次,是以崇祯不仅不怒,反而想着要拉拢刘泽清这种不听话的军头。 对听话的军头,崇祯的态度就是用到死为止,对不听话的,则是一再隐忍。 左良玉那德性的,不要说在嘉靖或万历朝早就人头落地,就算换了天启朝,十个左良玉也被逮拿问罪了。 未必左良玉真的敢造反,未必他造反会有多少兵马追随? 左良玉的兵又不是东江兵,孔有德几个能带着东江兵造反是有原因的。东江逃民都是九死一生从辽东各处跑出来的难民,原本就经历生死考验,在东江镇又经过多年苦战和断粮之危,身边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所有的亲朋好友差不多都死光了。他们眼里只剩下东江镇,整个大明体系对他们的约束极低,甚至是毫无约束。 袁崇焕杀毛文龙后,崇祯没有当即表态替毛申冤,这等于是天子亲手斩断了东江镇对大明的最后一丝忠诚。 皮岛一裂为四,最终被后金攻克,就是东江镇已经失了志气和忠诚的原故。 而身为客兵久居登莱一带,被当地官员打压防患,被士绅排挤压制,甚至当地百姓也是对辽民客军极为不友好。 吴桥兵变之前,东江兵就已经满腹怨气,不光是对大明朝堂和天子,对山东地方的百姓也是充满戾气。 这也是兵变之后,东江兵在登莱一带杀戮甚重的原因,原本就已经怨气满腹了。 左良玉的兵又不是东江兵,对朝廷又无怨气,想带着麾下兵马冒着被剿灭的危险跟着造反,其怕是没有那么大的威望。 崇祯对武将极为放纵,对文官则是说杀便杀,两相对比的纵容之下,武将越来越跋扈难制,甚至杨嗣昌这种阁老出为督师都压不服诸将,若左良玉和贺人龙等人能事事听令,不以私心而是以国事为重,怕是张献忠就被彻底剿灭,李自成无人呼应,怕也大事难成。 倒是孙传庭出山之后,立刻设法将贺人龙这个同样不听话的悍将诱杀,也算是替多少被其残害的百姓出了口气。 刘泽清对百姓的祸害甚至还超过贺人龙和左良玉,官兵纪律之坏,这几个人算是其中翘楚人物。 封爵之后,总兵一职就不够瞧了,是以现在所有人对刘泽清俱是以爵位相称。 这也是和刘泽清现在的地位相对称,其麾下精兵十余营,分属一群亲信将领,直属的亲兵家丁也有一营之多,这在此前也是不可想象之事。 其余兵马也已经扩充到七八万人,此时的淮安府面积超过三万平方公里,人口有五六百万,就纯以此一地养兵也可养兵十万,何况还有朝廷下发的钱粮军饷。 刘泽清决心将兵力扩充到十万以上,麾下总兵都会超过三十人,想想自己在一年之前不过是山东镇一镇总兵,短短一年之间俨然就是天下强藩,就算是天子也是自己拥立,可以视为门生,想到这里,感觉自家人生际遇之奇,简直是无话可说,唯有仰首向天,笑上一场,才可将心中得意之情,略为发泄一些。 “伯爷,这是府邸草样。” 说话的是一个清客幕僚,是江南无锡苏州一带有名的园林专家,钱谦益等著名大吏在江南一带的园林别墅都是其设计草图修筑出来。 苏州园林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崭露头角,并且逐渐形成独特的风格。 在京师城外,包括武清侯修筑的城外别墅很多都采用了南方的园林设计,又和北方特色相融和,形成了大气磅礴和小巧精致混杂的风格,当时的达官贵人,无事之时便邀朋唤友,与亲族朋友一并到城外园林中闲居享乐,或游玩,或打猎,或踏青,这种风尚在嘉靖到万历年间犹为流行。 刘泽清去过京师多次,还记得头一回去武清侯府时的情形,他对这园林记忆犹新,羡慕不已。当时深恨自己只是个穷将领,那园林修筑少说要费银几十万两,刘泽清就算把自己麾下军队全解散,吃光空额怕也是修筑不起。 他自是不知,武清侯府的园林在几十年后被赐给雍亲王,赐名圆明园,原本就是大明园林建筑里的出色作品,其后更成为华夏园林建筑的瑰宝。 刘泽清只记得自己当年的羡慕和妒忌,也有不甘和不服。 这种情绪已经缠绕了他很多年,在确定会在淮安府立足之后,刘泽清就决定立刻起大宅邸,盖大园林!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这个决定! “甚好,这里不要苛勒,摆这几块山石够做什么的?给我加,最少加十倍!” 进了堂房,刘泽清换了便袍,别的事先不理会,底下坐了百多将领,都是参将以上的大将,等着刘泽清训话,此时刘泽清却是不管不顾,只先看宅邸草图。 他起的大屋,就是要盖在淮安府的衙前街一带,为此要迁走百多户人家,占地在百亩以上,论起面积和紫禁城是没法比,一般的王府规模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对这座大宅刘泽清已经是有病态的追求,看着图纸,不停的提出意见出来。 那个幕僚清客满头大汗,刘泽清要加山石,多造亭台楼阁,他就得将建筑再拉大,占地面积更广,不然的话拥挤成一堆,反而过于堆砌。 这等事,并不是说山石和建筑多便好看气派,过于堆砌反而是显得小家子气。 苏造园林虽然精致,有的不少也是匠气明显,主要就是因为苏州城里城外都是寸土寸金,螺狮壳里做道场,不得不有所取舍。 刘泽清这宅邸,占地原本就不少,再这般堆砌,建造的成本可是增加十倍都不止。 原本是要三五万银子和几千人工,现在怕是要过万人加十万以上的银子才造的出来。 只是这般意见,这幕僚是打死也不敢出口,不仅不敢反对,反而要对刘泽清的意见大为赞同,甚至一直吹捧。 这亦是无奈之举,刘泽清的刻忌阴毒性子,只要是这幕僚敢说一句有违他心思的话,纵是此时当用,可能会隐忍一时,等宅邸园林建造的差不多时,刘泽清定然会令亲兵将这幕僚秘密、处死,绝不可能会留其性命。 “化鲸!”刘泽清在堂上顿了顿足,一个长相俊秀,手按长剑的青年将领便是走到近前来。 “伯爷有什么吩咐?”李化鲸是刘泽清的同乡故旧的后人,从小养在身边,说是中军将领,其实就是刘泽清的养子,是属于亲信中的亲信。 “盖大宅的事,要赶紧加快。”刘泽清对李化鲸道:“要紧的是先拉夫子,你去沭阳,宿迁,山阳各处征调夫子,每县最少出一千人,先弄几千壮丁过来,将划定的地方百姓先迁出去,然后拆屋腾地,不要误了我的事!” 李化鲸按剑躬身,笑吟吟道:“伯爷放心,化鲸现在就去办这件事,绝误不了事。” “你和之幹一起去做,你们两个小辈做这样的事我也放心。” “是。” 李化鲸躬身应着,退向一边。 这时刘泽清才招了招手,将诸将叫上来。 不外乎是叫各人谨守营盘,安心操练将士。刘泽清虽然心不在营务上,却也是知道军队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不过他对自己的嫡系部曲都是优先装备,发饷也是先发嫡系,对外系的就是撵到各县去驻扎,粮饷都是叫各人自己想办法去打粮就行。 以刘泽清的见解,只要嫡系养好了,外系是无所谓的事情。 是以吩咐之时,全无给各营分发粮饷的打算,想来这些将领,也没有一个人敢在他刘泽清面前发牢骚。 事实却恰恰如此。 眼前诸将,隐忍不发者有之,忍气吞声者有之,不管是心怀不满还是内心完全漠然,最少在脸上是都完全顺从。 只有大将郑隆芳,跟随刘泽清日久,是其正兵营的副将,手握重兵,有时候还敢说一两句话,当下便是抱拳道:“伯爷,朝廷既然已经立了新君,我等总是要谨慎持重些,若还在地方打粮,怕会引的官绅不满。” 郑隆芳却是不会提什么民怨,百姓再怨,到不了朝堂之上,也不会被朝堂中的那些官员当一回事。 倒是地方上官绅普遍不满,对刘泽清本人的形象确实会有影响。 “隆芳你那也是老黄历了。”刘泽清轻蔑一笑,说道:“以前那会,我是畏惧官绅说话,还要巴结东林党那一伙儿,谁叫笔和嘴都是人家控着?现在我已经明白了,现在这会已经和残唐时差不多,兵强马壮就是根本,别的事可以先不管!东林党那一群人,我现在亦是看的明白,也就是一群迂腐书生,那般大好局面都能叫别人抢了先机,有人有笔有刀枪又有何用?就史可法那呆书生,老子也就是面子上敬他,要不理他,他又能到淮安来咬了老子的鸟儿?那个鸟刘宗周,号称什么先生,什么海内大儒,居然敢弹劾老子几个,我临回淮安前已经上书言事,先叫朝廷赦免周老先生的族人,周延儒身为首辅,就是在他手里老子当了总兵,老子是有恩必报!又叫朝廷免刘宗周的官,那老小子不免官,老子就不干啦,淮安叫别人来守,老子过江南下,看朝廷敢答允不敢?再有通缉候家父子,侯恂和侯朝宗不是左良玉护着,我偏要通缉他们,刘良佐,高杰,都站在老子一边,一个左良玉算个球,朝廷不是捏着鼻子答应了?哈哈,想想这些事,老子心里就畅快的很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拆移 刘泽清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自己大腿,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做的这几件事,只有周延儒的事较为单纯,可以视为报恩之举。 对朝廷来说一样很为难,毕竟周延儒是崇祯皇上亲定的案子,是被治罪的首辅,其家产是抄没了为军饷,结果刘泽清要求归还军饷,并且照顾周延儒的家族。 这等于是推翻了大行皇帝当日决断,对臣子来说是不忠,对福王这个刚即位的大明天子来说,诚为难堪之举。 朝廷只能捏着鼻子答应,通辑候家父子,就是刘泽清和东林党的割裂之举。 在山东和初下淮安之时,刘泽清为了在淮安一带立足,对东林党极为逢迎和巴结。 待拥立之事以后,刘泽清则是与马士英等人结成了军政上的联盟,自然是要与东林党做完全的切割。 首鼠两端并不会使东林党原谅刘泽清的背叛之举,反而会得罪马士英这样的实力派。 虽然其实马士英已经约束不了部下,拥立之时,连黄得功也没有事前通知马士英,而是各镇武夫们先决断之后,才通知了马士英结果。 马士英倒也知机,立刻率先拥立,结果成就了其现在文臣第一的地位。 最衰的肯定是举棋不定,内部争论不休的东林党。 史可法等人也是万没想到,本朝以文驭武二百多年,武将在万历年间的记录是见文官需要左手持弓,右按剑,青衣小帽如同奴仆般拜见,否则就会被弹劾为无礼。 在军务政务上都是文官当家,何况是拥立大事。 谁也没有想到,国势演化之下,武将已经是根本压服不住了。 郑隆芳听着这些话,也是忍不住吃惊。 跋扈嚣张到如此地步,会不会闹个没下场? 兴许是看出郑隆芳脸上的忌惮畏惧之色,刘泽清止了笑容,冷冷的道:“你们也不必担心什么,天子就是我拥立的,我不该在淮安享享福?但凡有些良心,凭着这拥立之功,只要老子不造反,这一世富贵就该许我的!尔等不必考虑太多,操练兵士,安心驻守各县,打粮催饷,不要叫将士饿肚子,不要亏了给老子的钱粮,这才是你们的正经差事!” “是,大帅!” 各人还是按着旧日习惯,躬身之后,以旧日称呼应诺下来。 刘泽清也不介意,挥了挥手,便是令众将退下。 众将退下之后,刘泽清又将图纸拿到眼前,和那精通园林建筑的清客认真商讨起来。 …… 李化鲸和刘之幹一起奉命出来,两人都不觉得眼前这差事难办,是以神色间都较为轻松。 李化鲸原本就是中军坐营官,这个位置不是心腹中的心腹是坐不上去的。 刘泽清的家丁亲兵,多半都归李化鲸和刘之幹两人掌握,这是刘泽清保命的根本所在,以大量家丁为核心建立的正兵营更是刘泽清部最为精锐的部曲。 三千多人的正兵营中有好几百家丁,多半任中下层武官,所有将士几乎人人披甲,虽然大半是绵甲,只有少半铁甲,但这披甲率来说,已经是明军营盘中罕有的精锐之师了。 中军则是还有千余家丁,大半是曹州人,剩下来的也是曹州附近人出身。 都是刘泽清喂饱了的亲信心腹,个个武艺高强,能马上驰射的也是不少。 在几年前清军入关之时,刘泽清顿兵不敢战,后来清兵退走,他却带着这些家丁在山东等地饱掠,用大量的田亩和金银扩大了自己的家丁队伍,装备了正兵营,正是因此刘泽清才从一个普通的将领一跃成为强镇将领。 李化鲸领命出门时,便是从正兵营带了三百兵,同时还从中军带了一百家丁出来。 四百多人将划定的宅邸区域团团围住,然后兵丁们挨家挨户的去清人。 大量兵丁如狼似虎般的冲入大大小小的民宅,喝令宅邸中人只准带着随身细软出门,有敢拖延或违命的,便是用枪杆刀鞘加以痛殴。 李化鲸和刘之幹骑马在远处看着,四周围拢来观看的百姓怕有好几千人,但两个青年将领根本不以为意,只是派了一些兵士将围观百姓远远隔开,李化鲸还特意吩咐,若有敢随意议论,非议大帅的,一律拿捕交给淮安府衙,枷号示众,然后重重治罪! 客兵在淮安驻扎已久,众人对刘泽清和这些客兵将领的脾气已经相当了解,倒是无人敢在外随意议论,只是若是看到众多淮安百姓的心里,怕是只能看到熊熊烈火。 这些山东兵实在太招人恨! 在地方上强取豪夺,设立税卡,划定区域征粮。 交不出钱粮的,先是打骂,然后抓人枷号,将男子拉到衙门打板子。 若还是交不出,就是直接派兵上百姓家中抄掠,将所有值钱物品都是带走。 若有反抗不从者,便是当场斩杀。 这几个月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普通百姓家破人亡,或是被迫流亡逃难。 就算殷实人家也不好过,被强抢的,或是被客兵假扮土匪,掠走家中小孩来勒索钱财的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客兵甚至很多时候就是明抢,烧杀抢掠起来不逊于流寇土匪。 所有徐淮一带的百姓对客兵都是恨之入骨,总之没有官绅百姓觉得这些官兵是来保护自家,相反,这些客兵就是明火执仗的强盗。 这也是清军南下之时,徐淮凤寿一带都没有象样抵抗的原因之一。 明朝失尽人心,客兵荼毒地方,加上剃发令未下,华夷冲突还没有到不可调解的地步。当时朝中汉官的建议就是以满从汉,干脆清人蓄发,易服,这样大家就算一家人,没有民。族。矛、盾,这个新的王朝就会顺利的建立起来。 或是如此前的辽和金一样,辽人未理会汉人衣冠发饰,金人推行过一段时间剃发,后来因北方汉人激烈反抗也是放弃了。 蒙古人到中国的殖民者心态很重,也可能就象是牧民放牧,只要有牛奶和牛肉供应,牧群内部的事牧人不会过多干涉。 正因如此,其在中国近百年却从未有干涉百姓衣冠发饰的打算。 就算这般,到了明初时,胡风胡俗对华夏的影响也并不小,明初时重制礼仪官制,重定典章制定,复汉官威仪,禁胡人发式和衣着,朱元璋也是花了不小功夫才扭转过来。 满人则是铁了心要使汉从满,不光是令官绅和武将投降,对民间也要完全掌握,衣冠发饰就是最明显的标识物,非改不可。 再用文字狱来打压汉人思想,用八旗为核心,以满制汉。 一直到道光年间,林则徐身负重任,才开汉人为钦差的先例,到太平天国时,才大规模任用汉人督抚,因八旗和绿营俱不堪用,才开汉人士绅办团练,拥有汉人武装的禁令。 清军至徐淮之时,民。族。矛、盾未起,反而是地方上矛盾深重,就象是被流寇和大明官兵肆虐过的河北山东河南等地,清军一至便是望风而降,并且在多年之后也较少反抗起义,其因便在于此。 就以眼前的情形来说,若是有一股清军至,客兵怕是立刻成过街老鼠,只有人人喊打的份。 大量百姓被从自己宅邸中驱离出来,因为事出突然,很多人都抱着家中的被褥和少量值钱物事,目光茫然的被客兵用刀枪从家中押出。 有的人家甚为穷困,就一些破烂被褥和简单打了包的衣袍包裹,甚至连米罐面缸都被用小车推了出来。 至于床铺家俱之类,却是没有办法搬取。 有一些老人之类,实在是破家难舍,纵是被打的满头满脸的血,也是攀着客兵的腿脚,拼命哭嚎哀求,请求再宽恕时间,容他们将家俱搬抬出来。 还有一些宁死也不肯搬离的,他们虽然只有一个小院和几间破瓦房,在淮安府城这样的地方也并不值钱,但这是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根,一旦搬出去,他们是没有可能再有钱置办房产,他们在别处又没有房舍,也没有田亩土地,就是说这一下连安身的地方也没有了。 “将军,将军,给条活路吧。” 一个老妇如癫狂一般,看到李化鲸和刘之幹骑马在不远处,顾不得被打的满脸血污,还是奋力爬将过来。 几个客兵一时间竟是没有拉住,任由这老妇向李化鲸和刘之幹这边爬过来。 地面上有长长的血迹,几个妇人和孩童也是哭喊着爬过来,不知道是想劝说,还是想一起过来求情。 “你们这差事办成这样?”李化鲸一直和刘之幹拉交情,两人商议着晚间一起去酒楼痛饮一番,至于各县拉夫子的差事,李化鲸表示不需要刘之幹去辛苦,这事他一人去办就可以了。 两人正说的愉快,看到眼前这一幕,两个青年将领的脸都是冷了下来。 “赶紧拉下去。”李化鲸怒声道:“都是办老了差事的,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好?给我拉下去斩首,看还有谁敢!” 得了指令的亲兵们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两人架起老妇,喝令低头,那老妇懵懵懂懂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下意识的按指令低下头颅。 在惊呼声中,另一个亲兵手碗推刀,锋锐的刀刃推过人的脖颈,切断脊骨,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已经落在了地上,鲜血狂涌而出,染红了地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动心 “再有敢哭叫的,一律如此处置。”李化鲸根本不将眼前之事放在心上,发出指令之后,便是继续和刘之幹攀谈起来。 客兵们也是面色如常,他们多是曹州人,在刘泽清退出山东之前就曾经在曹州一带大肆抢掠,杀伤当地百姓过千人。 稍有不顺便是砍人杀人,甚至就算是顺从的百姓,只要客兵心思一动,戳刺斫砍也是非死即是重伤。 他们连自己的家乡人都毫无顾忌,已经完全就是一群人形野兽,就是他们在山东烧杀抢掠,在淮安无恶不作,后来又追随刘良佐屠江阴,屠江南,在江南杀人如麻的当然是有满洲八旗,但作恶最多,杀戮最多的,反而就是刘泽清和刘良佐麾下的汉人官兵! 眼前的哭嚎声逐渐停住了,人头还滚在地上,这老妇的家人都不敢上前收尸,旁人如何敢近前? 客兵们还是非打即骂,催促这些房主赶紧离开,稍有迟误便是痛殴一番,时间不久,二百多户人家一千多人便是如潮水般离去,根本无人敢于多停留片刻。 “这些贱民。”刘之幹见差事办完了,便是笑着道:“我先回去给叔父大人回话,底下的事,就仰仗李哥了。” “包在我身上。”李化鲸笑道:“带几百人抓几千夫子,不是跟玩儿一样?放心吧,三天之内,准保抓齐夫子,十天之内,准保把这里夷为平地。” “那就最好不过。”刘之幹笑道:“不耽搁工期,叔父定是高兴的。那个擅营造园林的是个呆头,咱们事事都不能出错,他可是不敢通融的。” 李化鲸笑道:“他敢通融,伯爷可不会饶他,弄不好能被拖下堂去剥皮。这房舍要盖二百多间,光是园子就二三十亩大,还要引活水进来,得把城墙挖缺一角才能把外河水引进来,灌满之后再补上墙基,算起来这工可真是不小。” “叔父也不知咋想的。”刘之幹抱怨道:“流寇已经杀了皇上,坐稳京师宝座,今年底明年初就南下,咱们这宅邸盖的再快也得半年,住不到几个月可能就得一弃了之,做这事又是何苦呢?” “伯爷不是说了?”李化鲸无所谓的道:“现在的皇上都是伯爷们拥立的,天子就是门生,伯爷享点福怎么了?老弟,你就看到这浪费钱财,不太值得,对伯爷来说将来不管是流寇来了另有打算,还是再南下观望,建这宅邸的钱都是无所谓的事。以伯爷现在的实力,将来就算到新朝也是侯伯之位,建个宅邸算什么,浪费一些钱粮又抵得甚事?老弟莫以从前的想头来看现在的事,以伯爷现在的身份地位,到一个地方就起个大宅,难道地方上的人敢放半个屁?不要说地方上,朝堂上谁敢出来说三道四?咱们这些当子侄部下的,老老实实的替伯爷效力就是,还管别的事做甚!” 刘之幹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也确实是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刘泽清最深层的打算是不会瞒他这样的亲信子侄,将来流寇南下,刘泽清是打算过江一路到浙江,也是找个钱粮充足的大府安身,南逃之时新募军队可以不管,将核心将领带的营头全部带上,有两三万人打底,到了江南还是不失强藩强镇的格局。 到时候钱粮一征,在地方上裹挟民壮,又是十万八万的部曲到手了。 在江南继续观望一阵,如果李自成真的有得天下的可能,那时候便直接率部投降。 就算不得新朝侯伯之位,以十万大军归降,最少得封个将军号,或是能成一镇总兵,到时候凭抢掠来的大笔钱粮,老刘家十辈子都穷不了了。 这便是刘泽清的打算,刘之幹只是想不通叔父打算好要南逃,为甚还要在淮安浪费民力物力起大宅,这时才隐隐明白,哪怕是为了几个月的享乐,浪费十万八万的钱粮银子,浪费几千夫子的民力,甚至弄死几百上千人,对刘泽清来说,也是都完全无所谓的事情了。 “还是化鲸哥明白。”刘之幹一抱拳,笑道:“那我还有件事,需要请教化鲸哥。” “咱们自己兄弟。”李化鲸呵呵一笑,说道:“有甚事只管讲好,哥哥能帮的上手的,断然不会推辞。” “那个叫杨世礼的盐枭,化鲸哥知道么?” “知道。”李化鲸道:“当初伯爷要拉他,给他一个参将,这厮推三推四的,想要副将。他麾下才几个兵,副将也是他敢想的?伯爷要不是想要他的灶户和商路,还有背后的那些关系交情,参将他岂又配?真真是不识好歹。不过,后来他不是又派了人到淮安来,愿意投效了,伯爷胡乱允了他一个游击,打算派个人去盐城,把杨世礼和他的灶户给管起来,再看管着出盐的商道,一年好歹不拘能弄个三万五万银子……给个游击,也差不多算到头了。那杨世礼连个海边军户也打不过,凭白送了千多首级给那些穷军户,如此丢脸,这个游击我都觉得给高了,给他个督司,守备,差不多也就够了。” “这事我可不打算管。”刘之幹笑道:“一个游击他也知足了,化鲸哥不必点我,我不是想替杨世礼说话。这姓杨的派了个师爷过来,带了两千银子送我,说是想请我在叔父面前说话,尽快尽早的去云梯关把姓闵的给剿了。姓杨的说,那姓闵的雄才大略,擅长练兵,又得人心,现在又被保举盐泰游击兼云梯关守备,若是咱们放着不理,怕是一两年后就会成为咱们的心腹大患。他说此前已经请叔父出兵,叔父也是允了,希望我能敲敲边鼓,尽快出兵,不要养虎为患。” “这他娘的是什么屁话。”李化鲸笑骂道:“他吃了亏想要报复,咱们伯爷既然收了姓杨的,也定然会替他出头。不过为了叫咱们早出兵,真是什么样的鬼话都编的出来。养虎为患?就那姓闵的真会练兵,也是员猛将,他那两三千人够干吗的?咱们伯爷麾下十万大军,精兵就有两三万人,一个海边穷军户,世袭千户家族,能有多大底蕴,凑起些兵马击败土匪海盗就能翻了天?凭他本事比天大,也是翻不出咱们伯爷的手掌心。这杨世礼,说话忒是无礼,伯爷知道了,怕是会剥他的皮。” “正因如此,我没有和叔父说。”刘之幹笑道:“叔父的脾气咱们都知道,若是将姓杨的话原话转述,怕他老人家恼起来连我都要打一顿军棍,我可不愿为两千银子冒这个险。” 刘泽清的脾气就是极为自负和自大,同时也是刚愎自用和残忍暴戾阴险,可以说其是完全的负面的集合体,也是大明到了末世之时,军人之中人渣败类的集大成者。明军将领的所有优点和长处其一点没有,明军将领的短板缺点,刘泽清是一样不拉下。 就算杨世礼是好意提醒,刘泽清也会认为其瞧不起自己,弄不好真的会把提醒之人给宰了剥皮。 刘泽清的刚愎自用,残忍嗜杀连他的心腹也畏惧害怕,也亏得杨世礼走的是刘之幹的门路,哪怕换了李化鲸也是早就把他给卖了。 李化鲸有些纳闷的道:“那兄弟是为何提这个话?” “姓杨的底下有一些话,我是有些动心,想着是不是该早些动手。” 刘之幹道:“姓闵的会晒盐之法,这办法原本就福建那边有,而且多是海边自行为之。姓闵的纠集了几千人,开挖了过百盐池,咱们淮安府朱家替姓闵的出盐货,替他打开出货的道路,听那杨世礼说起之后,我就派人在淮河和府城水关,包括里下河中运河一带监视,发觉果然是如杨世礼所言,朱家出盐的数量极大,差不多整个淮安府所有盐商加起来,也未必有朱家一家出的盐多。各条大河和运河之上,几乎每天都有朱家的盐船满运盐货而出,往北方是往归德南阳开封为主,也有经徐州往山东的,多半是用漕船沿运河北上,朱家是打通了沿河关节,现在漕运断了,整个运河上只有短程商船敢走,朱家的盐船算是走的最远,胆子最大了!更多的盐船是经中运河南下扬州,过江沿江而上到荆襄,盐货主要是出在湖广,少量出在江南。我给他们算了算,一天差不多是二十多万斤,听说这数量还会再涨。化鲸哥,一天千两以上,一个月就三万多,一年近四十万折色,比朝廷给咱们一镇的军饷还要高。淮安虽然大,州县多人口多,但这地方是不能和扬州比,更不要说和苏州常州松江比了,地方上不富裕,就算一年不停的打粮征饷,现银所得却是有限。现在有这样现成的一门财路,化鲸哥你说,是不是要把这盐场给抢过来?” “这有什么好想的?”李化鲸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刘之幹一眼,眼前这小子对自己笑嘻嘻的甚是客套,但换了一般的外系将领,能看到刘之幹的下巴鼻孔就算是对他们很客气了。而且这小子行事心狠手辣,刚刚的事是交给李化鲸主持,换了刘之幹一个人过来,腾房的现场最少要多死好几十人才算完事。 甚至杀戮几百上千,对刘之幹来说也是毫无压力,随手就能做了。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难道还有什么可畏惧之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章 出城 “倒是没别的想头。”刘之幹皱眉道:“一则那闵元启能击败千多土匪海盗,到底算是个有能为的,估摸着脾气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二来便是有淮扬道周亮工的举荐,现在这厮也是个游击。咱们要是出兵,怕是朝廷不会坐视不理。三来便是我担心打的狠了,毁了盐池,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刘之幹也不愧是刘泽清一手带出来的子弟,思虑事情已经相当周全,在没有考虑清楚之前,是不好直接将此事禀报给刘泽清知道。 “老弟,你的思虑很对,不过要是伯爷知道,定会踢你的屁股。”李化鲸脸上满是笑容,对刘之幹说道:“为什么顾虑朝廷?咱们伯爷现在做事要向朝廷解释?不要说打一个小小的闵元启,就算和高杰打起来,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派大员过来化解,难道还敢严旨训斥,更不要说罢官免职了。你想,伯爷今天召集诸将说的那些事,哪一桩在崇祯早年都是得免官的罪过,若是天启,万历年间,伯爷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的。现在是什么时势啦?朝廷已经就是个空架子,说难听点,咱们伯爷和宁南侯,广良伯,兴平伯这几家,还有靖南侯左良玉,这些大将要保朝廷,这朝廷就在!要是咱们各家不保,这朝廷就不在!至于闵元启的本事可能是有的,但撑死了一两千兵,几百家丁,咱们难道还怕他?若没有好处,伯爷也不想去到海边荒僻地去打一个当地卫所世家,要是有一年几十万两银的好处,伯爷岂能放过?若是知道你回禀事情迟了,老弟你怕是要真的吃干系。现在我在这里主持腾房的事,你赶紧骑马去回禀伯爷,我估摸着,这事伯爷一知道就会发兵,到底派哪支兵马,现在我还猜不准,不过这差事十分要紧,伯爷一定会派你跟着,你怕是没有办法和老哥我一起干这腾房盖屋的差事啦。” 李化鲸的话语中不乏嫉妒,不过他隐藏的很好,听起来只是在羡慕刘之幹的好运道。 身为刘泽清的心腹,若不是被派了这腾房盖屋的差事,李化鲸也是有可能被派到云梯关去,到了那头,只要将地盘打下来,刘泽清多半是派自家心腹子侄去看守盐池。 身为盐池的看管,当然也要兼顾生产出货,这里头上下其手的空间很大,就算刘泽清再狠也不可能杜绝部下贪污,所以有油水的职差多办是派自家心腹去主持,这样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其实刘泽清所部数十将领,多半也都是跟随多年,也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但毕竟还是远近亲疏有别,不可能人人都成为心腹。 “多谢化鲸哥提点。”刘之幹不是蠢物,一下子也是明白过来,当下脸上显露笑容,抱拳一礼,便是急急的打马走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刘泽清的驻地派出传讯塘马,急召多名大将前往其府邸议事。 至傍晚时分,李化鲸看到刘之幹簇拥着刘泽润,姚文昌,刘可成,阮应兆等大将在一千多亲军骑兵的簇拥下,离城而去。 李化鲸这才明白,年产数十万量的盐池在大帅心里有多么要紧。 刘可成和阮应兆两人原本是接了往山东的差事,正在准备行程。 刘泽清南逃匆忙,为了活命和不应召根本没有理会山东的事,结果到了此时此刻,在李自成已经夺得京师,八旗兵已经入山海关之时,山东的防御相当薄弱,应该是还有一个巡抚在山东,但现在是流寇,明军残部,地方武装犬牙交错之时,后来清军入关,顺军急退,清军先派八旗兵至山东,打下大半州府,赶走了进入山东的顺军。 然后设山东巡抚和多名总兵,但八旗主力分为三部,一部准备随多铎南下,一部是阿济格所部,实力最强。还有一部是豪格所部,预备入川与张献忠交战。 山东是最空虚的地方,只剩下山东巡抚的几千杂兵,还有若干地方武装。 刘泽清在此时派了刘可成和阮应兆前往山东搬取家眷,两人率精骑千余,大摇大摆进了山东,千多兵马大摇大摆的在山东境内巡行,不仅把刘泽清的家人都带了出来,还沿途又募了几百壮士,然后安然无事折返回淮安。 当时的四镇若有意恢复,清军主力在河南与顺军交战时,完全可以直上山东,甚至能威胁北京。 若真如此,清军只能放弃全力攻顺,左右为难,其南下得江南的进程也会被打乱。 几百上千兵就能在山东镇内横行无阻,可见当时清军的兵力有多困窘。 待多铎南下时,高杰残部,刘泽清,刘良佐,黄得功的大半部属,左良玉部,瞬间近百万明军投降归附,其中不乏骄兵悍将。 南明的残余势力,就是被这群降兵降将给消灭掉,其无耻之处,简直难以尽述。 现在为了盐池之事,刘泽清是将自己弟弟,侄儿,还有心腹将领全部派出,若不是李化鲸差事也要紧,怕是也会被派到云梯关那边去。 诸将先出,然后驻在城中的步兵也在隆隆鼓声中集阵而行。 在淮安府城所有人的眼前,整整三个营头六千多营兵从城中各处校场上涌出,这些客兵多是驻府城的精锐,应该也是这一次战事的主力。 李化鲸知道出兵多半不是眼前这些兵,在城外山阳灌南各处驻守的兵马应该也会派出几千兵,几千主力配千多骑兵精锐,加上几千炮灰,对一个拥兵两三千的卫所武官来说,这一次派出一万多兵,也算是以狮搏兔了。 估计还是因为盐池要紧,刘泽清应该是害怕战事拖延对盐池有损,打算是雷霆一击,大军压境压跨闵元启等人的反抗意志,顺利入驻,然后能以最小的代价接收盐池。 府城中人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就看到大股的山东兵从各个驻地蜂拥而出,所有人脸上都显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他们也谈不上什么队列,多半的人戴范阳笠,少数的兵和武官们戴兜鍪铁盔,多半的人手扛长枪或长刀,也有拿长斧,长戟,或是拿着刀棒,狼牙棒等各色武器。 只有少量戴铁盔的身上才有甲,或是绵甲或是皮甲,骑兵已经早早出城,这些后出城的俱是步行,只有极少数武官够资格骑马,他们夹杂在步兵之中,意态骄纵,扫向那些围观的府城居民时,就是一种高高在上,掌握人生死的骄狂神色。 客兵一惯如此,甚至在行军之时,还踢打碍事的小贩,挡路的百姓,将那些人打的满脸是血的躲开之后,客兵们便是一阵放纵的狂笑之声。 这帮人,几乎身上都没有了人味,他们在崇祯十年前后跟随刘泽清,一支部队的新兵补进来,没有几天就会被原本的气氛转化改变,就算有的人禀赋并非坏人,但进了这支军队时间久了,在染缸里泡久了,好人也是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棍。 这些客兵,在河南,山东,再至淮安,到处抢掠,杀人,绑票,开初可能是为了打粮需要,待到后来很多杀人抢掠奸。淫等诸事,已经是完全是为了释放兽性。 这伙客兵,就是一群人形野兽。 这些兵也是和刘良佐的兵一样,都是恶行累累。 扬州,嘉定等屠城诸事,多是这些兵所为。 甚至他们远到广西,广东也是屠城,广州屠城,就是李成栋率部所为,其现在是四镇中高杰的部属。 可以说,南明的诸多惨事,包括南明灭亡,江北四镇和三顺王,吴三桂,这些汉人降将才是最为可恶可鄙的汉奸叛徒。 四镇之中,又以刘泽清刘良佐两部军纪最差。 当时人的记录便是:各镇分队于村镇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净! 寥寥数语,说不尽的便是刘泽清的骄狂跋扈和残忍之处,描述不了的,便是淮安府下各州县村镇百姓的惨况。 客兵大举涌出,在出城之时还怪啸吼叫,城中百姓先还敢出来看看,看到客兵越出越多,各人都被这声势所惊,加上不知道出了何事,到天黑城门还未关闭,尚有客兵陆续出城,城中已经是谣言四起。 朱任重站在自家宅邸的楼上,看到客兵川流出城之时,也是忍不住忧心忡忡。 朱万和也是和老父站在一处,看到几千客兵精锐出城的景况时,更是面无人色。 “大兄尚在云梯关……”朱万和说了半句话,便是将目光投注到身边的客人身上。 客人至淮安府城已经多日,也并未说明目的,只是象是在府城中游玩一般,住在朱家十来天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朱家倒也不在意,不要说这几个云梯关的客人,便是再多十倍人过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哪个豪绅巨富家里,不养十几二十个清客?上门来告帮的故旧亲朋,住上十天半月,再给一笔银子打发走路,这才是豪门巨商家族的底气。 朱任重和朱万和的别扭之处在于,这几个云梯关的来客对他们父子二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每日都跟随左右。 哪怕是在此时此刻,城中出了如此大事,父子二人想密谈商议的时候,仍然是有一个云梯关来人跟随上楼,不离左右。 “朱老爷子有什么说的可以直言。”云梯关来人穿一身灰衣箭袍,头顶一顶竹笠,看起来象是个武人,又象是行商雇佣的保镖,说话爽直痛快,身上武人气息虽不明显,但自有一股利落干练气息,令人感觉也算是个人物。 说话的便是梁世发,这一次他是奉命前来淮安,一则看刘泽清的动静,二来便是紧盯朱家,免得发生大事之时,朱家受到牵累,或是出什么不该有的变化。 当下见朱家父子皱眉不语,梁世发便又接着道:“这些客兵大举出动,事出突然,近来南北方向都没有动静,当不是对付流寇来袭,我们在城中安插的探子又查到杨世礼再派人来府城活动,从动静来看,多半就是往我们云梯关而去,目标自然是我们闵大人和咱们的盐池。” 朱任重有这方面的考虑,并且感觉多半是如此。 朱万和听闻此言,也是落实了心中猜想,一时间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地利 谋明第一百六十一章地利朱任重沉吟片刻,说道:“梁兄弟,我看要不要去刘某跟前活动一二?许诺他一年分三成左右的好处,怕也差不多能打动此人。我朱家虽然只是商家,背后也有若干人撑腰,东宁伯总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 “朱东主,恕我直言,无用的。”梁世发经过多次历练,已经较此前成长许多。换了半年前,在朱任重这样的大豪商大东主面前,哪有他说话的份?不要说资格不够,便是资格够了,换成以前的梁世发也必定是唯唯诺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现在的梁世发却是相当的沉稳,自信,只是眉宇间也隐隐有些忧色。 对刘泽清的动作,其实闵元启早就有所准备。 梁世发领着一队人进驻淮安,就是准备的今天此时。 有杨世礼这个知根底的对头在,对方又和刘泽清有所牵连勾扯,加上有盐池的收入足以使刘泽清这种没底线的军阀眼红…… 闵元启是没指望自己现在的官职能拦住刘泽清,这是在几年前能暗杀弹劾自己给事中的军阀,给事中是清流一等,在大明的官场体制中仅次于翰林,六年或九年给事中都给事中做下来,一转迁就是四品京卿,放地方就可以直接当上三品地方官,不要看官职低,在大明的体制之中,在军国大事上都给事中说话的权力比翰林还要大的多。 翰林是要养,给事中则是要搏,在大小事上给事中都能发话,并且言之有物很快就会转为军政实职,成为一方大吏或朝中重臣。 多少封疆大吏部堂高官,俱是出身为给事中。 这样的官员,刘泽清都敢刺杀,甚至在几个月后,其还派杀手去刺杀刘宗周。 这也是丧心病狂之极了。 刘宗周不光是左都御史这样的国朝实在的是相当勉强,相借着地利与客兵交战,效果委实有限的很。 不过好歹闵元启和部下们更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对河流,支渠,小道,都是更为熟悉,相比较而言,仍有些微的地利可言。 七千多兵力,闵元启在朱任重眼里也有万夫不挡之勇,对这些老辈人物来说,武将除了戚继光之外,皆是以身作则悍勇冲锋来带动家丁部曲的打法。对闵元启的印象也是勇武强悍,胆大包身的纯粹武夫。 有这么一个悍将带着几千人,有人和地利,那就真的未尝不可一战了。 朱任重大为高兴,对梁世发和朱万和笑着道:“有数千兵马,依托人和地利,这仗也就能打了。只要扛上半个月,淮上激战不休,影响大局,朝廷也就不能不管,自会派大员到淮安来调和。刘泽清性子再暴戾阴狠,也是不能乱了四镇拱卫南京的大局,拿不下,吞不掉,他也只能认了。这一役只要顶住,云梯关一带到灌南,盐城,两个千户所,三十多集镇,四五百个村落,六十多万人,就算都落到闵大人手里了。此后再募集兵练兵,坐稳游击,再望参将,稳守地盘,将来总兵有望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兵力 谋明第一百六十二章兵力朱任重内心委实欢喜,这一阵子他的压力极大,杨世礼派人到淮安来活动,又岂瞒的过朱家? 只要说动了刘泽清,云梯关的基业在朱任重看来多半保不住。 朱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赚到太多,前期的铺开商路花费极大,又出大力替闵元启购买多种物资,赔进去的银子和人情都不算少。 这才刚开始赚钱,还等着闵元启继续扩大盐池,将销量提高到每天四十到五十万斤。 闵元启每天能赚两三千银子,一年收入七八十万两至近百万两。 朱家一年也能多赚十万两。 只是中转渠道商,能赚这么许多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很多盐商家族身家百万,那是多少代人积累所得。 朱任重有一种感觉,如果一切顺利,可能自己有生之年,就可以看到朱家积累百万以上的财富。 从几十万身家到过百万,这是一个质变,一次飞跃。 朱家可以从普通的盐商巨户变成最顶尖的大明豪商世家,可以扩大族学,可以用联姻等诸多方式扩大交往的权贵圈子,栽培更多的族人为官。 这样一个家族,等闲的势力就没有办法将其连根拔起,只需要二十年时间,朱家就会成为深植大明的巨树,大明不倒,朱家便是富贵绵延! 若能做到这一步,自己便也是对的起祖宗和后世子孙,将在朱家的族谱之上,被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原本在刘泽清出兵之时,朱任重已经绝望,不要说云梯关的基业了,此前的谋划布局和投入看来都等于扔进水里了。 原本一个小小云梯关不会引人瞩目,引发刘泽清这样大人物觊觎,毕竟有兵保护,又地处偏僻,刘泽清的目光不会投到那边去,对一个小小游击,这个已经封爵的大人物也不会生出什么妒忌之心。 不料有杨世礼这个败类在其中生事,将云梯关盐池拿出来吸引刘泽清的注意,此人一旦决定便是立刻出兵,没有丝毫犹豫和顾忌。 朱任重心痛之极,也是沉重之极。 经梁世发这么一说,才略有回转,甚至又感觉大有希望。 梁世发当然也不会明说,现在是七月中旬,新军入营差不多三个月,初步的训练已经是完成,并且开始经常远程拉练和进行大规模的实战演练。 少部份的新军将士也被分为旗队和百总规模,出动南下去剿灭小股的土匪,以此获得实战经验。 总体来说,训练和实战都是交错进行,以闵元启练兵的强度,三个月的新军将士,在体能和阵列之上,比三年的营军老兵都强的多。 枪术刀牌和火铳,多半已经是娴熟,但论个人搏杀技巧,不逊营兵,比起家丁亲兵来个人的技艺肯定还远远不如,但结合阵列战法,未尝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对云梯关所的将士们来说,个人技艺只是为了服务阵列,只有阵而后战,才有机会获得胜利。 这也是闵元启对诸将的教导,甚至可以说是灌输。 唯阵而战,阵而后战,这是闵元启的原则,也是云梯关将士们上下都认可的信条。 甚至梁世发这样已经不再接受战阵训练的武官,内心深处也是这样认为。 相比云梯关的战阵训练,刘泽清的营兵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那些所谓精锐,无非就是战场经验丰富,也有一些搏斗技巧的老兵。 虽然人数众多,梁世发也未感觉到有什么威胁。 只有那一千多精骑,几乎全部是老兵劲卒,武艺和胆魄都有过人之处才有资格成为骑兵一员,战马精贵,没有过人的骑术和本领,绝没有机会成为骑兵,更不要说成为内丁亲兵。 这一千多骑兵算是刘泽清的老本之一,他的十万大军,骑兵绝不会超过五千人,整个军伍的战马,包括杂马和骡子在内,也不会超过万匹之数。 原本的山东镇就是二线军镇,战马数量和将士的精锐程度,披甲数,火炮等火器的配给都远在九边之下。 也就是九边精锐俱丧于松锦之役,剩下的一点精兵在孙传庭之手,又丧于李自成手中。 大明输光了家底,剩下的高杰,白广恩,唐通,这些二流将领和其兵马才有走上舞台中央的机会。 若换了曹变蛟等总兵官和其九边将士还在,有刘泽清等人什么事? 唯一的精锐,也就是驻守宁远和山海关的辽镇,那三万余人就算只有万余精兵,其实力也远非刘泽清能比。 辽镇兵能在李自成六万多精锐老营主力的强攻下坚持两天,打的有来有回,虽然败象已成,其精锐敢战也不是普通明军能比的。 山海关换刘泽清或是唐通等人去守,怕是一天也坚持不下来,直接就被李自成的老营兵给拿下来了。 刘泽清的麾下精锐,无非就是山东镇兵打的底,精锐则是刘泽清跟着朱大典参与剿灭登州东江叛兵时的兵马。 其后刘泽清又参与了中原对李自成的战事,惨败而回。 十四年后大明精锐尽丧,对地方和武将的管制废驰,刘泽清趁势而起,在地方打粮裹挟壮丁,乃有三万之众入淮。 就算如此,入淮之初刘泽清部受阻于路振飞的抚标营兵,其战力可想而知。 在淮安这么久,将军队扩充至近十万人,但其实力并未有显著增长,要等半年之后,打粮征饷弄到了大量物资,南明朝廷也给本色折色和铠甲军械,刘泽清部的实力才慢慢真正有所增长。 此时出兵,就算是梁世发也只是感觉那一千骑兵较为难缠,若只是派营兵出战,云梯关那里就没有什么压力了。 云梯关那里除了三千五百营兵外,梁世发说的有七千人,其实是把分驻各百户,汛口河口镇守塘讯的警备司的警备兵马也算在其中了。 这些警备兵算塘讯守兵,其实就是二线驻守部队。 哨探巡逻,驻守地方,维系治安,在警备司中的青壮是一时半会没有确定要加入战兵,先入警备司过度一段时间。 三十以上到四十五以下的,便是各百户和村落中的中年人,他们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去各个工坊和盐池干活,因为那边一去就是多日,无法照顾好自己家中田亩和亲人。 加入警备司之后,就是在原本的住处或附近值勤警备,每隔一段时间会有集训,集训时间不过五天到七天,集训完过后又正常在家附近入值,薪饷也算丰厚,这些人也算是找了个不错的出路。 对闵元启来说,短期内组建两三个营不太现实,银钱开销的压力还在其次,主要是没有那么多军官和合格的老兵。 一个老兵带一伍新兵就是极限,短期之内扩充两个营甚至三个营,闵元启是能做到,但就有悖于他走精兵路线的决定。 那样组建出来的营兵战力低下,就算加强训练,想在短期内形成战力也不太可能。 就算比明军的炮灰营兵和流寇新兵强出一线,也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只是名义上好听一些,闵元启会瞬间成为拥兵万人的大将,不过实力反而不如现在这般。 梁世发等人对闵元启的决定都是没有人反对或有异议,他们是闵元启一手带出来的,若不是有闵元启,众人无非还是在海边煮盐一年,一年北上为漕夫运军,苦不堪言,有什么前途可言? 现在众人都加了百户,副千户,从穷苦旗军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武官。 身份的变化加上收入成百倍的增加,整个云梯关千户所的变化,这些东西众人都是在看在眼里。 闵元启卫护乡里,保护云梯关地方的决心和意志,众人也是感受至深。 正因如此,众人才对闵元启无比敬服,对他的所有决断,细节上可能会有商讨争议的地方,但大的方向,绝没有人敢说半个字的不是。 这种威信,不是嘴巴能说出来的,是这半年时间,闵元启用他的所行所为征服了众人。 就如眼下这般,梁世发明明也在担心自己的家人亲族,但他还是留在朱家这里,殚精竭虑的为了完成闵元启交下来的任务而努力着。 “朱老东主,交代明白了,就是在下卫护老东主离开的时候了。” 朱任重缓缓起身,又在楼上看了看街道上的情形。 暮色渐深,由于今天诸多乱事使淮安府城的人心浮燥起来,虽然到了这个时候,街面上还是有人忍不住出没行动,应该是在互相打听消息,看看到底是出了何事…… 这些普通的百姓,关心自己和亲朋好友的安危,也担心这样大举出兵到底所为何事,难道是流寇杀至?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流寇是无比可怕的洪水猛兽……事实也确是如此,不管是军纪较好的李自成部,还是讲究享乐喜欢抢掠财富女子,不喜杀人的罗汝才,又或是杀人如麻,甚至杀人为乐的张献忠部。 不管是早期的三十六家,还是现在的诸多流寇,当初起家之时都是以杀戮为本业,不杀戮,根本不可能形成流寇。 对中国百姓来说,只要有口吃的便不会造反,陕北初反时都是因为天灾太厉害,朝廷不赈济还持续增加赋税,百姓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造反。 流寇初起时三边总督杨鹤主抚,其实也没大错,主要是造反的流寇都是活不下去的农民,未必有抵抗到底和流窜造反到底的决心。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细致 事情的变化是在崇祯二年,皇太极率精锐破口入关,对大明北方造成了严重的损害。更严重的便是勤王的陕西边军抵京师城下时,京师的文官没有及时补充粮饷,勤王边军原本就是赶赴千里之外勤王,到了战场居然还得饿肚子。加上将官的苛待和文官的欺压,几个月才发一次粮饷的委屈,种种不甘愤怒早就怨气满腹,被这一点火星引燃之后,所有不满爆发,边军哗变,大量将士自行离营返回陕西。 他们有的流落到山西,有的则是加入了流寇,李自成和张献忠二人便是在此时先后由边军变为流寇。 到此时,流寇的意志力大为增强,他们的手段也就更加残忍。 破城屠城是常有之事,焚毁村落,烧掉一切房舍,杀掉老弱妇孺,令那些壮丁动手杀人,一路走一路烧杀,队伍从几百上千人在一两个月变成一两万人甚至几万人,就是在这样的烧杀和裹挟之下,流寇只要剩下几百老营精锐力量,很快便又是能变成大股流寇,甚至几万人十几万人,便是这样短时间内裹挟而成。 在裹挟的壮丁之中,通过不停的流动转战,陆续再培养出一些壮丁成为老营精锐。 流寇的战损比相当惊人,但就是这样的百战余烬,其凶残暴戾和战场经验也是无比的丰富,官兵很难真正清剿掉这些百战精兵。 李自成在潼关一战只剩下千余人,朝廷上下松了口气,以为此人难以再起。 其实以流寇的做战形式来说,李自成的千多人就是老营兵,以边军和心腹大将为核心,只要包围网稍为松懈,他立刻就能拉出队伍,再次大干一场。 对付这种意志坚定,打法对官兵无解的流寇,只有是大量动员地方团练,分布张网,同时政治清明,地方安定,哪怕是烧杀裹挟,真心愿意加入的百姓壮丁仍是不多,这样才是根除之道,别无他法。 清廷南下之后,大量收罗投降明军,分别任各处总兵。 刘泽清降清后居于北京,顺治六年感觉清廷对其薄待,心怀不满,派李化鲸至山东起兵造反。 李化鲸刚一起兵,四周三省同时派来六个总兵,大兵四面张网合围,迅即平乱。 论动员能力和地方守备之法,清廷以极权压制诸将加追责诸法,比起明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流寇的赫赫凶名,对淮安府城的百姓来说也完全不陌生。 其早年就焚过凤阳皇陵,凤阳一带的百姓有不少从泗州逃难至宿迁,淮安一带。 又有在河南烧杀抢掠诸事,这些事经过歪曲传播,流寇的形象原本就凶残暴戾,传扬到淮安一带时,又更加可怕了百倍。 府城骚动,人心不安,也在情理之中。 “刘泽清好算计。”朱任重看了一会,回头苦笑道:“今天调兵出城,却不解释原由,令得府城四周百姓骚动不安。明天再安一个通匪通贼的罪名在闵大人身上,然后派兵加以剿灭。同时申明其抚境安民的职掌,这样他派兵四处打粮祸害百姓,令得士绅大商不满的事情,好歹也能弥补一二。虽其不惧,但若久驻淮安,官绅豪商的支持还是需要的,不得不稍做弥补。” 梁世发冷然道:“一切还是要看两边的实力说了算,他赢了,怎么说都成,若是赢不了,今日此举,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罢了。” “此言有理。”朱任重看看梁世发,说道:“你留在此,怕是要设法引我们出逃?” “老东主说的对。”梁世发道:“刘泽清撕破脸,必定会在短时间内想起朱家是我们臂助之事,他拿下盐池,总要包销出去,朱家因为帮着我们销盐,商道已经额外打通不少。他与其到扬州和那些根基更厚的大盐商去打擂台,托关系,还不如把朱老东主掌握住,这样现成的商道就到手了。” “这一层,我都还没想明白。”朱任重叹息一声,由衷道:“老夫对闵大人是服气了。既然如此,请梁大人设法吧,我父子二人,加妻小一共十余人,金银细软除了少带些傍身,剩下的都留着,这样外出,不知道可否?” “老东主安排的极是,”梁世发笑道:“只要老东主父子三人不在,刘泽清也不至于一点脸皮的不要跑过来抄家,太过丢人。况且我想老东主也不可能将家财都放在淮安这宅邸里,所以事前准备,也就是准备十来人出城。既然老东主有了决断,我们不需要耽搁,现在趁着乱劲先到外藏身,明天若无事便出城,若有事咱们就躲起来,待到战事结束之后再出来。” 朱任重微微一征。 原来眼前这人,居然也是已经有了如此缜密细致的安排? 朱万和有些疑虑,说道:“梁兄安排的住处,可还安全?我家在城中也有一些亲朋故旧,或许可以藏身……” “二老爷,”梁世发微笑着道:“这些亲朋故旧就算敢冒险收容府上众人,可是他们的身份一查就能查到,何苦上门去连累别人?在下买的房舍,用的是外来客商的名义,这种过路客商在府城里买宅邸的事相当常见,用半年,锁半年。咱们悄悄开销进去,朱府上下人等不要出门,由我的人替府上跑腿办事,只要安心躲着,待风头一过出来便是另一番天地,何苦一定要冒险呢?” 朱任重此时已经确定,眼前这人行事有章法,办事相当缜密,这般手段比自己商家手段又是另外一层天地,是没有必要不听此人的安排。 而且此人看样子在闵元启那里地位并不低,最少身上有百户或副千户的官职。 这武官职位虽不值钱,可还是比自己捐的监生身份要高的多。 眼前这人,却是一脸恭谨,嘴里必称老东主,对朱万春和朱万和兄弟则是用大爷二爷相称,可见朱万春在云梯关那里必受重视,估计是和闵元启的交情不浅,这才使眼前鹰犬般的人物这般尊敬。 当下朱任重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一切听梁小哥的安排。” “请老东主放心便是。” 梁世发笑了笑,站在朱府角楼之下,轻轻拍了两下掌。 须臾之后,三辆大车缓缓从街角驶过来,直至朱府正门前才停下。 影影绰绰间,在巷子口和街道之上,似有人影闪烁,估计是留在马车和街道两头哨探警备之人。 这般作派,令得朱家父子也是大开眼界,他们从未想过,眼前这人处理这样的事,居然还有如此手段。 “好高妙手段。”朱万和忍不住道:“就是不知道如何藏的,又如何能避开城中兵马众多耳目?” “为了掩饰车马骡夫。”梁世发笑道:“我们开了家小型的车马店,所以一旦要用就是方便的很。避他人耳目,无非就是多加警惕。比如此时此刻,我们两个组的组织散开,有在高处,有在街角,甚至有人在刘泽清的住处附近,看有没有匆忙前去报信的人,若有,或是赶回来报信,或是相机刺杀,都有一定之规。” 梁世发说的越是轻描淡写,朱任重就越是感觉到其中的凶险之处。 原来这么一点替朱家人转移的小事,云梯关方面动员的人手和此前消耗的人力财力就已经不小了。 朱任重是老江湖,感动之余,也是颇为后怕。 若是自己一意固执,不理会对方好意,对方能用几十人预备替自家转移,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灭自己一家满门? 到时候往刘泽清头上一推,事过境迁,只要云梯关保着盐池,朱万春还在,朱家在外的底蕴和商道还在,到时候仍然是两家合作的局面。 以眼前人的本事,消息断然不会泄露出去,朱万春只会恨刘泽清,却是不会疑到闵元启的头上。 而杀掉自己,也就断绝了朱家和刘泽清合作的可能,防微杜渐,防患于末然。 这虽然只是个猜想,但朱任重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好在事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朱任重惊惶之余,也是感觉无比庆幸。 当下不准朱万和再耽搁下去,父子二人一起下角楼,也不知会家中下人,只带着朱任重最信任的两个管事老仆,后宅跟着两个老妈子,再加上宅中妇孺小子,一共不到二十人悄悄出了府邸,各人只带着最要紧的东西,比如田宅地契和商约文书之类,当然还有盐窝盐本盐引之类物品,其余的金银珠宝古董器玩之类,只是拢共带着几包最珍贵的,其余的都是直接留在府中了。 这府邸是朱家根基之一,内里藏物最少值十几万银子,但朱任重在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停留犹豫,只要他父子三人在,契约盐窝都在,那就是朱家翻身的本钱,哪怕现在把这宅邸中浮财丢光,一两年功夫便是又赚回来了。 关键之时,男子就是比妇人有决断的多,妇人们还是忍不住哭哭啼啼,上车之时苦色凄苦,只有朱任重和朱万和神色如常,并不为之所动。 待朱家人都上车之后梁世发也相随而出,不过他并没有随车队一起离开,安置朱家父子是专有一组人,安置地点由这一组人负责,他们安置之后便立刻出城离开,连梁世发也不知道安置点到底在哪儿。 军情司已经成立几个月,有一些事是经闵元启的传授,有一些就是自己悟得。 各组之间平行,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存在,就算梁世发才在必要时将各组一并召集行事,行事过后再分别隐藏,各组的安置点和隐藏点,还有向上汇报的情报节点,就算在各组之内也是专人专责,旁人并不知情。 军情之事是重中之重,闵元启十分重视,梁世发本人的性格也是谨慎小心,绝不会允许有人不小心失了风被捕拿,然后将全组人或整个军情司都带出来的情况发生。 坐探和行探组成了情报组,他们安插外围,收罗地方天文地理和官员,驻军,商人,官绅的各种情报,然后经由情报站汇总至司,司内还有专门的情报分析组,分析归纳后上报,然后归档,还有专门的行动组,盯梢,转移,刺杀,都是行动组的专责。 梁世发则是掌控全局,各组分别向他负责。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梁世发做的最多的就是挑选人才。 闵元启的崛起太快,各种机构组建之后都缺人,当然也包括军情司在内。 好在军情司可以在外挑人,那些地方上知名的鸡鸣狗盗之徒,先重金募人过来,然后搬取其家小,给其约束。 接着入营训练,磨勒其身上的江湖气,又保持了其本性,又能使其有军人气息,知道令行禁止,不至于过于胡作非为。 当然,想要此辈从此洗心革面当个好人也是不可能,好在俸禄足够,约束力也足够,也就不怕此辈不听指挥。 军情司做事,盯梢跟人是最基本的操作,翻墙进院,溜门撬锁都是常有之事。投毒暗杀,更是必修功课。 若梁世发麾下全是正经军人,反而不利于军情司的行事风格,事倍功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四 出城 在辚辚马车声中,梁世发看了一会儿,看到车队离开,盯哨之人跟随离开,坐探离开,整个街市过不多久后就恢复平静。 梁世发没有再看下去,折身而返,进了街角的客栈之中,这里多是过路的普通人,十来人挤一间大通铺,屋中鼾声震天,臭气熏人。 梁世发不以为意,他现在的身份是不低,收入也高,家中收拾的干净齐整,妻子还雇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一个婆子,还有个门房老头。 家中多了四个人,后院和两侧空地都盖了正经的瓦房,原本的五间草房推翻了重建,一幢三进的二十来间屋子的宅邸已经成了型。 原本的六口人加四个仆役,住在那二十来间屋的大宅里就显得相当空旷。 如此做法的不止梁家一家,闵元忠,闵元金,杨志晋,高存诚等人都是扒掉了旧屋,起了新宅。 由于盐池和工坊需要,在临近第四百户的空地上修了好多个小型砖窑,每天都有过百人打砖坯,修房盖屋在这个时候最省钱省心。 梁世发没有多想家人和自家的院落宅邸,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货郎,到淮安府城就是来进货,很快便会离开。 放下挑子在脚边,盖着随身带的被褥,梁世发象是没事人一般,很快也就入睡。 …… 翌日天明时分,梁世发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在街口的汤饼店叫了一碗汤饼,风卷残云般的吃了。 在他吃汤饼的时候,朱家有下人进进出出,没头苍蝇般的四处打探张望。 一夜之间,家里能当家作主的人统统不见,这些下人自也是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不多时,街角便传来得得马蹄声,一队骑兵从刘泽清府邸方向急驰而至,为首的便是中军官李化鲸。 昨日出兵,刘泽清派出兄弟子侄和心腹诸将率部而出,当晚便是想起还有朱家在城中。 刘泽清和朱任重打过几次交道,此前双方地位相差不远,刘泽清也算谦和有礼,朱家这样的世代豪商,不仅族人中有进士举人,亲族好友也有不少有身份地位的,和普通商家是不能相比。 其身后还有南京勋贵,否则在盐商中也是立不住脚,刘泽清也不好随意拿捏得罪。 待到此时已经用兵云梯关,自是不可放过了朱家,否则得到盐池还得费心费力去张罗出盐的渠道,就算有杨世礼帮手,不过按刘泽清的脾气,治下有现成的人选可用,何必去舍近求远?逮拿朱家人到手,得了盐池之后,还怕朱家人不效力? 至于其族人中的官绅,还有亲友势力,按现在的大势来说,刘泽清已经不是很放在心上了。 换了十几年前,朱家只要有个进士出身的短县,唬住刘泽清这总兵也是小事,最少能叫其收敛一二,不可将事做的过份。 哪怕是三五年前,有勋贵高官为背景,刘泽清也不会行事决裂,会给双方留一些余地。 到了今时此日,其正是跋扈嚣张之时,连弘光皇帝都视为自己门生,对马士英和史可法这样的顶级大吏也缺乏尊重,只是表面客气而已。 旧日巴结奉迎东林党的事,更是被刘泽清视为丢脸之事,若无人提起也罢了,有人敢提,怕是性命难保。 李化鲸早晨接了差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带着一队人马赶赴朱家。 岂料朱家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李化鲸不信朱家下人所言,令亲兵们进府查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果然朱任重和朱万春,朱万和,还有妇孺家小是一个不在,连亲信管家之类的都是一个没有,只有那些做粗重活计的家仆留在府中。 李化鲸一时气急,刘泽清的脾气是对身边的人也不留情面,事情办不到便是又打又骂,哪怕李化鲸也不可例外,眼前之事算是办砸了,气急败坏之下,李化鲸令人将朱家下人全部逮拿出来,当场拷掠。 拷掠持续了半个时辰,有两个仆人被当场夹碎脑壳,其余人等也多半重伤。 清晨潮湿的府城街道上遍布血迹,惨叫之声传扬数里。 根本无人敢出来看热闹,所有店铺都赶紧关门闭铺,那些开了门的人家又重新闭上门户,甚至可以听到乱哄哄的顶门声音。 在这些穷凶极恶的客兵面前,没有人敢保李化鲸不会肆意拿不相关的旁人出气,一旦遇上了就是池鱼之殃,倒霉透顶。 拷掠无用之后,李化鲸一脸晦气的率众离开,朱家下人非死即伤,纷纷倒伏在地上。 这时候各家店铺才敢把门打开,一时半会的却是无人敢去救治。 梁世发也装成一脸畏惧模样,混迹在人流之中往城门处走,很快便是出了东门。 到了城外不远处,在道路一侧停着一辆大车,梁世发见左右无人便是赶紧上车,车上有车夫装束和一些稻米货物,他换装之后便到车前挥鞭赶马,大车迅速起行,往着灌南县城方向行驶而去。 走了十余里后已经是过了辰时,太阳升起老高,天气也闷热起来。 农历七月之时正是一年中气候最热的时候,梁世发和普通的车辆一样,专门往树荫处赶。 这条大道是府城通往灌南的官道,夯土为基,两侧有排水沟渠和种植了树木,和大明普通的官道一样。 过了午时后车队行人逐渐增多,都是四乡八里渐渐汇集到一处,慢慢聚拢了起来。 这个时候可不是太平盛世,就算是在这等人烟稠密的地方,敲竹杠的青皮,几个人无赖子聚集在一起就敢拦车抢钱抢物,官府现在也懒得管这些事,只要不是大股土匪,几个人抢了东西便走,也根本无人理会。 众人都在树荫下走,两侧是潺潺流淌的小河,有一些渔人拿着网驾着小船,在河面上驾船捕鱼,也有一些钓鱼人,三三两两持着竹杆在树荫下钓鱼取乐。 这个时候也正是农闲时,两侧农田里的农人也不多,只有少数人拿着锄头,在田地里头锄草。 又走了一阵后,路过一个集镇时,梁世发才看到镇上有大股的乱哄哄的客兵。 这里原本就驻着几百兵,城中又来了一两千兵,在镇上分散驻扎下来。 算算这里距离淮安府城大约三十多里,应该是昨天客兵出城后行军至此处。 梁世发停了车,和普通看热闹的人一样听着人群议论。 在南侧二十多里左右的镇子上也来了一千多客兵,响午天热,也是停下不走了。 这样大规模的出动,不象是平时那些小股的打粮队,就算这样,所有议论的人脸上也是充满忧惧之色。 这样大规模的客兵到镇子里,立刻就如散兵游勇一样到处抢掠吃食,敲诈店家,将领也不约束,自己也到镇上富户家中征辟宅邸,令富户供奉,上行下效,那些普通的客兵又没有人管他们死活,饭食都要自己想办法,倒是晚上天黑之前,所有客兵都得入营点卯,算是给集镇和附近村庄的人松了口气。 但客兵军纪不好,晚上翻营墙出来为恶的也是极多,因为是翻墙违纪而出,很多强、奸和杀人的案子,多半就是晚上翻墙出来的客兵所为,他们比白天更加兽性和野蛮凶残,只有驻扎时间久了才会稍微收敛一些。 这些大股客兵刚至,附近的百姓在议论时已经是打算暂且搬家躲避,否则遇上晚上出来杀人抢掠的客兵,全家被杀光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梁世发脸上神色和众人一样,但眉宇深处也是有明显的愤恨和鄙视。 一般的人只是害怕和愤怒,甚至还要把愤怒藏起来,一旦有什么鄙视客兵的话说出来,没准就会被人报上去,枷号是轻的,弄不好就会丧命。 只有梁世发在内心深处对这样的官兵充满鄙视,从带兵的到当兵的都没有个兵样,完全就是一群打着官兵名义的土匪。 这他娘的还是从府城出来的精锐,那些杂牌到底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这时从集镇中奔出数匹塘马模样的骑兵,在众人注视之中飞驰出镇,也丝毫不顾忌那些在官道两侧的百姓,在众人的鸡飞狗叫和惊呼声中,狂奔而出。 接着便是直接在官道和两侧农田里分开,马蹄踏过之处,农田里立刻泥土翻飞,将大片的稻秧飞踏起来,飘浮在水中。 好在在有水的稻田里策马更加费时,这几个骑兵也就是在田亩中转弯调头,接着又很快驰上官道,在人们复杂的眼神之中,很快就在官道上消失不见。 梁世发跟着一起低声咒骂两句,接着便是在烈日下继续赶路。 这是大片的平原区域,农田接着农田,几里光景会有一个村落,规模多半不大,从几十户到一百多户左右的水平。 村子一般都建在道路一侧,接着沿着道路和水渠行走,隔数里又是另外一个村落。 有五六个村落或十几个村落之后,又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集镇。 集镇就是几十间屋子或过百间房舍聚居形成,多半小生意小买卖,也有一些大的店铺商行之类,规模和府城县城相较就要小的多。 有一些富户士绅之类也会住在集镇上,偶尔有镇子入口处也能看到牌坊,多半写的就是举人或进士功名。 也有一些孝子或节妇的牌坊,多半没有家族修葺,官府修好就放着不管,已经在风雨侵袭之下破损不堪。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杂兵 谋明第一百六十五章杂兵往东走十余里,又过了一个镇子后,又有大股的客兵在附近集结。 这应是驻在地方上的驻军,也有千多人,队伍中有人掌着参将红旗,有一个将领穿着官袍,戴着乌纱帽,并没有着甲,但在身后又悬着大红披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能是接到调兵将令,但因为天热也不想束甲,顾此有这样怪异的打扮。 将领如此,底下的中下层的武官也是有样学样,有穿圆领短袍的,也有穿箭袍的,甚至还有人大袖长袍,看着类似文人墨客的。 各武官都骑着马,有少量亲兵簇拥,有人掌旗,多半就是按剑跟随大队而行。 大半的客兵都在沿官道的田地里赤脚而行,他们把草鞋或布鞋挂在腰间,多数人穿着夏布短袍,染色也是乱七八糟,头上则是多半戴草帽或范阳笠,着装不同,帽饰也不同,腰间束带也是各不相同,身上背负的物品也完全不同。 火兵之类的扛着扁担挑着大锅,也有人将锅直接背负在后背,看起来象是直立行走的乌龟一般。 更多的便是扛着长枪长刀之类的杂兵,衣袍破烂颜色各异,多半是灰袍,还有蓝袍,青袍,甚至直缀道袍之类。 这些兵的打扮,很教人怀疑他们的衣袍是从哪里弄来的。 也有一些穿着箭袍,看起来身形利落,打扮更好一些的,应该是这支军队里的弓手。 梁世发有些无语,在云梯关那里虽然骑兵,铳手,刀牌手的地位也不低,长枪手因为人多显得普通,但所有人都知道,临阵之时,长枪兵才是整个阵列进攻和防御的基础。 在这里,大量的长枪兵就是杂鱼炮灰的感觉。 光脚的士兵在农田里肆意行走,将大半稻苗踩踏毁损,他们不以为意,队形散乱向前行走着,一边走一边随意谈笑。 藏在隐密、处的农人百姓,眼中充满愤慨之色,却是无人敢上前阻拦,甚至是劝阻。 梁世发注意的是番号和军队人数,还有内丁数量。 眼前这兵是一个奇兵营,由一个姓田的参将率领,一千多人分为三个游兵营,再分为若干个千总部,有的千总部是一百多人,最少的才五十多人。 一个参将和三个游击,参将有一百一十多内丁,只有一半不到的内丁有马,剩下的内丁虽然披着绵甲,面色狞恶,身手看着也孔武有力,不过也是要光脚和普通营兵一起行走。 三个游击加起来也是有一百左右的内丁,多半也是无马,手拿兵器,披着绵甲或皮甲,跟随将领行走。 只有骑马跟在将领身边的内丁,估计算是内丁中有官职在身的,骑着马,身上披着的是铁甲,手中的兵器也是精铁打制,看上去悍勇异常,那些在这些披甲内丁身边经过的客兵,脸上的神色多半充满敬畏之色。 梁世发看这千多人的杂兵,大半是穿着破烂,手里的长枪也就是削出来的木杆配个铁打的枪头,原本就是劣制的武器,保管也是不善,很多枪头居然都有锈迹。 这也难怪,这半年多来刘泽清就是不停的东窜南逃,根本未交一战,打粮征饷根本用不上武力,一伙官兵进村,百姓就只能跪下等着发落,哪有人敢与这些外来官兵厮杀搏斗不成? 时间久了,不光是士兵疲玩懈怠,就连将领也不将练兵营务等事放在心上。 何况就算是在战时,这些带兵的将领又有几个重视练兵? 所重的不过就是那些家丁亲兵罢了。 就算是内丁亲兵,看装束就是披着绵甲,刀牌手和弓手的比例要比营兵高出不少,除此之外就是更孔武有力,个头更高,样貌更加狞恶一些。 这也是将领挑选内丁的标准,个子要大,样貌要凶,胆气要壮。 其实这些内丁也没打过什么硬仗,恶仗。 他们打的更多的还是搜刮欺凌百姓的事,正经战事怕也未经历过几场。 刘泽清的部曲扩张太快,援助开封时他麾下才几千人,到崇祯十七年短短两三年间膨胀到三万人,有经验的武将和士兵就少的多了。 到如今扩张到近十万人,老兵和有经验的武官更加分散了。 这些客兵在官道和农田上随意散漫行走,还好他们军令要紧,对官道上经过的行人和车马只是随意看上几眼,却是没有上来勒索抢掠的打算。 就算如此,梁世发身边的人也都是大汗淋漓,一半是热的,一半却是吓的。 好在这伙兵往前走了十来里地,到下一个集镇之时便停了队子。 那参将在马上吩咐几句,有人打锣吆喝了几句,杂兵们便三三两两扛着枪,进了集镇自寻住处休整。 参将应该是到镇上大户人家休息去了,自有人奉上好酒好菜,请陪客侍奉,客兵在淮安久了,这些将领多半是和当地官绅富户熟了,他们的好处自是比普通士兵要多出百倍千倍,官绅富户打点这些将领,将领们便保护这些人家的安全,也算是两得其便的好事。 大量的士兵在田亩中随意行走,在泥水中跋涉,上田之后走到官道侧的水沟里,清洗满是淤泥的两脚,然后用袍角抹干两脚,穿上麻履草鞋,接着便是往镇里行去。 有少量的客兵还打着行缠,入镇之时,也是将行缠给解开了,慢慢的踱步走进村里去。 在梁世发眼里,这就是一伙不折不扣的杂兵,论军纪和兵器,也未感觉比那伙来犯云梯关的土匪海盗强多少,甚至两边人数差不多的话,营兵未必是海盗和土匪的对手。 营兵之强,在于其有将领和武官指挥,这些将领的战场经验,行军布阵的水准,看战场形势的眼光肯定比土匪海盗头目要强的多,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各将身边都有内丁,就象眼前这一千多人的营兵,对一千多人的海盗未必就能打赢。 但加上诸多将领的二百多披甲内丁,海盗们就是毫无机会可言了。 这二百多内丁还只有五六十人骑马,若是这部兵马再弄到更多钱粮,或是刘泽清拨下战马,二百多内丁俱是骑兵,这实力已经足够打三四千人的土匪和海盗了。 就算遇到一倍以上的流寇,除非流寇也有人数相等的骑兵,否则还是这些官兵赢多输少。 这便是标准的明军的一个营头,甚至还不那么标准。 正常一个营就是一个山头,比如游击将领率的游兵营,一千多人,将领率几十或百余内丁,这是很正常的情形。 象眼前这个营,营兵不过一千多人,却是有三个游击一个参将,这在十几年前的明军编伍之中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形。 三个游击加一个参将,内丁才二百人,也是过于寒酸了一些。 这便是崇祯十七年之后的乱象,武官帽子不值钱,各镇甚至包括湖广闽浙等地的督抚都大派官帽,目前还维持原本秩序,没有太多乱象的就是云贵地区。 可惜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天波也是叫人端了老巢,叛乱的土司把昆明城都拿了下来,沐家二百多年积累的财富,叫人一扫而空。 其后支持沐家的土司和叛乱土司相峙,正好给了入黔之后寻找方向的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可乘之机,大西军入滇平乱,和沐天波答成合作,表面上效忠明廷之后,迅速掌握了云贵两地。 云贵两地乃成为大西军可靠的后方,支持李定国出兵与清军交战,并且屡次获胜,甚至击败过真满洲八旗。 当时清廷已经有放弃西南之意,毕竟明朝也只能在西南地方广置土司,清廷是打算将残明势力视为西南土司,就在此时孙可望的野心未得满足,在内斗中失败后降清,将云贵详细情形报之清廷,由是清廷决心拿下云贵,以吴三桂部为主力南下,最终李定国也无力回天,郁郁而终。 眼前的刘泽清部的情形,逐渐也是成为常态,甚至加个总兵帽子的也就带几百兵的情形,在其后几十年的战乱之中也是常见之事。 梁世发自然不会想的那般深远,他只是将眼前情形记在脑海之中,不敢有半点遗漏。 待过了午后,各处安静下来,只有在官道上的行人还在议论淮安府四周连续出兵之事。 不过看兵马所向方向,多半是往淮河南岸方向集结,然后持续向东,这也叫很多人渐渐安心下来,接着便是讨论这么多兵马东向是何用意。 刘泽清抵淮安府后迅速抢占地盘,分派各将驻守各个县城,大的集镇也逐渐放了兵马进去。 主力当然是驻府城四周,这一次出兵的主力也是驻府城的精兵,也就是刘泽清的嫡系兵马。 在外的驻军也出动了好多股,但梁世发亲眼看到的只有两股,所以他对客兵出动的全部实力,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数字。 黄昏之时,梁世发看到了安东县城,那边的驻军很多,但并未看到驻安东县的客兵出城,也未看到有大股兵马在官道上行军。 看来客兵出动的,多半就是此前的那些兵马了。 梁世发稍觉安心,但内心仍然是沉甸甸的不安,就算以眼下的兵马也是好几倍于云梯关那边了,也不知道闵大人收到军情之后,会做何等处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口令 谋明第一百六十六章口令而且这还是沿着官道往淮河南出发的客兵,如果有客兵从水路走的话数量就会继续增加。 从淮安水关下水,北上过宿迁,从运河水道进淮河水道,一路东向,经过灌云之后不远便是云梯关所,相较陆路行军虽然迂回不少,但也是云梯关那边出盐的漕船走向,而且可以运送军需物资。 梁世发白天看到的情形,就是客兵为了节省粮饷,每天走的路程极为有限,而且在集镇和村落分散驻军,定是叫当地镇上的里甲官绅出面筹粮做饭,客兵们坐等吃食就可以。 这也怪不得走不快了,到了地方叫人筹粮做饭,要是走远了筹措不及,怕是要饿着肚皮等饭,为将者也不好过于苛待士兵,要知道到了崇祯年间,固然刘泽清可以不甩朝廷,饿急了的将士也完全能不甩将领,各将约束不了部队,最终折损的还是刘泽清的面子。 所以就算是军令紧急,各将也还是不紧不慢的行军,刘泽清也不会过于逼迫,因为他自家当游击,参将时,行军打仗也是一样的行止,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在崇祯早期,军令尚严,文官威严尚在时,督抚经略大佬严令赶路,违者可能掉脑袋时,这些将领才会用内丁弹压营兵不满,逼迫众人赶路,自己也会准备一些干粮当行粮,每天的行军速度才会提升上来。 再有一种情形,便是兵败逃跑,那当然是有多快便跑多快。 正常情形下,一天走二十里左右是明军的常态速度,甚至一天十里也不能说慢,大家都是这般走法,并无什么不妥。 相比先秦时一天五六十里的行军速度,这就是老大文明的僵化和倒退。 道路,后勤补给,军纪,军法,士兵和将领的素质并没有进步,反而是大幅度的倒退了。 天黑之前,梁世发将马车交给来接应的军情人员,同时接到了来自淮安和安东各处的情报汇总,他估算了一下,将这一天的情报用密文书写好,然后封存在腊丸里,接着交给一个安东情报战的急递人员,着其连夜送往云梯关,在灌南县和沿途的几个大镇都有驿传点,可以换马也可以换人,但相距不远,这个军情员应该是能将情报在下半夜时就送到云梯关。 因为是最高等级的急件,件到就送,哪怕是下半夜闵元启还在熟睡之时也会被敲门声惊醒,然后立刻阅读。 梁世发想到闵元启能很快知道这边的情形,内心也是稍感安慰。 白天的情形不可能不对他造成影响,甚至是令他有些惶急害怕。 云梯关的基业已经成型,淮河南岸的多个百户已经形同一个整体,闵元启投入了大量本钱在其中,大片的盐池犹如良田星罗棋布在海边,大量的工坊和军营区都是花重资建造修筑。 还有所有百户之下的警备司等机构,几员大将也多加了云梯关下百户之职。 大量的民户和军户在李国鼎等人的率领下在洗淘盐碱地,希望能获得一个好的收成。 梁世发本人新盖的大屋和家小都在云梯关,而客兵是什么德性大伙儿都清楚。 就算是太平时他们都是一伙强盗,要是打起仗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形野兽。 估计到时候除了盐池之外会被一火焚尽,而除了云梯关的守备将士外,四周的村落百户,不分军户民户,能活下来的人也并不多。 这毫无夸张之意,历来官兵和流寇交战,交战区域的百姓遇着流寇还可能活命,遇着官兵,则多半不能幸免。 所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便是当时百姓总结出来的经验。 怀着重重隐忧,梁世发先在安东县附近的安全屋暂居,到明天天明后,他会伪装成悬铃游乡的游医,沿着大道继续向灌南县城方向前行。 …… 送信的军情人员骑马赶路,在半道换了两次马,因此能保持最高的速度骑行。 才过四更未至五更,正是人睡的最为深沉之时,军情人员也是沿着道路抵达了第三百户的外围。 和安东,灌南等地尚有县级官道不同,越是往东行,村落之间的距离就越大,集镇就越少。 也没有官道通行,就是各村落之间的小道。 这些道跑也多半是依托淮河南北两岸,多半是各集镇和村落间自行沟通修筑,多半地方都只可容两辆独轮小车,或是一辆双轮大车通行。 甚至有一些地方中间道路断层,骑兵得在村落之中穿梭而过,否则就得在河边的灌木地或田亩里穿行,那样反而事倍功半,还不如在村落里穿行。 好在这年头的年景不好,原本农家习惯,年头抱一只小狗,用剩饭剩菜养着,到了年尾养成了肥狗之后正好在过年时宰杀,也是给全家滋补一下。 这个时代是不能套用后世的标准,什么不忍心之类的话更不要谈起。人们肚肠里严重缺乏油水,甚至不得温饱的前提下,自是不可能有什么爱心泛滥。 在河南等地,流寇和天灾肆虐时,人们吃人都是常态,何况是吃自家养的黄狗。 况且狗原本也是六畜之一,原本就是属于养着吃的家畜,地位和猪一样,只是比猪还多一个看家护院的本事,这也使中产之家可以把狗一直养着,倒也未必全都一年一杀。 这几年年景不好,各村养狗的人家并不多,等到了第三百户外里许距离时,大量的狗吠声顿时是响了起来。 军情人员听到狗叫声,反是松了口气,继续策马向前。 百户村落外的道路已经是重修和拓宽过,这边别的东西不多,人力是相当充足。 各百户间的道路重修过,百户外抵千户所城的大道也是重新垫土夯实,并且疏浚了排水沟渠,此外便是原本的几个备倭土城也重新修葺过,将城中垃圾破烂一扫而空,迁出城中居民,派了一些警备士在城中警备守卫。 在军情人员通过土城之时,在狗吠声中,有人从土城上方的城堞上挑出风灯,第一盏现之后瞬息间又有十多盏风灯挑出来,这一下将官道照映的雪亮。 在城堞之间又有十多人持着弓箭和短弩,有人厉喝道:“来人报出身份口令,三息不报,视为奸细射杀!” “军情司,沈磊,口令迅雷。” 军情司人员多半是外来人,本地人员则多半在外为坐探,或是为军情站的负责人。 外来人也多半是用假名和代号,另外有自己的专用辨识口令。 从土城到百户外的箭楼是第一层防备,百户内还有巡逻队伍做更进一步的盘查,最后抵百户官邸外还会有中军司的人做最后的检查,这才可以见到闵元启本人。 口令也是依所行差事分为若干等级,现在这个沈磊报的就是最高等级的紧急口令。 守着土城的人员复核过后变色也是一变,当即便有一个警备旗队长骑着一匹杂马出来,他要负责将军情人员带入百户之内。 在经过第二道防线之后,中军司闵元忠已经闻讯起身,在百户官邸之前略作检视之后,便是面色沉凝的道:“我已经派人叫醒大人,你随我来。” 和梁世发等人陆续起屋不同,闵元启原本住的这百户官厅只是简单修葺了一下。 将院中演武场修葺了一下,换了一些破损的砖瓦,地面的方砖重新铺设,再令木匠打造了一些家俱,看起来已经很象样子,闵元启也就没有进一步大举修筑装修的打算。 他就一个人居住,还有个老仆两个仆妇便是足够,又因为成天在军营盐池工坊等地,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在家中居住,甚至有很多时候闵元启是在军营中居住,这百户官厅就更没有什么要紧了。 不过在旁人眼里,这是闵元启富贵之后不改俭朴之风,也是桩委实令人敬佩的事情。 想想也是,现在闵元启一个月到手好几万两,一年几十万两银的收入。 这样的财富和亲藩或是黔国公府,又或是郑芝龙这样的大海商头目是没得比,和苏松一带有底蕴的巨商世家也相差甚远,但比较起一般的大商人也不遑多让。 若等上几十年时间,闵元启积累的财富就和这些顶级的世家也相差不多,闵家也能成为家底最为丰厚的盐商世家。 但这些财富闵元启是毫不心疼的用在了各种事物之上,自己连百户官厅也舍不得多花钱修葺,所城里李可诚和闵家的老宅都是好几进的院子,内里家俱都是用上等红木或花梨木打造,院落之内陈设也是极为精致华贵,所藏的绸缎布匹金银珠玉也是极多,两相比较,闵元启的这百户官厅虽然也是老宅之一,却是明显的败落了,就算略作修葺,也是远远不能和所城中的宅邸华屋相比。 这等事,也是使闵元启的威信更进一步,甚至使整个百户里的武官阶层都保持着相对的俭朴务实的风气。 就算是梁世发等人修了宅邸,其实也就是改善了居住条件,各人还没有往精心雕琢和布置陈列上花费心思和金钱的打算。 来报信的沈磊是从安东雇佣的人员,原本就是个小偷,但考核其品格心性时发觉其偷摸也是因为要奉养多病的双亲,其本质不坏,在被吸纳为军情人员之后,才能逐渐承担起一些核心任务,有往上通的渠道。 那些无赖子,小偷,打行人员,脚行,车夫,如果沾染了江湖习性过重,虽然能当哨探细作,但都是在一定的约束管辖之内,并且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和任务,向上的渠道相当有限。 这个安东人进了官厅之后,除了感觉到大门阔大,三进门堂毕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能用之外,感觉这官厅就相当质朴无华,甚至是隐隐有些破落了。 那一幢幢青砖瓦房明显是有了年头了,就算换了一些新砖,衰败气息仍是不可避免显现出来。 地面上虽换了新的方砖,墙角却是有显然的野草长出被拔除的痕迹,墙角处也是有深厚的青苔生长着。 两侧厢房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张桌子和柜子,一些吏员打扮的已经披衣起身,正坐在桌前等候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异同 在厢房和正堂之间,却是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甲兵肃立着。 铁质兜鍪下是泛着铁光的顿项,还有铁甲的甲叶散着寒光,鞓带之上,悬着腰刀,每人手中还持着长枪或是火铳,也有人手中拿着刀牌。 十来人居然是装备严整,长兵短兵和远程武器均有,只要一声号令,立刻就能结成适合巷战的鸳鸯小队战队,纵是突然涌入几十甚至上百敌人,这一队护卫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在这个军情人员嗟叹观察之时,闵元忠已经从正堂快步而出,站在廊檐之下对着那军情人员召了召手。 沈磊不敢怠慢,同时内心不乏激动之意。 不管怎样,闵元启在云梯关乃至大河卫和淮安四周的州县都算是极为有名的人物,在云梯关这里更是人人敬服,威望极高。 沈磊虽是外来的人,但在体系之中,平素人们夸赞和敬服闵元启的话也是听了极多。 就算没有威望这一层,眼前就要见到的人一年能赚几十万两银,手掌几千兵马和控制附近大量的村落集镇,大量军户和民户百姓均是依从闵元启,这一片地方加了一营守备的头衔之后等于是闵元启自己的地盘,其又是都督佥事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三品高官,沈磊在此前就是市井小偷,经常被衙役带到县衙之前枷号示众,连县令是何模样也见不到,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如此身份的大人物,激动之情,在所难免。 “不要过多闲白。”闵元忠引领此人进门时提醒道:“见礼之后就呈上腊丸,然后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小人不敢误事。” 沈磊应了声,进门之后感觉有人还在点燃烛火。 大厅之中几乎没有多余陈设,只有正中悬挂了一个硕大的木图,然后是两排十来张圈椅,连一般堂房中惯有的书画贡桌之类都撤去不用了。 另外一间房便是摆着若干柜子,书桌之类。 东侧一间则是有卧床,有人正在穿衣而出,想来就是闵元启了。 待闵元启披衣出来,沈磊赶紧跪下磕头见礼。 “军情司的人?”闵元启随口道:“说正事要紧,不要多礼,更不要跪下,下次要记得,否则就没有机会再到我这里来了。” 虽是军情紧急,半夜披衣而起,闵元启还是和眼前这军情司的人开了句玩笑。 这一下沈磊心里的紧张情绪去了大半,讪讪一笑起身之后,倒是想起了此前梁世发的吩咐,只行军礼即可,自己是坏了规矩。 当下只是赶紧掏出怀中腊丸,然后破除腊封,再毕恭毕敬的呈给闵元启。 在沈磊做这件事的时候,闵元启已经彻底醒过神来,看看眼前的闵元忠,闵元启笑道:“元忠你猜到是何事没有?” “大抵是和刘泽清有关。”闵元启沉声道:“高杰被挡在徐州,刘良佐更远,淮安是刘泽清的禁脔,谁还能迈过他来寻我们云梯关所的麻烦?若是朝廷有什么异动,更不可能是派兵马前来,不至于是紧急军情,况且淮扬道那头,也不至于一点儿消息没有。” “元忠你也算历练出来了。”闵元启夸赞了一句,接着便是将沈磊取出来的信件接了过来。 “召闵元金,闵元直,杨在晋,高存诚,沈亮等百总以上武官过来议事。”闵元启扫了扫信,立刻道:“加急,莫要耽搁了。” 闵元启虽是说的随意,话语语气并不显得如何焦急,但闵元忠听了之后便是身形一震,抱了抱拳之后,便是赶紧离开。 闵元启则是开始问沈磊沿途过来看到的细节。 杂兵调派情形,武器,行军走路时的情形。 将领,披甲率,杂兵士气,内丁的情形。 马匹数量,还有各部之间的距离等等。 沈磊被问的满头大汗,原本天气就有些燥热,闵元启问的又是特别细致,沈磊原本觉得自己观察的已经够仔细了,结果在答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之后,他感觉自己就是头猪。 那么多需要注意观察的细节,自己只是看了浮皮表面,身为一个军情人员,实在也是有够惭愧。 “你也不需要紧张。”闵元启说道:“梁世发的信里写的也够详细,加上对上你的话,大体上我也是差不多了然于心了,你做的很不错,现在你可以下去休息,有人会照料,如果有需要,你还要连夜赶路,将我的回书带给梁世发。” “是,大人请放心,我一定将差事办好。” 这一次沈磊没有再下跪,只是行了个军礼,然后便是转身退下。 虽然礼数不如适才下跪时那般郑重,但沈磊自己内心的感觉是对闵大人更加尊重了一些。 这位大人,果然是和传言中的类似相同,是一个值得拿命出来效力的主上。 沈磊外出之时,披着袍子的闵乾德最先赶到,原本他已经只负责外事不理军务,但这几天就住在百户官厅附近的闵元直的下处,父子二人一起被惊醒,原本只是传召闵元直,但闵乾德要进来参会,并不算违例,闵元忠当然也不会阻拦。 接着便是闵元直跟随进来,和披着夹袍的闵乾德不同,虽然是在半夜被突然叫起,闵元直的军袍还是穿着整齐,一丝不苟。 灰色圆领箭袍很合身的贴合在身上,高大而略显瘦削的身形被袍服衬托的相当挺拔,鞓带上悬着小刀,火石,葫芦等随身物品,另一侧悬着腰刀。 脚上黑色长靴,头上黑色幞头,整个人精神奕奕,一副英姿挺拔,又准备随时奉命出发的样子显现出来。 闵元启也是极为满意的一点头,这个族弟,此前读书真是浪费光阴,天生就是一个好军人的料子。 从他身上,闵元启也是能看的出来闵家先祖的英姿,看来血脉传承总也有些道理,闵家先祖能在太祖麾下的百万军中得到卫指挥使职位,还有若干世职,其由来也并非无因。 闵元直神色倒还轻松,不似闵乾德那般神色凝重,行了礼后,便是挨在闵元启的下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杨志晋,高存诚,闵元金等人先后陆续来到。 各人依次坐了,接着是沈亮,闵真远,李俊孙,王武迈,谢祥,郭尚义,徐文焕等武官陆续赶到,各人有的坐下,有的就直接站在椅子之后。 很快便是近四十人济济一堂,各人都是和闵元直一样,衣袍整齐,神色从容。 只有在眼底深处,这些武官才有隐隐忧色,但若不是极为相熟之人仔细打量,这么一点忧色也是瞧不出来。 外人只能看到这些人打扮齐整,气度从容,聚集在一起之后那种强烈的自信之感就更加的强烈了。 甚至就是连袍服装饰也是完全一样,这会给人相当强烈的心理暗示,这一伙人凝聚团结在一起,给人相当强大和自信的感觉,也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场,令人安心和信服。 这便是军人仪态训练和着装规范的好处。 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各人的仪态服装在平时就规定严格,不准任何人打折扣执行,长时间下来,就已经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哪怕是休假之时,各人都是按着在营中的规定着装和注重仪表。 时间久了,云梯关军人精锐无比,且又是有军纪的王者之师的感觉就会出现。 四周百姓军户接受募兵的程度较高,主要也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形象原本就是极佳的原故,若是如山东客兵那样的军队,怕是众人避之不吉,谁家愿将子弟送到那样的军伍之中。 闵元启看看众人,沉声道:“好了,除了韩森率一个百总去剿秦山岛盗之外,其余百总以上武官俱到齐了。” “见过大人。” 众人坐着的均是站立起身,一起向闵元启行了一礼。 “得到梁世发送来的最新的军情情报。”闵元启也不做虚言客套,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道:“刘泽清不出所料,还是要对我们下手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多半人脸上都呈现出了愤然之色。 今日之事,不算意料之外,但还是要比想象的那天要来的早一些。 而且刘泽清也是直接悍然出兵,当时众多武官曾经参加过会议,众人在推演之时多半人都是感觉刘泽清会派人过来交涉,勒令闵元启交出盐池大半收益,剩下的给云梯关。 虽然云梯关这边还是不会接受,但各人的感觉是应该如此。 只有闵元启和闵元直,加上韩森等人是坚持刘泽清会直接出兵,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多半人低估了刘某人的骄横和残暴。 直接派万余兵马将云梯关推平,抢了盐池,谁又敢说刘某人的不是? 拥立之后,刘泽清行事的风格就是如此,按闵元启对其了解的程度来说,其人行事就是这样的风格,细节上可能会有所不同,大的方向是绝对不会有错。 不过这人在十余年的为将生涯中,特别是在淮安的一年多时间搜刮了太多民财,家财太多导致后来在投降之后,被清廷栽了一个阴图谋反的借口,顺治六年时这个封了三等男爵的前明降将被清廷逮捕,以谋反治罪,和其弟,子,侄和几个心腹爱将,一并被送上了京师菜市口,刘泽清被凌迟处死,后来清廷给的理由就是首鼠两端,屡降屡叛。 可见这等阴险无节操的小人,最终的下场都不太妙。 投降的明军将领,多半也是没有好下场,清廷对这些鹰犬有拉拢利用,甚至在孙可望初投时直接封王,虽然是民王也是王爵。 待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又是果断抛弃,毫不顾忌吃相难看。 就是这等不要脸皮的做法,才是这个外来蛮夷政权成功的基石。 就象李自成俘崇祯太子和永王定王,先带在身边,然后说不会为难小孩子。 换了清廷便是直接将这三个斩首,所俘的弘光帝,潞王,永历帝,一律杀戮,一个不留。 前明藩王,落在清廷手中的也没有一个活的下来。 拉拢郑成功的时候,就替郑芝龙在北京起大宅,赐给高位。 郑成功就不投降,立刻翻脸,不要脸皮的将郑芝龙斩首,抄家。 刚入北京时,有汉官请剃发,被严旨训斥。 为安汉官之心,表示发饰衣冠听汉官自便。 多铎打下南京和杭州之后,立刻翻脸令所有汉人剃发易服,不从者军法从事,便是斩首。 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且果真用大量的人头来加以确定。 这种做事的风格,倒是和刘泽清这类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精兵 也不待众人说话,闵元启便是接着道:“从军情来看,是从城中出动四千多步兵,一千左右的骑兵,计五千出头。从城外动员四股兵马,加起来也是五千人左右,加起来一万一千人左右。其中步兵万余人,精锐营兵五千,杂兵五千,骑兵一千。其中七成左右是长枪手和长刀,长斧,长戟,镗把,斩、马、刀,夹刀棍等用长兵的,两成左右是刀牌,狼牙棒,铁锏,铁鞭等用短兵的,还有一成左右的弓手。弓手多半是城中精锐,也就是直属刘泽清的兵马。城外的杂兵,多半是附庸于刘泽清的诸将,来源复杂,有从山东镇跟过来的外系将领,那些陆续投过来的多半是带着自己部曲,就算直属刘泽清的所谓精锐,多半也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一时无话,还在消化这个消息之时,只有闵元金由衷言道:“梁世发果然得力,军情司的钱也没有白花。若不是他们,咱们怕是要待客兵接近咱们只剩下最后几十里的时候才知道有兵马前来,对具体情形还是一无所知。” 闵元启微微一笑,对闵元金的话也是颇感赞同。 闵元启接着道:“谁领兵,诸多将领的姓名,大体的经历,梁世发说明天应该能全部打听出来。现在就知道有刘泽润和刘之幹这叔侄俩,这么估算,这一次出来的千多骑兵里,老刘家的内丁应该占一些,但不会太多。因为梁世发此前的情报里说的很清楚,刘泽清的内丁多半是李化鲸在管,其部从千多人增长到三千人左右,一半步一半骑,都是跟随刘泽清厮杀多年的老兵,人人披甲,手持兵器也相当精锐,不少人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若是这三千内丁跟出来大半,李化鲸应该也会随同一起,李化鲸未出,内丁数量应该是不多。” 闵元启喝了口茶,笑道:“看来东宁伯对咱们毕竟是不放在眼里,他那个什么城中精锐,也就是绵甲多一些,精铁锻打的兵器多一些,要说战场经验和训练,也未必比城外的杂兵强出多少。” 公允来说,不论是高杰还是刘泽清,刘良佐,还有原本出身京营,麾下就有不少精兵强将的黄得功,在立镇前后,都是在努力提升自己部下的武力。 更多的兵源,更多的将领,更多的铠甲和精铁兵器也是在源源不断的收罗纳入之中。 在一年之后,各镇差不多膨胀完成,黄得功以一镇之力对抗左良玉的南下大军,并且能击败左部,就是这一年发展之功。 各镇拥有大片地盘,哪怕是两淮徐州也是比残败凋零的北方要富裕的多,特别是人力物力资源都是充足,各镇的兵力都是急剧膨胀。 到了南明时期,吃空额空饷之类的事已经没有意义,各军镇的人数都是在持续增长,并且将领都明白武力是自己地位的保障,是更进一步的阶梯,于是都不吝惜往部下身上花钱。 象吴襄身为辽镇总兵,被崇祯皇帝召见时的话语虽然无耻,但也是事实。 辽镇名义是有大量兵马,但吴襄直言能用者不过三千。 俱是细酒肥羊,视为兄弟,缓急时才堪大用。 养的营兵就是炮灰,养成乞丐般模样也不稀奇。 到了江北四镇时期,虽然内丁还是骄子,仍是将领最为倚重的对象,但大规模的战事之下,营兵的作用也是凸显出来,各镇对诸将所领各营也相对比较重视,军饷,军需,人员,都是能够大体保证充足。 象刘泽清在淮安,就是派出队伍四处打粮,也是要保障军队军需。 如果四镇能合力抗清,几十万军队就算不能北伐,打败南下清军是毫不困难。 可惜各镇纷纷投降,竭尽南明财力和扫荡徐淮地方积累起来的军队,凭白是替清廷做了嫁衣。 刘泽清在这半年时间内,除了将军队扩弃过半之外,也是想努力打造一支精兵出来。 驻在淮安府城附近的嫡系,所谓的精兵就是这个思想的体现。 隔几天训练一次战阵,每日均要求将士练武艺,发给精锐兵器和尽量配给铠甲,骑兵配给也是往这些精兵营伍里为主。 当然在闵元启看来,这样的训练水准和强度,还有基本上没有约束的军纪,这支军队也就只能打打顺风仗,欺负一下平民百姓,撑死了是打土匪海盗,不要说和清军比,就是和吴三桂的辽镇兵,三顺王的东江兵相比,刘泽清的这些部队也只配称为杂兵。 毕竟其脱胎而出的山东镇原本就是二线内镇,甚至比起以土司兵为主的川兵和云南兵,还有历来装备比九边稍逊一筹的湖广勋阳镇兵来,山东镇无论是兵力,装备,还有将领传承都是与河南镇等内镇相差不多,甚至比起登莱镇来也是相差的远了。 “一万一千兵马,这一万步兵,仍可视为杂兵。”闵元启沉吟着道:“可虑的就是一千骑兵,就算大半不是内丁是普通骑兵,但只要当了骑兵,其胆气武艺也非普通营兵能比,不会比内丁逊色太多。且成建制的骑兵,比分散在各部的骑兵要难对付的多……” 虽然语气有些感觉困难,但听在在场各人的耳中,感觉就是闵元启只是稍觉困难,却并没有被困难给吓倒。 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显得忧心忡忡的闵乾德也是为之动容。 不知不觉间,这个侄儿也是成长到如此地步了。 一万一千多正经的官兵来犯,人数是在眼下云梯关营兵的三倍左右,这么多来犯之敌,在闵元启眼里只有那一千骑兵有些挠头,但也并不是毫无一战之力的那种无力之感。 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麻烦而已! 闵乾德初闻来犯之敌的数目时,几乎是在椅子里瘫软下去。 一万一千多正经的朝廷经制之师,这和流寇或是土匪海盗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刘泽清来犯没有什么正经的借口,但此人向来桀骜不驯,朝廷对其也毫无办法。只要拿下了云梯关,编造个通匪的借口还算难事? 朝廷到时候也定然会捏着鼻子认帐了事,谁还会为了一个闵家和一个强藩伯爵,刚获拥立之功的强镇总兵较劲? 就算想较劲,也得看有没有这个实力。 “可惜我现在手头只有两个百总的骑兵。”闵元直砸吧一下嘴,相当遗憾的道:“而且只是完成了初步科目训练,其实也就是能够骑马冲刺,想在马上挥斩到目标都不一定。不然的话,什么狗屁一千精骑,管保叫他有来无回。” 闵元直现在有三百多匹合格的战马,还有百多匹杂马也被他连抢带骗的弄了回去。 骑兵司要经常搞拉练,骑兵是一骑双马才是合格配置,但现在双马是不可能,只能拿杂马来充数。 而且不仅是一骑双马,那是骑士的配置,还得再配一匹杂马给跟役骑乘。 若是要长途行军,最好是骑士双马,跟役也是双马,这样才能保障最快的行军速度,而且不会大量的折损战马。 按闵元直,谢祥,沈亮等人的推演,现在的骑兵配给的战马数量,百里之内行军能把步兵甩开几十里远距离。 三百里左右就是步兵和骑兵差不多前后到达,骑兵要稍快一些。 五六百里的距离,就是步兵会比骑兵先到,而且骑兵会折损三成左右的战马。 马匹这动物实在是太娇气了,平时的喂料和涮洗必不可少,骑兵再累也得照顾好自己的战马,否则走上几天就开始疲瘦掉膘,再走几天就得倒毙了。 就算喂料涮洗跟的上,长途行军战马疲瘦也无可避免,要是一骑一马长期乘骑,战马瘦弱而死是必定之事。 蒙古人西征万里,那是一个骑兵几匹马甚至十几匹马换着骑,加上带着牧群行军,走一段放一段牧,甚至放牧时间比行军时间还要久。 用这样的办法保持战马的数量和活力,就算这样,长期行军战马的损耗也是相当惊人,一匹马需要食用人类三倍到四倍左右的粮食,拿破仑远征俄罗斯的失败就在于损耗了惊人数目的战马,连拉火炮的战马都损失的干干净净,很多火炮没有轰击敌人就因为缺乏挽马而被迫放弃。 闵元直的骑兵一人双马换乘,两匹杂马,一匹跟役骑乘,另一匹背负骑士的铠甲装备。 这已经是最低标准,大量的粮食还得有专门的畜力甚至是人力来负担。 北魏分裂,东西两魏经常以重甲骑兵交战,那时是中国古典骑兵战术的高锋,鲜卑骑兵强力悍勇,身着重甲,战马也负甲,一场大战损失几万匹马是常有之事,根本不足为奇。 现在的骑兵司,算上杂马才勉强一人双马,跟役杂马还不见眉目,也就只能在方圆三百里左右范围活动,长途奔袭,战马损耗惊人,怕是到了地方,战斗力减去三成甚至减半也不为奇怪。 至于本土防御战,骑兵们也只能说勉强堪用,连向来心高气傲,自信十足的闵元直,也不敢说自己的部下能顶大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地理 毕竟骑兵的训练和步兵完全不同,骑兵们要先熟悉战马,会喂料涮洗和照料战马,战马也是有脾气,需要摸清脾气,细心照料,如同伙伴一般才会为骑兵所掌握。 然后得会装束,上马鞍马镫,能替战马修蹄掌,换蹄铁,做好这些事消耗的时间和精力就很不少了。 再能迅速完成上下马的动作训练,掌握战马速度,从小碎步的散步到小跑,再到快速跑,最后冲刺,经过近三个月的训练,原本只骑过一两次马,或是骑过骡子,毛驴的骑兵,就算是选取的相当优秀的人才,也只能勉强做到这些。 至于说在马上不眠不休的长途行军科目,在马上挥刀斫砍固定目标,用骑刀砍中木靶头颅,或是用刀尖划过目标胸腹要害这些科目,则是刚刚开始,距离合格还差的远了。 毕竟不是谁都是如闵元直那般有骑兵天赋,能在激烈奔跑的战马上,冒着落马的风险和天旋地转的眩晕之感,大地颠覆跳动之时,还要看准目标,算准距离,挥刀或砍或划,要准确的命中目标,还不能伤到自己…… 在新的训练科目开展时,骑兵振伤自己手腕,多少次无功而返,甚至从激烈奔跑的战马上坠落等事是常有之事,虽然还没有人因训练而死亡,但已经重伤多人,轻伤无数了。 能训练出奔驰数里仍然保持齐整的队列,并且能用骑枪和骑刀杀伤敌人的骑兵,就已经算是合格了。 至于说马上骑射,左右开弓,站在马上射出重箭,连续十几二十天不停的换马飞驰,在马上吃饭睡觉,这样的骑兵,只有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才能做的到,眼前这些骑兵,再训练十年也未必能做到这等程度。 况且闵元启也未打算把部下如此训练。 游牧骑兵在装备更好,训练更严格,队伍更整齐的骑兵面前,也未必就能讨的了好去。 古典骑兵的战术更好,装备更好,比如北魏时就能打的控弦几十万的柔然满地找牙,北周初期,隋初,唐初,这些中原王朝训练装备出来的骑兵,也是能轻松击败突厥,唐军对战突厥,契丹,吐谷浑,回鹘,在国力强盛,后勤,装备,训练都相当出色之时,几乎也是无往不利。 至于训练之法更先进,更科学的近代骑兵,更是能把散乱的游牧骑兵打的满地找牙。 闵元启也稍感遗憾,如果是半年之后,新的一营兵会再编两个百总的骑兵,把骑兵司四百多骑满编。 陆续购得的战马也应该能初步满足骑兵司所需,训练科目也基本完成,闵元启倒是想看一看,自己和闵元直训练出来的骑兵,与这个时代的传统骑兵,打起来到底是何等场面。 “可惜了。”闵元启对闵元直道:“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首要是解决骑兵。”杨志晋看看左右,抱拳道:“我有一孔之见,是要想办法利用地形之利,使敌无法正面摆开冲我军阵。” 闵元启点头称赞,笑道:“志晋这话差不多得窍了,若只骑兵前来,我一营之兵立阵足以抵御,甚至将其击溃。若只步兵前来,我将立锐阵,一鼓而破之。但步骑前来,不免会使我军的陷入进退失距的困境之中。利用地利,这个思路是对头,怎么利用,还要设法。” 闵元金皱眉道:“我云梯关十个百户分别在大河南北两岸,但我们第三百户和七个百户,包括三个备倭土城和千户所城都在南岸,这也是咱们必须要守备的核心精华地方。来犯之敌也是从淮安府方向而来,且走的是陆路,这就是说来犯之敌是直接从南边而至。地利上头,就有些为难了。咱们若分兵守备千户所或土城,与敌野战的兵力便大为不足。若倚城而战,则难以护持各个百户和盐池,敌将只要不是过于狂妄,或是稍微受挫之后改变战法,派少量精骑和步兵扫荡咱们各个百户,焚我禁舍,毁我盐池,则军心必定大乱,我军不战而败。若我们不管土城和千户所,则外围陆续被拔除,我军只能在几个百户的平原地方与敌军交战,那时候军心士气也会不稳,万余步骑夹击,以我军的训练和装备来说不能说毫无胜机,但获胜的机率也委实不高。” 众人闻言都是皱眉,虽然眼前的闵元启并没有丝毫慌乱,仍然神色沉稳,这也给了众人不小的信心。但闵元启召开会议时对众人从来没有约束,向来是心里想什么便可以说什么,所以闵元金也是可以直言不讳,并不害怕自己说的话会触怒闵元启。 就算没有顾忌,闵元金说完之后也是面色极为难看了。 高存诚抱一抱拳,说道:“元金所言我多是赞同,但说我军会轻易军心动摇和崩溃,我不太赞同。在大人带领之下,我军训练之艰苦十倍百倍于这些客兵之上,拉练之时,往返二百里不眠不休,回到营区之时人人都是摇摇晃晃,甚至一边走路便可能一头栽倒睡着,各人都是凭着意志束甲往返,遇着瓢泼大雨也是冒雨而行,休息时就半卧于泥沼雨水之中,也是没有丝毫怨言。平时行走坐卧,乃至洗漱吃饭俱是按规矩而行,凡事都在军纪约束之下。不管是技战之法,阵列之法,军容军姿,意志和韧性,俱是在训练范围之内。况且薪饷优厚,营中旗军各家都与我们大人的事业有关,或在盐池,或在工坊,或为警备,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一旦我军兵败,地方上必受兵火之灾,客兵的凶残狞恶,所有人都一清二楚。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军虽不能说如磐石般不为风雨所动,但稍有不利就可能全军崩溃,元金说的还是太过凶险,我不以为然。” 这话倒是引起众人的一致赞同,所有人都是大为点头,表示认可。 毕竟云梯关旗军的训练,真的是每日不停,除了有特殊之事,比如上一次对来犯海盗和土匪的大胜之后,旗军获准休息了一天,除此之外,也就是旗军在生病之时可以获准休息。 要么就是闵元启言明的,中秋节和过年时可以调整休息。 除此之外,哪怕是家中有老人过寿,或是婚丧嫁娶等事,最多给假半天,回来之后还是要照常训练。 老兵隔半个月可休假半日,新军入营三个月,除非极为特殊之事,否则是绝对不准给假。 很多新兵已经入营近三个月,除非是出营拉练,否则的话连营门也没有出过。 营中伙食供给极为丰厚,日常还有一些活动缓解训练的紧张,也是使各队之间加强团结的举措。 比如拔河跑步和摔跤等一系列的比赛,既能使气氛活跃一些,也能使落败者心有不甘,自觉自愿的锻炼自己的体能和搏斗技巧,算是一举两得。 伙食够,训练足,甚至连娱乐也是和技击体能相关,加上这两个月来兵器坊和火器坊出品逐渐增加,最少每个新兵都领到了自己的合用武器,阵列之法也已经训练完成,高存诚对旗军的高度评价,自也是获得了在座所有武官的赞同。 这些旗军都是众人在闵元启的带领下,辛苦训练而成,说他们会轻易崩溃,众人内心不愿相信,也认为是绝无这种可能。 “我军缺乏的还是大规模战事的战场经验。”闵元忠沉思良久,这时才说道:“所以交战之初,最好是能限制敌骑,隔开敌步骑合击,最少要使敌骑不能冲击我军之阵。若以步敌步,则我军当不惧那些杂兵,纵三倍于我又如何?我对咱们的将士还是颇有信心。只是我们所谓地利,不过是熟悉道路环境,要说地利,还真是谈不上……” 众人闻言都是苦笑起来。 确实如此,云梯关这边近海,而且由于淮河在三百多年前被黄河夺淮入海之后,大量的水流排泄不畅,先是淹了旧泗州等地,在低洼地方形成了洪泽湖,接下来便是每年大量泥沙入海,然后逐渐形成了大面积的滩涂地界,最近这几十年来,淮河入海大半是沿着各条支流汇入长江,由长江入海,小半是在淤积的旧出海口入海,也就是云梯关所在的地方。 背后是大海和滩涂地界,没有腾挪空间,北边是淮河,南边是灌河和里下河,还有若干条小河支流。 这些纵横东西的河流灌溉土地,给水利通行带来不小的便利,也和纵通南北的大运河水域相通,更可借此直入长江,可谓是十分便利。 这也是众人所谓的地利的一部份,毕竟是水网纵横区域,大军展开相对不易,敌军来犯的路线和可以展开的战场只能是在沿着淮河抵云梯关的官道路线上,就是沿着安东,灌南,抵灌云县城的淮河南岸,沿着淮河和灌河的中间部份的官道一路向东。 中间再无县城和大型集镇,所以道路也就是那么一条,而且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象样的道路,毕竟这个时代的近海区域没有设置州县,官府连驿站都没有设立,更加不可能来修官道。很多道路是二百年下的各个村落和集镇互相通行,长久踩踏之下自然形成的,正因如此,很多道路走着走着便是断了头,只能在夹渠和田地乃至村落之间穿行。 若是往南走盐城地方,则迂回几百里,况且盐城到云梯关也没有什么象样的官道。 国初之时,各千户所之间应该是有道路可通,但正因为河道密集,比如大河卫设立之初卫指挥署便是设在淮安府城,五个千户所分驻山阳沭阳灌云和海州之南,一直到云梯关所,原本自是有官道相连,但时间久了武备废驰,而且各千户所早就是以漕运为主,陆路相通是战备所用,早就废弃不用了。 这些都勉强算是有利的地利,按客兵的军纪和后勤能力,一天走十来里也就差不多了,算算时间,距离其主力抵达最少还得十几天时间,这么久的时间用来缓冲战备,这也是地利之便带来的好处。 当然,若是这些客兵如云梯关旗军这样拉练个一二百里都是日常训练,那么就算大队前来,几天之内也应该抵达战场了。 料想刘泽清这一次算是以狮搏兔,却是不会催促诸将赶路急行,就算其催促,按其部下的战力军纪后勤条件,也是没有办法强行急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章 动员 有利之下,便是不利。 背后是海,两边是河,沿途村舍集镇很多,敌人的行止无法隐瞒,云梯关这边想要急进奇袭的困难度也大多了。 这一片地方在后世是盐城区域,也属于江苏地区,江苏原本就是属于纯粹的平原省份,全省海拔在五十米以下的地方占了九成还多,只有不到百分之四的地貌属丘陵地区,只有海州,淮安,南京等少数地方有山地,其余地方整个县没有一座小山的情形也是极为常见。 盐城地方则是平原中的平原,海拔在十米以上,全境地方没有一座山,连稍高的丘陵也是没有。 这样的地方一眼看过去毫无遮蔽,想要用埋伏之法来应敌那也是笑话了。 倒是能用少量兵马藏在河边芦苇从中,或是河堤一侧,但自己本身就放弃阵列,以少而散乱的军伍冲向敌阵,简直就类似飞蛾扑火,哪怕云梯关这边个个以一当十,这样的埋伏和突袭也是类似笑话了,只有不知兵的人才会做如此设想。 在座的将领当然不能说是身经百战,但在闵元启每天开小灶的教导之下,对兵学已经算是入了门,并且也不断的在与小规模盗匪的交战中汲取经验,逐渐入门,成长,并且按天资的高低,成为特点不同的有经验的武官。 “大人,土城,千户所城,与我们百户相隔不过十余里,在万人规模的战阵中,足以掩护成为我们的侧翼。”郭尚义待诸多大将说完之后,才霍然起身,抱拳道:“这些城池可为我军右翼,由少量旗军和大量警备士分批驻守。我百户右侧是第四百户和第七百户等几个百户,绵延也是十余里,这里外围有沟渠林地灌木,再配合长栅在各百户门户之外,以警备士和少量旗军驻守,可为我军左翼。两翼固守,广设旗帜令将士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以为疑兵,敌攻任何一翼,我军主力可侧击其后。若两翼俱不顾,则只有趋我严密固守在大河之侧的本部,我军列阵于河畔,右手有大河为屏,敌骑无可展开,左侧则是木栅,箭楼,房舍,工地,敌骑亦无法展开,敌骑或若强行扑击,只能从河畔和灌水的田亩中强行而行,则事必无法发挥其骑兵之利,我军以重兵击其主阵步兵,破阵后右向迂回,歼其骑兵,则可战而获全胜!” 郭尚义向来是被闵元启视为天赋最高,也最具大将之风的部下。 在此时此刻,向来被重视的此人也是迸发出耀眼的光彩出来。 其余的闵元忠,闵元金,杨志晋,高存诚等人,各有优点和长处,有的则是战术型人才,比如谢祥和沈亮,披坚执锐,勇往直前,督促部下鼓励士气,维持军心不乱,保持战阵锐利,在战场上寻得敌方破绽,率部猛击,这是战术型将领的长处。 而长于战略的,则是可以于大势之中敏锐的察觉对自己一方有利的东西,并且可以抽丝剥茧,将有利之处利用,不利之处屏弃。 战略长才和战术天赋若是集于一体,那就是相当强悍和逆天般的人物,唐时的武庙十哲,大体就是如此的逆天般的天才。 本朝之中,徐达便是长于战略,常遇春则是拥有战术天赋,两个开赋逆天的大将一路高歌猛进,直入大都,也是当时天佑华夏。 至于两人之下的傅友德,冯胜,蓝玉,也都是战略和战术都相当出色,只是各有偏长,不好说是全才。 大明二百多年,战略和战术包括练兵,制器都是天才级人物的,则是只有戚继光一人了。 闵元启用极为欣赏的眼光打量了郭尚义几眼,颔首道:“尚义所言,和我所想的完全一致。地利不光是天然地形,也可用人力来改造。我军不光有地利,还有人和!四周百姓军户,对客兵是何想法不用多言,若无我大军镇守,百姓军户只能任其鱼肉,或是四散而逃。今日我们镇守在此,百姓军户当然会全力支持我们,将这人力全部利用上,这就是人和。敌方虽然万余大军,面对的不止是我们一营将士,还有一营的警备士和数万可以动员利用的军户和百姓,利用得当,我军已经坐拥人和地利,所谓天时,无非就是顺天应人!刘泽清至我淮安一府,未御一敌,搜刮无数,不知道已经害死多少良善百姓,百姓不视其为官兵,而是视之为贼寇一流,民心即天心,此战看似敌众我寡,但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手,我军岂有不胜之理?传我将令,我全营将士即刻备战,同时调用所有可用之民力,建长栅,修箭楼,调集所有警备士和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壮年军户,充为后备守御,军户之家,多有传承兵器,令所有人执兵备战,在这短短时日里,不必练习武艺,多认将旗,多操练守御之法,在决战之时,方可助我军一臂之力!” 闵元启说罢,抽出腰间佩刀,雪亮刀锋往上一竖,闵元启怒声道:“此战,我军必胜!” “必胜!” 所有在场的武官,俱是一起怒吼起来。 …… 韩森神色木然的坐在船舷一侧,在他身前则是负责这一次行动的百总武官。 此行共出动漕船三艘,一百一十余名将士分别列坐在三艘漕船之上,各人拢着手中兵器,束甲戴盔,每人均是盘腿坐着,在海浪的起伏之下,人们也是随着船身上下起伏而上上下下的漂浮着。 原本是不用动员这么多漕船,这些船都是大船,每艘船都长约二十三四米,宽近四米,每船有舱十余间,百多将士,一艘船就足够了。 这等大船,一次可运六百石粮,每次出发北上其实运送的粮食数量要倍于要求的数量。 因为漕运时间久,在运河的枯水期要动员大量人力拉纤,每船拉过枯水河面之后,众人合力再拉下一艘。 每次拉纤都是极为痛苦和漫长,每个运军都会皮开肉绽,困苦不堪。 正因如此,漕运耗费也是极大,运六百石粮食到通州,付出的代价是几个月的时间和最少三倍以上的消耗。 这当然极为不经济,元时因为运河堵塞是用的海运,到明初之时海运也属正常之事,在后世南京和山东等地就出土过若干艘明初的海船,多半是一千料至四百料左右的海船,以此来北上供给军需。 甚至明军征服辽东,开初之时也是利用鸭绿江等水道,持续不断的运送人员军需,为大军征战和筑城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明军继续北上进入外东北区域,则是利用的黑龙江和嫩江等江河,明军主力依江河而进,一直抵极北之地,在当地建造寺庙,刻石纪念,并且沿江大封卫所,将那些蛮夷部落收纳为大明的卫所编制,最少在明初洪武到永乐年间,大明不光是在奴儿干都司分封了几百个卫所,并且在几处要紧地方有驻军,说是掌握了这极北之地的大片疆域,并非是后人指摘的那样是纯粹的羁縻之地,划在版图之内算是地图开疆。 因为大明太祖的保守和国初国力的孱弱,后来的大明逐渐保守封闭,洪武年间就定下闭海国策,到了永乐年间大规模的宝船船队也是和实际无关,既没有改漕为海的打算,也没有开展对外贸易的动力,宝船多次出海都是为了宣扬大明国威,使海外蛮夷前来朝贡,满足永乐皇帝好大喜功的心理。 有后人穿凿附会,说是宝船带回大量金银,那也是胡说八道。 明初几十年积累的金银,在永乐末期损失过半,都是因为宝船出海赐给外夷大量金银财物,而所得的不过是对方贡上的些许特产,加上建造宝船的费用极高,消耗极大,加上永乐帝北伐蒙古,南征安南,建大报恩寺,武当宫观,修北京城和紫禁城,任何一样大工都是要费时多年和征调大量民力。 洪武三十多年积累的国力,在永乐年间几乎是消耗一空,所谓的永乐盛世是消耗预支了大明国力而成。就算如此,永乐帝的宝船船队毫无意义,既没有建立贸易渠道,也没有以此改漕为海,更没有在海外开拓殖民地的意愿和打算。 这样纯粹的亏本买卖,加上其好大喜功的多种挥霍消耗国力的大工程和军事行动,在其手中,明朝丢失了朵颜三卫,还有大宁都司和草原上的若干重要据点,明太祖早期布置的对蒙古的防线变得千疮百孔,其多次北征动辄数十万人在草原上武装游行,耗费大量国力,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总体来说,这是一位相当失败的帝王,所谓永乐大帝,不过如此。 就眼前韩森等人所坐的漕般来说,还是刻着洪武五年造的字样,这些漕船倒是一直从洪武年间使用至今,永乐年间的宝船却是早就不见踪迹了。 此次出海,任务是两重。 一则是率这一个百总的兵力,前往秦山岛将残余海盗肃清。 近月来云梯关方面频频出兵,方圆二百里内超过五十人的匪盗都几乎被扫平了。 盐城近海地方人烟稀少,原本就是土匪啸聚的最好之所,所以除了大股土匪外,小股的土匪也是不少。 盐城地方偏远,又没有多少驻军,除了没有大股流寇外,地方上的治安可想而知。 云梯关出兵一则是为了锻炼将士的实战经验,给新兵们见见血,也给老兵和中下层武官增加战场指挥的经验。 二来自然是为了展示存在,使盐城的官绅和地方百姓知道这一支营兵的存在,这同时也是淮扬道周亮工的请求。 淮扬道麾下无兵,替闵元启要了游击和守备之职后,朝廷也不太可能再替周亮工再立一营道标营。 闵元启和他的部下,自然就成了周亮工最大的依仗依靠。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近岛 谋明第一百七十一章近岛若是在地方上能肃清匪患,又言明是周亮工的派遣,对周亮工这个淮扬海防兵备道来说,当然是不折不扣的政绩。 由此更进一步,成为凤阳巡抚,也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对朝廷来说,现在的这局面当然是只能依靠四镇将领和其兵马,但不论是弘光帝或是内阁六部的文官大佬们,更信的过的肯定还是够资格经略地方的文官。 南京等地失陷之后,主持湖广等地的实权派就是文官何腾蛟,若不是主持,湖广怕也很快陷落,在其麾下也纠集了大量明军,但又因为其狭隘无知,一直在排挤顺军余部,使忠贞营和湖广明军始终不能合力,怕是南明的局面也会大有改观。 从熊廷弼到孙承宗,再到洪承畴,孙传庭,再下一等的朱大典,路振飞,这些优秀的文才武略都出色的大明文官,好象也是气运使然。 要么死在自己人手里,要么就是死在他人之手,就算侥幸未死的也不能发挥其才能,在南明时期黯然无光。 而掌权的马士英,史可法,其后的黄道周,何腾蛟之流,比起此前的前辈来,相差的就太远了。 至于永历朝的那些文官,简直叫人记不起姓名,除了折腾捣乱,给李定国扯后腿,制造李定国孙可望等人之间的矛盾,毫无能力也完全没有大局观,简直不足为道。 南明缺人,上层的文官其实不太缺,钱谦益都复起了,那些文名满天下,袖手著文章的文官,高居庙堂之上争权夺利还有几把涮子,令他们到地方为督抚,经略安抚地方以备强敌来犯,这可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了。 正因如此,周亮工拼命涮声望就有了底气本钱。 闵元启是周亮工扶持,双方确定了底线和结盟,闵元启也不会再改换门庭,周亮工有闵元启和他的两营兵,腰板便是硬了许多。 再涮上去声望,总督不敢说,巡抚却还是有相当大的机会。 第二个目的,则是想令将士多有机会乘船出海,云梯关所原本就镇守海疆守海口,虽然这里荒芜多年,但出海渠道尚有,不用也是浪费了。 现在闵元启是将造船之事逐渐提上日程,大乱将起,清江浦那里有工部的大量的造船工坊,不仅有器具也有不少造船的匠人。 只要局面更乱一些,把这些匠人工具都弄到云梯关这边来也不是难事。 多铎攻下南京和杭州后,清江浦这里也纳入统治之下,这些东西就便宜了清廷,也是清廷运送江南财赋的重要手段。 其后清廷在清江浦设立了多名总督,负责治理黄河和漕运等事,清江浦的地位逐渐超过了淮安旧府,其后在此设县立府,原本的淮安府反而降格为州,后又降为县治了。 闵元启最早的打算便是造船南下,积累一部份财富,聚拢一部份信的过的部下,驾大船出海,不管是先到福建广东安身,或是直入台湾,甚至直接驾船下南洋,都是可以选择的选项。 若是半年前的闵元启,能驾一船逃到福建,相机再入南洋就算是最现实的打算了。 这年头福建海船多的不说,一年百艘以上去南洋是肯定有的,几次大的排华风潮都是发生在印尼和吕宋,后世的马来地区还算安稳,那里的华人也相当的多,在其立国之前占到四成左右,其后也相对平稳,产生了很多巨富世家。 闵元启感觉以自己的才能格局,不敢说在南洋建多大基业,混个巨富传家还是可以的。 既不用对鞑清俯首称臣,在暗无天日的严酷环境下剃了辫子当奴才,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贫无所依,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闵元启也就满意了。 其后局面一变,闵元启的想法心思自然也是为之一变。 能做到更好,何不努力一把? 现在派出将士坐漕船出海,目的就是在海上练兵,因为闵元启迟早要与人在海上争雄。 不管是到南洋开辟局面,或是到台湾和荷兰人争锋,船只和船上人员是必不可少的。 而且未来几年内有个大好契机,郑芝龙初降之时放弃了自己船队和控制的海疆,郑家水师为之大乱,四散而去。 郑成功虽然是郑芝龙的儿子,郑家内部就有人不服他,郑芝龙的旧部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其后多年时间,郑成功是经过千方百计,历经多少艰难险阻,才堪堪将其父的旧部笼络到手,并且逐渐在岸上经营出一片基业,其麾下兵马虽不及其父在时多,但在陆地的力量反而更强了些。 这段时间内,郑成功本人不过才几条船,千多部下起家。 闵元启自忖自己的基业怕是还超过郑大木,不足之处就是他是北人,福建那边的人抱团抱的厉害,他要收服郑芝龙的旧部,所费的功夫精力怕是不小,但只要自身实力够强,抓着机会,未必就不能成功。 占着航道和水师,与荷兰人斗过一场,将倭国市场从荷人手中抢下来,再继续与西班牙人等外来殖民者做买卖。 甚至要抢下一块殖民地,与台湾勾连一起,这才不会有后来荷兰人和清廷联手封锁,使郑氏越来越贫弱,甚至打不败清廷水师,简直是大明海盗之耻。 这些想头是很不错,但凡事都要迈出第一步再说。 造船之事还得再等等,韩森已经开始在码头附近搭建工棚和工匠住处,也在收罗工具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 云梯关这里造船有一个好处,这里原本就有相应的停船修船的码头,也有相当多有经验,懂得操船的漕运运军极多,修船操船的经验也极为丰富。 所缺乏的就是驾船入海的经验,这个短板对驾船经验丰富的漕运运军们来说也极为容易弥补。 不足之处就是海上厮杀争斗的经验,这就得花时间,甚至于拿死人当成本来不断的弥补了。 秦山岛距离云梯关不过六十多里,从陆路走一天就到,从海上走却花费了两天多的时间。 尽管是贴着岸边行船,风大浪急,操船的运军缺乏经验,虽然找了几个驾船出海过的渔民帮手,这般四百料二十多米长的大船渔民也是没有驾过,众人七手八脚,还是不停的被风浪吹散打乱船队队形,甚至有几次差点碰到海边礁石,差点儿撞散大船。 两天行六十多里,好在也是看到了岛盗盘踞的海盗,韩森也是放下心来。 此次他是最高等的武官,但韩森不负责指挥做战,那是百总官的职掌。 他负责的是记录海船出海的各种情形,包括船只的状态等等。 这一趟下来,韩森是不得不承认,漕船是根本不适合下海。 平底船,船首稍微上斜,单桅独帆,吃风不多,船速极慢,操控极难,海浪一带漕船就左右歪斜,很有可能倾覆。 这船原本就是在运河上设计的,吃水浅,因为运河经常枯水,就算深水区域也不可能如海上这般风大浪急,所以漕船于海上是完全的不合格。 其实韩森倒是想搞几条海船出海,不过那最少得等小半年之后,现在却是急不得。 秦山岛盗已经算是销声匿迹了,上次三百精锐加上大头目都被闵元启率部一扫而空,剩下的盗匪星散而逃,留在岛上的不足百人,多半是无处可去旧习难改的凶残暴戾之徒。 这些岛盗不除,四周百姓还是不得安稳,因此韩森对此次任务还是颇为期待。 “岛在前方。”带队的百总官何福厉声道:“岛长不过二里,宽里许,上有几十幢房舍,草图是军情司的人绘出来给你们看过,上岛之后,一个旗队分为两股,沿左右兜剿向最北,两个旗队随我一直扑向群盗所居之处。此次是突袭,我们上岛之后不要留手,大人有令,此辈穷凶极恶,手中俱有人命,不要投降的,哪怕降者也杀,不伤天和!” “是,百总!” 百余人在三艘船上都听的真切,一起持枪吼叫起来。 岛上似有人发觉了,在肉眼可见的地方似是看到一群人在胡乱奔跑。 几分钟之后,岛上有人敲锣打鼓,不象是发警报,倒象是有人凑了村里最不上档次的鼓乐班子,在那边奏乐欢迎一般。 韩森只是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对眼下要发生的战事不是太感兴趣。 他是镇抚官,就主持镇抚司维持整个军营的军法,后来将外头的警备司也监管上了。 再下来又是要梳理盐池工坊等事,查看有没有外头的细作勾结内奸图谋不轨。 治安是警备士管,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这等事镇抚司不理,但涉及到外来势力,或是有人不遵守军法和民法,这些都是镇抚司的差事。 韩森已经有一种自觉,他带兵是相当平庸,但威望高,三十年的人生中他有十来年是往北京运送漕粮,这种要管理和协调的差事最考验人性,韩森的威望来自于北上途中他对所有人的一视同仁,还有对旗军们的帮助,大家风雨同舟才能平安去,平安回。 正因如此,在知道韩森的旗军们的心里,这位曾经的总旗官做事认真,对人平和,待人一视同仁,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人家送贿赂韩森也是从来不接。不做那些屈心枉法的事,这个特点当初被人看是有些古板,现在却是管着镇抚司最好的人选。 韩森也是不负所托,任镇抚以来做事兢兢业业,在营区内外,不管军民,凡是有违军法的便绝不放过。 闵元启一手打造的军队确实是有向心力,也是欣欣向荣,整个团体有一种奋发向上的气息,但不管怎样五个手指还有长短,有人的性格或是贪婪,或是桀骜,或是阴狠,总是会有人出来挑战军法,韩森却是绝不留情,不管是闵家的人还是哪一家的,只要被这位韩阎王撞上,那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镇抚司管的越得力,到得的赞赏越多,韩森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带兵上战场了。 就如眼前这战事,派了个百总过来丰富战场指挥经验,却不叫韩森顺便兼指挥官,还是因为大伙包括闵元启在内,都是感觉韩森更适合为镇抚武官,而不是带兵的良将人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岛上 在韩森百无聊奈的打量之下,三艘漕船在海浪之中勉强靠在一处狭小的港口处,抛下锚,又有擅泳的将士先光身跳下,用绳子将船拉到岸边,系在岸边的石块之上。 这里近海州地方,岛上和岸边的情形是和云梯关那里截然不同。 岸边有大片的山石,还有星罗棋布的海岛或半岛,海边的连岛区域完全是可以停泊大船的良港,不象云梯关乃至整个盐城的海边,遍布沼泽和滩涂,完全没有停泊大船的可能。 韩森眯眼看着港口处,虽然不大,但海水,很,深,两侧的山峦可以叫船只避风,虽然只是个小岛,用来当港口停个几十上百艘船也是尽够了。 他心中若有所感,这一次打击岛盗的目的很多,但从现在看来,怕是闵大人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基业,为将来大规模的建造海船,训练水师将士打下一个基础。 “海船,居然有海船?” 靠岸之前,几个旗军一起叫喊起来。 顺着他们的手指指向看,果然在小小的港口背风一侧,有两艘四百料大小的海船停着。 渔船是没有这么大的,只有正经的可以跑远途的海船会有这么大。 其实四百料跑外海是很勉强,不过会有人在南方北方用这等海船,比如将登莱货物运到长江一带。 或是将双屿的货物运到月港。 这种小型海船,其作用多半是在此。 在颜思奇经营台湾的开初,最得力用的最多的便是这一类的小型福船,甚至比这船还要小一些。 大量的福建移民带着自己的生活用具,生产工作,种子粮,还有家禽或骡驴等大牲畜,坐着那种只能坐十几二十人的小型渔船,进入深海,在摇摇晃晃的渔船之上,从漳州或泉州出发,抵达未知的生藩之地。 这种冒险精神源自于福建多山少田的贫瘠,也源自于福建近海地方自古就敢于冒险的探索精神。 福建和两广地方和传统的农耕保守区不同,在唐时就有福建和两广的人陆续下南洋,到宋时移民更多,现在南洋地界最少几百万汉人华裔,主要就是唐宋时就开始陆续坐船移民向南洋了。 至大明时,前二百年的禁海异常严厉,哪怕是良民百姓,官府明知其无罪,但只要在海上被查到了便是一律斩首。 在嘉靖年间还有巡抚查到海船,将船上几十人一律斩首的记录。 在这种严苛的禁海政策之下,除了少数的渔民能出海打渔之外,在隆万开海之前,敢在海上横行的也就是所谓的海盗了。 北方的民情要更保守的多,海盗的数量和规模都是不能和南方相比,就算隆万开海,北方的贸易区域也是集中在天津和登州两地,其余地方都不成规模,海盗数量也并不多。 加上黄龙覆没之前,大明北方水师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建制规模,海盗成规模的可能性便是更加小了。 此时能在这小小的海岛港口发现两艘四百料的海船,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韩森是最为惊喜的一个,当即便是对带兵百总道:“派些人手在岸边看住这两艘船,这可是宝贝,千万别毁损了!” 带兵百总的风格是属于暴烈一脉的传承,大抵是被谢祥或沈亮带来的,当下便是叫来一个队官,喝骂道:“驴怂的货,带着你的人看住这两艘船,叫人毁了一片船板,你就给老子跳海里去赎罪。” “是,百总。”那队官也知道海船要紧,是闵大人看重的东西,这些人对闵元启的信任和尊重已经近乎是迷信,只要是闵大人看重的就说明定然有其重要之处,那就是要打点精神,务必要将这差事给做好。 众多将士开始抢滩上岸,在船头前排站立的是刀盾手。 新制的一人多高的长牌叠成两叠,将盾手身后的所有人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尽管在眼前的视线之内连个鬼影也看不到,却是并不妨碍这些刀盾手按训练时的要求和标准做出这些战术动作。 哪怕是船只起伏不定,他们也是尽量做到最好。 待船只停稳,刀牌手在前,掩护长枪手和铳手分别上岸列阵。 刀牌拉扯开阵列,两个旗队的长枪手居中,一个旗队的火铳手居于两侧。 最近两个月来,火铳每月还是只制成三十余支,两个月下来不过六十多,加上此前的五十多支,正好也就是勉强装备一个百总和一个旗队。 朱万春一直留在云梯关未走,原本是说要替闵元启多购一些火铳,但除了南京之外,四镇的火铳也不多,而且质量较差。南京的火铳就不能用较差形容,质量那是非常的差。 南京的那些官儿就等于是养望或贬官才在留在陪都,做事的人少,混日子的多。操守品格连北京的官员都差的多了,北京的官员毕竟还有仕途可奔,事情不好做的太过,而且京师言官很多,不小心被纠缠弹劾也是个麻烦事。 南京的官员底线要低的多,比如在张鹤鸣等人手里铸成的南京铜钱,铜铅比低的吓人,手指一夹怕就是能把那劣制小钱夹碎,当年闹出很大风波,也就是免了几个人的官了事。 制成的火铳质量如何,那就不必多言了。 闵元启首先不信任南京火器的质量,如果频繁炸膛,凭白使旗军们训练时战战兢兢,和那明军的火器营兵一样。 他要的可是敢将火铳抵在肩膀放在脸颊般的精锐铳手,那些把火铳远远递到前方,打出的子弹不知落向何方的铳手,要之何用? 那些烂货自是不要了,火铳不足,正好可以一人打放一人装填,循环不停,反是能增加打放的效率…… 自家出品的火铳,构造精良,零部件精铁铸成,质量靠的住,唯一叫闵元启乃至所有人都头疼的便是火铳铳管的麻烦,这个问题,哪怕韩森都希望能尽快解决。 可惜事与愿违,近两个月光阴过来了,解决这个麻烦的办法还是遥遥无期。 铳手在长枪阵后一翼或分为两翼,由于岛上地形狭窄,铳手在战术预案中就是分为两翼。 一百多灰袍军人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已经列阵完成,刀牌,长枪阵,火铳旗队,整个队列完全成型。 在带兵百总的命令之下,百总下的旗手将军旗往前点了两下,所有人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往高坡上攀去。 鼓手开始敲打鼓点,用来平衡和左右旗军们的步伐频率。头排的刀牌手和枪兵都披着扎甲,其实束甲率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主要是出征之时中军部会调拨一部份扎甲给出征的将士,这也是近期的惯例。 在中军司的协调之下,几乎每个旗队都有机会上战场获取实战的经验,哪怕是眼前这一场对百来个残余海盗的战事,这也毕竟是实战。 在真实的战场上获得的经验是在训练中得不到的东西,眼前所有将士都是自发的将警惕性提升到最高,每个人的动作多少会有些变形,不象在训练时,哪怕头顶有箭矢飞过,耳边就有火铳鸣响,甚至每次实战演练都会有人受伤,但还是不足以在眼前真实的战场上更加的令人小心和警惕。 甚至是有些畏惧。 哪怕是武官也会有些畏惧,近来高频率的实战中不停的有旗军受伤,轻伤和重伤都有,当然在严密的防护下,加上对手的孱弱,重伤的人并不多,但每次多少会有一两个倒霉蛋受重伤,当重伤的将士被抬回来之时,就是令其余的旗军更加警惕和小心。 也有旗军战士,每隔两三次就会有一两个旗军受伤太重而死。 每次有旗军阵亡之时,闵元启都会亲自主持葬礼,然后每个战死旗军的家属都会得到优厚的抚恤补偿。 就算如此,也没有哪一个旗军愿意主动领这种抚恤和补偿。 所有人的动作都很小心,哪怕岛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韩森在最后上岸,旗军们已经往岛内推进了。 这是个小岛,如果在高处一眼就可以看到全貌。 东西长不过千步,南北才二百来步。 港口处是小山礁石,推进之后有条小道,在岛的四周有茂盛的灌木,没有树木,东,中,西都有几十米高的山峰,往前推进不远就是岛上最大的平原区域。 在岛中有一些建筑,除了海盗的木制小屋之外,有一些天妃庙,千年古亭,李斯井等唐宋之前的建筑,石制建筑已经历经风雨,虽然残败但屹立不倒。 还有几座炮台,应该是嘉靖年间所筑,原本炮台里的佛郎机炮已经早就不见踪迹。 百来人的海盗被逐渐合围堵在岛中,发出绝望的嚎叫声。 有人大叫,有人哭嚎,也有人挥刀向前。 还有不多的海盗已经往身后的海边跑,那里有浅浅的海滩线,一直通往深海,这些人跑到沙滩上,索性就是跳到海水中往远方游走了。 韩森看了几眼也不以为意,此地距离海岸边极远,怕是这些人再擅水性也不可能游到岸边,最终死在海里为鱼所食。 这时鼓点声渐急,整个百总往前推进,接着两边相隔数十步时火铳声响起。 三十多支铳同时开火,海盗中少有的悍勇之辈被秋风扫落叶般的打翻在地,瞬息时这些人就失去了抵抗意志。 刀牌手见对方无弓箭,便向两翼拉扯,同时向前方深处,兜剿那些往两边跑的散兵游勇。 长枪手开始加速推进,如林般的长枪阵形异常整齐,在军官的指令之下不停的放低戳刺,每一轮戳刺就是带起满天血雨和碎肉。 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海盗们的微弱抵抗就被彻底粉碎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海船 谋明第一百七十三章海船有人逃,有人徒劳抵抗,有人跪下请降。 一切求生的企图都是白费,旗军们象是架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持续不停的剿杀。 后来枪阵收拢,由铳手们不停的打放射杀那些散乱奔逃的海盗。 这也是难得的锻炼火铳手的机会,一般来说都是由铳手和刀牌手来收拾残局。 在轰鸣了一阵子之后,刀牌手开始去斫砍那些还在逃窜的海盗,长枪手们取出腰间的短刀,开始给受伤的海盗们补刀。 在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这个处于、大、海之中,风景秀丽,风光如画的岛上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这时所有人在一起动手将首级都砍下来。 尸体就直接抛入海中了,这倒省事。 一些简陋的兵器挑选出可用的,带回去给警备士们使用,剩下的就交给铁匠铺子,熔炼了锻打成民用的铁器。 衣袍是不用的,但一些布匹,存粮,被有条不紊的搬抬上船,带回百户内给军需司入档后重新分配。 带兵百总意犹未尽,到韩森跟前道:“还起出了两坛金子,十来坛银子,加起来怕是过万两了,这些家伙还真有钱,就是人太少了,儿郎们厮杀的不过瘾。” 韩森横了这家伙一眼,说道:“还怕没有仗可打?这乱世,仗只会越打越多,越打越大!” 最少在此时此刻,韩森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眼下不仅有仗要打,而且是云梯关旗军成军以来,最大最危险的一次挑战。 …… “百来颗首级,一万多金银,还有些布匹粮食等物。”韩森站在闵元启身前,一板一眼的汇报道:“最紧要的收获便是两艘海船,都是四百料,时间久不大维护,有不少地方进海水,还有藤壶等物攀附船上,得下大力气刮船底,更换船板,重新上漆,船帆也要更换,所以我就作主没有将船拖回来。原本是打算从云梯关这里带一部份熟手到岛上去修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闵元启眼中也有喜色,在大战之前,韩森等人带回的这些军需物资是小事,虽然银钱黄金已经不少,却不晓得岛盗为什么不分了金钱四散跑路,可能是没了解到云梯关这边的决心和意志,也可能是畏惧官府捕拿,总之是便宜了云梯关这里。 不过物资只是小事,这些金银物资也就是盐池几天的产出,不算太叫人在意。 闵元启在意的是那两艘海船,确实如韩森所想的那样,海船的重要性对闵元启来说更为着紧。 有这两艘船,云梯关和清江浦的工匠不必盲人摸象,造着原本的结构仿制要省事的多。 其实江南的刘家港和官方船厂都有造船的资料和能造海船的工匠,但以闵元启现在的实力去那边设法相对要困难些,有些资料是密不示人,比如海外的海域记录就是绝密。工匠也是被那边的世家大户掌握,毕竟隆万开海之后江南的贸易繁盛不在福建广东之下,甚至犹有胜出。毕竟大宗的出产来说,福建虽然出生丝,其规模也不小,但和江南比还是略逊一筹。至于瓷器和茶叶,还有布匹等大宗货物,却是多半从江南一带出海。 比如浙江的双屿岛,曾经汇集了大量的中外海商,葡萄牙人就有过千人在岛上居住,不过在嘉靖年间被不分良莠的尽数剿了,若是留在今日,繁荣怕是不下泉州。 江南贸易兴盛,货物进出量也大,不光是海商买船造船,当地的官绅世家也有很多参与其中,包括无锡钱家这样的官绅世家,就曾拿出好几万银子,与人合伙制造造价在十万两左右的大型海船。 造船多了,对工匠和船场的控制就必然严密。 闵元启这个新上任的游击将军,在江北还算号人物,在江南就连个屁也不算了。 浙江的名士茅元仪,士族子弟,少有捷才,又在秦淮河这样的名士成名之所混过,被名妓赠诗曰,下马学者,上马将军。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书香世家子,著诗无数,著兵书无数。 在青年时就曾在杨镐幕府中为赞画,后来随孙承宗在崇祯二年危难之时飞赴京师勤王,被赐给副总兵一职。 一般的武将想干到副总兵已经是千难万难,副将之职也是二品或三品,算得品级不低。 但茅元仪任武职之后就饱受士林非议,遭遇白眼之多超过了前半生。 在江浙士绅名士生员们眼里,武职低贱,哪怕茅元仪还只是个文职赞画,或是直接就是个白身,凭他的家世和才学名声,当一个名士是绰绰有余。在江浙地方,名士上门哪有官绅之家不竭力招待奉承的道理?茅元仪若是白身,从南京吃到杭州都绝无问题,不知道多少世家抢着奉迎他。 一旦忧国忧民当了副将,却是被众人白眼相加,根本无人愿意理会与他,更不要说结交奉迎了。 茅元仪在崇祯十二年死于忧愤,大明少一兵家人才,在江南士绅的嘴里,不过就是可惜二字,这可惜就是可惜损失了一个栋梁,而是可惜茅元仪醉心功名,居然以官绅世家子弟的身份去做那武职官。 茅元仪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闵元启这样彻底的将门出身的小小游击了。 江浙官绅世家,有的是从唐时就传承下来,宋人相传的家族也很不少。颇多世家是在南宋时就已经当了官,传下十几二十代,还是举人,进士,仍然是金字招牌,不折不扣的书香官绅世家…… 江南的官绅富商阶层说单是哪一家,势力是没有多强,也没有什么真的能操控朝政的大世家。 就说松江的徐家,徐阶已经位至首辅,家势是没得说了,又有占田二十多万亩,富也是没得说了。 一样被地方官员弄到家产败的差不多,徐阁老晚年相当凄惨,坐视子侄家人被充军流放,家产被抄没大半。 但这些官绅富商阶层是抱团的,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万历派的税监是替他自己捞钱,和后人附会的万历到民间征税充实国库是风马牛不相及。这位皇帝是商家后人,天生的贪婪吝啬小气,就算辽东之事已经火烧眉毛了,他还是勒着内库银子不松手,四处派的税监税监弄到地方乌烟瘴气,死人无数,多少良善人家被逼到倾家荡产,这不是能用什么征税和抗税来和稀泥的,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江南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别处都是在皇权下匍匐着隐忍着,江南官绅却能暗中勾手,用罢、市等诸多办法来抗议,甚至矛盾激烈之时,世家们暗中找到打手,直接将皇帝派下来的税监给活活打死。 这就是蔑视皇权,但有人抵命,就算是万历皇帝也是无可奈何。 万历给自己捞钱是错,但江南士绅联手抗税,国家风雨飘摇他们还是善财难舍,也是大错特错。 明末之时就没有哪件事是对的,朝廷的控制力极弱,江南富裕西北中原贫苦,但加税征税是在西北中原为主,江南反而收不上钱。 天灾不断,却只能收上地税,商税在崇祯年间因为朝廷控制力更弱了,反而连年下降。 闵元启想在江南那边装大,怕是毫无可能。 这些人要在清初三大案中被杀了人头滚滚,鞑清在江南用三大案杀了过万江南士绅,江南世家几乎被一扫而空,除了肉体消灭,又有明史案等大案的文字狱来钳制人们的思想,杜绝不满的声音。 两种手段相加,江南士绅从此雌伏,不复在大明的嚣张气焰。 所以说有的人真是下贱,好言好语不听,反恶行恶状,挥刀杀个血流成河,反是成了满口忠君事上的忠良臣子…… “大战将起,不过海船的事也不可耽搁。”闵元启思忖片刻便是对韩森道:“现在就去挑人,还是用漕船将人送到秦山岛。嗯,暂且也只能如此。” 其实漕船在海上走风险颇大,时间也不快。 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淮河之北,一直到海州抵秦山岛外的这一片区域。 这里虽不似盐城一带地广人稀,但居民也是不多,海州也只一个千户所,算是一个战略真空地带。 在备倭时海州还算有些地位,倭乱平定之后,海州也就成了偏鄙小州,根本无人加以控制和重视。 闵元启原本的打算是渗透至海州,这地方刘泽清派的人也不算多。 这一次撕破脸也算是一次机会,如果能击败刘部兵马,可以顺势北上,把海州和周边地方,包括岛屿港口在内都控制下来。 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不过在真正的结果没来之前,闵元启可不会自以为是。 韩森点了点头,自去择人,在这个光景挑出来的人会离开战场,在韩森挑出工匠和保护的旗军后,被选中的旗军发出丧气的叫喊声。 从眼前旗军们的表现来看,士气是真的不低,所有人都渴望与来犯的客军一战。 客军的形象口碑在云梯关乃至整个淮安府都属于垫底,甚至有人认为流寇都比刘泽清和他的部下们讲究。 人们对客兵恨之入骨,大河卫和云梯关和淮安百姓混杂相处二百多年,云梯关这里也不是真空地带,对客兵的评价和恨意不可避免的会影响这些旗军。 刻苦的训练和好的装备,包括实战都是为了迎击流寇,保一方平安。 但现在对客兵的仇视已经远远超过流寇,流寇尚远在河南,客兵已经在淮安弄的天怒人怨,云梯关这里也不是真空,也有亲戚朋友散居在淮安各处,也有亲友受到过客兵打粮队的骚扰欺压,甚至有将士亲友死于客兵之手。 这并不奇怪,刘泽清和他的大军驻在淮安,既然有勒索打粮甚至抢掠杀人之事,这等事就绝不会少,谁遇到了都是灭顶之灾。 几个月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淮安百姓遭了毒手,其中也肯定不乏是大河卫的军户或是云梯关将士们的亲友。 如果有机会和这些客兵交手,甚至将其击败,挫其凶焰,这绝对也是旗军们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只是这种心理虽真,但三千多人对一万多客兵,这种懊恼的叫喊多少是真心,还有多少是情绪宣泄,这个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防御 谋明第一百七十四章防御韩森向码头处行去时,正巧也是遇着了朱万春。 韩森对这位富商世家子态度还是颇为冷淡,虽然知道是自己人,也是没有结交的想法和打算。 在十来年的光景里,韩森在南来北往的途中不知道和多少世家子打过交道。 不论是士绅生员或是商家,只要稍有身份地位的谁又将这些漕夫运军看在眼里?偶尔说上几句话,也象是逗弄猫儿狗儿,不过是解闷打趣罢了。 就算下船之时,打赏几个银钱,也象是施舍一般,浑不在意,根本不曾将这些运军真正放在眼里,韩森以总旗领运军,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大伙计头儿般的角色,什么官职身份,浑然没有人放在心上。 眼前朱万春虽是不同,但在韩森看来也是闵元启有本事,只要舞弄起眼前这事业来,没有朱家也有王家李家。 当然,朱万春和其身后的朱家现在对云梯关这里至关重要,特别是其代买的战马,苏钢,精铁,硝磺等物,这对闵元启的基业至关重要,所以韩森虽然只是匆匆抱拳一揖,态度并不热络,甚至有些冷淡,但大体上的客套和礼数也是不缺的。 朱万春也不介意,人有百面,有人热络多礼,有人擅长场面,有人天生不爱应酬,这都是无所谓的事,当下笑吟吟对韩森还礼,又问清楚了闵元启所在,便是一路赶将过来。 “闵兄,有件大大的好事,你可能猜到是何事?” 两人相交日久,交情是已经巩固下来,朱万春和闵元启说话也是比普通人要随意的多。 换了旁人,汇报都是尽量简捷有效,哪有人会叫闵元启“猜一猜”? 闵元启也不在意,韩森带回来百来颗首级,在大战前以壮军威这是好事,万把金银和千多石粮,一些布匹军械也不值一提,现在到底是家大业大了。 叫他高兴的是弄到了两艘正经的可以远航的海船,这东西现在买都没处买去,山东天津乱成一锅粥,原本的海上力量和造船的基业都被流寇毁的差不多了。 这两艘船说起来不起眼,却是云梯关这边仿制的根由,另外便是可以定期放将士上去,早一点熟悉海上长途行船和海上交战,意义那是相当重大。 另外一点便是不管是淮河口还是灌河口都不适合当港口了,若北上把海州一带吃下来,海州那边港口却有好多个,就算是秦山岛也将就着用了。 这个意义之重大,也是还在海船之上。 有此两点,闵元启心情真的不坏。 当下笑吟吟对朱万春道:“朱兄这般好兴致,多半是佛郎机炮和匠人都到了?” “闵兄所猜不差。”朱万春呵呵一笑,说道:“适才已经至码头,现在该搬取上岸了。” “怪道朱兄从码头处来。”闵元启兴趣也是上来了,这年头的火铳他已经见识过多种了,包括自生铳都用过,但火炮算是军国重器,要不是朱家花了大使费代价,另外南京的武备和勋贵掌兵是糜烂到极致了,这些佛郎机炮也断然不会落到他的手里。 南京名义上除了操江营兵外,还有几十个卫十几万的禁军,但当多铎入城之时,这十来万帐面上存在的京营兵不见踪迹,只有那些勋贵和大臣拿着手本在城门处跪迎,当时正逢大雨,红色的手本被雨水浸染,将眼前地面浸泡成大片的红色,人们如跪在血水里一般,闵元启当年看到这一段时就只有一个感觉,那是老天爷替这个王朝流的泪,那地上流的不是红纸,就是含着血的英雄泪。 “工匠二十余人,我知道元启你最重工匠,所以是尽了全力了。多是能制佛郎机炮的,火铳多半没制过,但看一看应该就能学会。有几个也制过铠甲,多半是制的绵甲和锁甲,鳞甲和扎甲怕是没制过。” “这些均是小事。”闵元启走上前去,他没有戴乌纱帽,也不曾穿常服官袍,但其身形气势已经非比常人,光是看四周人的恭谨态度,就算闵元启穿着普通的灰色圆领箭袍,这些工匠也是猜出了闵元启的身份。 他们能来此地,当然是朱万春买通了该管的官员,另外也是给这些工匠许诺了不小的好处。 原本这些工匠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们这些人在大明官员眼里地位也就是奴隶,给口吃食不叫饿死就算管事的官员仁德了。 至于妻儿家小,也是勉强吊着命,每日挨饿是常有的事,他们的体形一般就是特别的精瘦,他们有力气,膀子上有明显的肌肉凸起,但以他们的营养来说,锻炼出这一身肌肉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想而知。 都是在透支生命来挣那么一口微不足道的吃食,这些匠人在正常情形下过了三十就过了壮年期,到四十左右就是苟延残喘,一般来说是肯定活不过五十岁,能活到五十就算是罕见的高寿之年。 而同时期的士大夫们,只要不是遇着什么恶疾,哪怕是医疗条件很差的时代,他们的平均寿命也有七十左右,七十古来稀针对的是这些匠人和农民,绝不是条件优厚,还讲究养生之道的士大夫们。 从南京这样的大都市过江至江北,这些工匠心中的不安感相当强烈。 好在江北也算是太平地界,他们过江之后便沿着运河走,抵淮安之后又进入淮河水道,沿途风光景致逐渐不同,但大体上改变不多,毕竟只不过相隔几百里。 从沿岸的情形来看,村落集镇不断,州县比不得江南,但也还算繁盛,只是过了灌云之后,在船上也是听到人议论客兵要攻打云梯关的消息,这一下匠人们都是慌了。 要说回去,路费川资是分文没有,他们都是举家过来,二十多个匠人连家小一百多人,身上差不多也是身无分文,而且过来时因为运炮走的水程,回程却没有这么便当,几百里地身无分文走回去,怕是要饭回到南京得好几个月时间,期间不死上一半人也就谢天谢地。 走是走不成,留下来却也是胆战心惊。 好在近云梯关之后,他们看到的却是相当奇异甚至是令人惊讶之极的景像。 到处都是如蚁群般的人群,最少有过万人在河南岸劳作着。 几条横直纵向的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挖掘着,大量的人群扛着削尖的木桩,在整齐的号子声中,将尖桩立在壕沟上方。 大片的壕沟,尖桩如犬牙一般交错着。 可以看的出那边原本是村落,村道相连,有一些树木灌木和农田交错,现在放眼看过去,视力所及之地,到处都是挖好的沟和尖桩交错。 不要说大军行进,就算普通人想从南边十来里这地界绕道过来,也是近乎不可能之事。 除了挖沟立桩,还有大片的人群用粗木搭起硕大的木制塔楼。 这木箭楼分为好几层,最上层四周布满隔板,有十几个弓手布置于其上,怕是大军经行也要受到影响。 这种箭楼错落布置,看样子最少有十几二十个,配合壕沟尖桩,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南京过来的工匠眼界还是有的,眼前的情形对他们也是有极大的冲击。 南京城墙建于洪武年间,按说是已经够高大牢固,各城门外都有瓮城,城堞有射孔,城墙内有藏兵洞,此外城上还有过千门佛郎机。 但在眼前这么突然出现的浩大防御体系工程面前,那死气沉沉的南京城墙,给人的安心感好象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防御不是单纯的城池体系,什么拦马墙,深沟,悬户,瓮城,箭楼,对应这些东西的就是围困,强攻,用云梯,冲车,堆土为山居高临下掩射城墙,或是挖地道,又或是掘开河道水淹全城…… 华夏的文明史上,攻城和守城足够写成若干本厚厚的战例书籍,其中不乏精采绝伦的记录。 但不论攻或守,士气这东西虽是虚无缥缈,却是最要紧关键的东西。 象多铎至南京,除了本身的不到两万人,还分散了,其余兵马都是新附明军。 多铎就是敢率轻骑入城,大摇大摆,无所顾忌。 城中的守兵器械精良,坐拥坚城,却是直接投降,连抵抗的意志也没有了。 其实南京若是坚守,清军加上新附明军是没有办法用强攻之法打下来的。 太平天国时南京已经是孤城,被湘军强攻多次,城中洪秀全困在深宫不问守备之事,居然也还是守了好几年时间,最终是湘军不顾死伤的凶猛强攻,且有大炮轰塌城墙,武将带着士兵决死登城,这才击败太平军的守城部队,用强力攻下了南京。 以多铎当时的兵力,后勤,强行攻破朱元璋建造出来的这个宏伟都城,开玩笑呢? 但在所有人心里,南京就是不可守。 史可法折腾四镇,甚至是内外各四镇,无非就是心虚。 要在江北两淮和长江上游,打造出牢固无比的防御圈子,最少就是迎敌于国门之外。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就是敌人一出现在南京城下,就象是李自成出现在北京城下时,大家都明白,完犊子了! 这种感觉,不光是大人物们有,就算是那些蝇营狗苟饭也吃不上的小人物,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其实就是民气,是人心。 大明从嘉靖年间就有败亡之象,嘉靖折腾了几十年,财尽民穷,不是高拱和张居正续命,怕是早就呈现败亡之象。 正因为有张居正的出现,算是给大明续命几十年。 神宗再折腾,终于折腾出了后金和流寇,这东西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会出现。 三大征算是大明帝国的回光返照,到了崇祯十四年之后,所有人都明白大明完蛋了。 所有人都是在等着大明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也是李自成和多铎分别进北京和南京时相当顺利的原因所在,没有气了,这个大帝国看似还在,其实就是吊着一口气的危重病人,人们都在等它咽气而已。 这就是民气人心,玄乎又不玄乎。 眼前的民气,却是迟钝如这些最下等的工匠们也感觉得出来。 是人们小跑的步伐。 井井有条的工地和快速的工程进度。 是人们高昂的号子声。 是那些整齐列阵,手持长枪刀牌火铳的军人们。 整个云梯关,都是在一种昂扬气息的笼罩之下,人们摸不着,看不到,却是能感觉得到,感悟的出。 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感觉,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这里,哪怕这里没有千门火炮和几十里长的高大坚固城墙,却是无人可以威胁,无人可以在这一片土地上为所欲为。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炮 谋明第一百七十五章试炮不光是这些匠人,也有闵元启本人,包括刚从秦山岛回来的韩森,那些带兵的武官们,还有朱万春。 朱万春已经知道了自己家人被妥当安置,其内心更安,朱家在淮安之外的基业他暂且先掌握了起来,若非如此,也没有办法顺利的带回这些匠人和火炮。 闵元启内心则是有强烈的自信,从他的面部表情,还有这几天的备战时的表现,不论是盐池,工坊,还有在布置防御时的情形,所有人都看到闵元启神色如常,充满自信。 闵元启确实是有相当的自信,布置得当,敌人军情了如指掌,天时地利人和在手,敌人情形洞入观火,可以从容分析和应对。 所谓知已知彼而后战,不过如此罢? 反观山东客兵一方,对云梯关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只是一股劲莽过来,想当然的认为这里不过是弹指间就能倾覆的弹丸之地,是力量悬殊的碾压……双方都有意愿,都觉得自己能赢才会爆发会战,而毫无疑问,做到了知已知彼,分析过敌我力量后的闵元启,更有理由信任自己会是获胜的一方。 “见过将军。” “叩见大人。” 工匠们倒是没有太多畏畏缩缩的表现,可能是在南京也是着实见多了大人物。 别的不说,整个天下权贵最多的两处,一处是京师,一处便是南京。 魏国公府以下还有好多家勋贵在城中,镇守太监,六部尚官,现在更是有了新的皇帝和内阁。 在南京城墙上随便扔块砖头下来,砸倒个红袍大员怕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见多了,虽然还是执礼甚恭,却是没有那些畏缩畏惧的表情出来。 “诸位免礼,此后亦不必跪。”闵元启虚扶一下,令众人起来,接着又道:“在这里工钱待遇都是优厚,你们在此久了便知本官是说话算话的。各人只要安心做好自己手头的事,余事皆不用理会,也不会有人敢凭白欺侮尔等。甚至若有独门的秘技,只要拿出来或是肯带徒弟,确实能提高制甲,铸兵,造火器的效率和威力,则是必有诸位难以想象的重赏。待你们在此安下身来,慢慢也就知道了。” “我等多谢大人。” 参次不齐的谢声之中,闵元启含笑点了点头,便是大步向前。 这些工匠都是刚到,还没有必要说太多。 待住了下来,渐渐融入,自然也会明白自己所言非虚,现在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倒是韩森调过来的人手正在卸下船的货物,令得闵元启十分的感兴趣。 火炮,一门门火炮逐渐在闵元启的眼前摆开陈列着。 闻讯赶过来的武官不少,闵元直,闵元忠,闵元金,杨在晋,高存诚,谢祥,沈亮等人俱是赶了过来。 哪怕大多数人都是将门世家出身,但这么近距离看这么多火炮,对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 就算是已经过时了,不被九边和朝廷重视的佛郎机炮,这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在近距离观看细节,甚至拿手抚摸。 这东西就是军国重器,在这个时代就算有红夷大炮,这种佛郎机炮仍然有一定的地位,其杀伤力还算得上是大杀器。 母炮,子铳,加上炮架,每尊炮全重大约是六百多到七百斤之间。 这个重量使卸船的人要十来人一组,把火炮分开,用绳索穿绑好,然后颤颤巍巍的搬抬下船来。 搬下来之后这些佛郎机炮也是被一一复位,三十门火炮摆开排列整齐,黑洞洞的炮口对准眼前所有人,哪怕还没有炮组成员操炮,仍然是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和威胁感。 闵元启走到一门佛郎机炮之前,蹲下来仔细看着。 这种炮他在后世的几处军事博物馆,包括南京旧城墙上都看过。 当时只不过怀着猎奇的心理看了几眼,毕竟当时看的火炮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相对于一战和二战的火炮,工艺原始粗糙,除了年头久之外就没有任何可研究的地方了。 到得现在,这些火炮呈现在闵元启的眼前时,他照样是感觉到了工艺之美。 这东西不过是用泥模法还是失腊法都是相当出色,炮管看起来很新,打磨的相当光滑。炮耳,炮管,准星等配件一应俱全。 就算炮管下的炮架也是精心打制,可以调动炮管来校准距离,比起明军原本的什么将军炮用垫木块的方块要强的多了。 炮管长一米多一些,前细后粗,从炮口处看向里面,有着明显的旋过的镗线。 身管尾部明显粗大,并且可以打开。 闵元启打开之后,有个工匠便是提来一个炮弹样的子铳,很熟练的放入母铳之中,然后关闭尾门,尽量压紧。 就算这工匠做的很熟练,压的也很紧,但炮管尾部还是有明显的肉眼看的到的缝隙。 这就是佛郎机炮的特点,预先可以装填好子铳,火炮点燃之后打放的是子铳里的弹丸,这样可以预先装填好多个子铳,在战场上打放的速度会很快。 缺点便是气闭性不足,和能打出千米以上射程的红夷炮来说,缺点相当明显。 有效射程也就是二三百步,比火铳要远很多,比起红夷大炮来就差的太多了。 不过闵元启还是极为满意,以这个时代的火器交战,百门火炮对轰的场面就不要指望了,多铎南下时清军的火炮还在半道上,等火炮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真正把火炮用好,并且减少规模,火炮与炮架一体化,并且和弹药车随之一起行动,大大增加了机动性并大规模用在野战上还是古斯塔夫手里的事了。 再把大规模火炮集中在阵地之前,用集火覆盖打跨敌人的用法,那就得等拿破仑时代了。 现在这个时代,机动性,火药性能,火炮本身的铸造工艺都不过关,距离拿破仑铜炮时代还有近二百年光阴,眼前的佛郎机炮虽然相对原始,用在眼下的战场上,不管是炮身重量,威力,机动能力,这些东西都足够了,足以弥补威力射程不足的短板。 在炮管上方还有刻字,眼前这些佛郎机炮都是万历四十一年左右铸成,对于这些还没有打放过的火炮来说,视为新炮也不是不可以。 闵元金看的眼热,上前一步,说道:“要不要试一炮看看?” 杨志晋,高存诚等人俱是眼巴巴看过来,各人对这火炮都相当上心和眼热。 闵元启看看众人,笑道:“试就试一次,不过有言在先,这些火炮是要集中使用,不会下到各司和各百总局,最多是交千总部使用。” 两个千总部,一个是闵元金领着,另一个则是高存诚,不过众人也不急,最早跟着的小旗武官们迟早都会各领一千总。 甚至有人隐隐感觉自己将来能领一营。 有这几千精兵打底,闵元启钱粮又足够,要是用刘泽清的扩军之法,半年内部曲能膨胀到三万人,各人不要说一个千总部了,就算是各领一两个营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我来罢。”沈亮倒是当仁不让,大步向前,对闵元启抱拳道:“请大人容我一试。” “当然是你。”闵元启对沈亮道:“从铳手中选一些机灵的,再配一些胆子大的,最后配一些力气大的,每门炮用六个人,你看怎么样?” “六人多了吧?”沈亮道:“当初在登州时,盏口炮用两个人即可,虎蹲炮用三人,需用时两人就能抬着炮跑动,另一人搬着子药跟随。佛郎机用四人三马或三骡,一骡拉子药,另一骡拉炮管,还有一骡拉炮架,有些零碎物件,便是由人搬抬。这还是孙大人听了佛郎机人的话弄的佛郎机炮的炮组,其实这炮在我大明是摆在城头不动的,和红夷炮一般无二。佛郎机人说火炮还是要用在战场上,咱们也就跟着练了一气,不过后来到底也是没有用的上。便是那些佛郎机人,也是死的七七八八,未死的要么逃走了,要么被裹挟去了辽东。” 沈亮脸上也有些黯然之色,孙元化在登州搞的纯火器部队训练也是有声有色,光是葡萄牙雇佣军就有三百多人,还有不少葡萄牙人在登州军里当教官。 队列,射击,火铳和火炮,这些都按葡萄牙人的规矩在训练。 当时明军高层和大明朝堂都感觉这些夷人用火器更为犀利,在辽东屡次吃亏之后,还有朝臣建议朝廷花重金雇佣大量西夷至辽东征战。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包括荷兰人对当雇佣军都颇有兴趣,不过朝廷最信任的是葡萄牙人。 当时已经做了初步接洽,朝廷是打算雇佣几千葡萄牙人,只是此事未成。 南明时也有过此议,葡萄牙人也很感兴趣,在他们眼里大明还算文明国度,不该受困于那些使用弓箭的野蛮人。 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但从种种迹象来看,明末时不管是朝廷还是军队,对葡萄牙人还是较为亲厚和信任。 可能是从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就先至澳门落脚,后来又在双屿与江浙海商创造了不小的奇迹。 若不是嘉靖年间孟浪剿杀,可能大明的海贸局面会比现在还要繁荣茂盛的多。 嘉靖年间的倭寇之祸实则就是嘉靖和地方禁海强硬派弄出来的大麻烦,原本双屿至福建多个港口海岛都聚集了大量海商,为了维持海上秩序,王直等大海商还会主动剿灭那些不守规矩的小股海盗和真正的倭寇浪人。 结果嘉靖坚持严禁,派出官兵将聚集了大量海商的双屿剿了个血流成河,光是葡萄牙人就死了很多,大明本国的海商更是死伤惨重。 此役过后,大量海商转化为海盗,开始在沿岸滋扰,甚至召来倭国浪人,深入大明烧杀抢掠。 一场祸乱多年,靠着戚继光和俞大猷等良将只是剿灭了表面,如果不是先开月港,隆庆万历之后又扩大了海贸规模,这场所谓的倭寇祸乱根本就不可能彻底平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轰鸣 谋明第一百七十六章轰鸣堵不如疏,这其实是古人都明白的道理,在大明国初能禁海是因为国内刚刚初定,原本就没有多大规模的贸易,当时欧洲人也未开始大航海贸易,阿拉伯人在衰落之中,唐宋时的贸易目标主要是阿拉伯人,将中国货物中转至欧洲,以此获得巨利。 在秦汉之际,往欧洲的贸易之路是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到唐中期之后,因为战乱和环境变化,加上阿拉伯人横亘于欧亚之间,海上丝路渐渐取代了陆路。 至大明时,陆上丝绸之路已经完全断绝,所以明太祖只取哈密设卫,并未派大军继续往西,一则是当时蒙古势强,从河套往西域是左右前后都受敌,太过困难。另一条便是因为没有利益,汉开西域不光是军事和土地,更有经济之利。 到大明时情形完全不同,大明对获取西域之地毫无兴趣,否则以明初国力,取西域之地也并非是完全做不到,只是时势异同,最终的选择就完全不同。 对沈亮来说,他黯然神伤的就是当初的训练和意气风发毫无结果。 明廷在登州镇投入重注,孙元化在这里雇佣了大量葡萄牙雇佣兵,教官,技师,是指望打造一支完全的纯西式的火器部队。 这个思路其实是对的,如果叫孙元化做成了,几万火枪兵出现在崇祯十四年的松锦之战的战场上,那场景想想不要太美。 可惜王朝末世之时,一切好的想法最终在执行时总是会走歪一步,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首先崇祯不该急功近利,听辽西将门忽悠去修什么大凌河城。 明军是仓促修城,完全没有大战的打算和计划,军伍不齐,准备不充份,后勤不畅,匆匆忙忙的就由祖大寿跑去筑城。 祖家是想更进一步扩大地盘和实力,当时的情形和天启末崇祯初完全不同。 既没有袁崇焕这个镇的住的文官大佬提调,也没有了赵率教和满桂等悍将相帮,祖大寿一直未将满桂和赵率教看在眼里,他有祖家诸将,包括祖宽这样家丁出身的悍将,自以为东虏不足惧,毕竟宁锦之战时凭火炮挫败过女真人,修大凌河城他以为结果也会一样。 结果完全不一样,没有几万精锐形成支援,女真人蜂拥而至,建长围把大凌河城包围的水泄不通,也不着急强攻硬打,你有精锐和火炮又能如何,出城野战就是个死,只能困守大凌河城待援。 皇太极要的就是你待援,祖大寿其实是忠于大明的,只是私心太重,想的就是扩充自家的将门实力。 就是这一点私心把大明坑惨了,崇祯这二祸不问三七二十一,陆续添油增兵。 明军多次援大凌河,都是来一股被吃一股。 明军共派出四次援兵,规模最大的是监军张春所领的四万主力,结果一战全溃,四万精锐只剩下吴襄宋伟带的几十个内丁逃走,其余几十个将领和张春在内俱是被俘,大量将士被杀。 祖大寿带的全部是祖家的家内丁精锐,还有营兵和大量民夫。 新筑之城里有三万余人,城中之粮不过能吃几天。 坚持了那么久的原因就是祖大寿化身为食人魔,其内丁和亲军一直在吃人,先吃民夫,再吃营兵,最后看看人都要快吃光了,祖大寿杀不肯降的何可纲,率诸将亲军投降。 祖大寿虽降,但认准了皇太极没前途,其后还是跑了。 为了祖家的利益,其又坚守锦州,锦州远离宁远和山海关,拖长了明军的供给线和战线,结果到了崇祯十四年前后,锦州又被皇太极派多尔衮和豪格等诸王率部给围了。 这一次祖大寿倒是吸取了教训,在锦州城中堆积了大量粮食,足够城中军民数年所食。 又有精锐甲兵和大量火炮,清军想要强攻那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把八旗战兵全部堆死在城下也不可能强攻的下来。 但后金改金为清,国力在皇太极主持下也是蒸蒸日上。 大凌河一役才几个月时间,当时的后金已经把国力耗的差不多。 围困锦州却是可以修长围,不仅把锦州隔断,把松塔等诸堡也是隔开来。而且清军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 锦州城火器不缺,甲兵不缺,粮食不缺,祖大寿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缺木柴。 没有引火之物,城中还是饥寒交迫,这一次崇祯二杆子性格又帮了女真人,强令没有准备好的洪承畴进军。 松锦之役后,大明就算彻底完蛋,到这时反是老实了,祖家被迫投降,没有将门想着在关外开疆辟土,只守着宁远和山海关,清军倒也不曾想着强攻,反正那时皇太极也是击败了林丹汗,从大同到蓟镇,何处皆可破口而入了。 大凌河之役毁灭的不光是大量明军精锐和祖家,明廷病急乱投医,把满腹不满心怀不轨的东江兵也要投放到战场。 孔有德等人当然不想去,吴桥兵变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最倒霉的就是沈亮所在的登州镇,火器化进程才刚刚开始就被东江乱兵打断,不光是登州镇完了,主持火器进程的孙元化也完了,葡萄牙人覆灭,沈亮等人要么死难要么附逆要么逃亡,一切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当沈亮站在佛郎机炮面前时,面露黯然之色丝毫不值得奇怪。 沈亮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从闵元启刚刚的吩咐来看,还有沈亮对闵元启的了解,这位要是把这些火炮放在堡垒当死物来用才是奇怪的事。 南京北京辽阳等重镇少说几千门大小样佛郎机,明军多半就是当成守城的死物。 孙承宗老孙头在辽西弄火器营时,也没有配给大型火炮,多是盏口炮和虎蹲炮,象样的几百斤重的大炮几乎不用于野战,全部是放在城头上。 这种铸重炮守城的思路当然是错误之极,也是明军野战屡战屡败后的一种思路。 城池不会轻易失陷,火炮在城头轰击,给守城将士和出城的明军强烈的心理暗示,也是一种支援和安全感。 但若是将这些火炮用于野战,局面可能会有所不同? 沈亮没有想太深,他的动作相当熟练,这里适合打放的地方就是大河,将炮管安在炮架上固定好,装好火药,子铳,点燃引绳。 一切均是相当熟练,令得在不远处看着的闵元启大为嘉许,心中满意之至。 草莽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一个不起眼的山东逃兵,精于火铳也就算了,操持火炮技艺也是相当熟练,可见沈亮当时毅然从军并不是想去混日子,而是扎扎实实的学着军中的各种技艺,这小子肯定也是所图不小,最不济是想在军中混出头来,使一家子摆脱穷困窘迫的境地。 这样的寒门子弟并不算少,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在百人千人万人之中才能出头一个,实在是稍有不顺就没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而士族大家出身,哪怕遭遇挫跌,总是有机会再站起来。 刘秀这样的皇族子弟,还有李世民这样的关拢贵族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还有赵宋太祖也是五代将门出身的大将,他们起事天然就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就是李唐的那些大将,有不少义军出身的也都是世代官宦将门,比如程知节,其父祖辈都是大将,民间将他描述为贫家子弟的莽撞性子,其实也是迎合贫民百姓想要自己人能够出人头地的幻想罢了。 尉迟恭,世家出身,祖父是北魏的刺史,开国公,父为仪同三司,卫王记室,赠汾州刺史,幽州都督。 李靖,关陇世家出身,祖父是陕州刺史,永、康郡公。 凌烟阁二十四将,真正出身寒微者微乎其微。 将门世家出身,自幼接受完整的军政教育,除了纨绔子外,出现精英的几率也是比寒门子弟要高的多。 但寒门之中,也未必就出现不了人才。 眼前的沈亮,机智聪敏,又果敢坚毅,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相形之下,出身将门世家的闵元直,战场感觉极好,是天生的将种,训练骑兵时比沈亮还要狠辣几分,在将士中颇有些不恤士卒的恶评。 但众人议论起来,又是很想入得骑兵队伍之中,成为闵元直麾下骑士之一。 薪饷待遇高只是原因之一,要紧的是武力和骑术明显见长,人更精干果敏,这些变化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有付出就有回报,这世道相当公平。 除了这些之外,便是骑兵更容易获得战功,这对主动加入战兵,有意于在这个体系里走的更远的豪杰之辈,吸引力也是更高。 闵元直便是此辈的代表人物,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沈亮则是另一面,果决中带着平和,训练也是极为严苛,但又不乏一些提振士气的水段,不管是言语,还是一些奖赏和鼓励。 闵元直不屑为之的,沈亮却是用之不妨。 两个人的风格完全不同,一个是锐气十足勇往直前的宝剑,另一个则象是训练有素,久经战场的刀牌手,攻守自如,拿捏得法,进退自若。 看到眼前沈亮的动作,在场的武官都不乏欣赏之色,也确实只有闵元直只是随意看着,兴趣不是很浓。 对骑兵将领来说,重视的只有骑兵,眼中别无他物。 唯有骑兵克骑兵,战场之上,只有骑兵为王。 沈亮晃明了腰间携带的火折子,这东西其实就是把易燃烧的引火物从明火弄成暗火,取出来打开盖子之后空气进入,再一吹,便是点燃了。 肯定没有打火机和火柴方便携带和保管,但毕竟也没有这些好东西不是? 在众人视线之中,火折子将引线点燃,引线迅速燃烧,直至火门。 众人看到一蓬火光一跳,接着就是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响了起来。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感觉耳朵嗡嗡直响,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七 畏惧 谋明第一百七十七畏惧眼前的佛郎机炮已经完成了击发,炮门尾部冒着烟气,炮口处也是如此,现场弥漫着强烈的硝磺味道,再看河道中间,圆形炮弹落入了河水之中,溅起巨大的水柱。 发射之处距离河中大约是四百多步,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从溅起的水柱来看威力也并不小。 看来此前是低估了这火炮的射程,应该是能到五百步到七百步左右。 不过最好的有效杀伤,多半还是在四五百步左右的距离。 沈亮的表情看起来极为满足,象是有什么心结被打开了一样,也象是完成了某种心愿一样。 他走到闵元启身前,抱拳拱手道:“大人,这是中大样佛郎机,原本我是没有机会碰它,只有葡萄牙人和少数人能用,我用的是小样佛郎机,只能打霰弹,这种中大样佛郎机听说在西夷船上是用来在海上与敌舰交战用的,只是现在他们也置之不用了。今日能打这佛郎君同炮,我也算完成了一桩心愿,要谢过大人了。” 看来沈亮原本在登州镇时就很眼馋大样佛郎机,不过小样佛郎机铸造容易,用料不多,不算宝贵,中大样佛郎机也是军国重器,除了教官和少数炮组成员外,多半就放在登镇城头,不会经常拿出来使用,打放的机会当然也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明军的老毛病,总是把武器看的太宝贵,远超于人的价值。 但在闵元启眼里,擅长操炮和拥有丰富战场经验的老兵,一个抵一门炮一点也不夸张。 炮再好也是死物,就象明军在海上击败葡萄牙船,俘获佛郎机炮就能仿造,但造了那么多门,这火炮发挥过多大的作物? 倒是红夷炮后来居上,在宁锦之战时立下不小的功劳。 清军数次入关,始终没有想过要强攻京城,除了京师重镇有大量兵马和几十里的宽厚高大城墙外,大量的红夷大炮放在城头,也是打消了皇太极的野心和妄想。 武器再好,还是要用在合适的地方,还有被合适的人所用。 闵元启轻轻颔首,笑道:“你用的很好,原本我还担心没有人会用,得想办法从别的军镇弄到会使这火炮的人,这下放心的多了。” 沈亮道:“这东西打放极快,比红夷炮要快的多,比火铳打放也快的多。且散热快,三个子铳不停换子药炮弹,可以完全不停的打放。大人多用炮组之人也是对的,但从现在开始训练,到战场上能不断打放,最少得一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时间方可。” 言下之意,是这一次战事怕是用不上了。 “用不上就用不上吧。”闵元启何等人,哪需要沈亮明说,当下颇为释然的道:“我开初还想着找一些人帮你的手,弄一门火炮打放一下。现在想想,打响一门炮有个鸟用,凭白把你这火铳百总大材小用了。” 沈亮笑道:“我是不宜亲自弄这火炮,不过大人的想头也是不错。山东镇兵是见识过火炮威力的,崇祯十五年前后这些客兵定有追随刘泽清去过河南,去解开封之围。听说刘泽清在那一次吃了大亏……闯逆手里可是有不少火器,他们多半也用的是佛郎机和各种我大明的小型火炮。” “这说的是没错。”闵元启眼睛一亮,笑道:“吃过了亏就知道害怕,要是能弄几门打响,就算没真实杀伤,好歹也能唬人不是。” 沈亮猜想的是不错,李闯营里确实也有火器营,不过干的就是修修补补的活计,自行铸炮李闯一没有这种实力,二也没有这种迫在眉睫的想法。 主要原因还是明军缺乏野战用的火炮,那些小的盏口炮,二将军炮,虎蹲炮,在实战中射程不够远,威力不够大,且明军缺乏训练和火炮野战运用的战术,使用起来缺乏层次和体系,无形之中就把火炮的威力给拉小了。 就算如此,闯军在河南壮大之后,在洛阳等大城也缴获了相当数量的二将军炮和佛郎机炮。 李自成就算再不重视火器,这些火炮的作用他还是晓得的,从此闯军中也有火器编制了。 只是运用并不得其法,最少在李自成的很多次战例之中,并未有他大规模使用火器的例子。 和清军一样,几股大的流寇面对过明军长期的征剿,他们印象中更畏惧的是关外来的明军骑兵,那些骑兵悍勇彪悍,不说别的,就是当初曹文诏带的一千多骑兵就给声势浩大的流寇带来极大的麻烦。 后来还是多家流寇合力,不断拿人命去填,好歹才把曹文昭给弄死了。 这个印象极为深刻,加上明军火铳质量极差,李自成重视的是弓手,这和陕西传承很久的弓箭传统有关。 宋夏相争时,北宋在陕西地方立军寨无数,除了禁军和厢军外,还有民间成立了大量的弓箭社。 这些弓箭社为防御西夏的偷袭立下不小的功劳,陕西民间民风质朴尚武,弓箭和枪刀之术也一直没有抛下,各处地名还有带寨子的,多是当初驻守兵马留下的后人,其不重火器,重弓术,刀枪,骑兵,也就不足为怪。 “这事就交给你了。”闵元启对沈亮道:“弄一些机灵的,分别在几个土城上和右翼哨楼上放置,敌人进袭而至与我军交战时,分别打放,以壮我军声威。到时候只要打响就行,告诉他们放空炮吧,他们不会瞄准调整射角,别把炮弹打自家军阵里头来,那就他娘的要被人笑死了。” 众人闻言皆笑,虽然大战在即,但在闵元启的带动和影响下,最少武官们的情绪挺好,表面看起来都是极为放松。 沈亮对眼前的差事并不抵触,甚至是颇有兴致。 但他没有急着走,因为船上还在卸货。 一箱箱的炮弹被搬抬下来,其中有小佛郎机炮用的霰弹,比火铳弹丸要稍大一些。 半斤多到一斤左右的炮弹,那是给大佛郎机用的正经炮弹,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不少武官上前打开箱盖,将炮弹拿在手中掂量把玩。 “这若是轰击出去,这炮弹打到人身上……” 闵元金将一斤重的炮弹放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了几下,再想想刚刚炮弹打在河里的威势,脸上神色都是变了。 “这东西是没法防,没法躲!”闵元直这骄傲的世家子脸色也不太好,他锐气逼人,一则是自己武艺过人,颇有天赋,这几个月来身手进步之快令很多人为之啧舌。 进步快的人傲气也是重,说难听点除了闵元启之外,闵元直眼里的众人都无甚可取和叫他敬服之处。 倒是此时此刻,这个军中骄子骑兵头目脸上露出罕有的凝重神色,甚至隐隐是有些畏惧。 骑兵速度快,移动快,老实说火铳对骑兵的威胁很少。 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绳枪没有膛线,前膛装药射击,动能低,射程短,射速慢。 欧洲人是用方阵列队,排队枪毙来解决这些技术上的不足。 两队士兵在鼓号声中彼此互相前行,在进入射程之后双方士兵直面对方的火枪枪口。 能在这样的威胁下不崩溃逃走的士兵和军阵,这得花多大的功夫来训练和形成传承? 最少在这个时代的明军是肯定不行,欧洲也就是刚从端士方阵进化到西班牙方阵,还是冷热、兵、器的结合,距离纯粹的火枪方阵还有时间和距离。 到了拿破仑时代,那就是排队枪毙的巅峰时代。 法军和英军是两个同时代的佼佼者,其中最强的当然是英军。 彼此对视,军阵互相慢慢走近,齐涮涮的举枪,瞄准,然后开火。 四周还有骑兵在游弋等候机会和军令,身后还有火炮轰隆隆的轰鸣之声,四周是伙伴被子弹击中,头颅被打碎,脑浆迸裂,或是打中胸口,腹部,要害被击中,肚肠流出。 惨叫声,硫磺味,大炮轰鸣,血腥味,人体器官。 在这样的场面里,不颤抖着扔下火枪转身逃走,还得站在阵列里等着军令一起举枪瞄准,在军令下达后才能向对方开火…… 相比之下,大明火器营神机营的那些兵,那是什么玩意? 在排队枪毙战术里头玩的最好的英军,可以在鼓点声中一直向前,忍过对方数轮开火后再于最近的距离发挥火枪威力最大的时机才开火。 往往一轮开火就能把敌军打崩,就算不打崩,英军也擅长在近距离边走边打,然后发起白刃冲击。 鸦、片战争时英军几乎都向清军发起过白刃冲锋,后人总以为清军在鸦、片战争中的惨败是因为火器犀利,这只是原因的一小部份,清军惨败反而多次是溃败于英军的白刃攻击。 士气,训练,综合素质,动员,组织,后勤,指挥,这是全方位的落后导致的碾压。 但就算训练最好的士兵在手持火绳枪甚至是燧发滑膛枪时,对骑兵仍然是处于劣势。 法军的胸甲骑兵屡建奇功,陆军被动应战,只能摆开空心方阵防御,步兵想要摆开阵列正面击溃成建制的骑兵,仍然是一项艰巨到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机枪出现之前,对骑兵威胁最大的只有火炮。 速度快,威力大,成建制的骑兵可以突袭火炮阵地,但如果在阵地战中被炮兵轰击,崩溃的风险极大,损失也是极大。 最少在此时此刻,闵元直的内心充满警惕甚至是畏惧,哪怕他眼前的是大明已经弃之不用的火炮,其仍然是给这个天子骄子足够的威胁感。 除了火炮炮弹外,还有足够多的火药。 火药是按戚继光纪效新书里的办法制成,也算是这个时代威力最大效果最好的火药了。 然后便是镗床,相比火炮和火药炮弹,闵元启明显是对镗床更感兴趣一些。 这是早期工业化的产物,前重后轻,每个镗床大约重三四百斤,并且无法拆解,只能是十来人穿过绳索,用数根长杠搭在一起,然后颤颤巍巍的从船上搬抬下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眼前 谋明第一百七十八章眼前朱万春对闵元启道:“这东西是南京工部从澳门买的,那边有个制炮厂,咱们京师那边,还有当初孙元化都从澳门买过机器,当然,他们买的还是火炮为最多,咱们大行皇帝,还给这些澳门大炮赐名为神威大将军,多半都放在京师城墙上,现在不知道落在何人之手了。” 朱万春说的炮厂就是澳门的卜加劳炮厂,还是在嘉靖年间创立,其从欧洲和澳门当地制造了大量的铸炮工具,在嘉靖年间开始生产铜炮和铁炮两种火炮,最早期的生意是向亚洲的各国殖民者提供舰炮,其铜材,铁矿石,硫磺等必需物多半采购自日本,铸成的火炮又卖给在南洋各国的殖民者,用来在舰队战舰上安装使用。 当然当时的殖民者也会在殖民地修筑大量的炮台,用来保护殖民城市和港口码头。 这是一种良好的习惯,只要炮台一筑成,配合守兵和舰队,土著几乎就毫无机会可言了。 荷兰人在台湾修筑的热兰遮城,就是当时殖民者最常做的事情,择一良港,在海边修筑棱堡式的大型城堡,官员,军队,海员,移民,从开始居住在城堡里,逐渐在城堡四周形成仓储区,码头区,贸易区,然后就开垦土地,驭使当地土著替殖民者种植和工作,逐渐形成良性循环。 卜加劳等葡萄牙人在澳门未必是打的好主张,其用租借办法弄下澳门,在大明强盛时这些葡萄牙人还算守规矩,澳门只是其修理船只停泊休整之所,并不敢自行法度,和他们在殖民者就是两副嘴脸。 到明末时他们就直接将澳门视为殖民者,建造教堂,修炮台,舰船厂,码头,包括炮厂,逐渐形成了殖民体系,甚至驱离大明驻军和官员,翻脸如翻书。 在此时此刻,双方的关系还算好,毕竟葡萄牙人视大明为文明国度,一直到南明末期,双方蜜月期才彻底结束,这些外来殖民者又向清廷臣服,可以继续留驻在澳门。 卡加劳炮厂极盛时铸造了大量火炮,不光是亚洲的殖民者和各国政府购买,其优质的火炮还直接卖回欧洲。 光是徐光启一次就曾购买八十门重型火炮,明廷也曾经多次通过耶苏会沟通,在澳门买铸炮的机器和红夷大炮。 崇祯对这些火炮也寄予厚望,赐名神威大将军,希望能在对东虏的战事中发挥作用,结果当然是不如其意。 朝廷多半是直接购买火炮,也委托孙元化这样的专家学习铸炮。 眼前的镗床就是用来旋磨炮管,倒不是闵元启想的那样是钻镗线的,这是他想当然了。 佛郎机炮是铁炮,铸炮的工艺相对复杂,炮管成型后也比较粗糙,其实铜炮也需要钻镗,只是没有铁炮炮管这么重要。 佛郎机炮已经不是用锻打法制成,而是用的泥模铸造法。 第一步是制模。 用非常干的楠木或杉木,按照炮体样式,制成炮模。炮模的两头要长出一尺多,做成轴头,轴头上加铁转棍,然后将炮模安置于旋架之上,以便旋转上泥。炮模做成以后,再将炮耳、炮箍、花头字样的模子安装上去,并且用细罗过了的煤灰把炮模均匀地涂刷一层,干了以后再用上好的胶黄泥和筛过的细沙,二八相掺,调合成泥,并把羊毛抖开,掺到泥里,和匀后作“经”。 泥调好以后,把它涂糊在炮模上,然后将转棍转动,用圆口木荡板,蘸水荡平候干。待干后,照前法再上泥。待上泥到一定厚度后,用粗条铁线,从炮模的头部密缠至尾部,缠完后照刚才的办法再上泥。等上到快达到要求的厚度后,就用指头大的铁条,比照炮模的长短,长的多用,短的少用,均匀地摆放在炮模上作骨架。随后用一寸宽、五分厚的铁箍,从炮模头部至尾部,均匀地箍在铁条之外。 然后再上泥,上完荡匀。等彻底干透后,再将木芯取出,把炭火放进泥模内,一方面是为了烧干泥模,另一方面是为了把炮耳、炮箍及花头字样等件烧化成灰。等冷却后,扫出灰渣,把木模底安放好,再安尾珠。然后再上泥,干了以后,取出木炮模底,再用炭火烧化尾珠,完全冷却后,等着下窑铸造。 与此同时,用铁打制成模心,长短和火炮的内径长度相等,大小是火炮内径的一半,也同样上好泥,干了以后好用。 第二步是安放炮模和模心。炮模轻的有几千斤,重的有几万斤,炮心也十分笨重。要靠简单机械的帮助,先放好炮模,然后再把模心安装在炮模里,将下口塞紧,四周用干土垫好。 第三步是炼料配料。不管是用生铁还是用铜,都要先进行提炼,然后浇铸成三五斤一块的薄片,等着浇入大炉内铸造用。 第四步是化铜铁浇注。将精炼的铜铁放入预先用砖砌好的灶池形化铜浇注炉内,然后用大火将铜铁催化成汁,再逐渐添铜铁。等到铜铁汁全部化清,如油如水,上面冒起金花绿焰之时,便引出铜铁汁,渐渐放入模内,等注满木模,就算浇铸完毕。 第五步是起心。待炮铸成三天内,将模心摇松;到第五天,把模心取出;第八天将土挖开,把炮放倒,两头垫起二尺来高,把模子上的泥打去,扫干净,炮身就铸好了。 第六步是看膛。就是用一定的方法,检查膛内是否光润,膛内光洁才是好炮。 第七步是齐口。炮铸好后,炮口凹凸不平,必须齐口,使炮口齐整光滑。 第八步是鋐膛。将镟刀扦入炮口,把火炮内膛镟得极为光滑。 第九步是钻火门。大炮的位置是否适当,关系到火炮的使用。所以要比照内膛尺寸,紧挨炮底,用纯钢粗钻,蘸油钻好火门,火门必须与炮底平行,才算合适。 眼前的镗床就是镟镗所用,将火炮身管固定在镗床之上,用机器操操钻头,将火炮的炮膛打磨光滑干净,整个火炮的后期工艺,这个步骤最为要紧。 另外就是有钻床,相对镗床要小一些,就是用来钻火门之用。 闵元启对这些镗床和钻床的兴趣极大,这可是正经的工业化出产,哪怕是如此的早期和粗糙,仍然是叫他看的津津有味。 四周的武官们开始感觉有些无聊,闵元启索性挥挥手,将这些碍事的家伙给赶开了去。 朱万春虽然不明白闵元启抽的是什么疯,仍然是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 隔了一会,陈德和李家兄弟,还有沈永等人倒是赶了过来。 一看工匠全部是铁匠,陈德等人大失所望,民用的工匠也有极大的缺口,但云梯关方圆百里,甚至淮安到盐城一带的民间工匠值得招募的都被募了过来,陈德等人也知道这事急不得,这一次听闻来了几十个新匠人,这些人兴冲冲赶过来,然后便是一阵失望。 沈永是笑的见牙不见眼,他是军镇用的铁匠,眼前这些是南京工部的,不过大家都算是受苦人,一样的遭遇使众人虽然素昧平生,仍然可以一见如故。 眼前这些工匠算是开了眼,先是一大票武官,接着不少不轮值放假的旗军也跑来瞧热闹,修船补船的匠人们也转悠过来,那些在田亩里劳作的农人也蹲在田埂上瞧新奇。 接着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工匠跑过来,那些泥作,木作听闻自己是铁作之后,失望而去,也就是向着眼前这游击将军一抱拳便直接走了,况态极为轻松自若。 这些人来去匆匆,从言词里来看是各人都有事在身,所以并不能在此多耽搁。 这也是叫这些从南京工部过来的匠人大为惊奇。 他们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若是官员在场监督,各人没办法便只能卖命做事。 若是无人监管,则是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反正只要皮鞭不抽到身上,就是能躲一刻清闲恢复气力也是好的。 这一身腱子肉却是拿命来换的,没有监督皮鞭上身,各人是绝不会愿意真心卖力气。 这云梯关处的工匠却是完全不同,各人不仅对上官没有多少恭谨畏惧,反而是将自己手头之事看的十分要紧,这真是奇哉怪也。 不免有个匠人悄悄拉住沈永问询,沈永专注在镗床和冲床上,正是若有所思,闻言也不在意,只随意道:“我此前和你们一样,现在你们看我是何模样。在这里咱们不受欺凌盘削,没有欺侮,做的多,赚的多,自是各人都在自己拼力做事。赚的多,自家吃的饱,家人也能吃饱,还能叫子弟读书上进……不多说了,你们在此久了,自然便是知晓。” 在此之前,有闵元启的保证,也有朱万春的诱惑,但抵达这荒僻卫所千户之前,这些匠人还是惴惴不安,就算到云梯关这里,看到各种不同景像,但又有刘泽清派万人大军前来征剿之事,各工匠心中的不安感已经算是到了极致。 到得此时,眼见得各种奇诡情形,感觉到这地方与别处的大有不同,再听到沈永的话,这些从南京过来的匠人总算是彻底安了心。 毕竟大人物们的保证这些匠人听的多了,也见的多了,那是不算数的。 倒是眼前的沈永,和他们一样是匠户出身,现在却不是他们那种精壮中带着瘦弱,还有被苦难折磨的毫无精气神的面部表情。 所有的工匠和那些农人,旗军,都是健壮健康的模样,脸上满是红光,神色自若,态度自信,身上穿的衣袍多半是新的,就算是旧的也明显是时间不久,不象这些北上的匠人身上的衣袍是破烂不堪,几乎是补丁摞补丁。 眼前过了这码头地方,到处是在修整中的农田,除了建造防御的工地外,尚有大片的工区。 这一大片平原地方,林地,夹堤,水渠,大河,还有大片的房舍一眼看不到边。 几里之外,有两三千穿着灰袍的军人正在持着各式武器操练,这些军人尽管很远,看不到身貌如何,但从雄壮的军令口号声,还有那整齐威武的操法,以及兵器耀眼的寒光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支这些匠人根本未曾见识过的精锐之师。 南京的那些京营兵,和京师的营兵一样都被权贵之家占役,平时就是看门的护院,或是自己做些营生活计,身上是一点兵样子也没有了。 就算是操江营兵,也就是扛个大枪,成日懒洋洋的模样,要等朝廷派大员或御史巡阅之时,才会聚集在营,摆几个九宫八卦阵,叫喊一阵,应旗变阵,勉强敷衍过关便可。 几里外的那个军营,那些旗军,那些气息雄浑透着威武雄壮劲气的汉子,南京的操江营兵怎么好意思同他们相比? 这么一映证,这些工匠们也是真的安心不少,当下便是和沈永等人交流沟通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眉目 铸炮这行当和火铳还是有颇多不同,包括泥模,镟镗冲火门等诸事,沈永当年却是不曾铸炮,主要是登州有大量的铸炮和打造火铳的匠人,加上有葡萄牙人当教官,孙元化并未将这些匠人混用,是以沈永对铸炮等事也是有些懵懂。 不过这些技艺多半是一通百通,在双方交流过一阵之后,沈永感觉困扰自己多时的东西找到了思路,脑子清明想事也快,待他思虑完全之后,一种狂喜之感涌上心头。 这时闵元启尚在研究那些机床,沈永快步走到闵元启身前,连抱拳都不抱了,直接便道:“大人,钻铳管的事,俺有眉目了!” 激动之下,连在下,小人,小的等自谦的称呼都顾不得用了。 好在闵元启根本都不在意,他在这里端详这些机器,也是因为脑子里有些想法和突破。 这些东西,看图谱或是只听人说是没有直观的印象,只有这些东西摆在眼前的时候才能真的有所突破。 就在闵元启脑海中灵光闪烁之时,一脸得色的沈永正好也是走过来,闵元启笑了笑,说道:“你先别忙,我也有所得,我来先说我的,你再说你的。” “请大人先说。” “我看这冲床,是用钻头将炮管钻出火门,炮管是夹在钻台上固定。我看了一下,感觉若是将钻台改制一下,底床改成圆孔形状,上置精铁所制铁皮,这样一钻便是一个精铁圆环……” 说到这里,沈永已经明白过来了。 “大人所言极是,极是,极是!”沈永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又仔细想了想,片刻之后,便是对沈永抱拳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一下锁甲制造可以飞快进行,只要人手够,精铁够,甚至生铁足够,俺们也能在年底之前,最少制出千套以上的锁甲来!” 和鳞甲要细细打磨的铁叶不同,也是和扎甲的大铁片不同,锁甲就是用铁环环环相扣就行。 一件好的锁甲是可以保护大半个身体,如果配上铁盔和顿项,护臂,护胫,防护能力也是相当不错。 最少是超过布甲,不逊于绵甲,甚至在防御弓箭和削砍,锁甲是要强于绵甲。 当然,要略弱于扎甲和鳞甲。 一分工便有一分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由于拉丝技术和机器的缺乏,中国始终未能如欧洲那样大规模的量产锁甲。 在中世纪到火器普及之前,欧洲并不是影视剧里那样人人一身铁罐头一般的板甲,那东西太昂贵了,只有真正的骑士才装备的起。 板甲配锁甲,骑士的防御能力高的惊人,但普通的士兵可没有机会装配这样华丽的装备。 大规模装备的就是锁甲,戴顶铁盔,这样的防护能力其实也是不错了。 中国一直没解决拉丝问题,导致锁甲在明清之前几乎没有装备,到了大明勉强能制锁甲了,产量很低,防护力又不能和铁鳞甲相比,所以大明二百多年时间,也就制造了相当稀少的锁甲,而且主要是装配给京师的禁军,地方军镇是很少配给。 如果让闵元启选,他肯定是优先给部队装备板甲,其次是铁鳞甲,扎甲,然后才会在锁甲和绵甲中选择。 绵甲防弓箭和斫砍也算不错了,千锤百锻的布面镶嵌铁叶,对襟绵甲也是几乎全身甲,装配上配件后防护力也不差。 但这不差是相对于布甲皮甲之类充数的玩意,说白了包括纸甲在内的所谓甲胄,都是因为铁甲制造不易和过于昂贵弄出来的玩意,穿在普通士兵身上,只是给这些炮灰买个心安罢了。 精铁所制的鳞甲才是防护力的巅峰,而真正的精锐不光是一层铁鳞甲,往往是先穿一层绵甲或皮甲,外面再套一层铁甲,双甲甚至三重甲胄在身,加上力大无穷,反应灵敏,这一类的精锐往往在战场上能杀伤多人,自己最多负伤,能在战场上多次存活后,经验无比丰富,这些披重甲持兵在战场上不停厮杀的老兵,才是军队中最为珍贵的瑰宝。 配甲,给全员将士配甲,这在明军将领中绝对是疯狂的想法,甚至不太可能有人真的会这么想和这么做,但这却是闵元启的执念。 象吴襄和祖大寿,还有李成梁的李家那样,奴役大量军户,开垦大量农田,将每个内丁栽培成一个个小型地主,大家利益相同,用瓜分军饷私占土地奴役军户和联姻等诸多办法,由此打造出一个牢不可破的将门,形成一个完全的利益共同体。 辽西将门成型于万历年间,光大于崇祯年间和南明时期。 哪怕是到了康熙年间,事隔几十年后,跟随吴三桂因削藩而反清的还是当年的辽西将门,追随吴三桂的诸将,不是辽西将门出身,便是和辽西将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算这样利益共同的武装集团,也是不可能由将领来武装所有内丁。 内丁们的武装多半是自行为之,他们为了在战场上保命也是会竭力使用强兵,穿戴重甲。 但也不是所有内丁都有能力如此,三千铁骑,能人人穿戴铁甲的怕也只是少数。多半的人也就是对襟绵甲,这也是辽西骑兵装备甲胄的主流选择。 特别是到了崇祯末期,朝廷没有能力在辽镇投入更多钱粮精力,而将领也彻底放弃锦州一带的土地,不复有开拓之念。 内丁们也是有样学样,细酒肥羊享受不好,非得把钱用在甲胄兵器和战马之上? 若不是朝廷一年还有百万以上的钱粮投入,怕是残余的辽镇兵马,连对抗李自成几天的实力也没有了。 闵元启的想法,在多数人看来是足够疯狂。 全员配给锁甲,刀牌和骑兵全部是锁甲配扎甲。 长枪手则是锁甲配扎甲,后排配给绵甲或皮甲加锁甲。 铳手则是全部锁甲配铁盔。 这样的一支军队,虽然不如全员板甲或铁鳞甲更加的辉煌夺目,但也绝对是明末这种文明倒退时期的一朵奇葩。 一想到自己能做成这样的事,闵元启便是激动的浑身发抖。 当然了,若是能全员披板甲配一层锁甲……这画面,闵元启根本是想都不敢想。 沈永倒是敢想:“大人,这样冲击熟铁片制成铁环,确实是个好办法。若是咱们有充足的水力带动,用击槌不停锻打铁片,打造出大人想要的那种两面嵌合的板甲,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闵元启心中一阵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水力冲击制板甲是个正确的思路,但涉及到很多难题,水力,带动击槌的机器,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是很复杂和困难。 最少是没有什么水力冲压,欧洲那边的板甲用水力槌打不过是使得板甲更平滑光亮,而不是想象中的液压成型,那不可能。 更多的象是中国民间使用踩踏方式的捣米槌,木架上悬以木槌,一头空踏,一头放上稻谷,这样不停的捶打,去掉稻谷得到精米,锻打板甲的原理和槌米差不多,只不过是将木槌换成铁制,由轻及重。 欧洲的板甲槌重达二百余斤,可以把海绵铁不停的击打揉炼,可以在很短时间里打造成含炭量相当均匀的低炭钢,锻打成型后,得到的就是硬度合格防御力相当惊人的板甲。 而中国用炒钢法制成的钢材含炭量极不均匀,硫璘含量过高,打制面积较大的薄铁板时,极为容易开裂。 闵元启早就考虑过制板甲的问题,后来他才想通了,欧洲人就是直接把生铁块用水力槌打成薄铁板,接下来的锻打成型还是要大量工匠和时间,不存在什么水力锻压一体成型,那是液压机,这个时代怎么可能? 倒是日后资金充裕,购买大量精铁直接造板甲,其实比铁鳞甲更省时省铁,只是现阶段以闵元启的资金和人脉,支撑不了这种大规模的精铁购买,造板甲的事,只能容后再议。 被闵元启否决,沈永也不沮丧,只是颇为遗憾的道:“可惜大人想的迟了,若是早些想到,这一次山东客兵过来,咱们最少能多出几百领锁甲来!” 这种冲床技术并不复杂,按沈永等人的本事,几天功夫就摸清楚了,十几二十天功夫就够仿造出好多台。 冲床足够,模具更好制,精铁更是现成的,好歹已经陆续买了好几个月的精铁储存着。 闵元启买战略物资,就是考虑到好不好,会不会用的上,至于钱财考量是第二步的事情,甚至只要手头有银子便是买买买。 不然的话,一个月大几万两的收入,现在为止收入肯定超过二十万两,朝廷给一个镇一年的折色不过是二十万,这不过是闵元启几个月的收入。 这么多银子是被用的干干净净,生铁,熟铁,精铁,苏钢,硝磺,战马,这些物资的购买向来是重中之重,只要有便是一个买字,根本不考虑其它。 现在精铁买了怕是有几万斤,熟铁生铁好几十万斤,都是用漕船从江南一带采买过来,运输的成本很低。 也是幸亏此时江南也是产铁地,并且产量很高。 若是要等福建闽铁,质量虽是高,但购买周期就会拉长很多。 闽铁在江北江南都有囤货,但价格高,而且卖地太散,不如直接去江南铁场大规模购买,便宜实惠的多。 有这么多生铁和熟铁加精铁,加上购买渠道未断就是会一直买,估计往下去的制甲会相当容易,最少全员装备锁甲应该是相对容易的多。 然后再给骑兵,刀牌手和前排长枪手装配板甲,一层板甲一层锁甲,在这个时代就是标准的重骑兵和重步兵了。 想想那场面,闵元启就是忍不住热血沸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章 重赏 当然了,这一次是肯定用不上了。 闵元启看向沈永,笑道:“接下来你只管弄好冲床和模具,多准备适当的精铁片制环,多教一些学徒使环环相扣,最终制成锁甲便好。” 沈永道:“一环成就是环环成,扣环不过就是五环相连成一环,然后再彼此相连,不要说熟手,就算新手学做也是极容易的。” “不必将锁甲环扣太厚。”闵元启道:“制成十来斤重就差不多了,制的再厚,这甲还是防不住长枪戳刺或重兵器抡砸,便是重箭近射也防不住,只要能防轻箭和斫削挥砍,减低伤害,这便足够了。” 锁甲的防御力确实是差强人意,这叫闵元启高兴之余,还是颇感遗憾。 防箭防斫砍比绵甲强,防戳刺和挥砸,比起板甲和鳞甲就差远了。 哪怕重达近三十斤的厚锁甲,也就是防重箭和劈砍要好一些,锐剑和长枪戳刺一样防不住,重武器抡砸的防护效果还是极差。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制那种铁丝网式的厚锁甲了,性价比太差。 关键之处就是锁甲的形式是完全由肩膀负重,如果太重太厚会影响将士的身体发挥。 这和板甲不同,好的板甲虽然沉重,却是由身体各个部位分担负重,对身体的动作发挥几乎不带什么负面影响。 “是的,大人。”沈永答应下来,又接着笑道:“大人现在可以听俺说了?” “哦,哦。”闵元启是过于兴奋,毕竟是解决了制甲的大难题。用冲床和模具,叮叮当当一上午,制成的铁环怕是就够穿好几领锁甲。 只要多台冲床配少量工匠和一部份学徒,一天最少十几领锁甲,一个月几百领,到明年清军南下时,几千上万人的旗军全部装备锁甲也不是难事。 加上一个月几十领左右的扎甲制造,以扎甲和锁甲为主,各种渠道得来的少量鳞甲和大量绵甲为辅,整支军队的防御力会有一个质的提高。 这样的利好在前,所以闵元启是有些失态,连沈永也有所感悟的事情都给忘了。 一旁的朱万春也是摇头笑起来,他和闵元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是头一回看到对方如此失态。 “俺是看到镗床之后,对钻火铳之事有了一些想法。” “啥?” 闵元启的眼睛亮的吓人,踏前一步,两手在沈永肩膀上一按,急声道:“好你个沈永,这么大的事你吞吞吐吐的,你要找打不是?” “大人,是你说要比俺先说。”沈永颇为无奈的道:“俺一听说锁甲的事,就把火铳的事给混忘了。” “还在浑扯。”闵元启笑骂道:“还不赶紧说说看!” “就是眼前这镗床。”沈永指着眼前镗床,沉声道:“适才和南京的工匠攀谈,提起他们镟炮膛的事,俺就有些想头了。” “怎么说?” “他们镟炮膛是将炮管固定在镗床上,这边有摇把,两侧固定,一头镟摇钻头,慢慢刮干净炮镗。这东西和铳管一样,金贵的很,稍有不慎就把炮管毁了。所以要固定好,镟膛的动作要精细小心。原本他们也是和咱们钻铳管一样,要人扶着,要小心翼翼,生活镟歪了把炮膛给毁了。后来从那个叫澳门的地方进了这镗床来镟镗,那就轻省的多了,只要把炮管位置固定好,就算是学徒也能将炮管镟好。俺当时就想,这东西俺在登州见过,就是没用过,怎么就没有想到用这个镗床来钻铳管哩?要知道,这合机铳比鸟铳复杂些,不过也就是多个阴机阳机,现在俺们人手足,精铁足,一天打几十个铳的零件都是够了,难就是难成钻铳管,只要铳管钻的快,俺们一个月造出几百支铳也不是难事!俺一看到镗床,想到夹铳管来钻这一层,俺就直按腿拍……” 沈永是个顶尖的工匠,其技术能力和领导能力都算一流,就算放在工部工匠群里也是属于技术最顶尖的那一票人里。 但技艺好不代表会说话,心灵手巧和能说会道属于两个范畴,两者完全不同。 但就算沈永说的颠三倒四,闵元启也是完全明白了。 他和沈永一样,也是陷入了一种相当自责的情境当中。 是啊,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这东西就是一层纸,戳穿了就是真相大白。 但是在没有戳穿之前,就是能将天底下最聪明的人给蒙蔽住! 技术的进步很少是跨越的,就拿蒸汽机来说,英国由于棉纺羊毛纺织业的发展,先是羊吃人,土地挤压大量农民失业,然后被纺织工厂吸纳,养羊需要地,工厂需要人,至于农民无辜破产被迫改职业为工人,多少不甘和辛苦,甚至是血泪,死亡,这些不在资本家考虑的范围之内。 到明中后期时,英国的财政收入已经超过领土面积和人口远在其之上的大明,虽然它的殖民者不多,远比不上先行的西班牙和葡萄牙,甚至还比不过荷兰,但由于出色的纺织工业,英国的财政收入也是节节攀升,很快就追上了老牌的殖民者,并且在海战中先击败西班牙,然后在明末之时开始和荷兰人在海上争雄,爆发多次举国之力的大规模海战。 荷兰在此时尚是第一海上强国,虽然这个国家是从葡萄牙分裂而出的共和国,根基底子很弱,但由于重商和重海,其海上商船数量超过两万艘,并且拥有欧洲第一的造船场,如果英国人以正常的战术是支撑不了其与荷兰的海战,要知道此时的英国陆师很弱,海上实力比荷兰也是稍逊一筹,荷兰不仅海上强,陆战也是相当出色。 荷法之间爆发战争,荷兰不光是动员了几万陆军,并且还随之动员了过万辆马车,在极短时间内替军队提供后勤补给,并且运送军队的速度极为高效快捷,在这样纯商业立足的国度,效率和追求利润的基础之下,居然在海上击败英国,陆上击败法国,这和后人心里那个荷兰真的是相差极远。 支撑英国的就是其在海上私掠时抢到的西班牙人从殖民地弄出来的大量黄金,私掠船制度不光是掠夺了大量财富,也是使英国海军的实力迅速膨胀起来。 再一个,便是羊毛纺织业贸易带来的巨额财富。 一个英国的羊毛纺织公司,上交的年税就是过百万两白银,这在大明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 巨型贸易公司,对外殖民的大型公司,都是在此时前后出现。 贪婪,务实,精明,利润驱动下的无限动力。 珍妮机,水力纺织机,都是在这个利润驱动下出现。 至于蒸汽机,最开始的初衷就是想用在煤矿里抽水,从有设想到各种设计,最后成功,其间经历百年,从理论设计到最后成功,其实就是利润驱使之下,实际用途之上的技术改良到革新,最后是从量变到质变。 世间没有什么事是飞跃的,就象眼前这镗床,这东西粗糙,简陋,但在闵元启眼里就是有一种奇特的工艺之美。 而眼前这一层窗户纸揭开了之后,一切就是那么清晰了然,在没有揭开它之前,却是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闵元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便是哈哈大笑起来。 受着他的影响,在场所有人都是大笑起来。 铳管这事,几乎所有云梯关的中高级武官都知道,甚至有一些热心肠的下值之后想过来帮忙,后来才发觉钻铳管也是个技术活,不小心钻歪了,整个此前的工作都算白废。 就算已经学了很久的学徒,不小心钻歪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整个人都变的不好了,会相当的沮丧和难过。 而眼前这镗床,算是把这一层的难题给彻底解决了! 只要有足够的镗床,镟铳用的钻头也是足够,加上摇把链条,说一天钻十根八根还是不太可能,但弄好了,一天钻通个两三根,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 从一个月一根,到一天两三根,这是什么概念? 产量提高了多少倍来着? 六十倍? 九十倍? 在场的人大笑之余,亦是把眼光看向沈永和沈亮兄弟。 心胸狭隘些的怕是已经在心里骂起来了。 这两个幸运的狗杂种。 老二掌火铳,火炮,在军中的地位与日俱增,此前火铳产量不足,沈亮只能领一个火铳百总,因为火铳只够装配一个百总多一些,想要装备一个司还要等很久。 现在眼前火铳铳管的事情解决,恐怕在短短时间之内,沈亮就会独掌一司,甚至是两个司的火铳手部队了。 现在的编制是一个营三千五百人,除去辎重部队和工兵,镇抚等部门,两个千总部各一千七百人左右,每个千总部是四个司,每司是四百余人,四个百总部。 沈亮若是执掌两个司,其后各部扩充,火铳手迟早扩充到一个千总部甚至一营规模,到时候沈亮肯定还是最高指挥之一,这厮在整个旗军体系里的地位算是定了。 一个外来逃军,除了关键之时站对了立场外,也是因为其胆气,身手,经历,特长,也是使其站稳了脚根。 原本对沈亮有些轻视或轻微排挤心理的众多武官,怕是此时此刻,也只能完全接受沈亮崛起的事实。 至于沈永,更是叫人兴不起什么别样心思了。 这个大匠,怕是日后的地位会越来越高。 闵元启向来是重工匠,甚至远在普通武官之上,欲成其事,必善其器,这是闵元启一向的主张,沈永这一次虽然只是解决了一个思路,功劳在闵元启看来怕是不亚于斩首千级! 果然,闵元启闭目沉思片刻,便是断然道:“不管咱们怎么备战和与敌交战,工坊这边不要受任何影响,任何生产计划不要停,工匠和学徒也不必承担任何劳役。先制镗床和冲床,准备器械模具,其余任何事都不必理会。沈永,你记大功一件,直接加工商司副,赏银就不给你了,给你专利权,此后生产多少,你按计件来提成……” 这样的奖励可谓是优厚之至,将来随着军队扩充,对火炮和火铳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也就是说生产越多,对沈永的奖励幅度就会越大! 这是何等重赏,简直令在场所有人眼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逃走 连朱万春都是开玩笑的道:“早知道我也去学匠术了,感觉沈永兄弟将来的身家,怕是不在我之下啊。” 沈永已经是感动的不知说什么是好,沈亮的成就在沈永看来是理所当然。他这兄弟敢打敢拼,二十不到就自己去入营当兵,安家银子也不象那些卖命的营兵拿去狂嫖烂赌,而且都交给了家里,当时沈永劝慰父母的话便是小二勇武之余人又机灵,在营中没准能混个将军功名。 谁料当初在登州没有成功的事,在久经磨难之后,居然在这云梯关这样的他乡异动,不仅是兄弟沈亮成功了,便是他这么一个老实巴交,一心只做好自己份内事的普通匠人,居然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俺没啥可说的,只能多谢大人信重……”沈永虽然知道闵元启不喜人跪下叩拜,还是忍不住跪下叩头。 “镟铳管的镗床就不必造这么大,只能夹住铳管就行……”闵元启没理会朱万春,将沈永一把拽起来,喝骂道:“在这里做什么呢,赶紧把机器和人都带回你工坊里去,并且由你妥善安置,拨付钱粮安家和安排各人至各处工坊,这些事都是你这个工商司副的事情了。” “俺,下官一定办妥当。” “嗯,好生做。”闵元启激动之后,内心就是无比轻松,脸上都满是愉悦的表情。 事情走到这一步,果然是量变之后的质变。 虽然时间短,但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孜孜求变之后的结果。 没有努力的过程,哪得眼前的柳暗花明? …… “爹,咱们怎么办?” 一身短袍的王鸣远神色复杂,他和王三益,二妹站在一起,三人在一处窑厂的边缘,一条夹渠之上观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蚁群一般的人群心气很高,不少壮丁呼喊着号子,将一根根削砍下来的尖木插在刚挖出来的沟渠边缘。 夹渠和河边原本有不少树木,这一次也是遭了灾,被砍伐下来不少。 短短几天功夫,原本几个百户之间的农田,水渠,荒地两侧都是挖出深沟,将几个百户都掩护在长壕和尖桩之内。 每隔二百步左右的距离就又搭建着箭楼,还不是那种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型箭楼,而是底部拉长拉宽,从梯子一路迂回攀上,三丈多高的地位身份和薪饷的损失,就光是自己此前花费的心智时间来说,王鸣远便是有些舍不得。 在王家三人不远处是丁汝器和关磊等人,众人一行至此,却是给丁汝器送行。 关磊现在是在外务司中为吏,他还没有做到司吏,只是已经升为一等吏,比起那些三等吏的地位要高不少。 云梯关这里的吏员分为三等,和在别处不同,三等吏的薪饷和军中的队官也差不多,到一等吏就是和旗队长差不多。 现在军中的旗队长到局百总一级,最少也有七品总旗身份在身上。 现在又不同以往,军中武官的地位直线上升,吏员身份不下于武官,司吏等同于局百总,再往上的司副和司正,那就属于官员职份,闵元启有言在先,将来也会给这些官员请赞画职务,最少也都是五六品的官职在身。 这就给了很多读书人上进的希望,特别是在京师陷落前途未明之后,云梯关这一带也是陆续来了几十个读书的,只是多半是童生身份,秀才倒是还只有王鸣远一个。 丁汝器则是一直未入职缺,对王鸣远和关磊给闵元启效力也是大为不屑。 “我实在不知道王兄在犹豫什么?”听到王鸣远的话,丁汝器冷笑一声,指指眼前的长壕和箭楼,说道:“就凭这些能确保这方圆多个百户和诸多村落的安全?欺人乎,欺天乎?” “也不能这么说。”关磊为人朴实厚道,不喜丁汝器的话过于尖酸刻薄。当下便是皱眉道:“做这些事,总比束手待毙要强的多吧,丁兄没见到各百户和村落的情形,原本人心惶惶,自从附近挖出多条长壕,遍布尖桩和箭楼后,所有百户村落都感觉受到了保护,对闵大人更加拥戴,逃走的人也变少的多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二 相争 前几天消息刚传来时,人们虽然愤恨于刘泽清的蛮横无理,对客兵也是充满仇恨,但很快在四处村落的路口都出现了推着小车逃难的身影。 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妇人抱着小孩坐在独轮小车的一侧,另一侧放着些粮食和家俱等物什。 人们知道客兵是从安东往灌南方向汇集过来,所以一般都是选择过河往海州或灌云跑。 有人倒是想往盐城,扬州这样更安全的地方逃,但又害怕南逃途中遭遇客兵,加上盐城扬州太远,所以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是过了淮河北岸跑。 头一天跑的人最多,估计都有过百辆小车和过千人往北岸跑了。 到第二天开始修壕沟砍伐树木制大箭楼和尖桩时,跑的人便少的多了,但还是有几百人络绎不绝的往北岸跑。 再下来第三天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人跑了。 其实人们若不是畏惧于客兵的凶狠残暴,知道大战一起玉石俱焚,那些客兵禽兽不如,在好好的时候还杀人越货,烧杀抢掠,在云梯关这一带可是战区,把附近几十个村落都荡平了,刘泽清也不会出来维持军法。 一般的将领除了在平时纵容部下外,在战时就是放手令将士烧杀抢掠。 这是为将者维持军队的办法之一,并且是最有效的办法。 所以才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 这些强盗比流寇更耐心,更细致,更堂而皇之和没有顾忌。 流寇还要怕官兵进剿,而这些做着和流寇一样事的本身就是官兵,谁来剿杀他们? 朝廷不能制大将,大将不能制部属,纵容部下残害民间,这样的事对刘泽清已经是毫无压力。 百姓并不愚笨,流寇可惧,官兵可怕,哪一股都不是好的。 一旦兴起战事,这里的村落肯定一焚而空,普通男子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行征为壮丁,从此在军营中沦为苦役。 老人孩子妇人,下场都不会很好。 若不是长围在很短时间修筑好,给了人们强烈的心理暗示和安全感,怕是附近十几里内的村落,多半是十室九空,人早就跑光了。 丁汝器却是极度的不以为然,丁家准备了几天,家私什么的都放在两辆小车上,将行之前,李汝器也是苦劝关磊和王鸣远等人离开,在他看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苦跟闵元启那样的野心家捆绑在一起,奈何关磊是铁了心不走,王鸣远也是心存犹豫的多。 “也未必就会败。”王鸣远听了丁汝器的话,不知怎地心里一阵光火,这个姓丁的真是迂腐不堪,一直难以转变对闵元启和云梯关这边的看法,而关磊和王鸣远身处其中,对一点一滴的变化都是看在眼里,并且能够感同身受。 “未必会败?”丁汝器嘴巴张的老大,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冷笑着道:“王兄,人家来的不是一千多人,是一万多人!而且不是什么盗匪之流,是正经的朝廷官兵!这一打起来,输了不说,闵元启身上那什么都督佥事和游击,守备官职定会被朝廷剥夺,你们留下来就算侥幸脱得性命,将来算你们附逆又怎么办?那岂不是天大的冤枉!还是听我的,与我一起北上至海州避难,海州近海偏僻,我知道你们畏惧客兵凶残,我岂又不是?咱们到海州找个好地方近海读书,研磨经义,将来不管大明扳回来还是有新朝建立都得开科举,战乱之后科举功名易得,这条路子才是正经的正路子,你们何苦在这里耽误大好时光,又置自己于险境之中呢?” 不得不说,丁汝器这一番话却是语出至诚,最少是真的为两位朋友考虑了。 他自家也是这般想的,读书人的出路始终在读书,而不是在这里浪费光阴。 王鸣远想了想,对着丁汝器道:“若是两个月前,我必会被丁兄的言词打动,直接便跟丁兄走了。但现在却是不同,恕难从命了。” 丁汝器神色难看之至,看了看关磊,说道:“关兄也是一样的选择吗?” “是和王兄一样。”关磊笑道:“其实王兄不说,我也知道他不会走的。丁兄未身处其中,不知道云梯关这里潜力有多大,将来闵大人不光是你想的什么最多到参将,副将,也不会只是一个普通总兵。乱世之中,强藩出现是必然之事,甚至会如唐末,五代那样,出现割据百年的藩镇世家,甚至是称王称侯。当然,我们是不希望闵大人如此,但其扶摇直上,以数万强兵博一个公侯位置也是有极大可能。到时候我等有参赞襄助之功,未必就要有功名才能当官。而且这乱世之中,依附强者羽翼之下并不丢人,老实说,丁兄,你到海州我倒是替你担心,谁知道海州那样缺乏武备的地方,什么时候被乱兵或流寇攻克,到时候就是险之又险,无可依附,也无处藏身的局面了。不如跟我们留在这里,如何?” 丁汝器是无论如何不会被说动,当下也就是冷笑不已,显然是不认同关磊的说法。 王鸣远已经很不耐烦了,当下做了个手式,说道:“丁兄还是自便吧,我一会要去观看各村落间的道路是不是都被长壕切断,各百户人员壮丁是否动员完毕,这是我爹的差事,大家都忙的很。现在盐池,工坊,工地,窑厂,农田,到处都是忙碌,我等实在没有功夫在这里耽搁了。丁兄也不必害怕长久不得见面,战事过后,我们会修往海州的道路,到时候本人可能会北上至海州,到时候请丁兄共谋一醉。” 话说至此,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丁汝器冷笑一声,告辞而去。 看着其背影,王鸣远转向一直含笑看着眼前一幕的父亲,躬身道:“父亲,不必等你回答了,儿子已经有了答案。” “你这样有进益,我心里甚是安慰。”王三益脸上满是欣慰之色,沉声道:“我适才一直未出声,等你和关贤侄与丁贤侄分说,现在看来,叫你出来历练是对的。你以前身上的莫名骄气已经消失,也算可以低头看看脚下的众生。就算将来还有科举,实务历练也是要紧的,我记得听人说起过,天启朝的孙大学士,为秀才时曾经出门历练,为举人时更到边关历练多年,人到中年才去会试,一试便是入翰林,入翰林后又事事做的比旁人老练纯熟,没几年就挑为帝师,又没几年就成了殿阁大学士。可见,只要有真本事在身上,只会有益,不会有害。” 王鸣远静静听着,关磊也是一脸受教的表情。 若在此前,王三益这些老成世故的话,却是进不得这些满身傲气,只觉天下道理尽在书中的青年士子的耳朵。 “好了,我也要去沿途布置警备,这一次是和高存诚那货合作,那货却不是好相与的,训练新军将自己脸晒黑了,心也历练狠了,完全不顾我这老前辈的脸面。要是警备司动员起来有什么疏漏,这厮是断然不会给我半分面子的。” 王鸣远先是答应,接着便是显露犹豫之色,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觉。 “你有话就直说。”王三益笑骂道:“不是说了老夫尚有公事在身,不能耽搁。你没看到你李叔,现在这时候每天还带着几百人到处挖渠控水,也还好前一阵子动员了几千人力,把水利初步弄完了,各处现在就是不停的开渠放水就好,若不然的话,他定然是怨气满腹了。” 李国鼎现在就是云梯关里的一个异类,整个云梯关都处于警备和动员之中,所有人要么跑了,要么就是在备战,只有李国鼎每天领着百来十人,都是精壮的汉子,因为通农事和水利两样,被李国鼎每天抓差,连防御工事的差役都是不加理会。 李国鼎有闵元启支持,却是对旁人的反对根本不以为意,闵元启知道农事是根本,现在不要紧将来也是极为要紧之事。 云梯关这里人力够,地方也够,农田够多,把盐碱田改良提升产量,一年最少是多收二十万石的产量。 等于折色十来万两,在战乱之时粮价更高,有时候是拿银子也买不到粮,是以粮食是根本中的根本,不要说李国鼎只带百来人,就算带千人,闵元启也会给予其支持。 这个道理,众人也都是明白,于是每天各人都能看到李国鼎带着人到处乱跑。 事情其实也简单,就是把一些主干道渠里的蓄水在若干地块打开,放水满了之后再堵口。 轮流放水冲涮,然后水泡过的再令人以耕牛深耕翻土晾晒。 这样处理过的盐碱地基本上就能解决盐度过高影响产量的问题,在后世还有很多更好的办法,但基本上都要建立在现代农产品的基础上,闵元启虽然是农学专业,目前来说就只有这种粗劣的简单办法了。 就算这样也很不错,如果效果好的话,一亩增产一石以上是有相当大的把握,这也是李国鼎相当执着和不惧任何事的原因所在。 不是在黄泛区和淮河区域生活过的人,不知道这两条大河对这一片地方的人伤害的多大。 无恒产无恒心,地方民气坏,没有宗族和士绅组织,经常抛家弃产逃难,时间久了,人们对生活无信心,脾气坏,易冲动,懒惰,很多恶习都是在南宋到明清之际形成。 能有机会改变,区区万多客兵犯境,对李国鼎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家 “你李叔就在南边呢。”王三益指一指南边,大约是在数里之外,越过大片的田地和若干沟渠,还有那些稀疏的林地和灌木,可以看到一些人走在夹堤水渠之侧,时不时的在用铲子开挖,放水冲田。 “李叔焦躁的很。”王鸣远也是一笑,说道:“那一片地方有两三万亩地,多半是因为盐碱太重成了荒地,这一片地直接收归官中,雇佣人去种就可以,若弄好了今秋就能收十来万石,李叔也是急坏了。” “十来万石?”王三益摇头一笑,说道:“是闵大人说的吧,老实说我是不太信,盐碱过重的地,能收五六斗就不错了,一石也收不到。想收两三石一亩,就算是元启他英明睿智,这种地的事可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我是感觉闵大人说的有道理,李叔也是按他的安排在做。”王鸣远笑道:“先灌后排,灌水和排水工序要做好,然后深耕,翻土,加覆客土,盖草,翻淤,盖沙,增肥,再种植苜蓿,收割后放置不动,燃烧残根,第二年春就不光不是盐碱田,还是上好的肥田。嗯,我适才说李叔想今秋收十来万石是说错了,今秋入冬前,应该是收获大量牧草,然后种过冬的小麦,明年夏初之时,就是大为收获之时。这一来,可是一点功夫也不敢耽搁,耽搁十天半个月,就可能误半年的农时。” “这就怪不得了,爹此前没有过多关注,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极有道理。”王三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感觉王鸣远说的这些确实相当有道理,而且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其实就闵元启来说,他生长的地方和求学的地方都对改良土壤和环护有着极大的关注,闵元启本人的专业就是相关的农学。 结果到了大明在此之前毫无用武之地,现在的改良也不过就是牛刀小试,有很多增产增收的办法,选种培育之法都还没有用上。 如果能把云梯关一带的十几万亩地都掌握到手,就凭这么一点地,养活云梯关所有的军户和附近的百姓,再养上两三万人的军队都不算什么难事。 关磊在一旁感慨道:“我辈读书人总是自诩甚高,以为在经义之中求得学问大道,日后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现在方知,此前是过于狂妄了一些。就以眼前诸事,从盐池到练兵御盗,再到改良农田,闵大人做这些事都是踏踏实实,都是利国利民,最少是利我云梯关所有的军民百姓……想想过往,真是惭愧。这也是此次我决心留下来,绝不和丁兄一起去海州的原因所在。跟随闵大人,哪怕真的是死于此役,也是不负平生。” “什么死啊活的?”王三益笑骂一句,说道:“这一片地方,长壕加箭楼,加上有临时征集的军户和警备司守备,挑一些勉强能长弓射箭的在大箭楼上,其余人等分别在东,南,北三面长壕一侧巡逻警备。敌人想扑过来,要越过数道长壕和面临弓手居高临下而射,那些山东客兵,欺负良善是拿手,抢掠烧杀是内行人物,要叫他们不清。 眼看身边无人,王鸣远小声道:“妹子你和哥说实话,元启有没有和咱家提亲的意思?” 小妹脸一红,但以二妹的性格却是不会回避,当下只道:“近来哪顾的上?” 话中意思,却是令王鸣远狂喜。 当下王鸣远颇为自得的道:“元启也算捡着宝了,我父子都替他效力,妹子也是有大能为的人。又是世交,家世也配的上他,妹子你又秀外慧中,论相貌,才学,能奈,都比普通女子强的多了。不过我也听人说起过,闵家叔父是想替元启找个淮安或扬州的大族女子结亲,但因为这些大家族都眼高于顶,现在这时世了还放不下身段,嫌弃闵家是将种世家,元启又刚提的游击,根基太弱,原本就是选不着好的,这刘泽清一出兵,那些什么官绅世家的小姐更是不可能嫁到云梯关这里啦。嗯,还是妹子好,家世模样能奈样样配的上,元启也真是好命啊……看来妹子胸有成竹,定是元启和你说了什么体己话?” 王鸣远也确实是相当高兴,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官绅豪商世家不同,云梯关这里闵家的家世原本就是第一等,闵元启本人更是前途无量,在云梯关的威望又是极高。加上青年后生,家资权势什么的也是头一等,王家原本是盟友,现在已经自甘为下属,这门亲攀上了,对王家来说是值得高兴之事,要是王三益知道了,怕是会一醉方休。 “没影的事,瞎说什么,他又怎会将什么机密要事同我说?”这一下连二妹也有些受不了了,面色通红狠狠向哥哥瞪了一眼。 “好,不说。”这时代的男女大防还是要紧的,也就是军户之家还算是放的开,风气比民户和那些世家大户人家要开放的多。 王鸣远笑吟吟道:“既然妹子没有听到什么,为甚是这般笃定?” 他很想再调笑几句,但也知道妹子脸薄,况且娘家人拿这等事来调笑,就算对这婚事千肯万肯,那也是万分不妥,只能将这高兴情绪强按下去了。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四 沉河 “这还要说?”二妹秀丽的脸庞上显露对兄长的鄙夷之色,又瞪了兄长一眼,才接着道:“我们被服工坊又接了新订单,再制造三千五百套训练用的袍服,范阳笠三千五百了不该说的,你们真的敢下手对我如何?传扬开来,你们闵大人的形象岂不破灭,整个云梯关这里,都会不耻他的为人。” “你说的很是。”那一脸狞恶的汉子反是笑了,只是咧嘴笑时,脸上长长的刀疤抽动,看起来更加骇人了。 “正因如此,”汉子笑着道:“我们现在塞住你嘴,装在货车上搬抬出城,一径向北,几里外就是淮河,我们会在你麻袋里装上足够多的砖石,现在你知道我们要对你做什么吗?” “你们,你们岂敢?” 丁汝器这一下彻底慌了,他这一段时间确实是肆无忌惮,一直在各处批评指摘闵元启,甚至隐隐宣扬对客兵之战必败。 这样当然是很犯忌讳的事,不过丁汝器不在乎,他不相信名声极佳的闵元启能对他怎么样。 丁汝器忍不住道:“你们闵大人的名声那么好,整个云梯关就没有说他坏话的,我不相信你们真的会把我怎么样,以闵元启的性格为人,也不象是做这样事的人!” “是啊,我们大人名声很好。”狞恶汉子嘿嘿一笑,指示部下将丁汝器装入袋中,丁汝器挣扎之时,汉子才略带可惜之意的道:“其实按我们大人的秉性是不会理会你们这些小人,但中军司和军情司早就有共识,适当留一些对大人不怎么满意,偶尔说几句怪话的人。但如果是心存恶意,始终攻讦我们大人,甚至在战守大事上说些屁话,动摇我军临阵前的军心,这一类人是万万留不得。你原本在百户内对我们大人多有批评,早他娘的上了名单,不是看你是知根知底的百户里的人,元忠大人和世发大人和你也是熟识,我们会留你到现在?这一次临阵之时,你继续说我们大人事非也就罢了,还动辄说我军必败无疑,这阵前动摇军心,蛊惑民意,这样的人不把你宰了,还把你留着过年不成?我们大人是没有人真的对他不满,说他坏话,仁德秉性也不容人质疑破坏,你他娘的也不想想,哪有众口一词的好人,是个人就会有人仇视,比如你这样的小人就是怎么也看惯咱们大人,为什么云梯关没有人真的对咱们大人不满,你这样的人肯定有,也不少,你也不想想他们都去哪儿了?你有个姓金的朋友吧,你多久没见着他了?说是去外地游学去了,嘿嘿,他现在就在淮河底,你现在就去和他一同去游学去吧。” 至此丁汝器才明白过来,此时他面色已经吓的扭曲,脸上满是骇然之色,拼力想挣扎叫喊,但他哪可能是这些壮实军汉的对手,不管怎样扭身挣扎,还是被死死按着,他口中也是塞了布,一声叫喊也发不出来。 众人将捆成虾米的丁汝器捆绑好,装在麻袋里放好,出得所城一路抵淮河边,大河的河水流淌不停,各人到一处芦苇茂盛人迹罕至之处停着,早有人驾小船迎上来,各人将麻包抬上船,捆上重物,接着便是往河水中一推,扑通一声过后,世间便是没了丁汝器这人。 壮汉脸上露出冷笑,沉声道:“这般行事大人一般是不准的,不是动摇军心的,骂他几句算不得什么大事,每个人在世间都有立场,不同立场是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逾规越距……你们的本份就是守秘,今日之事和类似之事,若有泄密者,这河底再装几百人都很稀松,不想试的,便给老子谨守本份,晓得么?” 众人忙不迭答应下来,接着小船却是没有回南岸,而是顺着河道,一路向东逆流而上。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河南 凶戾脸的汉子是梁世成,梁世发的族弟。 梁世成原本是个不学好的,他捱不得当运军的苦,少年时就留在淮安府混,后来又跑到江南苏州,干了打行。 打行这行当在江南大府里很流行,给钱替人打架,按规模大小来收钱,最为公允。 在苏松一带打行盛行时,大的打行几百上千人,小的也有几十上百人。 嘉靖至万历年间,官府多次穷治打行,甚至一次斩首百人,但还是遏制不了这股风气。 这些混打行的都是悍勇不惜命的亡命徒,就算原本普通无赖,进了打行几年就是什么坏事都学会了,要比进打行之前坏上十倍有余。 打行不光是打架,各种阴损的业务都接。 梁世成原本已经混成了小团伙的头目,不过有一次他所在的打行接了个业务,是一个大富商要陷害自己仇家,已经提前买通了官府,只是还缺尸首。 这尸首可不是随意找一具就行,陷害同为大商家的敌人,随意找个尸首,没有前因后果,被陷害的对头可不会轻易认帐服输。 那天打行中抽签,抽中的人先拿安家银子,然后好吃好喝,狂嫖烂赌好几天后就主动到对方家门口闹事。 对方不知端底,当然是派家仆将那人打了一顿。 当晚打行的人将那人直接闷死,身上全是伤痕,第二天死者家人抬尸到对头家门口闹事,有前有后,有因有果。 然后官府派大批衙役帮闲,抄拿捕人,将事情闹大。 这一下出事那家当然是要大出血,怕是家产最少被弄走一半,弄不好就直接破家。 这样的事在苏松一带也不算常见,毕竟是拿人命害人,太损阴德,一般肯用和敢用的,不光是家世背景权势大的吓人,另一方面也是心狠手辣对天道报应毫无顾忌的狠人。 但那一次之后,梁世成就不想在打行干下去了。 谁知哪一次会被自己抽中死签? 抽到死签的就不能反悔,你不死,打行的人帮你死。 所以哪怕已经吓的腿软脚软,都快尿裤子了还得装好汉,拍胸口显露出漫不在乎的样子,该赌则赌,该喝酒便喝酒。 只有梁世成看到那人眼底深处的绝望,那厮还是色中饿鬼,但临死前两天楞是没有办法碰女人。 别的事能装,这事是装不起来的。 梁世成出了打行,原本无处可去,听闻云梯关的变化就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思回来打探,结果被梁世发一眼看中了。 这厮身上戾气重,杀人没负担,敢下手。 要紧的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人情世故,鬼蜮伎俩,江湖手腕,都是一通百通。 简单来说,这人就是军情司需要的那种人才,走偏门的好手。 把丁汝器这种坏军心民气的人沉塘,对梁世成来说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别人不好做的事,梁世成这样的事做起来却是相当熟手,他在江南时,把人绑起来沉江的事也做过多次了,只是那时候是拿人钱财做的恶事,现在却是正大光明的替上头办事,做起来更是没有心理负担。 把丁汝器沉河之后,梁世成领着他的一队人暂且离开千户所城,小船一径向上游而去,当晚天黑之前便抵灌云县城之南。 县城在淮河北岸,南边顺着集镇官道走上几十里便是灌南县城。 再继续往南就是安东县,再继续南行,便是淮安府城。 梁世成抵达时已经天黑,但他不顾疲惫,还是直接选择了过河哨探。 其装扮成地方上的游手无赖,只有这一类人才会在晚间大摇大摆出门,走村过集,啸聚同党,要么在晚上聚赌饮酒,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偷鸡摸狗。 地方上晚间出事,多是这些光棍无赖所为。 所以一旦出什么大案要害,上头县尊下令彻查的恶性案件,除了直接嫌疑人外,捕快差役就是先把这些光棍无赖逮上一批,关起来严加刑讯,看看是不是这伙人做的案子。 所以说光棍无赖看着风光,除非是混到颇有势力,不然的话也是朝不保夕,风险极大。 这也是自秦汉时就有的传统,无赖子,游侠儿,还有赘婿之流,都是官府穷治摆布的对象。 梁世成走了没有多远便是发现了北上的客军队伍。 由于已经走了几天还没有赶到云梯关,刘泽清可能对带兵的将领有所不满,下了指令,这两天客兵的行军速度是明显的加快了。 梁世成没走多远,就已经听到集镇和村落传来各种嘈杂声响。 刚刚天黑不久,这应该是刚刚赶到和客兵前锋。 梁世成心中一凛,这两天一直有军情司的人报回客兵的行军路线和速度,前三天客兵平均每天走二十多里,今天一天看来就走了有三十里以上。 从淮安府过安东抵灌南一共不到百里,前锋抵灌南县南,距离云梯关所也不太远了,相隔也是不到百里。 按客兵现在的速度,三天之后,其前锋就可以抵达云梯关的外围了。 相隔二百多里地,前后要走七天以上的时间,这一次的战事在后人看来象是玩闹一样,客兵也没有丝毫防御哨探细作的举措,一切都象是明火执仗的武装游行。 不要说云梯关有军情司,就算没有,此时消息也早就传过去了。 在梁世成的眼前,月色之下,官道,田埂,水渠之上,灌木从内,到处都有打着火把涌过来的客兵。 这些客兵就象是从山林里冒出来的伥鬼,蓬头垢面,凶神恶状。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无精打采,有人恶形恶状。 不少人枪头上悬着鸡鸭,干粮,天刚黑不久,这些客兵赶了一天的路,累的够呛,地方上又没有人替他们准备吃食,将领们更不管。 倒是会发一些霉烂的干粮,客兵当然不会吃,他们分散开来,一百多人几十人一股,各寻一个村庄抢掠。 仓促之间又不是专门抢掠东西,倒是真的只取了一些吃食。 倒霉的就是被抢来牛,羊,猪等大牲口的,不过在知道客兵将至还留下来的,多半是有功名身份的士绅生员,这些田主自视很高,不怎么把这些普通的营兵看在眼里。 谁料想这些营兵饥饿疲惫之间,哪个会将那些什么秀才和举人看在眼里,就算是现在朝中有亲人当官的官绅家里,也是照抢不误。 集镇上有根底的商家,村落里有身份的田主都遭抢了,若不是这些人家,怕也没有什么牛羊供客兵抢掠。 在田埂夹渠旁边,还有官道两侧的农田里,大片的平原和荒野交错着,身后是一个个掩映在树林里的村落。 远远传来狗吠声,很快又传来狗的惨嚎声,应该是敢乱叫的狗儿也被客兵给收拾了。 有人搭帐篷,更多的人砍削木头搭起篝火,然后杀牲口,分肉,各自用大锅吊在火上烧煮,或是直接吊在火上烤肉吃。 鸡,猪,羊,狗,牛,一团团的篝火上方都是飘来肉香,客兵们要么在搭牛皮帐篷,要么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开吃。 一阵阵山东腔的说笑声传过来,很显然,虽然是要去打仗,客兵们并没有太多紧张。 又不是去打李自成,更不是去和满洲兵放对,只是去打一股云梯关的卫所旗军,虽然听说这一股旗军比较精锐,但撑死了是比土匪要厉害一些,怕是比流寇精锐要差的远了。 有这种想法和认识,这些客兵自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间或有将领骑着马,在骑兵们的簇拥下从人群中经过,客兵们挪动身体给将领让道。 这些将领多半是住集镇中,被那些官绅和富商大户邀请,有酒有肉还有女人,还有固定的房舍床铺可睡,过的是要比士兵们舒服的多了。 这些在田地里搭帐篷甚至睡在杂草堆上的都是最底层的杂兵,那些从府城出来的精兵,将领们的家丁和亲军们就睡在镇上和村落里头了。 梁世成借着夜色迂回走了十几里,哨探了四周十几个村庄和两个镇子,最后确定了客兵差不多是合流了,这和几天前的情形不同。 几天前是客兵从各处驻扎地分别出兵,各处道路上都偶见客兵大队行军。 到了灌南县这里,基本上就是汇集成大军,万人左右差不多已经聚集齐了。 刘泽清部现在应有七八万人,但并不是全部都能出动的战兵。 除了马队,步卒之外,还有大量的杂兵,火兵,辎重之类,最少得占军队的三成左右。 去掉杂兵,分驻各县的各部,还有各将的内丁亲兵,一次出动万人以上的战兵,其实刘泽清已经算是以狮搏兔,出力不小了。 这也是知道云梯关有三千多营兵,且与土匪海盗打过一次的原故。 就是这所谓战兵,在梁世成这个打行出身,只经过一个月军事训练的军情人员来看,行伍杂乱,不成部曲,武器杂芜,军纪废驰,军令,军号,旗鼓,扎营,行军,几乎没有一处可取之处。 说难听点,就象是一群武装游走的难民流民。 一个个半躺在地,有气无力的光脚营兵,比起乞丐难民又强多少去? 就是这么一伙人,簇拥主将拥立天子,梁世成在这一刻又想到江南驻守,什么狼山总兵和江南各卫,情形比这山东客兵还大有不堪,毕竟刘泽清一声号令能在几天内出动万人。 江南那里,这几天时间能把军令传达到位就算不错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闵家 “丁家和几家失踪的人家都到千户所衙门喊冤去了?” 闵乾德一身圆领红袍,短翅乌纱,看起来也是颇具官威的样子了。 自战功恩赏下来之后,闵乾德从佥书千户直接升指挥,从五品武官升到四品。 其实也就是蓝袍换红袍,实际的权力还是只在云梯关这里。 因为并未授给实职,实职指挥在大河卫都有近十人,有掌印,有管操,有管库的,有管运军的,大河卫和淮安卫加起来十八个指挥,号称十八婆婆。 实权指挥就这么多,加衔指挥就更多了。 闵乾德就是加衔指挥,并无实职,其还是在云梯关所任职即可。 所不同的,就是一身蓝袍换了红袍,这也算是一个跨越。 前一阵子,闵乾德打头,官职更高的闵元启随后,然后最低都有百户官职的十来个闵家子弟一起开祠堂祭祀祖先。 那日闵乾德可以说是泪流满面,闵家指挥传承不仅未丢,还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虽然功劳是闵元启的,但闵元启起家前后,没有家族之力是不可能发展的这么快。 简单来说,如果闵元启只是一个普通旗军,现在可能还在海边煮盐,想迅速开挖盐池,交结富商,成就一番练兵事业,没有闵家的家族之力怎么可能? 闵元启自己都是清楚,若他的身份就是一个旗军,现在可能还在努力积赞,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到不了如今这层次。 可清军能给他三五年时间在这海边发展? 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既然借助家族发力成功,就没有必要自外于家族,祭祖之时,也是诚心正意,毕恭毕敬。 祭祖之后,闵乾德就是有意叫闵元启至千户所城的老宅来住,他和家人搬出去,将旧有的宅邸退回给闵元启。 闵元启自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现在的闵元启若是愿意,起个十几二十进的公侯宅邸也不是不可以,区区旧宅是当年执念,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闵乾德身为指挥,闵家尊长,又在所城居住,在南京和淮安都有些旧日人脉,用来执掌外务司,替闵元启跑跑关系,结识人脉,也算是能发挥余热了。 当然,闵乾德不可能对所有事不管不顾,这几日云梯关除了丁汝器外,也有几个莫名失踪的人,多半都是散布必败言论的人,这些人接连失踪,千户所城的人多半也知道了端底,闵乾德在此前不理会,就是要看看李可诚怎么处理。 “李可诚也是有趣。”闵元直如标枪般站立,哪怕是闵乾德此时看自家儿子也是有些锐气扑面的感觉。 闵元直笑着道:“李可诚先是不理会,后来便是等告状的人家聚集的多了,突然翻脸。李家还有十来个内丁,李可诚召集内丁,将这些人狠狠打了一通。然后押至千户所城上方服苦役。并且有言在先,有报怨不满的,直接杖毙了事。现在千户所的镇抚官就带着人在城头盯着,千户所城也布置了人手,对元启哥不满的,抱怨的,说咱们打不赢的,这些屁话敢说出来动摇军心,直接就是抓捕起来。” “甚好。”闵乾德微微一笑,说道:“看样子李可诚不会有什么异样心思了。” “也亏得他这般卖力气。”闵元直微笑道:“不然的话,凭他和我们闵家这些年的恩怨,李家和闵家百年之下的恩怨,非得要他的小命,再掘了李家的根!” “不必如此。”闵乾德叹息道:“现在朝廷在北方只到徐州,山东已经不再理会,河南,直隶,京师,山西,陕西,甘肃,九边重镇一地无存,京师陷落,皇上殉国。到了这种地步,到底还是彼此都是卫所世家的身份更值得信任一些。将来咱们迟早要和流寇对上,到时候兵凶战乱,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一时得意不算什么,要保住我闵家二百多年的传承,这就太难,太难了。” “父亲的意思儿子懂得。”闵元直沉声道:“现在朝廷是刘泽清这种匪类凭着兵马强行拥立出来,这成何体统。湖广闽浙两广云贵四川,现在这些地方勉强算听朝廷的。但现在已经是七月,立国两个多月,我听说不少地方的官员尚未服南京之令,梳理地方财赋,确定税赋的事还是没有定下来,内外四藩共立八镇也落了空,操江,京营更是不堪一用。父亲是在想,现在就是有刘泽清这种不顾朝廷法度的悍将,渔肉地上派兵打粮也罢了,好歹是一藩重镇,总要养兵才能保境安民。但其为了海边盐池,连借口也不讲便直接派兵向咱们云梯关,国势到了如此地步,是不是大明没救了?” “你能想这么多,我心甚慰。”闵乾德点头道:“我没有同元启谈过,竟不知道他是何心思呢?” 闵元直道:“父亲也是矛盾吧?又想保住我闵家富贵,又想着闵家和大明这二百多年的恩义传承?” “自是如此。”闵乾德坦然道:“都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我看那李闯就算得京师也不象是能开辟新朝之人,眼前这些悍将,花马刘,曹州刘,黄闯子,还有高杰,左良玉,这些大将哪一个象是能得天下的?说兵马不多,地盘不大,我太祖高皇帝从郭子兴麾下出来才带多少兵,初得土匪投效,打下附近几个州县,立向集庆,也就是现在南京。然后选将,练兵,屯田,征辟儒士,虚贤下士,军法严峻,安顿地方。与张王争雄,与陈友谅生死搏战。这才是人主雄杰,起事于南方而成就帝业的,自古以来就只有我太祖高皇帝一人。眼前这些人,不论我所说诸将,还是当今天子,又或是史,马诸公,或是李闯,张献忠之流,望之没有一个象人主的。我既心忧闵家和大明这二百多年下来的恩义,不愿反我大明,又感觉我大明很难保住国祚,恐怕覆亡无日。但我放眼看去,又瞧不出来哪一个是新朝之主的气象格局,难道咱们就困守在这海边,等着天下大势底定?君子要趁时而动啊,我既不愿闵家背弃大明,也不愿在新朝中失了位置,希望我闵家能更进一步。咱们的实力是做不到逐鹿之人,但从龙之功也不可轻轻放过,以元启的能耐,博个新朝公侯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心中七上八下,委实难安哪。” 闵元直倒是笑起来,说道:“原来父亲每天价在琢磨这个?倒不是在担心客兵过来能把咱们连锅端了?” “就那些废物点心?”闵乾德笑道:“你父当年也在操江营里当过队官,操江营就够无用了,曹州刘的兵纪也不比操江营强多少。可能也就两三千左右的内丁,披双甲,骑战马执锐兵,咱们难以野战胜之。要说攻咱们这千户所城,一路扫平元启布置的防御,就算刘泽清带着全部客兵亲自过来,怕也是要相当吃力。他这万把人,对三千五百人的主力,还有三千多警备士,临时征召的几千军户壮丁,看着是三千打一万,其实是一万对一万,天时地利人和,加上元启这样的大将主持,他刘泽清派万把人就想把咱们吃下来,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去吧。” 闵元直听着直笑,待闵乾德说完,闵元直便是道:“既然爹这么放心,我率骑队出征你就别担心了。” 闵乾德一震,说道:“他们才到灌南附近吧?这就要出征了?” “能叫他们一直舒舒服服的走到云梯关来?”闵元直眼中杀气十分明显,说道:“也不是全带去,只带五十人左右,都是骑术和斫砍戳刺之术已经过关的好手。说来也是遗憾,上次和土匪交战时儿子领二十好手,到现在快三个月了,队伍中只添得三十人,其实有几个还是有些勉强,剩下的一百多人,无非就是骑马赶路,刀斫枪刺,队伍不乱,这最低的标准都还没有过关,带上他们也就是添乱,这一百多人沿途也是布置开了,军情司这几天的最新军情都是这些人传令,正好练练马术,战场上当塘马传令,也算是历练,希望过后他们的骑战之术能有所提高吧。” 闵元直也是叹了口气,骑兵战法真不是好练的,就算是合击冲刺的骑术战法,没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是见不到成效。 现在的问题不光是骑手不足,战马也不足。 好在杂马也不少了,闵元直发现好苗子就直接带到骑兵百总,先拿杂马练兵,这样待将来闵元启地盘更大,实力更强,钱粮更足能大批量购入战马时,不至于是有马无兵,那就更加的尴尬了。 “父亲大人。”临行之际,闵元直突然停住脚步,正色道:“以我之见,以元启哥之能,还有咱们这云梯关的力量,在眼前这局面之下,不要说逐鹿中原,最少割据一方,成就王业也并不是不可能。我闵家,未必就该是一个指挥使世职的格局!” 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城上 谋明第一百八十七章城上闵元直出门之后已经小股的骑兵在等着,这十余骑都是早早就跟随的老人,全部是有武官身份,最低职份也是队官身份,甚至很多队官加的卫所武官也是百户官了。 若是换了半年之前,有了官职在身的骑兵定然是全部乌纱在头,穿常服官袍,腰间佩带表明身份的铜牌,将姓名和官职都刻于牌上。 纵是武官不值钱,官毕竟是官,好歹进了城不被人当成寻常乡下人来欺负。 现在却是没有人将这些加职当一回事,众人都是在胸口绣着姓名,身状,职位。 这其实是方便平时识别身份,在战场上辨认受伤甚至战死之人,易于收尸和通知家人。 军衔制闵元启也是提出来了,但暂且还没有实行。 主要还是工匠们一个个忙活的不可开交,军衔制虽然要紧,但毕竟不如铸炮造铳和打造铠甲更加重要。 闵元启是打算用简单易识别的军衔制度,就令铁匠打造铁片。 光滑的铁片就是旗军,刻一条杠便是伍长,两条杠便是队官,三条杠便是旗队长级别。 然后刻个圆铁豆就是百总级,两颗便是司级,三颗便是千总级。 至于营级,现在反正就闵元启一人,若要任命营官,到时候可以考虑用银牌银豆。 闵元直眼前的这些骑兵,都是二十来岁身强体壮,但如果和真正的壮汉在一起又显得有些瘦削的利落汉子。 骑兵不能太重,这也是选拔时的一个标准。 并不是说体壮身重就不能当骑兵,北虏那罗圈腿,矮壮身形,如果是北虏中条件较好的是从小吃牛羊肉喝马奶羊奶长大,壮实的如同肉山一样,但其骑马一样利落,一样能在马上长途奔行,只是北虏消耗得起马匹,再矮壮的汉子也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不影响骑术。 云梯关这里战马太宝贵了,骑兵只能是挑选最为合适的人选。 众人簇拥着闵元直一径向前,所城中不少人都听到动静,从家中奔出看着这一队出城的骑兵,很多人俱是目光凝重。 待到南门之时,很多在城墙上忙碌的人们都暂时停了手中的活计,呆呆的看着这些出城的骑兵们。 在城外,也有三十多骑已经等候着,他们是从军营中赶赴过来,在千户所城与闵元直会合。 部下云集,虽只五十骑,却是给人声势浩大的感觉,五十余骑兵和五十多步兵是完全两种感觉。 战马嘶鸣,奋蹄,人和马在原地打转,长枪和佩刀悬于马腹一侧,人皆束甲,整个城门附近银光灿然,骑士奋骑于马上,给人的压迫和冲击感就是相当强烈。 这就是骑兵,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王者。 一匹受惊的烈马在城中奔行,足以扰乱小半个城池,不知道要撞翻多少人,甚至造成严重的死伤才会被拦住。 数十骑当面冲击,哪怕是铁打的汉子拥有最坚韧的神经,在马匹奔驰而来之时,也会骇然色变,感觉无可抵御。 以步兵对骑兵,就是天然的劣势,明军与八旗对阵时,结车阵,以火器应敌,少量骑兵是精锐待机而动。 两军接触,明军万铳齐发,打放小型火炮,以此阻八旗兵冲阵。 敌骑乃以两翼绕击,时近时远,时冲时退,以此消耗明军弹药。 待明军打放火铳多轮,消耗了子药,阵列混乱时,八旗骑兵迫近,以弓箭漫射再使明军混乱。 一般的明军至此已经吓的魂飞魄散,在多股骑兵的威胁下,步兵的恐慌感会加倍,若有良好的组织和训练还能抵抗一二,但以明军的编制混乱和缺乏训练,士气低迷,装备稀烂,一般在八旗放箭时就崩溃了。 能和八旗步阵交战数回合,甚至反向冲击的明军,就属于九边精锐中的精锐,能给八旗兵带来相当大的伤亡。 松锦之战和李闯的老营兵,都是有这种能力。 但阵战仍不能胜,主要还是双方在骑兵上和精锐步兵两方面的差距都是极大。 眼前只有五十多骑,却是给人千骑万马般的感受,想想若是战场上,四周全是混乱的同伴,对面是成千上万呼啸而来的骑兵,甲坚兵利,训练有素,万马奔腾之时地动山摇,以缺乏训练的明军对这种军阵,这就是实力上的极大差距,明军之败,有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不利因素,但根本性的原因还是实力上的差距。 以八旗骑兵的战力,不要说换了彪悍的秦军和汉军,或是独步天下的唐军,就算是被人视为菜鸡的弱宋,其步阵对骑阵之法,怕也是远超此时的明军多矣。 别的不说,南宋之初很多名将,以铁人军对金国之重骑,披重甲的步兵在前,两翼是大量弩手,再配上大量用重长刀的劲卒,与金国铁骑对面硬憾都是多次获胜。金之铁浮屠是标准的重骑兵,人数,战力,战场经验,指挥能力,都是把后金八旗甩开老远,若南下的多铎部遇到南宋强军,怕是连刘光世那种废物都能轻松获胜。 这便是文物倒退带来的差距,就眼前闵元直区匹数十骑,给人的冲击感就是异常强烈。 这可是千户所的所城,云梯关还是海防守御所,是不折不扣的军事城镇,城中居民按理来说不是旗军正丁也是军户余丁,按理来说都有军籍,以太祖当初设立卫所的初衷,这些卫所军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军人,他们承担的就是保卫国家,镇守地方的军事职掌。 但在此时此刻,这些卫所军人却是用各种各样复杂的眼神看向闵元直等人,而给闵元直的感觉是除了震惊,羡慕,嫉妒等若干情绪外,更多的就是畏惧。 闵元直并不感觉得意,到得此时此刻他才隐约明白,听闻山东镇兵一万多人来犯,闵元启丝毫不以为意,甚至看样子是打算阵而后战,直接野战破敌。 直待听到还有千余骑兵也相随而来之时,闵元启才放弃与敌人正面一战的打算,广挖壕沟,造箭楼,充实所城和备倭土城的防御,以左右构筑阵地的笨办法,缩小正面战场的宽度,尽量是使骑兵无用武之地。 在今日之前,内心无比骄傲的闵元直还感觉元启哥有些大题小作,就凭客兵那样的尿性,一万多人又能如何? 到此时此刻,他才隐隐明白过来。 以步对骑就是天生的劣势,这种劣势就需要用更好的办法来拉平弥补,只是眼下云梯关还没有大量的火器,没有火炮,骑兵也相当不足,这才得用挖沟的笨办法。 部众会齐,闵元直长吁口气,收敛心神,内心却是始终充满自信:“将来必有我率千骑与敌正面相抗的那一天。” …… 待五十余骑离开之后,城头轰然一声,不少人议论开来。 “骑兵都动了?” “看来是客兵不远了!” “俺们这里要加快,那客兵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要是所城被他们打破了,咱们男的是别想活命,老人和孩子多半也活不成,妇人就得遭罪了。” “到时候我也要拿着祖传腰刀站在城头,老实说我心里也是害怕。” “害怕抵得甚用?未必你的刀不能砍死人?人家来打咱们,又不是咱们去惹事生非,他们打过来,咱们伸头伸脖子叫他砍?” “说的也是。” “还是盐池遭了忌,引了客兵上门。” 说话的人叹息一声,不过也是赶紧闭了嘴巴。 这两天不是没有人说类似抱怨的话,虽然云梯关的盐池开发后,用工极多,加上农田,工地,工坊,各处用的人都很多。 所城和土城迁人这么容易,主要原因也是人都往第三百户那边去了。 大量的雇佣工人,工人们卖力之余赚的钱粮比此前多出好几倍。 地方上有钱了,做小买卖的人便是多了。 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这就是经济之道,后世所谓政府投资基建,其核心还是要增加人群收入,形成一二三各产业之间的良性循环。 闵元启那里还有大量的营兵,营兵的收入比盐池工人还要稍高一些,这些营兵领了钱粮月饷当然也要用出去。 这倒是也造成了相对的通货膨胀,云梯关这里的生活水准大幅度的提升,供应渠道一下子没有提上来,倒是使得物资供应相对不足,物价也高了一些。 若是没有及时在第三百户寻得提升收入的办法,这几个月内,不少原本生活还算过的去的人,突然有些困窘起来。 闵元启也是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地方太小,钱粮大量发给,会使得财富过于集中,导致通货膨胀。 解决的办法就是加大对外贸易,更进一步工业化。 这一条暂时是做不到,虽然闵元启是在往这一方面努力。 另一条便是扩大地盘基数,分散驻军,分开工坊,使得更多人获利,同时钱粮消耗的地方更加分散。 再扩大供应渠道,这种短时间内的通货膨胀应该可以轻易解决。 但在短时间内,怨气是难免的。 只是抱怨的人突然想起来,此前抱怨闵元启的人没事,这两天却是先后被警告,那些扬言客兵必胜,到处宣扬千户所这里可以投降,不必与闵元启绑着一起死的也是有好几个人。 这几人,这两天便是突然失踪了。 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户 谋明第一百八十八章千户李可诚穿着正五品官袍,不怒自威的上了城头。 这时闵元直带的骑兵已经奔出数里开外,天干物燥,漫天的灰尘到现在还没有散开去。 李可诚看了城外一眼,内心不乏庆幸。 李可诚是一直不知道闵元直率着骑兵就在所城之中。 这两天所城原本是人心浮动,不少旧部下,包括几个被免职的百户都是偷偷上门。 各人言下之意,这祸事是闵元启招过来的,盐池招忌,这样的宝地不是闵家这种小将门能吃的下来。 若是能攀上刘泽清的大腿,关键时刻助其讨伐客兵一臂之力,刘泽清在这里开挖盐池总是需着当地的武官协助。 李可诚可能官职更上一级,更能获得盐池的好处。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说辞也是令李可诚相当动心,甚至他将内丁都召集起来,也未始不是没有一试的想法。 但这种想法和打算,在丁汝器被沉塘之前就彻底打消了。 赵世禄在内的一伙人,在丁汝器被弄死之前就失踪了。响午还在李可诚的住所继续鼓动,吃了响饭,至晚间时这几户人家的家人到处找寻,李可诚才知道这伙人全不见了。 他这才慌了神,但还勉强镇定,心里还有些侥幸的想法。 待丁汝器等人继续失踪时,李可诚才能确定下来,这千户所城也有一张自己看不到的大网。 他现在肯定就在网眼里,就是那条最肥美的大鱼。 只要自己从想一想变成真实的行动,怕是人家便要立刻收网了! 这是何等可怕之事,简直令他魂飞魄散,当时刚想起的时候,李可诚的毛发都吓的竖立起来了。 打那会起,李可诚就把一点阴微心思彻底收起来了。 这几个月下来,闵元启岂止是影响千户所城和各个百户,哪一家百户没有子弟在军营,或是没有在盐池,工坊,工地揽工做活? 大家和闵元启都是息息相关,表面看起来最无关的人也是可能受着间接的影响。 各百户的百户,总旗,甚至小旗都换过了。 还有警备司统管各百户和村落的防御,这些警备司的人分别在所城,土城,百户,还有汛塘官道要害地方分别驻守,盘查往来人等,辑查不法。 李可诚明白过来之后,才有断然压服那些失踪人员家人,加以警告的举措。 他毕竟曾是堂堂千户,对闵元启和闵乾德不行,压服那些原本千户内的家属简直是顺手而为,根本毫无困难。 其又每天坚持上城,鼓舞军心士气,选拔壮丁配合警备司的工作。 就算是闵乾德,对此时的李可诚也是相当满意了。 现在城头布满施工的人员和备战的壮丁,士气还算过的去,毕竟是此前从未经历战事之人,只是适才看到骑兵聚集出城之后,人们从原本的感觉要打仗了,心理状态变成马上要打仗了。这种变化之下,有些恐慌,由恐慌带来些许怨恨,口出怨言也就不奇怪了。 李可诚狠狠瞪眼看了那说话之人一眼,怒声对众人道:“各处的惨况多少也传过来一些,那些客兵和畜生没甚区别,你们不是都知道?那些被他们打粮时杀掉的我淮安百姓,有什么招他们红眼的,他们也有盐池?打粮时烧杀抢掠,平时驻军也是偷鸡摸狗,稍有不顺从就杀人,妇人们遭害的有多少,你们也不想想,就算没有盐池,打粮的客兵迟早也会过来,到时候你们是伸长脖子任他们杀,还是将自家婆娘和女儿乖乖送上去?不要说你们,就连我这个千户也算不得什么,真的有客兵来,连我也打算到淮安居住避祸!” 李可诚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有闵大人镇守我们云梯关,这是众人何等福份?咱们也不必上战场血战厮杀,有闵大人带着咱们云梯关的好儿郎上阵,不要说客兵,将来流寇来了也靠他们,现在你们抱怨客兵来是盐池招来的狼,流寇来了又如何?没有人保着,你们以为客兵抢了盐池就算了,流寇来了又会如何?” 这一番话,李可诚说到最后可谓是慷慨激昂,虽是在说服众人,其实也是说服了自己。 李可诚是绝不愿举家逃亡,李家虽不及闵家,到底也是云梯关这里土生土长,其实就和辽西将门一样,为什么要死保山海关外,还想抢回宁远,推到大凌河防线,收复锦州,乃至广宁?因为那一片土地曾经属于他们和他们的家族,虽然不惜绑架大明,牺牲大明的国运,但这也是故土乡情难离,只是将门如此,做出决定的皇帝和文臣们却是太蠢了。 太多利益牵扯,太多私欲计较,才使得大明不仅未收复失土,反而是更进一步滑入深渊。 至得此时,家国残破,来攻打大明卫所军的就是大明朝廷募集的营兵,主持其事的将领一方是大明的山东镇总兵,现在更是勤王从龙的功臣,拜封伯爵,位列超品。 而另一方则是卫所将门世家出身,由试百户超过百户,副千户,现在更是加南京的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淮扬海防道下游兵营游击将军,大明云梯关的守备。 两边都是正经官兵,现在却是要生死搏杀,李可诚在叫喊的时候,内心也是有错愕诡异之感。 各人畏惧害怕的流寇没来,官兵反而先互相残杀起来,想想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由此对刘泽清的愤恨也是加重了几分。 派兵搜刮四方,残民以逞,在淮安起大屋,盖大宅,对上跋扈骄纵,横行不法。 这些事和云梯关没有关系,若闵元启以此名义去主动攻击山东镇,怕是云梯关这里不满的声音要大上十倍,百倍。 毕竟是一镇强兵,近十万大军,朝廷认可的四镇屏藩之一。 而主动来袭,客兵又凶残暴戾,自是容易激起人们的同仇敌忾之心,就算如此,还是会有些许怨言,但在李可诚的斥责之下,那些口出怨言的也是面色灰败,只能低头忙碌,却是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李可诚冷哼一声,心道老子这是救你一命,若是再说下去,少不得也算是动摇军心,军法从事也是一点也不冤枉! 但李可诚自己此时也是颇有些惶惧了。 骑兵出动,说明前哨骑兵侦察甚至接触已经开始,客兵快则一两天,慢也最多两三天功夫就会抵达云梯关。 想到山东兵的那些可怕的表现,如果战事失败的后果和下场,李可诚刚刚还慷慨激昂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害怕被人看出端倪,赶紧把头低下去,看着千户所城外的模样。 哪怕李可诚天天上所城的城头观看,仍然是为眼前的场景所惊。 深过三丈的壕沟遍布尖桩,从所城到土城再通往南边的几个百户,犹如长长的张大了嘴巴,布满了獠牙的蛟龙,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 这是何等奇迹和伟业,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李可诚在此前对自己自诩也是很高,好歹也是世代将门,堂堂正经千户,私底下他也感觉闵家是走了狗屎运,出来一个闵元启,文武俱备,还擅长弄钱,这个自己却是拍马也是及不上了。 待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奇迹般的变化时,李可诚浑身如被电击,身体都是颤栗不停。 虽然对组织能力,动员能力,协调能力等词汇是丝毫不知,但这不影响李可诚明白眼前这些防御工事的可怕之处。 这是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了最少五千人左右,动员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办的到的事情。加上对此前云梯关武官的任用,对军户百姓壮丁的使用,有大义,有钱粮利诱,也有暗中的威慑威胁,种种相加,造就了眼前的奇迹。 到此时此刻,就算是李可诚的内心深处,也是隐隐觉得眼前这一场战事,似乎是有可能打赢,并且大有胜机? …… “他为什么不走避呢?” 泰州的海防道衙门之内,周亮工急的满头大汗,虽然是在衙后的小花园的凉亭内,仍然是汗透重衣了。 周亮敏脸上满是苦涩之意,抖着手中书信,说道:“闵元启在信里并不是请大兄找刘泽清商量转圆,而是说此战过后,希望能替他在朝廷中争得大义,他说知道很难,刘泽清毕竟兵强马壮,是朝廷封了爵位的四镇总兵之一。但此役他若能大胜,也足以证明其对朝廷的价值也并不算小,他不指望朝廷能替他找回公道,但希望朝廷表面上能做出一些姿态,最少不要在战事打完之后,为了讨好刘泽清,而削夺他的官职,剥夺他在云梯关的身份。此人也是直言了,若是如此,他就受李闯官职,与大明分道扬镳。” 周亮工初闻之下也是大感震怒,怒喝道:“竖子居然真的敢这么说,岂有此理,大逆不道,亏得他还是将门将种,卫所世家出身!” “大兄……”周亮敏苦笑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此人所言,朝廷不主持公道便罢了,他若打赢了,朝廷反宣布他是反逆,剥其世职官职,乱地方人心,他可是不败而败,这样的话,其如何心服口服不谈,他又怎么继续主持地方军政?只有投新伪顺,那边也建立基业称帝立国,未尝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这样的话,也算是继续有了名义统治地方,山东那边,可是有不少地方豪强都受了伪职。真要走到这样一步,不光是我兄弟二人的损失,也是朝廷的莫大损失。闵元启说,千万不要走到这亲者痛,仇者快的地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书信 谋明第一百八十九章书信周亮工面露沉思之色,半响过后才道:“这闵元启信心倒是十足!老实说,我听闻有一万多山东镇兵去云梯关,我就奇怪一点,为什么闵元启不迅速毁了盐池,不叫他人窥探盐池之秘,然后带着军营将士,把钱粮细软带上,火速逃离?以刘泽清部的行军速度,闵元启由滩涂海边南下,绕道盐城进泰州,到了我这泰州城里,盐池毁了,细软带走,刘泽清还能来强攻泰州不成?这人真是有大本事,还是舍不得家当的愚人村夫?” “当不是后者。”周亮敏沉声道:“闵元启我见过几次,也深谈过,其见解不俗,也向来不将钱粮之物看在眼里。他若是贪财的,怕是没有眼前的这基业格局。赚多少,用多少,全部用来壮大军队部曲,打造工坊基业,这是个心怀大志的人物,不可以寻常军汉和村夫视之。我看哪,他不肯走,是真的对战事有信心。” “他怕是把正经的镇兵当成土匪了吧?” “倒是没有。”周亮敏把书信递给周亮工,笑道:“他在信里不是写了?刘部兵马,杂兵战力比土匪强不到哪去,所谓精兵,也就是稍好一些的土匪,比流寇杂兵还稍逊一筹。只有其内丁精锐,勉强可算强失,但比较起我大明辽镇精锐,流寇老营兵,仍逊一筹。其部也就是比操江营,江南大营,南京京营要强的多,因为后者只是市井中人,连兵也算不上,连土匪也不如,土匪好歹上过阵,见过血,那些兵,名义上是我大明禁军,营兵精锐,也不过就是一群顶着兵丁名义的乌合之众……大兄,从他的这些话里来看,他倒是真个是个清楚明白的人,并不是狂妄自大的无知之徒。” “他这些话,倒是有些道理。”周亮工看了看信,放下之后思索着道:“我兄弟二人曾经募集过民壮,倒是真的比所谓经制之师强的多,我们也见识过山东镇兵,对百姓如狼似虎,对东虏就是畏之如虎,几万山东镇兵,面对几百东虏都不敢出战,刘泽清在上一次东虏入寇之时,躲开了怕是有千里之远。这些所谓兵马,真的是未必强的过保护自家产业和家人亲朋的地方民壮。” “何况是训练过的地方民壮!”周亮敏眼神一跳,神色也是有些兴奋的道:“想我们当初在潍县聚集数千民壮,面对东虏攻城一样守的住。看来闵元启也是打这样的主意,依托那边的千户所城和备倭土城,坚城之下固守,坚壁清野,耗敌士气,趁机突袭获得全胜。以我对山东镇兵的了解,未必不是没有可乘之机。大兄,你是未见过那云梯关的旗军训练,我平生所见兵马众多,能如那般苦训的,怕举世之间也真是不多。” “这事你也和我提过多次了。”周亮工沉吟片刻,终是下定决心道:“我立刻以淮扬道名义反对刘泽清向云梯关进兵,同时上书朝廷,再写私信给马瑶草和史道邻等人,言明我这边的立场和闵元启的苦衷。当然,若其不能胜,这些大人物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卫所武官强行出头得罪刘泽清这样的强藩。若其果真能抗的住过万大军,那也正如他自己所言,云梯关的兵马能证实其自身价值,朝廷怕是自有考量,也不会容忍那刘某人继续妄行下去。” 周亮敏连连点头,笑着道:“这是江北局面的一大变局……高杰向来桀骜不驯,朝廷怕是信之不过,也就是史阁部为了大局对其屈意安抚,连高杰家人都照顾有加。黄闯子倒是忠诚,但也嚣张跋扈,不好节制。花马刘和曹州刘就是一对祸害,但兵强马壮,朝廷不得不屈意招揽,隐忍不发。若闵元启能击败刘泽清大军,朝廷诸公是必定眼前一亮,此后怕是会刻意加以扶持。毕竟江北有此人和没有此人,那是完全不同,朝廷在布置防御之时,可用的棋子和变招也就多的多了。” “还是兵力不足。”周亮工叹道:“想叫那些大人物能青眼相加,没有两三万人是说不过去的。” “他的三千多兵,可全部是按内丁装备和训练,三千多内丁,比起三万营兵只强不弱。” “咱们去看过,心中了然,故有此想。”周亮工摇头道:“你叫为兄和那些大人物写信说,闵某人的三千多营兵皆比家丁,人家怕不是要把牙齿笑掉了去。要真是这般写信,为兄怕是从此之后很难取信于人。” 周亮敏也是一阵默然……他是在云梯关亲眼看到旗军是怎么训练的,那些每天艰苦的训练,包括吃饭坐卧的规矩,熏陶出来的旗军行止坐卧都如斧削刀刻一般,如山石一般冷峻陡然,叫人生出一股敬服之心。 那此实战演练,火铳打的砰砰直响,人就在火铳下不足半臂距离列阵向前,稍有不慎怕就是会被火铳直接打烂脑袋。 这样的训练已经无限接近实战,又有百里,二百里,三百里的艰苦跋涉,锻炼旗军的耐力和团体协调的能力。 这些训练,都是周亮敏在云梯关亲眼所见,其中的一些关窍当时还不太懂,比如说坐卧吃饭都要报告排队,还有衣袍要整洁如新,犯者轻则禁闭,重则鞭刑,看起来比明军的营规还要严苛的多。 以闵元启的解释来说,长途行军往返是类似实战演练,锻炼耐力和毅力,还有将领的带兵能力,考验的是队列行军,宿营,恢复体能,戒备突袭等诸多能力。 平时的规矩之多之严苛,是令将士有成为军人的自觉。 衣袍靴子则是为了使军人有荣耀感,不论别处如何,云梯关的将士始终要视自己为保家卫国的战士,有自己的骄傲和团体的荣誉感。 加上那些令人恐惧的体能训练和实战器械,阵列等训练。 以周亮敏这个参加过抗击东虏并获成功的官绅看来,这样的训练出来的士兵,加上是在本乡本土与敌人交战,迸发出来的战力绝对会远远在客兵之上,甚至不逊于各将领的精锐家丁。 所差者,怕就是装备,格斗的技巧和经验,将领的阵战指挥经验等等。 这些东西,也并不是绝对不可弥补。 最少以周亮敏看来,眼前的这一场战事,怕是真的如闵元启所言,其胜多负少。 一旦获胜,必定要比上一次云梯关的卫所军斩千级土匪首级要轰动的多。 本朝至崇祯十七年止,动、乱不休,战乱不止,一阵斩首几千级的战事比比皆是。 流寇从开初几千上万人一股,到后来啸聚几十万人,结果在优势官兵进剿之下各部流寇纷纷被歼灭,最终在车厢峡被围的只有几万人。 那么多流寇哪去了?以抚变剿,临阵的文官武将都是心如铁石,将士们需要首级战功,那些流寇的下场不问可知。 还有数不清的土匪,响马,海盗,还有东虏入侵…… 辽东曾经迎来东虏的大屠杀,天启皇帝因此减膳撤乐,悲伤不止。 到得崇祯年间,天下之乱,百姓离乱死伤之惨,天子便是天天减膳撤乐,也是无法弥补民间的惨重损失。 一阵斩首千级,杀的还是普通的土匪为主,在南京的大佬们眼里,委实也是不值一提。 若不是淮扬道这里没兵,说实话便是周亮工也未必瞧的上闵元启,若非如此,怕是闵元启现在的这游击将军兼守备,加都督佥事的官职,也是未必能凭着战功拿到手中。 事实上当初闵乾德去南京活动,最终的底线也就是和朱家合力,替闵元启谋一个卫指挥或卫指挥同知,加云梯关守备,这已经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阴差阳错之下,才有得眼下的官职地位,是以闵元启才有信给周亮敏,此役过后,闵元启还是不欲失大义名份,若朝廷转手就把他给卖了,为了刘泽清将云梯关视为弃子,那么闵元启也只能忍痛抛弃大明了。 当然,最后那是威胁之词,对周亮工这个海防道,还有南明此时的大佬来说,他们是丝毫不知此时东虏才是最大威胁,多尔衮等人已经在山海关击败李自成,并且追击得到北京。 重新替崇祯吊丧,下葬,允百官哭临,在这些不要本钱的事情上,做的比李自成要漂亮的多。 但俘获太子,定王,永王这三个小孩子之后,立刻秘密斩首,不留丝毫隐患。 秦王,晋王等诸王关押,大半年后和弘光帝,潞王等诸王一并明正典刑,甚至是凌迟处死。 从崇祯十七年的夏天到冬季,这半年多左右时间,清军是在北直隶和河南,山西一带与顺军交战。 李自成交替后撤,并无在河北,河南和山西与清军决战的打算。 但顺军此时的体量极大,大明的降军加上地方武装,还有顺军本部力量委实不小,也是给清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 李自成不断收缩兵力,意欲在陕西与清军决战,利用潼关天险挡住清军。但顺军接连撤退,老营兵损失惨重,对明军百战不挫的流寇对清军却是怎么打都打不赢,其连吸引清军全部主力都没做到,多铎便是在讨伐顺军的途中,清廷感觉无需多铎部与阿济格会师,这一部清军由此南下。 那也是明年的事情,最少在此时此刻,南明君臣虽知清军已经入关,但由于崇祯年间清军五次入关都退出,由此给人强烈的错觉,很多人认为清军多半还是会如前几次一样,在大明饱掠财富获得好处后再度退出。 由此南明君臣眼里,流寇还是最大威胁,东虏只在其次,并且可以用谈和手段来解决这外来的麻烦。 闵元启的威胁,怕是正好能打到南明君臣的七寸上。 当然,那也是最坏的结果,并且最少在现在这阶段是不能明言之事,只能旁敲侧击。 闵元启将这事交给周亮工这官场中人来做,那是相当明智的选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一百九十章 追赶 黎明时分,刘之幹是从灌南县城里一户大宅里出来,那富户曲意奉承,不仅将正堂主屋让了出来给刘之幹和他的亲兵居住,还特别从县城里找了不少妓家前来侍奉。 刘之幹昏天黑地到起更,喝酒狎妓无比开心,将战事都是抛在九霄云外去了。 灌南城内外原本就有过万驻军,大半驻在城外四周集镇和军营里,少半内丁和精锐随将领住在城中。 刘之幹这样的刘泽清的亲侄儿当然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待刘之幹从酒色乡里醒来之后,同行的姚文昌等大将已经在城外整兵待发了。 一百多内丁簇拥着刘之幹赶赴官道之旁,大量打赤足的兵要么光头,要么戴凉帽,也有戴范阳笠的,还有一些是戴折上巾,袄服也是千奇百怪,什么样式和颜色均有。 再有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但多半是劣制为多。 刘之幹对这些兵看也不多看一眼,这些兵虽多半是山东兵,但那是刘氏叔侄南下时裹挟的民壮,几个月前还多半是一些普通百姓,入营时间不久,效死之心不足,训练和战场经验也差,哪怕是在刘之幹眼里也是一群不值当投入精力的杂兵。 再稍前一些,距离军旗近一些的地方,将旗之下总是或多或少有一些披绵甲或铁甲的内丁,或有马,或无马。 兵器倒多半是精铁兵器,拿在手中的感觉就是和那些杂兵的劣制武器不同。 一万多人在田地官道两侧摆开,倒也是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一直到姚文昌和阮应兆等大将身边,一律戴范阳笠,执精铁长兵的士兵才多起来。 但也多半就是普通的青色袄服,十个人中可能有一两个穿绵甲或两面布甲的士兵,倒是内丁数量更多,而且多半骑马,且全部披有绵甲皮甲,或是铁甲,这些兵脸上的戾色也是更加明显了。 这些大将和内丁多半是在崇祯六年前后就跟随刘泽清,征战的时间也是超过十年。 能成为内丁或内丁队官的,也是追随最少五六年了。 别看这些内丁名义上就是普通的家丁,但叫他们下去到军营里当个队官,怕是没有内丁愿意。最少得干个把总,才勉强对的起当内丁的一番辛苦和风险。 要知道内丁的待遇极高,不光是名义上高出几倍的薪饷。 平时的供给是第一等的,除非陷入重围断粮,不然的话平时是细酒肥羊,酒肉不缺。 铠甲兵器战马也是挑最好的给内丁,内丁装备完事了才会轮着普通的营兵。 再下来就是将领如果有大量田亩土地,内丁也是有分瓜分,将领是大地主,内丁们就是一个个小地主。 大明任何一个军镇都是如此,不要说崇祯年间的大明末世,就算成化,嘉靖年间,任用内丁也是完全符合规定,甚至兵部在算军饷的时候,内丁的薪饷是完全算在军需之内,是堂而皇之的官方开销。 这种兵为将有模式在唐朝藩镇为祸以后是被两宋严格禁止了,但其又在大明大行其道,明廷并不忌讳,甚至全力支持。 包括辽东李家,李成梁在任时拥有八千内丁,全部是披铁甲的内丁,这样的实力完全能吊打当时的土蛮部和女真人,其抗击土蛮,打压女真,辽镇极盛时,光是李成梁的八千铁骑就足够包打天下。 到了壬辰倭乱之时,李如松为大军主帅,麾下全部是北军和南军的精锐,一战就下平壤,倭军在平壤的主力一战即溃,根本不是明军对手。 后人有人说明军有火炮,倭军没有火炮,明军有骑兵,倭国缺乏战马,缺乏铁矿,没有铁甲无以应对骑兵。 这都各有道理,但根本性的原因还是明军的彪悍勇武。 入朝的明军,不论北军和南军都是一时之选,北军是辽镇的百战精锐为主,都是敢几百骑就敢随主将深入草原几千里的亡命之徒。 南军则是以戚家军的余部为主,其表现在登城之战时还在北军之上。 但李如松身为北军出身的主帅,不得不偏袒北军将士,分配战功不公,南军因此而大为不满,差点举营哗变。 正因如此,李如松便是率千多骑兵,多为李府家丁,狂飙猛进往汉城寻找突袭的战机。 结果被倭人主力伏击,虽然北军骑兵战斗意志强,杀伤力极高,倭军几个军团来回调度猛攻,居然没有将少量的明军骑兵全歼,倭军死伤惨重,不得不后撤,也是心胆俱丧,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 而明军则是损失了近千骑兵,全部是李家多年栽培出来的家丁,此役过后,李如松也是心胆俱裂,不欲在朝鲜继续再战下去了。 家丁确为明军的骄子,至于明廷放手令将领栽培家丁,主要原因便是大小相制的营制。 不被任为大将军,不以侯伯之尊掌握大军,总兵所领的不过就是自己不多的家丁和两三营的直属兵马,文官驭下掌握后勤和升迁之事,对武将还挑动其内斗,划定区域防守,无故不得擅离信地。 就是在这样奇特的军制之下,大明居然也挺了二百多年。 在刘之幹的眼中,眼前的杂兵步卒无足可观,他重视的便是各将旗帜之下的内丁。 这其中有不少老人还是熟脸,看到刘之幹过来,这些汉子们纷纷在马上抱拳行礼。 “刘可成和所部骑兵呢?”刘之幹一路过来未见刘可成这个亲将头目,不觉是大为不满。 抱怨一句之后,刘之幹对刘泽润这个叔父先行礼,然后便是道:“刘可成这厮哪钻沙子去了?昨天姚总兵不是说了,辰时之前诸部聚集,然后一并沿官道向东进军,今天最少要行军三十里以上?” 刘泽润瞟了这侄儿一眼,说道:“昨夜在城外军营遇袭之事,看来你不知道了?” “遇袭?”刘之幹吃了一惊,说道:“是有土匪袭营还是当地百姓造反,居然敢偷袭我大军的军营,这些人不要命了。” 其脸上杀气盈盈,怒道:“大战在即,敢袭我营者,应该不分良莠皆斩之,地方不论村子集镇,一律焚之!” 刘泽润无奈道:“你鬼叫个甚?昨晚是小王集的一千多驻军被人摸了营,好象是正经的骑兵,半夜火起被他们冲进集子,扔火把,砍杀跑出来的军将,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刘可成率骑兵赶过去之后,人家早就跑的没影了。” “这样说来,多半是云梯关过来的兵马了?”刘之幹一脸见了鬼样的神情,大叫道:“他们竟敢过来摸咱们的营,他们竟敢,他们敢胆?” “他们有何不敢的。”刘泽润一脸白润,象个书生胜过将领,其实他原本就是生员,刘泽清原本也是读书人,刘家原本贫寒,后来兄弟几个读书都未成,干脆便都从军在军中谋发展,刘泽清也是熬了多年,才在登莱之乱中出头。 若不是登莱内乱,大明在山东半岛投入的海量资源打了水漂,刘泽清也多半是没有机会出头。 此时刘泽润也是方寸大乱,只道:“咱们过去是要他们的命,人家岂能不跑过来拼命?” “那刘可成是率部追赶了?” “是的。”姚可昌身为这万多大军的统帅,也是有总兵官身份,当下过来颇为无奈的道:“泽润叔说不能叫人家摸了营就不理会,是以派刘可成追击去了。” 刘之幹点了点头,赞同道:“确是此理,若是不追杀撵开,咱们还得行军三日,不是天天得叫人家夜袭摸营。” 姚可昌滞了滞,他好歹是打了十来年仗的宿将,昨晚摸营的不过几十骑,冲到镇中烧杀一阵,看似动静很大,损失不小,其实死在刀下的将士不到二十人,后来倒是彼此冲撞和被烧死了好几十,半夜又跑散了几百人,丢弃甲仗兵器光身子跑的就是不少。 天明之后刘可成姚可昌等人赶到之后,倒是在路边和田野里看到遍地的光屁股的逃兵,哭笑不得之余还抓了十来人,按在路边按逃兵罪名砍了十来颗脑袋。 这样算是把这一部份兵马又聚拢好了,但各人忙了半夜,到天亮了刘之幹这个大帅的内侄兼中军官,亲军副将才从县城跑出来,一来便指手画脚,倒是叫姚文昌和阮应兆几个宿将大为无语。 刘泽润和刘之幹都算是不知兵的人,但他们是大帅亲族,既然他们意见相同,姚文昌自忖却是没有道理与这二人争执,当下便是点点头,说道:“那我们便沿着官道走,且看刘可成能不能把敌人追杀干净。” 众人无话,将领们从总兵副将到参将,游击,千总,把总,队官,一路路将军令传下去,塘马沿着道路来回跑,然后大旗展布,一切规矩倒是似模似样。 乱了两刻钟功夫,前队塘马已经走了好几里地了,大股军队才慢慢动作起来,到半个时辰后,后队才慢慢在后方蠕动着,跟随前队,队形摆开,沿着大道向东行进而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