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幼鹿涉溪时,飞鸟穿于林。 起先只能看到天边亮起一个暗红光点,眨眼迫近。 焰尾连成一道火线,如神人挥笔,划破长空。 庄国数千里山河几乎被这道火线一燎而过,忽地一道黑光冲霄而起,拦路于前。 天地间有一种冷酷的联系建立起来,元气汹涌。东南西北,绝煞乍起相连! 庄国东北方向的这一角天空,被乌云笼罩。 晴日忽暗。 一声闷哼响在空中:“九煞玄阴!” 那光点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光点愈坠愈快,愈见愈大,到最后…… 呼啸如星陨! …… 枫林城外的郊野难见人烟。唯有一座小小道观,也早已破败废弃。 “轰!” 那火点坠地,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大。待滚滚烟尘散去,便现出一位焰袍男子。 此人剑眉入鬓,英朗俊姿,赤色焰袍花纹繁复古雅,端的是卓尔不凡。只是这时鬓发散乱,衣袍亦有裂纹,才显出几分窘迫来。 “想不到我左光烈,竟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焰袍男子眸光一转,已了然四周,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又是白日忽暗,又是陨星坠落。寄居破观中的几个乞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在观门前叩头不已,这会听见问话,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声道:“仙……仙人老爷,这里是枫林城郊,这道观……我……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焰袍男子手指微动,就准备将这些乞儿抹去。 当今大争之世,列国征伐不休。但近几年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有秦楚此次大合战的烈度大。双方投入修者近十万,交战中心的河谷平原,寸草不存,地陷百里。 作为失败一方的核心人物,尤其他只身打穿函谷关,险些逆转战局,被上天入地的追杀也无须怨尤。 只是,这些乞丐,也是庄国的乞丐。庄国竟胆敢暗助暴秦,任其在境内设阵伏杀……这些人就都该死。 但他又翻手将指尖冒出的火星握灭。 “左光烈啊左光烈,这就是你的器量吗?迁怒于这些根本就没人在乎的可怜人?” 左光烈喃喃语罢,叹息一声,“你们走吧。” 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才是他左光烈要杀的人! 乞丐们如蒙大赦,起身就跑。唯有最先回话的那个乞丐对着破观内犹疑了片刻,但旁边的同伴狠狠把他拉个趔趄:“你想死吗?” 乞丐们拔腿狂奔,大约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这样奔跑过。 左光烈没有转移视线,但眉头微皱,“不带走你们的同伴?” 在他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见,或者是被乞丐们作为柴火烧了。但供桌下此刻还躺着一个生机微弱的乞儿,一动不动,大概已是数着日子等死这就是先前那乞丐犹疑的原因。 神秘仙人的话语,乞丐们不敢拒绝,他们甚至是一窝蜂地又往回跑。 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他们不比一只蚂蚁顽强,也不比一只蜗牛稍快。 实在是……太慢了。 嗖!嗖!嗖! 那天边倏忽而近的,密集的尖啸声。 是无数半透明水箭如蝗群飞来,被某种力量聚拢着往左光烈身边攒射。 水行元气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 半透明箭雨呈巨大漏斗状,遮蔽了半边天空! 这是大秦军部极具代表性的大范围杀伤性道术,万流箭雨。 “来了!” 左光烈抬头望天,劲风激荡他的焰袍与长发,他将右手高举。赤色焰袍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臂来。 白皙而有力。 一个红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诞生,就在下一刻光明大放。剧烈的强光辐冲四面八方。 就像左光烈他,单手举起了一只太阳! 这是其人独创的道术,十五岁时以此术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 炽阳! 无数半透明水箭将自天而落的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又在下个瞬间被红色染透。 那是无比狂暴、无比炽烈的火红色。 以左光烈右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红色所笼罩,万流箭雨为之一空。 这一幕画卷如此壮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炽阳扩散开之前,难以计数的箭雨就已经逸开飙落。那群奔跑的乞丐接连倒地。尸体上密密麻麻,都是贯穿的窟窿。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来,就已经死去。 生命如此脆弱。 “滥杀,也是你的道?”左光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话不知是向谁说。但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已逐渐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 “谁敢在杀左光烈的时候留手,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伴着冰冷声音,一行身穿玄色制式长袍的修士降临,封住四方。 为首修者面容削瘦,肤色苍白。身上玄袍在袍角绣有霜纹。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左光烈:“区区蝼蚁,也在你眼中?”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玄袍修者已经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十八条半透明水蛇倏忽成型,在空中尖啸纵横,噬向左光烈。 从出现到动手,没有浪费一息时间。 坎蛇之缚这种低阶道术在他们高妙的操纵下格外凌厉凶狠。 左光烈面不改色,双手一拉,一柄火焰之刀便在掌中成型。 “公羊白。” 他随手握持火焰刀,踏空数转,便将侵近的水蛇一齐斩为两截。 似火焰刀这种级别的道术,他已根本无需掐决。 “既然连九煞玄阴阵都搬来了,为何还用这种无聊道术浪费你我的生命!” “无聊?你还以为……”公羊白将合在身前的双手摊开,猛然往上一抬,“这是你的游戏吗!?” 那坠地的水蛇之躯,不仅没有化去,反而在下一刻纷纷跃起,断尾生头,半头续尾。 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在九煞玄阴阵的影响下,这些水蛇愈见凶狠。 这是坎蛇之缚全新的变化,前所未见。可以说赋予了坎蛇之缚全新的生命,让这门道术有了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它必然是秦部苦心钻研的结果。 它的名字,是乱水蛇窟。 嘶~嘶~嘶~ 声音刺耳挠心。 密密麻麻的狰狞水蛇将左光烈围住,目之所及,没有一处空隙。 顷刻间他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清晰,坚定。 “赢武连九煞玄阴阵都舍得调用,我理当一死。但这破道观,连个名字都没有……此无名之地,怎么有资格埋葬我左光烈!?” 火焰从他的体表蓦然腾起。 熊熊燃烧,张牙舞爪。 这火遇物即燃,以点成线,瞬间就漫延开。 火行道术燎原。 十七岁时以此术,焚杀阴魔数千,威震边荒! 整个乱水蛇窟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水蛇在火焰中挣扎嘶鸣,化为水汽。 在蒸腾啸叫的水汽中,左光烈冲天而起,长发张扬,气势暴烈。 就在此刻,乍起一声鹰鸣! 一只黑色巨鹰自高空扑落,它直面左光烈,双翅骤挥。 数百铁羽挟刀光呼啸而至,每一道刀光都是不同刀式,或凶猛或阴毒,却融为一炉。 刀光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左光烈又生生斩落蛇窟之中。 机关兽·刀羽飞鹰。 飞鹰背上,脸覆面具背悬铜箱的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或者说,他的话语,已在刀光中。 在九煞玄阴阵的支持下,万蛇疯长,不断新生。燎原之术失之持久,慢慢竟被消解。 久守必失,不停有水蛇在左光烈身上凿出伤口,带出血花。左光烈最多闷哼一声,单手挥动焰刀,只将袭向要害的水蛇斩退。 万蛇噬身,玄阴剐魂。 从青筋暴起的额头可见他所受何等痛苦,但他的目光坚定,他的另一只手,仍在掐诀。 他一刻也不曾放弃! 公羊白看了一眼飞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现在束手,你还能有全尸送回故土!因为……接下来这门道术的威能,连我也无法控制!”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整个乱水蛇窟都停滞了,被一层坚冰覆盖。 这是至阴至冷、坚不可摧的极寒玄冰。 而这门道术,是秦国名门公羊家以血脉之力催动的不传秘术,玄冰地牢。 入此地牢者,一息呼气凝霜,二息血流冻结,三息肉身僵死。 水蛇冻成冰蛇,左光烈也被白霜覆身。 公羊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血流冻结。 但! 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那汹涌激荡如狂涛怒卷的,那是左光烈的血液在奔腾! “沸!血!燃!魂!” 焰袍在燃烧,长发在燃烧,眉眼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灵魂……在燃烧! 身与意,命与魂,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坚冰化水,流水化汽,无论乱水蛇窟还是玄冰地牢,都在一瞬间崩解。白茫茫的水汽中,左光烈已经成为一个火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烈焰熊熊的手,喃喃道:“不愧是皇朝禁术。在这样的力量里,我仿佛看到了……火的真谛。” 而后猛然看向天空的刀羽飞鹰,“太弱。” 话音方落,人已现于半空。 那赤足面具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以倒跃姿势下坠,任由那只珍贵的刀羽飞鹰被熊熊烈焰摧为飞灰! “太弱了,墨惊羽!”左光烈双手交错,瞬间道术已成。 一朵朵焰花似凭空而生,却生生不息。整片天空都被烈焰侵占,天空、大地,交战空间里的一切,都烈焰熊熊。 就连九煞玄阴阵凝聚在高空中的煞云,也好像成了烈火的柴薪! 焰花焚城! 这门道术可以说是左光烈最具天才的创造,十九岁以此术,一战破城! 焰之花,极致美丽,也是极致的威能。 名为墨惊羽的面具男子在倒飞中双手大张,十指摊开,每一根手指都连接着半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入铜箱之中,猛然抽出! 傀儡飞鸦! 他十指如穿花,密密麻麻的傀儡乌鸦从箱中飞出,向那些焰花冲去。每一只乌鸦都会扑灭一团焰花,但焰花好似无穷,乌鸦飞出来的数量却愈来愈少。 公羊白顾不得玄冰地牢被破的反噬,掐诀以食指抵住下颔,骤然张嘴!白茫茫的寒雾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涌到哪里,焰花就湮灭在哪里。 血脉秘术,呵气成霜! 他带来的那群道者亦不迟疑,一起掐诀。 空中焰花与白霜对撞出来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高空,白茫茫水汽聚拢成云。而后白云转阴,云引云,云叠云。 忽而倾盆骤雨,尖啸破空。 聚气、积云、阴云叠,三门道术组合而成,从而有了这暴雨连珠! “太弱……”全身燃焰的左光烈大喝:“太弱!” 他的气势爆炸般节节腾升,威压势如山崩。 火海之中他仰天长啸:“极炎之力,焚天煮海,祝融真祖,入我身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它的温吞火光,骤然膨胀起来。 仅仅是这一点膨胀的变化,天空飞鸦自燃!阴云骤散! 围攻左光烈的修者人人吐血。 就连公羊白脸色也发惨:“怎么可能!他哪来的祝融之种!又怎么可能催得动祝融真身?” “这就是左光烈……”墨惊羽及时切断与傀儡飞鸦的联系,此刻背展一对机关铁翅,悬于公羊白身侧,声音也凝重得化不开,“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函谷关的人物!” 在这巨大的、无限膨胀的火道力量之中,左光烈咆哮起来:“谁有资格杀我!” “来啊!墨惊羽!” “公羊白!” 他随手一挥,便是火蛟撕空,逼得公羊白墨惊羽等人连连避退。 “什么名门!世家!天才!在我面前,还敢妄称吗?你们这群弱者、懦夫,无能之辈!” 他似乎被祝融之种灼得癫狂,失去理智。 “家耻国恨,倾河海难洗!” 他大笑,大笑得流出眼泪,可泪水却在瞬间被灼干。 “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割?” “杀我身者唯有我,燃我魂者唯祝融!” 他身后隐隐有一尊威严无上、手握火龙的神灵虚影,强大的威压叫人窒息。 “谁能杀我?!” 墨惊羽反手于后,想要将背负的铜箱掀开,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但他的手不断颤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掀开箱盖。 在他的灵识感知里,没有郊野,没有破观,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火,只有无边的焰浪。暴涨的温度几乎扭曲空间,也几乎焚化了他的思维。 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与之前那些死去的乞丐,又有什么不同? …… 天边,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公羊白只是余光扫到这一幕,就有眼睛被割伤的错觉!他来不及探究,因为只在他看见的这一瞬间,那寒光已遁至左光烈身前,一绕而过! 左光烈的咆哮戛然而止。 “吵死人了。”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骤然现身。 他有一张冷冽至极的脸,侧身而立,仿佛永远与世人保持着距离。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也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左光烈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转,但因为施展过沸血燃魂的缘故,没有一滴鲜血可以喷射。 直到此时,刺耳如雷鸣般的尖啸才在空中响起! 那是白衣男子一剑西来,划破长空的声音! …… 公羊白与墨惊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巨大的惊骇。 “李一,我受赢武殿下之令……” 但公羊白只是刚说到这里就闭嘴,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在下一刻拎起左光烈的头颅,转身飞遁。 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甚至他的唇角,都有剑一般的锐利。他的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温吞。 可这温吞中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冷漠。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殿百家的天才人物,又或是天下有数的名门血脉。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只有一道道仓皇远去的背影。 …… 左光烈死去了,他体内的祝融火种却并未消散,仍在缓缓膨胀。 这力量根本不是油尽灯枯的左光烈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媒介,用他的天才与决绝,让祝融真身的伟大力量,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丝的、片刻宣泄。 白衣男子抖出一枚黑色令牌,沉默注视。 那黑色令牌沉寂良久,才有一个霸气的声音响起,“两清。” 话音刚落,材质非凡的令牌,竟似无法承受这个声音般,瞬间崩碎成无数黑屑,滑过李一的指间,簌簌而落。 直到所有的道者都离开了,手中令牌也崩碎,李一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祝融火种。 他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五指拢成口袋状。 直到此刻,在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在一贯的温吞和冷漠之中,显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来。 轻轻喊道:“嘭!” 五指张开的同时,恰好是祝融之种爆开的时间。 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这场爆炸,令它无法扩散,只将左光烈的尸体炸成无数碎肉。 赤红焰花在小小天地里尽情绽放,极璀璨于一瞬,纳绚烂于一方。 这极致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独赏。 李一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收敛。 烟花已尽了。 他也不看左光烈的尸体都留下了些什么,更没有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 从始至终,发生在这个无名破观外的战斗里,无人向破观里投去一丝注意。 于强大的修者而言,对弱小的庄国难有一顾。对于庄国的三千里之地来说,枫林城也渺小如尘。而即使对于小小的枫林城本身,郊野的这处破观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残破道观里,却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已经只等死亡的乞儿。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并且也正在等待中,但是他还没死,并且从头到尾“听”到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当战斗结束,一切都归于安静。 他还活着。 他或者是幸运的,但幸运这个词与他又如此不协。他褴褛的衣衫、枯瘦的病容,甚至是几近游离的呼吸,都在阐述着不幸的定义。 但他毕竟还活着。 他想了想,努力一个翻身,从供桌底下滚了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站起来了。 从供桌前挪到道观外,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步。 从道观门口挪到左光烈的尸体前,一共三百二十四步。 乞丐默默数着他挪动的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了。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都在颤抖。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前行。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现在他站在左光烈的尸体前,这场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如果那一堆碎肉还能叫做尸体的话。 他缓慢地、缓慢地蹲了下来,蹲着太费力,所以他索性坐下。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从那些令他面容难辨的污迹中,依然能看到虚弱的惨白色, 他的手甚至也在颤抖。 颤抖着在那一堆碎肉里摸索,摸索。 碎肉,碎肉,骨茬,断裂的某种金属,碎肉,指骨,认不出来的半块木骸…… 一个瓶子! 翻开那团无法认出原貌的血肉,发现了这一个半截的玉质瓶子! 瓶口部分全被炸去,只余半截瓶肚。 乞丐压抑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将这个玉瓶拿到面前来。 他小心翼翼取下塞住瓶身的一块碎肉,往瓶底看去。 他看到了瓶中仅剩的、一颗乌溜溜、圆滚滚的丹药,呼吸停滞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朝思暮想,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的,开脉丹! 专注写作已经好几年了,我的坚强、柔软、爱恨、迷茫、困惑,都与它息息相关。我知道很多人离开,很多人忘记,很多人忙于工作,很多人疲于生活。希望这部,会让你重新爱上我。我希望它能给你直面生活的勇气,在困顿中给你力量,在迷茫时给你方向。最少最少,在孤独的时候,能给到你陪伴。 更新安排如下:每天两更,更新时间分别是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八点,每章保底两千字以上。周末单更,时间是晚上八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道脉是修行的基础。 这个“道”,不是道门的道,而是大道的道。无论释道儒、兵法墨又或其他什么流派的修者,都必以显现道脉为修行第一途。 在远古时代,所谓的修行种子,便是天生道脉自显之辈。但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便是解决修行资质的方法之一。 借用丹药力量,显化人体道脉。亦可发天地生机,滋养肉身。气血反馈,从而孕育道元,踏上修行之路。 说起来,相较于左光烈那些被爆炸毁掉的器具,开脉丹应该不能算珍贵。 但对于这个身陷穷途的乞丐来说,这便是打开人体宝藏的唯一钥匙。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现在,乞丐抓住了他的希望之匙。 他是如此虔诚。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玉瓶,用哆哆嗦嗦的嘴唇对准瓶口,仰头倒下! 旁边是缄默的破观,远处是群丐的尸体,身侧是碎裂的骨肉。 此刻夕阳残照,天边云散。尸横于野,而病丐吞丹。 开脉丹滚落舌尖,化作一道暖流顺喉而下,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乞丐微闭双眸,这一刻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流转。 寒暑用功,春秋练剑。 追缉大盗,搏杀悍匪。 到最后他单人独剑从盗匪群聚的西山走下来,身成血人。 这才换得了一颗开脉丹。 他用了多少年来接近超凡的世界? 他奋尽全力,他无时不刻的挣扎求进,他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母亲早亡,后来病逝的父亲几乎耗尽家里最后一点余财。 他孤身一人,自己是自己的支撑。 从千里拔一的竞争中考进道院,在竞争激烈的外院中独占鳌头,才终于第一次抓住了超凡的钥匙。 但紧随其后…… 就是下毒,围杀。 他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为了避开搜寻,混入乞丐堆中。 本想等待时机,但身体已无法坚持。 他越来越虚弱,终于只能无望地躺在稻草堆上,静候死亡。 他拖着病体挣扎着出来搜寻战场,只是因着一颗绝不肯放弃的心,但没想到,竟能捡到一颗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这等存在,身上为何会带着一颗开脉丹,这原因已经随着他的传奇落幕,再也无人知晓。 但乞丐的故事,却因此续了新篇。 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乞丐回转心神,感受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变化。 他感觉到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的温暖力量,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过身体,最终向脊柱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力量自尾椎而起,顺着脊线向上、向上。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蚯蚓,在河道中逆流而上。 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温暖力量不断依托着它……“小蚯蚓”终于游过这漫长的旅途,贯通脊线,直冲天灵! 奇迹发生了。 他仿佛在身体里看到光。 从四肢百骸、肉身的每一个角落迸发温暖。 他不再察觉冷,不再觉得虚弱,不再感受痛苦。 道脉既现,生机滋养。 乞丐睁开双眼,眸光炯炯有神。 他感觉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终于再一次把控了命运! 他的道脉已经显现,尽管道脉真灵只是一条最低等的小小土蚯,但也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踏入超凡之途。 飞天遁地,出入青冥,再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朝一日,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这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 乞丐站起来,注视着脚下的这堆碎肉。 生凝望死,开场连接落幕。 他在破观外埋葬了左光烈和那些乞丐。饶是他道脉初显精力充沛,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忙完。 这是一件或许无用的小事,却是他践行的道理。 那群乞丐虽然在危险来临时选择放弃他,但在他之前垂死的日子里,也没有将他弃于荒野。虽然不能为他延医问药,但也至少给了他几口水喝。 就凭这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该叫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仍旧无依。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在广袤无垠又厚重慈悲的大地怀抱里,死去的魂灵才能够安息。 最后乞丐站在左光烈的坟前。 “葬你者并非无名之辈,庄国清河郡枫林城……”月光下乞丐站在小坟前,身上脏腻,手上污泥,却挺直脊背无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姜望。” 虎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你也不是死在无名之地,这里名为还真观。虽然残匾已字迹难辨,也名不见经传,但必将因你而为世人知!” 说完这些话,姜望弯下腰,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这一躬,不仅是因为左光烈留下的开脉丹,更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恻隐、坦荡和勇武。 左光烈这等人物,值得任何的尊重。 今夜恰是满月,皎洁月光照于新坟。 冥冥中仿佛有一缕微风拂动。 姜望看到,从左光烈的坟墓里飘出点点银光,在月光中缓缓升起,汇聚成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弯月。它漂浮在新坟上空,在姜望触手可及的地方,显得神秘而高贵。 “这是……” 姜望福至心灵。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枚银色弯月。 眼前一黑。 在几乎茫茫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蕴含天地至理、大道奥妙,闻之便令人心清神明。 “恭迎洞真墟福地之主!” 在下一个刹那,一点亮光出现,无数光点出现。 无数的光遮蔽了视野,待姜望再次恢复视觉时,他看到,在眼前茫茫的黑暗里,涌动着一条璀璨星河! 而在星河之前,悬立着一个少年。 此人双眸清亮,鼻高且直,表情温和得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微抿的唇才显出一丝倔强来。身上除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道袍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姜望愣住了。 因为这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虽然衣着不同,也比他本人现状干净清爽得多,但他怎会认错自己? 而他正以某种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角度,在非视觉的意义上,“看着”他自己。 “道元反馈不足,演道台十九层封印。”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于浩瀚星空中响起。 “演道台十八层封印。” …… “演道台二层封印。” 这句话每出现一次,眼前的星河就黯淡一分。 姜望试图理解所观察到的这一切,接着又听到: “三品论剑台封印。” “四品论剑台封印。” 如之前般一直延续到“八品论剑台封印。”才停下。 这其中的意义姜望并不明白,但想来与他的实力低微有关系。所谓的“洞真墟福地之主”,应当是左光烈而非是他。 与此同时,他观察到视线范围内还漂浮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文字完全不同于他所学习的庄国文字,于他而言极为陌生,可他却清楚的感知到这些文字的意义。 “功:一千八百五十点。” 姜望正琢磨间,他所“看到”的那个自己,忽然向前一步,与他合二为一。 这个过程短到几乎可以省略,姜望活动了一下手脚,无不如意。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实体。 而就在下一刻,那浩瀚虚空中的星辰骤然翻腾,一整条璀璨星河,都向他涌来! 他被淹没在星河中。 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当姜望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处仙气氤氲的空间中,脑海里同时流过许多讯息。 这里是太虚幻境的世界,他所处的洞真墟福地,正在这个世界的包裹中。 他抓住的那枚银色弯月名为虚钥,是进入这里的钥匙。它借助太阴星力将宿主的灵识拉入太虚幻境。 在这里一切拟真,除了不会对宿主现实肉身造成损害外,一切与真实情况无异。 演道台是推演功法道术之地,推演所需的消耗,便是“功”。 论剑台则专用于穿梭太虚幻境,与其他修者切磋较技。 “功”的产生,多从战斗中来,同阶战斗,胜则加功,败则扣功。越阶挑战有相应加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它的方式。比如,相对应的洞天福地就定期会有“功”产出。 七十二福地中,排名最低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一百。而下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十。上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一百。 左光烈占据的洞真墟福地排名二十三,每月可产出一千八百五十点功。 这便是姜望如今的资粮。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效用,但姜望已经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这灿烂星河的世界,似乎潜藏着巨大秘密。 仅仅是它展现的演道台与论剑台,就展开了一个浩瀚激荡的世界。 于福地演道,于星河论剑,何其雄阔! 而在今天之前,姜望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心绪一时激荡难平,直到他把目光投到一个日晷虚影上,看到这样一行文字: 福地主人,将在十五天后,接受福地二十四青玉坛之主的挑战。 失败将降级。 五个字玄黑如墨,字字似千钧。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 此恨难偿! 还真观外,新坟前,姜望睁开眼睛。 那枚小小银月就落入他右手掌心,化作银月印记烙于其上,而后消失不见。 但姜望仍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并没有任何的威能,只是会在姜望念动时重新出现,勾连太阴星,将他的灵识带入那个玄妙莫测的太虚幻境中。 没有在太虚幻境中探索太久,他所处的郊野,也并非能安心探索的地方。 且不说强大修者于此交战的余波散去后,枫林城那边是否会有修者赶过来查探。对于姜望本人而言,他也有更紧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时间的话,三日之后,就是枫林道院内院选生的时间。 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他就再难以找到机会复仇的机会。 因为内院的院生才是真正被庄国承认的道院弟子,而道院弟子,不可轻辱,更遑论杀伤! 最后回望了这个强撑病体盘桓多日的残破道观一眼,姜望便踏着月光,大步远去。 破观门前杂草丛生,有一阵风吹过,使月光得以洒落那躺在地上多年的旧匾。其上字迹模糊,但“还真”二字,隐约可以勾勒出来。 月照破观新坟,风穿树叶沙沙。 仿佛谁的一声叹息。 …… 枫林城其实也不算小,对于很多世代居此的人来说,甚至这就是世界全部。 除开代表庄国意志的城主之外,张、方、王三姓,就是这方地界的主人。 夜色深重,倚翠楼的后门被推开。在一个丰腴姐儿的娇笑声中,穿一领双侧开衩长衫的男子摇摇晃晃走出来,满身的酒气倒愈衬得志得意满。 他叫方得财。 这个“方”字并不容易,自他爷爷辈起,已在方家伺候了三代,方才得赐这个姓。也正是给方家人倚为心腹,他手头才能这样宽裕,每月都能进一次倚翠楼这样的窟。 又猛地捏了一把相好的姐儿,他才哈哈大笑着离去。 那身段丰腴的姐儿羞恼地瞧着他,嘴里不依不饶的嗲了几句。直到他的背影在巷中远了,才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将小门重重带上。 她也因此就没有注意到,一个褴褛衣衫的男人,已经贴近了方得财身后。 方得财有些武艺在身,感受到不对的时候,他骤然提拳回身,但对方只随手一巴掌,就打散了他的拳架。 紧接着他的喉咙就给扼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相较于脸上迅速肿起的疼痛,逐渐艰难的呼吸,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一张脸。 温和的、宁定的,姜望的脸。 “姜……姜……”方得财用被扼住的咽喉这样惊恐而挣扎的嘶着。 “是谁指使的你,方家,还是方鹏举?这件事还有谁参与?酒里下的是什么毒?你又是怎么联系上的西山残匪?” 姜望慢吞吞地问完这些,掐在方得财窒息过去的前一刻,才施施然松了手:“现在,慢慢跟我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我们时间很多。” 晚风轻轻地推着云走,稍稍掩了掩月光,这条巷子里的小声对话,轻细得如同恶鬼私语。 这一夜,明月在天夜鼓风,未死之人已回城。 …… 天光大亮的时候,姜望站在了枫林城道院门口。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最强盛的超凡力量自然也来源于道门,遍布全国三郡各城的道院就是明证。 道院不仅仅是庄国年轻人首选的修行之地,甚至各级官吏,也都得有在道院进修的履历才能服众。 也因而就整个枫林城而言,最贵要的地方或许并非城主府,也不是什么三大姓的宅门,而是枫林城道院。 庄国传承的道门属于玉京山这一系,最重仪轨。因而整个道院亦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别的不说,仅仅蹲在大门两侧的那一对玉狮子,就极富威严与贵气。 姜望的衣衫仍然破旧,细闻甚至还有一股酸臭味。他只是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把乱发随意束到脑后。 他站在道院洞开的大门前,整个人昂首挺胸,拔如青松。 值守的外门弟子把眼睛揉了又揉,才不敢相信地喊道:“姜……姜师兄!?” 姜望点头示意,“吴师弟好。” 作为枫林城道院里最肯搏命的外门弟子,他参与过的道院任务数不胜数,只要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外门弟子,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 吴师弟转身跑进道院,激动得大喊:“姜望师兄回来啦!姜望师兄回来啦!” 不多时间,就有诸多外门弟子蜂拥而至,将道院大门挤得满满当当,师兄师弟七嘴八舌的叫个不停。可见姜望平日在外门弟子中的人望。 数十个外门弟子中,有几个人格外惹眼。就连在拥挤中,人群也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出路来。 “姓姜的王八犊子!这些天躲到哪里去了?我他娘的以为你死啦!” 那个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的,是杜野虎。他跑动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块仿佛随时要炸开练功服。他的面容也与众不同,满脸的络腮大胡。往那一站,光看脸要比周围的外门弟子大上两三轮,说是哪里来的山大王也有人信,就是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发育太过着急,人称英年早胡。 他像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熊,一把环抱住姜望,混不顾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嘴里一个劲的道:“真他娘的!真他娘的!” “回来就好!” 说着回来就好,眼睛却泛着血丝,嘴唇却在颤抖的,是凌河。 他的面容端正,天庭饱满,瞧来便是个沉稳有静气的人。此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站在杜野虎身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姜望。 唯独一个俊秀的少年,凑过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望,才指着他的破衣烂衫笑嘻嘻道:“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叫赵汝成。他的容貌最为出色,脸上的笑容似乎略显轻佻。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迷人的笑眼中,看出那抹隐隐的泪光来。 这几个人外貌性格各不相同,但与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 在外门的许多试炼任务中,他们同心协力,度过无数困难危险,早已结下深重情谊。 但姜望的目光却越过他们,只投向了人群中那个双眸似乎泛红的俊朗少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只是站在那里,便隐隐是人群的中心。 “鹏举,五十七天了。”姜望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每天都在想你。” “只想鹏举,难道就不想二哥吗?”杜野虎抓住姜望的肩膀摇动,哇哇乱叫。 凌河与赵汝成,却都沉默了。 五十七天是一个非常具体而敏感的时间,距离姜望失踪,刚好五十七天。 一身富贵锦服的方鹏举笑着上前:“回来就好,这些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啊。”姜望同样笑了起来,“见不到尸体,你怎么会不担心?” 方鹏举脸色一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出事后,我心急如焚!派人到处找你!” 姜望幽幽道:“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敢露面。” “姜望!袭击你的是西山匪贼余孽,此事人尽皆知!难道你竟然怀疑我吗?”方鹏举面色涨红,显得惊怒不已,“我们枫林五侠亲如兄弟!你是不是误听了什么谣言?” 凌河、杜野虎、姜望、方鹏举、赵汝成,这五人都是枫林城道院外院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因为意气相投,常结伴扫寇,同进同出,被称为枫林五侠。 感受到瞬间凝重起来的气氛,前来迎接姜望的外院弟子都开始有些不安。 “难道是方鹏举害了姜望?” “别胡说,方鹏举向来仗义,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误会!” “我看不像……姜师兄可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人群窃窃私语。 “都是自家兄弟,你别乱说话!”杜野虎盯着姜望,脸色很是焦躁。他的直觉很不好,但却又没什么办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凌河想了想,出声劝道:“老三,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不如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就是内院选生了,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需得慎重对待。西山那伙残匪已经被我们联手剿杀,此中若还有什么隐情,也可慢慢梳理。你若有冤,有恨,咱们兄弟一定帮你,哪怕是闹到郡道院、国道院,也在所不惜! 可鹏举是咱们一起歃血盟誓的兄弟,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兴许是有人从中挑拨……” “大哥。”姜望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口不择言过?对于这段兄弟感情,我的珍视不比你少。所以今天我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方鹏举!”姜望转头看向那锦衣少年,伸手一指,“我希望你在打开这口箱子之后,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姜望的身后,还放着一口大箱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方鹏举永远不会伤害朋友!”方鹏举只愣了一瞬,便慨然说道:“我便亲自看看,是什么污证,能让三哥怀疑自家兄弟!” 他大步走到院外,从腰侧拔出长剑,一剑挑开箱盖! 箱子里面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露出来,嘴里塞了破布,见到方鹏举后表情焦急无比,拼命呜呜个不停。 杜野虎与凌河也都沉默了,他们都认出来,这是方鹏举亲近的家仆方得财。 “那天你这家奴送来帖子,说你约我去望月楼饮酒。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到,他劝我先饮几杯,试试你特意送来的美酒。那酒中的毒……是两隔阴阳散。 毒性刚发作,就有山匪破门袭来……我亲手剿了西山贼匪,没想到竟在这枫林城中,险些被一群余孽杀死!” 姜望的声音幽幽响起:“所以我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得财。” 方鹏举只沉默了一刹,下一刻就长剑急送! “畜生!我方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山匪,伪造书信,害我三哥!” 这一剑既快且准,鲜血溅射。方得财猛地抽搐起来,喉中呜咽几声,终如死狗般一动不动。从头到尾,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方鹏举!”在场没人是傻子,杜野虎虽然粗豪,但不代表他愚蠢,这会虎目圆睁,怒气上涌。 “二哥。”方鹏举垂着滴血的长剑,满脸羞愧,“我……一时怒火攻心,只想着杀了这个畜生为三哥出气!” “没关系。”姜望看着方鹏举表演完,才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来,上面有密密的字迹,“这里有方得财的供词和画押,鹏举要看看么?” “咣当!” 方鹏举随手将长剑弃置,猛地跪倒,“我不看也知道这上面大概写了什么,只能说西山贼匪亡我之心不死,不知花了什么价钱,令得财这畜生如此死心塌地!可是三哥你相信我,我向来为人坦荡,何曾有过小人之举?无论此事前因如何,我方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将悬赏万钱,势必肃清方圆百里之匪贼,以洗三哥心头之恨!” 人群中也有外院弟子出声道:“是啊姜师兄,你们枫林五侠个个好汉,乃是我枫林城道院外院的骄傲,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啊!” “我曾经老母病重,是方师兄慷慨解囊。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还有对着方得财尸体吐痰的,“此等恶仆死不足惜,竟还污方师兄的名声,坏枫林五侠的兄弟之情。若还活着,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诸位同门不必多言!”方鹏举一挥手阻住众人议论,膝行几步诚恳看着姜望:“三哥失踪后,我带人四处搜寻,几次泣不成声!我对三哥的情义人尽皆知,天地可鉴!可纵然我问心无愧,但若不是我信任得财,三哥又信任我,又怎会有这畜生可趁之机?一切罪责在我,我愿一力承当!” “我愿付尽私库财物,以偿三哥之痛;我愿身受鞭刑,以弥错信之谬;我愿只身荡寇,誓灭西山余孽,余孽不绝,我定不回城!” “我愿意这样做,不是为了补偿,三哥险些身死,此恨难偿!只是咱们兄弟一场,我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方鹏举最后几乎声泪俱下,咬牙道:“如果三哥仍然恨意难消,那便拿起这柄长剑,一剑杀了我!鹏举绝无怨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那柄掷地的染血长剑上。 “方师兄不可如此啊!” “我相信不是你的错,大丈夫怎可轻易言死?” 此情此景,观者无不动容,纷纷出声劝阻。 就连凌河也在沉默一阵后再次开口:“老三老四,这件事……” 姜望一挥破袖,直脊而前:“鹏举,我曾为你身负数创,你也曾为我挺身而出。咱们五兄弟一起,也是同生共死过。” 无论凌河、杜野虎还是赵汝成,全都深受触动。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血与泪,那些一起拼搏的日子,一起度过的欢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同生共死的情义,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三哥……”方鹏举低下头,一时间更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我不该错信恶仆,险些酿成大祸啊!” “但既然鹏举你这么说了……”只听见姜望缓缓说道:“那三哥就,恭敬不如从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 请决死 姜望话音方落,毫不犹豫拔剑便斩。 “什、什么!?” 寒光乍现,方鹏举连滚带爬避开这一剑,惊怒之极,也狼狈之极。 除此之外,在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幕会是兄弟和解,情义深重,甚至传为一时佳话。 谁也没有想到,有众人瞩目,兄弟之情裹挟,姜望竟还真的会出剑! “鹏举。”姜望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却格外冰冷,“说好的引颈待戮,你怎么躲了?” 方鹏举俊脸阵青阵白,索性从地上站起来,咬牙与他对视:“三哥,你果真不顾一点兄弟之情吗?” “无耻的混账王八蛋!”到了这个时候,杜野虎已经怒不可遏,“老子瞎了眼才跟你做兄弟!” 他说着,提步便要冲过来,但被姜望伸手拦住。 “二哥,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方鹏举怒目而视:“杜野虎!这有你什么事!?” “方鹏举,你太令我失望了!”向来宽厚的凌河也按不住怒色,他踏前一步,拔出腰侧配剑,将一角衣袍割下,重重扔在地上,“自今而后,你我割袍断义!” “大哥!”方鹏举惨笑一声:“二哥为人冲动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为证清白我甘愿一死,可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是他们唯一的香火,死都放不下的希望!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死在这里?姜望妄信奸人,不听解释,一心置我于死地!他心中可有兄弟之情义在?” “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哥,”枫林五侠中年龄最小的赵汝成终于出声。他面容稍有稚色但已极为俊美,此刻说话,竟如金玉,落地有声:“方得财姓方!世代服侍你方家!一群败匪能拿出什么条件收买他?你是在侮辱你方家的财势,还是在侮辱我们大家的智慧?西山一群败家之犬,又是怎么混进的枫林城并且还能在望月楼堂然设下陷阱?最后,既然你没有以死明志的决心,方才这一番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我赵汝成耻与你为伍!” 五人中凌河与姜望家贫,杜野虎家境不好不坏,而方鹏举和赵汝成都是富贵公子。方家自不必说,赵家虽然近十年才迁来枫林城,但家底深不可测。 “小五,你向来与老三交好,平日偏向他也就罢了,可我难道就不是你四哥?你毫无证据,只凭推断就说这些诛心之语,难道就良心能安吗?” 方鹏举痛心疾首,显得煎熬受伤已极。 “鹏举你仍然辩才无碍。”姜望止住赵汝成等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我即使重伤逃遁,也没有暗中联系大哥二哥小五,而是选择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他眼皮微垂:“因为我从来就不愿意让他们做什么选择,不想让他们猜疑,不想让他们为难!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就你和我自己来解决。我若死了,那便死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该还的,你得还给我。” 方鹏举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被迫害的臆想?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又叫我怎么还?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但姜望已不再与他对话,而是转身对着道院中那尊高大的道尊雕像遥遥拜倒:“弟子姜望,遭奸人方鹏举所害,险些身故。此仇无可解,此恨无可消。请与之决死!” 场下哗然。 道证死斗!!! 同门相杀是罪,但若真有生死大恨、血仇难消,道门也不忌讳决斗这种事。 而在诸多种决斗中,请道尊见证的决斗也是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道门普遍认为,道尊髙卧九天,洞察宇宙。诵念其名,即为所知。拜服其形,即为所感。所有誓言一旦涉及道尊,则便无可挽回。 道证死斗,不死不休。 姜望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袍中年道士出现在道尊雕像前。 他面容沉毅,留有短须。黑色道袍右胸绣有一条小小青龙,望之竟栩栩如生。这是只有中三品强者才能穿的腾龙道袍。 世俗修者,境界大致分为九品。各流派或者名称不同,也有不同的超凡体现,但大致品阶都能从九品制上对应。九至七品为初阶,六至四品为中阶,三至一品为高阶。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对应了各国的官品。 当然,如庄国这样的小国,即使是一品丞相,也未必真有一品的实力了。 这黑袍短须道人甫一现身,在场所有弟子全都躬身行礼,“院长!” 整个枫林城也没有几个能穿腾龙黑袍的道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枫林道院的院长董阿。相传他曾在庄国国都新安城修行过,因为方正秉公的性格,得罪权贵,才被外放到清河郡枫林城来。 凌河面带哀色,但却不发一言。他深知姜望的剑术,可以说在正式开始修行道术之前,外院中无人是其对手,方鹏举也不例外。 但姜望既然提出道证决斗,表示冤屈无解。此时院长亲至,方鹏举要么拼死一搏,要么只能束手等枫林道院介入调查姜望被暗算之事。 然而方鹏举哪里经得起道院调查? 因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选择。 在无数或猜疑或讥嘲或气愤的目光中,方鹏举面上仍不见慌乱,“三哥,你我真要拔剑面对彼此?” 姜望淡淡道:“让我们走到如今之境地的,是你,不是我。”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已经为这份信任付出过一次生命,现在,多说无益,我印象中的方鹏举,不是不敢应战的懦夫。” 方鹏举不为所动:“你就那么自信能够杀了我?”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不妨一试。” 方鹏举注视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可惜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决斗无法成立。因为就在前日,我已道脉初显,可以说已经是内院弟子!你我层次不同,如何决斗?” 他说着站直身躯,全力激发道脉,在场的人都可以感知到,有一股气势自他脊柱大龙升起,令他精神蓬勃而起。这说明他已显现道脉,肉身可以反馈道脉诞生道元,正式拥有超凡力量。 道院对决斗早有相应规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对于不同层级间的决斗邀请,任何人都可以无条件拒绝。这是为了保护低品修者,使其避免高品修者借此欺辱。但在此时,变成了方鹏举逃避决斗的理由。 他虽然显现了道脉,但时日未久,更没有开始修习道术,因此力量并没有本质的提升,故而仍没有与姜望交战的把握。 姜望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方鹏举,情绪复杂。 而后缓缓说道:“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单剑闯入西山,浴血奋战,方才击破贼巢。此战,我身中十三创,有两处致命伤。” “为了开脉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我准备等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用此丹。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因而我不曾对任何人透露口风。所有人都以为我当天就会吞服丹药,除了你,除了我们这五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你们隐瞒。” “从五岁那年我接触了修行的世界开始,我就在追逐这颗开脉丹。我没有天生道脉外显,要想超凡只能依靠丹药。它是我的修行路,是我的希望,是我唯一的光。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你是知道我有多努力的。我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练剑,月上中天才去休息。我从来不去青楼妓馆,也从不以任何方式放纵自己。整个枫林道院,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比我更努力。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努力了整整十一年!” 姜望说着,也死死地盯着方鹏举,“和着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这样的开脉丹,好用么?” 场内一时寂静。 凌河嘴唇抿紧,赵汝成咬牙不语,甚至于杜野虎这样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睛。 是啊,他们谁不知道姜望的痴、姜望的累、姜望的苦? 而方鹏举,竟然狠得下这种心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方鹏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我伯父上旬带商队经行云国,恰巧从一位手头拮据的修者那里买回了一颗开脉丹,我因此得以道脉外显,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出身低贫,为求奋进不择手段!我方家家财万贯,难道就买不起一颗开脉丹吗?” 赵汝成已是恨极,说话不再收敛词锋:“是啊,方家的确家财万贯。可惜你父母早逝,你又不是方家嫡脉独苗,分配给你的家族资源更是有限。不然,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能拥有开脉丹,却又这么巧,在我三哥遇袭之后就有了呢?” “那还真是巧合。我只能说,太巧了!”方鹏举眸现寒光:“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再说,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成为内院弟子的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 “你!”赵汝成怒极。 杜野虎更是咬碎钢牙,要不是院长在场,他恨不得一拳捣烂方鹏举那张俊脸。 唯独姜望,反倒显得平静:“方鹏举,我告诉过你的。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也常常因此忽略真相。我教过你的,为什么你就是教不会呢?” “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道证决斗不能够成立,那么董院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同样激发道脉,脊柱大龙中的那条蚯蚓激烈游动起来,整个人像剑一样锐利,像剑一样挺直! “那是因为,我也已经显现道脉,正式拥有了超凡可能啊!” “我们层次相同,你又不敢让院长调查。因而,决斗成立!” 方鹏举大惊失色的同时,院长董阿已经挥开大袖。 就在道院门口,就在姜望方鹏举两人脚下,忽然一颗树苗破土而出,在几息内就疯狂生长起来,长成一个巨大木桩,将两人托起,而将其他外院弟子都隔在外面。 木桩顶部似被利器削过一般平整,十步见方。远远看去,便是一个木质圆形高台。只是在“高台”四周,有枝丫摇曳。 方鹏举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转身逃跑,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枝丫便会化成噬人恶兽。 而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董阿随手一招,一根枝条扭动着将方鹏举之前丢在地上的剑卷起,甩上高台。 方鹏举伸手接住。 在永远无法看清面容的道尊雕像前,五品内府境强者董阿,漠声宣布:“道证死斗,开始!”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 董阿宣布决斗开始的话音方落,木台上两柄长剑已铿然交鸣! 决斗之前,方鹏举百般推脱。但决斗一旦真正开始,他便无一分犹疑。出剑极稳极准极狠,没有半点余地。他能够在整个枫林道院的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能在之前的时间里赢得姜望等人的尊重,自然绝非浪得虚名。 但姜望比他更快更稳更决绝! 因为他已经等了五十七天,因为这五十七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这一幕。 哪怕重伤在身,哪怕病体难熬,哪怕数次濒死。 为敌时刀剑相杀,或伤或死他都认。可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内心所受的痛苦煎熬更远甚于躯体。 支撑着他熬过那段时日的,除了对生的无限渴望,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一剑,破入方鹏举剑势。 剑入人亦进,他径直以小腹撞上方鹏举的长剑,血液飞溅时,姜望却漠然挥剑横过,将方鹏举手筋割开! 两道创口几乎是同时出现,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姜望再进,以肘带身,猛然前砸。狠狠撞到方鹏举的胸膛之上。 方鹏举刚刚在剧痛之下失去对剑的控制,下一瞬便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整个人被轰成虾状,撞到高台之外,又被那些摇曳的枝丫弹了回来,坠落高台。 只一个回合,方鹏举便被击败! “怎么可能?差距……竟如此之大?!” 高台下一片哗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糅杂了姜望血与泪的开脉丹,让方鹏举道脉初显,气势昂扬。 掺揉姜望恨与痛的剑,也让方鹏举坠落尘埃。 “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畏惧。”赵汝成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畏惧,他不会选择谋害三哥,以卑鄙手段夺取开脉丹。他知道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超越三哥,差距一旦拉开,他就再也无法赶上。” 凌河忍不住叹道:“老三初来道院时,实力尚居末流,远不如鹏举。几年过去,他的剑术已是外门公认第一,鹏举又向来是骄傲的性子……” 杜野虎怒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无能无耻!?” 咣~当! 姜望将贯通腹部的那柄长剑缓缓拔出,随手扔到一边。 带血长剑啷当坠地,一如口吐鲜血的方鹏举那样无助,那样仓皇。 长剑垂于身侧,姜望缓步前行。 “救命!院长救命!我是方家子弟,方家是本城三大姓!” 方鹏举惶恐大喊,哪还有半分富贵公子的气质? 董阿面无表情:“既然是道证死斗,自然不死不休。决定你生死的,只能是你的对手。” “三哥,三哥!”方鹏举手撑着地,不断后退,“你饶了我,饶了我!饶我一次!” “方家是百年家族!但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推开天地门的修者了!一步慢,步步慢!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我不能停下来,我背负着亡父殷切的希望,我不能停下!”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望:“你的开脉丹,我跟你说,你会让给我吗?” 姜望不语。 “我伯父去了云国,可根本买不到开脉丹。就算买到了,也未必会给我。开脉丹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只奖励给最有希望的外门弟子,整个枫林道院只有你获得了那样的功勋,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方鹏举痛哭失声。 姜望眯起眼睛:“我其实理解你。理解你的焦虑、不安、恐惧。方家是一个大家族,给了你优越的环境,可是竞争也很激烈。我早知道人的是无穷的。我也知道你多渴望证明自己,多想替你英年早逝的父亲争取光荣,你都说过,我都记得。你急于求成,鬼迷心窍,其实我能够理解。” 在方鹏举眼中骤然闪过的希冀之光中,他接道:“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 说完这句话,姜望刚好走到了方鹏举身前。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精准而没有一丝迟疑地贯入他胸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啊,我曾经死过一次,你便需要用命来还。” 姜望缓缓说道。 方鹏举用完好的左手抓住剑身,任由剑刃割开他的手掌,让这柄剑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让死亡能够稍迟一步。 他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夺了……你的丹后,我每晚都睡不着。我很后悔……我很抱歉。可,可你安然无恙,不是吗?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 高台下许多人情绪复杂,不忍再看,不忍再听。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被背叛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烧灼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吗?你让我的信任,显得愚蠢,你让我的经历,像一个笑话。你让我的痛苦,毫无意义。” 记忆如流水,却再无温度,难起波澜。 “你有躺在稻草堆上,虚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到来的经历吗?” “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在我面前晃悠,我知道那是黑白无常。我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吸,缓慢的、缓慢的,响在我耳边。我曾发誓要战胜命运!可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可我没有一丁点办法。”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就明白有些痛苦无法弥补。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果原谅你,就没有资格面对我自己。” 姜望就说到这里,缓慢并坚决地抽出了长剑。 高台缓缓降落,枝丫收缩,最后整个道术延伸的决斗场地,又化成一颗小小树苗,钻进地底。 而方鹏举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右手垂地,左手仍然虚握在身前,仿佛牢牢抓着那柄夺走他生命的长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依稀残有痛苦、不甘,情绪种种。 但他已经死了。 凌河一声轻叹,走上前来,将外衣解下,覆在方鹏举脸上。 杜野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些什么,可终于说不出话。人已经死了。 赵汝成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姜望静静站在原地,眼睛没有看向场内任何人,而是看着无尽悠远的天空。仿佛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视。 “安息吧。”他在心里这样说。 脑海中一片空明。脊柱里那条土蚯忽然变得灵动,自尾椎一跃而起,顺利地游过一段旅途,吐出一颗圆润、饱满、美丽的道元来。 姜望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 信任非错 枫林城位属清河郡,以规模论在本郡十三城里居于尾列,仅在茂城之前。 这样一座城池的道院院长,一般匹配中阶的六品道人。董阿以五品修为坐镇枫林道院,也难免传言说他在庄都得罪了人。 但对于枫林道院的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说,除了方得财的证言外,在这次决斗之前,方鹏举亲手安排袭击,意图杀你夺丹之事,你并不能拿出足以公诸于众的确凿证据?”董阿一袭黑色道袍,端坐静室蒲团。 他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卷人像,绘着一个身穿尊贵紫色道袍的道者,笔触细腻,图像栩栩如生,道者面容却如隐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姜望垂首恭立于院长身前,听到问话,才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陈述道:“我清楚知道是他,这便够了。至于铁证,他身死之前自然会给大家的。而他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 董阿知道,他指的是方鹏举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是否太过急切鲁莽?” “本应徐徐图之,罗列证据,以待道院裁决。可两日之后便是内院选生的时间,方鹏举既已显现道脉,那便定能成为院长的弟子。时间紧促,只能行险。姜望敢杀外院弟子,但不敢杀院长的弟子。” 外门只是预备,内院弟子,才是真正的道院弟子! 说话的时候姜望始终垂首,表现出弟子应有的谦卑与本分。 但此时划过脑海的,却是还真观外,那自西而来的剑啸声! 那个名为李一的男人,一剑便将强如左光烈这等天骄枭首。哪用得着百转千回? 相较于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他是何等弱小!他引以为豪的剑术,又是何等孱弱! 哪里有时间去磨磨唧唧,为求一个万全的方式,在道院与方鹏举慢慢周旋呢? 再者说,若非今日这样单剑直入,悍然发起道证决斗,以其他方式交锋,他又哪里有背靠枫林方家的方鹏举优势大! “如果说方鹏举所用的开脉丹是夺自于你。那么,你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来了。 姜望心中稍紧,但面上不露分毫。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即使由于当事强者的威势一时无人敢近,但事后也必然会引发查探。况且,公羊白等人设阵于庄国境内,不可能不提前与庄国强者通气。庄国再小,也有一个国家的尊严! 作为整个枫林城域明面上的最强者,董阿对于那场战斗,不可能没有了解。 好在整件事情中姜望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他留下来的痕迹也不可能瞒得过去。 当下,他便尽量用最客观的角度、不掺杂任何主观态度的,描述了当时所听闻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状态,他的想法决断,以及他如何从模糊血肉中摸出开脉丹,包括最后将那些尸体掩埋。 唯独只略过了虚钥的事情。 在讲述的过程中,除了眸中一闪而逝、喷薄欲发的愤怒,董阿始终保持沉默。 姜望当然知道这愤怒源自哪里。 枫林城郊野,还真观外,这是庄国国土!而来自秦楚的强大修者,在此悍然交战,毫无顾忌。整个枫林城甚至清河郡,也没有人敢于干涉这场战斗。于庄国修者而言,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耻辱。 董阿之所以压抑这种愤怒,无非是不想裸露庄国孱弱的事实,避免影响弟子修行的信心。 他应该是一位好院长。 姜望在心里默默观察着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主导他修行之路的中阶强者在今天之前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一边观察总结一边叙述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的经历。 “你的开脉丹来历清楚,我调阅过你在外门时的历次任务履历,有分寸,也有决断,算是难得。” 董阿淡淡地扫了姜望一眼,才道:“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姜望心弦顿松,心知这关已经过去。并且他已经得到了枫林道院院长的承认,直接选入内院。 他两拇指交叉,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负阴抱阳握拳举至胸前,微微颔首,礼道:“谢恩师。” 儒门讲求天地君亲师,而对道门而言,师更在君亲之前,因为师者传道,是阐述大道之人。 于所有的枫林道院内院弟子来说,董阿便是他们的恩师。 董阿双眸微闭,不再多说,“去吧。” …… 从院长打坐静室出来,与一直守在外面的凌河、赵汝成并肩而行。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低沉。 姜望归来,方鹏举却死去了,所谓“枫林五侠”仍是名存实亡。 杜野虎既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躲在哪个犄角喝酒去了。这些人里,他看起来最大大咧咧,但遇到这种事情,他大概也是最无法面对。无论骂得多狠心里多恨,也无法抹去曾视方鹏举如亲兄弟的事实。 作为老大哥,凌河最先打破沉默:“你们先回舍里,我还得把鹏举的尸体送回方府。” 枫林道院外门弟子是六人一舍,枫林五侠因为意气相投,索性便搬到了同一舍里。其他人也进不了这个圈子,所以他们一直是五人住一舍。 姜望没有说话。 凌河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方鹏举有多少不是,他也不可能不管他的尸体。 “还在恨老四吗?”凌河问。 “不要再老四老四的叫了。”赵汝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弃,“我耻于谈论这种谋害兄弟、卑鄙歹毒的人。” 相较年龄,凌河的面容过于老成了些,大概这也是他更容易得到信重的原因。在五人中,他一直处于老大哥的角色,对几个弟弟多有照顾。 也因其稳重成熟的一面,让人常常忽视了,他其实也才十九岁,只比姜望大两岁,比赵汝成大三岁罢了。 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看着凌河,姜望摇了摇头,出声道:“恨他犯不上。我只恨自己愚蠢,恨自己错信罢了。” 尽管他表现得如此平静,凌河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无法释怀的怨气。他足能够理解。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光亮的事情之一。信任不是错,姜望。”凌河这样说道:“错的是那个辜负你信任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殷殷的眼神又这样告诉姜望: 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没有错,更不掺假。错的、假的,只是那个背弃这一切的人。只是方鹏举。 所以他才要把方鹏举的尸体送回去,让他不至于死后没有着落。这并非是出于对方鹏举的认可或者同情,而仅仅是,对几人之间曾经拥有、以后也不应当改变的、兄弟之情的尊重,和维护。 这就是凌河。 不管暴躁如杜野虎,又或傲慢如方鹏举,都心甘情愿叫他老大哥,又岂止是因为年龄? “你去吧。人死如灯灭,恩怨皆消。”姜望停下步子:“不过我可做不到陪你去。” “我更做不到。”赵汝成也冷不丁道。 凌河拍了拍赵汝成的肩,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便转身离去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 旧事如忆 赵汝成家境优越,在道院附近买了一套宅子自住,有十来个仆从伺候起居,不常在宿舍。杜野虎则一旦沾酒就不是一时半刻功夫能打发的。 因而姜望回到宿舍后,才恍觉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宿舍里,竟只剩他自己。 关上门后,他下意识地看了宿舍靠左最里的那张床铺一眼。 床铺上是叠得异常齐整的洁净被褥,材质与宿舍里其他人的被褥并无差异。此刻床铺上并没有人,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方鹏举的床铺。他家境富裕,但从不扭捏琐碎,与众人同饮共食,从无挑剔。 方鹏举对面的床铺是空的,上面堆了许多行李。 两侧床铺便以此为终分别排开,一侧三张。 左侧紧靠着方鹏举床铺的第二张床铺,是宿舍里最乱的一张。被褥随意堆作一团,散落的衣物只是点缀,若是细嗅,还能闻到酒香。如果低头往床底看,就能看到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酒坛。相较于床铺主人所居住的环境,这些酒坛显然被照顾得十分周到。 左侧第一张床铺正在门边,因此这是凌河的床他总是负责给大家开门关门。被褥上还有几个不太显眼的补丁,但是浆洗得非常干净。 右手边第一张床铺是姜望的,他的被褥与凌河在伯仲之间。尽管很久没有回来了,床铺还是很整洁,显然经常有人清理。或许是凌河,或许是赵汝成……也说不定是方鹏举, 挨着姜望的右侧第二张床铺属于赵汝成,他的床铺在整个宿舍里独树一帜,被褥被单全是云想斋的高级货色,小小的宿舍床铺上,还搭有绣有金线的帐子。与对面的杜野虎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熟的人大概会觉得赵汝成很难相处,但事实上只是他的生活标准太高。即使只是偶尔来宿舍住,也要尽可能的华丽舒适。他甚至曾豪掷千金要把整间宿舍改造成天字号顶级客房如果不是姜望揍了他一顿的话。 从十四岁考进道院外门一直到如今,姜望在这间宿舍里已经度过了三年的时光。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都令他异常熟悉。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便脱下鞋袜,解下外衫,径自躺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他很累,很疲惫,但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能够安心的睡一觉。 一醒浮于事,一梦待天高。 整座枫林城四四方方,规划齐整。城主府正在中心,辐射四方。东城是道院的地盘,豪门贵室在城西。南城住的多是平民,而商人富贾基本聚集在城北。 见到姜望安然走出院长静室,凌河才独自抱着方鹏举的尸体离开道院。 方鹏举活着的时候一呼百应,朋友众多,死的时候人人厌弃。 他行事卑鄙歹毒,理当被人厌弃。 凌河不为他感到委屈,只是,仍有些心痛。 他用他的外衫裹着方鹏举的身体,外衫很旧但洗得很干净。 对他的脚程来说,从城东走到城西并不算远,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凌河走得很慢,脚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龄最大,他应该照顾好四个义弟,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还记得在绿柳河畔五人结义的那一幕,记得兄弟五人每一个的灿烂笑容。 绿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绕着牛头山而过,河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映照年轻的脸,和年轻的心。那一年他们仗剑走马,那一年他们举杯共话,数不清的时候切磋武艺,无数个夜晚秉烛相谈。 他们约定好一起升入内院,一起御剑青冥,一起超凡入圣。那些记忆,那些……约定。 凌河从未想过,那样意气相投、情深义重的五个人,竟会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着方鹏举冰冷的尸体,终于走到了方府门前。 “干什么的?”门房拦住他问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微微低头表示问好,“方鹏举过世了,我送他的尸首回来,给贵府安葬。” 若是无人收殓,尸体就会被官府拉到乱葬岗统一处理。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死后也很难安宁。 但这话凌河以为不必说,他不是个喜欢表功的人,也不以为这是什么功劳。 门房脸色一变,砰地关紧了大门。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带走吧!老爷说不许他进门!” “小哥。”凌河诚恳说道:“烦请再跟你家主人通禀一声,鹏举再怎么说,也是方家血脉。他们或者只是一时气话,不会不管的。” 门房似是迟疑了一下,“我再去问问……你别趁机闯进来啊!” “小哥请放心。” 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定定站在方府门前,听着那脚步匆匆地远了。 他低头对着方鹏举早已冰冷的脸说:“鹏举,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账事情?死了都不会再有人记你的好了,神憎鬼厌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房的声音才再次在门后响起。 “老爷说。”他酝酿了一下,复述方宅主人的语气道:“死都死了,还抬回来做什么?” 凌河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方家是体面的人家,应该给鹏举一个体面。” “老爷说了,方鹏举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经清楚。这种不仁不义的人,不是方家的种!” “可他,就是方家的种啊。”凌河说。 “你走吧!”门房从门缝里扔出一把刀币,“再纠缠我们就报官了!” 那些刀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很是吸引人的眼球。若是用于简单安葬一具尸体,便也绰绰有余了。多的钱,便是小费。 这就是方家的态度。 凌河沉默了。 他不再试图说些什么。 他很穷,从小就穷。他很缺钱,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鹏举的尸体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补丁。他站在富丽堂皇的方府门前,像一个吃了闭门羹的穷亲戚。 他抱着方鹏举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些刀币一眼。 这就是凌河的态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 摇断头 自浴血逃出望月楼,姜望就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觉,所以这一觉他睡得格外绵长。 他做了很多梦,他梦到他在论剑台上大杀四方,梦到他修行一日千里,乘风破云,他梦到长空万里,五道流光快捷绝伦,五道…… 他醒了。 他沉默地坐起,靠在床头,分不清那突来的是心悸感还是哀伤。 他摇摇头,将心神收敛。 此时窗外天色已入夜,而宿舍里还是只有他自己。 姜望皱起眉头。 杜野虎喝酒喝个几天几夜都很正常,但凌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可能夜不归宿。 枫林道院外门宿舍是几排连着的平房,他披衣出门,对面宿舍房门紧闭,隔壁左右都很安静,过道里莫名的有些阴冷。 姜望随便叫住一个走过的身影,“这位师弟,见到凌河师兄了吗?” “凌河?没见过。”那人用极为呆板的声音回道。 一边回话,一边摇了摇头。 砰! 他的头竟然就这样断掉,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 他摇断了头! 看着那个刚刚还在说话的无头身体,姜望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直冲天灵。 但他毕竟久经战阵,下意识便倒退一步,准备先撤回宿舍,至少取出兵器。 可是宿舍门忽然关紧,推不开!仿佛在房间里正有一个人抵住房门,不让他进去。 而此时那个无头的身体转了过来,张开双手迈开大步,向他跑来!那颗掉在地上的头颅更是在滚了几滚后蓦地弹射而起,更先身体一步撞向姜望!它长发披散,面目扭曲狰狞,鼻子塌陷着,两只眼珠子高高鼓起。 午夜之恶鬼,夺命之凶魂。 “装神弄鬼!”姜望暴喝一声,希望能够惊动其他宿舍里外门弟子,同时纵身暴退。 这里是枫林道院,有五品修为的董阿坐镇。一察异动,必然镇杀!无论什么诡异邪物,也都必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若能直接逃走,自然是上上之策。 但那颗头颅的弹射速度太快,姜望根本来不及逃开。 所以他退了几步,忽然腾空而起,将道脉里仅有的两颗道元之一灌入右腿,而后拧身一脚,空中反抽! 道元催动爆发之下,他这一腿拥有远胜过往的巨力。 神鬼妖魔的形象从来不止是传说,姜望虽未完全超凡,但早已见识过超凡的世界。他杀过人,见过血,早已砺出胆色。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颗球,那不是脑袋,那只是一颗球! 砰! 靴面与头颅决然相撞,头颅已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爆射而回,撞到那具前奔的无头身体上,将它撞了一个趔趄。 蹴鞠射门! 与此同时,姜望也感觉到脚背一阵剧痛,原来是在抽击的同时被那颗脑袋张开血口生生咬破鞋面撕下一条肉去了! 伤口隐约泛青。 姜望心知不妙,恐怕是尸毒之类的作用。 但他以攻阻敌的目标已经达成,当下更不犹豫,转身就跑。 几步奔至过道尽头,却被一层透明的元气隔膜所阻。 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十分坚韧,牢牢阻住前路。这是围杀之局! 姜望心念急转,道脉里最后一颗道元决然爆开,凝聚于右肩上。 他疯狂发力,合肩一撞! “给我开!!!” 姜望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脱出了这两排宿舍间隔的过道。 然后他听到了风声、虫鸣,归来外门弟子们的说话声……夜晚的声音。 那个静谧的环境被打破了。 “姜望师兄,你在做什么?” “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有看到姜望的外门弟子过来招呼。 姜望听到熟悉同门的问候,明白自己已经脱险。他返身冲回那条过道,那里果然已空空如也。 那具无头的身体和那颗头颅,也已经消失不见。 而两边宿舍有人推开门不解道:“怎么回事,刚刚门怎么打不开?” 更有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死……死人了!” 姜望率先冲进传来叫声的宿舍,这才发现了失踪的断头尸体。他和他的头颅,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地上,面目依然狰狞。 在墙角战栗不已的,应该就是他惊慌失措的舍友。 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至少有偏于左道的驭尸术,和正统的水行道术。或者说,对手不止一人。 姜望心念急转,果断出声:“有妖人夜闯外门行凶,习有道术,已经超凡!实力应当在九品范围。诸师弟务必照看好自己,以五人一组行动,相互呼应!现在开始,封锁宿舍区域,不许任何人出入。我立刻去请示内院师兄!” 惶惶不安的外门弟子们顿时有了主心骨,依言为之。 姜望即刻转身,径往内院方向奔去。 整个城东都是枫林道院和道院的附属产业,但较真来说,只有东城区正中那一圈以高墙围起来的院落,才算是真正的枫林道院。如姜望这样的外门弟子,都散住在道院四周。 相较于外院门前的高大牌楼,富贵玉狮,内院的门倒是小得多,堪堪只能容四人并行的样子。只是仅从那在夜色里隐放光晕的、雕龙游凤的匾额,就可窥出精巧心思来。 内院门前有一小亭,亭前唯有流云灯笼两挂,亭中唯有冰草蒲团一只。一个清俊的麻衣道士便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修行。这便是今日值守的内院弟子黎剑秋了。 姜望奔行至此,匆匆一拜,“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对于外门弟子来说,每一个踏上修行途的内院弟子都是明星一般的人物,在道院里这么久,姜望自然对他们都不陌生。而对于黎剑秋来说,悍然发起道证决斗,引出院长亲自公证的姜望,自然也非无名之辈,况且作为值守他责无旁贷。 因此他只听了一句,便按剑起身。 “不必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叫黎剑秋立刻又收剑躬身为礼。 院长董阿出现在内院门口,表情冷硬,甚至已经可以说是难看:“这事我亲自处理。” “尸气。”他看向姜望脚背给飞头撕咬出的伤口,伸出食指,不见其他动作,一根碧色尖刺便已凝成。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脚面那处伤口此时已经化脓,开始流黑血,不由心中生怖。 “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董阿一边随口解说,一边食指微点。 超阶道术之外,一般道术分为四等十二品。浩瀚无边的道术海洋,穷尽一生也无法探索完全。每个踏上超凡之路的道门修者,一定要清楚自己最适合什么样的道术,并在不断的战斗摸索中,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那根尖刺投入姜望脚面伤口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几息工夫,碧刺就已经变得通体漆黑,而那处伤口已经不再见青黑之色,而是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姜望赶紧扯下衣角,将伤口包扎。 黎剑秋不做声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这时董阿才问道:“发生什么事?” 姜望以最简短的语言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便不再发表意见。他相信,也只能相信,枫林城道院的院长,会就他在道院被刺杀之事,给他一个公道。 董阿的嘴角微微翘起,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使得这个微笑格外森寒。 “旁门左道,敢来枫林城道院作妖,这是不把道院放在眼里,不把我董阿放在眼里啊!” 他道袍一展,五指张开,俯身按向大地! “碧玉笼!” 以他的五指为中心,属于木道的无形力量向四面八方延展。 整座道院所有的大门,轰然关上!并且蔓出枝丫,疯狂暴涨。 院墙上的爬山虎如长蛇弹射而起,在半空中彼此交织。 整座道院里的一切木制品,都发生异变。 木椅生枝,木窗张爪,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整座枫林道院在瞬息之间,就在夜幕下变成了一座碧色的囚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 态度!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从姜望直奔内院,再到董阿悍然出手,一切也只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就在藤蛇于半空彻底合围之前,一个苍白身影窥得间隙,以极快速度腾空而起,眼看便要逃出生天。 咻!咻!咻! 数不清的木刺暴射而出,一瞬间将他穿身而过! 他的身躯在空中一顿一顿,直到那些暴烈的木刺停下,才颓然从空中坠落。从头颅到小腿,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洞,死得不能再死。 整座道院缄默无声,无论外门弟子还是内院弟子,全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姜望看得眼皮一跳,“那个诡异的左道妖人,就这么死了?” 董阿却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剩下的那个,还躲着?” “可笑!”他闲庭胜步,一步一步往空中走去,“碧玉笼里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一切都生机勃勃,唯有你的味道,令人作呕!” 他探出右手,轻轻一握! 一扇房门长出大手,将附近一个外门弟子打扮的人一把抓住。木手五指拉开,瞬间游遍全身,将它牢牢锁死。 与此同时,木臂迅速伸长,一直将此人举到空中的董阿面前。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竟敢在道院行凶?”董阿背对星空,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 风也仿佛静了,安静地等待着此人的回答。 面容普通的刺客忽然咧嘴一笑,整个头颅骤然爆开! 董阿拳头一紧,一层水膜将那些红白之物瞬间包裹,形成一只满胀的水球。 他又看了先前那具尸体一眼,一颗种子破土而出,飞速生长,花苞开放,变成一张大嘴,将尸体一口包住,董阿顺手将水球也丢了进去。那花的大嘴合拢,又收缩回土里。 两具尸体就这样被处理干净,董阿脸上的怒意却愈发明显。 “我庄国的修行种子,竟在道院里被害!左道妖人大胆如此!此事必要彻查到底!城主府必须给本院一个交代,无论背后主使者是谁,必诛之!” 五品强者修为尽展,声如滚雷,震动全城。 整个枫林城许多人闻之色变。 随后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同样传遍全城,那是枫林城城主魏去疾,“董院放心,此事本府定有交代!无论涉及何人、何事,一旦揪出,定杀不饶!” 姜望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隐约感觉自己触及了某种海面之下的激烈漩涡。 道院是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是国运所在。在道院行凶,已是触犯了董阿的底线。 强秦借境伏敌,早已把庄国的脸面撕下狠狠一层。如今左道行凶于道院,虽然不知目的何在,但很难说没有试探官方反应的想法。 而在今天之前,众所周知,董阿与魏去疾并不相合。前者属于国相杜如海一系,后者是大将军皇甫端明的旧部。 以董阿的实力要揪出妖人本不必如此大张声势,他使用道术覆盖全院之举,更在之后与魏去疾遥相对话,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展示强大,明确态度,以震慑那些阴影里蠢蠢欲动的家伙。 庄国,并不太平。 “都散了吧。”董阿面无表情,转身走下高空。 门板跳回原位,藤蛇游回墙面……整个道院瞬间恢复成原状。 夜晚好像从来都如此安静。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但还未痊愈的伤口告诉姜望,这是真的。 这就是五品强者的实力。 也是他将要攀登的风景! 赵汝成闻讯赶至道院时,一切事态都已平复,唯有外院弟子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院长的威势激动不已。 他在宿舍中见到了姜望,彼时这家伙正用一张描着金线的手帕细细擦拭佩剑。 手帕自然是赵汝成的,整间宿舍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玩意儿。 赵汝成首先注意到他重新认真包扎过的脚背,耻笑道:“哟,怎么又负伤了?你这外门剑术第一,是不是有水分啊?” “还行。”姜望自顾自擦拭着剑刃:“挤干净水分,也就还能教训教训你。” 说到这里,他才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赵汝成:“弟弟。” “不就比我大一岁,多练了一年剑么。”赵汝成撇撇嘴。 “大一天那也是大啊。弟弟。” 赵汝成撮了撮牙花子,恼道:“别擦了行吗?你知不知道我这条手帕能买多少柄你手里的破剑?” 姜望很是嚣张的笑了:“那你知不知道,我姜望用过的佩剑,将来能值多少条你的手帕?” 但这句话出口,他和赵汝成就同时沉默了。 因为这种话,一贯是方鹏举的风格。用赵汝成的绣金手帕擦剑,也是他带起来的“不良风气”。用他的话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不好好保养怎么行?这么好的手帕,擦脸多浪费啊!汝成虽然长得好看,但他那张脸能传千古吗?’ 有的人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留下的痕迹,却还要存在很久…… 还是赵汝成先开口,转过话题道:“三哥。你说这次妖人冲击道院,图的什么?波及到你会不会……不是意外?” “方家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姜望摇了摇头,“但是也说不好。对了,你见到老大了吗?” 凌河中午的时候去方家送还尸体,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不能不令他担忧。 赵汝成剑眉微挑,“听说他被方府赶出门,接下来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姜望沉默一阵,“走吧,咱们找找去。” “要找你找,我可不去陪着烂好人做烂好事。”赵汝成撇撇嘴。 “喂,又不是我请他吃了闭门羹,你这个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姜望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他只得投降,“好吧好吧。不过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找?” “首先。”姜望分析道:“他肯定不会把他丢到乱葬岗。” “但是他又没有钱。”赵汝成接道。 “然后呢,他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姜望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呢!”赵汝成跟在后面,皱了皱俊秀的鼻子,“准在哭鼻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 一坯黄土,红颜白骨 从枫林城西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大约七八里地,然后左转走入小径,不出半柱香工夫,就能看到垂柳绕岸的绿柳河。 此时晚风拂面,明月倒映在波光中,一片粼粼。 姜望从小径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凌河削瘦的背影,杵在河边像一颗沉默的树。 “哎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窜到他面前,吊着脖子道:“一准躲着哭鼻子是不是?” 凌河有些无奈,“你们怎么来了?” “你声音都有点哑了。肯定哭过!”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河边草丛里钻出来,“姓赵的,你有时候很欠收拾你知道吗?” “虎哥,你也在啊?”赵汝成缩了缩脖子,杜野虎这蛮汉,那是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并且还不会顾及他的俊脸。 “我本来就在这里喝酒。”杜野虎悻悻说着,满身的酒气在晚风中游荡,“没想到他把那家伙也扛过来了,晦气。” “就是!还埋他干什么啊?”赵汝成接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直接丢到河里,让他顺流而下,喂鱼喂虾。” 姜望往杜野虎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埋在那里?” “老三。”顾及到姜望的心情,凌河解释道:“鹏举的坏我没有忘记,但他的好我也还记得。我家境不好,常常吃不饱饭。鹏举总借口让我指点武艺,拉着我不让走,一直拖到开饭的时候。他死了是罪有应得,但我不能看着他曝尸荒野……当然你对我也很好,那年剿青牛寨,你为了救我……” “说这些做什么?”姜望打断他道:“我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成年人跟小孩子不同。成年人第一要学会的,是求同存异。那种我不跟他玩,所以你也不能跟他玩的,是小孩子。你跟方鹏举跟我,咱们各论各的。我不会影响你对他情深义重,你也不会影响我跟他恩断义绝。” “是这个道理。”凌河说。 他左右看了看夜色下的绿柳河畔,“总有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这里的变化不大,但我们都已经不同了。”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世上唯一的不变,就是永远都在改变。”赵汝成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又没皮没脸地凑到凌河身前:“埋个人不至于埋到这么晚,你们俩抱头痛哭了是不是?” 话音方落,他便拔地而起,极利落地闪过杜野虎飞来的毛腿。 “啧啧啧,恼羞成怒……”他挑衅的话刚说到一半,又赶紧拱手鞠躬道:“错了错了虎哥。” 杜野虎已经摩拳擦掌的追了上去,“你没错,我正要跟你抱头痛哭一下。” 看着打闹的两人,凌河悠悠道:“但我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被改变的。” “你的话,我同意一半。”姜望说。 杜野虎和赵汝成之间的“切磋”,不知怎么后面就变成了四人混战。拳脚并出,各下绊子。打到最后人人气喘吁吁,又一齐放声大笑,又抱头痛哭。 倘若这晚有人路过绿柳河附近,只怕又要传出什么水鬼之类的怪谈了。 兄弟四人最后并肩离开绿柳河,离开这个记录了青春与友谊的地方。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赵汝成最后回头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边,别再害朋友了。死鬼。” …… 月光流淌在波光粼粼的绿柳河中,也自还真观残破的屋顶倾泻而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在这破观里说话的两个人面容都显得极为惨白。 其中一位是个动人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身量极妙,凹凸有致。尤其领口微开处那一抹耀眼的白腻,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她的脸容也太苍白了些,按理说会稍显柔弱病态,可她却偏偏给人一种惊人的艳丽之感。大约是因为,她那太过鲜艳的红唇吧? 她就那样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张布满灰尘的香案上,如此美丽却如此坦然。 她用尾指轻轻抹着红唇说道:“这观里的乞儿们都死绝了,真真叫人苦恼,咱们拿什么请神旨?” 声音似乎先到檐角的蛛网转了一圈,才送到它该到的地方,显得有些空落。 “一个修者的命魂就足矣。” 说话的人站在门口的位置,与红裳女不同,他似乎连半只脚都不愿沾进这肮脏的破观,还用一张绣有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 “呀呀,说起来轻松呢。”红裳女道,“咱们杀几个凡人都得偷偷摸摸,杀一个修者?怕庄国道院找不上门来么?” “这城里有一个算一个,早晚都是要死的。”男人说着说着,皱起眉头:“咱们一定要选在这种地方说话么?” 红裳女吃吃笑了:“名传天下的左光烈,就陨落于此。庄国的人里里外外把这里翻了不下十遍,附近再没有哪儿比这更干净啦。” 说到左光烈,她竟微微闭上眼睛,露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就连那苍白的脸上也迅速泛起了红晕,“我似乎还能嗅到他雄壮的气息呢~” “说回正事。”男人不动声色地打断她的遐思,“魏去疾可不是好惹的,现在又来了个董阿,咱们必须尽快找到道子。那些秦楚蛮子在这里乱斗,搅得还真观的献祭没法子进行了,要我说,与其陆续偷摸地抓一些凡人来,倒不如直接献祭一个修者,还简单干脆些。” “找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种,你何必拘泥于此呢?拔剑割喉不好么?或者引雷噬身?” 许是被打断了遐思的不愉,红裳女睁开美目,也收敛了笑意,“在道子现世之前,你最好知道什么叫低调!” 男人似也有些气恼,掩着鼻子道:“妙玉!好像袭击枫林道院不是你的意思似的!现在搅得满城风雨,一个不好,咱们的大事就要功败垂成!” “你懂什么?这世界太大了,意外太多了!谁能想到左光烈就这样死掉了?还刚好破坏了咱们的献祭计划。忘川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意外了!现在的枫林城,董阿至关重要,咱们必须明确他的实力和底线!一定的牺牲在所难免。再者说……” 名为妙玉的红裳女舔了舔嘴唇:“你可知道,这破观里的乞丐并没有死绝?我在枫林城道院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脏兮兮的环境令男人愈发不耐:“区区一个乞丐的死活,也值得我关心?” 妙玉这回只漫不经心地伸了一个懒腰,美好身段尽显无疑,“蠢货。” 男人眯起了眼睛,也掩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要以为你名义上是道子的女人,就这样放肆。教门几千年来圣女多了去了,等道子现世,他要不要你,认不认你,还得再看呢。” “红颜白骨,空兮幻兮。你看不透么?” “呵呵呵呵。”男人转身往观外走,“我看不看得透,又有什么关系?也就这样了。” 过了许久,这幽静而残破的旧观里,充满诱惑的喃声才轻轻响起,如月色般漾了开去。 “他怎会不爱我?怎会不要我?我守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 曾记否,仙人问道 在那流水潺潺的小河边,男孩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剑,牢牢盯着那御剑而来的白发男人。 “你的根性很好,要不要跟我走?”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虽然年纪小,又如何看不到呼啸青冥的风景呢?正要开口答应,却先听到旁边响起一个固执的声音,“带我走!”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玩伴,也是刚刚与他“斗剑”的手下败将。 男孩是深知伙伴的固执的,比如今天这场“斗剑”,他已数不清是第多少场。但这伙伴只因之前输了一次,就一定执拗得要赢回来才肯止。 男孩想着,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修行。 许多细节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白发男人的那双眼睛。像溪水一般的透彻,又像天空一般的高远。 白发男人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看着两个自小形影不离的幼童,嘴角泛起意义难明的微笑。 “我只收一个徒弟。”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重复道:“你们两个都不错,但我只会带走一个。” 怎么办呢?男孩当时想。 但他只来得及想了那一瞬,下一个瞬间,他就被推入了小河中。 嘭! 水花炸开的声音。 他的朋友,跟他光着屁股就玩到一起的朋友,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朋友,竟然毫不犹豫地推他下水! 隔着荡漾的水波,他看到“朋友”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白发男人始终宁定的眼神。 再然后,便是一道霜白的剑光冲霄而起。 他的小伙伴和那白发男人便裹在那华丽而耀眼的剑光中,如一道晴天霹雳,突兀的来,也突兀的去了。 如无数仙人问道的传说那样,与可悲而平庸的凡人们擦肩。 只留下,无法释怀,无法相信,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醒! …… 姜望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夜包裹着四周,也包裹着他。宿舍内分外安静,凌河与杜野虎的呼吸悠长,带着特殊的节奏。 姜望知道,他们是在修习基础吐纳法。虽然浅显基础,却也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得授。是庄国道院百年不易的奠基之术。 枫林城道院的内院选生没有太多悬念,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成了新的内门弟子,将名字录入了供奉于祀殿的道士玉牒上。 只不过在显现道脉之前,还不能算正式的麻衣道士罢了。 开脉丹千金难求,即使枫林城道院受国家供奉,也不可能给每个弟子都免费发放。他们作为外门弟子里最优秀的那一批被选进内门,一般也至少要熬过一年时光,积攒足够功劳,才有资格获取开脉丹。 每年的外门贡献第一,才能够以贡献换取一颗开脉丹。这是道院特别对外门弟子的激励。所以这一届既然出了姜望,便没其他人能复制他的路。 即便如此,姜望也是搏命式的浴血厮杀,才累积到换取开脉丹的贡献。而如今整个枫林城方圆百里,也没有另一个西山盗可供剿灭了。 拜入道院外门努力修行,击败无数竞争者进入内门。在进入内门后,继续努力修炼,同时积累任务贡献,最后获赐开脉丹,踏入超凡。这才是庄国正常修者的路子。也算是一条看得见的康庄坦途。 可相较于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直接入内门开始修行道法的人,这些走外门晋级路线的少年,确实也得虚耗太多的时光。 修行之路,一步慢,步步慢。这是姜望在外门时之所以搏命完成任务的原因,同时也是方鹏举无法遏制贪欲的原因。没人愿意多等那么多年! 所以说姜望理解方鹏举的渴求,但无法原谅他的手段。 像他们这样卓异于人的武者,无论凌河还是杜野虎,对超凡的渴望谁会比方鹏举少呢?可他们都没有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情来。 姜望的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由他的选择所决定的。姜望深以为然。 而他之前也正陷入一个艰难的选择中。 众所周知,修者九品,以一品为尊,九品被视为超凡之始。而成就九品的标志,即成就道旋,道元自生。 修行者已经度过漫长得难以计数的历史,于这超凡第一步自然有非常细致深入的研究。 脊柱被视为人体大龙,而道脉便藏于脊柱之中。道脉显现之后,修者便可以气血之力反馈道脉,从而生成道元。道元是一切道法的根本,也是超凡的基础。 以姜望的土蚯脉为例,每一次调动“土蚯”都需要调动相当的气血之力,贯彻整条脊柱大龙之后,才能生成一颗道元。而姜望这个层级的修行者,每日最多做两次冲脉修行,积累两颗道元。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身体不允许。气血消耗太大,损源伤神,完全是得不偿失。 积累道元之后,下一步即是神驭道元,完全依照奠基阵图罗列出相应阵点,阵成,则道旋生。 作为已经开脉的修行者,枫林城道院自然传授了奠基阵图。正是庄国通用的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也就是说,在罗列奠基阵图不出丝毫差错的情况下,他至少也需要四十一天,几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真正意义上成为九品修者。(姜望此前积攒的两颗道元,已在战斗中耗尽。) 在此之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但如今他意外进入太虚幻境,更是继承了左光烈的“洞真墟福地”,解锁相应的论剑台与演道台,因而也就有了新的烦恼。 昨日他得到归元阵图后,为了试验演道台的效果,将所有的1850点功,全部投入奠基阵图的推演。最终他得到了繁复无比的周天星斗阵图。整个奠基阵图有三百六十五个阵点! 先不说周天星斗阵图的罗列难度,便即是他能完美复刻奠基阵图,也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够生成第一个道旋。 而此后九品升八品,需要建立三个道旋,八品升七品需要建立九个道旋。 以此计算的话,时间太漫长了! 周天星斗阵毫无疑问强过归元阵,但其奠基所需的漫长时间,正是姜望犹豫的地方。他需要尽快的提升修为,才能够追上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的修者,然而时间不等人。 但在今夜的梦醒之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望闭上眼睛,催动昨日冲脉生成的唯一一颗道元,在脊柱之中缓慢挪动。在驾驭道元的、模糊的感知世界中,这是一片无垠广阔、无边浩瀚的空间。 因为大龙栖于此地,所以这里又被称为脊柱海。 但在修行者的口耳相传中,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通天宫! 贯穿通天宫,打开天地门,就是初阶修者到中阶修者的转变。 在无垠的通天宫里,一颗道元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并不随波,反而坚定的、倔强的贯彻着姜望的意志。挪动着、挪动着,终于悬停到了理想之地。 那是周天星斗阵图中,太阳星的位置。 当这颗道元悬停之时,姜望仿佛又看到了年幼时那位白发修者的眼睛。 他永远忘不了,他被推入水中时。 那双眼睛仿佛在对他说 “修行之路,就是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 用之有弗盈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讲经的老道士声音极轻,但却清楚映入经院每一个听讲的人耳中。当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眉眼忽然耷拉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整一个风烛残年的样子。 姜望不敢怠慢,跟着师兄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起身离座。 别看这位老人不起眼的样子,其人却是枫林城道院副院长,宋其方。更准确的说,在董阿来之前,他才是枫林城道院的正院长,在枫林城扎根已有数十年。只是已逾八十之龄,修为却始终在七品境踏步,迟迟无法打开天地门。因而早已失了进取的心思,转而埋首经籍,一心扑在传道授业上。故而颇得爱戴。 董阿来了之后,他也不争不抢,全力配合,让董阿得以顺利掌控枫林城道院。作为回报,董阿也给予了他极高的尊重。 在整个枫林城,以德高望重而论,也无人能超过宋其方了。 …… 一直到走出经院大门,姜望的心都没能平静,而是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感慨中。 道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无穷无尽。要怎么认识它,了解它,追求它?越是追求、越是了解,越是认识,就越觉得自己无知,觉得自己渺小。 只能叹一声“渊呵!”,深远啊! 凌河且行且诵,恨不得反复咀嚼。赵汝成虽然向来不是很重视课业,却也若有所思。唯有杜野虎哈欠连天,倒像是刚补了个觉。 每期内院选生十人,仅以基础吐纳法而论,杜野虎的进度仅在已经提前道脉外显的姜望之后,不得不说天赋异禀。可那些所谓的大道经典,他是实在听不进去。与之相反,一到术法之类的课,他立刻就生龙活虎了。 内门才算是真正的道院,这话一点不假。当初在外门,只有一些简单的武技传授,隔一段时间才会有内门师兄过来统一做一番指点。而拜入内门之后,五天便有一次经课,旬日便有一次法课。前者学经,后者习术。都是由资深道者授课。而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修行疑难,也可随时向师长们请教。那些在外门时需以贡献换取的武技,也都无限制对内门弟子开放。 只是对于道院内门弟子来说,并无太大吸引力罢了。倒不是说武道就不强,而是整个庄国修行界,都是以道门修行法为主。枫林城道院纵是收集了一些武技,却只是作为外门弟子时期的一个过渡补充,自然强不到哪里去,更是远远不如道术的威能了,是以也没什么人会舍近求远。 …… “姜师兄留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回过头去,认出来是同期入选内门的方鹤翎其人出身枫林城三大姓,方鹏举正是他的堂兄。 说起来他本没有资格入选城道院内门,但是每期的内院选生,三大姓必要占据一个名额。这几乎已是默认的规则。方鹏举入选自然是名正言顺,方鹤翎的话,就不知方家暗地里付出什么代价了。 这很现实,修行虽然是一条超凡之路,但这个世上,只要是人走的路,就永远少不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永远没有那么纯粹。即使是枫林城道院,也不能例外。 “有事?”姜望淡淡发问。 “哎,也没什么事。”方鹤翎一身月白长袍,拱了拱手,倒显得有几分翩翩风度,“就是为方鹏举的狼子野心给你道个歉,他已经被革出家谱,我方家没有这样不仁不义的人。” “他是他,你是你。你没有必要替他道歉,他做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姜望说完便走,他实在没心情陪这种公子哥作秀。 但方鹤翎显然觉得他被侮辱了,想他堂堂枫林城三大姓的出身,亲自给姜望这么一个破落户出身的人道歉,姜望不说感激涕零,至少也得执手相看,惺惺相惜吧?怎么却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呢? “姜师兄着什么急啊?”方鹤翎紧赶几步,绕到姜望一行人前面,带着笑道:“忘了跟姜师兄说,不才昨日刚服下开脉丹,已然道脉外显。” 他尽量克制,但那种得意仍然呼之欲出。 “然后呢?”姜望问。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道:“本期内院选生,唯有我们二人提前道脉外显,正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到底是年龄小,尽管自小受到的教导令他保持着礼仪,但话里话外,已经是目无余子了。所谓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也。 他倒是真不为方鹏举的死记恨姜望,方鹏举不死,他还没有如今的机会呢!若不是为了不堕堂堂三大姓的声威,保住枫林城道院内院选生的名额,即使他父亲隐隐已经是方家下任族长,也很难说服家族花偌大代价买来开脉丹。 那样他进入内门就要等到明年了,或者明年也不一定能进。毕竟一年就十个名额,整个枫林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家族有比他优秀的其他子弟,他父亲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之前方鹏举提前预定了那个位置就是明证。 “哦。” 姜望哦了一声,便绕开方鹤翎,自顾自往前走了。 他当然知道方鹤翎是方家下任族长的嫡子,三大姓的嫡脉。他也知道方鹤翎至少目前无意与他起什么矛盾,甚至是为了维持方家的名声,其人大概还会与他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方鹏举那样优秀的人物,却苦求一颗开脉丹而不得,以至于越来越偏激躁进。而在他死后短短几天,这方鹤翎就拥有了?这方鹤翎什么底细别人不清楚,他们几兄弟还能不清楚吗? 但凡他有那么几分出息,当初方家哪里轮得到方鹏举出头! 就算方鹏举辜恩负义一夕身死,可是仅凭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就有资格践踏他吗? 姜望没有当场发作,已是相当克制。 凌河杜野虎等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一行人走开了,只留下方鹤翎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 在他吞下开脉丹,一朝外显道脉,直入内门之后,竟仍被无视了! 他想起当初刚进外门时,在道院外遇到这几位外门的头面人物,他兴致勃勃地上前想跟自己堂哥的朋友们打声招呼,认识一下。 他的堂哥却甚至都没有看到他,跟这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远去了。 那时候的失落他一刻也不曾忘记,所以在开脉巩固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到姜望等人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证明什么,但至少,你们这些人,必须要看我一眼。 然而什么都没有。 明明一切都改变了,却还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姜望!” 方鹤翎在心里大喊。 他竭力想要控制好表情,但脸色,已经难看非常。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 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日头终于沉没在西方,整个大地在一声叹息中进入夜晚。 通天宫内那条小小的土蚯也终于游过漫长的旅途,吐出一粒圆润饱满的道元来。 朝日初起时,与夕阳将落时,是一天之中最好的修行时间。太阳温而不烈,暖而不伤,尤其对于初级修行者来说,可以很好的保护道脉。曾经也不乏有在正午修行,结果被太阳真火挑动心火、焚身毁脉的例子。 这便是所谓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即便姜望自小练武的体魄,也感受到气血之力被压榨到了某个临界点,再往下便会损伤元气。通天宫内的那条土蚯,也有些萎靡的样子了。 当然,在这个临界点上,身体也并不会有虚弱感。蕴养在通天宫里的道元,仿佛一颗颗小小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泵动着力量。 这一切使姜望深刻的体会到上课时所受的教诲,从气血之力到诞生道元,这是一种力量的升华,人之所以超凡的前提。 听说真正的武道修者并不蕴养道元,而是纯粹打磨体魄,锤炼气血,那又是另外一条路子了。 当今之世,诸侯并起,宗门林立,百家争鸣,大道无穷。可以说是修行的盛世,当然对于身在庄国的姜望来说,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姜望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道元在通天宫内挪动,去填补早已烂熟于心的周天星斗阵图。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盖因人的精神之力也同气血之力一般,都在某个阶段有其限度在。 如姜望这样刚踏上超凡路的修行者,每日挪移两次道元也是极限了,再多便会导致精神萎靡,严重时甚至有可能损伤神智。 姜望深知自己所选用的奠基阵图耗时良久,所以他尤其不敢耽误工夫,如履薄冰。只要稍有差错,便要重来。 而他并没有给自己重来的时间。 一天只有两次罗列阵点的机会,他一次也不能错过!哪怕周天星斗阵图比归元阵繁复艰难得多。 假设现在有人与姜望同时修行,他选择的是归元阵图奠基,那么在罗列阵点都完美的基础上,他注定比姜望快上许多。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只能向前,只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所幸他做得还不错,当今日的最后一次冲脉修行结束后,已经有数十颗道元悬停在通天宫内,颗颗饱满,像秋日稻田里成熟的稻子,散发着丰收的味道。这些,都将是他“通天”的资粮。 不过对于姜望来说,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此时宿舍里空空荡荡。凌河与杜野虎都出任务去了,已经拜入内门的他们,对开脉丹当然更为渴望。 而姜望心神一沉,已进入太虚幻境中。 今日是七月十五,一个月中的挑战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他将迎来青玉坛主人的挑战。他将顺利的降级。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伟大的星空。 姜望盘膝而坐,默默地注视着日晷虚影,等待挑战来临的那一刻。 他想见识见识,这世上真正强者的实力。尽管他在还真观里“听”过那样激烈的交锋,但毕竟不曾亲眼所见。董阿那次出手,对手又毫无抵抗之力。 在这片星空中盘坐,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空阔起来。 人类第一次仰望星空,历史便开始了冲锋。相较于浩瀚星河,人世间的一切多么渺小虚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晷虚影上浮现出五个墨字挑战者弃权。 姜望心头一松,又有些莫名的遗憾。 他保住了洞真墟福地本月产出的功,但那或者仅仅是因为前任福地主人的强大威慑。那个名为左光烈的炙热身影! 进入太虚幻境的人基本都会掩饰现世身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在太虚幻境里有怎样的威名。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太虚幻境里的洞真墟之主,便是现世里的大楚天骄左光烈。如今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哪怕以前有人从战斗风格做出了准确推测,如今也要一概推翻。 因为一般来说,现世的人死去,太虚幻境里的身份也会消失。但左光烈强催祝融真身的力量,几乎灼穿时空,又因为一股强大的执念纠缠,种种原因搅在一起,从而产生了意外。使得太虚幻境没能及时回收虚钥,而被姜望所烙印。他也因此继承了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福地二十三,洞真墟!本月产功1850点。 …… “演道台。”姜望在心中默念。 一张青竹案就那么凭空出现在身前,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庄稼从地里长出来那样自然,尽管过程被忽略。 竹案之上别无他物,唯有一本摊开的玉书,此刻空白一片。 姜望早有过一次经验,他只要观想自己想要推演的功法,再投入相应的功,最终推演的功法便会在玉书上呈现。此前的奠基阵图周天星斗阵,便是通过推演归元阵得到。 如今奠基阵图未成,道旋未生,道元用一颗少一颗。推演道术自然是不现实。便是姜望自己,也只在心里模拟,还从未真正练习过道术呢。毕竟在修行初期,道元太过珍贵了。 但也不能说将功闲置,留待以后。须知修行之路,不进则退,明天和意外,也不知哪个先来,所以在每个阶段都极尽强大自己,才是正理。 姜望想了想,在自己最擅长的几门剑术中,选择了一部风格凌厉的剑术进行推演。 而选择消耗的功是,1850点! 整个庄国的氛围,都是重道术轻武功。但姜望在现阶段没有选择,奠基未成,再强的道术他也不敢用。 而既然选择了强化剑术,那便竭尽全力,不遗余力。 青竹案上的玉书瞬间涌现出了许多文字,那是姜望从枫林城道院外门习来的普通剑术,除了凌厉之外毫无优异。但此刻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在不断的减少,青竹案上那本玉书上文字也开始疯狂变幻。 姜望凝神看着,那些文字竟像是演化一个个人影,在拔剑而舞。越舞越快,最后仿佛混成一团。 姜望忍不住眯起眼睛,竟有被锋芒刺痛的错觉! 当他眨眼再看时,玉书上的文字已经安静下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部此前他所未见,甚至从未能想象到的玄奥剑诀! 在外门之时,姜望被公认为剑术第一。但此刻翻阅这部剑术,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练的都是庄稼把式,只适合种田用! 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已经清零,姜望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切都值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 此乃剑中天子 赵汝成那占地近十亩的豪宅中,两个身影在剑光中倏忽分合。 锵!! 赵汝成手中一震,长剑脱手而飞。而姜望的长剑已停在他的脖颈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厉害!”赵汝成惊叹不已,“这是什么剑术?” 他与姜望的剑术自是有些差距的,但也没有太大。往日切磋斗剑,十场里他总能赢回三五场,而今日连斗二十场,竟一场未胜! 姜望笑笑收剑,这门剑术不愧是以武入道的玄妙法门。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他如今甚至只掌握了四式练法,一式杀法,对剑术的理解便已远胜之前。 他自忖战力已堪入品,若再遇到那晚袭击的妖人,定有一战之力。 “这门剑术是我机缘所得,并没有什么名目。汝成你文武皆通,你说叫什么好?” 赵汝成略一沉吟,“此乃剑中天子,当名……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姜望目中有异彩一闪而过,“好名字!” 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赵汝成身上某种此前未见的雄阔气度。 但大概是错觉,因为赵汝成下一刻便捡起跌落的长剑,跳到姜望面前,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嬉皮笑脸道:“三哥教我!” “好。”姜望灿烂一笑。 两人都是凡俗中的剑术高手,不会不懂紫气东来剑诀的珍贵。它完全不同于那些流传于俗世的技击之术,而是足以以武入道的超凡剑典。 那些强大的剑修们,可丝毫不输给道术高手。 这样一部剑典,在江湖上足以引起腥风血雨。但这两人一个坦然要学,一个随性便教。倒显得这剑典无足轻重了。 …… 姜望回到道院时,天色已晚。 除了有课业的时候,赵汝成一般是不待在道院里的,十足纨绔性子。 脑海里揣摩着紫气东来剑诀的奥妙,以至于走到内院宿舍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抱剑而立的黎剑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黎剑秋似笑非笑。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坦然以对,问道:“黎师兄所为何来?” “难怪姜师弟剑术惊人。”黎剑秋随口赞叹了一句,才道:“董师让你明日晨课后去他那里一趟,我见你不在宿舍,便等了阵。” “啊,我整个下午都在汝成的府里。”姜望有些不好意思,“怎敢劳黎师兄等候?您留句话给侍者便行了。” 内门弟子是有专人服侍的,包办衣食,以让这些道门种子专心修行。 “董师既是令我通知你,便不可假手于人。我也不是什么名门贵胄,高贵到等个人都不行。” 姜望微微低头,“小弟忐忑。” 他的确忐忑,要知道黎剑秋比他高上两届,在那一届里也是秀出群伦的几个人之一。板上钉钉将来会去清河郡院进修,是整个城院里数得着的英才。 而这样一个人物,却在宿舍门前站着等他,毫无急躁之气。 黎剑秋拍了拍姜望的肩,“我看姜师弟前途不可限量,不要如此生分才是。”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课刚毕,姜望便去了董阿的住处。 小院中除了黎剑秋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也是师兄,名为张临川。出身枫林城三大姓里的张家,其人隐隐是城院弟子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声名颇著。 他外貌倒不算十分英俊,但也长身玉立,自有风度。衣衫垂饰,无不精致妥帖。 此刻他站在院中,正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而院中剩下的另一人,竟是方鹤翎。 瞥得姜望进来,他故意放大了声音,“张世兄!昨日里我庄里的猎户送来一对好熊掌,明天我请望月楼的大厨好生整治一番,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尝尝。” 张临川微笑着点头。 方鹤翎又转头邀道:“黎师兄也同去!” 黎剑秋也不拂他的面子,只笑了笑,“有空便去。” 不等方鹤翎继续奉承,黎剑秋便往院门方向走了几步,“姜师弟来了?” 竟是特意迎了一迎。 姜望慌忙赶了几步,招呼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走到黎剑秋身边,又对张临川拱手为礼:“张师兄好。” 也唯独对方鹤翎视如不见。 “你也好。”张临川淡笑点头,似乎对姜方二人之间的暗涌毫无察觉。 但有的人便是一定要凸显存在的。 “哼。”方鹤翎极为突兀地哼了一声,才阴阳怪气道:“董师有了吩咐,连张师兄黎师兄都早早赶来,我更是早课都来不及去,一起床便赶来了。也不知某些人何德何能,竟敢让董师和两位师兄等着他?” 姜望仍不理他,只对黎剑秋和张临川抱了抱拳,“小弟刚结束早课便赶来了,绝非怠慢师命。只是早课晚课,诵经吐纳。晨钟暮鼓,须臾不敢懈怠。” 黎剑秋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亲近:“无妨,是我们来得早了,而不是你来得晚。修行之路的确容不得懈怠,我与张师兄虽然不用去经院与师弟们一起诵经,可早课也是在房里便做了的。” 方鹤翎心中更恼,但有黎剑秋表态,他倒不敢再煽风。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却是董阿推门而出。 “都来了?”他环视一周,不怒自威。 四人俱行道礼,“董师!” 董阿摆摆手,他是一个干脆果决的性子,不喜拖拉,当即便道:“今天唤你们来,是有一件任务交付你们。之前妖人袭击外院,残杀一名外门弟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缉刑司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咱们城道院的事情倒也不用非得等着人家处理,便着你们去查这件事,以八品任务标准计勋。” 与外门任务不同,内门任务便开始定品,通常品级随任务中所接触的最强战力定品。并且奖励计量单位也不再是贡献度,而是道勋。 难度是天壤之别,奖励自然也有如云泥。以开脉丹为例。外门贡献度要到天量才能换取,道勋却只需一百点。 当然,一百点道勋也并不容易得到便是了。 单以这次左道妖人袭击外院来说,妖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只在九品范围内。董阿将其定为八品,显然有些鼓励性质。 “姜望方鹤翎是这届目前唯二道脉外显的弟子,须得好生磨砺。临川、剑秋你们修行时日更长,可带着两个师弟分头去查。任务奖励一九分成,哪边先查到,哪边得九成。”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躬身,“谨遵师命。” 董阿大袖一摆便自顾回门了,显然不打算对接下来的事情插手。 张临川显然有备而来,略一沉吟,便道:“我在缉刑司有朋友,这次妖人袭击事件有两条线索最有用。一个是妖人袭击之前,曾在福来客栈住了三天,应有些线索留下。另一个,便是唐舍镇里有一户人家被灭门,现场留有尸气,与袭击咱们外院的妖人有些相似。黎师弟你选哪一路?” 黎剑秋道:“这是张师兄的情报,自然听凭张师兄分配。” 张临川毫不意外,黎剑秋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在这时便与他争抢。他说这些,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当下便点点头,“如此,我去唐舍镇,黎师弟去福来客栈。” 站在张临川旁边的方鹤翎眼睛都亮了,“有张师兄出马,区区左道妖人,何所遁形?” 语罢还瞥了一眼姜望,颇为得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舍镇更符合妖人潜伏的条件,线索也更明朗。在方鹤翎看来,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八品任务,他便要占得大头了。 这时张临川又对黎剑秋道:“黎师弟,我来带姜望如何?” 黎剑秋不动声色,“也好。” 其实之前众人的站位,便是已经默认了分路的。姜望与黎剑秋熟悉一些,而张临川和方鹤翎同为三大姓出身。 虽然不明白张临川为什么不选择家世更近也更熟悉的方鹤翎,但姜望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当下便礼道:“那便麻烦张师兄了。”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经验丰富,很快就做好任务分配,以及一些出任务有可能用到的补给。姜望也自觉忙前忙后的帮忙准备。 唯有方鹤翎杵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 他倒是很有些意见想表达,但一句也说不出口。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 一整个春天 唐舍镇在枫林城北面,是魏去疾治下七镇之一,也是最小最偏远的一个镇子。它背靠绵延数十里的祁昌山脉,镇民亦是靠山吃山,多以猎户为主。 走在唐舍镇里,所见屋宇老旧,行人稀少。偶有路过也都行色匆匆,眉蕴郁结。不说和枫林城比,便是比之于姜望出生的凤溪镇,这里也是远远不如。 “唐舍镇附近的村子都沿着祁昌山脉散落,这里的人以打猎为生,一般只有初一、十五才会聚集到镇子里来。现在不是赶集的时候,所以行人稀少。” 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姜望因此能对张临川做些解释。 即便这趟是院长安排的师兄关照师弟,但姜望深知没有事事叫人提点的道理,并不敢懈怠。 这一路过来张临川始终笑容淡淡,既不疏远也不熟络,看不出太多情绪。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自顾往发生灭门案的人家走去。 他们这一趟来虽是代表道院的独立意志,但也不好不知会当地官府。唐舍镇的捕快唐敦便在这户人家门口等他们。 “唐大牛夫妇都是俺们唐舍镇本地人,俺跟大牛小时候还老打架……”看得出来这个皮肤黝黑、面貌鲁直的糙汉很有些难过,那双牛铃般的眼睛里还泛着血丝,站在那里就不停絮叨,反复说着:“狗卵妖人太可恨了!干恁娘!干恁娘!” 张临川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捕快服,“怎么就你在这里,你们捕头呢?” “俺们捕头忙别的事去了。”唐敦浑然没有察觉到张临川的不满,自顾自道:“你们以后都是要做大官的,可一定要给俺们做主啊!” “有趣,一个小小的唐舍镇,还有比这桩灭门大案更重要的事?”张临川轻蔑地笑了笑,但也不继续追究,只一摆手打断唐敦的话头,“说重点,你们调查出来什么线索?缉刑司的人过来又是怎么说的?” 董阿单独派人来查探,摆明了信不过魏去疾。相对应的,缉刑司的人避而不见,唐舍镇本地官府也只派一个不入流的捕快来接待,这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唐敦挠了挠头,“俺们……没什么线索。缉刑司的那些大人查到了什么也没告诉俺们啊……” 张临川差点被他气笑了,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你在这里叨叨半天说什么呢! 但他毕竟涵养不俗,压着不愉道:“行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唐敦动作麻溜地将大门封条撕下,又取出钥匙,打开那把大将军锁。这才把那扇木门推开。 姜望注意到这封条并不简单,上面绘着镇邪符咒。显然缉刑司的修行者是着意保护了现场的。 而随着封条揭下,门户洞开,一股融合了腐朽、污秽、恶臭的味道便一涌而出。 姜望强忍着不适打量这座小院,都是一些猎户常用的东西,猎刀、夹子、弓箭之类,也有些兽皮、熏肉,都乱七八糟地散在院中。 一条猎犬只剩骨架,散在正门口。从姿势来看,大约它是最先发现了入侵者,但在瞬息之间就被处理掉。 姜望回过头去,张临川已经用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捂住口鼻,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见到姜望探询的眼神,张临川微微往前抬了抬下巴,从手帕底下发出声音,“无妨,进去吧。” 这时唐敦侧立在门口,有些嗫嚅:“俺就……不进去了吧。这里,邪门……” 他毕竟只是凡人,姜望当然不会强迫他,便点点头,“也好。” 而后便一马当先,踏进院中。 浓郁而强烈的尸气在瞬间包围过来,铺满嗅觉器官。这种程度的尸气绝非杀几个人,召几个活尸就能产生的,更像是沟通了某种邪恶存在。 张临川在身后瞥了一眼姜望按剑的手,那修长白皙的指骨,看起来干净而有力。 “姜师弟以剑术见长?”他问道。 姜望四下观察着环境,并不回头,嘴里道:“叫张师兄见笑了,小弟道旋未成,还未能修习道术,也只能依靠剑术防身罢了。” “外门遇袭时,听说姜师弟也是被袭击的人之一,却能够从容逃生,可见不凡。” “其实也很惊险,那妖人实力远强于我。我是惊动了同门才得脱身。” 院旁有一个木板搭建的狗屋,此刻当然也空空荡荡。姜望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中也看不到什么血迹。 “这里情况有些不妙,师弟小心些。”张临川说。 “小弟明白。” 这处小院有三间屋子,正对着院门的是大堂,门敞着。一具尸骨就趴在门槛上,亦是不见血肉,只剩骷髅。从身上的衣物来看,应当便是此间的男主人,猎户唐大牛了。 姜望小心地跨过这具尸骨,走进大堂中。 大堂四壁空荡荡的并无什么装饰,倒是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桌上还有一些吃剩的饭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盖着。 在左边的条凳底下,便躺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那团粗布衣裙可为佐证。 然而……饭菜都未变质,尸体却只剩白骨了。 莫名的寒意刺着尾椎,隐隐的恐惧也不知何来,姜望几欲拔剑。但毕竟也经历过不少生死搏杀,他按捺住本能,避免了在张临川面前丢丑。 “这些血肉绝非被啃噬的,而是某种邪法的作用。”张临川一手捂着手帕,随意观察四周,看得出来只有厌恶而无恐惧,“这两个人身死的时间并不长,但血肉全没了,便也丢失了许多线索。你与袭击外院的妖人交过手,可有什么熟悉之处?” 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只看到两具尸骨,无法判断。只是这弥漫四周的尸气……” “怎么?” “我当时被对方操纵尸体攻击,中过尸毒,是董师出手解的。” 张临川点点头,始终没有放松捂着嘴的手帕,径自往大堂右边的房间走去,“我们分头看看,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张临川乃入品修士,通天宫里道旋轮转,道元自生。姜望自不会担心他,当下便按剑走向左侧房间。 …… 这处房间…… 很小。 进门就能看到一只木马,静默地立在地上。这木马格外的精致、光滑,显然倾注了制作者不少的心血。 木马不远处是一张矮桌,其上散落着弹弓、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 而在矮桌一侧的墙壁上,姜望看到了走进这处院落以来唯一的装饰。 那是一张小小的画布,上面用稚拙的笔触,画着三个小人。 两个稍大的,牵着一个小的,跑在一片花海之中。 在小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狗。 这本是一个完整的家,一整个春天,都曾经盛开在这里。 姜望勉强着继续往里走,直到在那矮小的床榻前,看到了散碎的花布衣服。 目光往上,他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这个家庭里的最后一副白骨。 小小的、纤细的、脆弱的,孤独无助的骨架。 那是一个曾被父母视若珍宝的小女孩,在这世上唯一的留存。 他感到愤怒。 无法抑制、无比暴烈的,愤怒。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 每一刹光阴 就在姜望看到那副幼小尸骨,情绪激动的瞬间。 咻! 尖锐的破风声倏忽而来。 姜望手腕一转,于不可能之机已连剑带鞘竖于身后,恰恰挡住那激射而来的尖锐事物,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姜望顺势回身抽剑,一气呵成,已然瞥见袭来事物是一枚惨白指骨。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再次回转。 而床榻上那副小女孩的白骨已腾空而起,骷髅头裂开嘴巴,向姜望撕咬而来! 姜望没有丝毫犹疑,当头一脚,将这副白骨又踹回原处。而后长剑数转,在这瞬间,犹如一道紫电游于暗室,那具小小尸骨已被斩断各处关节,又原样落于床榻上,仿佛从未动弹过一般。 “桀桀桀桀,小道士,我杀了这个小女孩,你好像很愤怒的样子,可她最后的存留,却是被你亲手所毁。” 声音尖锐刺耳,又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这种能遮掩行迹的障眼法不算简单,说明潜藏在暗中的敌人早有布置。 姜望奠基未成,五感未开,暂时还没有办法破开这种障眼法。但他并不慌乱。按照在道院里学到的知识,他现在有两点判断,一是敌人的层次并不会太高,原因很简单,若真是那种高层次的强者,对方根本无需依靠障眼法,甚至第一时间就能杀死他。 而由此反推的第二点判断是,受限于对手的实力,这个障眼法的级别也不会太高,对手一旦发动攻击或者被攻击,甚至只要是移动,就会自动破除。能佐证于此的线索是,之前敌人的第一次袭击只是操纵尸骨,而非亲自动手。 “杀她的人是你,毁掉她尸骨的人也是你。旁门左道,动摇不了我的心!” 姜望人随剑走,须臾间已游遍整个小小房间,剑光几乎将房间照亮!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在满室生光的那一瞬,所有的剑光又被聚集到一起,姜望伸手仿佛将这团剑光攥住,一剑直斩! 那不知何时关拢的房门轰然破开。 张临川立在门外,手中雷光隐隐。 “刚才外面两具尸骨受到操纵诈尸,已被我轰灭。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问道。 “我也被袭击了。我破不开他的障眼法。但我的剑仍然伤到了他!”姜望一抖手里的长剑,一滴鲜红血珠自剑尖滴落。 张临川探手将这滴鲜血接住,血珠悬于他掌中,“有了这个,就不难追索妖人踪迹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姜师弟,此行你立了大功。” 姜望目光四寻,却再看不到其他血迹,“张师兄,妖人或许还未遁走。” 张临川翻掌将血珠收起,闭目感受片刻,摇头道:“已无踪迹。” 几乎他话音刚落,那充斥整个院落的尸气,便在这瞬间散去。 “走吧。”张临川收起血珠,“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线索了。把这滴血交给副院长,他精通六爻,一定能揪出那个妖人来。” 此行带给姜望的心理冲击前所未有,那些山贼劫匪虽然也算恶行累累,但与这些动辄虐杀满门、甚至还要在死后亵渎操纵尸骨的妖人相比,无疑小巫见大巫。 他见识到修行界残忍冷酷的一面。超凡的力量,也有可能会带来超凡的残忍。 姜望想要回头看一眼那个小女孩的尸骨,但竟不敢。 这时张临川又说道:“缉刑司的人已经查过一趟,毫无进展。而咱们一来,就遇到妖人袭击。这其中大有蹊跷啊。” “师兄的意思是……” “哼哼。”张临川冷笑两声。 拜进内门,姜望只求修行,丝毫不愿意卷入董阿与魏去疾的斗争中。但张临川却点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幸的是,他依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姜师弟的剑法非凡,绝不是道院里收集的那些粗浅伎俩。”张临川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姜望回道:“于咱们道门中人而言,剑术毕竟小道。师兄的雷法才是惊人。” 此时先前大堂里和院中的两具尸骨已经不见,只在原地洒着一层焦灰。姜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副场景,那两具尸骨刚刚被操纵,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已被雷法轰灭。 “姜师弟太谦虚。其实我道门法剑不输于人,可惜咱们枫林城道院没有这方面的法门。整个庄国,大概也只有国道院才有。”张临川不无感慨。 道门亦有以道入剑的法门,凌厉非常,不输等闲剑修。但毕竟不是主流,枫林城道院并没有足以指导这方面修行的高手。 此时的姜望其实半点说话的情绪也无,但又不能不理会张临川,便随口恭维道:“以师兄的天资,进国道院也是早晚的事情。” “是啊,早晚的事情。”张临川忽然叹了口气,站在院中,眺望远处,那是祁昌山脉的方向。“可早和晚,毕竟是不同的事。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我,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这样一个实力天赋皆强、好洁喜净的贵公子,声音里的焦虑忧愁,竟也真实不虚。 姜望默然。他又何尝不想更快的变强,更快的,去他早就应该去的地方。 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翻过那座山脉,便是雍国。”张临川说,“妖人如果遁入雍国境内,我们就不可能再抓到他。” 姜望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庄国立国至今已三百余年,当年开国太祖庄承乾,本是雍国大将,带兵打下千里之地,趁着雍国三王夺位的机会,自行裂土立国。其后合纵连横,立道门为国教,顺势抱上同属道脉天下强国景国的大腿,这才站稳了脚跟,传承至今。 但也因为这段历史,庄雍两国历来不和。 庄国之寇仇,或许在雍国会被夹道欢迎。 姜望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张临川走出院落。 守在门外的唐敦立刻迎上来,满眼期待:“怎么样?妖人被消灭了吗?” 他刚刚在院外听到动静,知晓里面发生了战斗。 “线索已经有了。”姜望说,他转头看向张临川,“师兄能否借我一些钱?” 张临川也不问因由,随手丢过去一个钱袋。 姜望略一掂量,从中取出最小的碎银他本想取一些刀钱,但张临川的钱袋里竟只有金银。 姜望把碎银递给小镇捕快唐敦:“里面有一具小女孩的尸骨,麻烦你用这银子买口棺木,将她葬了。院里有两团骨灰,是她的父母,便葬在一处吧,” 唐敦粗糙的脸上很是黯然,但很坚决地把姜望的手推开,“俺会给他们处理后事的,俺不能收你的钱。” “拿着吧。”姜望强行把碎银放在他手里,“就当我求个心安。” 唐敦身上的捕快服都有缝补痕迹,可见家境不是太好,被指派来接待他和张临川这不被待见的一行,说明其人在官府里也是边缘化人物。 他挣脱不开,只得牢牢抓住姜望的手,“俺替妞儿谢谢你!” 原来她叫妞儿。 墙壁上挂的那张画布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她曾稚嫩的想留住一个春天。可她的人生,却没有再开花。 妞儿,妞儿。 姜望在心里把这名字默念了几遍,也好像把某种责任,系在了道心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 谁有不平事 “对了。”在离开之前,张临川忽然看着唐敦,“你是叫唐敦?” “俺是叫这个名字。” 张临川笑了笑,“敦者,厚道,诚恳。这名字不错。” 唐敦挠挠头,“小时候俺们教书先生给起的。” “哦?”张临川问。 “俺们唐舍镇穷,出不起束脩,猎户人家也没几个在乎识不识字的。是先生游学至此,才留下来教了俺们三年。只是三年后又负笈远行了。他当年最喜欢俺呢,说俺是什么什么玉。” 如此一来,便也说得通了。 负笈游学的风气为时人所推崇,各家弟子都有。 如儒门弟子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有周游列国者。但有的是为了增广见闻,有的则为到处兜售自己。 再如墨门弟子行遍天下,事事亲历。不过若换他们遇到唐敦,可能更多会教一些武艺,甚至传授一些粗浅的机关术,而非读书识字了。 庄国虽以道门为国教,但也不会太排斥其他流派的门徒。唐敦的经历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姜望便道:“你既然还读过书,在这里一直做个小捕快便有些蹉跎了。处理完妞儿的后事后,你若是没什么牵累,可以考一考城道院的外门。” 这是见其人质朴,有了几分爱才之念,但终归还是看唐敦自己的选择。 …… 出来唐舍镇,沿着官道往南直行,便是回枫林城的路。 因为相应阵纹刻印的关系,官道上野兽绝迹。 马蹄并不急,马背上张临川的声音也不急不缓:“你知道要维持整个庄国境内的官道,朝廷每年得投入多少资源吗?” 姜望摇头,他对这些事情的确没有了解。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张临川道:“而且,这些阵纹只能驱退低级妖兽,那些强大的妖兽凶兽,还是需要强者来清扫。朝廷每年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各地通畅。更是不计成本地将资源投入道院中,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的成长,以承担相应的责任。” “受教了。” “那我再问你,大城里有大阵保护,朝廷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城里生活?” “想来有两个原因。”姜望思忖一番,道:“第一,大城也有其极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第二,每一座城池的辐射范围有限,朝廷需要这些官道往四处延伸,以城镇作为节点,因为这代表着事实上的疆域。而土地,就是资源。” “你看得很清楚。各镇各村的阵法,不可能有大城里那么安全,但村镇也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就像唐舍镇,只要它还存在,枫林城就可以收获源源不断的祁昌山脉里的资源。一旦有一天唐舍镇不在了,祁昌山脉也就与我们庄国无关了。” “唐舍镇民敢在祁昌山脉狩猎,他们当然也有高手。那妖人在缉刑司去的时候潜伏,在我们未去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动静。却偏偏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发起袭击……” 说到这里,张临川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姜师弟,你身上,可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姜望无法回答。 他身上当然有秘密,但仅止于继承自左光烈的虚钥。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太虚幻境中,现实里应该并未被发现过才是。可若不涉及于此,他第一次受到妖人袭击,好像也是在他进入太虚幻境后。 他正斟酌着怎么措辞蒙混过去,张临川忽然抬手一指,中指无名指屈起,其余三指伸指,直对姜望。 而电弧便从竖起的三指尖跃起,汇成一道惊雷,正向姜望而来! 姜望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道雷电便自他耳边滑过,正正撞上一支染成墨绿的毒箭,将之击毁坠落。 直到这时,姜望耳中才听到那毒箭先前骤然加速的尖啸声,鼻端才嗅到被那雷电擦过的发丝的焦糊味。 “等你们多时了!”张临川从马上一跃而起,空余的右手以一个极为怪异的掐诀姿势往上一抬,一道雷电之鞭凭空凝聚。 “与我死来!” 他驾驭着雷电之鞭,人如雄鹰扑击,向那隐于官道左侧林中的袭击者冲去。 原来他竟早有准备,并且一心二用,暗中掐诀,提前准备好了两门道术,这才能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姜望与这等久经战斗考验的师兄,差距还很远。 这时右侧林中响起一个声音,“点子扎手,分头撤!” 正要追上张临川的姜望蓦地回头! 他怎么会听不出这个声音?在唐舍镇那个小女孩的房间里,虽然只短短几句对话,便足以令他刻骨铭心! 通天宫内一颗道元无声炸开,姜望如一只疯狂的野兽,以最决然的姿态,撞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生活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勿离官道。 因为除开人类城镇的辐射范围,官道之外,皆属野地。那是野兽、妖兽,乃至于凶兽活跃的地盘。 张临川够强,所以他不顾。 姜望要杀人,所以他也不顾。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方鹏举对他的背叛虽然可恨,但终归有迹可循。但那个小女孩,她还那么小,她何其无辜? 姜望的剑,在剑鞘中颤抖。似乎它已经开始兴奋,似乎它也知道,它将爆发一生中最璀璨的光辉。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锵锵锵锵锵。 长剑跃出的瞬间,竟与剑鞘碰撞了五次之多。而后才脱鞘而出! 剑如流星,人似蛟龙。 一颗大树哀鸣着倒地,藏于树上的左道妖人纵身急退。 仓促之下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到他在乱发遮掩下的、堪称惨白的脸色。 通天宫内的道元,一颗接一颗的爆开。 姜望从未如此挥霍过,他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在凝聚道旋之前,每一颗道元的挥霍都是修行上的倒退。 什么长生久视,什么未来可期,他全不顾了。 他要斩了这妖人,如此那些郁积的愤怒才有出口,如此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带起霜光一片。 白面妖人后退之中来不及掐诀,右臂迅速膨胀,肌肉外凸,血管暴起,猛然一记直拳,轰向霜光。 剑与这条妖魔般的右臂瞬间交击十余次。 姜望这时才猛然醒觉,判断错了!这个对手很强!至少强过他很多!绝非他之前以为的,只是倚仗布置,只是在修为上强过一截。 换句话说,如果这白面妖人在唐舍镇袭击的时候就爆发全力,姜望很难保证自己当时能够存活。 但姜望毫无退缩,长剑再震,锐啸声起。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三式! 那条妖魔化的右臂竟被整个斩断飞开! “该死!!” 白面妖人嘶吼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稍不注意,便被这搏命的少年逼到绝路。 他的后脚猛然顿在倒飞途中的一颗大树上,他知道不能再退,再退便是死。生机自搏杀中来。 以他后脚接触的点为中心,整颗大树瞬间枯萎。 而后从他嘶吼的嘴中,灰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带着极其强烈的腐味、刺鼻的腥臭。 操纵生与死的力量,这是属于幽冥的道术! 剑光暴涨。 道元催动剑光,剑光斩开灰雾,姜望自那灰雾之中,一跃而出!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四式! 唐舍镇里让这妖人跑了,他措手不及,无计可施。 至少在此时,在此刻,他一定要给那个名为妞儿的小女孩,一个交代! 这是作为一个修者,对平民的责任。 这是一个成人,对孩子的责任! 姜望跃空而至的身影,破开灰雾,出现在白面妖人的眼中。 而在他愈睁愈大的、被惊骇所填充的眼睛里,一道璀璨的剑光,自上而下。 那是他在永恒的黑暗之前,所见到的,最后的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 又见高山,又向高山去 白面妖人整个尸体从中分为两截,但是因为右臂早就被斩飞的原因,这两截尸体显得并不够对称。 姜望落于尸前,手上一松,那柄长剑便裂开成难以计数的碎片,纷纷坠地。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这柄材质只是普通的长剑,无法承受这么长时间的道元灌注。 而姜望也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通天宫内空空如也。那些活泼可爱的小东西们,已经是一颗都不剩了。 在那些无主灰雾蔓延开之前,姜望回到了官道上。他注意到有一部分灰雾逸散到官道旁,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缓慢消弭了。 姜望心知,那应当便是刻印于官道上的,某种阵纹的力量。 又等了一会儿,轰鸣的雷声自远而近,张临川几个纵跃,便落于姜望身边。 “姜师弟没有离开这里吧?”他问。 尽管经过一番战斗,他的衣冠依然整洁,甚至连发髻都保护得很精致。举手投足,风范自显。 “我遇到了……先前在唐舍镇里的那个妖人。” “你斩落他的鲜血,他是肯定要来取的,否则便只能逃离庄国。” “我杀了他。” 张临川眉毛一跳:“什么?” 姜望指了指白面妖人伏诛的方向:“就是不知道尸体有没有用,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张临川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人魂魄有缺,生前搜魂都无用,更别说死后。我刚刚杀了几个,都是如此。” “这样啊。”姜望并没有什么失落,对他来说,杀死那个白面妖人,便已经够了。 他没有埋怨张临川选择第一时间追击敌人,而不是留在原地保护他。他又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弱之人,张临川更不是他的保姆。 而且,如果不是张临川的压力,这白面妖人绝不会心无战意,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走。而他的同伙,也绝不会给姜望单挑的机会。 张临川看了一眼那处灰雾消散的地方,颇有些唏嘘:“这处官道的阵纹已被腐蚀,须得报备官府,令他们派人迅速修复。” 那两匹马倒是没有惊走,姜望一抖缰绳,马就活泼地跑了起来。 这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某个莫测之处,忽然滚落一颗道元,一颗接一颗,一连有五颗之多。而且更饱满,更圆润。 虽没有完全补充之前的消耗,但也已经是意外之喜。 这时他才更深刻的理解了那些资深道者讲的课。 所谓道元,大道之初。道元的诞生,并不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最真实反馈。 …… 回到道院的时候天色尚早,两人便直接去了董阿院中复命。 门开着,但院中空荡,只有方鹤翎一人踱步,百无聊赖的样子。 瞥见两人两手空空的进来,他眼睛便一亮。 方鹤翎先是老老实实跟张临川打了个招呼,才状似安慰道:“看来张世兄这趟没有什么收获……即使是以张世兄这般的天才,带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实在是太为难了些。”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是新人,方家百年家族,出过不少修者,他耳濡目染,对修者之间的战斗并不陌生。而这姓姜的不过是小镇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姜望懒得理他。 张临川倒有闲心逗趣:“哦?看来鹤翎这次收获不小。” “还算顺利吧。”方鹤翎勉强谦虚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 原来他们去福来客栈查探线索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窥探。不过黎剑秋悍然出手,将那人生擒。本来一趟希望不大的探查,因为这个活口,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当然这其中方鹤翎起了几分作用,那还真是难说得很。 “那黎师弟哪去了?”张临川问。 方鹤翎有些尴尬的愣了愣,才道:“在房间里呢,董师正以秘法搜魂。” 董阿搜魂,黎剑秋随侍,而方鹤翎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此行他的贡献,可见一斑。 张临川姜望不方便进去打扰,便只好同方鹤翎一起在院中等着。 姜望一声不吭,闭目将通天宫里的道元送到它应该悬停的位置,而张临川跟方鹤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方鹤翎自然是得意的,毕竟董阿之前就说过,任务道勋会一九分。姜望明显没有什么收获了,他们却带着一个活口回来。这就是差距拉开的第一步。 等不多久,一袭黑色道袍的董阿便带着黎剑秋大步走出。 迎着方鹤翎期待的目光,黎剑秋摇了摇头。 董阿道:“这人魂魄有缺,本座也只搜到一些零散片段,无关紧要。” 方鹤翎抢着表现道:“防备如此周全,这些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此事绝不简单!” 董阿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张临川。 张临川于是把去唐舍镇之后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至于姜望与白面妖人两次战斗的细节,董阿不会问,姜望也不必说。 他是正儿八经的道院弟子,又不是犯人,无须受审。 董阿闻声,只是点头道:“姜望不错。” 这话听起来冷淡,但在熟知董阿性格的人耳中,已是难得的褒扬。 此次任务,张临川和黎剑秋带队的双方都提交了新线索,但也都没有后续,任务自然不能算是功成。但董阿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五点道勋,权为激励。 对于张临川和黎剑秋来说,他们本来也只是带带新接触入品任务的师弟,能有收获更好,没有也没关系。当初他们的师兄,也是这样带过来。 而对姜望和方鹤翎来说,五点道勋并不算少,这相当于半完成了一件最低级别的九品任务。 九品任务得勋在十点至一百点之间,八品任务得勋在一百点至五百点间,视任务难度浮动。 董阿行事干脆,判定此次任务已暂时结束后,便令弟子们散去。 事毕,方鹤翎撺掇着张临川与黎剑秋去喝几杯。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道勋殿看看。 …… 道勋殿的位置正与祀殿相对,可见其重要。 整座殿堂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泛着濛濛清光的道勋榜悬于供桌上。 这里没有看守,因为道勋榜有自保之力。它本身就是灵宝,或者更准确地说,供奉于枫林城道院道勋殿中的此榜,乃是本体于国道院中受全国香火之道勋榜的子榜。 姜望特意过来一趟,也只是见见世面罢了。 道勋榜前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的麻衣道士,双手拢在身前,正对着榜单出神。 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内院中但凡姜望不熟悉的人,修为都要比他高。 因为都是他的师兄。 姜望也不去打扰,自顾走向道勋榜,收束精神,凝视着榜单,清光微微一漾,诸多信息便在心头流过。 这只是一张子榜单,也只能看到枫林城道院的相关信息。据说道勋榜本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但那对姜望而言,还很有些遥远。 这张枫林城道院子榜上的兑换选择并不少,足以让姜望看花了眼睛。只是那些可兑换条目的价格,令他想扭头就走。 最便宜的开脉丹一百道勋一颗,其价值当然不止如此,只是他们作为道院弟子,道门有一定的扶持。兑换第二颗开脉丹,便需一千五百点道勋了。这才应该是开脉丹的真正价格。 除此之外,一柄最便宜的制式法剑,也要五百道勋起步! 姜望看了看自己的五点道勋……嗯,他此行只是为了开拓眼界。 所谓道勋榜,既然是榜单,那自然便有排名。姜望这时才发现,在他看来深不可测的张临川,在这份枫林城的道勋子榜单上只排到第三。 排第二的名为魏俨,其人并非道院弟子,而是城卫军里的武官。从他的名字来看,说不定与魏去疾有什么关系。 而以一千三百点道勋排名第一的祝唯我,也是整个枫林城道院公认的大师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姜望一向也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要知道排名第二的魏俨道勋仅止七百点,和张临川相差仿佛,却都被祝唯我远远甩开。 姜望再往下翻了翻,在第十七名的位置看到了黎剑秋,便切断与道勋榜的连接。 “新入门的师弟?” 先前那位师兄似乎特意在等他。 姜望闻声转头,于是看到一张笑容温煦的脸。 “问师兄好,在下姜望,新入内门不久。” “你也好,我叫王长祥。”王长祥容貌并不出众,但脸上的笑容令他十分有亲和力,“那么,下次再见了。” “再会。”姜望心中一动,在刚刚查过的道勋榜中,此人排名第七,远在黎剑秋之上。 当然道勋榜统计的只是道勋,而非个人实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也能反应一些东西。 之前在外门,他们义兄弟几个可谓秀出群伦,所向无敌。进了内门方知天高地厚。 就目前所接触的,黎剑秋、张临川、王长祥,气质各异,但无一不是杰出之辈,姜望自忖远远不是对手。 单一个枫林城道院便如此人才辈出,放眼整个清河郡,甚至整个庄国呢? 而那些名扬天下,令列国豪杰仰首以望的天骄,又该是何等风采! 想到这些,并不使姜望气馁,反而他有无穷的斗志在燃烧。 至少如今,他已经踏在了超凡的路上,已经与那些耀眼之人处在了同一个赛场上。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 小珠落玉盘 若问枫林城中哪处风月场最,此道老饕都只会告诉你一个答案三分香气楼。 不是只有三分颜色的脂粉场,而是天下香气,它独占三分的三分香气楼。 尽管只是一座分楼。 但自它落成之日起,便摧枯拉朽般席卷了枫林城那平庸的花柳市场。 如今枫林城的公子哥儿们能得享风流,都得感谢三分香气楼对整个枫林城域莺莺燕燕们业务水平的拔高。 相当于五品大高手董阿对枫林城道院教育水平的提升。当然,这话只能是赵汝成私下里偷偷说的。 三分香气楼里如今的当家头牌,乃是名为妙玉的女子。 多少人对她的闺房朝思暮想,恨不得匍匐在地,爬入她的裙下。但能有幸一亲芳泽的,毕竟寥寥。 装饰华美的步摇床上,一个中年的男人表情狂热,欢喜起伏,可他的身下,却分明只有一团被褥。 仅仅一道珠帘相隔,一张软塌正与步摇床相对。妙玉便以手支颔,慵懒半倚着,曲线玲珑已极。她的眼神迷离,也不知那中年男子的“自娱自乐”,是否在她眼中。 一个黑衣人便跪伏在软塌之前,恭声汇报着什么。 “也就是说,那个叫姜望的,懂得一套相当高妙的剑诀,但在此之前,从未展露过人前?” 她的声音慵懒,得像刚睡醒的猫咪,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黑衣人跪伏着,始终不曾抬头:“确是如此。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出他从何处习得。” 妙玉若有所思,抬了抬手指:“下去吧。” 黑衣人闻声,额抵地板,无名指尾指收拢,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整个人就那么往地板下渗透而去。 “整个枫林城道院里不曾出现过的剑诀么?传自哪个试剑天下的大武夫?又或者……”妙玉的目光迷离起来。 “道子……” 她想得更多,更远,更飘渺。 “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她也做出同样的手势,同样地轻诵。 而步摇床上那个男子还在自己与自己蠕动着,在美妙的幻想里,似乎能够永久沉沦。 …… …… 此时,远在雍国某村落,一个面容凶悍的光头男子正抓着什么在大口啃吃,鲜血流了满嘴满手。 而从他身侧那倒地村民胸口那个空空荡荡的破洞来看……分明啃食的是人心。 他啃得正欢,忽然一道流光划落,直直向他撞来。 可惜这不是什么天降正义,除恶的飞剑。 光头男子伸手猛地一抓,便将那道流光抓在手中,化作一柄古朴长剑。 “该死!早晚吞了你的心!”被打扰了进食,光头男子显然十分不忿。 “老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飞剑传书!”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满是鲜血的手,打开飞剑上的信。 如今墨门的千里传声匣早已推行多年,销量极佳。但总有些势力不肯使用,因为谁也无法确定墨门那些搞机关的人有没有在传声匣中留什么暗手。 哪怕墨门中人指天画地的发誓再严谨的心魔誓约也早都被研究出了几十种解法,发誓有什么用? “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他一字一顿,忍不住呸了一口:“什么犄角旮旯!” 那柄长剑在空中摇了摇,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光头男子愈发烦躁了,但显然来信的主人是他目前还无法抗拒的存在。 他用染血的手指,在信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五笔,是一匹马的简笔画,意即:马上去。 随手将这封信固定回剑身,那柄剑便如来时一般,倏忽而去了。 待那飞剑远去,这光头男子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大不会看不懂吧?” 他想了一会,便将这小小的烦恼甩开。 “这都看不懂,还当什么老大!” …… …… 走到宿舍门口,姜望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晋入内门之后,他与凌河杜野虎仍是住在一起,方便随时切磋求道。赵汝成隔三差五过来住一晚,不过也不会多呆。虽然房间较之前好了许多,但对赵汝成来说……区别不大。 听到姜望的脚步声,凌河快步走了出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人等你半天了!” 家里人…… 姜望心头一跳,忙忙转进房间,便在靠窗那套黄花梨的桌椅上,看到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那套桌椅,自然也是赵汝成死活叫人搬来的东西。 杜野虎则束手束脚地坐在旁边,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在回话妇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活脱脱一个在朋友家长面前收束野性的熊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胡子未免太茂密,长相未免太着急。对比起来,竟似比那保养得当的妇人还要年长一些。 看到姜望进来,那妇人已忙不迭站起,眼睛里露出惊喜之色,“小望,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也壮了!” 姜望点头问好,“宋姨娘好。” 他生母很早就去了,这妇人是他父亲的继室。他也改不了口,向来只称姨娘。 这姨娘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曾虐待过他。只不过姜望在父亲续弦后没几年,便已考进了道院外门。修行辛苦,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会回家。他们不曾有过矛盾,但感情上也说不上有多深。 宋姨娘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把躲在身后的小女孩拉到面前来,“快叫人呀!” 这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得了母亲催促,才张张小嘴,小声道:“哥。” 这宋姨娘身上绸织的衣裳,光鲜亮丽,平添三分颜色。小姑娘穿戴也不差,不过她精致的五官天然亮眼,引人赞叹。 只可惜刚喊了一声,她就又马上绕到母亲背后去了,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打量着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兄长。 他对妹妹当然是喜爱的,血浓于水,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一心修行,每次归家也只匆匆来去。暌违这声“哥”已经许久。 这一声虽轻虽小,但如珍珠滚落玉盘上,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久经杀伐,常见血腥阴暗,姜望那颗自觉已经冷硬的心,忽然有融化的感觉。 自唐舍镇归来后,姜望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安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 一生姜安安 瞥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的茶水,姜望招呼道:“姨娘你们可用过饭了?待会我去酒楼订一桌。” “哎我去订!”杜野虎如蒙大赦,“枫林城里的酒楼我都熟!” 宋姨娘坐了下来,摆摆手,“不着急,姨娘这次来是有事找你。” 瞧着偷偷观察他的姜安安,姜望回以温柔一笑,嘴里则道:“有什么事您说。” 宋姨娘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你跟这两个大哥哥出去转转好么?看看你哥生活修行的地方。” 杜野虎立刻对小安安张开双臂,大脸笑得像朵老菊花般皱在一起,“来,虎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凌河也自觉地道:“您放心,我们跟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一定把安安照顾好。” 小安安很懂事,虽然怯生生的胆子很小,但宋姨娘发了话,她还是怯生生的往凌河那边走了几步。 无论怎么看,面貌端正笑容温和的凌河都要比满脸络腮胡笑得夸张可怕的杜野虎可靠许多。 凌河老怀大慰地牵着姜安安出去了,倒是杜野虎临走之前狠狠瞪了姜望一样,那眼神分明是说你妹妹几个意思? 等到几人被支走,姜望才收敛了笑意,看着宋姨娘道:“凤溪镇近来可还平静?家里的铺子还好么?” “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宋姨娘有些扭捏。 姜望耐着性子,“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自从你爹走了之后,铺子里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我们娘俩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宋姨娘忽然拿出手帕抹起了眼泪。 家里仅剩的铺子,做的是药材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都是多年的渠道,在整个凤溪镇,也是有口皆碑的。当年家道中落,几乎卖了所有的产业,却独独留下这间药材铺,正是因为其长久。有这间铺子在手,虽不说能大富大贵,但也绝不可能说艰于维生。 到底是何等样的人才,才能在短短数年间把一个细水长流的药材铺经营得一日不如一日呢? 姜望不是傻子,早些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着意跟他讲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是想让他如果修行不成,还能回去过个踏实日子。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但姜望只是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姨娘?” 他想着,若是要些金银,他大可以凑一些出来。无论怎么说,毕竟姜安安是他唯一的妹妹。哪怕只是看在姜安安的份上,他也希望她们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小望惯来努力,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但姨娘……”宋姨娘抹了抹眼泪,“姨娘一个妇道人家,又无一技之长,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她抬着泪眼看着姜望:“安安以后交给你带可以么?” 姜望眼睛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散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妇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想要了。 姜望缓缓点了点头,才道:“看来姨娘许了好人家?” 宋姨娘微微垂眸。直到此时,在亡夫的长子面前,她才忽然有了一丝羞愧。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婚嫁丧娶,都是人之常情。”姜望始终没有说什么重话,“那么安安知道她以后跟我过么?” “她倒还不知道。姨娘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见。你也知道,她向来胆子小,怕生人。我就算带着她,她也过不好……”宋姨娘虽然在解释,但声音愈发低了。 “我知道了。”姜望打断她,“那是我跟她说,还是你跟她说?” “你跟她说吧……”宋姨娘道,“我……这便要走了,马车还在城外等我。” 姜望沉默一阵,“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我每个月,会寄银两给你。” “不用。安安我还养得起。姨娘你……顾好自己才是。” “欸。你跟安安好好的。”宋姨娘说罢便起身。 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噙着泪对姜望道:“安安不爱吃冬瓜,喜欢吃茄子,最喜欢甜食……但不能给她多吃。” “她睡觉经常蹬被子……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多担待。” “姨娘。”姜望本不欲再说什么,但见得宋姨娘这般作态,便忍不住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父亲本可以再撑两年,但他不肯治了,要把家产留给你。让你好好照顾我这年纪还小的妹妹……” 宋姨娘无言以对,掩面而去。 姜望怔怔坐着,过了许久,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些年来他在外求道,再苦再难,从来没有向家里伸手要过一两银子。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卧病在床,宋姨娘和安安生活不易。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宁可早点死,也不愿拖累她们。他又怎么能拿家里的钱? 尽管他才是那笔不菲家产最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的那段对话: “小望,你已经长大了,你能够照顾好自己,对吗?” “是的,父亲。” 那稚嫩的身影仿佛与此刻重合,穿过这些年的时光交汇在一起。 “并且我还能照顾好安安。”姜望轻声说。 …… 凌河与杜野虎带着姜安安稍微转了转便回来。 “咦,伯母呢?”杜野虎不过脑子地问道。 凌河下意识地要拉紧安安,但那只小手已经执拗地抽了出去。 姜望看过去,那个五岁不到的小女孩就那么沉默地站定,轻轻咬着嘴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站在凌河与杜野虎两人之间,但好像孤立于茫茫世界的某个角落。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姜望大步走过去,半蹲下来,将这小小身影拥入怀中。也将她从那份世界角落的孤独里拉回来。拉回鲜活的人世间。 “安安,以后你就跟着哥哥生活了。哥哥会经常陪你玩,就像咱们以前那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多小啊……” “对对对,虎哥以后也会经常陪你玩的!”杜野虎也连忙补救道。 小安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而后轻轻把小脑袋埋在了姜望肩膀上。 “好了。”姜望抱着安安站起来,“安安以后跟我过,住在宿舍不太方便,我得先找个住处。回头咱们再一块吃饭。” “是该先定好住处。”凌河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不由分说地塞进姜望手里:“这点银子你拿着。” 进入内门之后,凌河的生活就没那么拮据了,道院每个月都会发例钱。但这两块碎银,也已是他的全部家当。 “啊对对。”杜野虎受到启发,立刻也开始全身上下掏摸,但最后也只凑出了四个刀币,讪讪地放进姜望手中,“这个月例钱已经被我喝光了。” 旋即又信誓旦旦地表态:“下个月,下个月我不喝酒,攒钱给安安买新衣裳!” 姜望并不客套,随手将这些钱揣进兜里,便抱着姜安安出了门。 他们都已经走远,杜野虎仍倚门而望,“小安安也太可爱了!哎老凌,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个妹妹呢?” “老凌?”杜野虎回过头,凌河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打起坐来。 满脸络腮胡的妹妹,那得有多可怕啊。凌河心想。 “跟老三一样,都是修炼狂!”杜野虎嘟囔一句,走到窗边,拿起姜望之前倒好的那杯茶,猛地一口灌下。 “呸呸呸!”杜野虎连呸几口,“这茶怎么这么苦?” “苦死你算了!”凌河没好气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 眼底星辰 作为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座大城,枫林城里的宅子当然不会便宜。 凌河的资助是杯水车薪,姜望自己也没什么积蓄。但好在还有个不差钱的主儿。 姜望抱着姜安安径直找到了赵汝成。 “给我些银子。”姜望开门见山。 赵汝成正与姜安安大眼瞪小眼,闻声随意道:“要多少?” “在道院附近买个小院需要多少银两?我跟我妹妹两个人住。” “还买什么院子啊,你们就住我这不就行了么?我这里好多房间都空着。”赵汝成一会对着姜安安眨左眼,一会儿又眨巴右眼,时不时还露出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当然,他的容貌的确也堪称俊美。 姜望看了姜安安一眼,才道:“我们得有个自己的家。” 他自己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小安安不同。小姑娘刚刚被送过来,无论表现得多么坚强,内心也难免脆弱敏感。 “哦。”赵汝成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家好像在道院附近有几处宅子,你等我问问。” 他扭头喊道:“邓叔!” 不一会儿,一个气质温吞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进来,一丝不苟地躬身,“公子。” “咱们在道院附近有合适的宅子吗?腾一处出来,将房契地契都交给我三哥。” 被唤作邓叔的管家回道:“倒不需要特意去腾,如今还空着的便有三处。不知您要哪处?” 赵汝成又看向姜望,“三哥,你觉得呢?” 姜望对着管家温和笑笑,“麻烦邓叔了,宅子不需要太大,就我跟安安两个人住就可以。最重要是离道院近,方便我随时回家陪她。” 管家还以微笑,“道院后面的飞马巷里就有一进小院,只是不知布置合不合您心意。” “走!咱们瞧瞧去!”赵汝成立即道,“你把钥匙给我便是。” 姜安安虽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天然就招人喜欢。 一路上赵汝成不停地撩拨她。 “安安,你觉得汝成哥和你望哥谁更英俊?唉,我提了一个不成立的问题,哪有可比性?” “安安,安安,那边的糖葫芦看到没?到我怀里来,咱们把一整捆都买过来!好不好?” “安安啊,你知不知道你很重?看你胖的!你哥的手都快要给压断了!还不换着让你汝成哥哥抱抱?” 小安安一直无声对千声,直听到这句,才歪头看了姜望一眼。 “你累不累?”她小声问。 姜望温声笑了,“一点都不累。我可以抱到明年都不松手。” 飞马巷里的小院相当不错,有正房一间,南房一间,并东西两间厢房。虽然并没有人住,但一应设施俱全,只需再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便可及时入住, 房间的装修也很是淡雅舒适。 姜望牵着小安安每个房间都转了转,确定她没有表现出抗拒。 “好,就这里了。”姜望对围着小安安喋喋不休的赵汝成灿烂一笑,“钥匙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好嘞!”赵汝成相当有觉悟的转身就走,跨过门口时忽然又回头对安安挥手,“你汝成哥走啦,不要太想我哦~” 小安安颠颠地跑了过去,在赵汝成灿烂的笑容中使劲关上了院门。 夜晚,喧嚣了一天的枫林城安静下来。 通天宫内的小土蚯完成最后一次奋跃,将一颗浑圆的道元吐于星斗阵中。 姜望睁开眼睛,结束了今天的冲脉修行。一颗颗道元的累积,日夜相继,点滴之功,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它们终将化为奠基之阵,开启超凡。 正是有这无数日夜的枯燥修行,才有以后纵横青冥的精彩。 房间里很安静,姜安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外面,一动不动。 因为安安年纪太小的缘故,姜望特意请人定制了一张小床,让她跟自己睡一个房间。一大一小两张床,分别在房间的两侧,相对而置。 静静听着小安安的呼吸声,姜望柔声道:“安安,还没睡着呢?” 房间里立刻响起小女孩有些慌乱的声音:“睡……睡着了。” 姜安安的紧张令姜望心中一痛,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只是因为姜望在冲脉修行前叮嘱了一句,要她早些睡着,这会没能睡着便惶惑不安。 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就离开母亲,没有嚎啕大哭就已经很是坚强。她心中是怎样的惊惶呢? 但这些事情当然不该再提。 “唔,哥哥睡不着呢。”姜望的声音愈发轻柔了,“你想不想看星星?” 过了会,房间里响起一声细如蚊讷的“嗯。” “那就起床。”姜望起身将油灯点燃,然后走到小床前帮安安穿外衣。 那双挥剑灵动的手,照顾起孩子来却格外笨拙。 “不是这样穿的,哥哥你套反了……” 姜望讪讪地收回手,“那安安你自己穿。” 两个人忙碌了一阵才走出房门。 其时明月在天,星辉点点。空旷的小院被干净的月光所填塞,让这个本该有些孤独的夜晚,变得温软起来。 “就在院子里看星星吗?”姜安安仰着小脑袋问。 “当然不是。”姜望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拔地而起,跃于屋顶之上。 姜安安尖叫一声,落在屋顶上时已小脸通红。 姜望低头看着她,有些愧疚道:“吓到了么安安?”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竟隐隐有些兴奋,“哥哥你会飞呀?” 虽然她似乎跃跃欲试,但姜望可不想像个大马猴一样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惹人发笑,“现在还不会,等哥哥以后道术有成,肯定就会了。到时候安安想去那里,咱们就飞着去,好不好?” “好。” 姜望把外衣解下,铺在屋顶上,然后自己在旁边仰躺下来,单手枕在脑后,招呼道:“来,跟哥哥一样,躺着看星星。” 小安安听话地在姜望的外衣上躺下,小手也一丝不苟地枕着脑袋。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直视星空。 辽阔夜幕上繁星点点,竟相闪烁。无尽黑暗中诞生无数的光,星河浩瀚,容纳无数的梦与回想。 “那个是紫微星,那一个叫玉衡……南斗在那边,喏,那儿……” “它们一闪一闪的,好像在眨眼睛呢。” “只有咱们这么可爱的安安眨眼睛,才像星星,像你野虎哥,就你白天看到的那个大胡子,他眨眼睛就只像个牛铃。” 姜安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安安,这些星辰,都在数以亿万里计算的远方……” “亿万里是多远啊?比凤溪镇到这里还要远吗?” “比这要远得多,远无数倍。如果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星辰,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走一辈子,在这条路上可能只算是刚刚出发。” “啊?”安安有些吃惊,“这么远呐?” “对啊,那么远。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中,跨越这样遥远的距离。把光送到你眼前。把它或许早已经熄灭数万年的美丽,奉献于你。” “它们真好。” “父亲就是那样一颗星星,他或许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但他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努力地发着光,并以这光芒陪伴我们,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好吗?哥哥永远陪着你,星星也是。” “哥哥。”姜安安的声音很小:“我娘不要我了,对吗?” 姜望一时沉默。 他要实话实说,告诉小安安她是一个拖油瓶,影响到了她母亲的生活么? 他要痛斥宋姨娘的自私,让小安安从此恨着她的生母吗? 他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时间思虑太久,因为沉默也是一种伤害。 最后他只是侧过身,认真而温柔地握住了安安的小手。 “安安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你呢?是哥哥很想很想要跟你在一起生活。才非要姨娘把你送过来的。姨娘走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她也舍不得你呀。” “真的吗?” 星光月光都在姜安安的小脸上,抚摸着未淡去的泪痕,她美得像星与月的精灵。 脸上虽然还带着未散去的惶惑,但那双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 紧急征调 小安安就这样开始了在枫林城的生活,宋姨娘之后倒是来过一次信,说是已经嫁去了望江城。作为一个素以商业繁荣闻名的城市,望江城在整个清河郡也仅次于首府清河城。尤其夫家姓林,算是当地望族。如此说来,她倒是有了个好归宿。 也难怪她不能带着女儿。 至于凤溪镇姜家剩下的产业,姜望并没有再过问。不管怎么说,宋姨娘与他父亲夫妻一场,在他患病后也悉心照料,送她些嫁妆在情理之中。 不过双方大概就言尽于此了,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姜望给妹妹安排了一家私塾。是除开三大姓族学外最好的私塾,等闲人家不收。姜望在城道院外门独领风骚那么久,这点面子还是有。尤其他现在晋入内门,道脉外显,已是板上钉钉的庄国未来栋梁,等闲也没谁会轻易得罪他。 每天在道院听过经课,一番修炼之后再掐着时间去私塾接安安下学。接任务也是尽量选择时间不超过一天的,一般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照顾安安。若有实在错不开时间的任务,便让凌河赵汝成等人轮流帮着照看一阵。 日子就这么充实的流淌着,通天宫里的奠基阵图日趋繁复,已初显雏形。只是越到后面,奠基阵图的布设越是困难,尤其奠基之前挪移道元,只要出一点差错,道元就会散去,白费冲脉之功。因为选用周天星斗阵的缘故,他奠基本就比其他人慢,所以奠基过程中的每一次阵点挪移,姜望都不允许自己失败。 战力上因为奠基未成,无法修炼道术。姜望只能在紫气东来剑决上多下苦工。这门剑诀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顾名思义,练法即修炼之法,杀法即杀伐之法。以练法打磨体魄、体悟剑道,以杀法攻伐斗阵、却凶破敌。 好在九式练法纯熟后,其对肉身气血的蕴养效果惊人。姜望甚至能明显感知到肉身给予道脉真灵更多的反馈,加快道元的凝聚。 一段时间下来,他居然增加了一次冲脉修行的机会,每天可以凝聚道元三颗,这无疑大大缩短了奠基成功的时间。 生活充实而满足,在这样的生活中,姜望迎来了进枫林城道院以来的第一次大型任务。 …… “紧急征调任务,所有人不得离开!” 经院中,今日的早课刚结束,一名玄袍将领便撞进门来。 “谁啊这人?” “干什么的?” 一众弟子交头接耳,但很快就有人指出真相,“小声点,那是魏俨!” 整个经院瞬间安静下来。 道勋榜第二,城卫军实权将领,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镇住众人。尤其这位武官向以强硬冷酷的风格闻名。 魏俨好像对众人的态度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上周开始算起,小林镇方面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消息传出来。” 姜望与凌河对视一眼。小林镇作为枫林城治下大镇,虽不说事无巨细,隔三岔五还是免不了汇报的。 整整五天没有消息,几乎等同于枫林城对其失去了控制。一个人口数千的镇子忽然隔绝内外,这事情可不小。 魏俨继续道:“我持城主令印,征调城道院至少三十名内门弟子,出发前往小林镇调查此事。” “这不是缉刑司的职责吗?”有弟子不满问道。 这样大的任务,一次征调三十名城道院内门弟子,危险性绝不会低。因而许多人并不愿意。 “吞心人魔熊问现身三山城,现如今缉刑司在整个清河郡的大部分力量都调去三山城了。” 魏俨并不回应,他的副官赵朗在一旁解释道。 庄国官制沿袭雍国,一般案件衙门处理,涉及超凡则由缉刑司接手。缉刑司负责全国各地的超凡事件,理论上受当地官府节制,但因其直属国都的特殊性,各地官府往往并不能如臂指使。 就好像这一次,调集人手追击熊问,就是缉刑司上面的意思。即便是枫林城主魏去疾,也没法插手再把他们调回来。 “那城卫军呢?”先前那弟子又问道。 城卫军才是城主手里的直属武力,镇压一切邪祟反叛。小林镇这样整个镇子失联的大事件,已经足以引发城卫军镇压了。 “城卫军另有要务。”魏俨不耐烦地截断话头,“此次任务道勋奖励上浮三成,原则上采取自愿,但若内门弟子报名人数不满三十,我持城主之令,将进行强行征调!”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在这次任务之前,城主府已有两名前往调查的九品游脉境修士失陷小林镇中。希望各位自度风险,量力而行。” 道院体系是庄国最重要的超凡晋升体系,由各地城道院吸纳当地修行种子,修行数年后,再通过考核晋入各地郡道院,此后再从郡道院晋入国道院,一层一层拔选。 最后将整个庄国的天才都聚集到国都,进则与天下列国豪杰争雄,退则下放各地,牧守一方。 枫林城道院虽然每届只招收十名内门弟子,但由于晋入郡道院的难度之高,许多修行者在城道院蹉跎几年甚至十几年。整个枫林城道院多年积累下来,除去远游未归的,闭关不出的,内门弟子约有三百之数。 站在魏俨的角度,他可能巴不得报名人数不够。按他的本意,直接通过强行征调律令调集整个枫林城道院最强的三十人,此行把握更大。但道院与城主府毕竟不是统属关系,闹起来无法周圆。 “老大你去吗?”姜望小声问凌河,他其实有些担忧,因为此行任务必然涉及超凡力量,而凌河杜野虎都还没能开脉,可以说危险极大。 “当然要去。”凌河毫不迟疑。修行路上已经慢了一步,道勋奖励上浮三成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至于危险?怕危险当初就应该在村子里种地。 “我报名!”杜野虎已经嚷嚷了起来,“我们四个都报名!” 赵汝成不满地撞了他一下:“干嘛啊,我还想回去补个觉呢。” 几人里也就他最无斗志,每日就是混吃等死。生活除了放松之外还是放松。 魏俨淡淡扫过来一眼,见都还未奠基成功,便不怎么在意,只随口吩咐副官:“记录下来。” 那副官朗声道:“报名时间限于一炷香内,还剩二十六个名额。” “我等修士,受国家供养,当为家国出力。这次行动我报名。”黎剑秋人随声至,从院门外飘然走进。 如他这种实力的弟子,已经有很大的自由。不仅不需要每日来经院应卯,甚至这种级别的强行征调他也可以拒绝。除非国难之时,他们都只向修行高处攀登。这时一出现,便引起一片低呼。 “怎敢让剑秋专美于前?算我王长祥一个。”与按剑而行的黎剑秋不同,王长祥的气质要平和得多。他仍是一身姜望之前在道勋殿见过的麻衣道袍,步履缓慢从容。 “有王兄黎兄的加入,此行就更有把握了!”魏俨冷硬的脸上也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面对道勋榜第七的王长祥,即使是他也不好拿大。 有王长祥和黎剑秋的加入,众人报名的热情陡然提高,很快就已满额。 三十个内门弟子,除开姜望四兄弟,几乎人人九品修为打底,个个超凡。这样一支超凡力量,几乎可以横扫枫林城境内。 魏俨随手接过名单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你们这些人倒还有些血勇。没有读经读掉了人性。” 或许对他来说这已是赞许,但语气中的居高临下还是颇令人不快。 兵部和道院是两个不同的晋升体系,相互间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彼此瞧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便有弟子不满道:“若是祝师兄在此,不知某些人还敢不敢指指点点!?” 此人说的当然是枫林城道勋榜第一祝唯我。 魏俨也不动怒,只将长袍一扬,顾自往道院外走去,“出发!”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 百鬼昼行 小林镇在枫林城东北方向,与枫林城之间还隔着一个青山镇。以直线距离而论是枫林城域中离主城最远的镇子。 一行人在魏俨的带领下马不停蹄,过青山镇而不留,仅半日工夫便赶到了小林镇外。 青山镇外并无青山,这地名也不知多少年前流传下来,或是曾经有过,后来沧海桑田。 不过小林镇外确有一处月柏树林,只是规模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月柏有安神之用,月柏木制作的家具很受追捧。 据说当年这林子规模极大,但因为月柏树价值极高,镇民多有盗伐,这月柏林也就越来越小。若不是枫林城方面专门传令,禁止盗伐,只怕这片小林数年前就已消亡。 从青山镇调来的捕快便驻于林中,或坐或卧,颇为散漫。听得马蹄声阵阵,才聚拢在一起过来迎接。 这些捕快只是凡俗武力,当然不敢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进镇调查,只起一个观察警示作用。 魏俨驻马于林外,随意扫了这些人一眼,便问道:“小林镇情况如何?” 青山镇带队的捕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阔脸汉子,闻声答道:“从五天前开始,小林镇外就起了雾。当时我们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天气变化。那时还能看到小林镇的轮廓,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影,咱们青山镇还有人去访亲。昨天开始我们接到命令,来这里设卡观察,倒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只是雾越来越重,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姜望在一众道院弟子中翘首而望小林镇,枫林城域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他虽然在凤溪镇长大,但是对小林镇也并不陌生。 他曾单人独剑击破的西山盗匪,就盘踞在小林镇北去十里地的西山里。 往日从月柏林这里便可以看到小林镇,镇子不富裕,但安乐祥和。如今望去,只有一片迷雾。 这时魏俨的声音响起:“令你们在这里观察小林镇,你们却散漫无纪。更有甚者,借机盗伐月柏树。你们这是来公干,还是来谋私?” 青山镇众捕快已经脸色苍白,为首捕头更是连连作揖想要解释什么。 但魏俨的处置已经出口:“已经砍伐的月柏树送往城卫军营地。此外所有人扣俸一年,捕头有领导之责,去职!” 那阔脸汉子面如死灰,但竟连抗议也不敢,只黯然退下。 听到魏俨的处置,姜望才注意到那几株被伐倒的月柏树。 而魏俨在到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一切收于眼底。 姜望一面叹于魏俨的敏锐,一面又觉得,这人真是严厉。 小林镇失陷,这片月柏林暂时无主。这些只是捕快冒着生命危险在小林镇外设卡观察,顺手砍几棵树回去补贴自己,虽有失职,但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青山镇并不富裕,罚俸一年意味着这些捕快生活都会一下子拮据起来。尤其是对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捕头可能已经是他一生奋斗的。而魏俨一句话,他就回到原点。 不过此行几近于行军,魏俨带队,便如统帅。他的命令便是军令,无人可以违抗。 魏俨处置完毕,一拉缰绳,便带头纵马往小林镇方向疾驰。 马都是军营里的战马,骑士都是道院的修士,虽只三十余人,但令行禁止、动若疾电,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蹄如惊雷卷地,但戛然而止! 那些久经战阵的战马,在那团笼罩整个小林镇的迷雾面前扬蹄长嘶,无论骑士怎么催促,都不肯再进一步。 三十余匹战马惊惧不已,齐声长嘶。仿佛小林镇里有什么让它们至为恐惧的事物存在。这场景,令人惊惧。 即便因为骑士们的实力,没有闹出阵前坠马的笑话,但也已士气大跌,不复刚出城时的意气风发。 就连一贯平和冲淡的王长祥,眼神也变得凝重。 唯有魏俨面色不改。 其人身上战甲,多有斑驳。腰间佩刀,狭长而直。胯下战马,高大雄骏。 时人皆知,此魏俨三爱物。 但他忽然拔刀! 好似凭空一道惊电闪过,刀光已隐。而他胯下那匹宝马,嘶声顿止,硕大马首离体而落,又被脖颈那激涌而出的血柱喷出一段距离。 马尸轰然倒地。 魏俨按刀,目视迷雾中的小镇,但声音冷酷:“临阵怯战,留你何用?” “好!”最先响应的却是杜野虎,他生性刚猛,喜欢直来直去,当下便一拳砸下,将马首轰碎。“姓魏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冲?” 魏俨右手微竖,“听我号令,下马备战,结锋矢阵,以我为箭头,直入小林镇!” 魏俨杀马,已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退无可退。此时更无犹疑余地,齐齐下马。 魏俨又道:“举兵!” 齐刷刷一声利刃出鞘声! 这时魏俨那位面貌平凡的副官站了出来,他右掌向上托起,左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最后道:“锋锐!” 姜望只觉手中长剑锐气顿发,这柄只能说得上是精良的长剑,此时几有无物不破的错觉。 “附焰!” 所有兵刃之上,燎起烈焰!修士们举着刀剑,就像举着一只只火炬,要照破眼前这迷雾中的小镇。 “固体!” 凌河感觉到身体变得坚韧,有一种想要以拳头与人对轰的饱胀感。但他只是看了一眼旁边须发怒张的杜野虎,就悄然抹去了这丝错觉。 赵汝成想的却是,群体增益道术至少也是丙等上品级别道术。而魏俨这其貌不扬的副官,居然连发三道面不改色,兵部果然藏龙卧虎。 不管众人如何想法,行军时只能有一个意志。在道术加持下,魏俨提刀当前,率先踏进了小林镇中。 众人且行且察,这小镇寂静得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行得一阵,雾,好像越发浓了。 这雾厚重得几如实质,三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影,只能看到那兵器上的火光,在彷如无尽的浓雾中倔强挺立。 不得已再一次收缩阵列,众人间距由五步变为三步。再近便会影响战斗。 姜望几兄弟在队伍中间靠后位置,他们境界最低,得到了默认的保护,这倒无须避讳,也是道院优良传统。 杜野虎把拳头捏得作响,他倒不是紧张,而是兴奋,跃跃欲试。 姜望毫不怀疑,哪怕是如今凶名遍传天下的九大人魔在前,他也敢二话不说挥拳便打。当然打不打得过,则是两说。 就在这时,阵型外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不满道:“鬼魂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但很快就惊变:“这么多?!” 闻声的魏俨猛然转头,一刀横斩! 巨大的刀芒横空而出,将周围那厚重浓雾都斩开了刹那! 而在这个刹那间,众人已经看到了,整个街道上,那跌跌撞撞又张牙舞爪的、密密麻麻的游魂! 青天白日,百鬼昼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 吹息龙卷 巨大刀芒划过,浓雾一开复合。 可就在这短短间隙里看到的景象,已足以令人惊惧。 这层浓雾到底是什么底细?青天白日之下,为什么游魂横行? 这么多的鬼魂从何而来?哪怕整个小林镇的人都化作厉鬼,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数量,几乎充塞视野! 当然所有人此时也已经知道,如此密集的鬼魂游荡,只怕整个小林镇……已再无生人! 枫林城域下辖的七座大镇,已去其一。 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是魏俨冷静的声音最先响起,压制混乱:“擅火行道术的,以队伍五十步外为警戒线,划出火线。其余人等,在最短时间里灭杀警戒线内游魂!” 五行道术是最基本的道术,擅长火行的修者并不少。随着魏俨的命令,一蓬蓬火焰在队伍五十步外燃起。而后在魏俨那位副官的引导下,这些火焰瞬间连成一片,划出一道圆周火线来, 火圈之外,鬼魂暂退。而被划入火圈之内的游魂,也瞬间狂暴起来。 黎剑秋在此时忽然将附着烈焰的长剑归鞘,双手掐诀于下颔前,而后决然往身侧斜落。两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剑,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中。 双剑如游龙,带着他瞬间贯入鬼魂群中。一剑销鬼,双剑破魂。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须臾转过一周,难以计数的鬼魂渐次湮灭。剑光敛去,方显出姜望矫健的身影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一式!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还未凝聚道旋的修士,竟纯以剑术灭魂,甚至效率还高出他们不少。 姜望方动,赵汝成亦起,长剑如电转,斩破鬼魂一路。 平日也不看他怎么用功,但这紫气东来剑的使用上,竟也不比姜望差太多。 场内众人,唯有杜野虎与凌河面面相觑。他们所擅长的凡俗武力,对于鬼魂这种超凡层面的敌对目标,确然很难有作用。若是纯粹激发血气,倒是能震杀几个鬼魂,但面对这么多的游魂,他们有多少血气可以激发? 其实紫气东来剑决姜望也并未对他们藏私,只是杜野虎笃信自己的拳头,不假外物,对剑术不敢兴趣。而凌河……大概的确是天资原因,进展缓慢,至今未能掌握杀法,无法用于实战。 当初,作为几人中唯一努力程度不比姜望差的老大哥,他没有掉队的战力都是汗水所堆积。 场上形势看似大好,但明眼人心知已是危急。 目前出现的都是普通游魂,如今小林镇不知什么原因聚集这么多鬼魂,其中必然有恶鬼厉鬼,甚至鬼将也说不定! 这已经不是这个小队所能应付的情况了,当今之计,迅速脱离战斗才是上策。 可众人一路行进,在这浓雾之中早已辨不清方向。火线圈外层层鬼魂包围,要突破谈何容易? 魏俨一步踏出火圈,任由鬼魂一拥而上撕咬。他那身瞧来斑驳损旧的战甲,轻轻一震,那些几乎挂到他身上的鬼魂便已散消。 但他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又一步退回火圈之内,沉声道:“有谁擅长风行道术?试着驱散这片雾气!” 虽然是在问众人,但他的目光却落在王长祥身上。 与金木水火土五行道术相较,风行道术相对冷门,但王长祥正是此道高手。 王长祥也不犹豫,当即并指划过身前,以风刃将周边鬼魂清空。而后双手如穿花蝴蝶,变幻印决。最后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猛然间剧烈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旋转壮大,并直直撞进了浓雾之中。像一条暴烈的神龙,在如此浓重的迷雾中怒吼。 风行道术,吹息龙卷! 此风非凡风,乃是八风之一的东方明庶风。 明庶风者,明众物尽出也。用在此处,正当其时。 这等威能的道术,即使在六品修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而王长祥竟在打开天地门之前就能驾驭此术,不可谓不强悍。 道术完成的王长祥脸色发白,显然这道术于他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他勉强站定,“接下来便拜托各位了。” 咆哮的龙卷风所过之处,浓雾纷纷被驱散。众人在进入小林镇以来,第一次得以看清这里。 靠着墙边的冰糖葫芦串,米铺连着酱油坊,酒楼的旗幡仍在风中飘扬。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如果不是多了那些游魂的话。 火线圈内的游魂此时已被扫荡一空,但圈外的游魂仍蚁聚徘徊,它们本能地畏惧火焰,但也同样出于本能舍不得这些元气充沛的生人。 “糟了!” 这声惊呼敲响了警钟,众人只看到,那咆哮的龙卷将将过去,那远处的浓雾又再一次聚拢而来。这样的雾,竟连吹息龙卷也驱不净。 “趁这个机会,我们先撤出去吧。”黎剑秋双持烈焰之剑,沉声建议道。 在吹息龙卷制造的间隔里,众人已经能够判断来路。以这行人的实力,在没有鬼将出现的情况下,且战且退,有很大把握能够安然退出。 魏俨提刀注视着那又迫近的浓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副官也焦急起来,“大人,如今小林镇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非得调动大军不可。而且小林镇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啊。不如……” 魏俨打断他:“目前所见鬼魂,都是普通游魂,连一个神智清楚的都没有。要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鬼魂,这不合常理。” 王长祥皱眉道:“整个枫林城域都没有专修驭鬼之术的修士,这里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城卫军处理。大军一到,煞气一冲,这些游魂也就不攻自散了。” “清江水族异动,城卫军前去镇压。等他们回来……或许来不及。”魏俨不得已透露出一个极具分量的消息。 清江是贯通整个清河郡的大江,枫林城外的绿柳河就是它的支流之一。但清江水族早已与庄庭订立盟约,又为何会忽然异动? 姜望心中忖度。只是“异动”,说明清江水族有所克制。但涉及整个清河郡水脉的大事,官方绝不能轻忽,所以各地城卫军调动都是应有之义。 吞心人魔现身……清江水族异动……小林镇百鬼昼行。这些事情看似各不关联,但隐隐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们捏合在一起。 “不对劲。”魏俨摇摇头,已是有了决断:“所有人跟着我向前冲锋,我不停下,任何人不能停!掉队的各安天命!” 也不待旁人劝阻,话音刚落,他便提刀踏出火圈外,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 作为他的副官,赵朗自然毫不犹豫跟上。然后是黎剑秋、王长祥。他们都是久经历练,虽然不认可魏俨的决定,但更知道这等时候力量不能分散。 最后一整只队伍都迅速调动起来,以魏俨为箭头,狠狠往小林镇深处扎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 气血狼烟 魏俨此刻真正展露枫林城道勋榜第二的实力,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几乎是一头撞进游魂群中。 但所有的游魂,都被一击即破,挡者皆散。 他的身上如笼着一层寒光,那是金行元气极度聚集的表现。他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长刀劈斩,尖啸连连,仿佛连空气都要割破。 众人跟在他身后,只需阻止两侧鬼魂靠拢就行,风险大减。 姜望与赵汝成一左一右,有意无意将凌河与杜野虎护持在中间。凌河倒还好,杜野虎却涨得大脸通红,但也知这会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得闷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在缓缓聚拢的浓雾之中难辨方位,就连时间仿佛也模糊了。目前所遇的游魂并不强大,属于九品超凡修士可以应对的范畴,但这些品的修士,通天宫内道元并不充裕,熬不住长久战斗,只怕再撑一段时间,就无法再施展道术了,否则就会损坏道旋、伤及根基。 魏俨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按照大略位置推算,很快就要到小林镇正中心了。姜望记得那里是一处集市,每逢赶集之日,附近村落的人都会聚集于此,端的热闹。 魏俨停在此前,并非他不想继续前行,而是一道雾气之墙拦路于前,将他的刀锋生生阻住。 与沿途弥漫的浓雾不同,这道雾墙已有实质性的存在感,并且坚韧非常。以魏俨刀锋之利,纵是铜墙铁壁也该被斩破了,但这雾墙却岿然不动。 无论多少攻击落下,都如石沉大海。 魏俨急切不已,他敏锐的感觉到,就在这雾墙之后,有什么不妥的事情正在发生。那并非简单的恶行,甚至有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可此时长刀所向,却进退两难! “诸位谁有破解之法?但试无妨!”魏俨沉声道:“情况紧急容不得拖延,一切责任在我。” 当下便有一名弟子径行至雾墙前,二话不说开始解腰带。 “欸你干什么?”旁边有人拉住他。 “你别拦我!”此人信誓旦旦道:“此地鬼魂众多,阴气深重。童子尿可以驱邪镇鬼,我至今元阳未失,自然当仁不让!” 此人名叫黄阿湛,是上一届入选的内门弟子。与杜野虎是酒友,性格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魏俨皱着眉头,等他一泡尿滋完,雾墙纹丝不动。唯有那浓烈一时的骚味,提醒着众人发生了什么。 “不对啊,是不是分量不够?”此人憋了一阵,才回头号召道:“诸位还有没有童子身的?一起来啊!当然赵汝成就不用来了,你阴气重。杜野虎快来!别拘着啊,凭你的尊荣注定童子到老,阳气一定足!” 一句话嘲讽两个人,要不是形势紧急,杜野虎早就一拳打爆他的狗脑袋。 赵汝成呲牙道:“阿湛你再想想,是不是童子尿不够,需要的是童子血呢?” 黄阿湛闻言,摸着下巴点点头,竟似真的考虑起了可行性。 自使出吹息龙卷后就一直有些虚弱的王长祥道:“刚才龙卷吹开雾气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小林镇里的游魂,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九宫阵。当时不敢确定,直到现在,在这中宫位受到阻碍,才笃定了这点。” “怎么破解?”魏俨直截了当。 “布阵者并没有太用心,而且这么多的鬼魂,是很难如臂指使的。所以破解方法也简单。”王长祥苦笑道:“破除其余八宫的阵眼,中宫这里不攻自破。” 魏俨立即道:“王长祥留在这里观察形势,另外留四个人听他指挥,随时支援各路。我自去坎宫,其余人分成七组,各破一宫。最后咱们再汇集于此中宫前。” 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 坎宫位于正北方,五行属水,对于魏俨来说不是最容易解决的一宫,但他实力强大,倒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王长祥又道:“咱们一路所清鬼魂都是寻常,但阵眼处必有怨鬼或者厉鬼,诸君务必量力而行。” 赵朗唯魏俨马首是瞻,此时第一个接道:“如此,我去坤宫。” 黎剑秋更是干脆利落,已按剑向西而去,“震宫交给我,其余你们自己分配吧。” 实力强者挺身而出,自担责任,这是修行者的脊梁。 姜望与凌河等人对了对眼神,出声道:“我们兄弟四人负责巽宫。” 他这话并不是托大,一路行来众人战力也可看出几分。他虽然未能奠基,但仗着紫气东来剑决,实力隐隐在一般九品修士之上。 而巽宫五行属木,以金伐木,正当其时。剩下一个属于木行的震宫已由黎剑秋负责,去其它宫他和赵汝成反而更难发挥。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林镇出现这样的情况,事件影响必不会小。他们此行出力多少都有记录,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在积攒道勋兑换开脉丹的关键时刻,他们这次如能解决一宫,必然就能推动他们往前大踏一步。 众人的选择严格按照九宫顺序,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从一到九,分别是坎、坤、震、巽、中、乾、兑、艮、离。 这一路且行且战,姜望和赵汝成的超凡剑术早已得到众人认可,因此也没人多说什么。剩余的二十位道院弟子,则刚好五人一组,选择了剩下的四宫。 不得不说先前王长祥的吹息龙卷贡献巨大,使众人在如此浓重的雾气里重新找到了方向,这是破解整个鬼阵的前提。 巽宫位在东南,姜望在浓雾之中提剑前行,待隐约看见前面的酒楼之后,心中一定。小林镇唯一的酒楼正在东南方向,他们没有走错路。 “小心。”凌河忽然道,“我感觉前面有非常危险的事物存在。” 凌河的直觉一向很准,几人不敢轻忽。 姜望点点头:“那应当便是王师兄所说的怨鬼了,它也代表巽宫的阵眼。汝成,紫气东来剑杀法你掌握了几式?” “都已纯熟。”赵汝成道。 对于这家伙的天赋,姜望没什么好说的,当下指挥道:“等会我先动手,你接上,第一时间就爆发最强攻击,务必以最短的时间斩灭目标。老大和老二看住四周,不要让其他游魂冲过来,必要时爆发血气也再所不惜。” 在奠基之前,若没能掌握紫气东来剑这等超凡手段,唯一能对鬼魂产生伤害的也就只有爆发血气一途了。但气血乃人之根本,爆发血气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因而一路来凌河与杜野虎都十分克制。 但对于姜望的指挥,他们半点也不犹豫。那是无数次并肩战斗中养成的默契。 虽在雾中看不清太远,兄弟几人还是迅速划出了目标范围,并且散开围近。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啸响起,如在耳边。姜望身前,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锵!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一只猩红的爪子刚好被长剑架住,巽宫位的怨鬼便显现在几人面前。 一路来的那些游魂其实与人类生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身形虚淡,颜色惨白。而这怨鬼则完全不同,已经看起来是另一种生物。 它青面獠牙,身高足足近丈二,高大强壮。身上筋肉暴起,一对爪子却是猩红的,其中一只爪尖还在滴着血珠。 姜望早知,在浓雾之中,怨鬼的感知必然强过他们。所以他早就严阵以待,剑势引而待发。这才能在第一时间抵住怨鬼的袭击。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怨鬼的强大。 那吹息龙卷所创造的短暂间隙中,他们所见游魂何止上千?却只出了这么坐镇九宫的八只厉鬼。无论是人为培养,还是自然厮杀,这其中所诞生的怨鬼必然不凡。 姜望虽然挡住了第一下袭击,却仍被另一只爪尖擦过,将他左臂撕下一条肉去。 那怨鬼爪尖的滴血,便来自他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算大。 就在姜望遇袭反击的同时,赵汝成的剑也动了! 紫气东来剑的杀法第一式首重在快,这才能攻如雷,守如电。天子动雷霆之怒,发之须臾,却震惊天下! 那怨鬼还未来得及品尝撕下的肉条,赵汝成的剑已贯入它腹中。 赵汝成连人带剑就那么扎在怨鬼身上,因为体型的差距,像一只挂在人身上的猴子。 怨鬼痛嚎一声,猛然低头。 不好! 赵汝成心中一惊,一脚蹬在怨鬼挥来的爪子上,凌空一个后翻,弃剑脱身。怨鬼还待追击,姜望的身影已如惊雷在它眼前掠过。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其决在准。 姜望人已远,那道剑光却已恰恰横过怨鬼的眼珠。 那一瞬间青黑色的液体如爆浆般炸开,怨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这本来神智混沌的生物,这一刻却用仅剩的右眼狠狠盯着姜望,恨意滔滔。 它索性不去捂眼,任由那青黑液体流淌,身上还插着赵汝成那柄摇摇晃晃的剑,就那么大步冲向姜望! 正在战圈范围外驱赶游魂的凌河,百忙之中将佩剑射向赵汝成,“接着!” 赵汝成纵身而起,于空中抓住凌河的剑,整个人如流星赶月,再一次暴射于怨鬼背后。这一剑从它后颈贯入,剑尖从怨鬼的下巴贯出,抵在胸膛之上! 怨鬼嘶吼回爪,因为角度关系,这一爪必然比之前慢。所以赵汝成双脚抵住它后背,想要借力拔剑而退。但不曾想那剑身竟被怨鬼的肌肉牢牢夹住,他一下未能拔出,便缓了一刹。 就是这一刹,怨鬼巨大的爪子狠狠扫到他身上,将赵汝成击飞足有四五米,跌入浓雾之中,生死未知! 要知道此时浓雾中还有数不清的游魂在游荡! 此时姜望人在对面,凌河送剑后还在与游魂纠缠,只有同样守在战圈杜野虎距离最近,他也早已按捺不住。他此行是为诛除邪恶、涤荡乾坤而来的,绝不是为了被庇护着混道勋,甚至成为拖累! 只听得一声怒吼,声如雷霆震响。杜野虎整个人气血全力爆发,他身上的血气有如实质冲天灵而去,那一瞬竟如狼烟! 气血狼烟! 只有气血强大到某种程度的武者,才能激发气血狼烟。就连姜望也做不到这点。 而杜野虎这一下全力爆发,足证不输于人。 他裹着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身上像披上一层血色战袍,以比平时快数倍的速度,几步便冲到了赵汝成身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 舍生 浓雾无法遮挡这样灿烂的赤光,彼时赵汝成将将从地上爬起,那蜂拥而至的游魂几乎要淹没他。 而杜野虎到了! 他甚至都不用动作,被那浓烈的气血之力一冲,所近游魂纷纷溃散。 杜野虎干脆至极,直接一把揪住赵汝成的衣领,拎着他往凌河身边而去。 吃了怨鬼凶狠一爪,几个当哥哥的都心忧如焚,唯有赵汝成自己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气恼地嚷嚷道:“喂喂喂,我自己能走!” 杜野虎不管不顾,奔至半途,才将聒噪不停的赵汝成丢向凌河,同时转身,裹着浓郁气血之力的拳头狠狠砸向怨鬼。 先不说凌河腾空将赵汝成接住,单说杜野虎的拳头。 相较于紫气东来剑,他所修拳法不够高明,即使在道院外门都颇受冷落。但经他使来,便格外暴烈。 这一拳非寻隙而进,乃是迎着怨鬼巨大的爪子,以强碰强,以攻对攻。端的是刚猛无俦! 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包裹着铁拳,与那青黑色巨爪轰然对撞,竟一时相持。 正当这时,姜望又已纵身掠过,剑光骤闪,已割破了怨鬼的另一只眼睛。 “撤!” 姜望得手便远,杜野虎也纵身急退。 而原地失明的怨鬼愈发狂暴起来,一对巨爪疯狂乱抓,搅得四周劲风激荡。 待它攻势稍疲,姜望便再次折身而上,长剑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飘飘如落叶般飘至怨鬼右爪之上,几乎无声。却又在与青黑色利爪接触的同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锐啸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三式,其要在利! 只一剑,怨鬼右爪便被斩断。 姜望毫不恋战,甚至在出剑的同时便已开始撤退。 怨鬼失去视觉,只能拼命对着身前的空气发泄,而此时燃烧着熊熊气血的杜野虎已转至它背后高高跃起,他以左手抱右手,双手如抡锤,狠狠轰在怨鬼那狰狞的脑袋上。 轰! 气血狼烟本就克制鬼物,更别说杜野虎这一击何等凶猛。那被层层气血之力包裹着的拳头,一下子便将怨鬼的整个脑袋爆开! 杜野虎躲避不及,被青黑色秽血溅了一身,但又迅速被气血之力焚尽。 一直到怨鬼无头的残躯倒下,杜野虎身上红光才顿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姜望跃至杜野虎身边,身手将他搀住,“虎哥,这……” 气血,人之根本。姜望如今凝聚道元,也要从气血供输开始。杜野虎前刻的强大,每一刹都是在燃烧自我。他又不是专修武道的武夫,根本锁不住如此磅礴的气血。这一战,他至少要养五年,才能够恢复。 修行之始的五年时光,何其漫长!更别说到了一定年纪后气血开始衰败的问题。一步慢,步步慢,这可能意味着他从此就与超凡绝缘。 但杜野虎先前仍是毫不犹豫,毫无迟疑。生死关头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而越是这种下意识的选择,越是能验证本心。 “小事情。”杜野虎暗暗调整了一下气息,恢复少许力气,便一把将姜望推开,“老子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走吧,中宫那里的情况肯定更凶险。” 凌河固然是满心担忧,但这种时候也不便多说。把赵汝成转为背负,然后上前从怨鬼残躯上捡起自己的佩剑,默默护持在了杜野虎身侧。 他先前也有燃烧气血,但只是少量,并不影响根基。因而倒还有搏命之力。 姜望作为现在四人中唯一完好的最强战力,当然要保持灵活,以便随时出手。所以他只是提剑走在前面,并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倒只有赵汝成还在嘀咕着抱怨个不停:“还是老大贴心。老虎笨手笨脚的,真是的,拎着我像拎小鸡一般,像什么样子?要是被妙玉姑娘知道了,我英武形象岂不毁于一旦?” 妙玉是如今三分香气楼的头牌,也是整个枫林城风月场里最当红的姑娘。赵汝成为了一亲芳泽,已经在三分香气楼砸了上千两银子,至今未能得逞。 杜野虎一声不吭,倒不是不想暴揍他,或者至少骂他一顿,但实在没有气力。 “得了得了。”姜望不耐烦道:“这里除了没神智的游魂,就是神智混乱的怨鬼,你要形象给谁看?” “那谁说得准?”赵汝成反倒来劲了,他趴在凌河背上,指手画脚:“万一哪里躲着个漂亮女鬼在偷窥我呢?本来好好一桩艳遇,就这么泡汤了,这损失老虎担得起吗?” 杜野虎几乎要垂死病中惊坐起,暴起一丝余力打爆这个嘴欠的家伙。 凌河已在他爆发之前,反手用剑柄往上一戳。 “嘶……”赵汝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气焰全消。 …… …… 却说在那绵重雾墙之后,小林镇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这九宫阵的中宫里。 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已看不出面貌了,一切都消解在这个沉默的漩涡里。除了这个漩涡之外,什么也没有。漩涡中心是一种纯粹的黑,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引进去,谁都不能摆脱。 漩涡旁边站着四名气息悠长的修者,个个道元充沛。全都黑袍加身,目不斜视。 而就在漩涡前方不远,有一间已被砸得稀烂的房子,什么也没有剩下,只剩下一堵砖墙。 红裳的女人就斜斜依靠在这堵墙上,神情慵懒。 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却偏偏给人以无尽的诱惑。她手里拿着一个椭圆的小镜子,镜中映照的却不是自己的美艳容颜,而是九宫阵里那些与怨鬼战斗的身影, “枫林城道院这一届的弟子也不怎么样嘛。就那几招剑术还不错。”红裳女人嘟囔着,翻手将镜子收起。 “好了,时辰已到。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就多睡会儿午觉了。”红裳女人边打着哈欠边娉婷走向漩涡之前,“好困……” 走到这神秘的漩涡前面,她的表情才稍稍认真起来,侧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请长老。” 那四名黑袍修士也都随着她躬身行礼。 于是从那浓雾之中,走出来一个白发老者。此老面容皱得如老树皮一般,眸子也浑浊得很,驼着背,甚至步履蹒跚。 但他一步步走来,背就一寸寸直起,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暴涨。 他也不理会红裳女等人,只是盯着那个漩涡,仿佛盯着自己的永生挚爱,目光无比虔诚。 待他走到漩涡之前,气势已经如渊似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红裳女头更低了。 白发老人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然后掏出一柄白骨匕,干脆利落地插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整个人直挺挺地坠落那漩涡之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 清河水府 要说这清河郡里最富贵之处,许多人都会想到清江水府,而不是什么崔氏、林氏,或者郡守府。盖因整个清江七百里水域的珍宝财富,尽聚于水府之中,其豪奢华贵处,世人常有所闻。 坐落于清江之底的水府,镇压七百里水域。建筑群落绵延起伏,可以说珍奇满目,宝光珠华。 一处偏殿,身披华袍的俊朗男人高坐上位,低头品茗。 而在下首,戴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正声音激愤:“少君,咱们之前的约定可不是如此!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清江水族为何只是在江面游弋?” 华袍男人啧啧有声,“唔,这翡翠茗的确不错,滋养精神。使者,当真不饮么?” 使者大概是说得累了,举过旁边的香茗一饮而尽,又道:“清江水府向来重信,人所共知。当年府君为庄承乾一诺,倾族而战,令澜河染赤,至今为人称颂啊。何以少君出尔反尔?不怕有损尊上声名么?” 澜河是雍境大河,使者说的正是庄国当年立国之战。雍国水陆并进,要一举灭庄,正是清河水府府君倾族而战,将雍国水师一举击破于澜河之上,其时鲜血染红了澜河,舟橹为之不泊。这才为庄国太祖庄承乾解决了后顾之忧,令他得以放手一搏,最终成功立国。 而清江水府与庄国的盟约,也从此延续,一直到了如今。 华袍男人把茶杯轻轻往案上一放,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使者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父与庄帝早有盟约,我这边答应帮你们,岂不是违背了我父亲的信义?这是大不孝啊。” “来人。”这华袍男人屈指叩案,传来一名侍卫,“传令下去,令余勇部撤军三里,不可惊扰了岸上生灵。” “少君!”白骨面具使者怒然起身。 “别演了。”华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面前,表情淡然,“现今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在戒备我们,不敢轻离。你们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去做。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别再那么……贪婪。” “咱们事先都说好了,你们只是随便上岸袭扰一番便可……” 华袍男子打断他:“要我们上岸,你觉得可能么?水族离了水,就像你们人族离了地,都失去了根基。除非你们真能让我下定决心与庄庭一战,可是你们,拿得出来那样的本钱么?” 使者的面容隐藏在白骨面具下,因而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已近似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给你的,那可是一整颗龙珠!” “的确是贵重的礼物。”清江水府的少君笑了,笑得很是满意,“不过也只值得我做到这一步了。” 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带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拂袖而去。 偏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华袍男子这才冷笑了一声:“藏头露尾之辈,也配跟我讲什么信誉?” 这时有一道威严声音响在耳边,声音的主人却并未现身,“清约,说说你的想法。” 清江水府少君宋清约收敛了眸中高傲,坐姿也变得端正起来,“庄庭与我清江水府盟约数百年,日趋自大。如今这庄高羡更是不知所谓,真把我们当他的臣子了。先前竟传话过来,替他的儿子求娶清芷,名义上说什么尊为太子妃、永结世谊……” “此事我万万不能同意,当年姑姑嫁给那庄承乾,呕心沥血不说,还被人算计,死在冰冷深宫!我怎会让我妹子重蹈覆辙?正要找机会动一动,让那庄姓小儿知道这七百里水域是谁做主。但这其中的分寸也要拿捏好,毕竟如今人族势大,纵然掀翻了这庄庭,别国君主也未必就好了。三万水军游弋清江,正是恰到好处。倒是这白骨道的人找上门来,奉送龙珠,却真是意外之喜。” 那威严声音叹了口气,“你姑姑当年与庄承乾,也是两情相悦。并非为父想要联姻……罢了,不说这事。清芷你怎么安排?” 宋清约沉吟道:“如今与清河郡守闹得难看,那庄高羡又是个不要脸的,清河城是不好待了。但清芷又是开蒙的时候,儿子的意思是,把她送到枫林城去,念一段时间的书再说。” 那声音又问道:“为什么是枫林城?” “瞒不过父亲。”宋清约道,“白骨道这次连龙珠都舍得送来,在枫林城必然有巨大动作,足以震动庄境。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以后的枫林城就最安宁了,正适合读书。其次嘛,也是一点儿子的小心思,清芷去了枫林城,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去保护她,枫林城小,没什么高人,也干扰不到咱们。我就顺便找一找白骨道的蛛丝马迹,探探他们的底。白骨道这次死灰复燃,我总感觉有什么大秘密。再者说,白骨道毕竟历史久远,好东西一定不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一颗龙珠可满足不了我。” 对于宋清约一步三算的玲珑心思,那威严声音不予置评,只是道:“水府事务早已全权与你,你便看着办吧。” “是。”宋清约点头道:“对了,那颗龙珠我已经着人送到您闭关室外,您记得炼化。” “龙珠我看过了,里面有些手段,已被我抹去。你放心化用,可免千年之功。至于我,我早已是朽病之身,无望成龙。你姑姑已经死了两百一十七年又三个月,庄承乾也死了快两百年。当年故旧,所剩无几。我还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如今只是护着你再走一段路,龙珠虽好,已对我无用啊。” 那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化为一个叹息,消失在偏殿里。 而宋清约轻轻靠在了高椅上,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 白骨面具使者出了水府,径上了一条小船。那船似是白骨所制,却是无底的,但在水中穿行极快,若遇上那躲闪不及的鱼蟹,也只是一碾而过,连一丝血沫也无。 白骨无底船很快穿出水面,使者上了岸,它便回头钻进水中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使者默默疾行,步子虽快,却足不沾尘。他似乎对清河郡军队的驻防路线了如指掌,在驻防间隙穿梭自如,很快便离开这里,上得一座山中。 这山远看形似牛头,近看也算秀丽。使者走到一处石壁前,也不停步,直直撞了进去。 里面却别有洞天。 各种血腥可怖的壁画铺满两侧,长长的甬道还铺了青砖。 使者一进来,便有人迎上问道:“怎么样?” 白骨面具人恨恨道:“宋清约这混蛋吞了饵,却只在钩子上轻轻擦过!” 那人道:“宋横江那老东西还没死,他不会让宋清约乱来的。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他们真能与庄庭撕破脸开打。” “话虽如此,还是觉得可恶。那可是龙珠!中古以来就绝迹于世,一颗比一颗稀有。”白骨面具人叹了口气。 “小林镇事情一成,咱们目的就已达到。这些闲枝末节不必在意。再者说,咱们的龙珠,恐怕那小畜生吃了会不太适应……” “他以为能戏弄我白骨道,却不知……”白骨面具人说到这里,发起狠来:“等道子现世,首先就要屠了清江水府!让整个七百里清江,尽成白骨!” 签约站短已经收到了,而且除了《黎明》这部因为审核原因没能出版的大长篇,我没有任何挖坑不填的记录,所以请大家放心追更啊。收藏啊推荐啊什么的,都使劲丢给我。这个故事一定会写完的。另外,听说阅读超过十分钟就可以投资本书,而投资人超过一百会有小范围推广……你们还在等什么?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 从那九幽深处 小林镇。赵汝成杜野虎失去战力,凌河正背着赵汝成,所以回返中宫位的路上只有姜望能够出手。好在此时他对付那些游魂已经颇有心得,紫气东来剑在这种不间断的战斗中愈发纯熟。 体力问题倒也不用担心,自唐舍镇归来后,冲脉修行至今,他攒下的道元已有七十余颗。虽则在道旋生成之前用一颗少一颗,但真到了紧要关头,每一颗道元都能给他足够的反馈,支撑这种烈度的战斗压力不大。其实这些道元才是他决意四人来破巽宫位的底牌,只没料到赵汝成突然遇险,而杜野虎又果决若斯。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别总哭丧着脸啊。”行了一阵,赵汝成又忍不住开腔了:“不就是气血损耗过度嘛,又不是没有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杜野虎还没吭声,凌河倒是先激动了,反托着赵汝成的手一个劲的摇晃他:“你快说啊。” 姜望清理游魂之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真想给他两剑。这小子,有办法不早说,一直憋着坏呢。 “哎哎哎,你把我英俊的头都晃晕了。”赵汝成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临时座骑’,继续道:“我恰好知道,前些日子有人从云国高价买到了一颗固元丹,正要转卖。此丹在蕴养气血、稳定根基方面有奇效。有些贵族子弟在开脉之前都特地先服用一颗固元丹,这样开脉之后的道脉真灵都会更为灵动呢!更不用说杜老虎这区区气血过损的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他甚至翘起了嘴角,“某些人愿不愿意买。” 杜野虎顿了一下,才瓮声道:“老子没有钱。” “你可以找我借贷嘛。业内规矩,九出十三归。”赵汝成笑眯眯道。 “高利贷可以,虎哥喜欢高利贷。”杜野虎貌似憨厚的笑了。 “行了行了。”姜望一脑门黑线,整个枫林城做高利贷生意的,谁不知道杜野虎是出了名的借贷不还?用杜老虎的话来说就是,反正这些做高利贷生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坑一点酒钱是一点。要不是他出身道院,早就被人丢进了护城河。 “小五,那个人是谁?多少银子才肯卖?” 姜望已经暗暗决定,无论那个人开价多少,他都要想办法凑够钱。 “这个买到固元丹的人,居然姓赵。你说巧不巧?”赵汝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更巧的是,他居然是我府里的人。这也太巧了!” 姜望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诫自己,老五身受重伤,很容易被打死。这才控制住打人的冲动。 这小子七弯八绕绕了半天,合着就是说他家里有一颗固元丹,可以弥补杜野虎的损耗。就这一句话,吊了几个哥哥半柱香的胃口。 就连宽厚如凌河,也觉得牙花子疼。 不过有了这个保障,众人也都踏实了许多。正说着,便已回到了中宫位。 黎剑秋、赵朗早已等在这里,正与王长祥讨论着什么。在场还有一些其他的师兄弟,状态都不是很好。而魏俨则去兑宫位置支援了,那是唯一还没有被击破的阵点。 “姜师弟表现不错。”黎剑秋随口招呼了一声。 王长祥也对他点点头。 “惭愧,都是靠我野虎哥和汝成的爆发。”姜望苦笑道。 在几个主力面前,他果断让功。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开脉成功。而之所以没有提凌河,则是因为杜野虎和赵汝成的状态更有说服力。 凌河也毫不计较。 黎剑秋等人都身经百战,一看就知道杜野虎是什么状态,也为他气血之强大暗暗心惊。 “等魏俨回来,我们就直入中宫。”王长祥道,“这次大家奋勇诛邪,表现可圈可点。枫林城不会忘了你们的贡献,道院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正是!”说话间魏俨已从浓雾中走出,身后跟着三个道院弟子,还有两个弟子没有出现,看样子已经不幸。 惨烈的战斗非止于巽宫位置,除了魏俨和黎剑秋几乎是无损解决镇位怨鬼外,其余分队各有死伤,死者十一位,战死率近半!活着的人也几乎人人带伤。就连赵朗也险些被开肠破肚,腹部留下了一个狰狞伤口。 若非坐镇中宫前的王长祥及时调度,这一次分队行动都未必能够功成。 魏俨郑重道:“此战若能回去,我第一个为大家请功。” “这一战的凶险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如今枫林城战力空虚,也只有诸位能堪一战了。”说到这里,他竟弯下腰来,鞠了一躬,“我替小林镇枉死的亡魂,替咱们枫林城的老百姓们,感谢诸位浴血!” “魏兄言重了。”黎剑秋道。 众人都纷纷侧身,不肯受此礼。 “魏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枫林城的人,难道我们就不是生长于斯了吗?”倒是杜野虎不满道,“别在这里讲虚礼了,事不宜迟!” 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这家伙仍不掩豪烈。 魏俨深深看了他一眼,提刀转身,“这位师弟说的是。诸位随我冲锋!咱们便看一看,在这里荼毒我们乡亲的,是何方妖人!” 八宫既破,中宫位置的雾墙也失去根基,无声崩解,不再拦路。只是浓雾仍未散去,始终遮掩着视野。 魏俨一马当先,黎剑秋与王长祥护持左右,赵朗虽伤,但大体战力完好,坐镇队尾。一行人全神戒备地往中宫位探索。 事到如今,小林镇的危险已经无须多说。经历过其余八宫位斩杀怨鬼的艰险,所有人都对中宫位置的凶恶有所想象。 那些在小林镇作恶的妖人,若有所图,也必在这中心之处。 这一行人可以说代表着枫林城年轻一代的希望,如果全部战死在这里,可以说整个枫林城道院都从此青黄不接。 但没有一个人说要退缩的话。前路诚然危险可怖,可这里是他们的桑梓家乡!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学于斯,也愿死于斯。 除了赵汝成和杜野虎之外,还有三名道院弟子也失去战力,小林镇如此险恶,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因此凌河仍背着赵汝成在队伍中前行,黄阿湛作为杜野虎的老酒友,也在一旁护着他。 与几乎虚脱的杜野虎不同,黄阿湛倒生龙活虎。在先前的战斗中,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完好无损者,可见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并不全然只有骚气。 队伍正前进着,黄阿湛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香味。” 队伍随之暂停, 他又道:“是女人的胭脂……不,是体香。” 众人纷纷侧目。 他补充道:“是美女。” 杜野虎没好气道:“你那是狗鼻子吗?” “啊!美艳女鬼!”赵汝成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说有的吧?杜老虎,你赔我艳遇!” 没人理会这两个活宝,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林镇的正中心处,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运动着的漩涡。 除此之外,整个中宫位再无它物。 那红裳女,白发老人,黑袍修者,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仅仅是他们不存在。没有人,没有牲口,甚至没有一砖一瓦,除了那绵绵无尽的浓雾,就只有这古怪的、孤独的大漩涡。 “这里的官衙怎么不见了?这个漩涡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王长祥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 “王兄你认识?”魏俨持刀戒备着,沉声问道。 但他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自漩涡中心那深刻的黑暗中,一个漆黑的事物慢慢探出。 从黑暗之中看到漆黑,这本是一个很别扭的描述。但事情就是如此。 那漆黑的事物于黑暗之中,却仿佛黑暗的中心,竟能让所有人看清它的样子。随着它在漩涡中一点一点升起,它的全貌也逐渐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那是一座石质的牌楼,制式也并不宏大,只是三间四柱七楼的格局。如果忽略那漆黑的质地,忽略它出现的场景,那么它与人们日常所见的那些牌楼没有什么区别。 可牌楼正中间的那块匾额,却已经道尽了不凡。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在场没有人认识那字体,但每一个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明白它的意思。 鬼!门!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章 幽冥青天两不见 存在于九幽深处,某种程度上代表生死交界的鬼门关,竟出现在阳世中! 如此以来,那始终无法散去的浓雾也就有了解释。那雾并非人为,而是天地法理自然的凝聚。 因为幽冥与青天,两不相见。鬼门关出现在阳世,必然要有遮掩。 那些聚集于此,远多于小林镇曾有的生者数量的游魂,也一下子有了出现的原因。游魂向鬼门关靠拢,这是一种无关神智的本能。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大概都聚集在这里了。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鬼门关还存在,聚集的游魂只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可是,鬼门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俨几乎是毫不犹豫,在明了鬼门关那三个字的意思之后,从怀中抽出一支颜色鲜红、样式古拙的信香,往赵朗面前一递,“快!” 他当然随身是带着火石的,甚至自己也对火行道术并不陌生。但毕竟不如赵朗来得快。 与魏俨搭档多年,默契自不用说。在那鲜红信香递过来的同时,赵朗已经双指一搓,一簇火焰蹿上信香,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支并不算细小的信香燃烧一空。 直到这时,他才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身上可只有这么一支红信了。” 庄中信香分为黑红黄三种,都只有到一定地位的人物才能拥有,是不可多得的战略性物品。黑信一燃,举国死战,整个庄国有资格燃黑信的人也没几个。 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身陷绝境。 而在这两者之间的红信,则代表着灭城失地之危! 红信一燃,整个枫林城都会震动,甚至必定会惊动魏去疾。 如今枫林城境内城卫军与缉刑司都被牵制,魏去疾坐镇城主府,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游魂之外敌人出现的小林镇,值不值得魏去疾亲自来一趟?或者说,一旦魏俨判断失误,因为魏去疾的出动而导致枫林城出现什么问题,这个责任,他担不担得起?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去想了,在那三个字面前。 因为……那是鬼门关。 出现在无数传说中,隐隐是神话时代的缩影。 事实上,当面前突兀燃起红信虚影时,堂堂一城之主,魏去疾已毫不犹豫拔地而起! 他冲上高空,整个人裹在一团飓风之中,狂啸着往小林镇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正在静修的董阿也蓦然睁开双眼。无论什么时候,枫林城内都必须有一个这种级别的强者坐镇,魏去疾既然去了,他就不能再离开。 他人未动,但威严的声音已经传出室外,“传令所有能通知到的弟子,无论在执行什么任务、又或者做什么修行,第一时间中止,回返枫林城!” 诚然道院培养的是庄国的希望,在此之前有漫长的成长过程。但国土有危之时,每个人都必须为此而战。 而同在道院中的现任副院长宋其方,正盘膝坐在一只炼丹炉前,手里轻摇蒲扇,照顾着火候。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老咯。” …… 小林镇中,魏俨点燃红信之后并未停顿,反而是立刻长刀横斩,锐利刀芒几乎划破空气,而后消散在那牌楼上。 是的,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没有一丝波澜。 接下来的攻击亦是如此,无论是烈火还是狂风,任何道术砸去,都石沉大海。凌河甚至把自己的佩剑丢了过去,可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它不存在,不仅是它不存在,所有接触它的事物,也并不存在。 黄阿湛站在鬼门关前犹豫徘徊了许久,他对自己的童子尿有着非常执着的自信,但看到凌河那柄剑也消失了之后,非常遗憾地选择放弃。 “这个漩涡……应该是连接了幽冥。借助这里这么多的枉死之人……我们的攻击,全落在幽冥里,而不在现世。”王长祥拧着眉,分析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这应该是鬼门关的倒影,甚至倒影也并未凝聚出来。” 并未凝聚出来? 那匾额上的字体,姜望在太虚幻境中见过,知道那是道文,是阐述天地法理的文字。他一直在思考出现在小林镇的鬼门关代表着什么,直到此刻听到王长祥的分析,他才悚然一惊。 那么,真正的鬼门关倒影,什么时候才会凝聚出来,又以什么方式?而最终将给这里,带来什么? 人们很快有了答案。 是那弥漫在小林镇中难以计数的游魂,一路来杀之不尽,除之不绝。却在此时蜂拥而来,齐聚中心。 一行人再顾不得其它。只能故技重施,退出一段距离后,以火行道术划出一个圈子,众人圈地自守。 若有人能洞穿迷雾从天空俯瞰,当能看见无数游魂在某种力量的吸引下冲刺过来,那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百川入海般地奔流! 而来自枫林城道院的弟子们,以及魏俨赵朗,就像是被河水冲刷的、苦涩的礁石。 不能移动,无法反抗,也不知尽头! “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都被吸引过来了。或许,要死在这里了吧?”王长祥苦笑。 这些游魂本不算强大,他们之前在阵中也算来去自如。可前提是那些游魂只在无神智的游荡,在生人靠近时才本能地攻击。如今这些游魂往一个地方聚拢,他们却正好挡在路上。 太多了,几无止境! 至少在王长祥勉强吹散的视野中,他们没有看到游魂的尽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说先前这里只是聚集了小林镇历年死者的游魂,同时零零散散地吸引更远处魂魄。如今便是整个枫林城域未散的游魂都往此处汇集而来。以远超它们本身能够达到的速度。 那密密麻麻划破长空的游魂之线。在整个枫林城域连成灵视中蛛网般的、令无数强者动容的景象。 “不会。”魏俨声音有些冷,他的心也是,“城主很快会赶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不想点燃那根红信,不想让那个人看到他软弱求助的样子。但是他不能。面对鬼门关这种传说中的存在,他无法为了自己的自尊,赌上整个枫林城的安危。 姜望同样注视着那些绕过“礁石”呼啸着冲向鬼门关,又在瞬间被吸收消化的游魂们。他的心情复杂,无法形容。 这些游魂大约都没有神智。所以也没有挣扎,没有嚎叫,好像也没有遗憾,没有痛苦。 但它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个个本应安息的、生者的魂! 那其中,或者有谁曾与他擦肩而过,或者有他曾认识的人,或者有他的邻居,他的祖父母,或者,他的父亲。 他瞪大了眼睛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游魂中,寻找他那病死床榻的父亲。那个并不高大却一直支撑起他的天空的男人。 那些游魂都一闪而逝,电光火石般掠过,四面八方都有。他只盯着凤溪镇过来的方向,他眼睛都瞪红了可根本看不过来。 一直以来独自生活,他不想表露脆弱。后来带着安安生活,他更要有作为一个哥哥的坚强。他几乎不曾说过,但真的,好想他! 姜望好想再看他一眼,可又好害怕看到他。 好害怕那份在鬼门关面前的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在某种力量中一瞬清空。而那漩涡之上的鬼门关的虚影,无比清晰而具体。 就在下一刹,枫林城主魏去疾已身缠飓风从天而降。但那鬼门关虚影,也同时一闪而逝! 隐约中姜望似乎感觉到一缕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但一晃神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那个巨大的漩涡不见了,聚拢在小林镇的迷雾也立即散开。 一切都消散了,幽冥青天两不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章 废物、废人 “好狗贼!” 魏去疾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不知名的敌人以小林镇生灵为祭品,再消耗整个枫林城域历代本应安息的未散魂灵,一举凝聚鬼门关虚影。最后更是在他面前从容脱身。 而他魏去疾堂堂五品大高手,奋尽全力赶来,却连个屁也吃不到! 作为城主,他失责。作为强者,他被打脸。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所以…… “废物!” 魏去疾反手一巴掌,将魏俨整个人扇飞数米! 在场数十人,无一人敢做声。尽管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有不忿。 就连魏俨自己,也只是默默爬起来,一声不吭。 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辩解,有足够的理由愤怒。在迷雾之前,他勇往直前。面对九宫阵,他身先破之。看到鬼门关他甘冒风险第一时间燃掉身上唯一的红信。 可以说从任何角度来说他已经做到了现阶段最好,无可指摘。 但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军队不讲那些有的没的。 魏去疾给他开放权限,让他去道院组织人手来调查小林镇,却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这就是失职。 魏去疾甚至可以当场杀了他。 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魏去疾气势汹汹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年轻人们有的背负着伤员,有的互相搀扶着,有的,背着尸体。就这样散去了。 这些道院的年轻弟子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伤惨重的艰苦战斗, 一场非常艰难最终却被证明毫无作用的战斗。 从始至终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对手已经完成了目标扬长而去。 他们被称为废物。 …… “真他娘的……不服气啊。” 杜野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床上,像一座铁塔倒卧。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损耗的根基也已经被赵汝成送来的固元丹弥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罢了。 固元丹诚然是珍贵的东西,但也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正好杜野虎需要,正好赵汝成有,所以就这样了。他们是连性命都能相互托付的存在,更遑论其他。 但小林镇一战,实事求是的说,对参与的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种打击。对任何一个志在超凡、渴望强大的人来说,无能为力大概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或者只有赵汝成是例外吧。他已经去三分香气楼“养伤”了,据说想以险死还生的勇士状态,一举夺得美人芳心。 杜野虎不是个躺得住的人,但此刻只能躺着。想要喝酒也没人肯纵容他。因而罕见的,有些忧郁了。 凌河没有说话,他闭目在修炼。 至于姜望……此刻他在吃饭,和姜安安一起。 蔡记羊肉铺,百年老字号。 两碗香气浓郁的羊肉汤,十斤片得利落的白切羊肉。 姜安安左手抓着一个馍,右手抓着筷子……筷子抓着羊肉。之所以用抓这个词,是因为她拿筷子的姿势的确不同大概是以前没谁纠正的原因就那么五指包圆了,把筷子抓着。 与姜望一起生活久了,倒也没起初那样内向羞怯。 她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着吃着,时不时就低头往面前一凑,美美嘬一口肉汤。脸上两个梨涡浅浅印着,满足极了。 蔡记羊肉铺可并不便宜,换成姜望自己,未必舍得来这里吃。 小林镇任务里,魏俨虽然自己吃了挂落,但还是履约为他们每个人争取到了二十点道勋的奖励,当然也有一些银两补助。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倒是最不重要的了。但对姜安安来说,可以吃好吃的,很重要。 “喜欢吗?”姜望笑吟吟地问。 “唔……嗯!”小安安使劲点头。 “以后咱们每月……”姜望默默盘算了一下积蓄,“不,每旬都可以来吃一次,好吗?” 姜安安继续点头。 她有一搭没一搭跟哥哥说着话大部分是只用点头或摇头代替回答,小手可没闲着,在点头的同时,又抓着一块羊肉,在蘸料里仔仔细细地滚了一圈,然后才满满地一口包住。 “安安啊,最近功课怎么样?”大概跟小孩聊天时,所有的大人最后都会把话题落实在这个点上,姜望自觉是一个大人了,所以也说得很自然。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姜安安吃肉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小嘴鼓囊囊的,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还,还可以。”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妹妹,内心有一种缓缓流淌的、幸福的平静。那些战斗的艰辛,见到师兄弟死伤的难过,未能阻止事情发生的无力感……好像都淡去了。 有些事情当然很让人难过,但是眼前,眼前的生活,多幸福呀。 让人想要永远留住它。 …… 行走于王氏族地,不时地与打招呼的族人致意,王长祥从容、宁和,与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哪怕是最挑剔的族人,也没法说出一句他的不好来。 枫林城张、方、王三大姓宗族实力各方面都差不多,很难分出个高下来,但因为如今张临川高踞道勋榜第三,张氏便隐隐超出其余。王氏王长祥道勋榜第七,倒也不落多少下风。 唯独是方氏,上届天才在一次试炼中战死,本届最优秀的方鹏举被杀,如今只剩一个方鹤翎,凭重金得来的开脉丹勉强跻身内门。但在明眼人心中,方氏已经被另外两家甩开了。 这些事情不提,王长祥向来也不愿沾染俗务。虽然以他的智慧足以看穿那些热情洋溢背后的肮脏贪婪,但他始终云淡风轻。 路,越走越偏。 他终于在一座半旧的小院前停下,这里是王氏族地偏僻的一角,附近几乎都没有住什么人,院子主人便如离群索居的孤鸟。 王长祥伸手推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刺耳一声,惊扰了院中宁静。 与外墙的斑驳半旧不同,院子里意外的整洁精致。左方搭了一架葡萄藤,高高架起,藤架上是一张已给摩挲得光滑的躺椅。躺椅上并没有人,但躺着一只肥胖的橘猫。 人来它也不惊,只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 “小橘。”王长祥闻声打了个招呼。 肥橘猫扭头过去,重新眯起眼睛,竟然不屑一顾。 王长祥也不恼,继续往前走,右前方摆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飘着荷叶。不时还能看到泡泡,应该养着鱼。 这时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他嗅到了饭香。 几乎与此同时,躺椅上的小橘也迅然起身回眸,动作一气呵成。 大堂正门前,屋檐下,摆着一方矮桌。而此时一个年轻人正从门后走出,香气来自于他手上举着的食盘。 他的面容谈不上英俊,更不能说丑陋,只是莫名的会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大约是因为那双太过平淡的眼睛吧。 气质疏离的年轻男人半蹲下来,将食盘里的饭菜一一摆好在矮桌上。那是两碗雪白而饱满的米饭,两碟碧滴的青菜,两碟炖得糯软的猪蹄。 男人就在门槛上坐下来,抽出筷子,用筷尾顿了顿桌面,说:“吃饭。” 王长祥没有动,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叫他,尽管他非常地想要走过去,一起吃这顿饭。 “嗖”地一声,那只橘猫以绝不符合体型的速度窜到了矮桌前,先是低头在那碟猪蹄前嗅了嗅,然后才似乎有些满意了,前爪搭着矮桌,开始吃饭。 王长祥张了张嘴:“哥。” 大概只有少数人才记得了。王氏如今的骄傲王长祥,还有一个亲哥哥。 其实他才是王氏嫡脉的嫡长子,宗法上最合情理的族长继承人。 但偏偏,他也是平白浪费了一颗珍贵开脉丹都没能够显化道脉的废人。令王氏饱受耻笑,平白低了另外两姓一头。 王氏一族的耻辱,王长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一章 甘于平凡 嫡亲的两兄弟,一个是道院的天之骄子,一个在家族的角落离群索居。 天地云泥的差距大概能叫人发狂,但王长吉脸上完全看不到愤郁之色。从头到尾,他都很平静地在吃饭。 好像吃饭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 他吃饭的速度很匀称,吃得也很细致。 属于他的猪蹄和青菜都吃干净了,最后一口米饭也咽了下去。他才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很温和:“长祥,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做了一趟任务,想着来跟兄长聊聊天。” “乖,把青菜吃了,只吃肉可不行。”王长吉抚摸着正在啃猪蹄的橘猫,温声劝诱,然后又转向王长祥:“说吧,你好像心事重重。” “我们去调查小林镇失联的问题,结果去了后才发现,那里都被浓雾遮掩,就连吹息龙卷也吹不开。整个小林镇到处是游魂,被以九宫为基础,布成了九宫游魂阵……小橘!”讲到这里,王长祥忽然怒斥一声。 却原来那只肥胖橘猫不耐烦王长吉总用青菜逗弄它,反爪就给了他一下,在王长吉手背上挠出三道血痕。 “你好凶啊。”王长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让小橘吃点青菜的努力,他用左手轻轻盖住右手手背的伤口,然后才对王长祥说:“你跟我说这些道术阵法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 王长祥低了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但不知怎么,就是想跟兄长说一说。” 王长吉伸指揉了揉额头,“说吧,说吧。” “你知道么,兄长。有人用整个小林镇的生灵,汇聚枫林城域历年游魂,在魏城主到来之前,凝聚了鬼门关虚影离开!”这一刻的王长祥,像一个邀功的小孩子。 “鬼门关虚影?很厉害么?”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当然不凡!有鬼门关虚影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沟通幽冥。幽冥道术威能至少能提升一半!诸如驱鬼类的道术,完全可以跨越阶品。”说到这里,王长祥又低了眉:“不知那背后的妖人,又要仗此为祸何方。” “这事自有缉刑司处理,魏去疾不行还有郡守,城道院撑不住还有郡道院,郡道院后面还有国道院。你就别忧心了。”王长吉宽慰道。 这时小橘已经将猪蹄啃得干干净净,看也不看那碟青菜一眼,舔了舔爪子,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王长吉于是起身收拾碗筷。 “我不留你了啊。”在进门之前,他这样说。 王长祥静静地看着兄长的背影转入房内,而后才回身往外走,只是在经过小橘趴卧的躺椅边时,忽然尾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风刃迅疾划过。 小橘猛地一下窜起来,惊疑不定地左右观察,它长长的胡须,这时有一半随风飘落。 “再敢挠我哥……哼。”王长祥嘴角挂笑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他想起来,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兄长是多么的憧憬道术,多么热爱那个超凡世界。而如今无论在他面前说起什么,都再看不到那种波澜了。 他仿佛已经,甘于这样的一生。 王长祥的步子,终究没法子轻快起来。 …… 今日师长讲的是丁等中品道术火焰刀,算是丁等下品道术附焰的进阶,也是火行道术的基础之一。 乃是聚火焰成刀,直接以炙热的火行元力杀伤对手,对于阴鬼之类的秽物也有不小作用。 其实道术到了这里,就已经强过一般的凡铁所铸武器。 关于这么道术的印决与注意事项姜望都已熟记,这时却忽然想起魏俨的长刀来,那柄刀锋锐绝伦,绝不是一般的武器。因为以魏俨的实力而论,凡铁于他只是累赘。 他又想到黎剑秋常年悬于腰侧的佩剑,心想那必定不凡。 想着便有些眼热,他的剑上次砍完怨鬼便已半废,回来掏钱换了一把,仍是普通的镔铁剑。真正厉害的剑器,他买不起,也没门路。 只是不知道那些以武入道的大武夫,手中武器又是何等威能?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课上的气氛。直至凌河悄悄推了推他,这才反应过来。 授课的讲师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很有些古板严厉,姓萧。学员私下里都叫他萧铁面。 此时的情况是萧铁面讲授完技巧,随机抽了几个学子演练。抽到方鹤翎的时候,他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这个道术,虽然那火焰刀的火焰摇摇晃晃,但毕竟是完成了。 就连萧铁面也有些满意,但这厮忽然说道:“姜望师兄还在我前面开的脉,不如也来试试这门道术,若有什么不顺遂的,正好向咱们师长请教。” 于是萧铁面的目光就落到了走神的姜望身上。 惨了。姜望想。他从蒲团上起身,老老实实道:“我还没奠基呢。” 同期进入内门的方鹤翎都已经能够施展道术了,他却还没有奠基成功,其他学员看来的眼神便有些怪异。 “还没奠基就不用听讲么?”萧铁面瞪着眼睛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偷奸耍滑的学子。明明踏上了超凡之路,却不懂得珍惜,只把它当做在凡夫俗子前炫耀的资本。 “我知错了。”姜望很光棍的低头认错。 萧铁面冷声道:“回去把《紫虚经》抄录一百遍,抄完之前我的课你不用来了。” “是。”姜望低头应了,心里暗暗叫苦。紫虚经的全称是《紫虚高妙太上经》,乃是玉京山一脉的根本道典,每个玉京山一脉的道士都可以说是滚瓜烂熟。实在已没有抄录的必要,萧铁面这纯粹就是惩罚了。 最重要的是,这道典全篇近三万字……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但他知道不能不应,不然以萧铁面的脾气,直接撸袖子揍他都有可能。 接下来的课业姜望努力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懈怠,好容易捱到萧铁面负手离去,方鹤翎又嘚嘚瑟瑟地晃了过来。 “哎呀姜师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没奠基呢!”修道无岁月,向以修为论序,方鹤翎也非常自然的把师兄改成了师弟,语气很是惋惜的样子:“开脉之后,我耗时五十三天才奠基成功,自觉已是太慢,心中惭愧。想着以姜师弟往日的威风,应该早就奠基了才是……唉,你说这事闹的。” 庄国道院通用的奠基阵图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共计两颗道元的收获来看,五十三天奠基怎么也不能说慢了。因为这当中还有许多挪移阵点出现差错而导致的进度停滞。 目前整个城道院奠基最快记录是祝唯我,他九天便奠基成功,超越历届所有记录。从这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来看,他的道脉真灵绝不可能只是姜望这种土蚯真灵的级别。但具体是什么级别的真灵,涉及个人,无从探知。 话说回来,以枫林城道院弟子的一般情况来说,六十到九十天才是正常情况。 也就无怪乎方鹤翎自鸣得意了。 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挑衅,也很想看到眼前这个骄傲的家伙恼羞成怒。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模拟接下来的战斗如何以道术精彩绝伦地解决这个只可倚仗剑术的土包子。 但姜望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毫无愤怒,满不在乎。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二章 逢于星河 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顺利完成了冲脉修行,再催动新生道元在通天宫里排准位置,让自己距离奠基更近一步。 结束了冲脉修行之后,姜望并没有休息,而是在书桌前就着油灯,开始抄录起《紫虚高妙太上经》来。 因为只有兄妹二人住着,他们住在正房,所以直接把南房充作了书房。 师兄们早就提醒过萧铁面的不近人情,所以姜望抄录的态度很端正,一丝不苟。传授道术技巧的课程重要性不必多说,每少去一堂都是巨大损失。所以姜望尽量抄得又快又好。 直到……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姜安安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书房,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姜望说,“练字。” “怎么突然要练字呀?” 姜望正色道:“常言道,字如其人。以字观人,可以知诚伪。这些先生都教过的吧?练字是很重要的,安安也要记得多练。” “那还要练多久呀……” “……挺久的。”姜望道:“今天你先睡吧。” “哦……”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没,没……” 转身离开书房,姜安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臭老头,罚我抄那么多字。现在书房也被占了,我去哪儿抄呀。 倒不是书房容不下她和姜望两个人,只是,她不想哥哥知道她被罚抄了。 姜安安想了想,搬了一个小凳子到卧室里,拿出纸笔铺好,自个儿就蹲在凳子前开始抄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扭头看了一眼书房,灯还亮着,嗯,继续抄…… …… 月在中天,姜望揉了揉手腕,将墨迹吹干,灭了油灯,起身回到卧房。即使是以他的体力和速度,这时也还远远没有抄到一百遍,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今夜是九月十五,太虚幻境里福地挑战日。 回到卧房的时候安安已经睡下了,姜望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躺回自己床上。 手心银月印记显现,开始发热。姜望闭上双眸,神识已入太虚幻境。 日晷上的墨字已变更:【青玉坛之主已确定挑战,一刻之后,挑战开始。】 青玉坛主人终于决定挑战了! 看到这行字,姜望心中既有时不稍待的紧迫感,却也有一丝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 在已经过去的八月十五,青玉坛主人同样选择了弃权,看来在过去的日子里左光烈给其人留下的阴影太重。但这也同样说明,在弃权多次后的这轮挑战,对手势在必得。 姜望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只清空心思,默默地等待时间到来。 当日晷终于发生变化的时候,姜望身下一块圆形玉色石台同时凸起,而后托举着姜望离开洞真墟福地,飞入灿烂星河中。 这方石台形制简单,更无什么装饰,但自然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流转。台面上痕迹斑驳,刀痕、剑痕、灼痕、焦痕……难以计数,又有着强烈的肃杀气质。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的论剑台了。自从得到虚钥,进入太虚幻境后,他还从未使用过论剑台。一则是因为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恐怕在太虚幻境中除了被虐杀根本没有锻炼效果,二则……是因为每次驭动论剑台,都需要耗功十点。 除了福地的自然产出,姜望并不能在论剑台上获得收益,因此更舍不得消耗。尤其是在体验过紫气东来剑诀的强大之后,就更知道功的珍贵。 不多时,姜望便已可看见星河深处迎面飞来的同样形制的论剑台,论剑台上立着一个黑衣飞扬的身影。两座论剑台在星河中瞬间加速,对撞在一起。 两座小台,合成一座大台。姜望和对手就分立在论剑台两侧。这合并扩张后的论剑台与之前并无差异,只是大小不同。目测方圆足有百米,姜望心知,这才是真正的斗场。 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规则,姜望并不能看清对手的样子。但他听到了对手的声音。 “自上次惨败阁下之手,为这一战,我已经准备了整整半年!”青玉坛主人说,“终于修成远古之时君子九剑的残招,请君一试!” 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听起来就很强的样子……儒门弟子? 姜望这样想着,已经暗运真元,准备应对。在太虚幻境中消耗的真元并不真实,所以他敢于倾全力一战。紫气东来剑诀本就是超凡剑典,在充沛真元的灌注下,才能够真正发挥威能。 因而接下来他将展现,从未现于人前的、最强的状态。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然后,姜望听到青玉坛主人这样轻诵了一句。 于是他看到了一柄剑,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异的剑,它只是向前、向前,前面有山,它刺破山,前面有河,它切断河。前面是高阔无垠的天空,它也直刺天空! 它百折不挠,它一往无前。 破石,伐林,斩妖,诛邪……这一剑刺向所有阻挠它的事物,无论那是什么! 姜望还握着他的剑,通天宫里积攒的道元正在奔涌,紫气东来剑诀的杀法几乎已融入本能。但那柄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 他已战死。 青玉坛主人看着忽然空荡的论剑台,一下子愣住了。他对失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君子九剑有相当的信心,但他也记得对手有多么强大。 可这一战,完全是碾压,横扫。 他胜了。 青玉坛之主,不对,现在已经是洞真墟之主。福地二十三的新主人,愣在论剑台上,心潮澎湃。 而降至青玉坛的姜望,此时也已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 按照上三十六福地的产功规则,每一级一百点功的递增。这个月他将只能收获一千七百五十点功,少了整整一百点。 太虚幻境中的福地只是一个名目,倒与现世真正的福地无关。因此从洞真墟到青玉坛,环境并没有变化,仍是一个仙气氤氲的梦幻空间,就连那日晷也是相同。唯一变化的,就是产功而已。 姜望想了想,默唤出演道台。 他八月的一千八百五十点功未动,再加上九月产出的一千七百五十点功,共累积有三千六百点功。姜望将这些功全部投入紫气东来剑决,开启推演。 那远古君子九剑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那是他根本没办法反抗的剑术。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需求更强的剑典。哪怕倾尽目前所有。 青竹案上的玉书稍作变幻,便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行墨字出现在玉书上,【当前剑诀已到一层演道台极限,无法推演。剩余功:三千五百九十点。】 姜望眼皮跳了跳,这破演道台,没有推演完成,却还是扣了十点功! 原来演道台对功法道术的推演,并不能无限拔高,而是有其固有基础和极限。并且不同等级的演道台,所能探索的极限也不同。 而紫气东来剑决本就是在世俗武学的基础上进行的推演,它已经到顶了。除非演道台升级,否则无法再进步。 姜望身上再无更强大的招数,他也没有再上论剑台找虐的想法,因此稍稍整理心情,退出了太虚幻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月已平白少了一百一十点功。 想到这里,姜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你干嘛呢?”房间里响起姜安安的声音,很是关心的样子。也不知是半夜醒了,还是先前根本就没睡着。 姜望没好气道:“我在熬夜,熟了叫你。” 黑暗中姜安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三章 气冲斗牛 修行这种事,并不是闭门苦修日夜不辍就能一日千里,事实上入世的经历和各种战斗也同样重要。这也是庄帝设道勋榜激励修行者去完成各种任务的原因之一,并不是朝廷没办法处理那些事情,而是这种历练能够提高修行效率。也非独是庄国如此,天下各国各流派都有类似的制度。 以小林镇一战为例,斩杀怨鬼之后,姜望的通天宫中足足生出了十余颗新道元,那并非通过冲脉修行完成,而是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在余韵里自然孕育。 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也是一切强大的基础、超凡的根本。 这就是赵汝成请大家喝花酒的理由大家作为修行者,需要完满自己的人生经历。 凌河这种端方性格自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他负责这一天接姜安安下学堂,然后带她去玩。 杜野虎求之不得,姜望半推半就,他本来以要照顾小安安为由虚伪的拒绝,但在赵汝成很快“安排”了凌河之后,一切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黄阿湛,他当时正在跟杜野虎喝酒,听说这等好事,几乎是抱着杜野虎的大腿一路被拖过来。好在赵大少财大气粗,并不在乎多几个闲杂人等。 整个枫林城最好的青楼,三分香气楼。最豪华的包间,最贵的姑娘。 自从搬出来跟安安一起住,大家除了在道院里上课,私下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酒过三巡,姜望便请姑娘们先离去。 “哎哎哎,别走啊。” “姐姐,好姐姐,我跟你回家!” 面红耳赤痛哭流涕的,自然是黄阿湛,他刚刚缠着每个姑娘喝了不下七八个来回,这会很有些上头。简直要十里相送,情深难舍,很想把自己的童子之身交代在这里。但姑娘们都笑嘻嘻地拒绝,鱼贯而出。 他们都是修行之士,当然不太可能真的胡天胡地。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保持元阳之身很有必要。 所以姜望始终保持清醒。 而杜野虎其实只是要喝酒,在哪里喝、跟谁喝都是其次。 全场也只有黄阿湛恋恋不舍,他求助般地看向赵汝成,在他看来,他俩才是同道中人。但赵汝成只是摇了摇头,他特地请的姑娘没来,难掩失望,“庸脂俗粉,真是无趣。” “这还庸脂俗粉,这还!”黄阿湛几乎跳起脚来,“那杯子多大!不,那衣服多圆。不对,那钗子多白……” 他最后放弃了,痛哭失声:“呜呜呜,哪里庸俗了?” 姜望:“……” 赵汝成:“……” 杜野虎一巴掌盖他头上,“喝多了就睡觉吧你,梦里啥都有。” 不理顺势就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黄阿湛,姜望盘算了一下,说道:“这段时间我零零散散做了些任务,拿了15点道勋。加上之前攒下的25点,有40点了。道勋我暂时用不着,先转给你们,你们谁的道勋够了,就先换一颗开脉丹。” 他说的你们,自然是指赵汝成和杜野虎,当然还包括不在场的凌河。都是自家兄弟,若定要论个次序,没来得生疏了。因此最好就是谁的道勋最多,就先给谁。 道脉外显是大事,是超凡的第一步,当然越快越好。 “我可不要。”赵汝成懒洋洋地,半靠着椅子。对于修行,他好像也确实一直无所谓,全凭天赋混着。 “我也不需要。”杜野虎闷了一杯酒,忽然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姜望问。 “之前魏俨问我要不要去军中,我想了几天,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 这话实在突然,赵汝成一下子坐直了,“虎哥,你可得想好了。” “想好了。”杜野虎咧嘴笑了笑,“魏俨说我更适合兵家的路子,我也这么觉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姜望和赵汝成也都知道,杜野虎体魄异于常人,气血雄浑,的的确确是兵家种子。但整个庄国都是以道修为主,庄国的兵家强者实在不多。 就连如今庄国名义上的军事最高统帅,大将军皇甫端明其实也是道修强者。整个庄国缺乏其他流派修士的土壤,当然也包括兵家。甚至魏俨本人,也是修的道术。 杜野虎若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他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成体系的修行空间,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兵家修行法。 并不是说兵家不够强大,究其原因,庄国之所以能在雍国的虎视眈眈下和平这么久,道门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因素,庄庭腰杆不够硬,不可能像秦庭楚庭那样兼容并包。庄国以道修为主,也只能以道修为主。 可姜望偏偏说不出阻拦的话。因为他太知道杜野虎的性格,这汉子心中腾着一股火,炙烈且狂野,不服输,不肯输,当然也不愿意被姜望越拉越开。可那些道典他看着就头疼,实在相性不合。而他的体魄、血气,也的的确确天赋卓然。如果是在陌国,或者其他兵修盛行的地方,他必然也是备受瞩目的天才。 “魏俨是替谁招的你?”姜望问。 “九江玄甲那边出现不少缺额,分到咱们枫林城也有几个名额。魏俨觉得我合适,就推荐了我。” 大概杜野虎的勇猛直率很对军人胃口,小林镇任务之后,魏俨倒是与他建立起了友谊。 至于九江玄甲……那几乎是庄国之勋,是整个庄国杀力最强的军队,声名更在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之上。 事实上正因为九江玄甲的存在,九江城以一城之地,也常常被人称为庄国第四郡。它名义上划归岱山郡治下,实则高度自主。九江城城主同时也是九江玄甲的首领,这个传统从立国延续至今,可见其特殊。 “即使是去了九江玄甲,也还是需要道勋的。”因为杜野虎即将参军,姜望心里已经决定先把自己的道勋转给他了。 “不需要。”杜野虎仍是摇头,他并非矫情,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大大咧咧地道:“既然走兵家的路子,我就不打算服开脉丹了。当然要走兵家最传统也是最古老的路子!” 所谓的兵家传统,指的是修行者并不依靠丹药,而是选择以气血冲开道脉。之所以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古老”,是因为在这条路上能成功的人千中无一。失败者最好的结局也都是沦为废人,更多的身死当场。 须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升华气血,凝聚道元,便已是一般人修行极限。而汇聚磅礴气血,直接冲开通天宫,外显道脉,这又是何等凶险? 但也正因为其凶险,反而被兵家那群疯子奉为正统,推崇备至。 一旦功成,好处也是极大。以此法开脉成功的兵家修士,成就往往超出常人。 姜望和赵汝成都沉默了,他们感受到了这头老虎的决心。 “所以,道勋先转给老大吧。我的也给他。”杜野虎轻描淡写地截断自己后路,直接拎过酒壶,灌下了半壶酒。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 杜野虎是屠户的儿子,因为油水足,从小就膘肥体壮,经常一个人追着七八个同龄孩子打,号称杜家镇小霸王。也因此被老杜三天两头一顿暴揍,越揍越结实。 他的名字是老杜用了整整两斤下水,跟一个老和尚换来的。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佛门的境遇自然不会很好,老和尚守着方圆百里唯一一间破庙,饥一顿饱一顿。见了猪下水好像猫见了鱼,那眼睛都冒金光,跟佛祖显灵似的。 杜野虎当时死活抱着那两斤下水不松手,他也馋啊。虽然身为屠夫的儿子,没少沾荤腥,但那些边角料根本不够他吃。 他哭着喊着说不要什么大名,只要吃猪下水,自己叫柱子就好,叫猪下水也行。 老杜面子上挂不住,拎起来就是一顿暴打,打得最后老杜都累了,小杜还抱着那两斤下水呢。 老和尚当场表示可以跟小杜二一添作五,一人吃一半,并表示这小子性格刚强、桀骜难驯,叫野虎正好。 杜野虎有了正式的名字,却还是整天不干正事。自从认识了老和尚,就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老和尚什么业务都有,算命啦求雨啦驱邪啦,各种坑蒙拐骗。但杜野虎只跟他学会了喝酒。 老杜担心儿子一不小心出了家,时不时就拎着杀猪刀到破庙里看看。好在没过多久,老和尚就离开了。离开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后来这个破庙就被拆了,改成了土地庙。 再后来没多久,老杜就出事了。 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镇里一个捕快觉得自己买的肉分量不够,责骂老杜缺斤少两。按说赔个二两肉这事便结了,偏偏老杜也是个犟的,抄起杀猪刀便钉在案板上,表示随便去哪里过称,要占便宜,没门。 那捕快颜面上过不去,一时冲动就捅了他一刀,结果当场死了。 杜夫人跑到衙门里去告状,这案子倒也简单,人证物证俱全,但偏偏,那捕快的姐夫,正是杜家镇那小小官衙里的老爷。 案情稍一折腾,于是就变成了屠夫老杜持刀行凶,捕快无奈反击,失手杀人。最后罚俸半年。 可怜的老杜虽然杀了一辈子猪,可哪里有杀人的胆子?杜夫人一口气咽不下去,撞死在衙门里。 杜野虎那天领着一帮孩子跑到了隔壁镇的河里捉鱼,回家的时候家没了。 他于是拎起了老杜杀猪的那把刀,大白天的冲进衙门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捕快和他的姐夫,一起砍死在堂上。 那年,他才十三岁。 这案子后来惊动了城主府,老城主在调查之后特赦杜野虎无罪,还破格将他招进了道院。 这就是杜野虎的故事,他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没办法,他爹,他妈,都是这么犟。 …… “功法……应该已经给你了吧?”姜望想了想,问道。 杜野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就那么随意地丢在姜望面前的桌上,“喏,一部白虎炼体决,还是残本。说是军里的通用版本。” 这种功法当然不能外传,但杜野虎绝不相信姜望会害他。 姜望将这部兵家功法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也不多说,起身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们等会儿我。” 留下赵汝成跟杜野虎叙话,姜望起身出门,随意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反锁。然后催动虚钥,进入太虚幻境中。 召出演道台,将这部残典放上去开始推演,日晷上的功不断减少,一直到190才停下。 这部功法的推演,足足耗去了3400点功,几乎是紫气东来剑诀的两倍!也到了目前演道台的极限。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部功法虽是残本,但怎么也是兵家修行法,真正的超凡功法,比紫气东来剑诀的底子要好很多,上限自然也高得多。 待到推演完成,姜望接过全新的功法看了看,发现它不仅仅是补完了白虎炼体决的残篇,还进行了开拓与进化,如今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篇,最后四灵合一,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拿起功法离开。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红裳佳人立在门口。其人眉眼如黛,秋波涟涟,只是一个匆促的眼神瞥来,便是无尽的风情隐约。 她眸中含情,红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借过。”姜望从她身边走过。 倒不是姜望真有这么不解风情,而是他刚刚从太虚幻境出来,有一种险些被人撞破隐秘的惊慌感,再美的佳人他也无法欣赏了。 饮酒真的误事,姜望暗暗警惕。他竟然直接在三分香气楼这等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进入太虚幻境,这完完全全是有些忘乎所以。 姜望匆匆走回赵汝成的包间,静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上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 将白虎炼体决还给杜野虎,新推演成的四灵炼体决只存在于太虚幻境中,还需另外抄录。 “你什么时候走?”姜望问。 “明天一早。”杜野虎说。 “明天我们送你……” “笃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进。”赵汝成随口道。 进来的是三分香气楼的老鸨,一个脂浓粉厚的艳装妇人。 “哎哟喂~咱们赵公子真是越来越英俊了。”那妇人调笑着,还伸手作势往赵汝成脸上摸,显得十分熟稔。 赵汝成往后一让,故意瞥过她胸前裸露半截的雪腻,“别靠太近,我晕胸。” 老鸨做作的娇笑了一声,“讨厌~之前你可没这个病~” “之前你们三分香气楼也没这么端着啊!” 老鸨眉头一皱:“可是小店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地方?是不是刚才那些贱婢怠慢贵客?” 赵汝成也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说呢?我今天砸了这么多银子,你都不肯让妙玉出来见我一面?三分香气楼名满天下,难道只有这等吊着恩客的手段?” 三分香气楼是真正名满天下的风月场,在列国都有分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艳名传遍天下豪杰之耳,号称艳绝天下。 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甘为裙下之臣。这其中不乏实权大将,名门贵胄,甚至传说中更有一国之主、一派之尊,都对她痴心不改。 三分香气楼的底蕴,无疑是可怕的。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小小分楼,虽然没有什么高人坐镇,但仅凭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头,便足为本城最具格调的风月场所。 正因为三分香气楼的背景,老鸨才底气十足。但也同样因为这个背景,她绝不敢让三分香气楼的名气受损。因而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有没有可能……”这时候一个令人酥软的声音接下话题,身着大红衣裙的女人婀娜步入。红色是不容易穿得好看的颜色,容易陷入艳俗。但她却恰好合适,或者说她本身就是“艳”这个字最好的诠释,不会被遮掩。 她走进房间来,用那双秋眸绕了房里众人一周,最后含羞带笑地落在赵汝成身上,“会不会不是妈妈拦着不让我见你,而是我不想见你呢?” 她自然便是妙玉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五章 你只是太无聊 相较于那些名扬于大国名城里的三分香气楼,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分楼大概不值一提。但只要见过妙玉的人,都不会这样说。 方家如今的主事人之一方泽厚,也就是方鹤翎的生父,方鹏举的伯父。其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是独立拓通了云国商路,能力与名望兼具,隐隐便是方家下任族长。这样的人物,便对妙玉姑娘痴缠不已。每趟行商归来,第一件事必是来三分香气楼消遣。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方泽厚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妙玉裙下的大人物,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贪花恋草的赵汝成,也正在其间。自从他听说妙玉的艳名之后,便一掷千金,几乎把三分香气楼当成家来住,大有不得手誓不罢休的气势。 “不会有这种可能。”赵汝成很是平静地说,“抗拒见我的女人,迄今还没有出生呢。” 他同时在心里补充,姜安安当然不算女人,她还只是个小屁孩。 妙玉微微颔首,似是表示同意:“的确,赵公子长相是一等一的俊俏,出手更是一等一的阔绰。实力不俗,家世又好,前程远大,一颗心玲珑剔透,一张嘴蜜里调油,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你呢?” “但是。”她说但是,眉间忽起一丝哀怨,叫人迫切地想要帮她抹去,“但是你不够喜欢我啊……” 好像赵汝成不够真切的喜欢,令她哀愁。 “嘿嘿嘿……” 一阵十分猥琐、十分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场间气氛。 却是黄阿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醉意又未完全散去。这刻正拄着下巴,一脸痴笑地看着妙玉姑娘,“嘿嘿嘿……” 不用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姜望掩面不语,他倒是认出来了妙玉就是他先前撞上的红裳女,但这种环境里他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杜野虎顺手就想把黄阿湛拖出去宰了,以免再这样一起丢人。正在考虑值不值得在从军前背一桩命案。 “怎么叫不够喜欢呢?”唯有赵汝成丢人不丢阵,一脸镇定,仿佛完全不认识黄阿湛,尽显花丛老手的道行,“我从来没有追逐一个女人这么久,自从见到妙玉姑娘之后,我在三分香气楼待的时间,比在城道院都要多。我的喜欢都要溢出来,都快淹没这里了。” 他起身离席,翩翩地向妙玉走近。 “这里。”他按着自己的心。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此等俊俏样人。饶是老鸨一生经得无数风浪,此刻也目泛迷晕,竟有些摁不住心动。 但妙玉只用一句话就拦住了他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太无聊了。” 赵汝成挂在脸上的迷人笑容散去了,他止住脚步,不再往前。 “我现在的确不喜欢你了。”他说:“我讨厌太聪明的女人。” 姜望一直知道,赵汝成是个很怕麻烦、也很无所谓的人。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得过且过就是他的人生格言。 他挥金如土,荒废光阴。像浪费金钱一样,也浪费天赋。但这都是他自己的事,谁也没资格干涉他。 所以他能够理解,赵汝成嘴里过于轻浮的喜欢和不喜欢。 然而话又说回来,在青楼妓馆里聊喜欢不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幽默的事儿。 “走了走了回家了,我还得给安安做饭去呢。”姜望起身说道。 “三哥。”赵汝成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咱打包点菜回去行么?别自己做。” 那边杜野虎也凝重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安安还是个孩子。” “……”姜望面色难看,“还走不走?” “走走走。” 杜野虎一把架起黄阿湛,不理会他的挣扎痴笑,一行人一哄而散。 妙玉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离去,什么话也没说。 但她的手指轻轻一绕,在众人不知情的状态下,一颗准备多时的白色粒状物,就悄然落在姜望的后背上。 并且渗透了进去。 …… 杜野虎送他烂醉的酒友去了,赵大少自然是回府休息,姜望独自去了道院的宿舍接安安。 接到姜安安的时候她情绪明显不是很高,小嘴鼓鼓的,也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怎么啦我的小安安?”姜望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 “没事。”姜安安噘着嘴说。 “那就好。”姜望招了招手,“回家吧。” “……”姜安安都惊呆了。难道真的不打算多问一下,再关心几句吗? 那边凌河也不做挽留,只挥挥手,“安安再见。” 姜望明白,恐怕这位大哥早就想着修炼了,只是碍于要照看姜安安而无法投入。他的天赋不算顶好,但勤奋确是一等一。 “凌河哥哥再见。”姜安安虽然不太开心,但基本礼貌还是有。 “对了。”临走之前,姜望顺嘴般地说:“我们几个的道勋都转给你了,凑一凑应该距离开脉丹不远了。你加把劲,早点去换。” 凌河沉默了一会,才说:“应该先给汝成的,他年纪最小,天赋也最好,不该浪费。” “他没有兴趣。”姜望索性一并解释了,“然后虎哥打算去九江玄甲,走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 凌河没有再推让,只是说道:“好。” 他知道,赵汝成的没兴趣是真没兴趣,杜野虎的决定也是真的没人可以挽回。他能做的并不多,现阶段想做的事就是,最好能不浪费这些道勋、这些情谊。 “回家咯。”姜望一把举起姜安安,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肩上,脚步稳健地往家里走。 姜安安忽然就高兴起来,“驾”了一声,小腿在姜望身前乱晃。 离开道院的一路上,她还兴致勃勃地代表姜望发言。每当有人打招呼“姜师兄好”的时候,她就脆生生地回:“你也好呀。” 姜望也随着她,便只点头示意。 “凌河哥哥是不是很无聊啊?”回家路上,姜望随口问道。 “还没下学,他就在门口等着啦。人家下学后还有事情要忙,他也不让,一直跟着我。”姜安安咬着手指头说。 凌河是宽厚可靠的性子,让他帮忙照看姜安安,最是稳妥不过。形影不离也只是基础操作。 “你能有什么事情忙。”姜望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指头扯下来,“别咬指甲。” “嚯!”姜安安气得当场就要跳下来,想想离家还有一段路,便算了。“我忙得很咧,懒得跟你说。” 姜望也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凌河哥哥人很好的,安安对他要有礼貌。” “不可以甩脸色。” “别咬指甲了。” 声音就这么渐渐远了。 “知!道!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六章 秋将尽 照例做过晨功、吐纳道元之后,姜望就把姜安安送去了学堂,然后转去城外,送行杜野虎。 这年头出远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是充满生离死别的辛酸。 人类之所以聚村而居,聚镇而落,聚城而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杀之不尽的野兽,乃至藏于山野间的凶兽、妖兽。 城镇是安全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官道了。倒不是说烙刻于官道上的阵纹有多么万无一失,庄庭不可能也没办法有那样巨大的付出,事实上那些阵纹的效果多为震慑。 更有用的手段是,庄庭会调集强大修士定期清扫这些道路官方称之为“犁地”以确保那些没有灵智但直觉敏锐的凶兽记住危险,不敢轻易靠近。 以杜野虎的实力,只要走官道,倒也没有太大危险。 姜望赶到城郊的时候,赵汝成凌河都在,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兄弟几人中,杜野虎性情豪迈,朋友最多,但他不喜扭扭捏捏的儿女情态,所以并未把入伍的事情告知其他人,而是托凌河事后代为传达。 野地上摆了一桌酒席,毫无疑问是赵汝成的手笔。 姜望从怀中掏出连夜抄录好的《四灵炼体决》,递给杜野虎。 杜野虎只翻了两页便虎目放光,“老三,好东西啊!” “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特别好奇地凑过来。 但只看了几行就扭头,“炼体啊,那得多累。” “这么好的功法!”杜野虎恨铁不成钢,“你再看几眼就不舍得放了。” 虽然一眼就看出这部功法是白虎炼体决的完整升华版,但他没有问姜望的来源。姜望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姜安安都有自己不愿告人的小心事,没有穷根究底的必要。 他也没有独占的想法,这部功法他一眼就爱上了,更希望其他几个兄弟能不错过。 赵汝成摆摆手,“太长不看。” 杜野虎转向凌河,凌河摇了摇头,“我现在以开脉稳定通天宫为主,别的功法暂不能分心。” 他是稳重的性子,一步一个脚印。几兄弟的道勋凑在一起,便只差二十余点道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任务,但入品的任务他的实力应付艰难,更多是跟在师兄们后面做一些边角工作,因此获得的道勋也极少,通常一点两点的加,有时候甚至一无所获。可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距离超凡越来越近了。 姜望则笑吟吟的:“我也会用这部功法炼体,等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便看看谁修得更深。” “剑术天赋我不如你,这兵家修行法……嘿嘿,你等着瞧吧。”杜野虎信心十足。 “那就,新安见!” “新安见。” 姜望等人去新安城,自然是晋入国道院之日。而杜野虎去新安城,也至少得做到九江玄甲里的实权将军,才能去庄都演武。 对未来多么恢弘的想象,都在少年人的闲语中。 几兄弟随意吃了几口,聊了几句。除了从不饮酒的凌河外,剩下三人都连饮三大碗,权为饯别,倒也没谁泪沾衣襟。 然后,杜野虎对着西南方向也举了一碗酒,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倾洒。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跟谁告别。 杜野虎这次去九江,是自南门出,走官道。而通往绿柳河边的小径,正在西南方向。 九江玄甲的招募,从兵部至道院都大开方便之门,毕竟这支军队说是庄国的颜面也不为过。所以他离开城道院倒也不需太多程序。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走啦!” 最后,杜野虎只这样说了一声,便背了包袱,赤手空拳的上路了。 其时,无风无雨,云层渐开。 而秋日将尽了。 …… 林正伦作为望江城林氏的旁支子弟,最近出尽了风头。 先是娶了一个寡妇,被人嘲笑,但他却不以为意,婚后夫妻恩爱和睦。过不得几天,他便撬开了枫林城的药材市场,这在极重商业的望江城,无疑为他赢得了相当的认可,更借此开始掌控林氏内部的药材生意。 说不得便要旁支变嫡脉,麻雀成凤凰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他娶的那个寡妇可不简单。人家带着嫁妆呢!整个凤溪镇上商誉最好的药材店。 谁不知道枫林城的药材生意全看凤溪镇的收成?而在凤溪镇里,姜氏药铺那是远近闻名,隐执牛耳。当然,如今也改姓林了。 当初林氏的药材想方设法往枫林城挤,却进展艰难,谁也没有想到这林正伦另辟蹊径,靠一桩婚事破局。倒令不少后知后觉的人懊悔,毕竟那寡妇本身姿色不俗,更遑论有如此收益呢? 望江城上望江楼,坐在望江楼里眺望远处,浩荡清江如蛟龙般的身躯便腾挪在眼底。 林正伦坐在主位上,与近来新结识的好友推杯换盏,听着在座众人的如潮马屁,好不得意。 蹬~蹬~蹬! 上楼的声音如此清晰,林正伦转过头去,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他林大官人明明已经包下了这一层啊。 这一看,与他同坐的众人便已纷纷起身。 “林少爷。” “林少爷!” 姓林的少爷有很多,但能让在座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点头哈腰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氏族长的嫡子,林氏已经确定的未来族长,林正礼。 林正伦下意识的便要起身,但强行按捺住了,便坐在原位,含笑道:“正礼弟,今日怎么得空来望江楼?我已包下了这层,你们随意玩耍便是,开销都记在我账上。” 是啊,论起来,他还是这位林少爷的兄长呢。以前位低人轻没什么好说,如今凭借好大功劳跻身嫡脉,论一论辈分,排一排座次,也是应有之义。 纵然他不可能跟林正礼争这林氏族长的继承之位,但他眼看就要掌握整个家族的药材生意,自然是有坐着说话的底气。 此言一出,跟着林正礼身后的公子哥儿们便都笑了。他们都是各个权贵之子,纵然笑得莫名其妙,林正伦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林正礼本人平和得很,他还对拱手林正伦行了一礼,“正伦哥客气了。” 在林正伦的殷勤相邀下落了座,林正礼便笑道:“一直以来也没甚么机会,今日既然得巧遇上了,小弟正有些话要与兄长说。” 林正伦颇为自得地顾盼了一番,意思是你们瞧瞧,林氏未来的族长多么尊重我? 嘴里却着意谦虚道:“正礼弟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为兄痴长几岁,也总有些人生经验能说与你听。” “那就好。”林正礼笑了笑,“枫林城那边的药材生意,可已经巩固下来了?” 这问题搔到痒处,林正伦哈哈大笑,“为兄出马,岂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正礼弟你且看着,用不了三两年,整个枫林城域的药材,都要跟咱们林氏姓!” “那就好,那就好。”林正礼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兄长也可以安心去秋园休养了。” “那是!”林正伦先是下意识地附和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什么??!” 秋园名字好听,却只是族里孤寡老人养老的地方,他林正伦什么年纪,怎么就该去养老了? “正礼弟别开这种玩笑了。”林正伦强笑道。 林正礼却收敛了笑容,“我从不开玩笑。药材这块,我亲自来接手。” 跟他一起上楼来的公子哥们又笑了,那笑声很轻,听起来又很重。 秋日的风吹拂过清江水面,又穿入望江楼中,吹到林正伦身上。 他意识到他无法抗拒。 他这时才觉得冷。 原来已经是深秋了。他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七章 三城论道 四灵炼体,青龙在东,属木。 姜望体味着生机,感受气血的生长。不知是否错觉,通天宫内新诞生的道元,似乎也更灵动了一些,倒是让排列阵点的难度缩小了不少。 在未开天地门之前,就能直接以木行元气蓬勃肉身,这无疑是兵家修行法的优势之一。 四灵炼体决,以金行元气伐骨,以火行元气淬躯,以水行元气温养血肉,再加上增长气血的木行元气,端的是完备非常,不失大道。 对姜望来说,他并没有转修兵家的想法,更不打算尝试以气血冲脉。但壮大的气血之力同样能够反哺道元,以加快他凝聚道旋的速度。 原本,他每天也只能做两到三次冲脉修行,除此之外的时间只能用于锤炼剑术和钻研道典。但如今紫气东来剑决也已到了一个瓶颈,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分心于炼体并不会耽误修行工夫。 周天星斗奠基阵图的前景看起来似乎非常美好,但它的确太艰难缓慢了些。 不过姜望并不焦虑。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过他,一株九十九年的人参可以卖一百两银子,而如果肯再等一年,百年人参的价格是以黄金来计价。 等待并不徒劳,有些未来值得等待。 所以哪怕道院里都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什么方鹤翎都快凝聚第二个道旋了啊,什么谁谁已经开脉,很快就要后来居上。 姜望依旧按部就班,不慌不忙。晨钟暮鼓,日夜不辍。 …… 十月又别称露月,秋去冬来,露水多生,故得此名。 对枫林城的居民来说,这个十月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三城论道。 所谓三城论道,顾名思义,乃是临近三城道院的一次联合演道竞技,旨在互相切磋、彼此磨砺,实际也是为每年十一月的郡道院试做准备。庄国各地城道院都有类似活动,只是名目不同罢了。 譬如岱山郡域以青岚城和白鹿城为首组织的“北风演雪”,取自“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就文雅有趣得多,甚至成了岱山郡远近闻名的盛事,每年吸引不少游客。究其实际,也只不过是周围五座城市联合起来的演道竞技。 相形之下,“三城论道”就简单朴实得多。没办法,这临近的三城分别是望江城、枫林城、三山城。 枫林城自不必说,朴实就是它的风格。枫林城郊红枫似火,倒也不乏美景,但唯一一首有些名气的诗,还是一个青岚城修士路过的时候写的。 望江城骨子里就逐利,根本不在乎雅致不雅致。三山城就更简单了,那里的人至今被蔑称为山蛮呢。 三城根底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随着这些年的发展下来,它渐渐不止于学员之间的切磋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反映了三城的强弱,影响到庄廷的资源分配,也就有了激烈意味。 今年正好轮到枫林城,整个枫林城上至城主,下至寻常百姓,都十分关注。各大酒楼早已张灯结彩,官府加强治安,小偷一时绝迹。 枫林城道院中,自然也有一番拔选。 …… “事情就是这样。”魏去疾难得与董阿同时出现,只是都不肯落座,便都立在台上。 “按照惯例,咱们城道院分别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各两名,参与这次演道。”魏去疾皮肤黝黑,眼神严厉,不笑的时候真的挺吓人,“我就直说了,许胜不许败。输了的人,别怨我魏某人给你穿小鞋。” 所谓一年生,是在道院修行一年左右的,其实主力都是在上届的弟子中去选,修行时间都一年多了。三年生五年生亦是同理。之所以没有五年以上的学子论道,是因为一般超过五年还没能晋入郡道院的,也都基本放弃修行的指望,转去世俗享受富贵了。 一城之主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台下站着的道院生都难免紧张起来。有些计划在这次三城论道上出风头的学员,当下就开始犹豫了。 “一年生胜一场,奖励十点道勋。三年生一场二十点,五年生一场五十点。”嘴里补充着暖场的话,董阿的表情却依然十分冷肃。 两人一个黑脸、一个冷脸,倒也相得益彰。只是枫林城两个最大的人物,都不约而同表现出了对这次演道的重视。 这不仅涉及到资源的分配,同时也是他们治政的体现,是颜面所在。 尤其是在一整个小林镇沦为荒地之后,枫林城迫切要发出有力的声音。 “下面我直接报名字,有自觉实力不足,想要退出的,现在就说。”既然这场论道如此重要,董阿也就不搞自主报名那一套,而是直接点名:“这次论道由张临川带队……” 台下,张临川很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嘟囔道:“我压力很大啊。” “你压力很大?”台上董阿的目光已经落下来,以五品强者的修为,别说是嘟囔声了,哪怕只是放个屁,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屁的主人。 “但我信心很足!”张临川立即道。 董阿这才放过他,继续去念其他人的名字。 “张师兄不愧是张师兄,连院长都认可你是咱们道院第一人!”黄阿湛很狗腿地在旁边小声拍马。 张临川今天来院里的时候已经很迟,索性没有去到前排,而是跟姜望等人站到了一起。或许就是为了被院长忽视吧,可还是第一时间就被揪出来了。 “要是祝唯我和魏俨都能上,还能轮得到我辛苦?”张临川很清醒地瞪了黄阿湛一眼,他可不想明天就被魏俨提刀找上门来砍。 但他旋即就用手帕捂住鼻子:“你多久没沐浴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把时间浪费在沐浴上?”黄阿湛大义凛然,旋即又低头闻了几闻,“没味儿啊……” 张临川很是嫌弃地往前挪了两步。 魏俨是兵部的人,不能参加道院间的论道很正常。但祝唯我为什么又不在?这等头面人物,不正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么? 姜望想到就问了:“祝师兄为什么不能上?” “哦,好像追杀吞心人魔去了。”张临川随口道。 “!!!” “!!!” 姜望凌河黄阿湛,齐刷刷式的目瞪口呆。 追杀? 九大人魔是何等凶名!肆虐列国,行恶无数,说是天下凶徒也不为过。哪怕熊问是以残忍手段才位列其中,是九大人魔里最弱的那一位,那也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强者,有资格被称为腾龙修士的存在! 九品修者以道元布列阵点、建立道旋完成奠基。道脉真灵游跃道旋中,是为游脉境。 八品修者建立三个道旋并在通天宫内构筑小周天循环。是为周天境。 七品修者建立天地人三个小周天循环、完成大周天循环,而后贯通肉身、涤荡通天宫,道脉大龙就此苏醒,才能得见天地门!是为通天境。 封闭通天宫的天地门,又称修行第一关。只有打通了天地门,才能明心见性,道脉腾龙。 在六品之前,任何一个道院弟子的制式道袍,都只能是麻衣。以示不畏艰苦,披荆斩棘之心。 而到了六品之后,中三品的强者,便可着腾龙道袍。腾龙、内府、外楼三境,只在细节上稍作区分。 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荣誉的具象。 任何一个有资格披上腾龙道袍的修士,都可称强者。 更何况熊问这等凶名赫赫的存在,更是腾龙境修士中的高手。 而如今,祝唯我,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子,竟然在追杀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十八章 我能伤人吗?(怒求推荐票)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凌河感叹只觉高山仰止。 “那祝师兄现在是什么修为?”姜望又问。 “我也有一阵没见他了。”张临川莫名叹了一口气“应该已经打通天地门了吧……” “那跟师兄你也差不了多少啊尚在伯仲之间!城道院第一我还是看好张师兄你!”黄阿湛非常执着地捧臭脚。 众人都知道张临川已见天地门许久距离六品腾龙境就是临门一脚的工夫。所以说是差不了多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张临川非常奇怪地看了黄阿湛一眼又外撤了两步。 人祝唯我虽然只是初入六品但他可是满世界在追杀吞心人魔啊!那能是一般的初入六品吗?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也往别处挪了挪。 “诶诶诶你们什么意思?”黄阿湛嚷嚷道。 赵汝成叹息道:“总算知道杜老虎怎么越来越蠢了。” 姜望也抬头看天:“或许蠢会被传染吧……” 这时董阿已经念到了一年生的最后一个名额:“按照惯例一年生的论道中每个道院都要有一个名额给到最新一期的道院弟子以示江山代有才人出……” 看台下方鹤翎蓦的攥紧了拳头! 与他同期的道院弟子中只有他与姜望最先开脉。如今几个月过去也有其他学子完成了开脉但已经完成奠基了的只有他方鹤翎。 可算独领风骚! 如果说要代表枫林城道院新生的水平舍他其谁? 这是一种荣耀!足以冲刷掉他父亲之前力排众议为他买下一枚开脉丹的质疑。 他方鹤翎一定要…… “姜望。”董阿说。 台下一片骚动作为外门第一晋入内门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于道证死斗中利落取胜姜望的名字在整个城道院并不叫人陌生。对于他在奠基之前徘徊许久的事也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传得很广。 什么江郎才尽、后继乏力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么一桩事。 而在院长董阿的眼中他竟然代表新生最强水平? “院长!”方鹤翎愤然站出迎着董阿冷肃的目光他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忐忑已极但很快又梗着脖子:“我……我不服!” “哈。”魏去疾笑了他很高兴看到董阿被质疑尽管他相信董阿的眼光绝不至于出错。 “很简单。”魏去疾道:“上台来打一场谁赢谁去。” 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质疑董阿质疑一个可以轻松决定他未来的大人物。 方鹤翎只觉后脚跟在发颤但他仍硬撑着、看着董阿。他已经骑虎难下。 好在董阿似乎并没有难为他的想法也没有拂魏去疾的颜面。 “可以。”他这样说。 方鹤翎松了一口气他尽量挺直脊背在人群的注视中向高台走去。 他要以熟稔的道术操作摧枯拉朽地战胜对手。他要证明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堂堂三城演武怎能派一个没能奠基的家伙出战? 他感受着人群的注视那里面有惊有羡有嫉恨也有凝重。 走在人群让开的道路上他忽然想当年堂兄方鹏举风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而方鹏举已死在进入内门前他却已经是堂堂的内门弟子了! 然后他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整个事情从发生到演变的过程中姜望都十分平静平静得仿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在董阿同意了以战斗决定名额的方式之后他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我可以伤人吗?” 我可以伤人吗?问的是规则允不允许而不是他能不能够。 方鹤翎肺都要气炸了! 董阿面无表情只是道:“不可致残不可致死。” 意即除此之外都可以。 高台上站着魏去疾、董阿以及他们身后的几个枫林城官员、道院教习。此时俱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高台边上让出空间来战斗。 姜望点点头一手扶着剑鞘从容走向高台。 而已经站在高台上的方鹤翎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身上。 “放心同门一场我不会打残你的。”方鹤翎咬牙说。 人们期待着姜望会回以怎样的狠话然而姜望沉默。 两个人在高台上站定相对。 这一幕让许多人想起来几个月前的道证死斗其中一个还是姜望另一个还姓方。 魏去疾本来兴致勃勃但在注意到方鹤翎的激动、急切之后再看看姜望自始至终的从容平静他忽然意兴索然起来。 一个明显是从未生死搏杀过的嫩雏一个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战斗的修者。纵然修为上有些许差距又哪里有悬念可言? “开始吧。”他无趣地挥了一下手。 锵~! 是长剑出鞘的啸叫! 在战斗开始之前方鹤翎设想过许多战斗方式衡量过用何种道术开局最为有利。他并不愚蠢他知道他相较于姜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道术上。他可以使用道术而姜望不行这就是胜机。 然而那剑太快了。 方鹤翎最后选定的道术是火焰刀在五行基础道术中此术最为暴烈他也掌握得最为娴熟。 为了保持领先地位为了洗刷族里的质疑声他也没有松懈过他一直在努力。 如今他甚至只需三息就可以完成掐决! 但那剑太快了。 是两息或者一息?总之他的掐决才刚开始那柄剑已经横在了脖间。那剑刃的锋芒隐隐在刺痛着颈间皮肤、血管。 结束了?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姜望侧转剑锋用剑身轻轻拍了一下方鹤翎的脸颊让他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你输了。”姜望说。 方鹤翎感到茫然觉得无措。怎么会怎么会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使出一个道术! 如果如果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完成了小周天循环将火焰刀道术烙印在通天宫里他就可以完成瞬发。就绝不会再出不了手! 如果…… 他猛地抬头咬牙道:“你肯定用道元催动剑术了你连奠基都未成道元用一颗少一颗居然为了这么个比试就舍得拖延奠基时间。你还真是舍得!” 姜望收剑归鞘转身下了高台。一如之前每次遇到方鹤翎的挑衅时一样懒得回应不屑一顾。 一只蚂蚁拦在路中央挑衅而人类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你一辈子都奠不了基!”方鹤翎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董阿袍袖一挥方鹤翎便真的整个人滚下了高台。 他起身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同情或鄙夷的眼神。 他愣怔了一下忽然大吼一声踉跄逃离了这里。 第三十九章 控元决 参与三城论道的另一位一年生其实已是上一期内院学子了算是堪堪踩在一年期的尾巴上。而三年生的两个代表都是姜望的熟人黎剑秋和王长祥。 五年生张临川之外的另一个人则是一个姜望并不认识的师兄。 因为道勋是消耗品道勋榜上的排名并不完全反映实力至少在董阿这边有他自己的判断标准。 当然这次论道还是以张临川为首他也寄予了魏去疾和董阿夺魁的期望。要是祝唯我在他们或者不必如此但现在祝唯我找不到人董阿也只能牢牢盯着张临川了。 对此张临川表示压力很大。 三城论道开始的时间是十月初十在此之前包括张临川、姜望所有人都要经过“特训”。 并不是用什么法子短期内极限压榨学子战力那并非正途。即使赢得眼前的比赛输的也是学子的未来。而是董阿本人亲自针对参赛的每个人做出指点这就是极大的福利了也可见董阿的重视。 董阿每旬会亲自讲一次课那一堂课必然座无虚席许多常年在外做任务的师兄们都会特意在那天赶回道院。姜望也一次都不曾落下。 但董阿讲课是面向整个道院当然不可能特意照顾姜望的进度所以他听得很吃力收获并不多。 与董阿也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姜望在他面前仍不敢孟浪不说蹑手蹑脚但也恭恭敬敬。这位强者毕竟向以性情刚直闻名新安城里的大官也是说顶撞就顶撞。就连魏去疾在有董阿的场合里都不太自在更何况姜望这一小小学子。 “你开脉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未能奠基?”甫一坐下董阿便直接问道。 姜望硬着头皮道:“许是弟子资质鲁钝……” 那边董阿已经直接探手过来“算了我自己看。” 姜望不敢抗拒只能寄希望于董阿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当然如果发现了问题也不大。道院学子与院长有师徒之谊在以后的庄国官场上也会被视为一体。本质上来说他们一荣俱荣。只要没什么原则上的问题董阿就不会拿他怎么样。 况且天地门既是壁垒、也是遮掩在天地门未开之前深藏于通天宫内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容易探查的。除非董阿亲自出手自外而内冲开姜望的天地门但那样一来姜望也就毁了。董阿不会那么做。 董阿的手刚刚接触到姜望的脊柱便皱起眉头:“你奠基已是极慢怎么还兼修了炼体法门?” 像道法儒这等显宗自有泱泱气度并不忌讳弟子兼习其它流派功法。让董阿在意的是姜望会不会因此分心反而忽略了修为才是根本。 姜望答道:“弟子早晚冲脉从未懈怠。只是气血所限一天只能冲脉两次所以兼修了炼体功法以期壮大气血多做冲脉修行多聚道元以求早日奠基。” “每次两次冲脉已是足够道元并非越多越好掌控才是正途。”终归这些只是小节所以董阿也只本着负责的态度点了一句他用秘法在脊柱外感受着姜望通天宫里的情况。 “你所用奠基阵图并非归元阵?”董阿忽然问道。 还是被发现了!姜望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松懈。在董阿这等经验丰富的强者面前要想隐瞒什么实在是难如登天。 “是。”姜望老老实实承认“弟子所用奠基阵图比归元阵复杂得多这也是弟子迟迟未能奠基的原因。” “胡闹。”董阿斥责了一句“这世上比归元阵优异的奠基阵图多得是你可知为什么咱们玉京山一脉还是普遍以此奠基?因为它稳定、安全、高效能够安稳用于任何规模的通天宫中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奠基这等大事你怎能不问过师长就自己想当然?” 姜望脸上燥热心生羞愧。还不是因为在方鹏举的背叛之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虽不至于说时时有被迫害的臆想但也再不敢坦露自己的奇遇。 说到底他对董阿还没有完全建立起一个弟子对师长的信任。 那天董阿见到他的伤势第一时间出手封住道院那一次的确令他感动。但在过往与方鹏举相处的时间里他所经历的感动还少了吗? 他正要跟董阿说自己用的是什么奠基阵图董阿已经摆摆手:“罢了事到如今光阴已经耗去多说无益。”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枚青色玉珏递给姜望:“这枚玉珏里记录有一门秘术可以帮助你提高对道元的控制让你能够早点完成奠基。常年佩戴还有清心明性之用你拿去吧。” “弟子惶恐。”姜望见是这等随身之物连连拒绝:“这是董师爱物弟子怎能夺爱?” 董阿摩挲着玉珏一贯冷肃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缅怀“故人所赠故人已成黄土。” 他迅速恢复常态不容置疑地将玉珏放进姜望手里:“此物于我已经无用你拿去吧。庄国的未来是你们的。” 手握玉珏心神稍一沉入便有一门秘术流过心头名为——《控元决》。 姜望将玉珏握紧大礼拜倒在地“弟子谢过恩师!” 董阿不是喜欢表演师徒情深的性子很是干脆地把姜望拉起来又说了些修行时须注意的地方便挥挥手让他离去。 …… 今天因为要跟着董阿修行姜望仍拜托了凌河去接姜安安。所以此时他倒不必特意再去一趟私塾而是直接转去宿舍便好。 新得的秘术对姜望来说意义重大他如今炼体有成气血充沛每日可做四次冲脉修行吞吐道元四颗。唯独周天星斗阵图越到后面越复杂以他如今对道元的掌控能力每一次布列阵点都几乎要耗尽心神事实上这才是后来制约他迅速奠基的问题所在。 而控元决就能够帮助姜望以最少的心力掌控道元使他在布列阵点时游刃有余不必虚耗苦工。 董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并给出了解决办法。师父一句话胜过十年苦功。 将控元玉珏小心翼翼系在腰间姜望打算这辈子也不摘下来了。 董阿把他视作将来的得意门生舍得以随身爱物相送。他此时又何尝不是已把董阿视为依靠了呢? “有你的请柬。” 去凌河那里接姜安安的时候凌河忽然说。 姜望一手抱着姜安安一手接过请柬看了看才明白凌河的脸色为何那般凝重。 请柬的主人是方泽厚。 方家下任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方鹏举的伯父方鹤翎的父亲。 而设宴的地方是望月楼。 几个月前方鹏举设局毒害他的地方。 …… (感谢书友乌列123的掌门赏、感谢书友锦者四十九、书友shura唐三、书友20180727093006600、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黄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 第四十章 他不配 “有意思。”姜望笑了。 “你去么?”凌河问。 “为什么不去?”姜望转头对安安道:“哥带你胡吃海喝去怎么样?” 姜安安很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凌河于是整理自己的衣着顺手把剑带上了。 “哎!”姜望拦住他:“你不用跟着又不是去打架。” 迎着凌河的眼神姜望又补充道:“放心吧方家没那么蠢。” 凌河想了想也觉有理便又把剑放着盘腿坐下了。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可以整日整日的修炼。 修炼别有乾坤修炼乐在其中。 …… 走在去望月楼的路上安安忽然仰头问:“方家是不是坏人啊?” “哦?”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连凌河哥哥都想打他们呢。”姜安安说。 姜望笑了起来。 凌河那样的性格确实很难得对谁表现敌意。 “那我们不去吃饭了。”姜安安又道。 “那不行必须去吃还要吃出风格吃出水平。”姜望故意道:“把坏人吃穷咱们就是做好事了明白吗?” 姜安安咬着大拇指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啪!” “不许咬手指!” 望江城有一个望江楼格局甚高远近闻名。枫林城里名字相近的望月楼却相形见绌。 此楼并不高只得三层。却冠以望月之名难免名实不符徒惹人笑。 但这楼里的菜肴却是少见的好。因而在这枫林城里也一向生意兴隆。 姜望抱着姜安安走进望月楼便直接被方家的下人引至包间内。 一个气质沉凝、面容算得上儒雅的中年男子起身相迎:“贤侄!” 目光落到安安身上他的笑容更加亲切:“这就是令妹?真可爱啊。” 姜望是见过方泽厚的早在他和方鹏举关系亲密时方泽厚便不止一次请他们吃过饭。彼时方泽厚对自己的侄儿还是一副爱护有加、深寄厚望的样子。在方鹏举死后因为死得不光彩方家竟没人肯出面葬他。 他的贤侄姜望可不愿当招呼道:“方族长好。” “还不是还不是呢。”方泽厚笑了笑接着便招了招手从下人那里拿过一串金珠递向姜安安:“第一次见面伯伯送你一个礼物!” 姜安安别过头去把小脸埋在姜望怀里。她小小的脑瓜子里早就认定了这是一个坏人连话也不肯跟他说呢。 姜望一边把姜安安放到席前坐好一边道:“小丫头认生别见怪。礼物就算了吧方员外不妨直说这次邀我见面是有什么事情?” 方泽厚是捐了一个员外郎的正经的有官位在身。这声员外并不突兀。 “不忙不忙。”方泽厚脸上不见丝毫尴尬挥手让下人把那串金珠收起然后道:“先尝尝这里的招牌菜荷叶鸡。” 姜安安早就打定主意吃穷坏蛋当下便准备开动却被姜望一把按住。姜望伸出筷子挨个把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回味一阵儿才挑了几碟菜摆到安安面前。 “哥哥给你尝过了这几个菜味道最好。” 姜安安本想抱怨几句但那荷叶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下可没空抱怨了伸手便撕了一个鸡腿啃起来。 方泽厚始终笑容亲切仿佛一点也注意不到姜望的提防。 “兄妹感情真好。”他赞叹。 “凑合养吧。”姜望随意的敷衍了一句。 姜安安怒视他一眼但嘴里忙不开只恨恨地又咬了一口鸡翅。 姜望不以为意接着问道:“不知员外这次找我是……” 方泽厚忽然长叹一声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鹏举的事我们方家欠你一个道歉。” 涉及到方鹏举姜望便不能不严肃起来。无论事情经过如何方鹏举已经死了便恩怨两消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对着方鹏举死后的灵位穷追猛打。 “都过去了。”姜望说。 “贤侄虽然这样说但我方家却不能没有表示。”方泽厚于桌上推过来一只小箱子:“这里是赤金百两权表歉意。” “方鹏举的事情他自己负过责了。”姜望没有心情再打太极了他看都不看那箱金子一眼“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方泽厚点点头“鹏举曾是我们方家的希望前途不可限量。他于死斗中被你杀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我方家没有因此找过你一点麻烦对吗?” “对。”这是事实姜望无须否认。 “现在伯父有一件事要求你。” 姜望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方泽厚道:“鹏举死后我们方家下一代的年轻人便只有鹤翎还算可堪造就。我也只能收拾悲痛把对鹏举的关怀都放到鹤翎身上。他也很争气修炼很努力修为甚至还超过了你。但……” 姜望眉毛一挑知道戏肉来了。 “之前和你一战他被击溃了信心整个人都垮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借酒浇愁。长此以往我担心他……就此成了废人。”说到这里即使是方泽厚这样的老狐狸声音也有些颤抖。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 “所以呢?”姜望问。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方泽厚道:“但伯父还是厚颜希望你能够去给鹤翎认个错说你在决斗中用了……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帮他重拾信心。” 姜望简直想笑了“我没做过的事情要我怎么认?” “不白认不白认!”方泽厚连连道:“事成之后除了这箱赤金我还有赤金百两送上!你只是假装低一次头而已……” 姜望屈指敲了敲这箱金子的确笑了出来:“方家也是出过修行者的方老爷子我记得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这些所谓金银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手指按在小箱上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方泽厚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小心打开放在了姜望面前。 锦盒中的道元波动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姜望的目光。 “这里是一颗道元石。对修行者来说我想是有意义的。”方泽厚表现得很诚恳“只要稍微低一下头它就是你的。” 这颗道元石当然有意义!相较于凡俗的金银珠宝道元石才是修行者的硬通货既可以辅助修行也能够随时用以补充消耗。而且眼前这枚道元石未被使用过分量完足蕴有满满的一百颗道元。 对于姜望来说只要吸收了这颗道元石他几乎立刻就达到奠基标准! 他也终于知道方鹤翎为什么能那么快奠基了更甚至已经接近完成小周天循环。 但姜望只是轻轻盖上了盒子“或许真如你所说我的低头不值一钱。” 他把锦盒也推了回去“但方鹤翎他配不上。” 一直被挑衅的是他被迫迎战的也是他。哪里来的他要道歉的道理?输了崩溃了怪得谁来?难道弱者就天然正义你弱你就有理吗? 道元石很重要但是道理更重要。 “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妹妹考虑一下。”方泽厚缓缓道:“她还在私塾念书吧?” 此时的姜安安还在左右开弓埋头大吃啃得满嘴流油。浑不知大人们在聊些什么。 姜望的目光一下子收紧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且毫不保留的杀意。 方泽厚勉强直视着他竟有一种跳窗而逃的冲动。他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少年与他儿子完全不同绝非养在温室里的纤弱幼苗。而是已经经历风雨挣扎求活过的年轻野兽! “哈哈哈哈。”姜望忽然大笑几声起身一把抱起姜安安:“不吃了咱们回家。” 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会在姜安安面前与人逞勇斗狠不会置姜安安于危险之中。 “呜…呜…”姜安安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人已经在姜望身上眼睛却还盯着桌上的菜肴。 “算我……求你!”身后方泽厚这样说。 但姜望已经抱着妹妹推门而出没有停留。 …… …… 【感谢书友20170527084735469(话说给自己起个昵称吧!)、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小朋友爱吃瓜、书友七把刀刀、书友悲雨叹风的打赏!】 第四十一章 每个人都有他的软弱 姜望走后方泽厚身后的墙壁忽然滑开一道暗门方鹤翎整个人给捆缚在椅子上被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推了出来。 望月楼本就是方家经营的产业所以当初方鹏举才会选择在这里谋害姜望。 方泽厚抬抬手推着方鹤翎的方家供奉这才将他口舌的禁令解开同时解下了绳索。 但方鹤翎没有动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就那么瘫软在椅上。 原来之前他就一直在供奉的监视下旁听包间里的这场对话但既不能出声也不能行动。 “如你所见。”方泽厚说:“他击败你靠的是真实实力没有任何诡计花巧。你和姜望之间就是存在赤裸裸的、你没有注意到的差距。” 方鹤翎没有说话但他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几乎带了一丝哀求——那是在说求求你别说了! “如你所见你的父亲因为你丢尽了老脸。”方泽厚继续道。 方鹤翎的眼睛垂了下去神光涣散。 方泽厚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如你所见咱们方家因为你被人瞧不起了!”方泽厚说。 方鹤翎的眼泪滚落出来他伸手想阻止甚至想将眼泪塞回去但这种抗拒如此无力。他根本没办法阻止自己像一条狗一样的软弱。 而方泽厚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为了你压制你堂兄的资源。我为了你出让诸多利益只为给你争取一个进入道院内门的机会。我为了你什么委屈都可以忍。而你呢?!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整个枫林城的笑柄如今更是自暴自弃废物一般。也让我方泽厚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方鹤翎一边摇头、一边嗫嚅、一边流泪而后终于大喊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方泽厚大吼! 这个中年的男人这个已经掌握了方家大权的男人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 他改为以双手捧住方鹤翎的脸缓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 离开望月楼姜望的脚步并不沉重。 坦白说在进入内门之后他就已经不担心方家会对他做什么了。所谓枫林城方家虽然财雄势大。但相对于道院来说又算个什么? 他姜望只要修行上勇猛精进将来迟早会在庄国有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会在庄都新安城高就。这枫林城里的乡绅望族根本不必太在意。 唯独今天方泽厚提到姜安安真的令姜望动了杀机。哪怕方家不做别的什么只是指使一些族人子女在学堂里欺负安安这都是姜望无法忍受的。 有些委屈他可以受但是安安不能受。父亲已经死去姨娘已经改嫁姜安安只有他了。 “你吃饱了吗……喂!还在我衣服上擦!”姜望伸手一把拉开姜安安的小脑袋。 彼时她被抱在怀里正偷偷把满嘴的油蹭在姜望肩膀上。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小嘴已经干干净净但却非常无辜地瘪了起来:“你都不给我擦手手……” 姜望一下子就投降了声音很是无奈:“你看看我身上还有哪处干净的……随意吧。” 这是自暴自弃了。 姜安安忙碌的小手擦呀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唉!”姜望叹了一气直接道:“蔡记羊肉铺?” “嗯嗯。”姜安安狂点头她伸出小手捧住哥哥的脸往左边一掰:“走这边!” 姜望嫌弃地头往后一让“我知道路!” 姜安安已经雀跃起来“驾~!” 姜望便抱着姜安安转战羊肉馆方向。 “对了先生让你明天去私塾一趟。”姜安安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事儿。 姜望皱眉:“你们先生说没说什么事?” 小安安想了一会儿把头埋到姜望胸膛里闷声道:“我不知道呀。” 姜望顿时忧心忡忡。 …… 与此同时在城主府中一场只存在于董阿和魏去疾之间的对话也正在进行中。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有了这个诱饵不愁他们不上钩。待那些妖人跳将出来我们就一举收网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魏去疾握拳一挥“这就是整个计划。” “计划很严密。”董阿点点头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但我觉得意义不大。” “为什么?” “你觉得……”董阿目带讥诮地看着他:“制造小林镇惨案的那伙人还有必要出现在枫林城吗?” “你什么意思?” “我对你说的什么白骨道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你辛苦弄来的那个东西有什么吸引力。但三城论道这样的大事枫林城里戒备森严那东西真值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吗?傻子是不可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献祭小林镇的!况且你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白骨道不是么?” “那也只能这样一试了董阿!小林镇事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本府不能不有所交代!” “可你有多少把握?你要拿整个枫林城百姓的安危去赌你的把握吗?” “枫林城是本府的本府心意已决!” 董阿拍案而起:“枫林城是庄国的枫林城!” “董阿你想想。”魏去疾不得已态度稍缓:“在秦国在景国甚至在我们隔壁的雍国!他们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吗?献祭了一整个镇子!数以千计的人口多少代本应安息的魂灵! 清河水府稍微一动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要调防。一个吞心人魔出现整个清河郡的缉刑司蜂拥而上。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这样的事情你难道还想看到吗?是时候了我们必须要探个底出来!” 魏去疾颓然坐下:“是我们都有责任。那些枉死的人他们临死前记恨诅咒的名字里应该有你也应该有我。” 他的声音疲惫:“就按你的计划办吧道院这边会配合。如果那些妖人真的会再出现也让我看看……是不是善恶有报!” “如果那些人真是白骨道的人冥烛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毕竟是从那里……取出来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次我会全力配合你。希望不要让这次的三城论道成为清河郡的笑话。” “他们或许会来也或许不会。但本府也只能一试。”魏去疾喃喃语罢转问道:“那个祝唯我当真赶不回来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董阿侧转过头似乎透过窗子看到了遥远天空外的某处“他是注定会在国道院里发光的人要名额只是浪费。三城论道的那个名额我希望能让张临川赢到手。” “这样一来枫林城就有两个国道院的人才了。你倒是设想得完美。” “我会全力指导他们。就算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救赎吧。” 暗室之中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 座椅空空。 …… …… (感谢书友沈阿曜、卤蛋一米九、黄阿湛的打赏!另外说句打赏这种事请大家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勉强。推荐票全给我就行!有空的话帮忙安利一下这本书。谢谢大家了!让我们一起努力!) 第四十二章 安安,安安! “什么?考试作弊?还逃课?还不服管教?” 在这所名为明德堂的私塾里姜望又惊又怒。 本来昨日听安安说她的先生要见他这个家长他就心中忐忑。因为很容易就联系到方泽厚的威胁。 如果方家使一些小手段比如动用关系让安安被就读的那家私塾退学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掏钱给安安请个西席的准备。 但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姜安安的先生要见他竟真的只是因为姜安安表现不好。 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先生授课打手板、罚站、罚抄书都是常有的事。从来没有说哪个先生拿学生没办法的。君不见他姜望都拜入道院内门了还被萧铁面盯着抄道经吗? 得多差、多不听话的学生才会被先生要求跟家长沟通啊。 “你看看。”明德堂的老先生扔过来一摞本子“我罚她抄千字文你看她抄的什么?” 姜望双手接过看了看正想说没问题啊内容的确是千字文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内容的确是没错但笔迹竟有七八种之多。 也就是说姜安安就连先生罚的抄写都是作弊完成的。 姜望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没眼看。他被萧铁面罚抄道典一百遍都没有想到请人帮忙而是自己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过去的熬了多少夜啊! 怎么这个姜安安思路就这么活泼呢? “她考试也作弊?”姜望颤抖着问。 “小考的时候帮别人写题被我逮个正着。”老先生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自己考试都不及格呢!凭什么啊!” 姜安安就在旁边垂着小脑袋一副认打认骂的可怜样儿但那双大眼睛却偷偷瞟着姜望的表情。每当姜望看过来她就立马转回视线。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此时正大大咧咧地瘫在一张靠椅上玩手指。大约就是那位请姜安安帮忙作弊的同学了……这个态度也太嚣张了点! 她的模样倒是生得好肤如凝脂、眉眼精致虽未长开已可见是美人坯子。唯独那只小鼻子翘得老高显得太过骄傲了些。身上穿的戴的都价值不菲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女的样子。 也是……能指望考试不及格的姜安安帮她作弊能是什么爱学习的好孩子么? 姜望告诉自己要冷静他的妹妹内向文静乖巧可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个鬼啊!铁证如山了已经! 姜望一把抓住姜安安扭头就往外走“跟我回家去!” 所谓长兄如父而子不教、父之过。他决定今天是时候展现一下家长的威严了。怎么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决定要好好揍她一顿起码也得打十下手板在学堂里挨揍太丢面子了所以要带回家去揍。 嗯……打三下吧三下也挺狠了够疼好久的。 这时那个混世小魔女还跳起来招了招手脆生生道:“安安再见!” 姜安安一只手给姜望牵着往外走她早就意识到不妙低眉顺眼半天了。这时听到朋友的招呼另一只手便便怂怂地抬起来准备回应…… 姜望手上用力一扯打断了这段友情的告别。 从明德堂出来没几步沿着玄武街往南走就会经过蔡记羊肉铺。 嗅到羊肉的香气时姜安安故意咳了一声。往日只要她一个眼神甚至只要吸吸鼻子姜望便会停下来领她进去。 但今日姜望拉着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了。 姜安安于是明白哥哥真的生气了。 往前左转走入青木大道青木大道往东走到尽头便是飞马巷了。飞马巷里有他们的家。 “哥……”姜安安喊道。 但姜望不出声。 “哥……”姜安安轻轻摇了摇姜望的手。 姜望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冷酷的态度。 此时正好走到了家门口姜安安巴巴地道:“哥我来开门吧我带了钥匙!” 姜望径自开了锁推开院子松开了一直牵着安安的手声音也刻意的有些冷:“进去。” 他不能让姜安安以为这事可以轻易蒙混过去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慢慢形成性格的时候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 姜安安的小手在姜望手上挨了挨见姜望确实没有再牵着她的想法才颓然垂下。 但她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精神起来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 姜望跟在后面进了卧室只见姜安安直奔她的小床。 姜望正想喝止她。 往常姜安安只要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就会往床上一赖喊着什么“哎呀我好困我睡着啦。”就能轻松蒙混过关。 但姜安安蓦的矮身小小的身子一下就钻进了床底下。 躲到床底我就打不到你吗?姜望差点给气笑了随手拿过门边的笤帚便堵在了姜安安的小床前。 但安安很快就钻了出来她抱着一只小木盒在床底蹭了一阵小脸已是灰扑扑的。 她双手将这个旧旧的小木盒高高举起雀跃地道:“这个给你!” 姜望将笤帚靠在旁边柜子上将信将疑地接过小木盒“什么东西?” 他打开这只小木盒于是看到了那堆摞在一起的白银、赤金、珍珠等等满目珠光。 姜望的心一下子给什么攥紧他单手举着木盒声音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哪来的?” 姜安安从未看过哥哥这样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瘪着嘴呜呜道:“我……我挣的!” “挣的?”姜望的手颤抖起来“哪里挣的怎么挣的!” 他一把将这只木盒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说!” 金光、银光、珠光散了一地。 姜安安吓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帮同学考试……” “帮同学考试能有这么多钱?” 姜安安抽噎着:“清芷……清芷很有钱。我帮她考试她就给我钱。” 姜望只觉得自己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又缓缓地放下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的样子太凶了些。 他蹲下来双手扶住姜安安的小肩膀她像一只太精致的瓷器好像只要稍不注意保护就会碎掉。 “家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挣钱了啊?”姜望看着她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哥哥有钱很有钱你懂吗?” 姜安安呜呜呜地道:“你不是借了那个小白脸的钱买房子吗?借钱要还的……” 姜望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问赵汝成要银子要院子他是抱着安安一起去的。 可怜的小安安她的小箱子她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心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有多难过啊? 姜望看着她泪水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流淌冲刷出雪一样的底色。 姜望的鼻子一酸。 他的心忽然无比的柔软又碎得无比的稀烂。 …… …… ———————— (感谢书友席子楚的舵主。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以及……快给姜安安推荐票!!!) 第四十三章 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 “安安安安!” 姜望就那么蹲在地上就那么把安安拥入怀中。 他抱着她的小脑袋一遍遍地摩挲“你不要这么乖我不用你这么乖。” 他声音有些莫名的哑:“你尽可以任性尽可以天真。你可以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必要……这么的懂事。” 他很后悔去问赵汝成要钱的时候没有避开姜安安他一直告诉自己妹妹很内向很敏感但还是忽略了。 他的确跟赵汝成亲如兄弟连上等功法都可以随意分享更别说金银这等身外物。可是他忘了安安并不知道。 安安只会以为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哥哥为了给她一个家去问别人要钱。 自父亲病逝后姜望几乎从未流泪却在这一刻藏在姜安安的小脑袋后面泪如雨下。 “哥……你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姜安安问道。 “啊没没什么。”姜望控制住情绪依然环抱着姜安安道:“以后不要叫赵汝成小白脸他会不开心的。” “可是他真的很白。” “小白脸不是脸很白的意思……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管他开不开心。” “嗯!” 确定不再有眼泪淌下并且也看不出哭过后姜望才把姜安安从怀里拉开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哥哥要跟你道歉哥哥不该跟你发脾气。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做得很不好。” 姜安安绞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做妹妹我也做得不好。我不该作弊不该气先生……” “是吗?”姜望用双手的大拇指抹着姜安安的小脸轻轻擦去她的泪珠“你原来是第一次做妹妹吗?” 姜安安点点头。 姜望把大拇指移到姜安安面前竖起来“那你真的很有天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妹妹。” “嘿嘿……” 安安不好意思的笑了。 岁已入冬她的小脸上泪痕犹在但这一笑所有的春天都盛开。 …… …… 世上人们都有他的命数而每个人的命数都不同。这话里有一半是狗屁。 孙笑颜觉得自己真傻真的他怎么会相信那什么所谓的姐弟之情怎么会相信那个女魔头的话? “外面有很多好吃的都是三山城吃不到的!” “我保证不欺负他一定会做个好榜样的。请让我带队吧!” “就当我和老弟去旅游了我们会很快乐的!” 音犹在耳音犹在耳啊! 今年十三岁的孙笑颜叫了一个相当眉清目秀的名字长得却是非常的……圆滚滚。 呼!呼! 他呼吸艰难地往前跑着整个腹腔都是火辣辣的汗如雨下。身上鲜艳美丽的衣服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皱巴巴、脏兮兮。 他感觉自己可以立即瘫软下来整个人瘫成一团泥一只猪或者无论什么只要是可以瘫下来的东西。但是他不敢。 他好想哭当时就应该抱着老妈的大腿不松手啊。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错信一生之敌呢? 他跑啊跑。 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腿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球在滚。 他不想滚啊! 除非能够滚回去。 想他孙笑颜堂堂三山城主之子老孙家这代独一份的男丁在三山城域那是何等风光?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为什么想不开跟那个“一人”单独出了远门呢?在三山城里作威作福不好吗?欺负别的小朋友不开心吗?老虎走了他称一下霸王不可以吗? 孙笑颜停了下来。 倒并不是说他怒从心中起恶从那什么胆边生了。他并没有胆那个东西…… 而是他确实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他实在不是不想跑他是真的跑不动了啊。 这时他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向他迫近。 “孙!小!胖!” 孙笑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有一只晶莹白嫩、堪称美丽的脚丫以一种并不那么美丽的方式印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回他真的滚了起来。 在官道上呼啸而过纵情狂滚。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磕得鼻青脸肿了。 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首先出现在他眯缝的眼睛里的是一双如美玉雕成的赤足往上一直裸露到小腿而后是一条非常方便战斗的六分裙裤。赤足的主人穿着一件斜襟短衫有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与她娇小的身形相得益彰。 与之相比肥胖的孙笑颜几乎是一个庞然大物但他嘴一瘪就好像马上要哭出声来“姐我跑不动了我感觉我真的不行了!” “不要你感觉要我感觉。”孙小蛮半蹲下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感觉你行的。” 孙小蛮这一副打算沟通的样子给了孙笑颜勇气。 他索性就那么往地上一趟哼哼唧唧的嚎了起来“哎哟喂要死了啊动不了……”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他站着也是一团躺着也是一团身材非常的平均。 “要你减个肥有这么难吗?”孙小蛮问。 为了让他减肥孙小蛮强制他一路单以身体力量跑到现在。其他人可都神行符什么的随便用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呢。 孙笑颜悲愤莫名:“我的胖是天生的!” “没有天生的胖子只有懒惰的胖子!” 莫名的有些励志了…… 但孙笑颜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本就不大的眼睛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样子。 “你胖得像个球一样到时候上场不是丢我们三山城的脸吗?” “别人都叫我们山蛮子三山城哪有什么脸!” 孙小蛮抿抿嘴不说话了。 孙笑颜心中一惊立刻又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你可是我亲姐姐哪有姐姐对弟弟这么残忍的?而且我还这么小我还是个孩子啊! 再者说所谓长姐如母母慈子孝你对我好以后我也对你好大家其乐融融难道不是很快乐吗?” 他一套一套的逻辑非常清晰。 “别人都说教育孩子要打一棍给个枣我在你这儿净看到棍了连个枣核都没有!” 孙笑颜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孙小蛮很是无奈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很是温柔的样子“姐姐是第一次做姐姐做得不好……” 她就那么抓住孙笑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倒地的姿势举了起来“你就起来打我啊!!!” 她猛地一拳将孙笑颜砸飞怒吼:“像个男人一样行不行?哭哭啼啼!” 三山城随行的其他人都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缩了缩脖子没一个敢出头。 孙笑颜在空中一个旋转翻滚落地之后二话不说又开始狂奔起来——虽然打不死可是打得疼啊! 没辙跑吧。 前面……前面就是枫林城了吧?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呜呜呜…… 第四十四章 隐藏的魔王 三山城位于清河郡东南部算得上偏远。整个城域山峦叠嶂又以三座山峰最为有名故名为三山城。 这三座山峰曰竖笔、曰玉衡、曰飞来。 这个城域的人因为贫穷、闭塞常被蔑称为山蛮。很多人甚至连鞋子都买不起他们赤足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只要三山城的人赶到今年的三城论道就可以正式开始了因为望江城的人提前一天便已入城。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直线距离上三山城稍远一些但也没有远太多。不过自望江城至枫林城水路极为方便。乘船从清江顺流而下再折入支流绿柳河若是风向正好甚至可以朝发夕至。 而从三山城走到枫林城以平民的脚程大概要走个三四天……这还是因为有官道的缘故。 不是说不参与论道的学子便可以休息了在整个三城论道举办期间他们还需要协助官府维持秩序。像凌河、赵汝成这样的新晋弟子更是没有偷懒可能。 在这样的形势下城卫军都分了一部出来入驻城内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三山城队伍肯定是从南门进所以在得到通知后他们就早早守在南门入口迎接。 “还得等多久啊?”赵汝成哈欠连天:“早知道最后还是脱不开身我就自己参赛了把名额让给三哥干嘛啊。” 此时的姜望正以准备比赛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家休养。而他们这些不必参赛的人却已经做了三天的巡逻小兵。待遇差距一至于斯。 “唉。”黄阿湛也在摇头:“我也是看张师兄年纪大了一时心软。不然我应该去领队才是。何至于跟你们这些小朋友一起虚耗光阴!” 他作为三年期内的学员再怎么吹嘘也应该到黎剑秋为止。而他一步就跳到了五年期直指领队位置。只能说吹牛之道永无止境。 赵汝成和凌河都转头看着他向他投来赞许的眼神。 “是吗?” 黄阿湛正疑惑间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年纪很大吗?” 黄阿湛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我想表达的是……张师兄德高望重!” 张临川就在他身后保持了大概两步的距离似笑非笑:“为了整个枫林城的大局你怎么能心软呢?不如别让了你把领队位置拿回去……” “哎!呀!”黄阿湛抑扬顿挫“怎么肚子这么痛?” “各位师兄师弟担待一下我去去就回。”他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弓腰缩背一溜烟跑了。 回自然是不会再回了。宁可被道院责罚宁可扣道勋。 赵汝成撇撇嘴。自己只是一时嘴嗨爽爽这个黄阿湛是不作不会死啊。看来还是杜老虎走了酒喝得太少。 “张师兄。”凌河是端正的性子先给师兄行了一礼再道:“你怎么来了?” 张临川点头回礼:“论道在即我得观察观察敌情啊。” 看来董阿确实给了他不少压力让好洁喜净的他甚至都愿意挤在人堆里观察‘敌情’了。 事实上挤在南门的老百姓也不少。相对于望江城的那些有钱佬他们对所谓的山蛮更感兴趣。 “来了!” 前面传来骚动却是来自三山城道院的学员们终于到了。 与带了一堆仆役如出门游玩般的望江城修者不同三山城只来了六个人。各城参与论道的名额刚好六个。 他们以一三二的队形自南门走入。 人们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向他们的脚下据说山蛮子每个家庭只有一双鞋只给要出远门的人穿。 而也没有令他们失望三山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就是赤着双脚。 这种带着歧视意味的审视目光无疑会让人不快。因此凌河立刻就迎了上去。 “三山城的道友们!枫林城道院凌河等候多时请跟我来咱们先去道院歇脚、用饭稍晚一些我再带你们熟悉论道场地。” 本来按理说这些人里三年期的黄阿湛应该作为负责人迎接三山城来客才是。但调度的师长以形象欠佳为由指定了凌河而凌河的真诚也的确使他很适合这份工作。 三山城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不快就已经跟在凌河身后走了 出乎赵汝成意料的是挤在城门附近的老百姓们目光更多的聚集在三山城队伍中间那个体型圆润胖大的身影上。 与其他人简单利落的劲装不同他披着一件连帽黑袍整个面容都隐在兜帽里反而显得格外的怪异和引人注目。 赵汝成甚至可以听到一些人的议论。 “那就是他们的最强者吧?” “那还用说站在众星捧月的位置你看看那气势!” “看起来很可怕。” “咱们枫林城要警惕了!” “怕什么张家的张临川可不是吃素的!” “他好像吃素……上次来俺们酒楼那对熊掌他尝都不尝只吃了几筷子青菜。俺给他们布的菜!” 话题渐渐跑偏…… 至于走在三山城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人畜无害了些。哪怕她确实美丽、娇小可爱。但毕竟修者的世界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被人重视。 作为迎宾的一份子赵汝成当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三山城修者说着话但这些人话都比较少而且他们非常注意队形牢牢将那个黑袍的家伙护在中心好像生怕被谁研究了他们的秘密法器似的。 赵大少装作无意地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也就作罢。 只是他注意到随着路边老百姓们的议论这些三山城修者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张临川没有与他们在一起只是挤在人群中看了几眼就离去。 在凌河热情的介绍和那个赤足女孩惜字如金的回应中一行人向右偏转往道院方向而去。 赤足女孩忽然停步目光转向街边一座酒楼里。 酒楼二层一个面容儒雅的青年临窗而立他一手负后一手举着杯子对着赤足女孩遥遥虚应。露出令人无可挑剔的笑容。 赤足女孩目不斜视径自往前。 而凌河认出来。 那是望江城此次论道的领队也是望江城道院道勋榜第一林正仁! 第四十五章 杀手锏 目送着三山城众人走远林正仁还没有说什么他的亲弟弟林正礼便已颇为不忿:“山蛮无礼!” 此次望江城领队的是林正仁而林正礼作为望江城道院一年期生的代表出战。 林正仁闻声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座的望江城修士各个佩珠戴玉他们的出身在望江城都非富即贵因而难免带了些纨绔习气。即使在枫林城的地界上也是开口无忌想骂谁骂谁。 “待论道开始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枫林城的人也不怎么样啊我说要去三分香气楼逛逛他们居然不理我!抠门至此!” “哈哈哈他们穷啊。你看招待咱们住的那院子是人住的吗?连地龙都没铺。那褥子竟只是寻常丝绵!” “唉这些穷酸破落户有什么法子?我已着下人去置办了。就这么凑合两天吧。” 众人骂着骂着忽有一个声音道:“傅抱松那家伙呢?又没来?” “你管他呢!”林正礼嗤笑道:“也不知院长怎么叫他混进来的又酸又臭。” 林正仁轻轻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林正礼立即闭嘴。 林正仁抬了抬筷子:“用菜。”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 …… 在姜望的督促下姜安安把赚自同学的那箱财宝都还了回去并表示她不再帮同学考试作弊以后自己会好好考考出风格考出成绩为老姜家争光。 条件是她每次晚餐后都要加一份桂香斋的糕点。 也不怕掉牙齿! 在凌河等人招待远道而来的三山城朋友之时姜望也在结束当天的修行之后来到明德堂接妹妹下学。 不得不说有了控元决的帮助他对道元的掌控力以一个非常可观的速度进步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如今每次罗列阵点都轻松自如已经很久没有失误过。 再加上四灵炼体决给肉身的强化极大增加了冲脉修行的次数。若非他有所节制只怕已经可以奠基成功。但即使没有最大限度地压榨身体潜能他离奠基也已不远。 接到姜安安正准备去吃顿好的忽然一个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女孩跳到他面前。 一手指着姜望十分的无礼:“就是你不让安安跟我玩儿的?” 姜望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明德堂老先生那里见到的混世小魔女是一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丫头。 单单她那些小辫子上挂着的一颗颗小小的珍珠、玉珠、翠珠就足见富气。 姜望跟这小孩子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位小朋友我只是让安安不跟你一起作弊没有让她不跟你玩。” 小辫女孩哼了一声:“那为什么把那些财宝退给我?那可都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友谊是不能够用金钱来见证的。”姜望对别人家的小孩没有太多耐心随口教育了一句便道:“好了我要跟安安回家了。” “不行!不说清楚不许走!”小辫女孩展开双手拦在路前。 姜望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我告你们先生了哦。” “你敢?”小辫女孩气呼呼地撸袖子:“信不信我揍你?” 姜望还未说话姜安安已经开口了:“清芷你要是打我哥哥我就真不跟你玩了!” “哎别。那我不打他了。”名为清芷的小女孩又连连把袖子撸回去。 姜望在一旁听得无语你打得过我吗你就?小丫头片子! “我再说一遍哦小朋友。你们只要不一起做坏事比如作弊、逃学之类。我是不会反对安安跟你玩的。听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在这等你家里人来接你我跟安安现在要去喝水汆丸子汤了!” 姜安安本来还想跟好朋友说两句话一听要去喝汤立刻就没了谈兴连连摆手道:“清芷再见!明天见!” 小辫女孩一边摆手一边让开路姜望就抱着姜安安大步而去 看着姜望大步流星的背影她又哼了一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 …… 三山城修士们终于来到枫林城道院为他们准备的小院。 门刚关上被枫林城百姓视为隐藏大魔王的黑衣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声音悲愤莫名:“可以散开了吧?都到枫林城里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路上他尝试了上百种逃回三山城的办法但每回都被抓了回来。最后临近枫林城时更是把他围起来进的城。 三山城众修士闻声都有些尴尬各个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还有两个在互相瞧手指。就是没有一个挪步子的。 真正的大魔王蹦蹦跳跳地往房间里面钻六个房间转了个遍后才跳回院子。伸手一指最西边的房间她的两边手腕上都有一条银链链尾悬着一只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好啦你们去选房间吧!那个房间是我的。”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孙小胖!”孙小蛮叫住一骨碌爬起来的孙笑颜“你住我旁边的房间!” “我不要!”孙笑颜咆哮一声但对上孙小蛮的眼神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不要可不可以?” “不可以喔。”孙小蛮眨了一下眼睛。 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眨眼的时候好像溪水反映明月光。 但孙笑颜只想发抖。 孙小蛮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地往前去那一对银色的小锤饰品就左右摇晃时不时敲击一下放出清脆的声音。“小胖跟姐姐过来~” 孙笑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一边委屈巴巴道:“不要叫我孙小胖行不行?我有大名的!” “好的孙小胖。”孙小蛮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招招手“来坐在这儿。” 孙笑颜乖乖地坐下了堆叠的肥肉将靠椅挤得满满当当。 孙小蛮伸手将他的兜帽揭下露出那张胖乎乎的脸来。 “哎哟这肿得。”孙小蛮不凶人的时候声音竟还十分软萌。 我的天啊被关心了。孙笑颜心里莫名暖暖的。 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呸! 狠狠地在心里呸了一下。 孙小蛮拿出一个小玉瓶揭开木塞便有一缕清香飘出。 她用尾指指甲挑了一点半透明的膏药出来轻轻按在孙笑颜的脸上用指腹缓缓晕开。 孙笑颜不敢犟一动不动地迎接。脸上先是一凉继而感觉到舒服。那些疼痛的地方好像都在瞬间舒缓了。 “好咯!”孙小蛮擦完药后拍了拍孙笑颜的大脸:“敷一晚上明天就可以消肿了。” 孙笑颜一声谢谢几乎下意识就要出口但被他自己一口咬回去了。 孙小蛮收好小玉瓶笑眯眯道:“以后记得别再那么冲动。破相了多难看呀多丢三山城的脸。” 我这是谁打的啊?!? 孙笑颜心中悲愤脸上却愣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乖巧道:“好的解结。” 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 十月初十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今年的三城论道正式开始。 一年、三年、五年生自然是分开论道。比如枫林城的两名一年生就要分别对战三山城和望江城的一年生。 一轮战罢剩下的三名胜者则采取轮战模式。即甲战乙乙战丙丙战甲。胜积三分平积一分负零分。积分最高者便是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 如此一来既要看个人实力也要看道院整体实力。毕竟如果在最后的轮战中有两人都出身同一道院他们便可从容地保存实力去针对另一个人。 一年生的论道最先开始三个城池六名修者三场战斗同时开始。 比赛场地安排在城主府前的广场上因为这里常常作为城卫军开拔前誓师的场地所以也被老百姓们称为演武场。 一年生的城道院修者基本都是奠基没多久的状态战斗以道术为主但也少不了武功配合。是老百姓们最能看懂的比赛所以反而更受百姓欢迎。 一大早这里就被围了了水泄不通枫林城老百姓拖家带口赶集般聚在演武场周边。出动了城卫军才堪堪维持好秩序。 这一天姜安安的学堂也不上课自然由凌河带着来看比赛。 因为人数太多姜安安坐在了凌河肩膀上此刻她正拍着小手大声给哥哥鼓劲。 赵汝成、黄阿湛自然也是首先围观姜望的比赛。只不过财大气粗如赵某人自然不会做出亲自大吼大叫这种有损风度的事情就在不远处他雇来的十余条昂藏大汉正放开了嗓子吼呢。 “姜望必胜!姜望必胜!” 还有两杆大旗迎风招展—— 左书“拳打三山目中更无敌手。” 右书“脚踏望江座下谁称英雄。” 虽然姜望肯定不会领情就是了。 一时间姜望的呼声盖压全场这场论道仿佛成了姜望个人的表演活动。不时有人交头接耳问这个姜望是谁。得知乃枫林城选手后淳朴的枫林城老百姓也发出一声声欢呼。 姜望站在比赛场上感觉……很尴尬。 三场比赛都挨在一起六名修士都在场。从那些人有意无意扫来的视线姜望发现自己成了公敌。若非规则限制只怕现在就是一打五。这其中也包括同在枫林城道院的那位师兄。 “骚包一个招摇什么!”来自望江城的林正礼最为不满他没有注视自己的对手反而对着姜望的方向啐了一口。 声音不轻不重。姜望置若罔闻。 整个演武场被划出三个战斗场地线与线之间留了大段缓冲的地方。 来自郡院的修者作为主裁判枫林城道院的两名教员作为副裁判战斗这种事情很简单倒下的那个就是输因而也不用担心裁判有什么偏袒。事实上裁判主要的作用乃是避免年轻修士控制不足出现死伤。 姜望的对手来自三山城。 此人身形短小但敦实穿着贴身武服肌肉厚重得如石块一般。 双方行过道礼分别站定。 裁判一声令下姜望拔剑而出! 人如龙起剑贯流星。 几乎在那名三山城修者掐诀到一半的同时姜望纵剑已近。 果决快速。 紫气东来剑诀在超凡之前的战斗手段中几乎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在之前枫林城道院内部的选拔上他就是以这样的招数击败方鹤翎如今似乎也要重演旧事。 但令姜望、也令观众意外的是这名三山城修者没有避开! 他甚至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着姜望袭来的剑而他的手如此平稳他的道决就在这样的注视中成型。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么弃决躲避要么直接认输。但以姜望展现出来的速度他避开之后的下一门道术将更没有机会出手。 而他做出了与方鹤翎截然不同的选择! 土行元气疯狂聚拢姜望感觉到有一股从地底往上喷涌的力量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有足够的把握在地刺到来之前一剑捅穿对手的心脏但他的双脚也必将被紧接而起的地刺洞穿。 以伤换死他还是胜了。但他不想这么胜。 姜望长剑一转与脚下暴突而出的地刺一触即分而整个人便借势回翻而去回到了原位。 此时那密密麻麻的尖锐地刺才铺满了那名三山城修者的周围。 来自于三山城的这位修者被蔑称为山蛮的家伙他刚刚以性命赢得了转机。 他立即连出数脚踢断面前的地刺将之踢飞。地刺如投枪一般接次呼啸着袭向姜望。 而这名三山城修者便跟在呼啸的地刺之后向姜望发起了冲锋。 在姜安安紧张的目光中姜望如风而转轻飘飘地在袭来的地刺群中挪移毫发无损。 而三山城修者已近。 他矮小敦实的身躯高高跃起他的拳头逐渐凝为石质膨胀为一只小山般的巨拳。 覆石之拳! 攻守逆转! 不能硬接。姜望横剑于前以剑面接触石拳想要借势飘远再觅战机。 无论如何奠基修者道元有限根本无法施展太多的道术。只要拖延下去以他的剑术便是必胜之局。 但那只石拳忽然翻转一把抓住了姜望手中的剑将之捏碎! 覆石之拳本身只是丁等上品道术姜望虽然没有掌握但也很是熟悉。不曾想过这门道术有如此灵动的变化! 紧急之下姜望弃掉剑柄双手抱住那只捏碎长剑的石拳用力一旋。 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肉身力量毫无保留贯入随着旋劲碎石纷飞。 姜望足尖点地整个人以后仰的姿势急退。同时也避过了那只石拳的猛然炸开! 三山城修士在姜望破坏石拳的同时索性直接将之引爆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手段。但不曾想姜望反应如此敏锐依然在第一时间避开。 石拳炸开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尽管着意控制了他的整条右臂上仍是伤口密布鲜血淋漓。 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只是一言不发径直追上了姜望。 他没有再掐道决也来不及运用道术。或者说他认识到以他现在掌握的道术无法击败对手。 那么就试试他翻山越岭的体魄试试他搏杀狮虎的拳脚。 肘击、膝顶、头撞! 姜望也根本没办法再拉开距离他剑都没了一[笔趣阁520 biquge520vip]身剑术也无从发挥。 拳打、脚踢、肩合! 两个人展开了贴身短打! 在方寸之间最激烈最直接最狂野! 观众里有不少会几手把式的凡俗武者见此都沸腾起来! 第四十七章 杨兴勇 武者之间贴身短打无疑最考验基本反应、最印证技击功底。 三山城修者从小跃群山如平地搏狮杀虎自然不俗。贴身短打虽然是他的行险一击但也有几分把握。 然而姜望所修四灵炼体决乃兵家独传功法、经太虚幻境演道台补完而成。在目前阶段是一等一的炼体法门。 姜望一身筋肉虽不说胜逾钢铁但也所差不远。磅礴的气血在每一块肌肉中蛰伏平日不太见规模但到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就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刚猛来! 砰砰砰砰砰! 拳來脚往膝来肘撞。 两人拳头对着拳头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此等纯粹拳脚的激烈也是姜望之前所未有。在这样的战斗中他感觉到四灵炼体决渐渐融入他的身体。他此前虽然苦修不辍但毕竟出身道院并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炼体。 在这样直接的碰撞中他感觉气血更饱满感觉肉身更强横感觉道元更活泼也感觉……对手的力量渐渐弱了。 轰! 在最后一次以额相撞中来此三山城的修者颓然后仰。 并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而是他真的已经再压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有多么努力有多么拼命可能只有与他对战的姜望才清楚。 好几次姜望都以为战局已定但紧接着又是对手的拳头。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位三山城修士钢铁般的意志。 他竭尽全力想赢。 他们不想被称为蛮子! 然而悲哀的是他们越是这样拼命越是有人说看啊蛮子就是这样不把命当命。 …… 裁判举旗胜负已分。 围观百姓静了一下欢呼骤起。 这里毕竟是枫林城是姜望的主场。更别说还有赵汝成雇的几个大汉卖力嘶吼为了丰厚的赏钱他们可以说声竭力嘶。看起来竟比姜安安对她哥的感情还要深。 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姜望伸手将对手抓住没有让他倒地。 “敢问阁下大名?”姜望看着这个可敬的对手也表示着自己的尊重。 事实上在比赛开始之前裁判是宣读过双方姓名的然而姜望竟没有去记。 像许许多多庸俗的人一样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从小耳濡目染内心的确轻视了这些所谓的“山蛮子”。 三山城的这位修士摇摇欲坠地站着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撑在姜望手上。他的眼睛高高肿起眯得只剩一条缝。 “杨兴勇!”他高兴地道:“我叫杨兴勇!” …… 场外姜安安正在为自己的哥哥鼓掌忽然听到好朋友的声音“安安!” 清芷小丫头远远地在人群中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往姜安安这边挤。 她身边跟着一个老人身形干瘦驼背还很严重。但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一丝滞涩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对于姜安安的朋友众人都很好奇尤其是好奇那个想要揍姜望的小丫头。 黄阿湛的视角向来与众不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驼背老人。 老人的面相……很别扭。虽然表情严肃但就是天然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黄阿湛用胳膊撞了撞赵汝成:“欸你看那老头。” “怎么了?”赵汝成问。 黄阿湛压低了声音:“你觉不觉得他的头……长得很像……很像……” “很像什么?” 黄阿湛不说话只往他裆下看了看。 赵汝成先是警惕“你看什么!” 继而反应过来也往那边打量了两眼摸着下巴道:“欸!是有点像……” 他们这边聊得小声冷不防那驼背老人忽然抬头冲他们怒目而视。显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别聊了别聊了看比赛。”黄阿湛心虚地转过头去尽量若无其事地看向场中。 “咳咳。”赵汝成咳嗽两声伸手把姜安安从凌河肩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安安啊你凌河哥累了在我肩上坐会儿。” 心想这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总不会殴打抱着孩子的自己吧? 姜安安现在跟赵汝成已经很熟了也就不甚在意坐在谁肩膀上很是快乐地跟清芷闲聊起来。 “我哥刚才赢了哟他好厉害的!” …… 杨兴勇最后是被人抬下去的。 另外两场战斗已早早的结束三山城的另一位修者以压倒性优势击倒了望江城的对手而望江城的林正礼轻松战胜枫林城的另一位一年生。 但观众的注意力显然都被姜望和杨兴勇的战斗吸引过去毕竟那是拳拳到肉的激烈。 “不过是弱鸡互啄枫林城真是连百姓都这么没眼光。”林正礼对着另一位胜利者嗤道大概是想寻求些认同。 但那位来自三山城的胜者显然并不买账。 他冷冷道:“请你尊重你的对手。” 在他看来林正礼这不仅仅是不尊重姜望更是不尊重他三山城的修士杨兴勇。 林正礼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更是不快:“呵蛮子。” 三山城修者顿时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是不再说话。 第一轮战罢了三城各剩一名胜者算是平分秋色。接下来便是轮战环节以抽签决定顺序这一轮运气很重要。 来自郡院的裁判负责抽签无疑在最大程度体现了公正。 从签筒中取出一只签他看罢念到:“姜望!” 场下凌河赵汝成都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第一场是由林正礼和三山城修士先战而后姜望再分别与两人对战。无疑是上上之签。 姜望退到场边把中心位置让出给即将战斗的双方。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林正礼轻笑一声:“你运气真好可以多待一场。” 言下之意即是等轮战第二场开始就会把姜望打得无法继续战斗语气满是轻蔑。 姜望笑了笑:“希望你运气也可以好一点等会还能遇到我。” 他的意思就是林正礼可能根本都打不到第二场在第一场就会被打废。 论嘴炮他怎么说也饱经赵汝成熏陶倒不是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只不过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正礼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赵汝成让人做的标语太高调了些? 瞧这人也不像心直口快的性子一个受过正统道院教育的修士并且还是被派出来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的精英弟子会这么的沉不住气么? 姜望其实对这背后的答案很感兴趣。 至于战斗他真的毫无畏惧。 与林正礼表现出来的轻佻燥怒相比三山城的那位修者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对手。 对于这场战斗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疑要端正得多。 也说明他对战斗的结果有更强烈的渴求。 第四十八章 山蛮! “对阵者望江城林正礼三山城赵铁河。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双方便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结印。 唯一不同的是林正礼立在原地神情淡定。而赵铁河一边结印一边前冲。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碰撞在碰撞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土行元气聚拢尖锐的石刺破土而出。 同样是地刺起手杨兴勇是用于防守而赵铁河用于进攻。 一道波浪仿佛凭空生成托着林正礼腾空而起恰恰避过地刺的攻击。 这是丁等上品道术波涛纵是一门以水行元气移动的道术。 赵铁河印决已经完成双手一抬那些地刺纷纷拔地而起朝着空中的林正礼攒射! 与先前杨兴勇以武力推动地刺进行第二段攻击不同赵铁河这完完全全是操纵道术本身进行的二段变化是真正意义上革新了这门道术! 林正礼人在空中波涛纵已经用过似乎已无计可施。但他一直未停的手指猛然一挑那承载着他的波涛忽然激烈又一道波涛自此涛中生载着林正礼于间不容发之际脱离地刺的攒射。 他也同样展现了波涛纵这门道术的二段变化! 可以说赵铁河与林正礼此时的战斗才真正展现了道术力量的对决。 而这两种道术的进阶变化也体现了三山城道院和望江城道院的底蕴须知这种基础道术的变革才能真正在本质上提升道院整体实力。 林正礼一避再避赵铁河却仍攻势未断。足尖一踏整个人拔地而起。 他自下而上就是一记上勾拳。只是那拳头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石质所覆盖覆石之拳! 他几乎复刻了杨兴勇的道术以回应先前林正礼所说“弱鸡互啄”之语。 林正礼此时仍未落地几乎避无可避但他的手指再次一挑。 波涛之中又生波涛再次推动着他脱离攻击。 波涛三叠! 区区一个波涛纵寻常的挪移道术却在今天展现了三段变化。 如果说先前地刺的二段变化是将地刺这门道术提升到了丁等上品道术的极限而此时的波涛三叠却已经生生将丁等道术拔高到了丙等道术之列。这是质的提升! 赵铁河覆石之拳再失手他来不及震惊因为林正礼的反击已至。 他仗着波涛三叠这张底牌出人意料地一避再避终于在此时完成了他的道术。 场上所有的水行元气忽然暴动水流四起波涛汹涌。汹涌波涛从四面八方涌来赵铁河避之不及被一道波涛当场撞上。他整个人如被一记重拳轰中失控倒飞。 而人在空中又一道波涛撞上撞得他吐血飞开。 波涛来去对撞赵铁河像一只破沙袋被来回击打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是赤裸裸的丙等道术怒涛! 林正礼的表情依然淡然再不见开战前的丝毫轻佻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他双手迅速掐诀在怒涛结束的瞬间拉出一条极长的藤鞭来呼啸抽去。 赵铁河在怒涛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只是抱头缩身整个人蜷成一团最大限度地减少攻击范围。 在怒涛结束的瞬间他的身体也舒展过来猛然伸手将那条藤鞭抓住。 他的嘴角还在溢血他的衣物已破败不堪露出青肿处处的身体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好像来自三山城的修者都有这股狠劲他抓住藤鞭用力就要把林正礼拉到身前来! 但林正礼手上一松那条藤鞭忽然回转如灵蛇般游过赵铁河全身将他牢牢缚住。 原来林正礼刚刚所用的道术并非丁等中品的青藤鞭而是丁等上品的缠藤术! 他用出缠藤术却不先用它束缚敌人而是将它伪装成青藤鞭就是诱导赵铁河抓住藤鞭从而将他完美缠住。 可以说从开战到现在赵铁河的每一步都落入算计中。甚至由此推及他开战前对赵铁河说的话也未必不是伏笔。 到了此刻林正礼已经可以收割他的胜利果实了。 他从容掐完道决这会是真正抽出青藤之鞭狠狠抽向被束缚住的对手。 但是赵铁河身上的缠藤忽然炸开赵铁河就地一滚躲过了这毫不留力的一鞭。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赵铁河身上蜿蜒而下的鲜血以及密密麻麻的血口。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碎石与那些残藤混在一起。 原来赵铁河在怒涛结束的同时就为自己覆上了一层石甲林正礼或许没有注意到或许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 因为石甲术本身只是增加防御的道术并无助于摆脱缠藤术。 但是石甲炸开了。 瞬间将赵铁河炸得皮开肉绽也将缠在他身上的藤蔓炸开。 这一幕惨烈无比很多人都不忍再看凌河更是伸手捂住了姜安安的眼睛。 而赵铁河就拖着那一身的血迹斑斑再一次向林正礼发起了冲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放弃没有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不就是一场论道战斗吗? 又不是十一月的郡院大考根本不涉及前途! 这是一年生的战斗其余参赛修者都在场外观看。 孙小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 而林正仁转头看向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打下去吗小蛮姑娘?会死人的。” “要生命还是要荣誉我没有办法替他决定。”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赤足少女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啪!” 这一次的鞭子赵铁河没能避开。 一条深深的鞭痕出现皮开肉绽。 但好像他也并没有避的意思而是趁着鞭子抽身的时机一手捏住了鞭梢!连身数转将这条青藤鞭缠在了身上。 他就拉着这条鞭子向林正礼走近他的拳头上石质缓缓凝聚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但仍然是那记覆石之拳。 林正礼只得松手放弃这条道术凝结的鞭子。他纵身后退边退边道:“投降吧!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 “投降?”赵铁河看着林正礼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开“咱们三山城的人可不能被你们看得这么扁啊!” 他猛然前冲几步覆石之拳砸落! 轰! 林正礼跃离原地石拳砸至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来。 “找死!”林正礼人在空中双手已经飞速掐诀他不想承认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心生惊惧但他已经决意使用更为凶狠的道术哪怕控制不住哪怕……会杀死对手。 道术隐隐成型的时候他刚巧落地。时机掌握得如此完美他几乎要为自己赞叹。 但地上不知为什么会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陷坑。 那是赵铁河早就设好的陷井土行元力引导土地凹陷一个再低级不过的道术丁等下品名字就是“陷坑”。 但如此恰到好处。 林正礼脚下一崴整个人架势垮掉准备的道术也消散。尽管他已经第一时间扭转身形没有让自己跌地。 但赵铁河已如野兽般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两个人如此贴近瞬发之外的道术都失去意义。 砰! 那是拳头砸到脸上的声音。 “老子不是山蛮!” 砰!砰! “老子是……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修士!赵、铁、河!” 砰!砰!砰! 赵铁河一拳接一拳。 场外的林正仁眼皮连跳仿佛那一拳拳都砸在自己脸上。 “认输!”他喊道。 第四十九章 坤皮鼓 “胜者三山城赵铁河!” 裁判的宣告终于落地几乎是同时赵铁河奋力挥拳的身影轰然倒地。 他的伤势其实比林正礼要重得多体力也早已到了极限最后完全是凭着意志力挥拳。 此时他瘫软下来仰躺在地。 旁边的林正礼几乎被他用拳头砸进了坑里早已昏迷。 场上碎石、断藤、大坑、水花、血迹……满目疮痍。 而场外的掌声才在这时候响起。 起先只是稀稀落落因为交战双方都不是他们的乡人但很快就轰然炸响。 这场战斗太精彩也让所有人认识到三山城修士的顽强。 敬佩赵铁河继而对他身后的城域改观。或许这就是他们以死相搏最想要证明的东西。 他们生于贫瘠之地在凶兽纵横的山区但他们并不是什么蛮子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荣誉。 “太不容易了。”凌河鼓掌鼓得双手发红他或许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从未以山蛮蔑称过三山城修士的人。 因为理解被轻贱的感觉所以他从不轻贱别人。 赵汝成却只关注另一个问题:“这两个打成这样三哥要不战而胜了啊!” 旁边黄阿湛已经计算开了:“胜一场十点道勋这两场不用打也赢了。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双倍道勋奖励。加起来……五十点道勋。半颗开脉丹!必须请客!” 要不是顾忌姜安安在场恐怕三分香气楼已经说出了口。 “道勋是什么?很值钱吗?”姜安安好奇问道。 “是啊。”赵汝成已经知道姜安安赚钱“还债”的故事调侃她道:“一点道勋就比你赚到的那一箱子财宝还多呢!” 姜安安扳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一阵然后把手张得很开画了一个大圈圈“真的好多哇!” …… 轮战第一场结束之后只有很短的恢复时间。对于刚经历一场苦战的赵铁河来说不太公平但规则就是如此。 裁判再三询问之后赵铁河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他还要战斗。 姜望站在他的对面以手按剑目光沉凝。 “下来吧。”孙小蛮说。 她长得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声音也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但她说出来的话赵铁河不能无视。 他转过头看着孙小蛮道:“我还有一条命可以拼。” 他的态度并不激烈反而很平缓因为他在描述事实。 姜望绝非弱者是硬碰硬地击败了杨兴勇而且此时状态饱满。 此时此刻他的确也没有什么可以拼的了除了命。 “你的命很重要三山城很需要你。”孙小蛮很认真地说道:“之前允许你拼命是因为你还有机会。现在不允许因为机会已经没有了。你身上堆积了很多资源你的命不能白白浪费。”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说服了他。赵铁河转过身蹒跚地下了场。 不知是否错觉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姜望似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 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流泪? 姜望无法理解这些三山城修士对胜负近乎偏执的在乎。 他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会为自己不能死战而悲伤? 带着这样的疑问姜望迎来了轮战第三场——此时林正礼甚至还没能苏醒林正仁再次代替他认输。 姜望就这样成了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因为对手两败俱伤的关系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 “管他呢!道勋到手就是真的。”赵汝成如是说。 此时姜望已经退到了场外跟凌河等人一起成了观战者。 对于给他们争光的修者枫林城老百姓还是很宽容的愣是给下场休息的姜望腾出一块位置。 姜安安和那个嚣张的小女孩这会就挨着坐在最前面姜望等人则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唯一令姜望意外的是地上垫坐的云毯并非出于赵汝成手笔而是护着小丫头清芷过来的那位老人所带。 这云毯重量极轻、质感极柔软是等闲人家无法享受的爱物。而清芷的家人却拿出这么大一块垫地上。 姜望只能感慨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想他自小出身家里有地有铺那也是吃喝不愁的。自从认识了赵汝成便时常感觉自己像个乞丐。 驼背老人打量了姜望几眼忽然出声道:“没想到那箱财宝你们会送回来姜小友教妹妹教得很好。” 老人的声音很慈祥但搭配他猥琐的面相就很没有说服力。 姜望毕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回话并未有怠慢:“应该的。本来就是小孩子间的戏言怎么能当真?” “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姜小友此言颇有儒家风骨。” 在庄国跟一个道门弟子讨论儒家风骨这驼背老者大概掉书袋掉得脑子坏掉了。 姜望随便打了个哈哈便道:“比赛开始了。” …… 三城论道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的分级但比赛规则一般无二。 黎剑秋和王长祥同时出场三场比赛同时进行。 姜望全神贯注坐观全局。 黎剑秋的对手来自三山城这场对决依然非常精彩双方展现了极为精妙的道术操纵你来我往缠战良久最后黎剑秋以火行道术击败对手。 而王长祥对战望江城修士的战斗就比较简单了。战斗开始后他就先以道术召出迷雾遮掩对手视野。然后从容掐诀一记吹息龙卷就将对手卷上天。 像吹息龙卷这种甲等道术在这个层面的战斗中几乎无解。姜望记得在小林镇时一记吹息龙卷就能够将王长祥吸干的还好奇他是不是放弃了后面的战斗。 但战斗结束后王长祥立刻就掏出一块道元石开始吸收…… 可见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势要夺得三年生魁首位置。 但是最为枫林城老百姓关注的还是三山城那位神秘黑衣人的比赛。 当黑袍解开露出一个极具喜感的小胖子时围观的枫林城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在他们的想象中黑袍里面应该是一个满脸刀疤的大魔王再不济长得凶恶一点也行。就是不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软胖子。 但没有让他们失望到底的是这个小胖子很强! 对决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队友接连失利的缘由来自望江城的三年期修士战力全开。 以五发水锥打头阵还阴险地在水锥之间埋伏了风刃。 然后是地刺最后掐诀准备的是怒涛。 风水土三行道术混用一系列衔接令人眼花缭乱。 而三山城小胖子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举动——冲。 他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几乎是顶着铺天盖地的道术往前冲。 冲到对手面前。 然后提拳轰落。 战斗结束。 小胖子身上的衣服被摧残得到处是破洞裸露出来的肥肉却依然白里透红。 而对手已经倒下。 惊呆了一圈人。 “他的肉身防御太强了!”凌河惊叹。 “是纯粹的武夫吗?” “不最后那一拳是覆石之拳。他使用了道术。” “也没有石肤术之类的表现为什么防御可以这么强?” 这几人毕竟年轻见识不广讨论许久也没有头绪。 “是坤皮鼓永久固化的道术。”冷不丁旁边听了许久的驼背老头幽幽道。 但关于这门道术的具体信息他却不肯再说了。 第五十章 王一吹 就在孙笑颜赢得全场震惊的同时从昏迷中醒来的林正礼正在亲哥哥身后小声抱怨。 “为什么帮我认输?当时把我弄醒我未必不能一战!” “然后呢?”林正仁头也不回。 “如果不是大意那蛮子哪有机会?更别说枫林城的这个家伙连奠基都没做到!让他夺魁我不甘心!” “就算你打赢他以积分论他也是一年生魁首。这毫无意义。再说……”林正仁嘴角微微扯起“如果你又输了呢?” “怎么可能!”林正礼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不甘地道:“你不相信我?我会输给他?” “谁知道呢?”林正仁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林正礼感受到一种被蔑视的愤怒尤其是他之前的的确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摁倒暴捶。 他正要说些什么林正仁忽然回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记住!你已经用你的愚蠢树了敌。” 他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他没有击败你们任何一个人他的魁首远远不够完满。” 他松开手放开自己的弟弟又转过头去看比赛儒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郁。 “别成全他。” …… 轮战环节枫林城的签运不错第一轮没有发生内战。 黎剑秋轮空王长祥与孙笑颜先战第一场。 双方都没有改变战斗方式的想法。 孙笑颜仍是没头没脑地往前冲王长祥仍是先以迷雾开局。 “搞什么!又是雾!” “对啊!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比赛围观的老百姓也不给王家面子了。 但观众看法显然不在王长祥的考虑之中。 孙笑颜在雾中撞来撞去全都扑了空。而在道决完成之后风起雾散。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瞬间暴烈化为龙卷。咆哮着撞开浓雾直撞孙笑颜! “啊!”小胖子怒吼一声像奶猪哼哼般没什么威慑力。 但他的实力不容置疑。他在咆哮的龙卷中仍试图前冲! 衣衫都被风力撕碎脸涨得通红。 他双脚牢牢抓地但地砖一块块碎裂他一步步后退。 退出线外就是输。 孙笑颜开始掐诀在这样的龙卷中他掐诀极为艰难但好歹仍是成功了。 一堵石墙出现在他面前但一息就被吹碎。 碎石撞在孙笑颜的身上这一下彻底失控。整个人被卷上半空丢出场外。 坤皮鼓这门道术的确防御强悍在这样强势的龙卷中他身上依然看不到伤口那些碎石撞到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 但他仍是输了。 孙笑颜的防御在现阶段几乎无解若是真正的战斗王长祥或许也拿他没有办法。但这是比赛吹出场外就算赢。 姜望轻叹了口气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是面对王长祥还是面对孙笑颜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四灵炼体的防御明显比不上坤皮鼓紫气东来剑诀固然凌厉但大概率破不了防。如果有一把好武器说不定还有机会。目前他是打不过这个小胖子的。 至于王长祥只要吹息龙卷一出来他就只有逃跑的份。 那可是甲等道术啊!整个枫林城道院把教习都加上有几个人用得出来? 变态! “风雀。”依然是驼背老人出声了:“他的道脉真灵应该是风雀天生亲和风行元力。所以才能越阶使用甲等道术。”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风雀这种道脉真灵在道院关于道脉知识的授课中教习们也只描述过土蚯真灵。姜望一度以为所有的道脉真灵都是土蚯呢。 见识往往说明实力。 姜望几人对了个眼神对这位长相猥琐的老人家态度端正了许多。 “还未请教老先生贵姓?”黄阿湛咳嗽一声态度恭敬彬彬有礼。 大概是记恨他先前的嘴欠驼背老人对黄阿湛的态度很恶劣。冷哼一声不做回应。 “对啊老爷爷你姓什么呀?”姜安安忽然回过头来大眼睛里装着好奇:“我总能看到您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桂!”旁边的小丫头清芷刚刚张嘴驼背老人就已经笑容灿烂地接住了:“爷爷姓桂叫桂爷爷就行。” “这个贵姓太有气质了。”黄阿湛摇头晃脑地开始品味。 他接下来的马屁将会连绵不绝。 就连姜安安和清芷都赶紧转头把视线放回场上。 第二轮战斗已经开始。 王长祥对决黎剑秋。 无论是道勋榜上一直以来的排名又或是两个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王长祥都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黎剑秋不止如此。 “王师兄咱们能不能不用吹息龙卷这么无赖的道术?”黎剑秋开战之前先打商量。 王长祥这时已经恢复好道元储备精气完足闻声只是笑笑:“师弟说笑了。” 一贯的温和。 手上道决已成迷雾散开。 黎剑秋也恰在此时双手大张狂风顿起。 丙等下品道术呼风! 这并非小林镇里的冥雾普通的风即可吹散。 说到底迷雾并非什么无解的道术真正无解的只是吹息龙卷罢了。先前两场战斗对手不是没有破解迷雾的手段而是先选择了自身的防御只是都没想到会被一击摧破。 在迷雾散去的场地中王长祥手上掐诀不停声音和缓:“黎师弟以前可对风行道术不感兴趣。” 道术的世界浩瀚无垠杂不如专博不如精。 黎剑秋道决已毕双手抖出两柄火焰之剑足尖一点人如鹰击长空。 “为师兄学的!” 这一刻他人在空中气势如虹。 王长祥面色不变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吹息龙卷! 那一缕吐息转瞬成龙卷黎剑秋人已扑近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忽而于空中连续几个倒翻。 “好!”黄阿湛猛地拍手叫好! 除极少数的情况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人类几乎不可能肉身飞行。黎剑秋这一下表现出来的浮空能力已堪称惊人。 但周围的人都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黄阿湛黄阿湛拍了几下悻悻缩头。 因为黎剑秋的浮空倒翻虽然惊艳但翻出了场外几乎等同认输。 黎剑秋落地散去双持的火焰之剑面带惊色:“你的吹息龙卷已经可以完成得这么快?” 不由得他不惊讶。在场稍有眼光的修者都可以看出来。击败黎剑秋的契机只在于他完成吹息龙卷前但谁也不知道他不仅掌控一门甲等道术还掌控得如此纯熟、如此快速甚至已经做到可以缩短掐诀时间! 这也意味着在之前的战斗中他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准备时间迷雾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障眼法障的是如黎剑秋这般对手的眼。 “慢一点我感觉要出事。”王长祥温和笑道。 黎剑秋沉默一会忽而释然一笑。 “我输了。” 三城论道三年生的魁首就此决出王长祥两战皆胜载誉而归。 经此一役王长祥得了个新外号王一吹…… 意即无论遇到什么对手他都可以一吹了事。当然也表达了他只有一吹之力。 用黄阿湛的话说就是虽短但猛。 接下来黎剑秋与孙笑颜的战斗已经影响不了结果他们的战斗也很敷衍。 虽然在围观百姓看来仍然激烈黎剑秋几乎完美地展示了火行道术之猛烈掐诀如飞。孙笑颜也再次仗着坤皮鼓横冲直撞。在短兵相接前黎剑秋飘然退出线外再次认输。 但在姜望看来黎剑秋未尽全力。因为从始至终他腰间的那柄古朴长剑未曾出鞘过。 众人下场为道院五年期生的战斗腾场。 作为相熟的师弟姜望自然要上去宽慰黎剑秋几句。 但黎剑秋先开了口:“本来准备了惊喜没想到没有表演机会。” 姜望知道他说的是王长祥那道吹息龙卷惊人的完成速度。 “刚才对阵三山城师兄为什么不试试?” 刚才虽然打得眼花缭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剑秋根本没有争胜的想法。 黎剑秋涩然一笑:“一则他的那门防御道术我未必能破。二则第二第三没有意义。” 他转身往外走。 “比赛马上开始了!”姜望提醒道。 黎剑秋已经按剑远去:“不看了。” 第五十一章 山陵崩 五年生战斗开始之前日理万机的魏去疾和董阿都来到了现场。 对他们来说城道院学子间的战斗根本缺乏可看性。但五年生之间的战斗对三个城域来说都很重要。 一来五年生基本就代表了城道院的上限战力。二来三城论道有一个名额可以直通国道院!不必参加下个月的大考不必去郡府直接去庄都! 这个名额当然只能给三城论道五年生的魁首。 随着魏去疾和董阿在看台上坐定现场明显安静了许多。 不得不说像董阿这样的强者对道院整体实力的提升效果是巨大的。 这次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是枫林城道院姜望三年生几乎成了枫林城道院的内战。 董阿以五品内府境强者的修为坐镇枫林城道院无疑是整个枫林城道院的福气。 现在只要拿下五年生魁首枫林城就毋庸置疑地堪称横扫其余两城在今年庄庭的资源调度上将独得大头。 所以张临川几乎要把额头揉出一个洞来。 “压力大啊……”他低声喃喃。 场上三场战斗最吸引人视线的当然是林正仁对决……孙小蛮。 一个是气质从容的望江城道勋榜第一一个是娇小可爱、瞧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这小丫头……有十岁吗?”赵汝成啧啧称奇。 三山城修士与他们所坐的地方不远不知何时又已披上连帽黑袍的孙笑颜愤愤转头喊道:“窝都似三碎了!辣似窝解!” 赵汝成没太听清楚便往那边凑了凑猛然一个缩头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看清了兜帽下那张鼻青脸肿的胖脸这个防御强悍的小胖子不知下场之后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整个脸都肿了起来看不见眼睛说话也不利索了。 难道是那什么坤皮鼓的后遗症?赵汝成心想。 那边孙笑颜见自己的脸都能吓到人了也十分委屈地缩了回去胖手把兜帽用力往下拉了拉。老姐比赛之前还要找个角落先把他打一顿他上哪说理去? 姜望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一些焦虑。 这个小胖子只有十三岁而他已经十七。场上那个小姑娘是胖子的姐姐能代表三山城五年生出战只会更强。 在修行路的开始阶段是不是已经落后太多了? …… 赤足少女就那么轻巧地跳到场上手腕上悬着的小锤银饰摇摇晃晃。她长了一张太人畜无害的可爱小脸相较之下林正仁堪称英俊的外貌反而没有为他赢到多少支持。 场下几乎有一大半的观众是希望孙小蛮赢的剩下的一小半希望她赢得不要那么累。 “听说楚平死在了熊问手里心脏被剜去。我为他感到遗憾。”战斗开始之前林正仁悠悠说道。 “生死有命。”孙小蛮面无表情。 姜望清楚感觉到一旁的三山城修士们气氛明显冷了一大截。 之前熊问现身三山城被三山城道院的学员围剿但他不但成功脱身更是杀死包括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在内的十名修者个个剜心下酒震惊全郡。 这才引动了缉刑司调集整个清河郡内力量搜捕。 林正仁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会是因为遗憾。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林正仁笑了笑:“去年他输了我一招不知道今年你能不能赢回来?” 楚平已死自然不能再赢回来。 但活着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孙小蛮赤足踏前踏前那一双莹润白皙的玉足交错往前。 战斗就此开始。 林正仁右手拉开从左手袖中拉出一条碧色长鞭来。 那鞭子如水一般流动但鞭梢倏忽延展破风点向孙小蛮。如毒蛇般刁钻! 他左手一推平地起波澜瞬间波涛怒卷合围孙小蛮。这一记怒涛快捷绝伦。 于此同时目光敏锐的人可以注意到林正仁身前的空地上有什么正在冒头顶破地砖钻出。 对战这样一个小女孩还要先进行一番心理攻势。或许会引起许多人的不耻。但也更让人见识到了林正仁的稳。 不放过一丁点优势不给对手一丝机会的稳。 此时在战斗之中这种稳更是体现淋漓。 林正礼的战斗风格或许是模仿他但实力上差得太远。 孙小蛮拔地而起她足尖一踏轻松避过突至的鞭梢而后竟踩在袭来的波涛上踏浪而行。 赵汝成剑眉一挑目露讶色。 那可是颇具伤害的道术力量她玉足上却看不到一丝伤痕。尤其是感受不到释放道术的痕迹。 要么她身上也像孙笑颜一样有永久固化的坤皮鼓要么她炼体已经到了一定的强度。 现阶段来说似乎只有那些不要命的武夫能做到以纯粹的肉身隔绝道术力量伤害。 赤足少女踏浪而行踩着林正仁的道术力量几步便腾至前空。 林正仁手上一松那条碧色长鞭猛然一甩尾发出击破空气的声音。而后竟在空中化作一条巨蟒张开獠牙咬向孙小蛮。 这条长鞭本就是以一条妖兽活蟒制成乃是望江城林家世传之宝名为碧蟒。 与此同时林正仁身前的空地猛然炸开数不清的藤蔓如蛇群窜出!这门道术是瞬发!是林正仁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后刻印在通天宫内的道术。 这种道术一般轻易不会展露。因为低品修者每个人只能在通天宫内刻印两门瞬发道术分别在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和第一次完成天地人大周天循环后。这属于每个修者杀手锏般的存在等闲不予人知。 有些时候修者战斗明明是瞬发道术偏偏还装模作样地掐诀一番为的就是遮掩。 而林正仁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毫不迟疑地翻出底牌。 这些蛇藤在空中交错相织在极短的时间内绞成一面坚不可摧的藤墙拦在林正仁身前。 木行道术藤蛇缠壁! 而孙小蛮腾身在林正仁之前面对身后追来的巨蟒身前拦路的藤墙她只是小手高举。 那小小的、悬在腕间的银饰迎风而涨。 所有人都看到那娇小的赤足女孩腾在空中而她双手已经抓住两柄银色的、堪与她等身的巨锤旋身一锤! 巨锤呼啸着转过一圈狠狠砸在身后那条碧蟒上并挂着这条巨蟒继续旋转。 孙小蛮整个人在空中转过一圈那柄巨锤也挂着碧色蟒蛇呼啸着、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砸落藤蛇缠壁上。 只在接触的瞬间整个乙等中品级别道术凝聚的藤蛇缠壁便已崩散。 一锤山陵崩! 第五十二章 贯通天地 “没想到三山城的镇城之宝震山锤竟然传给了这个小丫头。”看台之上魏去疾眯缝着眼睛。 林正仁的战斗体系以水木两行道术为主水木相生一加一发挥出远大于二的效果。 但在孙小蛮的两只巨锤下一触即溃。 藤蛇缠壁崩散那条名为碧蟒的长鞭被打回法器原型远远甩开。 林正仁脚下波涛涌起带着他避过孙小蛮的锤击。 这是第二道瞬发法术林正仁刻印的是波涛三叠。 眼看底牌翻尽连家传法器都被打得脱手林正仁却不惊不乱。 “这不是三城论道么?怎么三山城道院的孙姑娘却像是一个武夫呢?”他轻笑:“难道楚平死了三山城便道统已失?” 云淡风轻间攻击孙小蛮的参赛资格。 看台上董阿淡淡道:“庄国崇道但不贬他宗。斗场之上但凭本事吧。” 这时忽然一声爆响平地起惊雷。 却是张临川以雷法轻松将三山城对手击倒如对董阿的声音落下注解。 旁边望江城与枫林城的另一对五年生还在缠战战斗已进行得十分激烈。 战斗一旦开始唯胜负而已。 林正仁当然不以为凭武修身份就能让孙小蛮不战而败否则这场战斗都不必开始。 他只是试试看这小丫头的精神是否真有那么坚韧不可动摇。 三山城道院的大师兄之死难道不令人悲伤吗? 孙小蛮的巨锤来了。 她挥舞着与己等身的巨锤却轻巧灵便如舞灯花。 楚平之死毕竟对她有影响。 她的锤势过重了。 这一点细节微乎其微但林正仁不可能注意不到。 波涛送足令他轻松跃起。 波涛三叠一送再送林正仁已跃于震山锤之上。 他足尖轻轻一点点在锤上。 这一点力量对于孙小蛮本来微不足道她可是以巨锤为兵器的武道高手双手有千斤之力。 但就在这个瞬间以林正仁为中心所有的元气在一瞬间暴乱。 他身后的虚空之中似乎凝聚了一扇门户那是肉身的倒影。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仿佛发出了一声巨响又彷若悄无声息。 门户洞开! 于是元气归顺于是天地贯通。 他早就可以选择开启天地门但竟自信到选在这个时候开启。 说明他完全地掌控着战局天地门对他来说也早已不是阻碍。他大概只是已经习惯了扮猪吃老虎。 他贯通了天地联系了世界。力量无须外求他本身已具伟力。 他已经是六品腾龙境的修为中三品的强者! 一脚点下震山锤无可挽回地砸落地面砸碎地砖陷入土地中。 孙小蛮仍未撒手尽管她已被砸入地里的那只锤子带得整个人倾斜下去但她只是借力翻身另一锤反手跟上呼啸着撞向林正仁试图将他逼退。 然而中阶强者与初阶修者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林正仁手指稍做变幻便陡然弹开。 自他手心一条水行元气凝聚的小龙咆哮而出。 吼! 水龙一路吸收元气变大直直撞在巨锤上继而压着巨锤撞上孙小蛮连人带锤将她轰飞。 甲等下品道术水龙波。 两只震山锤一只脱手陷在地里。一只压在孙小蛮身上撞得她生死不知。 就在下一刻赤足少女身上的巨锤摇晃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只巨锤挪开猛然站起。 姜望隐约能够理解杨兴勇和赵铁河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他们的三年生和五年生都不算强甚至可以说弱。那个小胖子倒是几乎同阶内防御无敌可惜年龄太小了积累远远不够。 一年生那一场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夺魁机会。唯一一个展现三山城未来潜力的机会。三山城道院连同大师兄楚平战死十名都是学员中的高手人才已可说是青黄不接。所以孙小蛮这一个专修武道的女孩才需要出头带队。所以孙笑颜这一个十三岁的小胖子才在他母亲的默许下被软磨硬泡地带出来。 无他此时的三山城太需要资源!涉及庄庭资源调度的三城论道对他们意义重大。 而此时三山城另一个五年生也已经被张临川击败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个赤足少女的身上。 所以她站起来了。 在胸骨很明显已经塌陷的情况下在对手已经展现六品实力的情况下。 她那娇小的身影摇晃但不屈。 林正仁伸手一招接战便被击飞的碧蟒鞭飞回手中。 这条鞭子能增幅他木行道术的威能。 他没有一丝犹豫更谈不上什么动摇。 几乎是按部就班的、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完成掐诀。 一条青色巨蟒破土而出将孙小蛮团团缠住。 只一圈那赤足少女的身影便已看不见。连人同锤被包裹于青色巨蟒缠绕的身躯间。 甲等下品道术青蟒绞。 他这么强! 他已经这么强他还这么稳。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稳。 林正仁这样的修者可以说是最可怕的那种对手。永远不会给敌人机会。 “姐!” 场外孙笑颜几乎已经哭出声来。 一只手掐住了青色巨蟒的脖颈。相对于巨蟒的体型那一只手显得很小。 但很有力。 那是董阿的手。 他随手一抖整条青色巨蟒便无声崩散露出被缠绕着的孙小蛮。 她颓然倒下。 意识早已昏迷但她的手仍紧紧攥住那只仅剩的震山锤。 “你赢了。”董阿对林正仁道。 林正仁欠身礼仪无可挑剔:“董院辛苦。” 直到此时裁判才过来将孙小蛮移到场外。这位来自郡府的裁判本身也只是堪堪推开天地门刚才的战斗他来不及插手。 董阿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下一轮比赛。 看着飘身回到看台坐下的董阿魏去疾嘴上不动但声音已起:“震山都已认主这丫头将来可不得了。为什么不就让林正仁杀了她?” “丈夫死了没几年又死女儿。三山城的那位会发疯的。” “母老虎虽凶结仇的也是望江城跟我枫林城有什么关系?这小丫头活下来同龄谁是对手?以后只会堵住我枫林城子弟的路。” 董阿没有看他只是幽幽的声音传回他耳中:“三山城子弟、枫林城子弟都是我庄国的子弟。” 魏去疾不再言语不置可否。 第五十三章 冥烛 城北武库。 准确的说武库的方向在枫林城西北角。 大量的军械封存在这里只等大军开拨的时候启用。 这里防守严密无论什么时候都始终有一只百人队轮驻于此。这只百人队会分为十小队每队必有一名修士为首。 当然这并不是说枫林城城卫军里的修士占比如此之高而是因为武库的意义太过重大以至于调防的将领特意提高了精英比重。 相较之下城主府本身反倒没多少修士守卫因为城主魏去疾本人就是枫林城最具威慑的战力。 与此同时轮驻武库也是道院弟子的日常任务之一。每天都有两名道院弟子守在这里道勋很少但胜在稳定而且也基本没什么事情不影响打坐修行。这任务其实许多人争抢算得上手快有、手慢无。 武库分为内外如此高级别的防卫当然不仅是为了保护外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常见兵甲。 从空间上来看内库极小在整个武库中也只占据中间一个小房间。 但从墙壁到屋顶乃至地面都专门刻印有法阵防止被人暴力突入。若有这些法阵无法抵御的攻击内库里自毁的阵法就会启动。 种种措施限制任何人只能用专门的令印从正门进入内库。 而道院的两名弟子和百人队中最强的那只十人小队就守在内库之前。除了轮防之外不会移动一步。 这样的防守几乎是万无一失的。尤其今日是三城论道的大日子大批的城卫军驻进城内更不会有不开眼的来找死。 所以当两名穿着城卫军兵服的人走来并且令印验证无误后值守的小队长也没有多想便掐诀打开了内库大门。 “等等。”盘膝于门前右侧蒲团上打坐的城道院弟子忽然道。 他本意也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觉得令印他也需要看一看这样才算合乎职守。 但那两个已经跨入内库的人猛然回头。 一个长发暴涨如黑色尖针排空。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条秽血之蛇! 那名叫停的城道院弟子几乎第一时间就被黑发扎了满脸气绝倒地。而城卫军那名小队长修士被秽血一卷瞬间只剩白骨! 只一个回合内库门外就只剩一名修士战力其余九名城卫军虽然精锐却只是凡俗武力。 “我只是想偷个懒……”这名仅剩的城道院弟子一抚额头下一刻便腾身而起屈指一点金色光箭破风趋敌。 丁等上品道术金光箭。 是瞬发说明此人至少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修为在八品以上。 他一边攻击一边指挥道:“分散开去报信这里我来拖住!” 诚然他并无把握战胜这两个敢于袭击枫林城武库的家伙但此刻枫林城里官方力量毫无疑问占据绝对优势。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无论对手来多少都只会落到被剿杀的结局。 军人听从命令是习惯当然不会拖延九名士卒即刻就分散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整座枫林城里除开演武场等强者云集之处几乎都有乱起。 或纵火或暴起杀人一时喧嘈。 武库之内那两名袭击者也不犹豫以黑发为武器的袭击者留下来战斗而口吐秽血的袭击者径直冲进了内库中。 他们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在场仅剩的城道院弟子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屈指连点锋锐连连金光箭被他施展出了箭雨横空的效果! 金光箭与黑发箭争锋相对一者锋锐一者诡谲。 正相持间忽然一柄长刀划过黑发袭击者轰然倒地尸首分离。 魏俨握住长刀径转入内库中。 迎面扑来一条秽血之蛇他不闪不避长刀竖斩将秽血之蛇分开两半。他就在这分开的血蛇之间前突几乎与那口吐秽血的袭击者贴面而对一刀贯入此人的心口! 但这袭击者却诡异地笑了他哑着嗓子用最后的力气欢喜道:“冥烛已经被我送走了!!” 在魏俨的身后那分为两截的秽血蛇忽然一阵扭动一半扑向瞬发金光箭的道院弟子阻住他的行动另一半真如蛇般扭动着窜离这里! 毫无疑问那名为冥烛的宝物便在这一半血蛇中。 “冥烛给你们可以。”魏俨将长刀从此人的心口拔出声音冷漠如霜:“但是今天你们来的人我要杀干净!” 与此同时枫林城内各处都有埋伏已久的高手出现 一名袭击者刚刚纵完火下一刻便被射成刺猬火焰也被瞬间扑灭。 另一边血腥道术才扑向路人就见波涛翻转滚木轰隆……一连串的道术将袭击者轰成碎渣。 枫林城方早有准备几乎所有的高手都已出动一场祸事立刻就被镇压。 …… “发生什么事?”闻听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呼姜望第一时间抱起姜安安。 那姓桂的驼背老人也瞬间牵住清芷的手。 “不必惊乱。”看台上魏去疾伸手一压“比赛继续!” 演武场外除开维持秩序的士卒一队一队的城卫军四散开去。 围观比赛的老百姓们倒并不惊惧如果魏去疾和董阿在场他们都能出事那待在哪里也都不安全。 况且这些城卫军明显在执行军务他们也不敢离开打扰。 …… 武库内魏俨大步走出几乎是在怒吼:“沈南七刚才为什么不拦住那段血蛇?别说你做不到!” 血蛇带着冥烛逃窜只需几次传递那样精巧的小物件便足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也意味着魏去疾拿出来的“饵”已被吃了。他们必须要杀掉所有的“鱼”。 名为沈南七的城道院弟子以同样大的声音怒吼回来:“我知道冥烛是个什么东西?谁告诉过我?既然你早有计划早有准备为什么不跟我们透露一声?我的同门师弟死了死在我面前!” 他手上金光隐隐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刻几乎要忍不住要把金光箭往魏俨脸上扔。 “我们城卫军的兄弟死得更多。”魏俨面沉如水。 他或许并不想解释但是在转身离开这里之前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潜伏情况如果不保密他们不会出现。” 哪些人?沈南七还想问但并未出口。他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此时他甚至想明白了自己今日能轮到这里来偷懒或许也是魏俨的安排。在没上场比赛而又恰好“有空”、并且还能拖住这种等级对手的道院弟子里也没有谁比他沈南七更合适了。 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最喜欢的人没有最讨厌的人是魏俨。 遗憾的是同样擅长金行道术但他不是魏俨的对手。 第五十四章 我不 发生在枫林城内的追击与捕杀陷阱与疯狂似乎与演武场无关。 这里战斗如常。 进入轮战的三名胜者分别是张临川、林正仁以及来自望江城的傅抱松。 这是一个瘦高身形、面容清岸的男子他艰难击败了枫林城的五年生弟子赢得了最后一个名额。 望江城的两个五年生都进入了轮战环节形势一片大优。 事实上五年生之间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环节也只有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魁首才有直入国道院的资格。 类似的论道赛事都有一些这样的名额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比如“北风演雪”就有两个名额虽是五城论道但实际上只需十中取二几率大过“三城论道”。 这些名额也是一种资源的分配往往取决于各地城道院的实力。而体现道院实力的无非是它所培养的修者。所以一旦哪个修士成长起来他所出身的城道院也会跟着崛起。 更多的国道院名额修者更快的成长就形成良性循环。 而像三山城这样精英断层赢不了论道资源减少弟子修行条件更艰难……这就是恶性循环。 只有理解了庄国的道院体系才能够理解三山城修士为什么那样搏命。 回到比赛当中三城论道五年生的第一场就是内战。 林正仁对战傅抱松。 这场战斗几乎没有看点众人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已是枫林城对决望江城整场轮战看点在于张临川是否能接连击败同属望江城的对手——如今看来已没什么希望。 至于内战不过是过场而已。 显然林正仁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看到走到他面前的傅抱松只是随口道:“你直接认输吧。我等会下重手打伤张临川然后你再击败他拿个第二。” 他俨然已经安排好了名次。 “喂!”张临川用手帕捂着鼻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别当我不存在啊!” 林正仁转头看着候场的张临川笑了笑:“要么你现在就退出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在暴露六品修为之后他似乎整个气质都解放了许多已经不太在乎表面工夫。 这时…… “我不。”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林正仁蓦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个瘦高的、缄默了一整天的傅抱松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不?不怎样?”林正仁感到不可思议。 林正礼更是在场外骂了起来:“傅抱松你脑子坏了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傅抱松置若罔闻他只是看着林正仁目光很坦然、很平等与看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说:“我会全力以赴无论对手是谁。这是论道的意义。” 林正仁怒极反笑:“好那你就试试。” 峰回路转。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精神一震望江城的两名修者来真的岂不是说他们枫林城的张临川有机会了? 林正仁虽然是六品修为但傅抱松若是能在战败前击伤他……张临川并不是毫无希望! “好样的傅抱松!” “刚直不阿坚强不屈修者典范!” “对啊!凭什么认输?林正仁又不多你一个脑袋把他干趴下你就是魁首!” 场外观众纷纷发声瞧那群情激奋的样子仿佛真的多么喜爱傅抱松似的。 尤其姜望隐隐觉得最后那个声音十分耳熟。 他循声看去正看到黄阿湛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钻来钻去。 姜望回过头一脸木然。 他真不知道因为杜野虎而走进这个小圈子的家伙还有什么“特长”。拍须溜马贪杯好色现在还会煽动舆论。 但是很奇怪这家伙看哪哪都是缺点但竟让人讨厌不起来。 …… 场上林正仁俨然已是动了真怒起手便是青蟒绞。 巨蟒破土翻天绞成一团。 砰! 青蟒绞上了藤壁。 交织的蛇藤团成一个圆将傅抱松护在中心。却是林正仁之前施展过的藤蛇缠壁。 但乙等中品的藤蛇缠壁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甲等下品的青蟒绞的。 不到三息的工夫藤蛇缠壁便已崩碎。 青色巨蟒用力收缩但却在下个瞬间忽然萎靡下来。 一只碧色的带着干枯感觉的手按在蟒身。青蟒巨大的身躯上朽坏的灰白与碧色纠缠。 乙等上品道术朽木决! 虽没有如董阿般只手崩解青蟒却也让这条青蟒萎靡下来。 傅抱松便在这间隙跃身而出。 但林正仁怎会给他机会?伸手前探早已准备好的水龙波呼啸而出! 只是在水龙半透明的身躯后他的一张俊脸已是阴沉至极。 有一些道术是需要天赋的有一些道术需要契合度。不是说修为到了相对应品级的道术便能够修到手。 就如这个朽木决虽只是乙等上品却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他林正仁都不曾得传!理由竟是不够契合? 难道这个穷酸小子茅坑里的臭石头就足够契合吗? 自负如林正仁早已受够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借口。比如契合度不够比如所谓论道的意义! 面对那几乎是守株待兔的水龙波。傅抱松脚下波涛一卷便要闪过。出身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他当然也不陌生。 但林正仁只是左手往下一按便有浪涛汹涌与傅抱松脚下的波涛交混让这一闪成为空想。 一记简单的道术怒涛只是妙到毫巅的时机、恰到好处的位置便破解了有三次挪移效果的波涛三叠。 水龙波毫不留情地轰到傅抱松身上将他高高轰起令他狠狠坠落。 林正仁脚下波涛连纵一脚踩在傅抱松头上。 他略略低头用一种十分刻意的、轻蔑的语气道:“凭你能赢我吗?” 傅抱松在林正仁的脚底下艰难转头他看着林正仁目中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执拗:“我战不过你。但我不能……不战而负!” 这人真是……又臭又硬。 臭得令人皱眉硬得令人尊敬。 第五十五章 消失的冥烛 内库前的战斗开始后整个武库守备就行动起来从各个方位向内库聚集人似潮涌。 而魏俨提着刀往外冲如在逆流。 为了不泄露风声这次行动所有武库的守备都不知情并且也只有魏俨一人埋伏在此。 他一人就够了。 更多的高手其实分散在全城魏去疾作为一城之主虽然拿出冥烛做饵但也绝不可能置整个枫林城的百姓于危险中。 好在三城论道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的百姓围观而演武场那里的安全是万无一失。这极大减轻了防备压力。 与魏俨照面的城卫军二话不说就转身跟在他后面魏俨只随口道:“就守在这里不要擅离。” 冥烛虽然被拿走了武库仍是重中之重。 两名城卫军士卒还守在武库大门口他们当然听到了武库内的骚动但在得到命令之前门口才是他们的岗位。 他们已经全神戒备但当一道血光贴墙游出之时他们仍浑然不知。 此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路过。他大袖一卷似在甩去风尘。那血蛇就此消失。 公子哥往前走走至这条街的尽头经过一家成衣店在拐角与一位挑担的货郎擦肩而过。 走在玄武街上他神态轻松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两名城卫军的高手从他身边掠过就在他的身后把一名暴露的邪道修士乱刀砍死。 公子哥似乎浑然不觉渐行渐远。 “站住!”其中一名城卫军高手喝道。 这名公子哥太过平静引起了他的怀疑。 公子哥背对着两名戒备起来的城卫军高手嘴角慢慢拉起变成一个狞笑。 他正要当街发狂忽然一声长刀破空的啸叫。 “快雪!”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那狭长而直的刀身慢慢从他的胸膛消失被抽离。 刀名快雪人名魏俨。 或许已经明白死亡的不可避免他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发现怎么被追上。 眼中的惊惧褪去逐渐染上一种狂热他得意的笑了:“东西……不在我这里!” 魏俨收刀而走。 此时挑担的货郎已经走在青木大道上他装着零散杂货的两只竹筐都用一块麻布盖着在他的肩上晃晃悠悠。 其中一只竹筐里杂货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截小小的、色泽漆黑的蜡烛。 …… 看台上董阿和魏去疾都注视着场内战斗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于魏去疾而言他更在乎的是今日自己在城内布下的局。非常简单的引诱陷阱但因为完美的执行而效果突出。 对董阿来说一方面相较三城论道的结果他更关心整个枫林城的安危另一方面他对张临川有一定的信心。在林正仁已经展现六品修士的实力后仍未动摇。 两位站在枫林城顶端的大人物声音都只在彼此耳边来去。 魏去疾在冷笑:“看到冥烛就像狗看到骨头那些家伙果然是白骨道的妖人!” 冥烛乃是幽冥宝物而且正是当年白骨道遗留的东西。魏去疾特意拿出冥烛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董阿皱眉:“白骨道道统都覆灭两百年了当年高祖清洗九年早已杀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余孽残留至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林正仁击败傅抱松看样子并不费力。而下一战则是他与张临川的对决。 张临川没有放下捂嘴的手皱着眉道:“能不能收拾一下这里再打?” 先前他击败对手属于碾压速战速决倒也还好。此时对战林正仁必然无法顾及其他。 道院内倒是有专用的切磋场地但枫林城道院本身容纳不了现场这么多观众。而城主府外的这片广场根本没有阵纹刻印。 他们战斗的场地早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地砖碎裂泥与水混在一起许多的坑坑洼洼再加上一些人挥洒的鲜血可以说满目疮痍。 张临川眉头皱得很厉害:“这个战斗环境真的很脏。” 董阿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再多废话一句我就把你扔到粪坑里泡三天。” 张临川立刻将手帕收好对着裁判非常礼貌、也非常模式化地微笑:“可以开始了。” 裁判一声令下林正仁大步往前。 于是惊雷爆响。 轰! 轰!轰! 林正仁身如浪卷波涛三叠。 而在他的身后已经留下三个焦黑深坑。 张临川有很多毛病。你可以说他有洁癖臭讲究怕麻烦我行我素。 但不能否认他的强。 都知道雷法凌厉可真能掌控自如的又有几个? 林正仁刻印于通天宫内的两个瞬发道术是波涛三叠与藤蛇缠壁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防御而是选择了移动自然是为了……进攻! 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花苞开放利齿如钩。一口咬下! 乙等下品道术食之花。 张临川轻飘飘掠过反手一颗雷球丢进花口纵身而起在食之花的焦尸上空掐诀指天。 阴云阵阵雷霆隐隐。 吼! 一道水龙波咆哮而出但并未攻击张临川而是一摆尾直接将阴云炸散。 天空中炸开水雾电闪连闪俄而散去。 这画面极具美感引来观者惊叹。 但张临川精心准备的道术就此散去。 如果说打开天地门的强者与七品以下修者最显著的差别在于能够开始掌握甲等道术。 而有一些天赋卓异者在六品之前就提前掌握了某种甲等道术如王长祥如张临川。那么差距就可以抹平了吗?他们与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差别在哪里? 林正仁给出了答案。 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几与天地交融能够洞彻天地元气的流转第一时间洞悉道术漏洞。 体现在战斗中就是击溃了张临川还在准备中的强力道术。 但还不仅如此。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悠悠读书 uutxtme]工夫林正仁便出现在张临川身前。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他脚下还踩着一道水龙波。他竟然踏着这道攻击道术完成了近身! 打开天地门之后他对所有的道术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大大缩短了掐诀时间也能迅速开拓其它变化。 张临川人尚在空中林正仁的手已经贴在他身上。 胜负似乎将要定格。 第五十六章 终焉 轰! 在林正仁贴着张临川正要催发道术之时。 张临川炸了。 这不是一个夸张形容而是一种客观描述。 不知阴蕴了多久的雷电在他身上炸开。 他的头发根根竖起身上焦黑处处还有电花一闪一闪。 而与此对应的几乎与他贴身的林正仁也在第一时间被波及整个人被炸飞。倒地之后还一抽一搐。 这是林正仁自上场战斗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而造成这种效果的是一道乙等上品的道术雷殛。 只是出乎人们想象的是张临川这一记道术的攻击目标是他自己而非林正仁。 他在林正仁打断他的甲等道术之时根本没有尝试维持道术而是第一时间就引动了刻印于通天宫内的瞬发道术并且直接攻击自己。 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疯狂的举动如果林正仁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贴近攻击甚至只要速度稍慢一点张临川就很可能成为本次三城论道里唯一一个败在自己道术下的修士。 沦为全场笑柄。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为自己赢得了那近乎微渺的胜机。 雷殛一动两伤而林正仁毕竟初入六品各方面未到此境巅峰。久于雷法的张临川竟提前恢复了那么几息。 张临川掐诀如飞就要抓紧这一闪将逝的时机彻底解决对手。 但他忽然脸色一僵。 他发现通天宫里空空如也! 这一记道术无法完成。 他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在身前大约五步的地方长着一株半透明的小草随风摇曳。 他认出来那是引元草丙等下品道术。 效果是:引元草影响范围内加大道元消耗。 缺点是:不分敌我。 然而林正仁已经打开天地门时刻都能受到天地元气的补充。张临川却还在天地门前仅能凭借自己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战斗。 一、二、三……张临川越数脸色越难看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林正仁在战斗场地里种下了整整九颗引元草。可以说若不是雷殛的打断他还会布下更多。 明明占据巨大优势明明眼看胜利唾手可得林正仁却还埋下了这样的手段。 这是何等稳妥何等谨慎的家伙啊? 在整整九株引元草的引导下张临川的道元已经消耗一空。 胜机一闪而逝。 林正仁恢复过来腾身而起。 “我输了。”张临川哑着嗓子道。 他已无胜理当然不会给林正仁虐待自己的机会。 枫林城错失三连魁的机会错失了最重要的、进入国道院的名额。 但在场没有任何人责怪张临川。 把雷殛往自己身上扔这是何等凶残的行为。 况且还是这么一个极其在乎形象风度的家伙再看看他此时浑身焦黑的样子谁能够说他不拼呢? 就连董阿也没有说什么。他不能说这弟子没有尽力。 其实对于张临川来说他刚才并不是毫无机会。只要他舍得崩解一个道旋就能临时获得大量道元从而抓住那个空隙击败林正仁。 只是那样一来即使战斗胜利了他也会退回八品修为并且一生都停滞于此。 那样就算真进了国道院又有什么意义? 枫林城道院的荣誉虽然重要但他不可能拿自己的未来去拼。 裁判宣布了结果。 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乃是望江城道院六品腾龙境修士林正仁。 明年他就是国道院的新生了前途一片光明。 枫林城收获两个次等的魁首也算声势不堕。 唯独在本次论道中三山城道院颗粒无收。 姜望看到赵铁河杨兴勇等人眼睛都红了。 但这就是竞争。 …… 三分香气楼。 妙玉姑娘对着镜子正用尾指轻轻地涂抹胭脂。 在他身后一个黑衣老者正跪伏哀求:“圣女大人求您出手!否则咱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我早说不要贪心你们一听到冥烛就像失了魂。现在求我出手又有什么用?鬼门关虚影送去了云国我拿什么跟魏去疾斗?” “是我们老糊涂了但白骨使者他也同意……” “呵。”妙玉笑了笑:“那你请他出手呀。” 黑衣老者一时无言只是不断地磕头。 “我一现身魏去疾立刻就会出手镇杀我。更别说还有董阿虎视眈眈。我们没有机会的。”她的声音似嗔似怨:“当初谁让你们不肯把鬼门关虚影留给我呢?” 黑衣老者咬牙道:“咱们白骨道积蓄力量不易。这么多道友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好了好了别在我这里吵。我已经布好了后手算算时间冥烛应该已经安全送出去了。至于那些道友……” 妙玉顿了顿将胭脂盒关上。 “死便死了吧。” …… 因为布防严密调度得当整个枫林城里的骚乱骤起而平。 说到底冥烛出现的消息太突然白骨道根本来不及做出更稳妥的准备就已经面临选择。 冥烛对于白骨道的意义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而魏去疾与董阿联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结局其实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白骨道这次派出来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但这并不是说胜负已决因为白骨道事实上根本就有全军覆没的准备。只要成功夺得冥烛对于白骨道而言就不算输。 …… 青木大道上挑担的货郎还在慢悠悠前行。 他对这座城市已经很熟悉仿佛生来就长于此。魏去疾设有埋伏是他预想过的只是没有想到攻势这么凌厉、准备这么充分罢了。 他清楚这次来的道友应该都凶多吉少了。但是他不会死。 尽管事发突然但他很清楚这座城市清楚城卫军如果全力布防重点主力会在哪里。 他可以从容避开。 前方左转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经过一家澡堂。 他打算去泡个澡洗洗尘气。货担可以寄存在搓澡师傅那里宋师傅很老实不会动他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么珍贵的冥烛会随随便便寄放在一个普通的搓澡师傅那里呢? 他甚至还可以在澡堂里睡一觉等到风平浪静再大摇大摆出城。 总之他不会死。 但是他看到了一个光头就在踏进这条小路里的时候。 或许是佛宗的吧?但是这个光头面相太凶狠又完全与佛门中人的形象搭不上边。 “我嗅到了奇怪的味道。”这个光头说。并且还舔了舔嘴唇。 货郎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他聚集道元准备战斗。 这时发现他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整个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圣女啊那就是忘川河底的风景吗?”他最后想。 第五十七章 长亭送别 无论各方抱着什么样的期待三城论道终归是结束了。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各自散去犹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次枫林城道院的成绩实在不能算差他们与有荣焉。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发生在暗室里的血战在街角巷尾的搏杀那些生与死的纠缠都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像空气湮灭在空气里。 白骨道掀起的波澜被平静消弭大街上连血迹都看不到一点。少数意外目睹战斗的百姓也都被下了封口令。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今天枫林城内就是开办了一个节目很精彩的盛会罢了。 超凡并不能免于痛苦而无知未必不是幸福。 而对魏去疾来说堆积在他面前足足十七颗白骨道修士的头颅以及那些更多的、没有资格被收集的尸体洗刷了他的耻辱。 魏去疾对董阿说道:“今日大恨得报不如组织道院弟子一起诵几遍《太上救苦经》为小林镇那些枉死者超度。” 作为一方城域之主他总算可以对他治下的小林镇稍做祭奠。 这当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太上救苦经》作为常用的超度经文几乎每个道门修士都背得烂熟。 但董阿的态度很冷淡:“魂飞魄散超度何用?” 魏去疾只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刚合作完连个好脸都没有。这种性格也难怪当初会被人赶出庄都。 …… 三山城修士离开的时候姜望特意去送行。 他对杨兴勇有切实的敬佩也非常尊重三山城修士在这次论道中表现出的意志。 与望江城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相较三山城的修士们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要不是董阿亲自出手做了救治他们甚至都无法满员回城——这些人战斗都太拼了。 姜望能来相送杨兴勇还是很高兴的:“我输得服气你很厉害明年我会再来挑战你!” 两人聊了几句姜望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三城论道又不是郡院大考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拼?” 杨兴勇沉默了。 “不好意思如果不合适的话当我没问。”姜望诚恳道。 “因为我们……因为三山城很难啊。”旁边一直神情低落、默不作声的孙小蛮道。 “三山城嘛山多野兽多凶兽也多。野兽还好等同于食物凶兽就很麻烦……” 随着孙小蛮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三山城的困境。 人族在上古时代崛起可崛起之前日子其实不太好过。 虽然现在说人族是万物之灵但事实上人族出生后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够道脉外显天生可以修行。 而妖兽却个个天生道脉外显。 后来有一位人族的绝顶强者发明了一张丹方并将之公开这才揭开了人族崛起的序幕。 这位强者的姓名已失落于历史长河中但他的丹方却永远地流传下来。 这张丹方就是最初的开脉丹其主材料是妖兽的道脉。 从此人族再不必为天资所限有开脉丹即可修行!这也意味着一个疯狂猎杀妖兽的时代开始了。 在修行之前姜望一直很疑惑一个问题。 在这样一个洪流滚滚的修行时代为什么以人族的实力至今也没能够扫清荒野?为什么天下列国都只是维持着官道畅通而在更多的地域里任由野兽来去、妖兽横行? 因为这些妖兽是资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妖兽是被放养的粮食。而野兽乃至荒野的环境只是维持放养的生态所需。 毕竟受天地所钟、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是无法被圈养的。 而凶兽则是另外一种存在。普遍战力极强却灵性缺失甚至它们的肉也都不能入口。简单的来说凶兽的破坏力不比妖兽差多少本身却毫无价值。 猎杀凶兽是一件只有损耗没有收益的事情然而三山城不得不去做。这就造成了三山城事实上的长期亏损。 所有的强者都需要资源堆砌三山城却始终出项大于进项。更可怕的是三山城域的凶兽太多根本杀之不尽。 它们破坏官道袭击村镇啃食人类。 三山城的环境决定粮食大部分从外地运输本地根本做不到自给自足。然而官道不畅又在事实上抬高了运输风险。 尤其前阵子三山城道院在吞心人魔手里死伤惨重三山城更是人手紧张。 官道的维护是三山城域的事情要想请庄庭调拨高手来扫荡就需要付出等价资源。而三山城已经根本拿不出什么多余的资源了。 所以在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战死的情况下三山城道院仍将这次三城论道视为救命稻草。他们在演武场上拼死搏斗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是为了他们身后三山城那些艰难度日的父老乡亲们。 “你知道吗?我们每胜一场三山城就至少能多活十个人。”杨兴勇的眼睛明显红了他低下头:“只要我们表现好……” 他为他的战败而感到愧疚尽管他已竭尽全力。 姜望一时默然。 他拍了拍杨兴勇的肩膀:“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我捡了个便宜占之有愧。奖励的五十点道勋等会我回道院了就去道勋殿转给你。” 五十点道勋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并不能解决三山城的问题但也算稍缓燃眉之急。 退一步说对于名字录入道牒的道院弟子而言五十点道勋就是半颗开脉丹相当于半个超凡修士。 这正是如今三山城最需要补充的力量。 “这怎么合适?”杨兴勇惊愕抬头。 孙小蛮已经一拳砸到姜望的肚子上“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她本来想豪迈地砸姜望的胸膛可惜身高不允许。 跳起来硬砸又太破坏气氛便只好捶了捶姜望的肚子。 姜望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若不是四灵炼体决强横非常他这一下就要交代了。 这小女孩拳力如此可怕。 当然姜望知道并不是这小姑娘多么好意思他甚至看得出她藏在豪迈笑容下的拮据与不自然。 她只是不舍得因为自己的羞怯而放弃三山城百姓能够得到的帮助。 “那么再会。” “再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望止步城门外目送着新交的朋友们离去。 …… “姐给我买件新衣服吧。”小胖子孙笑颜裹着那件带兜帽大黑袍走得遮遮掩掩。 他本来的衣服在战斗中被毁得支离破碎。 “没钱。” “我不能就这么回家吧?这么远的路多少人看到啊!走光了怎么办?” “看到又怎么样?你还是个孩子啊。” 第五十八章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对于姜望转赠三城论道所得道勋一事除了凌河以外几乎没人能够理解。 但也没人会干涉。 姜望不欠任何人除了姜安安之外也不需要对谁负责。 不过在与赵汝成闲聊的时候姜望还是表达了歉意:“汝成本来三哥是应该先帮你凑出一颗开脉丹的但……” 赵汝成反倒笑出声来:“天底下难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你帮得过来吗?” “我并没有什么兼济天下、拯救苍生的大志向。但有些事既然撞上了也没办法视如不见。你没看到他们红着眼睛的样子。那些人可是流血搏命时眉都不皱一下的……”姜望叹道:“让我想起咱们从小林镇回来后那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偷偷哭的师兄们。” “我的三哥!我倒宁愿你是有什么大志向啊。”赵汝成笑着语气半真半假:“像老大这样的老好人有一个就够了。”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想要你知道三哥不是不在意你的前途。的确是当时心软。咱们几兄弟一起做任务积攒道勋很快。三山城那些老百姓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赵汝成看了看他:“我也只想告诉你。我真的不需要。” “你的天赋很好不该浪费。” “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赵汝成笑嘻嘻的:“千金买一笑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虚度光阴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我有钱我有天赋但是怎么样呢?偏偏浪费它们才令我快活!” “……”姜望道:“这是老大没听见不然准得苦口婆心说教你半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大笑道:“所以他每次一说教我马上就跟他说我回家去努力!说完就跑。” 两个人说笑着从道院大门前走过。 这才发现在大门左边的那只玉狮子上方悬空吊着一个赤膊的男子。 他双手被吊缚在一根横生的枝丫上枝丫属于一株长在院墙上的怪树——毫无疑问是道术所凝。 此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裸露的皮肤倒是白皙就是干瘦了些显得没什么筋肉。 脖子上挂了一块木板上书“欺师灭祖罪不容恕。风干三日以儆效尤。” 姜望越看越觉熟悉定睛一瞧终于确定此人是黄阿湛。 “这是怎么了啊?”他问赵汝成。 赵汝成憋着笑道:“他昨天晚上蒙面去砸了萧铁面的门结果被逮个正着。这不亲身演示欺师灭祖的下场呢。” “他为什么啊?”姜望摸不着头脑:“惹谁不好去惹萧铁面?” 枫林城道院三不惹术院萧铁面饭堂掌勺人以及清晨的董院长。 据说董阿起床气特别大每天早上是他最容易发火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众人都是能避则避。 城道院的饭堂其实菜色丰富不输一般酒楼。唯一的问题就是吃什么不能挑都得看掌勺人的心情。所以他的不可惹也就理所当然了。 排第一的就是术院萧铁面可见其人给道院弟子造成的阴影之深…… 而黄阿湛竟敢摸老虎屁股。不能不说一句狗胆包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出声来:“之前我们不是负责迎接三山城修士吗?有教习说他形象欠佳所以不让他领队让凌老大去做了领队。那个教习就是萧铁面。三城论道结束后黄阿湛越想越气昨晚喝了点酒就决定给萧铁面一点颜色看看。” 姜望:“……” 卿本活人奈何寻死啊。 黄阿湛本来低头垂发就是想要竭力掩饰自己的身份。但架不住赵汝成在这里卖力解说并且他的笑声还如此快活。 黄阿湛听在耳里一口气闹在心中。 “汝成哥。”他被吊着不太好发挥但还是一甩长发露出极具亲和的笑容:“帮兄弟一把。” “欸!”赵汝成美滋滋应了忽然转身“哎呀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忘了!” 他急冲冲大步而去。 黄阿湛呲了呲牙又缓缓看向姜望。 姜望伸手指了指赵汝成的方向“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也一溜烟跑了。 不用想也知道黄阿湛打什么鬼主意。但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萧铁面吊的人放下来。 要知道黄阿湛狐朋狗友也算多但这会哪有一个人影?他们甚至压根都不从大门过这几天都打算走后门。 …… 说到要紧的事赵汝成还真没有撒谎。 今天是十月十二日三城论道之后的第二天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姜望为这一天早有准备。 蔡记羊肉铺的白切羊肉和羊肉汤、桂香斋的糕点、杜德旺的炭锅……姜望都早早订好了到时会直接送到家里。 他还一大早去菜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准备为自己亲爱的妹妹大显身手——因为还在保密阶段所以没有被赵汝成拼死拦下。 凌河昨晚就神神秘秘地出了城说是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而赵汝成托人代买了云想斋的新衣裳这会正要回去取。 其他人姜望没有知会以免有要他们费心准备礼物的嫌疑。 黄阿湛倒是可以叫过来一起聚聚安安与他也很熟了……但他本身被吊在树上就是一个很有趣的节目。 可以说万事已具备只欠安安下学堂。 姜望算算时间与赵汝成暂时分开独自往明德堂而去。他去接姜安安回家顺便如果安安有其他玩得来的好友比如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他也准备一并邀回家玩。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是姜安安第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生日。也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他与安安生活的总结。 他要让安安过一个开心快乐没有一丁点忧愁的生日。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姜望最重要的安排。 …… 赵汝成左手提着一箱云想斋定做的全套衣裳右手捧着一只装饰华贵的锦盒。那里面有一枚烟玉乃是上好的法器材料佩在身上有温养气血的功效。 云想斋的衣裳已是贵重烟玉更是有价无市。但对赵大少来说钱都不算钱。 来到位于飞马巷的姜家时大门紧闭。 赵汝成不以为意直接纵身跃进把礼物放下自顾自在院中找了张躺椅美滋滋地靠上了。 再过一段时间凌河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外衣衫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清理。 他手上提着一只硕大的乌龟看样子起码有三百年光景。 这大乌龟在绿柳河中横行多时了凌河早就发现但这回才费了大力气把它捉回来。打算送给安安养着能保长寿。 若不信这个煲了汤也是大补呢。 他就老实得多见门锁着便打算侯在门外。 赵汝成听到动静从里面将锁震碎了让他进来。 接着送羊肉的也来了送炭锅的也来了送糕点的也来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终于姜安安回到了家发现锁坏掉了。 她推开院门看到了院中满桌的美食和带着礼物的凌河与赵汝成。 “你哥呢?”凌河问。 “我哥呢?”姜安安问。 异口同声。 ……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凌河、赵汝成都带着礼物到了。 姜安安自己回到了家。 姜望却没有回来。 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几天 时间回到姜望与赵汝成分开的那一刻。 去明德堂的路姜望已经走过无数次。尤其这条路上的所有吃食好坏他都烂熟于心。 这里是枫林城是他生活数年、也修道数年的地方他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有一种在别地难寻的坦然与心安。 因为太过放松以至于当那个人影撞上来时他竟闪避未及。 不或许他已经尽力闪避了但还是被撞上。 这一次对撞给人的感受非常怪异因为他们不是正常情况下互相被冲击力推开然后因为个人的底桩不同或被撞倒或纹丝不动。 而是贴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这次对撞产生的竟似是吸力而非斥力。 这太古怪了! 姜望看着这个与自己近乎贴身而立的黑袍男人莫名的汗毛直竖。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家伙极其可怕他绝不是对手。 实力差距大到倘若他此时想凭借枫林城道院弟子身份逃开并示警的话对方绝对可以击杀他后再从容离开。 “看样子是那家伙的师弟啊……”黑袍男子贴近姜望的耳朵这样说道:“去你家住几天行么?” 姜望身体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黑袍男子拉开距离让姜望得以看到他兜帽遮掩下的脸那张脸粗犷、蛮横有一种天生的凶狠感“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不做愚蠢的事。”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伙身上穿的连帽黑袍跟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的黑袍很像。同时这是一个光头。 没有太多考虑时间光头男人的眼神很危险。 首先姜望确定绝不能带这个危险的家伙回家。无论赵汝成还是凌河都帮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连累。更别说家里还有安安。 “但是……我住在道院宿舍。”姜望咽了一下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我是内门弟子。” “唔开脉了但是还没奠基。实话实说是良好合作的开始。”光头男子貌似满意地转过身搭上姜望的肩膀与他并行:“但是我相信你有办法的对吗?”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但是没人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 或者说姜望要更努力的表现出毫无异样以免被第一时间痛下杀手。 姜望心电急转。 首先“那家伙的师弟。”光头嘴里的“那家伙”是谁? 结合这光头身上与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相同款式的黑袍。 姜望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祝唯我? 那么这光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吞心人魔熊问! 这段时间祝唯我是一直在追杀熊问的为此还错过了三城论道。没想到这熊问胆大包天竟潜进了枫林城要玩一手灯下黑。 这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腾龙境修者。 即使他身怀四灵炼体决与紫气东来剑诀两大秘法想要跃三个品阶战胜此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办法……应该有但是我得想想……我可以想想吗?”姜望不是那种一步七算的天才智者他试图拖延一点时间。 “可以。但不要太久。因为我耐心不是很好。”光头男子表现得很是包容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两个人就这么搂着往前走像一对亲密好友。 姜望继续分析。 前日就是三城论道大会那隐于大会之后的冲突他有所察觉。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没有深究倒是赵汝成随口说过好像是魏去疾针对那次小林镇惨案的报复。 此时想起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两天城内戒备必然十分严密而这个光头男子却丝毫没漏风声可见他隐匿行迹有一手。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大街上并且随便找了一个人要寻找一个新的藏匿地点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之前藏匿的地方已经暴露。或者说祝唯我已经察觉他躲进枫林城了! 生机或许就在于此…… 但显然如果这个光头男子真是熊问的话他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他反而绝不能留下什么提醒祝唯我的东西。在一位腾龙境修士的眼皮底下玩手段无疑是找死。 姜望继续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不敢往城主府的方向走也不敢往道院里去。毫无疑问那两个地方都是救命之处。但这光头绝非傻子。 到底有什么办法? 他绝不能以自己的实力去揣度腾龙境修士的实力。先前的三城论道他已经见识到林正仁的战力这位熊问绝对只强不弱。 一个个想法出现一个个被否定。 一头乱麻他几乎绝望但他不能绝望。 他忽然想到他今天没有去接安安。安安会自己回家吗?她会不会害怕? 继而他又想到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姓桂的老人。 或许…… 他很快又把这些想法抛弃他绝不可能把危险带给姜安安。 但是想到了安安他就生出了力量。 “我有一个朋友……”姜望艰难说道:“但是我不能直接带你去他现在住的地方。我不能害他。” 光头男子饶有兴致的样子:“然后呢?” “他在族地里有一套院子很久没去住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姜望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问题是他的家族比较强。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或许会有点麻烦。” “哦?有多强?”光头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必遮掩的轻蔑。枫林城域当地的家族的确不可能放在他眼中。 “是本地三大姓之一的方家。可能有一些超凡力量。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姜望说的那个朋友自然是方鹏举。纵观整个枫林城在姜望的已知范围内除城主府和道院之外唯一有可能对吞心人魔造成麻烦的便只有三大姓。 这其中他与张家王家无冤无仇而方鹏举与他有杀身之恨方鹤翎也一直跟他纠缠不休。上次他还跟方泽厚翻了脸…… 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大姓里他的确只熟悉方家也只去过方家的族地。 在他所描述的那个方家族地里的小院中方鹏举曾与他把酒言欢也曾秉烛夜谈。 现在就看光头男人同不同意这个选择。 涉及自身的安全光头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带路。” 姜望心下一松。 第一关过了! 第六十章 你可听见,鹤鸣? 方家族地位于城西。 或者说整个枫林城的豪门贵室都聚集在西城区。 而这其中张家族地偏东靠近城主府。王家族地靠北与武库位置较近。方家族地则最靠南倒是三大姓里最靠近三分香气楼、大通赌坊等销金窟的地方。 其他一些家族则零散居于三大姓之间算是缓冲。 从现在姜望所处的位置去方家族地自然是直接从城主府前穿行最近。但光头男子显然不可能同意这条路线姜望更是提都不会提出来。 他建议两人从南门走穿过平民聚居的区域走到大通赌坊然后从三分香气楼附近穿过直接去到方氏族地。 这条路线绕了很大一圈但对光头男子来说无疑非常稳妥。 一路很是顺利路上遇到巡逻的城卫军姜望甚至主动帮光头男子遮掩。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方氏族地前。 此时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 飞马巷姜家。 凌河猛然站起:“不能再等了!” 他们都很清楚姜安安生日这样的重要时刻姜望不可能不出现。 起先他们觉得姜望是不是去准备什么别的惊喜去了但此时都已经快入夜。再怎么准备惊喜也不可能错过时间。姜望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赵汝成一把按住凌河:“老大你在这里陪着安安我家里人多我去看看。” 赵家豪富人手自然不少真要出去找人比凌河有用得多。而安安是一定要有人陪着的不然即便姜望找回来了若安安出了什么事姜望也不会原谅他们。 凌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也只好默认。 美食的香气已经氤氲很久安安很饿了但是安安没有胃口。 “哥哥去哪里了?”她问。 赵汝成对凌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道:“应该是给你去凤溪镇买糖人去了你不是总说想吃以前凤溪镇里那什么谁家的糖人来着?” “张爷爷家!”姜安安脆生生地补充。 “对!”赵汝成说道:“但是天快黑了怕你哥看不清路。我拿个灯笼去接他。” …… 所谓“方氏族地”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也没什么围墙藩篱隔绝内外。只是一大片约定成俗的区域方氏族人历代都聚居于此也就渐渐成了族地。 “我们最好潜进去不要惊动其他人。”姜望建议道:“不然他们问起你来我不好解释。” 去朋友的家里没有带着外人的道理。姜望的建议很合理。 “你说的小院在哪个方位?” 姜望非常熟稔地指了个方向。 心里却在反复琢磨。 他最大的劣势在于他还没有奠基而这光头是六品腾龙境强者。境界差距有如鸿沟。 但他最大的优势也在于他没有奠基。他没有奠基却倚仗超凡剑典和兵家炼体术有着超越一般游脉境修士的实力。这是光头男子无法提前预知的也必定在他意料之外。 姜望有一次惊喜有一个令其意外的机会给到他。 有且只有一次。 一路走来光头男人都保持搂着姜望肩膀的姿势此时只是轻轻一拉。两人便化作一道阴影投入到前方一个行人的影子中。 跟着此人走了一段路光头男人才将姜望扯出“然后呢?往哪边走?” 姜望没有掩饰对这门秘术的惊讶看了看路之后又指了一个方向。 光头男人轻声一笑:“这门匿影术并不难学只要听我的吩咐我可以教你。” 随即又拉着姜望投入阴影中。 连续几次之后夜色彻底笼罩天空两人也飘进了方鹏举曾带姜望来过的小院中。 这几乎无声的纵身之法又令姜望心中的警惕提高几分。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果然没有安排给别人居住而是就那么荒置着。 这个小院是方鹏举那死去的父亲留给他的因为位置特殊的关系基本不会有人来。 当然就算这套院子被方家分配出去了姜望也有话说。他的朋友几乎从不回来住让给族人住了也很正常而他也很久没来这里不知情合乎情理。 嗅着院子里久无人气的尘味光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 按他的习惯自然是立刻就杀人挖心。 但姜望已经很自然地给他介绍起来:“这套院子往前三间是一个大饭堂你可以去那里偷东西吃。” 姜望背对着光头男子往饭堂的方向指了指。 “我朋友嫌族里约束多基本不会回来住。” 然后又转了个方向道:“方氏护卫的巡逻时间是……” 剑光暴闪! 姜望毫无犹豫毫无迟疑忽然拔剑!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五式杀法中最快的一式。 但这一剑并不是为了袭击光头男子而是带着姜望他一举越过高墙翻入旁边的院落中! 光头男子绝非拖拉之辈但姜望正讲到方氏族地护卫的巡逻时间这对他藏身于此非常重要。只是没想到此人话到一半便暴起。 光头男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还未奠基的小子竟有如此快绝的一剑。远远超出他对这个实力层次的判断让他一抓之下落了空! “何人敢擅闯方氏宗祠?” 姜望刚刚跃入旁边的院落就听到一声暴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跃出房间。 是的方鹏举曾经居住的这处小院就挨着方氏宗祠。这就是姜望拖延的倚仗! 方鹏举的父亲在修行无望之后便被安排到这里作为方家的守祠者。当然真正的守祠人并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打扫院落、清洗牌位其实是一种欺辱。他默默忍受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方鹏举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而天赋渐渐展现之后竟也不愿再搬去其他院落。 姜望早有定计与白发老人打个照面便折身而逃同时催发道元大喊一声:“吞心人魔!今日便要你交代于此!” 紧接着追入方氏宗祠的熊问与白发老人同时一惊。 前者震惊于自己竟被察觉了身份后者震惊于吞心人魔的凶名。 但念头只是一闪两人此时正面相对没有不试过一手的道理。 尤其白发老人坐镇方氏宗祠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咋咋呼呼的名头就弃责而走? 他跃出房间的时候就开始在准备道术本打算针对那个持剑小贼但此刻双手一搓一支支尾缀飘羽的箭支排空而去。 方家族传道术千羽箭。 说实话这道术并不比道院所传道术高妙甚至还粗陋不少。印决繁琐、飘羽华而不实。道院里日新月异的道术变革也是家族式修行逐渐没落的原因。 不过老人毕竟浸淫此术多年熟极生变又兼以八品周天境修为威能亦不可小觑。 但熊问只是一声怒吼强横的道元催动声波便将飘羽箭震散不少。 他随手打碎几支扑向要害的箭支整个人便撞到了白发老人的身上只手掏心! 有姜望那一声大喊他此刻行踪已漏须得尽快脱身速战速决才是。所以他动则雷霆手段宁可受点轻伤也要瞬杀对手。 熊问看了看手中那颗干瘪的心脏随手往地上一扔:“倒胃口。” 白发老人没想到自己连一招都撑不过但他决意也送对手一个没想到。 他看着自己远去的苍老心脏用尽最后的气力催动通天宫内的所有道元一股脑冲进了手中的那枚令印。 光华大放。 整个方氏宗祠被一层清光所笼罩清光之顶停留着一只仙鹤虚影。 它长身卓立眸光冰冷。 白发老人用最后的生命引动了方氏宗祠的护祠阵法。 他隐约听到了鹤鸣。 第六十一章 薪尽枪 方氏宗祠自有阵法保护但等闲舍不得动用。毕竟消耗的是道元石这等珍物方家是没多少库存的用一颗少一颗。 然而此时面对凶名赫赫的吞心人魔白发老人死亡之后也不敢闭眼。 他无法想象自己都被瞬杀方家其余的人又能撑得住多久。方家奉养的那几个供奉真的会为方家搏命吗? 这座宗祠里供着的是方家的列祖列宗代表方家的根。 所以他即使是死了也要在死透之前做点什么。 他寄希望于守护方氏宗祠多年的鹤灵阵能够困住熊问。 最好可以等到道元石耗尽能量。 那时消息必然传至城主府了。 他相信魏去疾虽然严厉近苛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不会留手。 方家会被保住的! 心脏被挖去的白发老者死去了仍直直瞪着夜空未有瞑目。 熊问大怒却也心神摇动。 身负凶名不知经历多少追杀。随机转移藏身地是他的习惯因为倘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躲在哪里追杀他的人更无逻辑可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随机转移藏身地的行为竟然接连出现意外。 他记下了那个持剑小子的面容却终于在此时决定先行离开了。 身在枫林城中他只能先行按捺杀意。 然而鹤灵阵却不会管他的想法。整个阵法笼罩范围内也只有熊问如此气势汹汹。那清光顶上的鹤灵虚影双翅一振便尖啸着直撞熊问。 熊问的身躯瞬间被一层血雾所笼罩。 他拔地而起拳头之上燃起了血焰。 血雾所触之处地面衰黑落叶腐。血焰燃烧之时仿佛空气也被消解。 他就以那裹在血焰中的拳头猛烈而赤裸的、与鹤灵尖喙对轰! 鹤灵虚影在一瞬间就崩解整个笼罩方氏宗祠的清光也就此消散。 宗祠里战斗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 最先赶到的是方家的两名供奉俱是九品游脉境修士而后是附近的方家护卫。 但他们都远远地站定被那个半空中击溃鹤灵的身影所震慑不敢挪步。 那个身笼血雾拳缠血焰的强者只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压抑却凶狠残暴。 依熊问本来的性子势必要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但他分得清缓急因而忽然血焰散、血雾消整个人如石坠地砸入阴影中就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整个方家宗祠附近一片缄默。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叫喊也都不敢有。 方泽厚父子自然也赶到了现场但他们也都静默得如同雕塑。 方家是枫林城三大姓有自己的颜面和威风。但对于熊问这样的强者来说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熊问闯入他们的族地宗祠杀死他们的守祠人打破他们的守祠大阵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夜晚如此耻辱大段大段的墨色浸染天空所有的人安静如幕景。 一点火光出现。 那火光很微渺就像围炉烤火时忽然有一根柴发出噼啪的响声而后炸出来的一点火星。 但它让这个夜晚有了亮色。 而后才是震耳欲聋的呼啸。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火星根本不是火星而是一杆长枪的枪尖。 整条长枪从夜色中穿透出来枪尾握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带出一个黑发如墨色飘散、面容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说不清是长枪带着他还是他掼着长枪连人带枪以刺破夜色的姿态贯落地面! 阴影被打破了。 吞心人魔熊问从碎裂的阴影中一跃而起身上血雾骤生声音却咬牙切齿:“祝唯我!” 他就是祝唯我! 这杆枪就是名震清河郡的薪尽枪。 熊问发出一声怪异的啸叫双眼之中忽然滴下血泪。 从三山城到枫林城这中间他与祝唯我交手已不下十次。从一开始的睥睨不屑到后来的重视警惕再到如今甚至有了一丝他自己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这家伙实力提升太快几乎一战一个台阶。 要不然他堂堂吞心人魔熊问又何至于东躲西藏? 此时祝唯我一枪将他逼出他也在第一时间选择搏命。 血泪滴下原本只覆盖着拳头的血焰骤然暴涨笼罩全身。 但祝唯我只回以张扬一笑:“抓到你了!” 他人半倾右手轻轻一抖扎入地面的枪尖便往上挑起。 地面以他的枪尖为起点碎裂的地砖泥土混杂着腾起一条直线有如地龙翻身。 熊问就那么在血焰的笼罩中踏空而行置那条翻腾着向他撞来的地龙于不顾。所有的碎砖泥土都在接触血焰的瞬间被腐蚀殆尽。 血河宗的噬魂血焰就是如此邪异霸道。当然它最恐怖之处在于噬魂。而熊问此时加持了搏命秘术杜鹃泣血平添七分威能! 面对熊问如此全力的爆发祝唯我不闪不避。 他手上一抖枪尖指着熊问人直面。 “好好的杜鹃泣血被你叫得这般难听!” 他反而冲锋! 刹那间火焰以枪尖为中心爆开夜空下生出一片火海。 祝唯我就带着火海前冲。 血焰与火海相撞枪尖与拳头对轰。 祝唯我与熊问全力相争! 熊问背东向西祝唯我背西向东。 熊问自上而下俯冲祝唯我自下而上挑突。 争锋相对一并决前! 胜负只在一瞬间。 血焰被火海“浇灭”整片火海也在一触之下被腐蚀大半。 但毕竟胜负已定。 这场交锋从当初熊问第一次选择逃窜开始就已经预设了结局。 火海迅速翻卷往前熊问暴退。 被火焰燎过他身上的黑袍被烧掉大半露出那颗耀眼的光头来。 他眼耳鼻嘴七窍都在流血这让他那张本就凶狠的脸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暴退却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此时他绝不敢背过身去。 当初他大闹三山城甩掉缉刑司已是受伤不轻。却被这单人独枪的家伙缀上。 交手数合才觉不妥便决意先脱身养伤。可祝唯我如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干净。 从三山城开始他就一直逃窜一直逃窜根本没有养伤的时间。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终伤重如此。 他决意如果这次能够脱身就再不顾及脸皮也不想什么自由一定求老大出手救命。他要血洗枫林城杀尽祝唯我祖宗十八代还有那个拿剑的狡猾小贼必要屠遍满门! 脑子里翻江倒海心中大恨难解熊问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他在那双亮如枪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 天子拔剑起而有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第六十二章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映入祝唯我眼中的是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五式紫气东来! 紫气奔涌纵剑如长虹。 姜望连人带剑以一种最决绝的姿态自东向西从背后撞上了熊问的心口。 而后弃剑翻身跃开以避过熊问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但熊问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 他那可怕的、狰狞的身体无助而又干脆地坠落。 砸落地面再化不入阴影中。 只是他圆瞪的双眼还在诠释着他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也压根无法理解那个卑劣弱小的小贼竟然并没有趁机逃远。 而是一直就藏身于此那样的沉默、那样的隐忍那样的悄无声息。 并于此时刺出这绝杀的一击。 这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又是如此惊艳、如此恰到好处的一剑!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姜望缓缓站起。 姜望今晚一直在赌赌祝唯我既然可以追得熊问东奔西窜就必然有法子可以追上他们无论他们怎么掩饰行迹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更在赌他没能及时回去凌河与赵汝成一定会想办法找他。他作为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道院也绝不会忽视他的失踪。这会带给祝唯我绝妙的线索而无须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反而主动帮熊问遮掩行迹以赢取短暂的信任。 事实上他要做的就只是拖住熊问而已。 所以特意带着熊问绕一大圈路所以偷偷摸摸躲进方家所以翻入方家宗祠引动方家守祠力量。 但又不能仅仅如此。 这个熊问暴戾、强大又胆大包天。不是做不出来杀个回马枪的事情。 祝唯我可以扛得住他却不行。 他自己或者可以躲得远远的甚至从此不现于人前一直等到这熊问死去为止。可姜安安怎么躲? 所以他今晚一定要熊问死才行。 他绝不能让熊问逃掉。 今日一整天他都命悬于人手此时他亲手了结悬命之人。 这种极端的、强烈的心理感受令他通天宫内的道元奔腾不休。 那条土蚯般的小小道脉真灵窜动不已吞吐不止。 但姜望只是转身向外面走去。 “等等。”是祝唯我的声音。 姜望回头看到祝唯我冲着熊问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的战利品。” 熊问这种等级的强者身上的好东西绝不会少。祝唯我的意思就是任他自取。 但姜望不敢贪婪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他很清楚今夜谁是主角。可以说若没有祝唯我熊问大可以从容杀死他再退走。 而纵使他不出那一剑熊问也未必能再逃走了。 他只是把那种微小的可能斩断绝不认为杀死熊问真是自己的功劳。 所以他只是疲惫地笑了笑:“都是师兄的功劳师弟不敢居功。” 说罢再不回头走进了夜色中。 祝唯我笑了笑只对着默立旁观的方家众人说道:“把尸体完整地送去道院麻烦你们。” 说罢将长枪倒转扛在肩上就那么走了。 丝毫不担心方家人会贪墨熊问身上的东西。 他看得很清楚。如果方家人有那个胆子刚才就不会只死一个守祠的老人。 …… 一直到走出很远了姜望才听到身后方家族地里骤然响起的哭声。 守祠的老人就是方家那位唯一的八品周天境修士本身既是方家上一辈所剩不多的老人又是方家支柱一般的存在。 尽管与方家早有恩怨但对于这位老人实话说姜望心有愧疚。 但他也没有办法。这世道如此残酷他也只是挣扎着活命罢了。 还有一件事他刚刚没有表露。 在他从背后杀死熊问的瞬间熊问身上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撞在他身上。 起先他以为是熊问临死反击的手段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他反而有一种通透的舒服感一个白色幻影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像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 此时那东西出现在通天宫。 那是一截短短的、黑色的蜡烛。未燃。 土蚯真灵正围着它转悠。 姜望来不及做更多的体会。因为他看到赵汝成提着灯笼守在前方路口正在等他。 赵汝成没有问姜望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姜望也没有问赵汝成今晚都做了哪些努力。 他们聊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安安呢?” “老大照顾着呢!小孩子很好哄我说你去凤溪镇给她买糖人去了她就信了。” 姜望面色一苦:“我这会上哪去变一个糖人出来?” “哈哈哈。”赵汝成得意的笑了掏出五个惟妙惟肖的糖人在姜望面前晃了晃“我真让人去凤溪镇买了!” …… 三分香气楼中。 妙玉正与戴着白骨面具的人说着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妙玉呢喃道:“我种下的白骨之种消失了。” 白骨面具人背负双手:“你种下的白骨之种?什么时候?种给了谁?” 妙玉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你少管。” 白骨面具人也不争辩就此融入地下。 待此人离去妙玉才恢复沉思的神态:“难道……” 她猛然站起又坐下。 “不行还不能确定。我要小心再小心……” …… 飞马巷姜家。 从天光大好等到日落西山再到夜凉如水。 姜安安的神情越来越萎靡。 凌河在旁边陪着她一直尽其所能的在哄但一则没什么哄人的天赋二则心不在焉因此效果全无。 姜安安倒不是讨厌凌河这位大哥哥但说心底话凌哥哥不如汝成哥哥那么有趣。 至于杜野虎哥哥……长得也太凶了啊! 当然这几个哥哥都是很好的可所有的哥哥加起来也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她不太快乐。 用先生讲的话来说大约就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唉。 姜安安垂头丧气。 “何以解忧唯有糖糖。” 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糖人一排展开。 糖人的身后是姜望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姜安安!生日快乐!从今天起你五岁啦!” 第六十三章 山阙万间都做土 姜安安生日的这一夜除了姜望为自己没时间一展厨艺而遗憾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热闹散场赵汝成回到家中。 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才听到推门的声音。 “今天的事辛苦你了邓叔。”赵汝成坐姿虽然散漫随意但语气里是毫不虚假的尊重与亲近。 被称为邓叔的赵府管家很规矩地站着温声笑了笑:“那杆薪尽枪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感觉自己好像老了。” “哪里会?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呢。” 邓叔表情不变只是道:“尊卑有序。” 赵汝成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了也无用便只好沉默。 倒是邓叔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再次出手竟只是为了去买一个小女孩爱吃的糖人。” 赵汝成嬉皮笑脸:“辛苦邓叔感谢邓叔。”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 赵汝成得意非常:“那当然!那可是我妹子!” 邓叔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可爱。” 赵汝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在那张俊美的、几乎从来都是无所谓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哀戚。 他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 …… 姜安安生日的第二天宋姨娘请人捎来了一条翡翠手链是给安安的生日礼物。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迟到了一天。 一并寄到的还有一枚玉佩是送给姜望的。其中的讨好心思大约是怕姜望中间拦着不让她联系女儿。 看到礼物后安安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很喜欢宝贝地收到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对于姜望来说与熊问的遭遇瞬间浇灭了他赢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之后的些许膨胀。 但这一战的收获也很可观。 首先是绝杀熊问之后通天宫内道元数量暴涨距离奠基完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其次是祝唯我在兑现了斩杀吞心人魔的任务之后很公道地大手一挥分了五百点道勋给他。据说祝唯我本人在这次任务中道勋收获超过六千点不过他在道勋榜上的道勋数不增反减甚至只剩一千点道勋了也不知兑换了什么宝贝。 相比于姜望等人一百点道勋还要抠抠搜搜的凑只能说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难拿道勋。 至于最后的一个收获则是不知怎么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黑色蜡烛。 这大约是个宝贝但无论姜望怎么研究也都不得其法。目前最重要的修行还是奠基只能留待以后再探索。 五百点道勋的意外之喜姜望自然要给赵汝成和姜安安一人准备一颗开脉丹。赵汝成作为道院弟子可以直接以一百点道勋兑换开脉丹。而姜望自己的兑换份额还没用过正好留给安安。 对于姜望的道勋赵汝成很干脆地就接受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三哥我看上了一柄价值五百道勋的法剑自己攒了一点还差一些您给凑凑?” 姜望此时财大气粗非常阔绰:“还差多少?” “四百九十九。” 真的是一点! “……”姜望踹了他一脚“滚!”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还要留一百点道勋给安安换一颗开脉丹剩下的三百点都给你好了。” “别!”赵汝成拦道。 “怎么?” “道勋还是可以给我。不过给安安开脉的事情你再想想。” 姜望不太理解:“开脉这种事情不应该越早越好吗?如果你是担心超凡层次的危险那也不必我是不打算让安安进道院的。” 在道院修行其实都受很大一部分朝廷的贴补从而在义务上道院弟子也没法拒绝一些强制的征调任务。比如清洗官道环境比如追杀左道妖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危险不可避免。 姜望有演道台在手不必考虑功法的问题并且他自己也可以做安安的老师。说到底他并不指望安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强者只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并且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 赵汝成苦笑一声:“不是说早点开脉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那就不要用道院的开脉丹。” 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道院的开脉丹有问题?” “这倒不是。”赵汝成索性说道:“城道院可以兑换的开脉丹是最低级的开脉丹。老大年纪已经到这了不能再拖。安安还小可以再等等。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就得尽量给她更好的这样她将来在修行路上就可以走得更顺畅些。 我不是说服用最低级的开脉丹就走不通大道了很多强者也是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崛起的但毕竟艰苦一些。 如果是在此之前我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在枫林城这样的环境里开脉丹这种东西多少人抢破头有得用就已难得。但是之前你杀了熊问后我一个长辈说你有机会的。你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成长起来。以后能够获得更好的开脉丹给安安。 安安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未来可以少一些辛苦。” 姜望默默的消化了一会儿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小的这个义弟是有秘密的但他从未追问过。正如他得到了进入太虚幻境的钥匙这些兄弟也没谁追问过他。 只是如今看来赵汝成潜藏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毕竟别的不说单这份对修行世界的见识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要知道方鹏举出身枫林城三大姓却还为一颗开脉丹负恩绝义。但在赵汝成的口中这颗开脉丹如此不值一提。 他甚至清楚如果不是他说到要给安安开脉只怕赵汝成并不会说出这些话。 “开脉丹还分等级?”姜望问。 “那是当然。你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是抽取自妖兽身上的道脉然而妖兽有强有弱道脉自然也有优有劣。你说不同级别的道脉炼制出来的开脉丹能一样吗?” “你得自左光烈的开脉丹绝不简单。我家里的那个长辈说你的开脉是完美的完美开发了你的潜能。” 姜望沉默了。 他默默观察了一阵自己通天宫内那只小小的土蚯真灵实在看不出来它跟“完美开脉”怎么搭得上边。 这不就是最低等的土蚯脉吗? …… …… (赤心巡天读者群879927532。欢迎大家前来灌水讨论剧情。) 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洞窟壁上散发着森森白光仿佛进入了某种骸骨巨兽的体内。 走过长长的甬道便看到内里别有乾坤。 在最中心的洞窟里一条猩红地毯铺开戴着面具的白骨使者和红裳风流的妙玉都立在两侧。 他们身后各自簇拥着几个黑袍人隐隐分成两拨。 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白骨为阶血肉为台又在高台之上铸有一张骨刺狰狞的座椅。 座椅之上有一个骷髅。纤弱、干瘪仿佛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散架。 但声音竟从骷髅那空洞的口中响起:“谁能告诉本座那根冥烛去哪儿了?” 一个黑袍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 这声音始终是空洞的似乎没有情感存在:“那谁又能告诉我这次损失惨重的行动是谁负责?” 黑袍老者用余光看了看白骨使者但见其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便只得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属下……该死。” 话音未落他又骤然抬头惊骇欲绝:“大长老!求……” 似有阴风吹过。 一条黑袍颓然落地黑袍之下只余一滩骨粉。 他便这么死了。 “的确该死。”那骷髅继续道:“白骨道艰难传承至今功法多有残缺。冥烛乃我教宝物传承隐秘能助我一臂之力补完失落功法。可你们却这样无能平白错过!” 这时白骨使者出声了:“我记得圣女可是布了后手的。” 妙玉妩媚一笑:“有使者的先手才有人家的后手呢。不过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的人也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被魏去疾杀了呢还是被什么野猫野狗吃了。” 白骨使者笑道:“什么先手我怎么不知?” “好了。”白骨座椅上骷髅说道:“魏去疾既然拿冥烛做饵说明他已经知道是我们白骨道踩了他的脸。但他并不清楚冥烛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杀够了人对冥烛就不会那么上心我要你们掘地三尺找出来冥烛落在谁手。” “是。”众皆低头。 “还有最近我在云上之国会有大动作你们行事都低调一些。”大长老说完这句那骷髅瞬间散架白骨零落散在骨座上。 妙玉挥一挥手洞中众人就此散去只剩白骨使者与她二人。 白骨使者先哼道:“三长老以身为引凝聚鬼门关虚影。难道是给他去云国耍威风的吗?” “谁说不是呢?”妙玉娥眉微蹙:“大长老现在好像对寻找道子并不上心。” “哈哈哈哈。”白骨使者负手而去:“道子不在他代行圣主职权。道子现世他就真的只是大长老了。你说他会怎么选?” …… 每次来术院的时候姜望都有些心不在焉。 无他他还未奠基。无论教习讲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只能在心里演练止不得渴也根本无法有深刻的理解。 与其他学子相比姜望倒还更愿意上经课听老先生们解释大道之理圣人典籍反而令他乐在其中。 但术院的这些课他也不敢不来尤其这堂课又是萧铁面的课。 萧铁面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虽然只是七品通天境修为但对各种基础道术的掌控当真造诣颇深、纯熟老辣。 课还未开始姜望坐在蒲团上就有些恍神。 他还在回忆昨晚的福地挑战但怎么也分析不出更多的细节了。 因为战斗一开始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被一支羽箭终结了动作。 他从青玉坛掉到排名二十五的光天坛每月产功再次减少一百只有1650点了。再加上之前推演四灵炼体决剩下的190点共计1840点功。 太虚幻境之外他在道勋榜里还剩下四百点道勋。这些就是姜望跟修行有关的全部身家。 赵汝成虽然不会用道院的开脉丹开脉但也还是兑换了一颗大概是为了隐藏什么他不愿细说姜望便也没问。 据这小子吹嘘说他将用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开脉但可惜他也只有一颗没法子分给姜安安。 姜望于是问他这种“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大概需要多少点道勋兑换。 赵汝成没有说具体的数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努力。 总之富养妹妹任重而道远。 神思恍惚间萧铁面已经走上了讲台。 姜望迅速收敛精神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勤奋模样。 “有些人啊不要觉得自己有点小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修行路长得很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萧铁面咳嗽一声“好下面我们来讲一讲石肤术在战斗中的具体应用……” 姜望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针对了。但面上不敢表现反而变得更加认真。 课罢萧铁面刚一走黄阿湛就从角落里凑过来。 “啊啊啊这个死人脸!他这么针对你你能忍?晚上跟我去砸他的窗户怎么样干不干?” 看到黄阿湛姜望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针对了。大约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平日里跟黄阿湛走得近被萧铁面一并记挂上了。 “要去你自己去。”姜望当然不会陪他犯傻。 “我跟你说这一次我有周密的计划……” “停!”姜望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转移话题道:“我们约了黎剑秋师兄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哼你就是不相信我。我跟你说上次那是我喝醉了不然就凭他萧……”黄阿湛见姜望转身就走连忙追上:“我去!” 赵汝成吊儿郎当地扔了一句:“饭钱大家平摊啊。” 黄阿湛只做没听到搂着凌河的肩膀又开始聊起他的反击计划。 凌河性子宽厚虽然肯定不会跟他同流合污但也不会故意鄙视他。 赵公子还真拿这位上届的师兄没什么办法脸皮奇厚钻之不透。 这次饭局的组织者是黎剑秋他约请了姜望并告知可以带一些朋友去。 地点是在素怀斋这家店格调倒比望月楼要高些不过是以素食为主姜望这几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家伙自然没怎么来过。 进得包间只有黎剑秋一人独坐。 众人都已相熟倒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用起佳肴来。 杜野虎是最不待见素食的尤其是对那些用素菜做出烧鸡味、牛肉味之类的所谓神技嗤之以鼻他的理由是费这么多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烧鸡、吃牛肉呢?赵汝成用格调二字做总结却也与他争论无益。 好在杜野虎如今不在场其他人都没他的毛病。 席间黄阿湛讲了件逸闻。 据说林正仁回到望江城之后志得意满在洗尘宴上当众宣扬自己在三城论道上顾盼无敌三山城、枫林城无人矣。祝唯我刚回道院没多久听说此事之后拎枪就走孤舟直下绿柳河顺着清江就去望江城了。 这会应该已经交上了手。 姜望怀疑道:“从林正仁在三城论道上的表现来看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不会说那些话吧?” 倒是黎剑秋哈哈一笑:“祝师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去揍他罢了管他说没说这话呢!既然传出来了那就当[58小说 58xsinfo]他说了。” 他与祝唯我接触得多一些自然对其人更为了解。 姜望虽然与之只缘一面但也觉得黎剑秋所说很符合祝唯我的风格。 “霸气!” “厉害!” “大师兄威武!” “行了人又不在这里你拍烂马屁他也听不到。”黎剑秋摆摆手非常直接地切入了正题:“三山城最近兽灾闹得厉害昨天他们城主发起了悬赏遍请高手帮他们清剿凶兽。这是三山城近几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行动我准备组一个队伍过去怎么样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第六十五章 竖笔、玉衡、飞来 三山城的悬赏任务姜望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任务不知为什么没有挂上道勋榜而是由三山城单方面发布面向所有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没有庄庭的背书。 当然任务的奖励也不由庄庭支出。据说三山城主为此掏空了府库因而奖励比道勋榜上的同级任务要丰厚得多。 “都是实打实的实物奖励比如法器、秘术、道元石。”黎剑秋补充道。 实物奖励虽不比道勋来得方便但也正因为不便计算反而往往价值都要高出道勋奖励不少。 “恕我直言黎师兄。”姜望想了想道:“这种需要小团队配合的任务你怎么不带自己的队伍去呢?尤其它的奖励很好。” 大凡经常出任务的道院弟子都有固定的队伍组合。如张临川、王长祥都是如此都是各自队伍中的核心人物。 等凌河赵汝成等人全部奠基之后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去完成各种任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都分散开来跟在其它队伍后面混。 唯独黎剑秋好像总是独来独往。 黎剑秋抿了抿唇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修行之辈生离死别都应看淡。可人非草木谁能无动于衷? 黄阿湛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师兄你的队伍可不太吉利……” 凌河拉了他一下主动道:“黎师兄这任务不在道勋榜上因此也没有级别判定。但从奖励来看难度绝不会低于七品。实在地说我们的实力都不太跟得上恐怕会拖你的后腿。” “其实这次清剿凶兽任务总体难度应该在六品。”黎剑秋表情不见异样继续道:“但你们要知道三山城是因城域中的三座山峰而得名竖笔、玉衡、飞来这三座山或雄奇或险峻皆是名山。三山城因它们而得名但同时这三座山峰也是三山城域凶兽肆虐的源头。” “凶兽老巢?”姜望问。 黎剑秋点头:“这其中竖笔峰在两年前就被清剿干净两年之后想必三山城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这一次他们清剿的目标是玉衡峰。但我们不去玉衡峰我们去竖笔峰。” “竖笔峰不是已经……” “虽然竖笔峰已被清剿过。但两年过去又有了新的凶兽游荡只是零散不成规模。我们的目标是它们。所以任务难度相对会简单很多。”黎剑秋说到这里拿起筷子:“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自己决定去不去不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 姜望自知与黎剑秋虽然相熟但也仅止于熟悉双方对彼此印象都不错但说到交情还真不深。 如果这次拒绝应该就会生分了。 但姜望也不会仅仅因为想结交黎剑秋就贸然答应他本身对这次任务的确意动。一则任务报酬丰厚二则他也想为三山城域如今的困境出点力三则他奠基就在近几日将成正需要这样一趟任务来熟悉道术。 想到这里姜望直接道:“以黎师兄的实力愿意带上我们是我们的幸运。” 黎剑秋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仅凭你杀死熊问的那一剑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而且你们这群人里凌河稳重周全杜野虎战斗才情极高又勇猛无畏赵汝成聪明有天赋。” 他连不在场的杜野虎都夸到了自然也不会漏过黄阿湛:“小黄……也很机灵。” “黎师兄慧眼如炬!”黄阿湛立即捧场。 “我就不参与了。”凌河道:“我开脉没多久还在积累道元以求奠基的阶段。我就留在道院吧顺便照顾安安。” 开脉之后奠基之前的确是修士一个非常尴尬的阶段。一方面他们需要积累道元奠基另一方面若不借助道元他们又发挥不出超凡战力。如姜望这种习有超凡剑典的是例外情况。 说是提携也好照顾也罢凌河都不想跟着去“混”他更愿意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行那就老大留下。”几人的关系无须扭捏姜望拍板应下。 最后确定去三山城的队伍便是黎剑秋、姜望、赵汝成、黄阿湛他们约定三日后自南门出发。 …… …… 王氏族地。 依然是那个偏僻小院王长祥兴高采烈地走进院中“哥!” 彼时王长吉正靠在躺椅上手中一卷泛黄旧书脚下趴着肥胖橘猫一起享受着初冬的阳光。 听到王长祥的声音他也没动身子只是懒洋洋道:“怎么了?” 倒是橘猫看见王长祥十分不爽地转了个身只以屁股对着他。 “你看!”王长祥快走几步跑到王长祥近前微弯着腰将一只玉瓶在哥哥面前绕了绕“这是什么?” 王长吉当然认识这只瓶子他甚至很清楚地记得玉瓶里那颗丹药的具体模样每一点细节。 只是最初他怀有多么大的期望后来就有多么大的失望。 这一瞬间没人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种情绪但他最终只是抬了抬眼皮:“你的名额已经用掉。一千五百点道勋很难凑吧?” “不难。”王长祥摇摇头笑得很灿烂:“你弟弟我三城论道三年生魁首!” 王长祥惯来给人的形象是温和、沉稳唯有在这处小院里才偶尔显出些跳脱来。 王长吉翻过一页书:“你有心了但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试试吧再试试吧。” 王长吉瞥了一眼脚下慵懒的橘猫“喂我还不如喂小橘。这样它能活得长久一些也能对你亲近些。” “那可不行爹会打死我的。” “给我吃他就不打你?” “爹他……心里也是疼惜你的。” “你能拿到魁首族里也是付出资源了的必要有收获才行。把开脉丹拿回去吧。”王长吉把书覆在脸上:“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王长祥急了:“哥!” “如果你把丹药留下来我就喂给小橘。”王长吉的声音在书下传出依旧淡然。 但王长祥已意识到了那种坚决。 他只得收好玉瓶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他看到兄长覆在脸上的那本旧书那是一部道典名为——《度人经》。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 夜已深安安早已被哄入睡了此时或在美梦中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姜望盘腿而坐五心朝天。 心神沉入通天宫内道元所列成的星图繁复照耀于顶。 不知名的黑色蜡烛悬于中心道脉真灵所化的土蚯绕着蜡烛缓缓游动。 姜望不急不躁静待时机。 本来他选择周天星斗阵作为奠基阵图预计奠基时间须得半年。 但他开脉以来收获实在不少。 先是有紫气东来剑诀九式练法调蕴气血让身体可以承受更多次冲脉。接着又修了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大幅增加冲脉次数。 虽然只是土蚯真灵但次数多了吞吐道元的数量也不在少数。而后又有董阿所传的控元决搬运道元令他排列阵图几无疏漏…… 终于在与熊问一战道心大进道元暴涨之后临近了质变。 时间走到子时。 子时为一日之始是起点。 姜望默运控元决将最后一颗圆润的道元挪移到星图之中正好是太阴星的位置。 自太阳星起至太阴终。而后三垣齐震、二十八宿共明。一整个周天星斗阵图光华大放照彻通天宫!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心神竟都有刹那失明的错觉。 当他恢复洞察通天宫内出现了一个神秘而梦幻的漩涡缓缓转动点点星光沉浮。 与其说那是气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旋转着的星河。在诞生的这一瞬间竟有九颗道元跃出星河道旋。 道旋建成道元自生。 姜望心知奠基已成。自此时起他才真正是身入超凡踏进了九品游脉境! 六月十五日于还真观前开脉十月十六日于飞马巷家中奠基用时四个月。 周天星斗阵图与普通归元阵图奠基的效果他目前还没法洞察完整。 但他注意到这时候那条毫不起眼的土蚯竟舍去了黑烛开始往星旋攀游。待游到星旋前忽而奋力一跃! 它穿过星璇身体上似也蒙上了一点星光隐隐灵动了一些。 道脉真灵穿越道旋是能够获得强化的。这也是人们向来并不以天生根骨判定修士未来的原因之一。 但那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漫长过程很显然不会有如此清晰可见的变化。 或许这就是周天星斗阵图的卓异之一? 姜望不得而知但他期待更多的变化期待非常。 土蚯穿越星旋之后又慢悠悠地游回黑烛身边似乎有些疲惫了便缠在了黑烛上再不动弹。 今夜通天宫内的美丽奇观令姜望迷醉。 他醒过神来发觉房间里吧唧嘴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听到小安安迷迷糊糊的嘟囔声:“哥哥我好像看到了星星。好多星星。”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知道安安并没有醒。 于是轻轻起身动作柔缓地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中。 他要尝试道术的修习以回应之前那段时间在术院纸上谈兵的积累。 星光不问赶路人。 姜望向来是能多做一分努力便不肯少一分。天不渡人人自渡。 …… 道院通行的道术体系中道术计有四等十二品。 丁等道术是道术体系中的基础。而丁等下品道术主要体现在增益状态上。 以五行道术为例分别为:附焰、锋锐、固体、清明、活力。 附焰是以火行元力附着于器物、锋锐是以金行元力强化兵器、固体是以土行元力强化肉身防御、清明是以水行元力清心明目、活力则是以木行元力驱赶疲惫活泼生机。 各道院在具体道术上或有细微差异但大体不变。三大道门圣地传下来的道统都是如此。 理论上九品游脉境能够运用所有丁等品阶道术但具体到个人又有不同。有的人可能连丁等中品道术也迟迟难以掌握有的人擅长金行道术有的人擅长水行道术不一而足。 道院教习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每一个修行者一定要认清楚自己擅长什么扬长避短也好弥补短板也好要尽快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姜望首先尝试附焰基础印决他早已烂熟此时也有足足九颗道元供他挥霍。 预演过无数遍的印决在两息内便已完成他左手握剑右手并指在剑身上一划而过。 火焰燃起! 长剑横在夜色里火焰燃于月光下。 没有借助任何器具。 这是超凡的力量这就是道术! 姜望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年幼的自己你可以你能够。 也想要告诉那个缠绵病榻的父亲我可以我能够。 姜望一展长剑以紫气东来剑决的运劲法门将火焰震灭。 而后是锋锐、固体……姜望几乎想把自己会的基础道术挨个尝试一遍一直到道元耗尽才止。 姜望发现他对于不同属性基础道术的掌握速度竟都相同没有差异。用比较膨胀的话来说就是都很擅长。 无论是水行、火行都是如此。 但人力有穷时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道术都修。 院长董阿不止一次地说过修为才是大道之本道法只是卫道之术。就算有那自觉精力无穷的天才也应该把更多的心力放到大道根本上。 姜望打算等道元积攒了些再去试试其它道术比如风行道术比如雷法。只不过最基础的雷法也是乙等道术如果没有什么特异的话他要等到七品通天境才有机会掌握了。 虽然五行道术目前表现出来的天赋相同但就姜望本心来说他更倾向于火行道术与木行道术。 后者是因为恩师董阿便以木行道术见长前者当然是因为……在还真观外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因为那一个暴烈耀眼如骄阳的男人。 虽然左光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在左光烈身上学到很多得到很多。也因此对火行有强烈的好感。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选择哪几种道术方向他的战斗选择都会多出无数的变化对于战力的增强又何止倍增? 对于即将开始的清剿凶兽任务这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姜望初步定下道术方向天已微光。 迎着晨光姜望在院中完成了今天的第一次冲脉修行。他感觉真灵土蚯在吞吐道元之时似乎轻松了许多。 一连冲脉两次后他如今的体魄才感觉微乏。于是暂歇。 洗漱叠床出门为姜安安买早餐。 早起的商贩推着小车叫卖豆花闷在锅里油糕热气袅袅。 人间烟火气天上青云梯。 …… …… (天不渡人人自渡就是我想说的话我在做的事。很感谢一路陪我走下来的书友是你们让我在写作路上不惧孤独。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努力。) 第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天上青云 祝唯我人还未归声已先传。 整个枫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老少爷们与有荣焉大姑娘小媳妇心向神往。 据说祝唯我这次单人独枪亲赴望江城但林正仁避而不战。 祝唯我索性打上望江城道院将整个望江城道院道勋榜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手都教训了一遍。 除了拼死一搏的傅抱松得了个“勉强能看”的评价外他对其他人的评价都是“土鸡瓦狗”。 最后望江城道院院长看不下去甚至亲自出手。 其人乃是资深六品腾龙境修士堪称腾龙境巅峰。 祝唯我悍然迎战愈战愈勇大战良久之后竟将体力逐渐不济的望江城道院院长击败! 还在城道院求学阶段就击败城道院院长级高手这是清河郡近百年来都无人完成过的壮举。 据说彼时祝唯我横枪大笑声震全城大笑望江城无人竟求一败而不可得。 望江城主大怒出手交手一合后祝唯我飘然而退。 就此名动庄国! 如果说此前追击斩杀吞心人魔还有取巧嫌疑那么这次正面击败六品腾龙境巅峰强者在五品内府境强者手下全身而退已经毋庸置疑地说明了祝唯我的实力。 国道院副院长已经亲自签发入院函皇甫大将军都特令邀他入兵部起步便是一个实权将军。 薪尽枪名传天下祝唯我一步青云。 祝唯我的选择且不去说出了这么一个威风人物对于枫林城道院而言也不仅仅是名声上的助益。 先前三城论道望江城夺得最重要的五年生魁首压过枫林城一头。但祝唯我这一次出手之后甚至在整个清河郡里枫林城都是一时无两。今年年底的资源分配上也理所应当的将独占鳌头。这意味着更多的开脉丹、更优秀的教习…… 枫林城道院每年只招收十个内门弟子并不是整个枫林城域每年只有十人可堪造就而是资源有限实在没办法培养更多的人。明年的情况或许将大不一样。 至于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林正仁也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据说彼时他正在外面执行一个要紧任务不得脱身。才有了后来祝唯我打上门来的纵横无忌。 回城之后听说此番事态林正仁当众焚鞭立誓自陈如今战力不及但必衔恨奋苦扬言他日必为望江城雪此大耻。倒也赢得了一些人的敬重。 …… 姜望好奇发问:“碧蟒被烧了?” 赵汝成哈哈大笑:“不是他那天压根没把碧蟒鞭带出来。烧的那条鞭子是他弟弟的。可见现身之前特意换过!” 这下就连凌河也忍不住笑了。 兄弟三人闲聊过后姜望分享了自己用于奠基的周天星斗阵图。先前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唯恐有害无益。 但如今奠基功成他已感受到周天星斗阵图的优胜之处自觉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相比于归元阵图所多耗费的时间也都不算什么了。 别的不说归元阵图所成道旋每日自生道元只有三颗。周天星斗阵图所成星云道旋每日自生道元足有九颗。 随着道旋的增多这种对比差距会更大到后面足以抹平前期多耗的时间。 但凌河只是苦笑:“通天宫内如何放得下那样繁复的阵图?” 赵汝成在一旁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位长辈说你开脉完美了。” 姜望这才知道自己通天宫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他的道脉真灵虽只是普通土蚯但他的通天宫规模远远超出普通修士! 一般的修士都是在建立三个道旋、完成第一个小周天循环之后才能在这种周天循环中缓缓扩张通天宫。 以凌河的通天宫为例他顶多只能放下一张周天星斗阵的奠基阵图在通天宫扩大之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第二张了。这就意味着他若选择了周天星斗阵图便只能卡在第一个道旋之后、第二个道旋之前进退两难。 而姜望甫一开脉通天宫便广大雄阔。 他终于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董阿说归元阵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难怪三大道统都以归元阵为通用奠基阵图。 至于赵汝成他的通天宫规模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他对比之后发现周天星斗阵图与他昨晚才得传的奠基阵图只在伯仲之间便没有更换的想法。 就修行上来说为了避免整个道旋体系的冲突消耗乃至崩溃除非推倒重来否则一般是不会更换奠基阵图的。 …… 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出发这日约定好的队伍便在南门集合。 一见到姜望黎剑秋便眼睛一亮:“恭喜师弟奠基成功!” 姜望汗颜:“奠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黎师兄莫羞我了。” 一旁的黄阿湛也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表示我很好看你:“恭喜赵师弟开脉成功!” “……滚!” 三山城的环境绝不能说好官道蜿蜒在丘陵山壑之间曲折而漫长。 维护这样一条官道的成本可想而知即使庄庭在各地官道上的支出占大头剩下的那部分对三山城来说也不是很容易承受。尤其三山城本就资源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不够富饶。 饶是姜望等人都是超凡修士赶到三山城后也略感疲惫。 之前结交了几个三山城的朋友但姜望并没有提前联系他们。 千里传声匣他是买不起的飞剑传书他修为不够写信寄信还未必有他自己赶过来快。索性便等撞见了再招呼。 清剿凶兽这种事杨兴勇、孙小蛮他们作为本城修士自然不会错过。 三山城就建立在群山环绕之间城池结构与枫林城大有不同。 整座城池只有一个城门面向唯一一条延伸而来的官道。 而进得城门之后遇到的第一栋建筑就是风格粗犷的城主府也就是说进三山城的所有人都要从城主府两侧绕行。 从这个构局上来看这座城市好像不太欢迎外人。 但往来的三山城百姓又都个个热情洋溢笑声豪迈。 从他们的穿戴来看三山城百姓生活条件普遍不如枫林城百姓但他们的精神面貌都很饱满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到对生活的信心。 尽管兽灾令这座城市饱受苦难但那些叫卖声、欢笑声好像从未中止过。 人来人往人留人去。是所谓人间。 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执何念 两个肌肉虬结的赤膊壮汉就守在城主府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一行人跟着黎剑秋往右侧折转。 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望!” 姜望循声回头发现是那个外表娇小可爱的孙小蛮在人群中蹦得老高正冲他招手。 她旁边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不是孙笑颜又是谁。 “孙姑娘!”姜望笑着招呼。 “干嘛那么文绉绉的叫我小蛮就行。”孙小蛮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了他肚子一捶。 姜望倒吸一口冷气为了不太丢脸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好的小蛮。笑颜你也好啊!” 看样子孙小蛮这群人是刚从城外回来身上还有战斗的痕迹。杨兴勇、赵铁河他们倒没有跟着可能平时并不一起出任务。 孙小蛮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先走转回头来问道:“你这次来是来看我们的还是……” 姜望笑着介绍了黎剑秋赵汝成等人:“我们是接了剿杀凶兽的任务来的。” “好!够意思!”孙小蛮异常豪迈:“还没定下住处吧?你们都来住我家!” “姐。”孙笑颜在身后悄悄扯了扯她“你可是女孩子带人回家住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家那么大你安排一下不就完了?” “我的床那么小还不够我自己一个人睡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他们跟你睡一张床了???” “那跟你睡更不行了吧?” “我说你这一脑门肥肉天天在想什么啊?” 两姐弟险些上演全武行之时黎剑秋及时出声了:“孙姑娘我们早就订好房间了。况且马上就要出发剿杀凶兽住在贵府不太方便。” 姜望也道:“我们这一次都是跟着黎剑秋师兄出来的一应事务都是他安排。小蛮、笑颜你们就别麻烦了等完成剿杀任务咱们再一起喝酒!” “啊行行。”孙小蛮瞬间收敛凶相回身笑道:“等回头我约上铁河他们。” 两拨人就此告别。 姜望等人刚一走远孙小蛮就沉了脸:“死胖子跟我拆台是吧?小气抠搜的让枫林城的朋友怎么想咱们?” 但以孙笑颜对她的了解当然不会留下挨揍。早已一溜烟跑进了城主府中。 孙小蛮一路狂追一路鸡飞狗跳府中侍卫早已司空见惯个个目不斜视。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撞进了书房。 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正伏案批阅着什么。 此人就是三山城现任城主窦月眉也是孙小蛮姐弟的母亲。 孙笑颜一头钻进了她怀里胖手一指:“你看姐姐!” 窦月眉放下笔墨环抱着胖胖的孙笑颜也不顾这一幕多么不协调。凤眸一转便盯上了张牙舞爪而来的孙小蛮。 “孙小蛮!你又干嘛呢?” 她有一个如此婉约的名字气势却可以称得上豪迈。 孙小蛮停在书房门口颇不服气:“长姐为母我教育一下他怎么啦?” “他已经有一个母了不需要那么多母!” 孙小蛮一时语塞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赤足踩在地砖发出砰的一声“娘!你也太偏心了!” 窦月眉宠溺地抱着孙笑颜理所当然地道:“那可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还没嫁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么?” 孙笑颜躲在老妈怀里倍有安全感帮腔道:“就是她今天还和一个姓姜的眉来眼去呢!” “死胖子你皮痒!”孙小蛮大怒拎起拳头就往前冲。 窦月眉抬起一只手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孙小蛮令她不得寸进。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她挑起娥眉很是好奇地道:“那个姓姜的怎么回事?” “你听他放屁!”孙小蛮冲不过去怒火腾腾地往上蹭:“姜望就是上次无条件转送咱们五十点道勋的那个人这次又来帮咱们清剿凶兽。我招呼一下怎么啦?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抠抠搜搜的生怕人家挤着他了!” “哦那是应该招待一下。”窦月眉点点头又问道:“他长得好不好看?” 孙小蛮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娘!” 孙笑颜特显存在感地道:“长得还行吧但是没那个姓赵的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傻儿子。男人长得太精致没用要有点肉才行。”窦月眉伸手揪了揪孙笑颜的肥脸:“你看你肉嘟嘟的多可爱。” 孙笑颜表情扭捏顿时有些害羞。 孙小蛮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火气心平气和道:“娘你是不是有点重男轻女了?” 窦月眉特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啊怎么啦?” 孙小蛮咆哮道:“姓窦的!你也是女的啊!” “对啊!你看我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一颗心扑在你那死鬼老爹身上何时顾过娘家?我爹临死的时候肯定后悔没有多关爱他的宝贝儿子。 你老爹活着的时候我服侍他他死了我还得扶持老孙家拉扯你们俩。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腰粗嗓门粗的破城主!你说疼女儿有什么用?” 孙小蛮:…… 无言以对。 她一脚踹倒书房门气呼呼地离去了。 …… 却说姜望等人别过孙小蛮。径自去寻住处。 黄阿湛笑得很是猥琐:“姜望可以啊三山城主的闺女欸。” 姜望无奈:“真是普通朋友。” “嘿嘿嘿我懂我懂。” 赵汝成在一旁幽幽道:“黄阿湛你要是不怕被震山锤锤成肉泥就继续发出你那猥琐的笑声。” 黄阿湛瞬间回想起三城论道上呼啸横扫的震山锤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黎剑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带几人来到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但不破。 大堂里摆着几对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掌柜是一个眼神已不太好的老人眯着眼睛瞧了黎剑秋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来了啊小黎?” 黎剑秋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是啊张大爷。麻烦安排四间房。” “两间吧有钱也别这么糟践啊。四个大老爷们还不能挤一下了?” “行依您。” “还好吗最近?” “挺好的。大爷您呢?” “都挺好。” 姜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黎剑秋跟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融洽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儿媳在回城的路上就在官道上被凶兽吃掉了。”上楼的时候黎剑秋说道:“巡逻的城卫军赶到时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姜望沉默。枫林城域的凶兽数量一般很少发生凶兽冲进官道的事情。 他有些难以想象若连官道都不安全普通的三山城百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生活? 而又是什么还让他们保有那样倔强的希望呢? “他总觉得他的儿子还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每天都守在客栈门口。” 黎剑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第六十九章 向山顶去 竖笔峰名副其实如一支竖立的笔笔直向天陡峭非常。 上山的路径只有一条简陋山道。众人站在山脚下完全可以想象三山城的修者是怎样艰难开辟出这条道路。 尤其那时候还凶兽满山。 必定步步以血阶阶落魂。 而那些死者的血肉垒成台阶亡者的魂魄庇护生人。活着的人奋进才终于踏上此山将凶兽清剿干净。 时隔两年之后这里游荡而至新的凶兽这里也出现新的清理者。 对于凶兽姜望并不陌生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这种传说中的凶兽巢穴。 因为奖励丰厚的缘故来三山城的修士很多但绝大部分都选择随着三山城的大部队清剿玉衡峰。 选择竖笔峰的只有寥寥几支队伍。 而黎剑秋一大早就带人出发是以路上竟无同行者。 一行人在黎剑秋的带领下往山顶攀登。前半截路是安稳的除了偶尔散落的兽骨不见其它。 山道绕着山峰盘旋而上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偶有怪异的啸叫回荡在山谷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心!”黎剑秋忽然出声提醒但并未行动。 从崖边忽然窜出一条蛇状凶兽说是蛇它又披着与岩石同色的鳞甲。这层庇护使得它在静止之时很难被人察觉。 姜望长剑最先出鞘紫气东来剑诀第一式杀法恰恰在那条蛇状凶兽张开巨嘴时一剑划过斩落蛇信。 另一只掐诀的手也未闲着反手将一颗焰弹塞入蛇口。身随剑转在蛇状凶兽跌落悬崖的同时飘身回到山道上。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令观者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将道术融入战斗体系之后姜望战力何止倍增。 “这种凶兽名为岩蛇鳞甲防御极强口腹正是弱点。”黎剑秋边往前走边解说道:“姜师弟应对得很漂亮如果如今竖笔峰上的凶兽就只是这种强度和密度的话看来我们今天就能登顶。” “黎师兄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赵汝成问道。 “来过。”前面传来黎剑秋的回应。 他刚才故意不动手就是想观察几人的成色。结果令他满意。 赵汝成反应极快迅速调整了站位。如果黎剑秋没有看错的话他按剑的起手式与姜望同出一辙看样子都修了那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超凡剑典——姜望仗之夺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想不被人注意也难。 黄阿湛平时嘻嘻哈哈但也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道术准备。 当然带给黎剑秋最大惊喜的还是姜望。他早知道姜望奠基必然有一个质的提升但也没想到提升如此之多。姜望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胜三城论道之时。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说有多么强大但起码没人会拖他后腿了。 往前走正好是一个转角黎剑秋的身影刚离开视线那边就传来剧烈的道元波动。 姜望紧赶几步转过去便只看到一条蜈蚣状凶兽的尸体被斩成好几截散在那里。而黎剑秋双手上两柄火焰之剑熊熊燃烧。 “风蜈会飞的。”黎剑秋解释一句又淡淡道:“如果数量多的话就不太好办。”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若遭遇飞行凶兽围攻的确很难应对。好在目前只出现了一只风蜈。 凶兽接连出现说明现在已经进入凶兽出没的区域了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黄阿湛则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叠加状态什么石肤术、固体甩了一堆道术给自己。不仅给自己加还顺手给姜望赵汝成都加上了。 最后是黎剑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道元够用吗?” 他这才悻悻停手。 半山腰。 女子之腰婀娜男子之腰雄壮。竖笔峰的山腰……险恶。 山道于此而止前方无路只有顽石嶙峋怪树横枝。 而在那树上、石间或蹲或伏穿插着不下二十只凶兽。狼状、蛇状、鸟状不一而足但都同样的模样可怖、外观狰狞。 凶兽是没有神智的所以这当然不是一种埋伏。准确的说应该是姜望等人闯进了它们的休憩地。 而它们当然在第一时间爆发。 靠近的四团鲜嫩血肉令他们馋得发狂。 黎剑秋倒持双焰剑撞入凶兽群中。焰剑翻飞血肉模糊。 赵汝成纵剑而出切向一侧他不像黎剑秋那样横冲直撞而是让自己同时面对的凶兽保持在三只以下。一柄剑倏忽左右每每切过要害。 黄阿湛掐诀如飞早在他给自己上状态的时候姜望就发现他掐诀极快。此时只见焰弹如连珠几乎是呼啸奔涌。 将一门丁等上品的单体道术操作出了范围道术效果。 姜望自然不甘人后他完成掐诀的左手一拉一条藤蔓恰到好处地缠住前方狼状凶兽而后长剑划过狼首离身。 一脚将狼尸踢飞撞上另一头虎状凶兽。 而人已经借力向后他整个人在空中后仰倒下成一条直线与地面平行。 他像一柄长剑而本身的剑便是剑尖。 紫气东来剑诀的劲力震荡凡铁使这柄剑切破蛇状凶兽如利刃切纸。 蛇尸破开两半姜望连人带剑自飞溅的鲜血中穿出险之又险没有沾上一滴蛇血。 一头鹰状凶兽扑击而来将将撞上空中飞溅的蛇血被腐蚀得发出一声尖利惨叫。 姜望回身长剑脱手疾射贯入鹰兽那纤细的脖颈一剑斩首。 这柄普通的长剑再也无法承担这种级别的战斗于半空炸开。 姜望早有准备掐诀多时手中一抖已凝出一柄火焰之剑。 直到此时那蛇血才坠落地面将山石腐蚀出一个个凹痕。 姜望斜提焰剑迈步前冲又与之前那头被撞开的虎状凶兽撞在一起。 焰剑刺心而过姜望左手掐住虎状凶兽的脖颈将它甩到一边。 这一系列战斗巧妙圆润若非控元决使得他对自身道元掌控如意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而此刻黎剑秋已在凶兽群中杀了两个来回近二十头凶兽活着的只剩两只。两只风蜈。 它们似乎不知畏惧当然更没有逃跑的概念仍然一左一右凶狠俯冲。 黎剑秋拔地而起两柄焰剑空中交错两只风蜈断成四截与他一起落地。 赵汝成早已收剑看样子并无压力。 黄阿湛…… “黎师兄威武!” 还能积极地拍马屁应该也是状态完好。 姜望顺手抖灭了焰剑他比不上黎剑秋的道元充足能省则省。 如今他的星河道旋每日自生道元九颗再加上他自己的冲脉修行道元累积速度很快。但在这种高烈度的战斗中也支持不了太久。 黎剑秋踏过凶兽尸体往前走。 没有了那些凶兽遮掩姜望才注意到前面有一块巨石石面上刻着什么。 第七十章 何以铭刻 黎剑秋立在巨石下一动不动。唯有焰剑之火在山风中摇曳。 姜望走到他身侧看清了石上的刻字。 “永泰十二年血战百阵负手无敌留字以待后辈瞻仰!” 落款是吴。 应该没有写完因为旁边还有一竖明显只是起笔。 永泰是庄国当今国主的年号如今已是庄历永泰十四年、也即道历三九一七年。 也就是说这石刻上的留字是在两年之前。正是当初竖笔峰第一次被清剿干净的时间。 黎剑秋斩杀凶兽之后既不夸功也无总结更不继续向前而是停在了这明显有故事的石刻之前缄默不语。 这种气氛令向来跳脱的黄阿湛也闭上了嘴。 黎剑秋静默一阵将双手的焰剑散去终于第一次在姜望等人的面前缓缓拔出腰侧之剑。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柄剑出鞘。 明媚、灿烂第一眼想到的形容词本与剑器绝不相衬但在这柄剑上又如此合适。 黎剑秋单手举着这柄剑在那副石刻上加了几笔。 吴山。 这名字倒是普通但应该就是那位看起来有无敌之资的前辈了。 黎剑秋剑锋移动在石刻上另起一行刻道:后辈前来瞻仰! 而后再起一行写下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石粉簌簌而落也像把什么情绪掩进尘埃里。 “走吧。”黎剑秋转身道:“我们去山顶。” 从这块巨石旁绕过众人踏着败枝腐叶在嶙峋山石间前行。 这里以前或许有路但两年的时光过去已经回复了它的本来模样。 山间无道但道在脚下。 “方才我看你的剑坏了。咱们单独完成竖笔峰的清扫工作可以兑换一柄法器长剑。就给你吧。”黎剑秋随口道。 “这怎么行?”姜望摆手道:“任务又不是我一个人出力而且师兄你才是主力……” 作为一个惯于用剑的修士姜望对一柄好剑的渴望自不必说。若是此行只有他和赵汝成那他不会不好意思。但毕竟与黎剑秋甚至黄阿湛交情都没到那份上。 黎剑秋拍拍腰侧长剑:“我有桃枝。不需要别的剑器。” 原来这柄剑名为桃枝真是恰当的名字那样的明媚灿烂。姜望心想。 黎剑秋又道:“这种级别的法剑价值应该在六百道勋左右。你一人分一百点道勋给我们就可以。” 这样一算姜望还是赚大了。但对剩下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亏毕竟道勋是硬通货而任务兑换的实物他们不一定适用。 “行。”姜望不再扭捏。 剩下两人也自无异议。 黎剑秋又转向黄阿湛道:“从你的道术来看你应该跟沈南七走的一个路子。只不过一个金行一个火行。” 黄阿湛挠了挠头笑道:“自己瞎琢磨不成体系。” “火行道术暴烈你要更注重对道术本身的掌控才行。就比如焰弹这门道术。”黎剑秋随手掐诀形成一枚焰弹。 “它何时爆、怎么爆什么规模什么速度。你都要做到自如。”那颗焰弹就在黎剑秋的操纵下忽前忽后、膨胀又缩小而后骤然加速轰碎一块山石。 “受教了。”黄阿湛规规矩矩地躬身表示谢意。 黎剑秋摆摆手又对着赵汝成道:“你很聪明。先前我说你们几个人里杜野虎的战斗才情最高没想到忽略了你。你的战斗才情不输于他只不过他依靠天生的战斗直觉。” 他屈指点了点脑袋:“你靠的是这里。” 赵汝成打了哈哈:“是嘛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黄阿湛咂摸了一会儿:“不对啊黎师兄。合着这三个人里就我需要指点?” 黎剑秋笑而不语。 在方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他竟然对每一个人的战斗细节都了如指掌足以说明他的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在三城论道上却并没有足以匹配他实力的表现。 一支狼毫笔杆竖而直笔头浑圆饱满笔锋尖如细锥。 将它倒转过来便是竖笔峰的大致形状。 越过山腰之后再往上一段便是笔头的位置。也是整个竖笔峰横切面最广的地方。 这里也是竖笔峰凶兽的大本营。 众人隔得尚远便已可听到群兽嘶吼。待他们稍稍靠近就已有按捺不住的凶兽冲出。 这像是某个信号随即便如马蜂窝炸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蜂拥而来。 风蜈、岩蛇、虎豺、山蛛…… 在这种情况下黎剑秋仍有闲心大概点了下数:“还行不到一百只远远没有形成规模。” 他往前一步桃枝出鞘! 剑光璀璨剑气浩荡。 整个人在一种瑰丽的嫣红之中挤进了兽潮。 有如春日至桃花开。 桃花是血色绽放的是命魂。 黎剑秋身如红潮席卷兽潮。 姜望等人甚至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红潮退去所有嘶吼、啸叫全都静止。 只剩黎剑秋削瘦的身影直立。 一个人一柄剑一地的凶兽尸体。 那样的一副画面好一幅大写意! “黎、黎师兄。”黄阿湛震惊莫名连马屁也忘了拍:“你这么强还要带上我们做什么?” 黎剑秋桃枝在手人望山腰在这满地的凶兽尸体间忽然放声长啸! 声震高崖传荡远山。 有如一朝郁结尽去说不出的畅快豪越! 他长啸已毕才收剑入鞘说道:“留字在石刻上的那个人最爱人前显圣喜欢吹嘘夸功。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下他被后辈学子瞻仰的遗愿。” 姜望迟疑道:“那位吴山师兄他……也是我们枫林城道院的学子?” “算起来应该跟祝师兄同期不过实力就差远了。他当年的实力可远不及现在的我。”黎剑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怀缅更多一些还是哀苦更多一些。 “我跟你们说过吧?我的队友全死了。” 黎剑秋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死的。” 他转身望向竖笔峰山巅的方向也或者只是为了在姜望等人面前背转过身。 他的声音响在山峰里:“他弱极了。但是当兽潮一下子爆发冲破防线的时候。他挡在了兽潮前。说咱们枫林城道院的人不能让三山城的人看扁了。” “他们所有人都挡在兽潮前我跑了。” 姜望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在山风鼓荡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刻下的那个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这一行字恐怕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了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而在他真正把这行字刻在石壁并且杀尽竖笔峰凶兽之后才终于能够与自己和解。 第七十一章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是怎样的努力才能够让一个当初不战而逃的弱者蜕变为如今荡尽凶兽的强者? 旁人无法知晓。 姜望等人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往上走往上走。 终于站到了竖笔峰顶。 山巅之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孤坟矗立。 坟很小也很简陋。只在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姜望走过去细看但见上面刻着——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字迹娟秀但入石极深很见功力。 “孙横是两年前的三山城之主立这块碑的是他的妻子。” 黎剑秋说道:“凶兽肆虐是三山城立城以来就必须面对的问题。 孙横就任城主之后励精图治积极培养人才。终于在两年前拉起一支队伍发起了清剿凶兽的行动。 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竖笔峰。 尽管已经极大限度的高估但是在清剿行动真正开始前谁也想象不到就这么一座山上会聚集着那么多的凶兽竟然数以万计! 它们的食物从哪里来?这些凶兽足够把整个三山城域吃得干干净净。 当它们一起发狂什么防线也挡不住。 我当时跑了。但是听说只有孙横立在前线一步不退。他不但不退反而前进。” 黎剑秋继续讲道:“他独自一个人从山脚杀到山顶就在这里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亲手斩杀了那波凶兽的首领阴阳双头鹰。当持续了一个月的鹰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反攻。 竖笔峰被清剿干净了但孙横也力竭而死。据说他死的时候作为一个内府境强者竟然五府枯竭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 何其雄壮! 虽然未见其人只听其名但已令人荡气回肠。 姜望不由得想到也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够生得出孙小蛮那样的女儿吧? 众人站在峰巅之上举目四望四下茫茫。 此时的安宁都是无数鲜血浇筑而成。 修行修行难道修的仅仅是己身吗? 有没有对家国的责任有没有对弱者的承担?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用自己的名字写下了一个答案。 几人对着孤坟拜了几拜便转身下山。 下山路上姜望想到一事便问道:“黎师兄当初在三城论道上你是不是因为孙城主才对孙笑颜手下留情?” 黎剑秋反问道:“你知道坤皮鼓么?” “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是听一位长者说的。” “坤皮鼓这门道术是永久固化的防御道术。他的原理是施术者在清醒状态下剥下自己的人皮施以道纹而后覆在受术者身上。正因为其施术条件如此苛刻坤皮鼓的防御才如此惊人。” 黄阿湛惊骇莫名:“所以那个小胖子身上?” “就是已故孙城主的人皮。”黎剑秋叹了口气:“无论是作为城主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付出了一切。” “要想击败孙笑颜要么是在擂台环境如王一吹那般将其打出场外。要么就得倾尽全力击破坤皮鼓。我不敢试。” 姜望当然知道黎剑秋说的不敢绝不是不敢面对失败。而是害怕一旦坤皮鼓真的被击破了全力以赴的他也没办法留手。他不敢面对的是那种结果。 “师兄高义。” 黎剑秋摇摇头:“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孙城主救的如今英雄已矣我怎么有脸伤他的儿子。” 众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望忽然停下走到那块巨石之前。凝出火焰之剑在黎剑秋的刻字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 而后黄阿湛、赵汝成依样为之。 但见石刻之上败家之犬黎剑秋的下面另起一行写道: 后辈学子姜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后辈学子黄阿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赵汝成同上。 想必那位最爱人前显圣的吴山若见此一幕必然会猖狂大笑吧? 毕竟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最后想到的竟是刻字吹嘘自己。思路异于常人。 倒是一直走到山脚下黎剑秋似乎忍了又忍才目光怪异地看向赵汝成:“赵师弟你因为偷懒挨过打吗?” 姜望哈哈大笑一把勾住赵汝成的肩膀对黎剑秋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野虎哥。他一定跟你很有共同话题!” “去去去!”赵汝成把姜望推开。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黄阿湛问道:“咱们出发前定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黎师兄心愿已了。现在直接领了悬赏回枫林城吗?” 黎剑秋按剑于腰侧正容道:“不瞒各位师弟我决意去玉衡峰。那边毕竟战况激烈你们可以先回去。” 姜望不假思索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我既然是跟师兄一起来的自然也跟师兄一起走。” 赵汝成翻了个白眼:“你都上战场了我还能溜了?” “哎。”黄阿湛摇头晃脑叹息连连:“就知道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太冲动!我这要是不去以后可没脸跟杜老虎喝酒了。” 赵汝成难得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其实有些诧异。 赵大少虽然平时看起来浑浑噩噩但其实心气很高等闲之辈不能入眼。对于黄阿湛他其实一直是不太看得上的只是拿他逗趣解闷。最多就是看在杜野虎的面子上让他占点小便宜罢了。 今天他终于明白。杜野虎为什么会愿意跟这个家伙做酒友。 这时候的玉衡峰正在进行第二次大规模清剿活动。 孙横的坟墓还在那里吴山的刻字还未忘记谁都知道玉衡峰有多危险。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黎剑秋或是为了赎罪或是为了证明什么选择去玉衡峰不意外。姜望那家伙他就当其头脑发热。只是姜望去了他再不愿意也没法不去。 单单黄阿湛的选择是他没有想到的。也绝不符合其一贯拍须溜马、偷奸耍滑的表现。 “好!”黎剑秋感到很满意独行两年之久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呼朋引伴之时的乐趣。 呼君一杯酒万里赴恩仇。 “咱们去玉衡峰!” …… …… (裸奔一周之后好不容易混到了一个推荐位请大家把推荐全都给我!) 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修者在洞彻五府之后于外楼境将要锚定四方星域。修者对星空的探索从未停止但也好像从未找到过尽头。 据说三山城这处的玉衡峰正对应着星空里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在天机到来之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传说。谁也不曾确认过。 三山城修士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座山峰就是几十年来三山城兽灾的源头之一。几乎源源不断的凶兽从这座山峰涌下来闯进三山城域破坏官道、粮田吞食人畜。 而今终到了结一切的时候。 在孙横之前当然没人敢这么想过。但在竖笔峰被剿清之后玉衡峰已自然的成为第二个目标。 为这一天三山城已经蓄力两年。 战死的修士需要补充新生的修士需要成长那些法器、伤药……种种资源都需要补充。 两年已是极限。 当然若没有吞心人魔那一番闹腾三山城的准备会更充分一些。 但也无法再积蓄下去了。凶兽肆虐之下三山城域已经进入恶性循环之中。而竖笔峰又出现了新的凶兽游荡…… 时间不站在三山城这边。 所以尽管庄庭迟迟不批准也不调拨资源。现任城主窦月眉还是倾尽府库发起了第二次清剿。 此次三山城方来了许多外援除了临近城域的修士外甚至还有境外高手。 比如一个以白色轻纱覆面的女人听说是来自云上之国神秘宗门的高手。她独自据守一条防线方圆一里之内都无人靠近。 玉衡峰最大的屏障并非其险峻山势而是在玉衡峰脚生活着一群杀人岩蜂。 这种凶兽个体小、数量多杀之不绝偏偏又攻击力极强几乎无孔不入。它们生活在玉衡峰脚散布的岩穴中聚群来去。 三山城方面试过大范围道术的覆盖但这些杀人岩蜂天生对道元波动无比敏感往往在道术形成的过程中就已经飞远。便纵算被消灭了一些也只会引爆杀人岩蜂的狂乱。 数以千万计的杀人岩蜂群聚而至几乎铺天盖地无物可挡。 两年前孙横没有选择玉衡峰作为突破口也正是因为如此。 窦月眉在两年之后选择了玉衡峰而不是飞来峰自然不会对此没有准备。 三山城的修士队伍散开一个缺口孙笑颜哭丧着脸被推了出来。 “娘!”他大哭:“你真要儿子去送死吗?” 窦月眉牵着孙小蛮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帮你抓着你姐等你功成回来让她给你老老实实道歉!乖啊不怕不会死的。你爹罩着你呢!” 我爹早死了啊。 想到这里孙笑颜更恐惧了眼泪几乎决堤糊满了那张胖脸。 然而在他老娘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动。 虽然自孙横战死后窦月眉对这个儿子的宠溺人尽皆知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孙笑颜自己清楚若是窦月眉真正下定决心的事情他怎么样也无法改变。 就像上次去枫林城参加那个三城论道他明知道路上会挨揍但窦月眉默许了他也只能含着泪跟姐姐出门。 在众人或好奇或好笑的眼神中孙笑颜几乎半步一挪肉球一样的身躯一寸寸地往前移。 姜望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玉衡峰前。 他们倒是遇到了不少熟人枫林城域距离最近当然不仅仅只有黎剑秋这一支队伍过来。 姜望甚至还看到了方鹤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怎的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也多了一股子狠劲儿。 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混进了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的队伍。 赵汝成看到他悄声对姜望笑道:“方家现在到处在找证据呢据说要到城主那里去告你说你蓄意引导熊问去方氏族地造成死伤无数。” 这当然是笑谈。无论中间涉及了姜望多少熊问潜进枫林城的本质都是因为祝唯我的追杀。熊问这一路造的杀孽真要找一个人负责那也只有祝唯我有资格。 那么方家敢找祝唯我的麻烦吗?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小麻烦难免。 此时姜望已经拿到了三山城方面承诺的法器长剑这柄剑器刻印了一门金光箭对姜望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配置。但仅仅剑器本身的坚固就足以令姜望爱不释手了。 他正细细把玩着长剑闻言只是耸耸肩:“不然我为什么要出来避一避?没想到还是避不过。” 赵汝成哈哈直乐。 令姜望意外的是方鹤翎这次面对他却没有任何表现就连视线都只是一扫而过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似的。 …… 却说孙笑颜半步一挪终于叫窦月眉等得不耐烦了。 这女人年轻时候一定极美如今也姿容犹在但柳眉稍竖便显出一丝凶悍味道来。 “小胖别磨蹭。” 孙笑颜耷拉着眉眼终于明白事情无法更改。 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整个人横冲直撞向着那个最大的岩穴冲去。 手举覆石之拳一拳砸落地面! 嗡嗡嗡…… 一大群杀人岩蜂冲将出来。 数不清的尾针向这个入侵者激射。 孙小蛮感觉母亲的手一下捏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断又在恍然惊觉的下个瞬间松开。 但孙小蛮也来不及呼痛因为她也注视着弟弟的情况。 杀人岩蜂并不叮死物对于没有威胁的生物也绝不会轻易射出尾针所以诱饵只能是修士。 然而除了身披坤皮鼓的孙笑颜谁又能扛得过杀人岩峰的一轮攒射? 那是自内府境强者孙横身上活剐下来的人皮加以阵纹刻印配合坤皮鼓这门道术的效果防御更胜孙横生前。 密密麻麻的尾针坠地然后坠落的是大片大片的杀人岩蜂。 那一刻尾针坠落如雨而孙笑颜肥胖的身形就立在雨前。 坤皮鼓扛住了! 但他大声地哭喊起来:“好疼!好疼啊!我不行了!” 他转身就往回跑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逃离这种他无法忍受的疼痛。 却被窦月眉一声喝止:“孙笑颜你不许动!” 孙笑颜已经泪流满面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嚎哭道:“娘!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疼死了让我回去吧!” “你不许动!” 早已做好准备的三山城修士运用各种道术或地动、或风卷将坠地的杀人岩峰拉到近前来统一杀死。 这就是三山城的计划用三山城主之子作为诱饵吸引杀人岩峰的攻击。 杀人岩蜂射出尾针之后会有一阵萎靡期所以才纷纷坠地。一般这个时候都有族群的保护然而它们的攻击目标就在身前嚎啕着发出噪音它们又怎能容忍? 于是又是一轮尾针攒射。 孙笑颜疼得大哭不止疼的肥肉乱颤可他却的的确确是个听娘亲话的孩子脚下硬是一动不动。 窦月眉强忍着眸中泪光冷静地发出一个个指令。 孙小蛮虽然平时总欺负弟弟但却也见不得自家弟弟受苦身形一动便要冲出却被窦月眉一把拽了回来。 “娘!小胖得多疼啊!”孙小蛮叫道。 “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不把坤皮鼓给你?他那么疼你!”窦月眉失控的情绪一刹即收她尽量平静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的计划他临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杀人岩蜂。” 孙小蛮忽然怔住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她不是没有怨怪过怨怪父亲偏心。口口声声说最爱他却在临死之前选择为弟弟披上永远固化的防御。 她曾想父亲把身上的皮都揭下来给弟弟那是得有多爱弟弟、多偏心他啊。 却没想到。她才是父亲偏心对待的那个孩子。 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疼爱。 他舍不得他的女儿受苦。 三山城没人愿意来他孤身至此。 治下百姓被人蔑称为山蛮孙横从此就以孙蛮子自称。 这样的男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小蛮又是寄托着怎样的盼望? 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发动了第一次清剿凶兽行动。 在身死竖笔峰之时最后想到的是第二次清剿凶兽。 他揭下自己的人皮给儿子覆上坤皮鼓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幕。 而他的妻子窦月眉承继了他的遗愿接过他的城主之位也接过了他肩头的万钧重担。 竖笔峰巅他可能闭眼? 玉衡峰脚令多少代修士束手无策的杀人岩蜂就将在今日成为历史。 而此时玉衡峰前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孙小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向来对弟弟是恨铁不成钢只觉得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太过溺爱把他惯得不像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知道弟弟有多怕疼有多胆小。 可是他好听话。 杀人岩蜂的尾针又毒又凶蜇一下都是剧痛。如此密集的尾针攒射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你爹太偏心你我不得不多一些疼爱给笑颜。”窦月眉说着顿了顿似乎也难以抑制情绪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总说娘偏心娘又何尝愿意?” “娘!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呜呜呜……我要痛死了!” 一波一波的杀人岩蜂被消灭一波一波的尾针攻击。 孙笑颜哭得声音都哑了他毕竟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娘!姐姐!”他哭喊。 窦月眉忽然大声喊道:“孙笑颜你给我转过去往前冲!” “别忘了你披着谁的皮!” “你爹可从来没有后退过!” 她似乎用尽全力以至于喊完之后身形都有些摇晃。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而孙笑颜也就真的转过身去。 他大哭着哭着往前。 他坚强着也惧怕着。 他疼着哭着也喊着跑着。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注视着这个小胖子独自向杀人岩蜂的冲锋。 在此之前尽管见识到了三山城修士的搏命之勇。但姜望真的很难能够理解凶兽的泛滥对这座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我想搞明白这些凶兽从何而来?” 只有知道凶兽从何而来如何繁衍源头在哪里才有可能彻底消灭干净。 “谁知道呢?”黎剑秋说。 一个个的岩穴扫过去孙笑颜跌跌撞撞承受了整整五个时辰从白天到日暮清理杀人岩蜂的修士都换了十几波。 曾经密集得令人恐惧的杀人岩蜂终于变得稀稀落落。 而孙笑颜已经哭不出声肥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软顿下来。 窦月眉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儿子抱回。 感受他的体温触摸他的心跳。 吻着他的额头抚去他的泪痕。 “给我往前冲!扫荡玉衡峰!” 她咬牙施令。 整个三山城道院从教习到学子从院长到新生所有修士都参与了此次行动共有两百八十七人。 再加上三山城卫军里的近百修士。 他们都是自愿行动拒绝悬赏的。 而受高额悬赏吸引而来的各地修士也足有一百多人。 合计五百余修士在统一的指挥下分批次往玉衡峰上推进。 各类道术轰发五颜六色的光焰所过之处山石崩碎树木摧折凶兽伏尸山道成型。 而孙笑颜已经在窦月眉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 姜望正在冲锋的修士阵中他们的小队已经被打散各自为战。 十余盏放着强光的墨家所制悬明灯浮在空中将整个玉衡峰映照得如同白昼。 此时窦月眉已经接手指挥她以三山城道院修士为主体将所有的修士分为五队。而后五队依次轮换施展道术阵线一直稳定地向上推进。 当然也有一些高手被赋予自主的权利。如剑卷红潮的黎剑秋如抡一对震山锤、所过之处只余肉泥的孙小蛮。 如云上之国那位神秘女子她随手一招竟似从天上扯落黑云化为种种云兽与凶兽搏杀。此等玄奇手段姜望见所未见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只队伍。 清剿的进度看起来十分喜人进展顺利。但姜望始终抹不去心中不安。 如果兽巢仅仅是这种程度孙横怎么会战死?当年吴山带领的小队又怎么会全军覆没只剩黎剑秋? 只论险峻玉衡峰是不如竖笔峰的。但玉衡峰山体更大相对应的所容纳的凶兽也就更多。 快推进到山腰时窦月眉明显也变得慎重了。 “乙队后退休息丙队丁队顶上戊队甲队掐诀准备!” 这是第一次同时调动两队顶在前面而且主动缩短了另外两队的休息时间。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原因。 “咦咦咦!” “咕咕咕……” 一者尖锐一者低沉两种完全不同的叫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 一只双头怪鹰如迅电般啸叫而来。一双足有丈余的羽翅展开便好像一整片夜幕在一动。 阴阳双头鹰! 几乎是在它出现的同时整个玉衡峰半山腰附近的凶兽就都暴动起来。 它们赤红着双眸被激起了最狂烈的凶性。 丙队、丁队的两百名修士几乎是甫一顶上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阴阳双头鹰的啸叫一旦开始便会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 当初的孙横杀穿兽潮杀上竖笔峰巅后所斩杀的就是一头这样的凶兽但他也在杀死阴阳双头鹰后油尽灯枯。 如今在玉衡峰却仅到半山腰就出现了这样的凶兽。 窦月眉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但在众人之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双手一起一道高耸石墙绵延而起几乎绕玉衡峰一周!这就是腾龙境巅峰强者所[笔趣阁 sbiqugeco]展现的道术威能。 高大石墙将凶兽群牢牢拦住为措手不及的修士队伍争取调整时机。 但那些凶兽已经发了疯。 一头独角牛状凶兽踏地狂奔狠狠一头撞在石墙之上。那枚独角都撞断了。它也头破血流但它竟不管不顾反而用断裂的角再一次撞击! 疯狂如此! 当初在竖笔峰就是凶兽群这样突然疯狂的爆发才导致防线崩溃。 如今这一幕会重演吗? “叶仙子我需要更多的云兽制造缓冲!”窦月眉大喊。 那位云国修士的云兽秘术此时最为恰当。否则便只能以人命去填了。 薄纱掩面的神秘修士十指穿飞虎、豹、熊、牛……这一波爆发足有百只一头头云兽从天空奔落与凶兽们绞杀到一起。 然而凶兽太多了! 持续密集而疯狂的冲撞恰在此时到了一个临界点那绵延玉衡峰整整一圈的石墙就在此刻轰然崩溃! 凶兽如潮狂涌而至。 那云国修士虽然强大但明显缺乏经验又或是太过信任石墙的防御错估它所能扛住的时间。在刚才那一波倾尽全力却在此刻气力不济! 第七十四章 叶青雨 来自云国的神秘高手指挥云兽独据一角也因此在兽潮破墙的时候竟然无人掩护。 在石墙骤然崩溃的这个瞬间顶在前线的修者几乎没人还能有精力兼顾左右。仅仅一个照面就有近一半的修者倒下消失在凶兽群中连根白骨也不剩。 而那些云兽虽然不惧死伤却只有战斗本能没有灵智。复杂的行动全靠施术者操纵。 它们根本不可能有牺牲救主之类的选择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百余只云兽看起来多但在兽潮卷来时却瞬间就被淹没。 事实上在那些狰狞凶兽迎面扑来的时候叶青雨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她出身高门服用最好的开脉丹选修最契合的功法每一步修行都做到完美。这一次出来接任务只是一时兴起特意避开长辈想要验证自己的实力。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也没有那种需要。 所以她也从未想到过真正的生死危机来临时那种感觉竟然如此令人战栗! 她几乎可以嗅到那只凶兽巨嘴里的恶臭几乎看到獠牙后的猩红。 然后她看到一道涌动着的、席卷浩荡紫气的剑光。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汹涌的紫气将面前这头凶兽分解姜望身随剑至一脚将那个傻站着的女人踹开:“愣着干什么!” 他反手丢出一道焰弹炸开连身几纵又赶至另一处战场中。 在兽潮破墙时他是为数不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完成反击的人但第一道防线崩溃已成定局凭他根本无法挽回。 所以他果断抽身撤离而后朝着记忆中赵汝成的方向奔行。至于救下这个神神秘秘的云国修士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赵汝成尽管这小子身上有诸多秘密但毕竟开脉未久未必能够周全。 …… 叶青雨在空中倒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一个念头我得救了! 第二个念头我被……踹了一脚? 她翻身站稳随手聚出两只云兽这才惊魂未定地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人有精力注意她而那个救了她的的家伙也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她站在一只云兽身上后撤举目四望尽是浴血奋战的身影。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发烫以她的修为加上她所掌握的功法再加上随身秘宝断不应表现得如此无措。只要发挥得当虽然不可能杀穿兽潮但自保是毫无问题的。 而刚才她险些就身死道消! 念及此她从袖中掏出两枚金灿灿的豆子往前一丢。 那豆子在金光之中迅速膨胀、变化化为两尊金甲战兵持战刀撞入兽潮中。 凶兽撕咬竟崩得牙落。而金甲战兵一刀一只凶兽如砍瓜切菜横行无忌。 撒豆成兵! 除了豆种难得、价值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尤其是这种级别的金豆饶是叶青雨也觉肉痛。可以说这两枚金豆一撒这次任务哪怕完成了也是亏损。 …… 却说姜望纵剑狂奔一路顺手杀兽救人但路线也在往山下偏移。 因为兽潮正急速向下。 这说明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姜望心中焦急忽然眼睛一亮 前方那且战且退、看起来悠然自得的身影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他虽然也在后退但绝不像其他人一样慌不择路又或掉头狂奔而是选择了一条非常怪异的路线。 忽左忽右甚至偶尔前突。 但所经之处不是有山石庇护就是有陷坑隔绝。总之任何时候正面迎击的凶兽都不超过三只。 他表现出来的战力并不算强却看来比姜望还要轻松得多。简直闲庭胜步。 赵汝成看到姜望奔来连连道:“哎哎别过来!” 但姜望已纵身跃至几剑将他面前的凶兽斩杀还顺手秀了一记缠藤术“看三哥的吧!” 按理说两人并剑战斗应该更为轻松才是但不知怎么的好像要面对的凶兽更多了反而压力骤增。 赵汝成脚步一转没好气道:“跟着我走。” 姜望略一琢磨便跟上了赵汝成后撤的节奏果然战况又变得轻松起来。 “三哥你以前也是挺爱动脑子的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杜老虎了?” “哈哈我以前……”姜望抽空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谁没脑子呢没大没小!” “对了你看到黄阿湛了吗?”姜望又问。 赵汝成撇撇嘴:“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拉都拉不住。跑得比谁都快!” 那就好。 至于黎剑秋那就更不用他担心。如果黎剑秋都会出事他也于事无补。 姜望回身眺望那是三山城主窦月眉的方向。 如果有后手应该是时候了。 …… 阴阳两头鹰出现之时是乙队丙队在第一道防线丁队戊队候补作为第二道防线。 而此时就连撤下不久的甲队也已经再一次顶上了。 所有的修士都已顶上而窦月眉那边仿佛还没有动静。 不对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姜望忽然反应过来那持续许久的鹰唳消失了。 这意味着那只阴阳双头鹰已被斩杀! 三山城道院院长此时立于鹰尸之侧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场景一如两年之前孙横孤身杀上竖笔峰巅斩杀阴阳双头鹰奠定胜局。 兽潮似乎也在这个瞬间顿住了而后修士群中乍起欢呼之声。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此起彼伏的鹰唳再一次响起将修士们的欢呼压下。 悬明灯清晰照出自那玉衡峰顶方位一群阴阳两头鹰遮云蔽月而来。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这叫声邪戾而疯狂。 在玉衡峰竟然生活着一群阴阳两头鹰! 三山城道院的院长未及防备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撕碎! 群兽狂吼。 山石轰隆巨木摇折。 一道炙热暴烈的赤红光柱迎面冲击姜望与赵汝成分开两侧避过。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凶兽才有施展天赋法术的能力。而但凡拥有天赋法术的凶兽都必然是凶兽中的强者。 这道光柱从姜望与赵汝成中间冲过把地面都犁出一个深坑。 而姜望和赵汝成就此便再也没能汇合。 因为汹涌而至的兽潮已经席卷了一切! 第七十五章 拔山! 长剑有如电转几乎只剩寒光。 在汹涌的兽潮之中姜望根本来不及施展道术只能凭借一身剑术在凶兽群中腾挪辗转。 剑器上刻印的金光箭早已射进一头狮状凶兽的眼中。下一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 若非四灵炼体决的强横姜望几乎不可能存活。 事实上这一波凶兽冲击战死修士已经超过百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姜望紧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凶兽绕着它忽左忽右既使这只凶兽暴跳如雷又使得别的凶兽难以攻击。 但他非常清楚此时远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候。因为他此时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失误便会尸骨无存。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之前发出那道冲击光柱的凶兽在哪儿、是什么样子。 而且他与赵汝成失散了。 他都已经应付得如此艰难赵汝成又如何? 姜望不敢想象。 他已经爆发了全部实力在辗转战斗的同时极力寻找着赵汝成的身影同时观察着那道冲击光柱的方向。 随着牛状凶兽的奔突姜望首先看到了那只有天赋法术的凶兽。 即使凶兽群如此狂暴依然在本能的影响下为它让出一片空地来。 那是一只状如黑猫的凶兽体型出乎意料的小巧。但它在狂暴的兽潮中安静矗立竟如奔流中的礁石一般。唯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才看得出凶兽本性来。 彼时它好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但那张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顷刻已硕如木盆。而在它张开的巨嘴中心一团赤红的光球缓缓成型。 姜望循着它对准的方向看去瞬间睚眦欲裂那里赵汝成正被七八只凶兽围住撕咬险象环生。 姜望翻身上了牛状凶兽的后背随手一剑激得它凶性大发而后足尖连踏激射而出! 他在凶兽的头顶上腾挪! 避开一路来无数的撕咬和袭击他蓦地腾身而起。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四式剑光暴射而出。 姜望缠裹着极其璀璨的剑光撞开凶兽群以极限的速度冲到赵汝成面前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甩! 在赵汝成被甩开的同时姜望在空中连续三次旋转。而黑猫状凶兽轰击的赤红色光柱这时才呼啸而过险险与他擦身。 这紧张到极致也巧妙到极致。 但他竟忽略了那头被他“戏弄”半天的牛状凶兽。 那是鹿牛形如牛与鹿混杂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在被姜望当了半天挡箭牌之后它竟忽视了所有而一意盯着姜望一路横冲直撞。 赤红光柱再次轰开一条通道的同时姜望旋身落于一头山蛛之上并且单剑一横将这只巨大山蛛复眼割破。 可就在此时那头鹿牛腾空而起一头撞上了姜望! 姜望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提剑挡在身前整个人就被撞得高高飞起而他的身后已是悬崖! 玉衡峰有多高?至少在半山腰的位置往下看已经被云雾所遮掩。 “三哥!” 赵汝成几乎疯了一样往前但迎接他的却是疯狂扑来的凶兽群。 …… 他们所处的战场在北侧崖边。 叶青雨一路且行且战她寻姜望至此。 在凶兽潮第二轮更可怖的爆发前心高气傲如她想到的却是一定也要救回姜望一次才行。 这一路来耗去了多少保命的秘宝且不去说在愈来愈汹涌的兽潮面前她心中暗忖还剩两件秘宝若前面再找不到人就必须要撤离此地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地的残尸碎肉。 那是她一路过来见到的所有战场中凶兽尸体被切割得最碎的战场。 整个山地也到处凹凸不平有三道最明显的、被某种力量轰出来的沟壑。 在其中一道沟壑中坐着一个男人。 仅仅只看得到一个侧脸便已十分俊美。 身边鲜血横流碎尸满地那个男人却只是坐在地上微垂着头长发披散。 “……喂?”叶青雨试探着发问。 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是何等冷漠而凶厉的眼神! 但他随即就一个摇晃倒在了血泊中。 …… 而此时就整个玉衡峰战局而言。 三山城道院院长战死此次组织起来的五百余修士战死大半。 凶兽群已经攻破了所有防线最远的几乎冲到了山脚下的后勤基地中大肆杀戮。 眼看便是败了。 或许在阴阳双头鹰群出现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在一片绝望之中三山城主窦月眉再一次站了出来。 但已经没人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当年孙横乃是内府境修为只身逆推兽潮杀死凶兽头领才扭转了战局。但也落得个身死道消。 而谁都知道窦月眉只是六品腾龙境巅峰修为。当年庄庭是看在孙横的牺牲上再加上三山城修士集体请愿才让她继任城主。 不然城主之位虽然可以家族承继却必得要有五品内府境修为才行。 当年的枫林城老城主正是因为无后才在年老力衰之后去位搬去了新安城荣养。 然而窦月眉站在兽潮之前。 她是一个女子却比所有的男儿都要昂扬。 她只是腾龙境巅峰却蓦然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她身体内部发出一声声爆响。 她的气势节节攀升! 众所周知道脉腾龙之后的下一关便是叩开内府。 那么在腾龙与内府之间间隔着什么呢? 那是对身体极限的探索是苏醒的道脉之龙对躯干之海洋的遨游!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极为漫长、细致。 只有修者在洞察了大部分躯干之海后才会尝试去叩开内府。 而人体有五府五府皆有秘藏。 五府境最大的修行就是开发五府秘藏。随着探索的程度不同、个人的天赋差异、每个修士的经历不同……最后的收获也有差别。 很多时候它就决定了强弱之分。 而在所有的人身秘藏之中最难得也最宝贵的无疑是……神通! 准确的说是神通种子或者说是真正神通的残缺版。但只要有了神通种子便迟早有一天能开发完全叱咤风云。 而现在窦月眉在做什么事情? 她在躯干之海洋还未探索完全之时便选择提前轰开了内府。 而且是连破五府! 这几乎是完全放弃了未来断绝道途。 她在每一府都只是浮光掠影而过根本不考虑仔细探索。却终于在第五府的时候觅得了神通! 她是如此自信自信在未完全掌控躯干海时就能叩开内府更自信一定能收获神通! 她做到了! “孙小蛮!震山!”她大喊。 正在搏杀中的赤足少女闻言二话不说两条马尾辫一甩双手高举震山锤决然轰击地面! 山石轰碎地面以震山锤为中心裂开一条极深的缝隙来。 而窦月眉只是半蹲下来用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按在了地面上。 她连破五府觅得的神通。 名为:搬山! 第七十六章 山河易改,人心难平 当窦月眉双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整个嘶吼狂暴着的凶兽之潮如海浪倒卷于崖前戛然而止。 所有在空中飞行的凶兽包括那一群啸叫的阴阳双头鹰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或者干脆仓皇远逃。 所有不能够飞行的凶兽全都匍匐于地战栗不已。 那是来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即使凶兽根本不存在灵智这种东西也根本无法抗拒。 因为……地动山摇! 整座玉衡峰高耸入云。虽不是天下雄山但也足够庞大。 而这样一座高山在此时从半山腰起更准确地说是从窦月眉双手接触山体的位置起……开始摇动! 山石滚落凶兽哀嚎。 “呀……啊!” 窦月眉柳眉倒竖雄浑至极的道元爆发。 咔、咔!轰隆隆! 她从半蹲的状态缓缓起身将这座玉衡峰从半山腰的位置拔起分为两截! 相较于玉衡峰她比蚂蚁还要渺小。 但一个柔弱女子力拔雄山有如天神。 这般震撼人心的一幕必将在很多人的心里成为永恒! …… “唉。”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叹息声响起他一声轻叹仿佛叹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到此为止吧。” 这个声音这样说。 轰! 窦月眉双手弹开地面巨震山峰合拢! 她满脸惊骇地看向玉衡峰顶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耸入云凶兽盘踞的玉衡峰顶竟然有人! 还是一个如此深不可测、如此恐怖的强者! “没想到你们能靠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那个声音重复道:“但是就此为止吧。” 这无疑是可怕的强者还未现身便已阻止窦月眉拔山更是说明了他的不可战胜。 但是。 “你在说什么狗屁话啊!”窦月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双拳紧握第五府内的神通种子疯狂转动:“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让我们走就走让我们停就停?” 孙小蛮提着震山锤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黎剑秋倒提桃枝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赵铁河一瘸一拐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杨兴勇、沈南七、黄阿湛、三山城道院修士、三山城卫军修士、甚至是只被悬赏吸引来的修士…… 还活着的人还有战斗力的人都沉默地聚集到了窦月眉身后。 尽管此刻在玉衡峰顶的那个神秘人表现得如此强大、如此的不可战胜。 这是缄默无声的……态度! “唉!”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叹气:“有些人穷尽一生也触摸不到神通的皮毛。” 他叹道:“你躯干海只游到一半就对你的神通种子有所预感。你比孙横更有潜力。可惜了……” 言语之中这玉衡峰上修士虽多但唯一能入他眼的就只窦月眉一个。 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但窦月眉第五内府中那颗滴溜溜旋转的神通种子竟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静了下来。 窦月眉鼓荡全部的力量去与那无形的压力抗争:“你这种躲在山顶与凶兽为伍坐视它们为祸一方、甚至庇护它们的人懂什么? 你根本不懂他的强大! 就算你再强我也只当你是弱者。你这……老匹夫!” 山风猎猎远远吹散回声。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响起。 “有些事情你不懂老夫不怪你。就此退去吧纠缠无益。” “我不想纠缠!”窦月眉怒喊:“可我三山城无数战死的修士无数被吞吃的百姓……他们不答应!” “事关隐秘你暂时还没有知晓的资格。” “我没有资格?”窦月眉怒急而笑:“我是三山城域之主!国主亲笔勾下的玉书庄庭御制的令印此间山河的主人所有三山城域百姓的家长! 你现在跟我说这三山城域里有我没资格知晓的隐秘?” “庄国有三大郡清河郡有十三城。你只是这十三城之一的……临时管家不是家长更非主人!庄国三千里山河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国君陛下!毋须多言你接令就是!” 这番话里透露出了太多信息。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这玉衡峰上的凶兽存在是为庄国国君所默许的。 或者不仅仅是默许。 “哈哈哈哈哈!” 窦月眉笑出声来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丈夫死在这里我兄长死在这里。 我的弟子我的朋友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死在这里。 我女儿才十五岁我儿子才十三岁他们统统上了战场为三山城而战! 现在你跟我说三山城不属于我属于那个根本不顾这里死活的、隐在深宫不见人影、高高在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狗屁国君?” “你大胆!”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似乎动了真怒一股极其可怕的威压自山巅笼下当场就有几十只凶兽全身溢血而死。 他保留了克制威压到了窦月眉身前就停止。 但整个玉衡峰也随着这一声怒斥陷入极端的安静中。 在这令人心慌的安静中只有窦月眉格外凄凉的声音:“从我男人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没有胆小的权利。”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胆小怯弱的女子啊。 她也会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害怕也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退缩甚至有时候看到一只老鼠都会尖叫着躲到丈夫的怀里。 可那个男人战死之后她就再也不能够。 她要拉扯着一双儿女还要扛着一整座三山城。 她难道愿意抡起拳头站在前线她难道愿意声渐哑、腰渐粗? 谁他妈不想岁月静好莳花弄草? 可是她能吗? 窦月眉握紧双拳咬碎银牙不断地向桎梏自己的力量冲击。不曾停止一息。 这一次那个苍老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你上来吧。” 在幸存修士们的目送中窦月眉只身往山巅走去。 凶兽群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无声分开一条道路她一路行前。 天边的重云不知何时被挑开露出了弯月一角。但很快又再次被掩上。 夜晚总是黑暗的。 在等待之中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当窦月眉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人们期待着、盼望着也惶恐着、不安着。 一直走到半山腰走到她之前拔山之处窦月眉似乎才注意到等待答案的众人。 她抬眸看了大家一眼就径自往山下走了。 “散了吧。”她说。 孙小蛮忽然很想流泪因为她突然发现她那美丽泼辣、好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娘亲这一次。好像真的老了。 第七十七章 白骨莲花 身上……好痛! 姜望从昏迷中醒来醒来的第一时间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去抓自己的剑。 好在剑就在身边。 手中握剑他才睁开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倒悬的钟乳石。 这是在某个山洞中。 之前的战斗过程全部刻印在脑海里应该没有遗漏。 对那头鹿牛的忽略毫无疑问是他致命的错误。 这令他懊恼。但在那头鹿牛腾空撞来的当时他的确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避开。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人身无法蹈虚踏空姜望借助四灵炼体决的优势也顶多只是能增加一点滞空时间罢了。决计无法自那样的高崖坠下后逃生。 更别说那头鹿牛倾尽全力的一撞已经将他瞬间催动的道元都震散。 他还记得那种身体极速下坠的落差那种心脏无限上提、仿佛要跃出嗓子眼、带着全部生命力逃离的……可怕感觉。 但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昏迷的了。 所以是谁救了我? “当然是人家用秘术救了你。” 这个异常妩媚的声音好像洞察了姜望的心理活动由远而近飘落姜望耳中。 姜望坐起身来感受到身体的某种异样但并未来得及细察因为那个穿着黑色长裙、以黑纱掩面的女人已经走到面前。 她很强! 这是姜望的第一个判断。 “救命之恩铭记五内。”姜望郑重道了谢才问道:“未请教?” “闺名我就不说了。反正男人都是一个样太轻易得到的记不住。”黑纱女人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怎么也挠不到痒处落不到实际中。 她伸出霜白胜雪的手用手指、轻轻抹过姜望的鼻尖:“你只要记得是我救了你……” 姜望又不是赵汝成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又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状态忍不住心中一慌。 好在他手里抓着长剑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他稍稍冷静几分。 他勉强扯动嘴角:“我既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女人的面纱僵笑道:“又不知姑娘的样子。这……” 怎么记啊?他想。 “嘻~”黑纱女人扶额而笑:“你呀真可爱。” “呃……”姜望下意识地紧了紧长剑倒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确实紧张。 黑纱女人在姜望身前半蹲下来长裙及地她用膝盖撑着肘尖以手支颔直视着姜望的眼睛:“不要紧我以后会来找你。那时候只要你见到我就会认出我。除非你……装作不认识。” 她那动人心魄的眼眸忽然绕了一丝哀怨:“你……会这样做么?” “不……不会。”姜望在心中默念度人经文严肃地道:“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孩子? 这或许是位修行有成的老前辈…… 姜望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但女人好像又读懂了他的心声娇嗔道:“想什么呢我跟你一般大!” 困窘的情绪就像一个连环陷坑总是一脚又踩进一脚中。 姜望忍不住问道:“玉衡峰上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无功而返呗。”黑纱女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旋即又补充道:“放心吧你的小情人没事。” “什么小情人!”姜望几乎要跳起来:“我跟汝成是好兄弟!” “我说的是云上之国的那位美人呀你激动个什么?”黑纱女人故意瞪大了眼睛表现得很惊讶的样子但眼神深处的促狭还是出卖了她。 “什么美人啊她也蒙着面呢谁知道她美不美。”一直被捉弄姜望忍不住刺了一句然后道:“我跟她压根不认识你还是不要说这种话……” “噢美人你都不关心呢……”女人眨了眨眼睛:“那放心吧你的兄弟……也没事。” 她故意在“兄弟”这个词上落了重音。 姜望是真的招架不住若这是比斗他早已弃剑认输。 索性抱拳道:“感谢前辈搭救日后必当竭力相还。现在我得回去了我的朋友们这会应该很着急。” “谁是你前辈?兴许我年纪比你还小呢?” “那……” 女人眸中带笑:“叫姐姐。” “……” “好啦不难为你。不过你身体有什么变化你自己没感觉么?” 说到身体的变化的确是有。尤其后脊部位有一种微凉的感觉。但他刚刚醒来这女人便凑近了根本没时间查探。 “你指的是?”姜望问。 “你是不知道你都摔成了什么样子。那可怜样儿……”黑纱女人摇摇头不忍回忆似的:“姐姐能救活你让你这么活蹦乱跳。一来呢是姐姐修为高二来是秘法厉害。三来嘛……是你跟这门秘术特别契合呢!” 通过这女人的语气姜望感觉有些不妙。“不知道姑娘用的是什么秘术?” 黑纱女人避而不谈只道:“你好像与太阴星有一种隐约的联系?道门正统里接触太阴星力的法门可不多。尤其是在你这个层次。” 接引星力那是外楼境才做的事情如果说姜望与太阴星力有什么联系那只能是因为太虚幻境。但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如今他已经正式超凡对修行界的知识有了更多了解。但仍然从未听谁提过太虚幻境想来它还远远没有公诸于前。或者说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远远没有资格触碰。 他自然不愿暴露。 “你的秘术……涉及太阴星?我听姑娘的意思……”姜望故意道:“你们并非道门正统?” “叫姐姐。”黑纱女人不轻不重地打了姜望一下那更像是打情骂俏而非生气。 之后才道:“我们呀就是那不多的正统之一。” “敢问……”姜望含糊着略过称呼:“传自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哪一脉?” “保密!”黑纱女人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你不想看看么?” “看……什么?” 黑纱女人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抬到姜望面前然后食指往下一划。 姜望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上衣就此裂开裸露出极具肌肉线条的半身来。 他下意识想要双手抱胸但又觉得这样太露怯。便只好僵硬着不动。 殊不知这个样子倒更显出局促了。 黑纱女人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小镜子缓缓地靠近姜望把铜镜放在他背后。 “看着我。”她说。 “啊?”姜望发愣。 “看着我的眼睛~” 女人凑得如此之近带着香气的吐息仿佛隔着那一层黑纱吹到了脸上。 “别多想……你呀从我的眼睛里看镜子里反映的、你的脊背。” 锵! 姜望拔剑出鞘。 黑纱女人似乎毫无讶色半点不为所动。仍是那么看着仍是那么近。 姜望微微往后仰将剑身横在面前用剑刃反映着那支镜子。 “这样看得比较清楚。”他说。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他颈椎与脊柱相连的地方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莲花。 那是一朵邪异的、白骨为瓣的莲。 第七十八章 大道如青天 “这……是什么?”姜望看着黑纱女人心往下沉。 这朵白骨莲花绝不像什么正统的东西。 “哎哟你自己身上出现的东西你问谁呀?”黑纱女人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身上以前没有这个我也从未见过这种莲花……跟你的秘法有关?” “我只能说我救你的那道秘法好像只起了引导作用。”她凑近姜望的耳边气息如幽兰微颤着他的发鬓又往他脖颈里钻。“好好想想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藏着什么秘密?”姜望用力地回忆但根本想不起来什么跟白骨莲花有关的事情。 黑纱女人收回镜子缓缓地站起来倒退。 “姐姐救你一命倒也不需要你铭记五内只需要你帮姐姐做三件事。至于什么事情……”她魅声柔道:“接下来晚上睡觉都老实一点等姐姐来找你。” 姜望有意识地将她若有似无的魅惑跳过正色道:“只要不违背姜望所践行的道理莫说三件事三十件事也是应该。” “三件便足够。”女人边退边轻笑道:“你该回去了。” “你认识这朵莲花吗?它是什么东西?”姜望追问。 “它啊……”黑纱女人拖长了音调像是在思考而后才道:“好像是白骨道莲?白骨道的标志呢……” 她转身走出山洞。 姜望仍坐在原地单手握剑上身赤裸。 他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了。 …… 姜望检查了一番身体并未发现其它异常。索性做了两次冲脉修行把昏迷时漏下的修行补上然后才往山洞外走去。 洞口处叠放着一套道袍应是那黑纱蒙面女人准备的。 姜望正为赤裸的上身而苦恼立即换上发现尺寸合度非常贴身。 这女人妖娆多变说话也半真半假整个人正邪难辨。但救他一命确是事实。 姜望摇摇头暂时不去想。那女人说过会再来找他反正也分析不出什么来便到时候再看。 略略察看了一下山势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大概了解后姜望折身向三山城的方向走去。 赵汝成等人安全无恙的话那么此时应当是在三山城等他的消息。无论如何赵汝成也不会丢下生死未卜的他先回枫林城。 “姜望!” “姜望!” “姜望!” 远远的姜望就听到这样的喊声。 声音在山岭间回荡此起彼伏。 姜望心知那一定是赵汝成他们在找自己。 经之前一战玉衡峰上的凶兽似乎收敛许多不然这会早就冲下来了。 姜望提身急纵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我在这儿!”他大喊。 喊声顿止又起:“三哥!三哥!” 老远的就有一个身影疾射而来嘴里大喊大叫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姜望迎了上去。 兄弟两人在玉衡峰附近的山岭重逢。 死里逃生恍如隔世。 但两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样子。 赵汝成抬头看了一会天:“啊天气还不错。” “是啊。”姜望说。 赵汝成过了一阵才把视线拉回来放到姜望身上。 他表情夸张:“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惨嘛。还换了新衣裳!” 姜望笑眯眯的:“你得知道谁是哥。” 这时候黎剑秋、黄阿湛找了过来以及赵铁河、杨兴勇等人还有一些陌生面孔都是三山城道院的外门弟子。 “姜望!” “姜师弟!” “姜兄弟!” 姜望也一一拱手回应:“赵兄杨兄诸位兄弟!还有黎师兄黄师兄。姜望学艺不精实在惭愧还辛苦你们来找我。” “姜兄弟说的哪里话!你还不是为了咱们三山城出力吗?” “姜兄弟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原来赵汝成苏醒之后在黎剑秋黄阿湛的陪同下第一时间就回到玉衡峰在记忆中姜望坠崖的地方寻找。 本意也只是想找到姜望的尸体带回去。但在山崖下面寻了很久不但没有发现姜望的尸体就连衣衫碎片之类的遗物都没有。 赵汝成这才意识到姜望或许还活着! 但他没有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第一时间回去三山城找人。将玉衡峰附近的山区划为几个区域分批分区地展开搜寻。 孙小蛮因为要陪着窦月眉没能亲来但正是她出面组织了这么多人。 姜望心想那黑纱女人突然离去或许正是因为赵汝成等人找过来了。 “三哥想什么呢?”赵汝成冲他招招手:“这位是云国的叶仙子这次找你她也帮忙出了很多力。” 姜望转过视线便看到那白纱遮面的神秘修士冲他微微一礼:“还未谢过姜道友的援手之恩。” 也不知这年头的女修士都怎么了个个喜欢遮面出门。 “不用客气随手为之罢了。”姜望道。 “姜道友有施恩不图报的高义青雨却不能做知恩不报的小人。”那云国女修士取出一块形制极美的小令递给姜望道:“姜道友以后但凡有事持此云中令来凌霄阁无有不报。” 还无有不报?凌霄阁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地方吗? 姜望心中微讶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认真道:“真的不用。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便是战友。战友之间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位……叶仙子真的不必客气。” 因为面纱的缘故只看得到这云国修士的眼睛这双眼睛明亮而且纯澈。 她就用这双眼睛非常真诚地看着姜望双手将那枚小令捧起:“请道友务必收下也好让青雨心安。” 赵汝成忽然在身后撞了撞姜望“叶仙子都这么说了三哥你便收下吧。” 姜望只好收下。 这枚小令形如云朵并无刻字。但细看令身才会发现隐有云雾缭绕端的是美丽非常。 别的意义不说单这枚云中令本身便是一件奇物。 救命恩人无恙云中令也送了出去叶青雨自觉已经心安。便对姜望道:“如此青雨便先走一步。大道如青天愿道友青云直上。告辞。” 说罢她凝出一只鹤状云兽踩在它背上乘风而去。 其时天澄云闲云鹤仙逸其人来时乘兴去时心安。 别的不说这份清澈道心却是值得赞叹。 乍逢生死姜望也无心寒暄。当下也对赵铁河等人礼道:“诸位三山城的兄弟我这就要动身回枫林城了。家有幼妹实在不能在外久待。” 赵铁河、杨兴勇纷纷表示理解其他三山城外门弟子都是他们带来帮忙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两边相约再聚便在这里分开了。一路回转三山城一路直接往枫林城去。 走在路上赵汝成才得了空隙问姜望:“刚才没来得及问三哥你坠崖后发生了什么?” “对啊。”黄阿湛也道:“我们发现你不见了找了一通也不见人还以为……后来只得先把昏迷的汝成带回三山城。黎师兄还一直自责说不该带你去玉衡峰。”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大意了。”姜望宽慰道:“我也是运气好坠崖后被一位神秘高人救了养伤花了点时间所以今天才出来。” 赵汝成抹着下巴分析:“还给你准备新衣裳那么贴心我猜那位高人也是位美人!” “对对对!”黄阿湛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我看那位叶仙子就是位极美的美人儿!” 他跟赵汝成聊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也不知在搭什么腔。 “什么啊。”黑纱女人关乎白骨莲花姜望不欲多说便道:“人家叶仙子遮着脸呢你怎么知道她美不美?” “你不懂。”黄阿湛摇头叹息一脸迷醉:“真正的美人不需要露脸。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是一缕香风她的美好就能被感知。区区一张薄纱哪能遮得住美人?” 赵汝成微微点头矜持的表示同意。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叶青雨出门要蒙着脸了。” “为什么?” “因为像你们俩这种猥琐的家伙太多了!” 第七十九章 宋如意 林家是望江城一等一的家族不同于枫林城王、方、张三家并称在望江城林家一枝独秀傲笑群伦。 尤其是在林正仁一举夺得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位置后这种声势达到了巅峰。 虽然后来有祝唯我孤枪压城之事但那次丢面子的又不仅仅是林家而是整个望江城。因此对林家的威势并无多少折损。 有人风光就有人低落。 当那些人越风光他就越低落。 唾手可得的林氏药材生意线丢了林正伦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到了尘埃里。 作为林家人衣食自是不愁的。但往日他呼朋引伴在望江楼如今却只能街头沽酒、野窑求梦。 他深恨但无能为力。 林正礼是林氏嫡脉嫡子是望江城道院里的精英其父是林氏之主其兄是林正仁! 他拿什么跟人家争? 有些事情是生来注定的他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 “打满!”林正伦行尸走肉般荡进酒肆将一只胖大葫芦丢到垆上。 酒肆老板接过酒葫芦面露难色:“林……公子您前两回打的酒还没……” “怎么?”林正伦猛地站直直愣愣地盯着老板:“怕老子给不起酒钱?月底一起算!” “欸行行行。”毕竟是林氏子弟再破落酒肆老板也惹不起只得低头打酒。 忽的一个声音穿进酒肆来“这不是正伦兄弟吗?” 林正伦回过头去看到林正礼在一群人的簇拥中看样子是办什么事从这里路过然后听到了林正伦与酒肆老板的纠缠。 “正礼……林少爷。”林正伦艰难地道当前这一幕太过难堪尤其是在被林正礼撞见时。 林正礼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垂眉耷眼的林正伦笑道:“这大白天的好酒兴啊。” “让您见笑了。”林正伦勉强笑了笑拿起酒葫芦就走。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像个丧家之犬。 “我突然想起来……药行里最近好像走了一个管事缺人呐!”林正礼在他身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林正伦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脸上硬挤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林少爷觉得……我行么?” “正伦兄弟的能力自然是没问题。”林正礼带着笑往着意佝偻的林正伦身前凑了凑低声道:“我听说你娶的那个寡妇挺漂亮的……对吗?” “如意?”林正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不不行!” 他使劲摇头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内心那种可怕的挣扎:“这不行!” 林正礼站直身子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不勉强。” 他转头看着旁边酒肆里正赔笑的老板指着面前的林正伦高声道:“这是我林家的人!你不可小瞧了!往后他要什么酒你尽管上。月底一并来我林家结钱便是。” 酒肆老板高声应道:“欸!林少爷都开口了小人岂敢怠慢!” 林正伦强笑道:“谢林少爷。” “客气。”林正礼摆摆手径自往前。 那一群人又簇拥着他远去了。 不时传来吹捧的声音。 “林少爷高义!” “叫什么林少爷没眼力劲儿!得叫少族长!” …… 林正伦拎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回到了家。 今天的酒好像特别烈路上才饮了两口但好像已经醉了。 这是一套两进的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前院还养着一些花草被照料得很是妥当格外赏心悦目。 林正伦脚下不稳撞过去碰倒了一只花盆他不耐烦起来索性一脚将它踢碎! 哗啦! 宋如意从里屋急匆匆转出忍不住斥道:“林正伦!你又发什么神经?” “管得着嘛你!”林正伦乜了她一眼脚步摇晃着往屋里走。 宋如意横移一步挡在他身前强忍着委屈道:“你一天到晚的泡在酒坛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过了?” “哈!有意思。”林正伦提溜着酒葫芦笑了:“怎么着你还想与我和离啊?” “和离就和离!” “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如意紧紧地闭上眼睛将眼泪逼回去再睁开时已经冷漠:“我说我们和离吧。” “哈!哈!” 林正伦笑了两声忽然把手里的酒葫芦往地上一砸! 酒葫芦在地上弹了两弹便滚下台阶去。葫芦本身倒未砸碎只是葫芦栓子被撞飞了酒水泊泊流出。整个院子瞬间满是酒气。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林正伦怒吼起来:“一个寡妇现在又甘为弃妇!你以为你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吗?” 宋如意咬牙恨道:“那也比跟着一个废物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林正伦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直抵在墙上双眸充血:“你再说一次!” 宋如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道:“你……掐死我吧!反正这日子生……不如死!” 林正伦松开手往后跌了两步。 “你还委屈了?你还委屈是不是?”林正伦指着她道:“你往枫林城寄银子!寄玉!对不对?你拿我的钱贴补你前夫的孩子!你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家境吗?老子快连酒都喝不起了!” 宋如意弯腰咳嗽了好一阵才将气息喘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这一切实在太陌生。 “且不说我给安安寄东西应不应该。单我那些嫁妆够我给她寄十年不重样!” “你那些嫁妆?”林正伦拖长了声调忽然大吼:“在哪儿呢?” 他大喊大叫:“我他娘的怎么一无所有!?” “你自己没本事被人抢了难道怪我吗?”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林正伦脸红脖子粗再不复半点风度:“我只是没有一个好爹!那个短命鬼除了‘林’这个姓什么也没留给我!” 他看着宋如意恶狠狠道:“不然我能娶你?能让人家笑话我?笑我娶一个寡妇?” “现在嫌弃我是寡妇了?” 宋如意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你是林氏子弟高门出身。怕人家瞧不起你看你笑话。我就连安安都扔下了跟你到望江城来! 我让她哥哥照顾她他哥也才十七岁!还未加冠啊!我还把他的家产都带走了! 我心已经狠成这样给她寄点银子也不应该吗?啊?我的林氏子弟!” 她走近了直视着林正伦愤怒地质问:“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住二进院子的林氏子弟?!” 啪! 林正伦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荒谬!可笑!” 林正伦转身往外走一脚踩在那滩酒水中整个人滑倒在地。 他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太荒谬了!可笑至极!” “林正伦!”宋如意伏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流着泪咬着牙:“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说爱我是真的吗?” “啊哈啊哈!爱?” 林正伦又一脚踹飞一个花盆。 “去他娘的!这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逃也般地撞出了院子。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里能去哪里。但是好像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了。 他必须要离开必须要逃跑。 丧家之犬真正的丧了家。 第八十章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如意的人生轨迹很清晰。 十六岁之前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因为野地的危险性采药人其实收入颇丰。有些老采药人摸清了山里野兽、凶兽乃至妖兽的行动轨迹更是像逛自家菜园一般。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父亲为了躲避一头突然越界的凶兽从山上滚下摔断了双腿。 宋如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父亲常去卖货的那家药材铺请求老板借些银两为父亲求医。 因为父亲常说姜家药材铺最厚道。她也便抱了这样万一的希望。 但没想到姜老爷竟然真的应允了。 为了还债她就去姜家药材铺做活。 姜长山不仅不压她的工钱反而隔三岔五给她残疾的老父亲捎点东西。 一来二去她也便知道了姜长山的心意。 对于姜长山她是满怀感激的但是说到爱又好像远远不是。 不过无所谓了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决定嫁给姜长山。 必须实在的说这门亲事仍算高攀。 姜长山正在壮年名下产业又多乃是凤溪镇首屈一指的人物。虽然还带着一个亡妻留下的儿子但想要嫁进姜家的姑娘并不少。 而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姜长山很高兴但他们并不能立即便成婚因为他的儿子不同意。 从没有听说老子结婚需要儿子同意的但姜家的确是个例外。 宋如意明白姜长山是一个很懂得尊重人的男人。他尊重他儿子的想法就像他尊重自己的想法一样。 在之前相处的那些时间里他虽然对她动了心但从未有难为过她。 宋如意是见过姜长山儿子的。那小孩长得周正也机灵就是性子有点倔。 起先老往药材铺跑还跟她说过话。后来听说他们俩的事后便再也不来了。 婚事受阻宋如意也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 或者兼而有之吧! 事情转机出现在一次意外。 有一天她路过凤溪镇外的那条小河正看到那孩子在水里扑腾。她吓坏了拼命地喊人。惊动了路过的镇民将那孩子救了起来。 自那以后那孩子就不反对他们了。 她便成了姜长山的续弦妻子成了姜望的继母。 这桩婚事似乎很美满姜长山待她极好也亲自奉养她的老父。甚至她父亲后来的丧事都是姜长山一手操办没有让她费一点神。 姜望虽然与她不算亲近但也不敌视。尤其他后来痴迷修行在家的日子并不多。 生了姜安安之后她觉得人生或许就这样了这样也很好。 但天有不测风云姜长山生了重病。他卖了一辈子药材但得了药石无医的病。只能拖着时间捱过一天是一天。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仿佛在偿还以前受过的所有呵护。 后来姜长山说不治了。家里的钱不多了要留给她和姜安安。 那会儿宋如意哭着问他姜望怎么办。 姜长山很得意的说他的儿子有本事不需要他留一丁点东西也能生活得很好。 后来姜长山就死了。 姜望考进了枫林城道院几乎不再回来。 她曾以为她余生就会这么下去守着药材铺照顾着姜安安等她长大、成人。 直到她遇到了林正伦一个风度翩翩、出身极好的年轻人。 他谈吐不俗又极有本事把手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 宋如意沦陷了。 她毫无疑问地爱上了他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爱的炙热、爱的疯狂、爱的不顾一切。 她抛下一切跟他走。 不止。 她抛下了一切有可能会“干扰”他们爱情的事物包括姜安安。 而带走了一切对他们爱情有帮助的东西包括姜家的产业。 她嫁到了望江城。 她奋不顾身地嫁到望江城难道是为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吗? 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在冰凉彻骨的地上宋如意感觉到自己的那一颗心熄灭了。 …… …… 在回枫林城的路上姜望才得知整个玉衡峰清剿行动的详细经过。 “所以说玉衡峰上的那个神秘强者是谁?山上的凶兽真与庄庭有关吗?” 赵汝成冷声道:“前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后一个答案很明显不是么?” “好了。”黎剑秋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 作为师兄他必须要阻止这个话题这是对在场几人的负责。 若是之后传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些人前途都算告终。 姜望有些难以接受。 庄国是他的祖国不出意外国君庄高羡就是他将来的效忠对象。然而三山城域难道不是庄国之土吗?三山城的百姓难道不是庄国的子民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三山城域牺牲这么多年?两任城主夫死妻继几乎耗尽一切却在最后关头被生生逼退?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秘密让受害者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让那些牺牲的人不知道为何而牺牲? 这件事讨论到这里就此沉默。 这些道院的天之骄子们慢慢开始感知到现实的重量。 进到枫林城几人便各自散去。 倒是赵汝成临走前好生叮嘱了一番要姜望好生收藏好那枚云中令。 因为叶青雨来头大得吓人。 其人乃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爱女明珠般的存在。 而凌霄阁。 那是所谓的云上之国之所以存在的基础。 凌霄阁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宗门根据地就在云城。 起先只是一群凡人聚集到一起因为凌霄阁的庇护而生存下来。随着岁月累积竟也逐渐壮大成为一个国度。 以云城为都城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在一起执政采取联席决议制。 在诸侯争霸的国际形势上云国始终保持中立也孕育了极度繁荣的商业活动。 如当初方泽厚之所以能够确立方氏族长地位就是因为他打通了一条通往云国的新商路。 回到凌霄阁本身来说。 凌霄阁并不统治云国也不管云国百姓信仰什么、从事什么。但这个强大宗门是云国之所以能保持中立的根本倚仗。 从事实层面来讲凌霄阁完全可以代表云国。代表一个国家的力量。 如此这枚云中令的珍贵就可想而知。 当然在赵汝成嘴里这枚云中令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它是从叶青雨怀里取出来的。 “凌霄阁叶青雨传言中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 第八十一章 天堂来信 见字如我: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因为太远了总之这辈子没办法再回来。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很小的时候你姥姥就走了。没有人教我一个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推脱。而是悔恨。 悔恨我经历了那样孤独的童年却还狠心让你也经历一遍。 悔恨我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无所得当我成为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一无所予。 悔恨我作为一个母亲也同样没有教会你什么。 没有教你一个女孩要怎样保护自己没有教你是非对错没有教你如何去爱一个人……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 我想你哥哥都会教你。 但愿你的哥哥都能教你。 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你跟着他生活比跟着我这个无用的母亲会好很多。 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安安你是一个好孩子。 还记得吗? 那次年边伙计们都休假回家了。药材铺里又要换货我一个人来回搬着那些药材搬了几十趟搬到自己哭了起来。 等我哭好了回过头看到你跌跌撞撞一把一把地把药材送回库房。 好些药材都放混了可是娘心里好暖。 那一刻娘觉得无比的安慰但又无比的孤独。 寂寞是一个魔鬼它吞噬着人类的理智、道德甚至人性。吞噬一切。 娘被这个魔鬼吞噬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拥有多么美好的一切。以至于将一切都弄丢了。 对不起。 娘不该跟你说这些。 天气已经很凉你有没有穿多一点? 娘给你缝了一件冬袄随信寄给你。本来还有一顶小帽但是只做到一半……罢了。 对不起。 以后不能再给你寄礼物。 对不起。 我又一次丢下你…… 我是一个可耻的母亲。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所追求的东西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能跟着它走去很远的地方。 再也回不来。 我本想悄悄的离去但又觉得不能不跟你说点什么。无论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叮咛也好又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最后的自我宽慰也好。 我总得说点什么。 安安。 这是娘专门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最妥当。 安安。 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要用功读书长大了跟哥哥一样也考进道院也可以做大官当神仙。 不娘不应该要求你。 娘没有这样的资格。 修行太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甜食还是要少吃牙齿坏了不漂亮。 我的安安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那会是怎样动人心魄的美丽呢? 想一想就觉得可以闭上眼睛。 安安你要乖呀。 你要听哥哥的话。 你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 废话很无用。 但娘除了这些无用的废话已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对不起。 不知道你现在功课怎样这些字能不能认识完全。 留待以后再读也可以。 或者你不愿意读也可以。 …… 写到这里娘突然想起来以前你爹教我写字的日子。 对不起。 想你。 …… 永泰十四年冬月初一宋如意。 …… …… 收到望江城的来信时姜望正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而且信上写着安安亲启鉴于是宋姨娘寄来的信他也就没有越俎代庖而是直接把信转给了姜安安。 安安雀跃地蹦进书房读信了。 姜望则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出现在身上的白骨莲花非常不对劲那邪异的图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统道门产物。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没人可以商量。 他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在任何时候都一定会支持他而且见识广博的长辈。 董阿或许可以信任但以他刚直的性格若得知姜望与旁门左道沾上了关系说不定会当场一掌劈死他。大义灭徒。 至于凌河与赵汝成这两人自然可以完全信赖但他们也都刚开始修行实在不必抱有期望。赵汝成或许背景神秘一些但涉及白骨道这种单听名字就邪异的左道姜望怎么也不愿意把他们牵扯进来。 他查了一些道典、秘闻包括一些事件记录但是关于白骨道的信息只字不见。或者它不曾出现在庄国或者它被抹去了信息。 姜望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他的印象中没有任何跟白骨道有关的人或事。 与太阴星的隐性联系也是因为太虚幻境而非其它。 那个黑纱女人想要知道的“秘密”是太虚幻境吗?那女人跟白骨道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是白骨道中人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如果真如她所说她也出自某个道门正统那她又为什么会提起白骨道? 他突然想到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那是自吞心人魔身上所得的东西。周天星斗阵图传自太虚幻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若说身体里有什么特异也就是这支黑烛了。 它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秘密? 姜望正思考间姜安安哭着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啦安安?”姜望蹲下来抱住她。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安安举着手里的信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我娘是不是跟爹一样去天上了?” 姜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把抱起安安哄着她道:“没事没事安安不哭哥哥在哥哥在。哥哥陪着你在。” 他一边哄着姜安安一边接过信快速读了一遍。 信纸很薄但好像突然变得很沉重。 这封信走的是正常传递的路子以望江城与枫林城之间通信往来的时间看事情必然已无法挽回。 姜望对宋姨娘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一则她是自己父亲的妻子二则她是安安的母亲。 她于姜安安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而她现在永远离去了。 姜安安虽然年纪还小但小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 姜望自己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他明白小孩子的敏感小孩子的脆弱。明白小家伙心里有多难受。 平日里小安安跌个跤姜望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更别说这会看着她已经哭肿了的眼睛他的心都要碎了。 “安安乖安安不哭。有哥哥呢有哥哥呢。” “呜呜呜我娘她她……” “安安安安哥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姜望抱着她的小脑袋温柔又坚决地说道。 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是什么原因。 第八十二章 一剑横门 “也就是说我好不容易获知的消息并且花费代价让沈南七带上你使你得以同叶青雨一起参与行动。而你却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 方泽厚靠坐在椅上面无表情。 方鹤翎就那么直挺挺站着:“叶青雨出身高贵目无余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把自己独立于其他人之外。儿子想与其故意上去惹她厌弃还不如保持缄默。这样虽然不会给她留下印象但至少也保留了曾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情分。” “你知不知道只要叶青雨一句话咱们在云国的生意就能百倍扩张?”方泽厚问。 “所以她也只要一句话就能令父亲你在云国好不容易打通的商路彻底断绝。” 方泽厚不置可否:“李供奉已经做好准备了你跟他去修行吧。” 方鹤翎转身离去。 一直到儿子明显削瘦许多的身形远去方泽厚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儿……长大了!” …… [八一中文网 zw-dume]三分香气楼。 祝唯我包下了整整一层独自在这里喝酒。 身在青楼但他怀中没有一个姑娘。 身披薄纱的姑娘们在高台歌舞名传庄国的薪尽枪就靠在桌边。 他目光微醺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姜望就在这种时候走上楼来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像祝唯我这种极致张扬的人上了三分香气楼必然左拥右抱放荡形骸。没想到却只是单纯的饮酒、赏舞。 见到不请自来的姜望祝唯我剑眉一挑不说话但气势已凌人。 “祝师兄。”姜望开门见山:“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祝唯我饮下一杯酒表情玩味:“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他既不问什么事也不问姜望为何找他。因为他真的不关心。 这清河郡里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并没有几件。 姜望道:“因为你是枫林城道院的大师兄而我是枫林城道院的姜望。” 姜望并没有说他们在杀死熊问那一战里的交情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那一次捡便宜的是他姜望祝唯我并不欠他什么。 祝唯我笑了:“你想说你很值得下注?你觉得我需要投注你这种新入内门的弟子?” 姜望丝毫没有被轻视的羞辱感因为现在的祝唯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资格。 他只是道:“第二个理由是林正仁行事很讨厌。祝师兄你贵人事忙懒得再去理会。但让师弟我去恶心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祝唯我不置可否伸手拍了拍长枪:“认识这柄枪吗?” “薪尽枪的光芒师弟这辈子也难忘了。” “前三十年它只是一根寂寂无闻的烂木头倒在山林间。被樵夫捡回家作为柴薪但它烧了三十年竟仍未燃尽。后有名匠听说此事以万金买下加以天外之铁制为长枪。这便是薪尽枪的来历。”祝唯我问道:“听说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那个得了万金的樵夫他的下场必然不幸。”姜望叹道:“他突然有了万金的财富但是他没有守住万金的实力。” 祝唯我笑了笑:“过来喝酒。” …… 冬月初三。 一条轻舟自绿柳河而下行入清江自水门进了望江城。 自从祝唯我单枪压城之后城卫军对枫林城方向的来船就格外警惕。 这条轻舟之上有三个人。姜望凌河赵汝成。 他这次出来是真要打架两个生死兄弟自然得跟上。若不是杜野虎远在九江城不得音讯这会也不可能错过。 安安请托了黄阿湛照顾算是后顾无忧。 三人之中姜望已经奠基正在星河道旋的帮助下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构筑第二个道旋。当然这个速度恐怖只是相对于第一个道旋的构筑时间而言。 如今姜望在不影响身体的情况下每日最多可以完成四次冲脉而星河道旋每日自动生成道元九颗。以这样的速度他构筑第二个道旋耗时不会超过一个月。 另外除赵汝成还处在开脉阶段外凌河也已奠基成功。 他开脉的时间是在九月十九日奠基在冬月初二正好在出发的前一天。普通级别道脉真灵的修士用归元阵图奠基极限速度是用四十一天完成。 而凌河就是这样的、普通天赋下的极限奠基速度。 这意味着他的修行没有一天懈怠并且道元挪移一次都没有失败! 这种扎实到恐怖的基础反映到战力上他虽然刚刚奠基但已不输一般奠基修士。 兄弟三人进了城便径往林正伦、宋如意所住的小院而去。 这个地方的信息并不难查当然也如姜望所料院中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 宋如意的死在望江城官府的记录里被定性为自杀。但关于她所带来的嫁妆归属她自杀的原因全都没有记录。 这些信息姜望作为道院弟子都可以查阅。 凌河、姜望分别询问了左邻右舍宋如意与林正伦平日的感情状况但这些人都三缄其口——这反倒说明了问题。 尽管事有蹊跷但林氏是望江城第一家族倘若没人追究这事便也就这样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赵汝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就什么消息都有了。 林正伦是怎么当上的林家药材生意管事又怎么变得一文不名搬到这处两进的小院。在宋如意自杀当天两人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事情已经很明显宋如意之死林正伦绝对脱离不了责任。 林正伦不在家里自然就在林氏族地。 …… 望江城东好大一片区域都被划归林氏所有。 一个高大的牌楼守住门户俨然是城中之城。 此时姜望三人就站在了这城中之城前。 “站住!”两名林家护卫守在牌楼前怒目以视。 “我找林正伦。”姜望说。 “他不在!” “是嘛?那我进去找找看。” 护卫大怒:“林氏族地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赵汝成冷笑道:“腿长在爷爷身上是你说拦就拦的吗?”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姜望你可想清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族地内往外走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冷笑:“擅闯林氏族地视同对林家开战不死不休!道院都不会保你!” 不是林正礼又是何人? “原来林氏族地是不能够擅闯的吗?既然如此……”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两下。 “那你们……” 他扬眉拔剑! 暴射而出的璀璨剑芒在他身前划过在地面划出一道极细、极深的裂缝来。 “就谁都不要出去!” 望江城第一大家族林家。 被人一剑横门。 第八十三章 能得一魁否 “在林正伦出现之前你们林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得出这个门过这条线。不然就视为对我的挑战!我必废其人!” 姜望横剑于林氏族地之前面容冷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林正礼震惊莫名。倒没有恐惧的成分只是纯粹的惊讶甚至感觉有些荒谬。 区区三个人就敢堵林氏的门。 这小子哪来的勇气?何来的底气! 林正礼正准备动手已经先有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尚在远处但声已震颤入耳。 “姓姜的你好大的口气!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那是林氏如今的最强战力林正仁的声音! 饶是其人气度深具城府极深此时也掩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真的是光天化日小丑跳梁。难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林氏撒野吗? 姜望的背上负着一个长条木盒。从枫林城到望江城他一路背着。 听到林正仁的声音他不惊不惧。 只是将背上的长盒取下打开取出那一杆古拙的长枪来。 薪尽枪外观并不如何惊艳枪头寒芒如敛枪身甚至并不平滑那是三十年在炉灶中燃烧留下的印痕。 然而它如今已是清河郡声名最盛的兵器。 姜望倒转薪尽枪将它插在脚边入地数寸。 “祝师兄说了我只是一个游脉境修士我来望江城事出有因。望江城任何一个游脉境修士都可以出来与我一战哪怕杀死我他也不管。但若有哪个游脉境以上的修士出手以高压低不管出手的人是谁。等进了国道院之后他就盯着你林正仁打。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姜望这番话运足了道元声震林氏族地。 而林正仁的声音甚至没有再响起。也更没有现身的意思。 仿佛之前的那声怒斥只是众人的幻听。 薪尽枪在这里它就代表了祝唯我。 在枪压望江城之前祝唯我绝对没有这样的威慑力。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名头在就足以震慑一方。 沉默每多持续一息林家的脸就多肿一分。 所以这份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木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既然如此。正礼你就出去一试。”老人声音不大但自有杀伐气度:“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好的爷爷。”林正礼恭恭敬敬给老爷子行了礼长袖一甩大步踏出牌门! 剑光乍起如电! 姜望已纵剑而至。 波涛卷起林正礼空中一转。他当然不是莽撞无脑之辈在踏出牌门前就已掐诀。 起手就是在三城论道上声名大噪的道术波涛三叠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姜望人在空中竟能凭空一转这是四灵炼体决修到如今带来的强大反馈令他拥有远超同级修士的滞空能力。 剑指咽喉! 林正礼面色不变一边掐诀一边从容催动波涛三叠的第二叠。 姜望还做不到如黎剑秋那般在空中毫无借力的三次翻转但他也无须如此。人往地上落去的同时长剑稍转一道金光箭透剑而出疾射刚刚转移的林正礼。 这是他手上那柄制式法器长剑所自带的道术刚好衔接作为第三次攻击! 林正礼波涛再纵走完了波涛三叠的最后一个变化。同时他掐诀的道术也已完成正要攻击对手忽然脸色大变将这一记怒涛轰向身前! 将攻击道术转为防守用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在那汹涌奔腾的紫气面前道术所凝聚的怒涛是如此不堪一击!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姜望足尖刚刚点地便使出了如今最强的杀招。整个人催动着咆哮的紫气瞬间破开波涛。 明晃晃的剑尖停在林正礼眉心。 滴~答! 那是水滴自剑身滑落滴在林正礼鼻尖上的声音。 而他一动也不敢动。 三城论道之后他有无数次愤懑。既愤懑于姜望捡了个便宜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年生魁首之名。也愤懑于自己的大意。倘若不是大意他怎么会输给那个山蛮?甚至都不会受伤! 但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多么愤懑也无济于事。 好在姜望来了望江城让他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事实上姜望三人刚进望江城他就得到了消息。林正伦娶的那个寡妇的确是自杀当然也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他追查那女人临死前寄出的信发现寄到了姜望手上时这才理清了姜望与那个寡妇的关系。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庄国未来栋梁当然不存在忍气吞声。 而他拿走林正伦生意的手段并不光彩。那其中有一部分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嫁妆——当然也有符合庄律的手续但经不起有心人推敲。 所以他第一时间让林正伦躲回族地只要守住族地大门不让姜望进去便可大事化小小事无。 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但姜望嚣张至此单剑横门是他没想到的第一件事。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全力一战居然惨败! 他没有证明自己的强大反而成了别人强大的注脚。 此时他突然想起在三城论道上兄长林正仁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 “回去吧。”姜望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动。 他并没有真的如言废掉林正礼借助祝唯我的名头震慑也有限度。无论如何祝唯我也不可能无故杀死林正仁顶多就是如他所说见一次打一次让林正仁在国道院里待不下去罢了。 这种后果足以让林正仁有超乎寻常的容忍度但废掉林正礼绝不在他的容忍限度中。 林正礼直视着明晃晃的剑尖缓缓后退一直退到牌楼后。 直到此时才惊觉后脊已全被冷汗浸透。 “你们可以找望江城里任何一个游脉境的修士过来我一人一剑全部接下。假如我不幸战死那也是咎由自取。今天陪我过来的两个生死兄弟会为我收尸。” 姜望垂剑而立看着林老爷子道:“而我只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我妹妹的生母死在了望江城我需要有人出来负责任。” “她是自杀的。”林正礼硬着头皮道。 “也罢。”姜望直视着牌楼后面越聚越多的林氏族人。 冷然一笑剑器长吟。 “今日便看一看这望江城域游脉境中我当不当得一魁!” 第八十四章 一旦山崩 “传令下去遍请望江城中游脉境强者。有能杀此獠者我林氏奖道元石两颗!”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怒声喝道。 此人正是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在林氏家族里分量自然是高的。 但是从林氏下任族长的位置直接越过他交到林正礼头上就足够说明他过于单薄的能力。 所以当他开口便拿出两颗道元石闭口就是遍请全城游脉境高手时所有人都先把目光投向了林老爷子。 无他其人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够了。”林老爷子淡声道:“去把林正伦带过来。” “爹你糊涂啊!”林端行急道:“林正伦虽然不值一提但代表的却是我林家的脸面!怎能交给外人处置?” 先不说其他仅就此人的说话就是不合格的。当众顶撞林老爷子说他糊涂往轻了说是不知分寸往重了说就是挑战族长权威。再一个林正伦值不值得一提这也是合适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的?真不怕寒了人心。 林老爷子木杖敲地抬高了声音:“你非要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林家才不丢脸?” 林端行悚然一惊闭嘴不言。 他终归是不懂修行的事情。林正礼能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三城论道自然已是城道院里游脉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或者城卫军中有那么一两个比他强的但也有限。 再者说请城卫军里的修士出手林家就不丢脸了吗? 尽快果决处理此事才是正理。 不多时林正伦便被带到了牌楼处。 看着这个乱发披散、形容憔悴、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男子姜望实在无法想象宋姨娘是怎么会看上他的。 “林正伦带过来了。”林老爷子用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看向姜望淡声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现在我问你答。”姜望走近林正伦身前注视着他木然的眼睛:“我妹妹的生母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林正礼在旁边道:“她跳井自杀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林老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便闭嘴收声。 林正伦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听到宋如意这三个字眼睛里才慢慢回复了一点神采。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姜望又环视周边左右再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姜望:“你刚说什么?” 他声音颤抖:“你……是如意那个在道院修行的继子?姜安安的哥哥?” “好好!”他激动起来甚至有些癫狂:“敢堵林家的门有出息!” 姜望冷漠地重复道:“我问你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但林正伦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不耐和厌弃或者说如今的林正伦早已感受不到别人的看法。他活得只剩自己的情绪。 他张开双手忽然放声大哭:“我聚敛财富有何用啊!!” 林正伦跪倒在地捂面嚎啕:“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 对于这个人姜望没有半点多余的耐心。 所以他的剑慢慢移转指着林正伦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宋如意怎么死的!” “如意……”林正伦止住嚎啕抬起头来满脸涕泪:“是我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得她自杀!” “不!”他又猛地站起伸手指着牌楼后聚集的林氏族人:“是他们!他们林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尤其是林正礼!” 林正礼破口大骂:“林正伦你疯了?” “正伦。”林老爷子出声道:“你妻子死了心情不好我理解你。但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老爷子?”林正伦哭着道:“当初是您同意把我收回嫡脉还让我叫您爷爷。怎么林正礼这小畜生霸占我的生意把我赶走的时候您就视如不见了呢?” 林老爷子皱眉不语。林正礼跟林正伦之间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一方面林正伦当初确实有些得志骄狂另一方面林正礼才是他的亲孙子。就算做得再不对他做爷爷的也得帮他周圆了。 “生意上的事情我确实久不过问。或许真的委屈你了等我回头查证另有交代。”林老爷子道:“但你妻子的死确是自杀这都是可查的甚至开棺验尸也没问题你怎么能怨怪他人呢?” 林正伦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我跟如意本来恩恩爱爱。我辛苦做成的生意几乎整合两座城域的药材市场!要不是林正礼眼热仗着家主继承人的身份夺我的权、霸占我的生意我怎会沦落至此!” “要不是林正礼他!”他转身戟指林正礼满眼怨恨癫狂! 轰! 一只突兀出现的手掌按住林正伦的天灵道元一吐便将他轰成肉泥! 也将他未尽的言语、满腔的怨恨碾碎成尘。 从天而降的林正仁收回手看着姜望道:“宋如意是自杀的你也听清楚了。我赔你一个林正伦!够不够?” 林正仁突然现身杀人凌河赵汝成都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站到姜望身边。道元暗涌随时准备开战。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轰成肉泥尤其他上一刻还在愤慨陈词。 这种威慑大概能让很多人闭嘴。 但姜望面色不变。 他也确实没有别的要求可以提了宋如意自杀是事实。顶多就是林正伦婚后待她不好这在庄律中算不得大罪。这其中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纠葛但林正伦已死。依照姜望道院弟子的身份也最多就到这一步了。 林家杀死林正伦作为交代放在哪里都已经说得过去。倘若换一个人来什么交代都不会有。 姜望道:“把宋如意带来的嫁妆凤溪镇的药材生意都还给我。那些都是我姜家的产业当初是给宋如意的现在她死了理应物归原主。” 宋如意的嫁妆已算丰厚。但尤其凤溪镇的药材生意是撬开枫林城域药材市场的支点也是统合两大城域药材生意的重要部分。 这么大一块肉被挖走林正礼自然不舍。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林正仁已经直接做主:“可以。” “那姜某便先告辞。”姜望收剑入鞘对着林氏族人们点了点头:“叨扰了。” “姜师弟林某有一个忠告给你。”林正仁在他身后道:“修行路很长要慢慢地走不要越走越窄了。” “祝唯我再强能护得住你一辈子吗?” 姜望抽出薪尽枪将它小心包好盖上盒子负在背后。 这才回头冲林正仁道:“受教了。” 兄弟三人扬长而去。 …… …… ps:“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关于林正伦我想表现的是一个没有选择修行的普通人在这个超凡世界的挣扎和努力。就像那个因为薪尽枪得到万金的樵夫一样他们或者有机会凭借能力或运气得到财富但是能不能守得住财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对这个超凡世界社会和制度的思考。我不知道这个人物塑造得怎么样留待读者评价了。 第八十五章 相约星河中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牌楼附近的林氏族人都噤若寒蝉无人出声也无人挪动。 气氛低沉得可怕。 “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林正礼出声道:“就让这么一个九品游脉境的家伙在林家耍威风?” “所有人。”林正仁回过身淡淡道:“散了。” 众人纷纷离开就连林正仁的父亲林端行也未迟疑足见林正仁在族中的威望。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林正礼道:“正礼来扶爷爷回屋。” 林正礼挤出一个笑脸:“爷爷您让下人扶您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我哥说。” 林老爷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 很快牌楼附近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几片冬日的凋叶还在风中打转。 “哥!”林正礼愤郁难平:“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林正仁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追上去杀了他?” “咱们林家又不是没有周天境的高手!” “那是林家的还不是你的。” “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咱们林家的声名考量吗?” “为了咱们林家?”林正仁异常冷淡地看着他:“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抢了林正伦的摊子但却经营不当。爷爷让你去把他请回来你却羞辱他还想借机***子!你就那么缺女人那么管不住裤裆?” “我只是想让他认清楚本分让他明白他是个什么东西!”林正礼急道:“这种人捧着有用吗?你看今天爷爷都跟他说好话了他什么态度?还不是张口就咬?他喂得熟吗?林家的生意就算黄了也不能用他!” 林正仁手点着林正礼一时没有说话。 “哥你听我的派人去半道杀了他们!”林正礼又道:“姜望不死咱们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啪! 林正仁反手一巴掌将林正礼扇倒在地。 “林家的脸面不重要。我林正仁的脸面才重要!” 林正仁指着地上对他怒目而视的林正礼:“但是因为你让我丢脸了。” 林正礼躺在地上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是愤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你打不过祝唯我难道怨我吗?行啊!你把我绑到枫林城去去给祝唯我赔礼道歉让姓姜的杀了我!我不连累你丢脸!” 他冲到林正仁面前梗着脖子吼:“你送我去啊!” “我警告你!”林正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我只警告你这一次我亲爱的弟弟。” 他看着林正礼因为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的脸慢慢说道:“你不用假装得这么肤浅、短视、暴躁。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你的幼稚无能。 林氏家族我既然让给你就不会再拿回来。在你眼中大到没边的产业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也根本不必刻意藏拙担心我忌惮你!” 他手上一提等到林正礼开始翻白眼了才道:“听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径直松了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林正礼跌在地上半跪着咳个不止。 …… 回到枫林城的时候已是深夜。 黄阿湛正在城门口等他们怀里抱着睡去的安安。 “你们可算回来了!”黄阿湛压低声音道:“小祖宗哭了一整天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怎么都哄不好!非得等你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哭累了才睡着。” 姜望小心翼翼地接过安安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众人散去姜望抱着小安安回到了位于飞马巷的家中。 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腾身上了屋顶双脚垂下屋檐就那么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安安裹着小棉袄在怀里睡得正沉。眼睛肿肿的就连在睡梦里小嘴也难过地抿着。 五岁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虽然她们的世界相对简单但那些难过有时候更纯粹。 今夜姜望难得的没有修行看着凤溪镇的方向发起了呆。 莫名的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孤独但这一刻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姜安安相依为命。 他们都没有父亲了也都没有母亲了。 “哥……”安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睁着微肿的眼睛看着姜望的下巴道:“你去找我娘了么?”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星星么?爹在那里宋姨娘也去了那里。” 安安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害怕把什么东西揉碎似的:“好远呐。” 姜望忽然有落泪的冲动。“是啊好远。” “哥你以后有可能摘到星星吗?”姜安安眼睛里仿佛溢着光“娘说你以后有可能做神仙。” 神仙啊…… 看着姜安安的小脸姜望不忍心告诉她。他到神仙之间的距离比他们现在到星星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她或许觉得可以摘到星星的那一天她就能够再见到她的爹娘了。她还并不知道有些离别真的是永远。 无论飞得多高无论变得多强也都永远无法再相见的那个“永远”。 “在远古时代人类第一次抬头看到星星的时候就开始向它靠近。”姜望最后这样说:“穿过最深的河登上最高的山在彻底没有路之后就自己造梯子……这就是修行。” “哥哥也不知道修行路走到最后是什么但我想摘星拿月一定不是终点。” “那我……”姜安安咬着唇小心问道:“也可以修行吗?” “当然了!”姜望揉揉她的小脑袋。 “我也可以飞咯?” “当然!” “我也可以摘星星咯?” “嗯嗯!” “我可以去接爹娘咯?” “……嗯!” 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就连姜望自己也想被它所欺骗。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除了读书识字之外还需要背诵道典……” “没问题!”安安干劲十足。 “还需要抽出半个时辰练武打基础会很累哦……” “安安不怕累!” “那好那咱们约定等到你可以摘星拿月的那一天。咱们一起去追逐星辰。” 姜安安一捏小拳头:“追逐星辰!” 第八十六章 你像谁(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一更) 晨功过后姜望照例出门去买早餐。 青木大道旁的油饼杜德旺对面的豆腐花是姜安安这段时间的最爱。 推开院门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面容憨厚身体壮实背着一个大包袱见到姜望便开始作揖:“姜先生!” 正是当初在唐舍镇见过的捕快唐敦彼时他的朴实敦厚给姜望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只是这揖作得不伦不类称呼也很别扭。 姜望想起来唐敦小时候曾被一名游学的儒门弟子教导过大概对他来说“先生”就是表达尊敬的最高称谓了。 “唐捕快你来枫林城是为了道院外门考核?”姜望疑惑道:“现在过来也太早了吧。” 每年三月是道院外门考核的日子现如今才是冬月还得过一个年去。 “已经不是捕快了俺不干了。”唐敦憨笑道:“不早哩。考道院那么难不得提前准备嘛?俺想过了俺这次要用破斧子砸船一定得成!” “……破釜沉舟?” “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不怎么说姜先生境界高呢!”唐敦很欢喜地拍了个马屁便搓着手生硬地转进道:“俺认识的人里只有姜先生本事高。俺就想求姜先生指点俺一阵子……” “不白教不白教!”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剥开便是一只明晃晃的银锭约有十两。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望:“先生……” 可能是想表现出诚恳但那样子倒更像捕快盯着什么江洋大盗。 “距离道院考核还有几个月你找好住处了吗?”姜望问。 这种事情要么直接答应要么果断拒绝迟疑反而最伤人颜面。 “还没还没。俺一进城就先到处问着人找您您在城里可有名哩!”唐敦竖起大拇指欢喜地说了几句才道:“俺马上去找马上!” 他把银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您先收下吧。” 姜望耐心帮他把几层布又盖回去:“自己留着吧枫林城租房可不便宜。正好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教妹妹练武了你一起来听便是。又不多费力气。” 他随手带上院门“我现在去买早餐一起吧?顺便也问问附近街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住处。” “好嘞!”唐敦背上大包裹兴冲冲地跟上。 这人敦厚踏实也有一些属于老实人特有的狡黠但并不令人生厌。姜望对他的观感不坏。当然或者也有几分是因为那个他只见到尸骨和画作的小女孩。 其实院子里空房也有倒不是住不下唐敦。但一来他们关系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二来这个家不是属于他姜望一个人的安安的感受也很重要。他不可能在没问过安安感受的情况下就随便让另一个人住进来。 这跟其人的道德人品全都无关只关乎于姜望小心翼翼维护的、“家”的感觉。 …… 望月楼。 最好的酒菜都布上了甚至方泽厚重金养的几个歌姬都在前方歌舞。 方鹤翎今日宴请沈南七是怎么有排场怎么来。 方鹤翎笑容灿烂频频祝酒沈南七倒始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来沈师兄!我敬你这杯酒祝你步步高升修为猛进早日成为本城三甲!” “不喝了。”沈南七伸手按住方鹤翎的酒杯似笑非笑道:“快了。”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南七指的是什么转笑道:“那是自然!以沈师兄的天赋岂有不快之理?” “祝唯我马上就要去国道院魏俨这阵子杀了那么多旁门左道应该也要升官了。”沈南七转了转自己的酒杯眯着眼睛道:“我可不就快了么?” 这话不好接。 “要我说便就是现在师兄你也有道院三甲的实力啊!” 方鹤翎表情诚恳:“旁人没见过你在三山城域斩杀凶兽的威风我可是亲眼所见。要我说沈师兄你就是太低调了不然当初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里除了张临川师兄就应该是你了! 你没有上场结果呢?人家林正仁都没有出手那位上场的师兄就被那个傅抱松击败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鹤翎师弟啊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沈南七含着笑看着方鹤翎:“总这么吹捧下去师兄我可受不住了。” “真没有什么事情求师兄。”方鹤翎往近坐了坐认真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今日请师兄过来也只是单纯的敬仰师兄感激师兄在三山城域对我的照顾。” “三山城那次我是收了好处的没什么好谢。”沈南七眼皮微抬:“你突然这么殷勤又无求于我。难道是想跟我交朋友?” “如果师兄看得上那是鹤翎的荣幸啊!”方鹤翎很惊喜的样子:“鹤翎虽然不才不过方家怎么说也是枫林城三大姓之一总归是有能力支持一下沈师兄修行的!” 沈南七笑了:“鹤翎你话说得直接我也就直说。” 他靠回椅子上:“以前的你我肯定不屑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点头陪笑:“以前确实不懂事。” “但是现在的你呢……”沈南七道:“我不敢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的笑容僵住了 沈南七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人?” “谁?” “准确的说你只是在竭力模仿一些外在的东西。”沈南七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鹏举。” 说完他径自往外走。“朋友就算了。交易还可以找我。” 当初在外门沈南七就是比较看好方鹏举的师兄之一。这也是方家能与他搭上线的原因。 “沈师兄慢走!”方鹤翎对着他的背影仍然挤出了笑容。 咚咚咚。 下楼的声音远了。 歌舞不知在何时也停下。 方鹤翎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他猛然站起将整桌席面掀翻! 有些笼罩在头顶的阴影他以为早就撕掉。 他付出无数的努力撕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整片夜色。 是撕不掉的。 第八十七章 世难两全(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二更) 三山城。 孙小蛮匆匆走进母亲的房间。 自玉衡峰一战结束后窦月眉便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不出来城里的事务都交由孙小蛮处理就连三山城道院上任新的院长她也没有出面。 这还是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愿意见人。 “……娘。”看到窦月眉的第一眼孙小蛮心里就颤了一下。 那样憔悴而疲惫的、那还是是她的母亲吗? “小蛮啊。”窦月眉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城里怎么样?” “都还好差不多。”孙小蛮没敢说自玉衡峰一战无功而返后好几个天赋不错的道院弟子都转去了其它城域说是在这里看不到希望。 这种人虽然不多但对人才凋敝的三山城来说也算得上雪上加霜。 “那就好。”窦月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了转问道:“笑颜怎么样?” “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说再也不想理你。” 窦月眉叹了口气有些怅惘道:“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没事再过一阵子就忘了。” 孙小蛮眼中有些疲惫她尽量不让母亲看出来。 处理城主府事务本不是她所擅长但孙笑颜是个没法主事的母亲又低落成这样整日郁郁。她也只能勉为其难。 对她来说她宁肯拎着大锤跟几百个高手对轰也不愿埋首案牍。 “这些天过来我也想明白了。”窦月眉略略振作精神叹道:“三山城还是要撑下去你弟弟的修行也不能荒废。最重要的是娘不能再耽误你。” 孙小蛮抬眸看着她:“娘……” “去找你师父吧!”窦月眉感慨着:“这个世界不是你父亲所认为的那样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是道理的世界而是强者的世界。”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作为一个以丈夫为精神支柱对他有着绝对信心的女人。要有多么绝望才会说出这种话。才会否定她丈夫所做出的努力。 孙小蛮觉得母亲说的并不正确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师父很强但娘当年仍坚持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娘自负总有一天不会输于他。你跟着娘生活不会影响修行。” 窦月眉有些低落:“现在……娘已经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彼时窦月眉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梳妆镜前只是背对镜子而坐。阳光透过窗格打在她憔悴的脸上愈发显得苍白。 孙小蛮索性盘地而坐银色小锤在腕上摇晃着以手为枕侧头靠在了母亲的膝上。 窦月眉抚摸着她的鬓角继续道:“纯粹的武修现在还没有趟出一条完整的路来。所以武夫的路很难走。你师父也只是探索者之一。很多时候你只能靠自己要多思考。” “嗯。”孙小蛮声音轻轻。 “你是有天赋的十二重天之前对你来说一马平川所以内府境之前的修行娘就不说了。” 窦月眉取出一个小册子薄得约莫只有几页纸:“这是娘探索神通种子的一点心得你拿去。大道殊途同归一通百通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见孙小蛮收了她才继续叹道:“武者踏三十三重天至今也只是一种想象未曾有谁圆满过。真不知我的女儿会走到哪里呢?” 孙小蛮一只手高举小银锤摇晃:“走到最高处!” 窦月眉笑了她伸指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去吧去吧。” 孙小蛮站起来赤足踏地:“娘那我走啦?” 窦月眉笑中带泪:“走吧。” 孙小蛮忽然狡黠一笑:“走之前我帮你教育教育孙笑颜去!” 见得窦月眉张嘴欲阻她抢道:“娘啊你听我的。没事打打孩子有益身心。别舍不得。爹已经走了过去停在过去。但未来还很长呢!” 她跳了两步忽又回头眨眨眼睛:“我看我师父他就对你很有意思哟!” “去去去!你懂什么!” 女儿走了去打儿子去了。 窦月眉莫名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她把这奇怪的念头丢出脑外。 回身看着梳妆镜。 镜中是一张未施粉黛虽然憔悴但仍看得出美好轮廓的脸。 她伸手自脸上轻轻抚过幽幽的叹息:“死鬼你死得那么早有没有觉得不值?真真可惜了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 对于副院宋其方姜望当然不陌生也绝不乏尊重。董阿被贬来枫林城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枫林城道院可一直是宋其方执掌。 当然囿于本身实力和眼界在他的执掌下枫林城道院一向势弱。 如今董阿执掌正院宋其方作为副院长在教学之外潜心炼丹及推演之术。也算分工明确各得其用。 由于其人不争不抢和蔼可亲向来很得弟子尊敬。 只是姜望确实想不到宋其方为什么突然找他。 “宋院长。”姜望走进丹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您有事找我?” 白发苍苍的宋其方从丹炉前回头看着姜望笑容和蔼:“姜望啊最近修行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有?” “劳宋院费心。”姜望受宠若惊:“教习都很负责而且弟子现在修为还很浅薄问题都很初级有时候师兄们就帮着解决了。暂时还没有特别的难题。” 宋其方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城道院里最优秀的弟子之一老夫对你是放心的。” “道院里高手如云弟子愧不敢当。” “你在望江城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宋其方扭头看了一下丹炉里的火候才继续道:“你表现很突出。不过呢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咱们与望江城一衣带水实在也不必闹得那么僵硬。” 不论事情经过不说是非对错张嘴就扣帽子的行为实在令姜望不快。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道:“宋院教诲得是。” “当然涉及家事年轻人冲动一些也是可以理解。”宋其方笑了笑扇了扇火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有一门超凡剑术在三山城、望江城都大放异彩?” “弟子确实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剑术。”姜望皱了皱眉道:“不过这剑术也没有旁人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得志而不骄狂很好。”宋其方顿了顿才转过来看着姜望的眼睛道:“不知你可愿把这门道术贡献于道院啊?也让咱们道院的其他弟子都能有所进益。你放心道勋绝对多算老夫给你做主。” 庄国道院的确有拿物资兑换道勋的传统这样可以让那些身家丰厚的弟子贡献物力于道院、于修者本身都是好事。功法当然也在其中。 但那纯粹是自愿原则。 换句话说如果姜望愿意他早就换了还用等到你宋其方开口? 分享给赵汝成、凌河、杜野虎那是心甘情愿。但这并不意味着姜望就有多么的博爱天下兼顾苍生。那也不是博爱是愚蠢。 所以姜望直接问道:“此事是董院的意思吗?” 宋其方脸色有些微沉:“想来在枫林城道院老夫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便是董院也不会不尊重老夫的意见。” 难怪以前枫林城道院在他手上那般平庸这满腔的陈腐味道! 姜望心里想着躬身行了一礼:“如此恕姜望不愿。” 礼罢他径自转身离去。 他的剑就悬在腰侧。 此时他自有剑一般的锋芒。 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为盟主乌列123加第三更) 宋其方讨要紫气东来剑典一事姜望与董阿做了汇报。 倒不是为了告状而是他违逆副院长的意思这事必须得让董阿知情才行。不然若是宋其方背后使什么手段那就够姜望受的了。 当然宋其方也未必会做那种事他在枫林城道院多年一向口碑极好。便向姜望讨要剑典也可看做是为道院着想。 但两方实力、地位都相差悬殊姜望不得不多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董阿听了只是挑挑眉头:“垂垂老朽不必理他。” 姜望暗暗咋舌院长真是直接…… 不过这话他可没资格接。 董阿又道:“你近来修行如何?” “下月月中之前就能够完成第二个道旋的构筑。” “还算不错。道旋构筑越到后面越快见天地门之前修行多是水磨工夫。从游脉境到周天境唯一的关隘就是小周天的构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所以到达周天境时通天宫内刻印的道术现在就要开始考量了。你要明白周天境刻印的第一道瞬发道术对每个修者来说至关重要。并不是威能越强越好要找到最合适你的那门道术。” “弟子明白。” 董阿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后再有望江城那种事可以提前汇报于我。只要你有理有据枫林城道院就绝不会不管自己的弟子。记住你祝师兄未必护得住你。但本院可以。” 姜望心头一热他在董阿这里的确感受到了亦师亦父的情谊。 但董阿并不给他表达感动的机会说完便摆摆手:“你去吧。” …… 深夜姜望从睡梦中惊醒。 他披衣带剑而起行至院中。 黑纱蒙面的女人就那么笑看着他在寒冷冬夜依然穿得纤薄仿佛一不经意就会随风而去。 “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么?”她问。 声音婉转在夜色里也是轻飘飘的。 姜望愕然:“现在?今天?” 这会子时已过已经是冬月十一。这是郡院大选的日子。 三大郡院是国道院最直接的修士储备库。 如林正仁这种通过三城论道获得国道院名额的属于保送。而祝唯我这种国道院直接发函的属于特招。都只占少数。 三大郡院五年一次的联比才是晋入国道院的最广途径每期录入一百名修者。 枫林城道院修行五年以上的学子都报名参加此次大选当然也包括黎剑秋。经三山城一行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今天姜望本准备去给他送行。 黑纱女人柔声道:“第一件事就在今天。” 姜望想了想返身回屋“稍等。” 他给安安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出门如果今天没能回来接她便让她去找凌河。 其实现在安安已不太令人担心在姜望脱不开身时唐敦很多时候已经担负起来接送安安去学堂的重任用他的话说就是总得帮先生做点什么才安心。而且两人都在接受姜望的武学指导勉强算得上同门“师兄妹”关系倒也熟络。 姜望再次带上房门出来蒙着黑纱的女人已经飘身上了屋顶在月色下远去。 姜望提身追上。前面那背影袅袅娜娜好像触手可及又总是隔着一层距离。 “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姜望在大约四个身位的距离一边疾行一边问道。 “不是说了么?叫姐姐。”前面的声音飘来动听得不太真切。 “‘姐姐’毕竟太笼统指代不出一个这么特别而又具体的你。”姜望回得特别诚恳也特别有底气 他早先特意问过赵汝成这样的问题赵汝成教他这样回答。 “哟。”黑纱蒙面的女人特意停了停等到姜望追至身侧才扭头似嗔似喜地瞥了他一眼“谁教你说的?” “没没。”姜望往旁边看了看:“我自己瞎说的。” “男人说谎的时候通常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不敢看你?姜望想着特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毅。 “为了掩盖心虚有时候反而会变得格外强硬。” 我还是闭嘴吧。姜望想。 “嘻嘻。”女人话锋一转:“既然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过你的裸身……” 在姜望竟然微红的脸色中她转道:“裸身背后的莲花那么就叫我白莲吧。” “好的白莲姑娘。”姜望如释重负下定决心能不聊天就不聊天了。 但他很快又问道:“我们是要去做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随口起了一个名字敷衍的白莲姑娘道。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路无话。 白莲似乎有意试探姜望的速度极限出了枫林城之后不断加速一直到姜望表现出明显的吃力时才稍缓下来。 天色渐变路边不断后退的景物也渐变。 姜望忍不住道:“我们这是去三山城?” “到了你就知道了。”白莲似乎是有意调戏话说完自己乐了。 姜望只得憋住一肚子疑惑蒙头跟着赶路。 等到白莲终于停下时已日头高起。 看着眼前的高峰耳听隐隐兽吼姜望顿感不妙道:“你要在玉衡峰做什么事?” 白莲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在笑:“放心既不做违背你原则的事情也不做让你送死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先跟我上来。” “等等?我们要上玉衡峰?那么多凶兽就我们两个人?” 白莲似乎早有准备躬身钻进一个岩穴里一会儿工夫拿着两张兽皮出来。 她自己披上其中一张将另一张丢给姜望。 “披上它。” 那大约是一张虎皮。手感很好但似乎并没有经过太细致的处理有一股腥味。 “披着它做什么?假扮成凶兽吗?”姜望觉得今天的一切好像有点荒谬。 “你不是问我怎么上玉衡峰吗?”白莲整个人裹在巨大的兽皮里——那好像是狐皮或者什么花纹很漂亮——走过姜望身边。“这就是答案。” “不是。”姜望有些头疼“难道披着兽皮凶兽就会把你当做同类吗?” “凶兽没有神智的。你不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 “太荒谬了对么?想不到在这么难对付的凶兽群面前可以用这么这么简单的方法混进来?有些时候难倒我们的不是现实的困境而是思想的困境。” 白莲拿出一瓶药膏在手上抹了抹又挑出一点示意姜望伸出手来在他手背上也抹了一点。 她边抹边解释道:“再加上这种掩盖味道的药膏只需要一丁点就不虞被凶兽发现。” 她的手指很凉又有着很微妙的温软在手背上轻轻地旋了几圈便离开了。 “简单来说就是困难有解傻子无医。”她最后总结道。 “总感觉你是在骂我啊……”姜望嘟囔着一边把虎皮披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凝固了。 凝固在远处一个岩穴前他看到影影绰绰的有几只杀人岩蜂在进出。 但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三山城主窦月眉是如何将这种凶兽杀干净的。 “这些杀人岩蜂……不是被杀绝了么?”姜望问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 “你说呢?” 白莲的声音似笑非笑。 第八十九章 再见玉衡 白莲带头往山上走姜望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一头模样狰狞的巨大山蛛就在他们面前爬过竟对他们无动于衷。 “除了极度饥饿的时候一般这些凶兽彼此之间都不会攻击。”白莲顺便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大概是因为它们都知道自己的肉实在太难吃了。” 由于已经进入凶兽环伺的地方白莲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也没有到非常注意的地步大概是并不需要。 姜望没有出声他谨慎观察一路上所遇到的凶兽发现竟果真没有一只主动攻击他们。 “你可以说话这些凶兽又听不懂。还以为你在叫唤呢。”白莲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却没有人想过呢?世上的聪明人那么多。尤其前后两任三山城主都是一时之杰。” “只有一个原因。”白莲的笑声在旁边响起:“因为有更多的聪明人在阻止人们思考这些事情啊。孙横、窦月眉当然都很不错但他们并不了解凶兽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有机会真正了解。” “你说的那些聪明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无法给你答案。因为真正的答案在你自己心中。”白莲语气一转又轻松起来:“好啦往这边走。” 她似乎对玉衡峰很熟悉选的这条小道凶兽数量明显要稀少得多。 这时前方一块山石上传来低沉的兽吼。那是一只猫状的凶兽个头不大甚至模样也不凶狠。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大概新占了这里作为地盘。”白莲跟姜望解释道:“不过我们绕路就太不方便了。” 她说着忽然身形一动。 姜望还看到她的残影留在身前但她已经将一把匕首插在了那只猫状凶兽的脑门上。 鲜血静静流出兽吼戛然而止。 “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使用道术因为凶兽普遍对道术很敏感。尤其有些会使用道术的凶兽会把你当做抢地盘的竞争者。动静闹大了也是会很麻烦的。” 白莲一边解说一边随手将这只凶兽远远丢开。“像这样其它凶兽并不会感觉是异类入侵反而只视为凶兽间的普通厮杀。尸体丢在这里饿疯了的凶兽还是会选择吃掉它的。” “你好像……很了解凶兽。”姜望道。 “唔如果你这么高的时候。”她手在腹部位置比了比想了想又往下移了一点:“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就被丢在凶兽堆里你也会很了解它们的。” “怎么啦?”她突然凑近沉默的姜望:“吓坏你啦小弟弟?” 姜望没有说话。 “啧啧啧。”她摇头说道:“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姐姐。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更可怜还真说不定。” “怜惜之类的情绪并没有贬低一个人的意思。恻隐之心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它是正面的情绪会让人和人之间多一些宽容与理解。”姜望顿了顿:“小时候我爹说的。” “不错嘛懂得怜香惜玉。”白莲轻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看到姐姐面纱下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还会有怜惜吗?” “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跟她长成什么样子没有关系。” “我才没有惊慌失措呢。”白莲小声嘟囔了一句拔高音调道:“走快点!” 姜望被她呵斥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跟着加快了速度。 平心而论玉衡峰风景秀丽无论树石花草都有可观之处。倘若不是随处可见的凶兽这里应当是游客如织之地。 上一次玉衡峰清剿战三山城几乎倾整个城域之力还请来不少外援却只在玉衡峰山腰止步。 而现在姜望跟着白莲只两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超过山腰往山顶行去。 前方有一块巨石横出山峰形成一处天然高台。 白莲就在此止步。 姜望跟着她走到“高台”之下才发现巨石下方有一个山洞似是天然生成。洞内极深幽幽看不到尽头。 白莲走进山洞就在洞口的位置止步将兽皮解下铺在地下然后坐在兽皮上。 “坐啊看着我干嘛?” 姜望依样为之刚坐下便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等。” 姜望发现每当他真心有问题求教的时候白莲就变得惜字如金。反倒他没什么话想说的时候白莲却一直撩拨。 姜望不吭声了。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缭绕的云雾。此时太阳悬空照破万里山河而目之所及群山隐在云雾中美不胜收。 姜望收回视线正上下打量着身处的这个洞穴。 白莲便解说道:“这是山蛛的巢穴。” 姜望忍不住往洞里看了看:“那山蛛呢?” “在里面睡觉呢。” “那它醒了怎么办?” 白莲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杀掉它。” 或许是觉得跟这种智商的姜望说话太无趣白莲从怀里拿出一个阵盘模样的东西平放在身前。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这个阵盘大概刻印着匿迹消音一类的阵法。 姜望心里琢磨着便也真的就不动不说话盘膝闭目做起冲脉修行来。 这段时间的修行中脊柱上的白骨莲花并未带给他什么不好的影响。若不是这次白莲突然找上门来恐怕他已经慢慢忽略了这件事。 如果一定要说变化的话通天宫内最大的变化并不是那即将成型的第二团星河道旋。 而是他的道脉真灵。 众所周知道脉真灵穿梭道旋会获得一定的成长强化。但在完成大周天循环之前几乎不会有肉眼可见的变化。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也罕见本质的提升。 但姜望的道脉真灵那条土蚯身上已经缀上了星光点点而且体型明显长大了一圈。虽然在吞吐道元的数量上没有变化但冲脉修行明显容易了许多。 另外姜望还有一种隐约的感觉道脉真灵好像与那根黑烛更贴近了些但他不太能够确定。 姜望向来是修行狂一旦进入修行状态便很容易沉浸下去。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在他开始做冲脉修行的时候白莲看向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迷幻的、痴痴的眼神。 第九十章 我所见者 因场地所限加上有白莲在场不方便修四灵炼体决决。 在冲脉修行结束之后姜望便开始控元决的修炼。于通天宫内挪移道元一会排成“安”字一会排成“望”字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人声传入耳中。 姜望从修行状态中退出来扭头看向白莲。 白莲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 人声愈近。 “真他娘的!天天干这种无聊的事。老子来缉刑司可不是为了当猎户。”一个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劝道:“少说两句吧。” 前面那个声音道:“他又不在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声音明显小了。 姜望心中一动。猎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在此猎杀凶兽吗?但好像没有听到战斗的动静啊。之前听赵汝成说过玉衡峰上有人阻止了窦月眉拔山。那个人现在不在?缉刑司……玉衡峰上的人果然属于庄庭。肆虐三山城域的凶兽果然与庄庭有关! 脑海中思绪翻涌说话的那两个声音越来越近或者应该是往山顶上去。 姜望很听指挥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揣摩着白莲的用意。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涉及玉衡峰的秘密涉及庄庭不由得他不多想一些 脚步声停在山洞外两个神情疲惫的修士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身量奇高一个满脸大胡子。 他们手上都提着一个鸟笼状的东西他们都看着姜望两人。 他们愣住了姜望也愣住了。 “他们看到我们了!”姜望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白莲道。 “咱们不是布了阵盘吗?” “哦。这个阵盘啊。我就是揣在怀里太重了随手在那里放放。” “……” 姜望忍住情绪刚刚拔剑而起白莲已飘身出洞。 此刻她离开兽皮的包裹玲珑身段便无法遮掩。人在空中自是风景。 她探出双手轻轻按在那两名修士的眉间。 事实上这两名修士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但道术还未成型便崩解。 他们好像喊了些什么然而声音被某种力量所湮灭。 两名修士软软倒地白莲弯腰捡起那两只笼子。 “你杀了他们?”姜望问。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两名修士来自缉刑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维护庄国稳定的超凡力量之一。杀死他们绝不是姜望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是晕过去罢了。我怎么会那么傻?”白莲嬉笑道:“万一让你讨厌我怎么办?” 姜望实在无法应对这些若有似无的撩拨只是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白莲双手提着笼子轻巧地往回走。 她将一只笼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瞧瞧这是什么?” 那只笼子里面有难以计数的袖珍型野兽。细看去竟每一只都在动并非死物。 “这是?”姜望毫不掩饰一个小镇少年见识的狭窄。 并不是他不努力只是他不像那些生来优渥的人一样本就生活在风景中罢了。 而这也没什么可惜可怜的他已走在看风景的路上。 “兽笼呀!”白莲晃了晃笼子笼中的野兽便慌乱起来窜来窜去。 “就像储物匣一样只不过这里面装的都是活的野兽?” 储物匣这等极为罕有的事物如传说一般姜望虽不曾拥有过却已听说过无数次。纳万物于一匣的神奇也曾令他心向神往。 白莲点点头抬手道:“拎着。” 姜望接过两只兽笼放在眼前细瞧。嘴里问道:“缉刑司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抓这么多野兽做什么?” 白莲却不答话迈步往山洞内部走去。 “等等不是山蛛在里面睡觉么?”姜望问。 白莲回过身歪头瞧着姜望:“为什么山蛛会在里面睡觉?” “你不是说……这里是山蛛的巢穴吗?”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呀?”白莲轻哼着转身“这么好骗小心以后被什么妖女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姜望:“……” 他并不愚蠢只是白莲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直表现善意他没有理由怀疑她。尤其是在这么一件小事上。 以至于他亲眼瞧着缉刑司的两名修士往这个山洞来也没去想其它。 往里走着白莲取出一盏悬明灯稍作操纵令其一直跟着两人漂浮。 这极为空阔的山洞内部就呈现在姜望眼前。 此处并无太多人工痕迹只是诸多洞窟错杂通往不知深浅的远处如迷宫一般。 白莲倒是轻车熟路毫不犹豫选了一个洞窟径往里走。 两人曲折往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谷里有树有石。有花有草但并不给人美丽幽静的感觉反而看得人心情郁郁有一种烦躁感。 在两侧山壁上同样悬着许多洞窟姜望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窟里。 姜望心想或许刚才那些洞窟里很多都能通到此处山谷。 “打开兽笼倒下去。”白莲道。 “哦。” 姜望早已研究过当下便将右手的兽笼放下先将左手上的兽笼拎起来笼口对准下面的山谷拉开笼门。 “吼!嘶!唳!吱!” 无数兽吼交响在耳边野兽如潮从兽笼涌出。在冲出的一瞬间便回到正常体型而后纷纷落下坠进山谷中。 这些都是普通野兽有狮虎熊豹也有鸟雀狐兔。它们之间有的性情温和有的性情残暴但都在正常范畴。 当它们坠进山谷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眼睛这些野兽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变得赤红。 兔子獠牙暴起小雀利爪如刀……有的体型暴涨有的突生尖角。 姜望亲眼所见证。 这些野兽……向凶兽转变! 那些毫无理智的凶兽那些残暴的、凶狠的、噩梦般的东西。 那些几乎拖垮三山城域也肆虐着庄国各郡的凶兽。 它们……竟然是普通的野兽转变而成! 由缉刑司的人捕捉而在这个山谷里完成演变。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秘更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第九十一章 第一事 缉刑司的两名修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带着兽笼抓来这么多野兽。他们的目的似乎已无需再揣测。 姜望看着另一只未被打开的兽笼心中生出将之斩碎的冲动。 玉衡峰那一战死了多少修士有多少牺牲他历历在目。 原来凶兽的出现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那些奋斗那些牺牲那位死前刻字自夸的师兄那位身镇竖笔峰顶、剥皮对付杀人岩蜂的城主那个自绝道途、连破五府的女人……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要动。”白莲轻轻搭住姜望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难以抑制的微颤柔声道:“这回我是真的施了障眼法。” 山谷里野兽到凶兽的演变终于完成。因为残暴本性许多凶兽当场就厮杀起来一时兽吼不断血肉横飞。 “这波野兽数量这么少?” 随着这个不满的声音一个身穿缉刑司制袍的修士踏空而来。 姜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蹈虚踏空至少是腾龙境修为! 此人嘴里不满倒也并未追究什么。他停在山谷空中双手掐诀有一块山壁就轰隆隆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峡谷来。 从姜望的角度看不到峡谷背后连接的地方。 这时缉刑司修士印决再变姜望注意到在他视线所及的山谷地面都有隐约赤红阵纹一闪而逝。但阵纹、阵法相关城道院只有一些基础知识传授。他认不出来这些阵纹代表什么。 但那些新“诞生”的凶兽就此停下了厮杀。仿佛受到某种操控般一起奔进峡谷。 这些凶兽会奔向哪里?哪处村子哪一座小镇?又要糟蹋多少粮食吞吃多少无辜百姓? 一念至此姜望禁不住心生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对缉刑司的人对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庄庭的修士产生杀意。 要知道对于道院学子而言。兵部、缉刑司……这些地方都是他们将来的归宿之一。 诚然修行有成之后直入庄庭拜官授爵是最高追求。但修行中发现更适合自己道路的也不在少数而还有许多人自小以缉刑司为梦想。 那是缉凶刑恶、维护庄国安定的重要超凡力量。 而这座玉衡峰上的缉刑司修士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可不能杀。”白莲察觉到什么立即说道:“这里任何一个人死了庄庭那边就会马上得到消息。之所以这里布置并不严密是因为这些人性命本身就是最好的示警手段。而负责这件事的强者可是有咫尺天涯的神通。一旦惊动他瞬间就会出现在这里。到时候连我也逃不掉。” 姜望忍不住苦涩一笑。他又哪里有本事杀一个起码有腾龙境修为的强者呢? 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了。白莲之前在洞外没有杀死那两名缉刑司修士又哪里是顾及他的想法?分明是不敢。 此时缉刑司的强者已经离开那道峡谷正轰隆隆合拢。 “峡谷背后是什么地方?”姜望问。 “我可没办法带你过去。”白莲摇摇头:“那处不比这里布有真正的大阵连我也不敢深入。我顶多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 “你应该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就是妖兽的道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诸侯列国人族何止亿万?对开脉丹的需求何等之大?那么些妖兽杀也杀绝了繁衍得过来吗?我猜之所以妖兽能够绵延不绝跟这些凶兽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猜测有很大可能成立尤其是那些凶兽就在眼前由野兽转变而成。再经过某种未知手段转变成天生道脉的妖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本来就有些特殊的凶兽能够使用法术除了缺乏神智之外已经与妖兽没有区别。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衡峰就是庄庭的资源基地之一。也是庄国之所以能够发展的保障。更是如姜望凌河他们这种道门弟子修行所需的开脉丹来源。 只是…… 那些死在凶兽面前的普通百姓们。 那些至死都站在百姓身前面向凶兽而战的人们。 那些被蒙在鼓里包括他姜望在内的那些人们。 到底算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各城域修士不断地填人命进去?”姜望声音沉哑他的人生观受到巨大冲击。 “你得知道所有圈养的妖兽下一代都会失去天生道脉。”看样子白莲也不是很确定她目露思索地道:“我想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这其中有某种我不得而知的隐秘但它决定了这种结果。所以这种事情一定不可以广为人知反而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无意义地送死。” 她的眼神转为揶揄:“或者等你成了新安城里的大官。当面去问问庄高羡?” 等你当了大官去问庄国君主。 这句话只是很平常的调侃。 但却是尤其令姜望恐惧的一句话。 他不是没有展开过想象想象知道这种事情后他将来要怎么做。他坚信无论这些凶兽培养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会站在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身前废止这样的事情。 但白莲的这个问[连城 lcdsinfo]题让他想到: 新安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各大城域一步步修行上去的。他们一定也经历过或者感受过被凶兽肆虐过的痛苦。他们当中必然也有某些人是从小怀揣着保境安民的理想有着救济苍生的抱负。 然而什么都没有。 庄国立国三百余年关于凶兽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将绝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所有曾经矢志改变世界的少年最后都被世界改变了! 而且不仅仅是庄国如此。雍国如此天下都如此! 这难道不可怕吗? 这多么令人恐惧! …… “怎么样想要毁掉这里吗?” 白莲故意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地说道:“一边是你将来要效忠的庄庭是数都数不清的开脉丹。一边是三山城域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唔好像也没有太大价值……” 姜望已经打断她:“我想。” 这一刻他没有让大脑思考而是将决定交给本能。交给人性深处最无可回避的善意与怜悯。 白莲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第九十二章 玉衡峰倾 “我要怎么做?”姜望问。 “先离开这里。”白莲说道:“兽笼留在这里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 姜望放下兽笼白莲一脚踏上将两只兽笼踩成齑粉。两件堪称宝物的器具就这样烟消云散。 “但是可以毁掉。”她说。 两人又原路返回如故披上兽皮从那两名仍昏迷着的缉刑司修士身边走过。如上山时一般轻轻松松穿越凶兽群往山脚下走。 “山顶上是什么样子?”姜望问。 白莲脚步不停:“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当你见识了玉衡峰的壮阔或者你就再舍不得毁掉它。” “那算了。” 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去玉衡峰顶看一看。 古人逢高必登登高必赋。他很想知道那些到过玉衡峰顶的人心里想着什么。想看看玉衡峰顶上是否留下什么心绪。 但又想不看也罢。 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了山脚姜望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了吗?” “还不够要再远一点。” 两人将兽皮解下随手以道术焚化。离开玉衡峰白莲立刻便加快了速度。 姜望以极限速度疾驰约一刻的时间之后白莲停了下来。此时只能远远看到玉衡峰的轮廓。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放到姜望手上又传授了他一道印决。才道:“记得我丢在山洞里那个阵盘吗?那是地龙翻天阵你手上是子盘。想清楚了你这边掐完决那边大阵就会发动。然后……” 她张开红唇:“轰!山崩地裂。” 原来那只姜望以为是匿息的阵盘其实就是摧毁玉衡峰的手段。 姜望毫不犹豫开始掐诀。 这件事类似于投名状白莲完全可以自己做却交给他做。 抛开事情本身姜望本身很排斥这种性质的行为但又不可能寄希望于白莲对三山城域的怜悯。他虽然跟白莲接触并不多但他本能的感觉到白莲并不会在乎那些人。 并且他答应过白莲要为救命之恩做三件事。 这件事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随着姜望掐诀完成通天宫内大量道元涌出贯入阵盘中。这只阵盘竟如烟飘散。 而与此同时远处玉衡峰上黑烟骤起! 咒骂声响嚎哭声动。无数黑烟上升最后凝成五个巨大的身影将玉衡峰围住。 “这是地龙翻天阵?”姜望运足目力看着远处那巨大的、形容狰狞的身影油然而生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虽然没有经手过阵盘也不知地龙翻天阵真正的威能如何但从字面上理解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鬼东西吧! “可能我记错了这是五鬼摧山阵啦。”白莲嘻嘻一笑摆摆手道:“不过差别不大。” “我信任你也一直很配合你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你一直在愚弄我?”姜望几乎无法克制怒火。 “愚弄你?我愚弄你有什么好处。”白莲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冷漠:“收起你那可怜的伪善你无非是觉得操纵亡魂让你良心不安。但是你知不知道玉衡峰上有一种凶兽叫做食魂鸟?那些战死在玉衡峰的亡魂和那些缠绕于凶兽身上的怨灵即使我们不利用也很快会被吃掉。” 她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要毁掉玉衡峰想要保护三山城域的普通百姓。所付出的努力也不过是在这里掐掐道决罢了。而我我手上只有一个五鬼摧山阵的阵盘能怎么办?给你变一个地龙翻天阵出来?” 姜望默然。他的确视操纵亡魂为亵渎若提前知道是这种阵盘他未必能那么果断选择。 但他的本心并未被白莲的话语影响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对方营造的某种漩涡中正在不断下沉。 而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挣扎。 其实这才是他愤怒的根由。 …… 玉衡峰上一瞬间足有七道身影冲出。但有阵盘作用五鬼摧山阵发动极快。那五只巨大鬼物几乎瞬息便凝成而后在下一刹齐力摧山! 轰隆隆! 山崩地裂。 那七个高手还未想好如何对付巨鬼他们的道术轰在巨鬼身上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玉衡峰已倾倒! 如果说玉衡峰像一只沉默巨兽那么它身上的那些凶兽便如虱子一般。巨兽倾倒虱子纷纷落下。 那五只巨鬼并未就此止步而是齐力扛起半截玉衡峰转向东方。 每一步踏下地动山摇。 那里是飞来峰的方向!是三山城域最后一座名山也是最后的凶兽巢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兀出现在天边。 相较于五只巨鬼他渺小得只有一个黑点。 但他凌空而立如在太阳前! 甚至看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五只巨鬼便烟消云散。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气势已经铺天盖地。 树折石碎鸟坠兽伏……就连天空的云都仿佛为他的气势所驱逐一时澄澈万里。 但玉衡峰已经永远地倒下了。 山上的那些凶兽、那些妖兽、那些隐秘……全部如烟。 …… 姜望只是远远看到那个黑点便感受到一种自心底生出的恐惧。那是生命本能的畏惧感。 “别看。”白莲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旦他察觉你的视线我们都要死。” 她的手柔弱无骨稍显冰凉。 姜望后撤一步离开她的手。当然也把投向玉衡峰的视线收了回来。 “往枫林城方向走吧边走边说。”白莲说道。 姜望一言不发地跟上。 “以后三山城域的凶兽要再少掉一半你是三山城的大救星啦!娶个孙小蛮很有希望。娶窦月眉也不是没机会啊。还是娶窦月眉划算到手就有一儿一女多赚!” 姜望不吭声。 “本来还想顺手端掉飞来峰的。但是那老东西来得太快了。真是的!郡院大选不用盯着吗?不过我已经很满意啦!” 姜望继续沉默。 白莲倒也不介意接着道:“其实区区一个五鬼摧山阵就算有之前那一战的亡魂加持也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最重要还是窦月眉厉害她的拔山神通已经断了玉衡峰的山根没有一百年以上的时间根本无法愈合。所以五鬼一摧就倒……” 白莲絮絮叨叨个不停仿佛自己一个人也能聊到天荒地老。 姜望闷声道:“你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白莲很是快乐地道:“当然是绝世美人的样子啦一等一的漂亮!” “……”姜望很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放弃了。 他意识到谁也不可能真正了解白莲这个女人除非她主动袒露心声。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说得准她的“心声”到底是不是“心声”呢? 第九十三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玉衡峰倾三山城域震动。 距离玉衡峰不远的地方一身戎装的窦月眉忽然转身疾飞回城主府中。 落地解甲舒颜。 “去把笑颜接回来。他不用跑那么远了。” 她这样吩咐着脚步轻快地走进了书房。 一直就守在城主府里的城卫军统领表情由惊转喜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属下马上去!” 窦城主她……本来是准备今天独自去了结玉衡峰啊。 闭门许久她最后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相继送走女儿和儿子之后她擦去红妆披上戎装。 独自一人决意向那座山峰再次挑战。 她所挑的山不是城外山而是心头山。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已不必再去了。 从今往后竖笔峰清玉衡峰倒三山城域内凶兽源头只剩下一个飞来峰。 只剩三分之一的凶兽数量对于整个三山城来说已经不再是无法承担的压力。 …… …… 回枫林城的路上。 “好啦!”白莲背着双手小女孩似的蹦了两下:“我是什么样子就看你怎么想咯!” “我不愿想了。”姜望拱手道:“先告辞。” “哎。”白莲张开双手拦在他身前:“生气啦?” “没有。” “那你笑一个。” “……” “你看果然生气了!” 姜望不欲纠缠无奈道:“我赶着回去照顾妹妹。” “只知道照顾妹妹姐姐你就不管啦?” “……白莲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莲看着他似乎十分欣赏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睛里噙着笑意。 “姐姐……”她话锋忽然一转:“没事你走吧。” 姜望只觉莫名其妙但他这时心乱得很能脱身当然是好事。因而纵身便走毫不迟疑。 “真是一个狠心的男人呢。”白莲瞧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笑了笑。 这时她的声音还柔媚温软。 但只是一个转身气质骤变。 整个人拔地而起身周燃起白色的火。那火燃烧着却给人森寒的感觉。 直直此时自玉衡峰方向才有一道轰隆隆的乌光席卷而来。 白莲身如白焰流星与之决然相撞! 乌光化开现出一个身披白袍的老人。他皱纹横生的面容似与其他老者没什么区别但长发乌黑竟见不到一根白发。 他停在高空只手探出几乎无穷无尽的乌光自他手中涌出凝聚成一只巨手一掌压下。 但白莲在相撞之前便已折转。化身森白流光自指缝中穿去直往东方而去。 “哼。” 乌发老人只轻哼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已在流光前。 森白流光也好像早有预备一折再转。 乌发老人显然并没有猫戏老鼠的耐心而是再次一步踏到森白流光之前单手握合。 乌光飞射如光带瞬间就将这团白光缚住。 白光于是逸开显化出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来。 但乌发老人反而眉头一皱脚步一抬踏虚远去。 那女人也同时如烟而散竟非真人。 …… 几乎在白莲身绕白焰腾空的同时一颗白色莲子落在地上。 在森白流光逃窜的时候种子瞬间发芽开出一朵急速壮大的莲花来。 白莲就从那莲花中站起随手将现场抚平贴着地面疾驰远去。 就在她走后不久乌发老人落于此地提眸四望又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他手下有一名专精追踪的高手在玉衡峰上抓到了一缕气息并指给他方向。所以他动身赶来但被那狡猾的女人以假身稍阻便已丢失了行迹。 此时再等那名追踪高手过来也已经晚了。 他倒也不恼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 姜望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中也不做其它径直躺在了床上。 他的时间一向安排得很满除了陪伴姜安安之外少有空隙。 无论控元决、四灵炼体又或是紫气东来剑都需要大量时间的修炼道元的蕴养更是日积月累的工夫。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脑海里一会儿是庄国。因为左光烈之死庄国使者在不久之前受辱于楚道院对弟子的资源扶持院长董阿语重心长地要他好生修行、将来为国效力…… 一会儿也是庄国。是他穿过大街小巷所闻所见的烟火气是那些勤劳的庄稼汉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的猎户、采药人是数不清的、在凶兽面前无法自保的人们。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在玉衡峰的选择是错是对。 姜望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说要考道院便不辞辛苦少小离家。想要见识飞天遁地的风景便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一直都有坚定的目标和步伐唯独此时他感到迷茫。 庄国是生他养他的家国他当然热爱这个国家。 可是他所做的选择对这个国家而言是爱吗? 他没有答案。 ……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鹤鸣于是看向窗外。 但见一团白云飘落凝成一只小鹤在院中绕了几圈瞧来并无什么攻击性。 姜望有些疑惑地推门而出那只小云鹤便扑扇翅膀飞到他面前化为一只信封飘落。 拆开柔软细腻的信封里面是一张设计精美的请柬和一张同样材质的纸。 上面写着—— 姜道友: 自玉衡一别已近月矣。 久候道友不至料是青雨不诚。 腊月十六云河商集。请君一晤以报大恩。 若见云鹤请寄回音。 落款是:云上青雨。 姜望看完信纸上生出一缕云气缭绕成一支笔状悬在面前。仿佛在催促着姜望的回答。而云笺上的那些字已经消去。 想来叶青雨这等天之骄女从未亏欠过人情。当初送出云中令便是希望能够尽量两清。换做一个知晓凌霄阁名头的人只怕早已规划好如何利用此令或绝世功法、或修行宝物。偏偏姜望根本没在意这件事甚至那枚云中令因为其美丽的外观他也送给了姜安安。跟她收到的各种礼物一起锁在她的小箱子里。 姜望并不知晓云河商集是什么规模的盛会但猜也能猜到必定珍奇云集。叶青雨的意思大概是要帮姜望在云河商集上选一件什么宝物如此方可坦然。 但姜望确实不觉得自己于叶青雨有多么大的恩情他后来听说过叶青雨的手段与宝物想来即使他当时没有插手其人也能全身而退。 别的不说凌霄阁主会不给自己的独女配上保命手段吗? 姜望本人也更不愿做挟恩图报的事情。 所以他立即拿起云笔写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家有幼妹不便远行。山高水长江湖再会。 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云鹤自会飞回它应该去的地方。 但鬼使神差地姜望又提笔加了一句。 这句就简朴也随意得多: 我有一个疑问。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 第九十四章 云笺闲事 发生在玉衡峰上的事情姜望无人可说。 关乎内心的煎熬抉择好像越是亲近的人越无法开口。 写下这个问题姜望舒服了许多。倒不是说他已经解决了内心矛盾而是有些事情一旦倾诉过好像便会减轻些重量。 姜望搁笔信封自动合上又化作一只小小云鹤在院中三绕而后排空直去。 这种秘术姜望倒真的是有些羡慕。如果他也掌握便能随时与杜野虎联系了也不知那头老虎在九江玄甲里过得怎么样军中不便通信这一去音讯全无。 …… “持剑要稳脚步要正。” 院中姜望正教唐敦和姜安安练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持着一大一小两柄剑规规矩矩地站着。 当然为免伤到自己姜安安的那柄是木剑。 “剑走偏锋反而尤其须势正。先学堂皇之剑而后才能通百式。” 姜望说的都是他自己总结的一些经验。至少在剑术上他完全具备超凡的实力。指点起凡俗剑术来有如高屋建瓴。 “剑有两刃既能伤人亦能伤己。所以要先克己再克敌。前一个克是归束后一个克是击破。” 在传授的同时姜望也是在总结自己。磨砺剑心圆润道心。 有个说法叫字如其人倒并不是说从字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美丑善恶而是从这个字的书写上可以看到这个人是否有静气是否沉下了心持什么架构。 放在剑术上亦是如此。 小安安天赋不错一套基础剑式如今已使得有模有样。 倒是唐敦给了姜望意外之喜这汉子基础扎实只是早年无人指教走了一些偏路招法上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姜望稍作修正之后他立刻便显出不俗来。 半个时辰后姜望便宣布休息。 安安年纪还小不能揠苗助长。偏偏这小丫头倔得很唐敦不停她也不肯停。所以姜望只能一视同仁地安排两个人当然唐敦自己回去之后是一定要加练的。 冬寒的时节安安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姜望早已烧好热水备着浴桶。便取来换洗衣裳让安安拿着自己去房里沐浴。 而唐敦则直接钻进了厨房里。 这点修炼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姜望给他单独安排的加练项目才叫辛苦。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汉做饭是必备技能。当然他的技艺也并不怎么高明比一般的苍蝇小馆稍强就是汤还熬得不错。 来枫林城已经有段日子了如今他负责姜望兄妹的伙食在不去下馆子的时间里都是他来做饭。 姜望晃荡了一会儿走进厨房视察般地左右看了看。 然后对正在切肉的唐敦说道:“今天我来露一手吧给安安一个惊喜。” “姜先生……”唐敦面露难色。 姜望上一次给“惊喜”的时候愣是把姜安安吃哭了。厚道如唐敦既不敢得罪先生又不忍委屈安安。一时两难。 “怎么了?”姜望很不满意道:“你看你刀法都不过关的。” 他看了看将唐敦买来的那条两斤重桂花鱼挑起随手取过一只瓷盘而后抄起另一把菜刀在空中刷刷几刀。 刀光闪烁。鱼肉成片飘落。从鱼头到鱼尾每一片鱼都厚薄相近几无偏差。端的是好刀法。 姜望收刀颇为自得地看了唐敦一眼。 唐敦毕竟老实:“这条桂花鱼我是准备做蒸鱼吃的……” “咳。”姜望道:“切片后更容易入味。” 唐敦瞧了瞧那盘鱼片为难地道:“你还把鱼胆切破了。胆破了鱼就不能吃了会很苦。” “你又不早说?”姜望有点生气。 唐敦讷讷无言。 “我去看看安安洗完澡没有。” 欺负老实人真的没什么乐趣姜望拍拍屁股走掉了。 …… 晚饭的时候姜安安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饭桌旁。 姜望和唐敦都坐下了姜安安还频频转头往厨房看。 “你看什么呢?”姜望用筷子敲敲碗沿。 “是不是还有一条鱼呀。”姜安安问。 她对于吃有着异常的执着。 唐敦正要说话姜望提前堵道:“鱼跑了。” 姜安安很惊讶:“鱼怎么跑的?” “你问鱼去啊。” “但鱼不是跑了吗?” “对啊鱼跑了。”姜望伸手把姜安安的脸扳回来“吃饭。” 姜安安愣了半晌脑子乱得很。 …… 吃过晚饭唐敦收拾碗筷姜望拉着安安去书房做功课。 因为白天的时间给了练武晚上就得把学业补上。 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修行者更多的时候是在与自己斗争与漫漫长途里的那份孤独抗衡。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无法支撑远行。而广博的知识能够丰满内心。 小安安其实学得很好在不用帮人代考挣钱之后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叶青雨的回信就在这时飞至。 安安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云鹤在窗外绕了几圈落在姜望手上。 “小鸟好漂亮呀!” “这种鸟啊叫云鹤。”姜望一边解说一边展开云鹤化成的信笺—— 回姜道友问: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落款依然是云上青雨。 姜望只觉豁然开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很简单的一件事当事者纠缠其中不可自拔。旁人轻轻点一句便如醍醐灌顶。 他心中矛盾全消。 语气也轻松几分趁机教育姜安安道:“你看这只小云鹤变成信等哥哥写完回信它又会变成小云鹤飞走。这就是道法的神奇啊你要抓紧修行才是。” 那只小云鹤实在可爱戳中了姜安安的心。她使劲点头。 姜望拿起云笔回道: 此良言也!令我豁然开朗道友堪为一句之师。 姜望就欲搁笔姜安安在旁边道:“哥哥你给谁写信呀?” “一个姐姐。” “帮我也写一句吧问她好。” 姜望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看上了人家的云鹤。 但凌霄阁的秘术怎么可能轻传? 姜望也不揭穿续写道: 另舍妹见信请我代为问候祝安。 安安又推推姜望:“人家有落款哩。” 姜望想了想便提上落款道:枫下小姜。 云笺叠上又化为小鹤。 姜安安揪住它好生把玩了一番才一个不留神松了手。小云鹤穿出窗外美丽的身影钻进夜空中。 在这个晚上它也一定会钻进安安的梦里。 第九十五章 缠星灵蛇 修行先修心。 修为是修行根本道法是护道手段心性却是支撑修者前行的力量。 心中郁结散去今夜的修行格外顺利。 念头通透道心清明。那条缠星土蚯在星河道旋间连续几个穿越竟褪下蚯皮探出一条灵动小蛇来。 这也标志着从土蚯脉到灵蛇脉的进化。 同其它道脉真灵的变化一样吞吐道元的数量从一颗增长为三颗。 唯一不同的是姜望通天宫内盘旋的这条灵蛇真灵依然身披星光而且更为灵动。 本来按部就班第二个道旋建立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月十三日。 但现在就已经到了临界点提前了两天。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有了缠星灵蛇脉的加持这个速度还会进一步加快。 第一个道旋的建立标志着奠基它也代表着修士体内的道元就此可以自生。而从第二个道旋开始修士就必须为构建小周天循环做准备。 唯有三个道旋互相呼应交为一体道元才能够真正生生不息。小周天循环稳固之后才能够支撑通天宫的扩张。 所以八品修士是为周天境。 构建小周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非随意建立起三个道旋就能周转。道旋本身若不能相洽甚至会彼此冲突从而毁掉修行路。 这三个道旋又被称为小三才。最佳的小周天循环不仅逻辑可依还需意境相合。 根据各流派乃至各人心性所擅不同小三才也有不同。如江河海、风雅颂、木林森、甚至金银铜…… 对于姜望来说他早已有过深切的考量。 他的第一个道旋是为日。 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从日旋出发也有许多非常强大的意境构建比如日月年纵贯时光长河。 姜望根本无需犹疑第二个道旋理所当然的是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现今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同样是以周天星斗阵图凝聚的道旋月旋与日旋并无外观上的差异同样悬于通天宫上方。 两团星河道旋并行将通天宫映照得更加清晰。 缠星灵蛇在两团道旋间欢快游动一颗颗道元如珠玉滚落。两团星河道旋每日诞生道元十六颗。缠星灵蛇的道元吞吐量是缠星土蚯的三倍每日四次冲脉修行也就是十二颗道元。 以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三团星河道旋在十三天后就能建立。届时只要小周天循环不出问题姜望便稳稳地踏入周天境。 …… 牵动人心的郡院大考结束了姜望所熟悉的黎剑秋、王长祥都顺利考进郡道院。张临川没有选择去考郡院而是打算通过明年的三城论道拿到直通国道院的名额。 毫无疑问这要比黎剑秋等人通过三郡联比晋级来得快。也只有战力最强的张临川才有资格拿一年的时间做赌注。 黎剑秋走的时候姜望等人去城外相送。 这些考去郡院的弟子基本上是城道院最优秀的那批弟子送行的人很多。 尤其是王长祥几乎被簇拥在人群中。王氏族人以他为傲几位族里的老人不停跟他嘱咐着什么。 “几位师弟准备什么时候去郡院?还是说直接国道院见?”黎剑秋最后一问却是看着姜望。 自竖笔峰一行了断旧事后黎剑秋整个人明显放开了许多。也回复了一点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在他看来这几个人里最有希望直入国道院的便是姜望了。 赵汝成嬉皮笑脸道:“争取早点追上师兄。如果不能的话就请师兄慢一点等等我们。” 黎剑秋对他也有些了解了当下便笑道:“那你得稍微努力一下啊不然师兄年纪大了可等不了几年。” “我现在很努力了啊黎师兄!”赵汝成愤愤不平:“每天都抽两个时辰修炼!” “却至少有四个时辰泡在三分香气楼里。”黄阿湛的语气与其说是鄙视倒不如说是嫉妒酸溜溜道:“还不带师兄!” “那你倒是带银子啊师兄!” “师兄跟你逛青楼是给你面子你看别人请师兄去师兄去吗?师兄是看都不看一眼啊!” “那是因为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请你!” 姜望不理会他们的日常拌嘴笑看着黎剑秋道:“看样子师兄在郡院也不会待太久。将来准备去兵部发展还是牧守一方?” “等我以后从国道院出来大概会去三山城吧。”黎剑秋说道:“总觉得应该去做点事情。” 嬉笑着的赵汝成和黄阿湛都沉默了他们经历过三山城的清剿凶兽行动也更能够理解黎剑秋的心情。 三山城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不是地域本身带来的而是由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所赋予。 这些人里心情最复杂的大概是姜望。除了拱拱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 凌河礼道:“那么请师兄青云直上。莫要回头。” 黎剑秋按剑远去也真的没有再回头。 回城的时候姜望在城门一角看到一个怀抱着橘黄肥猫的人。大概是为了给谁送行但不知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身影很是孤独。 见到姜望移来的视线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温和的目光中没有更多情绪。 姜望也点了一下头便被赵汝成推搡着远去了。 …… 十一月十五日夜。 一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如期开始姜望每次都会空出这一天的时间专为福地挑战准备。他可不想因为没有及时应战而被判负——当然他即使迎战也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就是了。 今夜依然没有例外。 姜望手握两大星河道旋紫气东来剑决已入化境四灵炼体决结束了青龙篇一身道法也是相当纯熟。 但还是被秒杀。 这次更离谱他没发现杀死他的是什么手段。 姜望觉得他如果给太虚幻境的经历做个记录标题应该是“姜望的一千种死法”。 他光荣地掉到了福地二十六的洞灵源每月产功只剩1550点。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功共计3390点。 如今攻杀手段已经够用而且道院里诸多道术向他敞开这些功他不舍得再浪费。毕竟福地是意外所得以目前的趋势来看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又或者……在那之前能够成长起来。 在太虚幻境中犹豫半晌他把目光转向了论剑台。 这是九品论剑台。太虚幻境中驭此台与对手战斗。 他突然想起在望江城中一剑横门的时候林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 “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如今他的战斗力自负在枫林、三山、望江这三城已经做到这一点。 那放眼整个天下呢? 在这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里。 又如何? …… …… (ps:我迅速展示的是道法是相应的道法等级划分与代表道术乃至神通。通过各种战斗设计具体地表现给读者看。 缓慢展开的是修为。也是修行上最根本的东西。为了世界的真实它最好是跟着主角的视角前进而不是粗暴地通过旁白甩给大家。 但我不想让主角无脑变强所以控制着节奏。也导致前面很多读者对修行境界印象不深。 随着世界的铺开它必然有一个具体的面貌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希望它至少是逻辑自洽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它奇妙、恢弘。 修为是超凡的根本。唯有根本稳固赤心巡天这个世界才能够承载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我在做这样一件不太讨好的事情并不确定读者是否能够喜欢。) 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 姜望一步踏上那痕迹斑驳的论剑台。 在扣除十点功之后论剑台倏忽而起直入星河! 这是姜望第一次在福地挑战之外踏上论剑台是严格意义上在这太虚幻境里第一次寻找对手。 那个久违的温和声音响起:【开启论剑台征程请写下你的名字开启论剑排名。】 一张白纸凭空出现悬在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毛笔。 那纸张轻薄轻叩时却纹丝不动。 以太虚幻境的神秘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再容易不过。但这个声音却并没有直接使用名字而是要求姜望自己写下名字。 再联系到左光烈已死之前青玉坛之主却还慑于其人拖延许久才挑战。 说明在太虚幻境中左光烈是有另一重身份的。 一念至此姜望提笔写下——独孤无敌。 这当然不是他的风格换成黄阿湛或者杜野虎倒是都有这种可能前者是一贯的喜欢吹嘘后者是天生暴烈好战。 只不过姜望想到这样一个名字更能激发对手的战斗欲。他耗功使用论剑台不就是为了求战么?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游脉前百不显示排名。是否遮掩外貌?】 姜望想都不想就选择了是。取个假名字不就是为了遮掩吗? 然后他发现又被扣了十点功……好在这应该不是一次性的。 【九品论剑台匹配中……】 【匹配成功!】 姜望回过神来已经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头上有顶四面有壁无门无窗。地面平整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脸型身形都圆滚滚的道人正缓缓睁开眼睛。 “独孤无敌?”他皱眉的时候整张肥脸的上半部分都仿佛在凹陷“名字这么嚣张长得却平平无奇看来是一个高手。” 经过太虚幻境的遮掩处理姜望的脸明明已被调整得非常英俊几乎可以媲美赵汝成。却只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姜望也看见了他在太虚幻境第一场匹配战斗的对手名字——甄无敌! 这名字令他的眼皮一阵跳动。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什么意思难道我独孤无敌是假无敌吗? 姜望的法器长剑投影在手中但是并不具备现实中释放金光箭的能力。外物的完全具象需要耗功来实现对姜望目前来说得不偿失。 “那么来吧!” 甄无敌还在那里讲台词姜望剑光一动人已暴射而出。 他的剑术最初就是从厮杀中磨砺出来。向来便是抢先机占中线当然不会浪费时间。 从外门剑术第一到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望江城里一剑横门这些都给了他极大的自信。属于他的气势已经慢慢养成。 这一剑似游龙惊天夭矫如电。 “好狗贼!”甄无敌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呵斥一句单手身前一按一道水波旋转的圆盾便横在身前正正抵住剑尖! “偷袭我!”他又喊。 胖手斜斩一道火刃凌厉切出。 与此同时藤蔓自底下窜出直缠姜望。 游脉境修士根本无法刻印瞬发道术能在几乎同一时间展开这么多攻击说明这胖子早已掐诀准备。却在这里狂喷姜望偷袭。 但平心而论他的道术把握堪称精准巧妙。 姜望感觉到兴奋。他在枫林城道院根本遇不到这样的对手。要么太强跨越几阶要么太弱不堪一击。根本难以感受战斗乐趣。 他的心在澎湃他的手却平稳如铁铸以超强的控制力令剑在水波盾上一点即收没有深入水波盾中被旋转的水波缠住。 纵身高跃避开那道火刃。同时回剑要将袭来的缠藤割断。 但他迅速意识到不对。 他的剑太重! 剑尖之上只沾了一滴水但那滴水仿佛有千斤重拽着他直往下坠。 那胖子哈哈大笑:“你以为这是水波盾吗?这是重水盾啊小贼!” 那道缠藤已经接触到姜望他还甩出两道火刃于身前交叉轰出既要置姜望于死地又不给他反击机会。 那十根肥胖的手指掐诀如飞仿佛是对无敌之名绝佳的讽刺。 姜望运劲一震剑尖断裂带着那滴重水飞离。他人在下坠中忽的身卷紫气呼啸奔涌。一瞬间席卷了那两道火刃直扑上甄无敌! 这是紫气东来剑诀最强的杀法。 轰! 紫气散去原地却只有姜望握剑的身影。 他带着紫气东来戳破的只是一道幻影! 而足足九条藤蛇已经交缠而至组成一个临时牢笼将姜望困住。 姜望伸手将堪堪完成的焰弹按在藤笼上炸出一个口子。因为身在笼中无可回避的原因他的左手也被炸得鲜血淋漓。 但姜望面不改色只是一展长剑便欲从这个口子中钻出。 然而…… 从这个口子刚好可以看清楚牢笼之外悬空浮着的、密密麻麻的风刃。 甄无敌站在牢笼外与姜望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抹着汗道:“好险差点就被你翻盘。” 嘴上这样说手却一挥。 无数风刃将姜望切碎当场。 …… 输了! 姜望回到福地尚有些发懵。 对手太强了! 重水盾、火刃、缠藤、幻影术、藤蛇、风刃。九条藤蛇还组合成了一个牢笼其中幻影术已是少见重水盾更是姜望不曾听说过的道术。 他掌握了如此多种的道术而且运用精准绝妙。 与孙笑颜的单纯憨厚不同甄无敌这胖子看似傻里傻气却其实始终控制着战斗节奏刚才这一战姜望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此时姜望复盘全程竟也找不到半个胜点。 日晷上代表着功的数字已是3360点。启动论剑台耗十点遮掩外貌耗十点战败输十点。 一场战斗就去了三十点功。要知道排名最末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也才一百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恐怕是打不下东海山福地的。 正在这时一只肥胖的纸鹤不知从哪里穿来摇摇晃晃飞到姜望面前。 姜望下意识接住那纸鹤便在他手中自行摊开成为一张信纸: “独孤兄见信如唔:方才一战弟念念不忘。兄之实力弟高山仰止侥幸得胜一场不胜惶恐伏乞再战以正兄威。”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望扫到落款果然看到甄无敌三个大字。 此人就连纸鹤都比别人肥。 只是这套话术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拿姜望“刷功”。 论剑台的功耗是由负者承担的所以刚才那一战姜望亏损严重甄无敌却是赚了十点功。 姜望只恨自己不是黄阿湛骂人的技巧缺乏骂得很不过瘾。 这时又一只肥胖纸鹤摇摇晃晃飞来。 姜望接过一看果然还是那个甄无敌只是又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坦白说独孤兄。我很少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获益匪浅获益匪浅啊!今天没空下次打也行啊。来随便回一下我的飞鹤方便下次联系!” 一般“坦白说”这三个字后面接的话都不太坦白…… 姜望脸抽了抽拿起纸笔回道:“再联系。” 而后便感受手心的银月印记离开太虚幻境。 死胖子。你等着的。 第九十七章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甄无敌激起了姜望的好胜心但在有一定的把握之前他决计不肯再回太虚幻境找虐。 要知道那个甄无敌根本不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前百排名内。而以他赢了姜望一场便“穷追不舍”的架势来看只怕他很少遇到这么轻松的战斗…… 这种推断并不使姜望绝望反而令他斗志昂扬。 在枫林城同境修士里称雄算什么? 姜望近距离感知过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大战眼界当然不会如此之浅。 公羊白、墨惊羽借境杀敌左光烈勇烈无双李一一剑枭首。整个庄国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方面是慑于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威压另一方面他们真的太强了! 强到庄国如要对付他们就几乎等同于发起一场战争。而放眼天下能与秦楚开战的又有几家? 先不说建立小周天循环之后的事情仅在游脉境仅他本身所拥有的资源他就远未达到尽善尽美。 四灵炼体决只完成了青龙篇四灵交汇远远未及。道术的运用更是浅薄他至今也没有对哪门道术有革新式的运用更谈不上升华创举。 单就紫气东来剑决来说又真的已修至圆满了吗? 在游脉境中仅他目光所及的范围里进步的空间就已经非常大。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确面对失败。 …… 要对付甄无敌首先要熟悉他那种层出不穷的道术组合。 虽然道院教习一直强调博不如精、杂不如专姜望也认为是金玉良言。但若真有这种天资横溢全面发展的修者真实战力是极为恐怖的。 而这种类型的修者在姜望印象中就有一位。魏俨的副将赵朗。 姜安安这会还在明德堂姜望便带着唐敦去城卫军驻地见见世面。 对于唐敦来说能近距离观摩姜望的战斗当然是求之不得。 城卫军驻地在南郊相较于枫林城倒是与凤溪镇更近一些。 前段时间姜家的产业已经陆续被归还过来姜望也无心经营全部以姜安安的名义捐给了镇子。每年将会把药材铺的毛利拿出来资助凤溪镇贫困孩子读书。 倒也不用担心镇里什么人中饱私囊他能把产业从望江城林家手里抠回来不至于在凤溪镇被人灭了威风。 之所以这件事用姜安安的名义做。因为对于善恶福报这些东西姜望虽然不是很笃信。但如果有的话他希望能庇佑到安安。 路上姜望随口道:“当初我是跟张临川师兄一起去的唐舍镇你怎么没想到去找他帮忙?他可比我强多了。” 唐敦老老实实道:“张师兄虽然很客气但是不亲近人哩。” 说完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他坏话啊就是就是一种感觉。” 他现在倒不一口一个俺俺俺了但其憨厚质朴的本性还是没变。 姜望也不以为意:“张师兄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卫军营地外。 守门士卒通传之后赵朗不多时便赶到。 “姜老弟这是有何贵干啊?” 他们在小林镇一战有过交集再加上杜野虎现在进了九江玄甲姜望本身也算名声鹊起赵朗还是很客气的。 当然毕竟不相熟也没太亲近。 “赵大哥是这样。”姜望解释道:“我现在修行到了一个瓶颈一直在思考如果遇到精通各类道术的对手应该怎么应付。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多头绪就想着不如直接真刀真枪的试试。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赵大哥有这么丰富的道术手段。” “原来是找陪练来了!”军中汉子行事普遍直接赵朗毫不扭捏带头便往营地中的演武场走去:“我正好对姜老弟的剑术也很好奇。” 军中好战听说他们的赵副将要和道院弟子比斗一路上的军营都沸腾了。 等到了演武场士卒们已经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唐敦很是紧张小声问姜望道:“他打输了不会群殴咱们吧?” 姜望翻了翻白眼。唐敦对他也太有信心了点。 作为城卫军副将赵朗最少也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说不定已经是七品通天境。 而且他军伍出身身经百战绝不是有些只懂闭门苦修的道院弟子可比。 走上演武场姜望干笑道:“赵大哥你就指点指点我用不着这么多人看吧?” 赵朗哈哈大笑:“没事正好让这些家伙跟道院的优秀弟子学学免得他们一个个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赵朗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姜望还想着他怎么如此好说话呢却原来是顺手拉他当靶子。既能激起手下士卒的斗志又能做一个现场教学。 “是啊!让我们学学吧!” 场外士卒大喊大叫。 “叫兄弟们看看道院弟子的威风!” 还有比较跳脱的。“打倒赵朗!把他干趴下!” 道院、兵部、缉刑司这是修者最集中的三个地方。彼此之间都有些不服气的因素在。 这其中道院以培养修士为主最难考进资源也最丰富。 道院弟子想进兵部或者缉刑司都很容易而这两个地方的修士想回道院学习却相对艰难。 这些大头兵看到姜望进军营哪有不盼着他出丑的道理。 看到这种情况姜望也知没有办法逃避了。好在顶多是被嘲讽一通又没什么实际损失。总比在太虚幻境里平白耗功好。 “那赵大哥请了!” 拔剑出鞘姜望整个人气势已然不同。 如果说姜望拔剑之前嘻嘻哈哈清秀温和在场外士卒眼中如同待宰羔羊。 那么拔剑之后他已是噬人凶虎!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一指剑芒便是凡俗武者的极限超过一指即是超凡。 七指剑芒已如匹练。 识货的一见便知凶险。 赵朗甩手两道水锥脚下一移藤蛇自身前起。 剑芒斜至剖开水锥。姜望身却已在剑前反手将剑拉回割断藤蛇。旋身避过一发焰弹正要前突忽而扼住剑势拔地而起。 原地出现一道石墙。 赵朗于周天境刻印的瞬发道术是石墙术这门道术并不高明他却使用得极为巧妙。是以姜望为中心构建石墙将一门纯粹的防御道术使出了困敌和伤害的效果。 姜望闪身得快于空中呼啸而落。 又一道石墙斜在身前拦住去路。 姜望以剑带人直接蛮横地将石墙轰碎。但赵朗已脱身在一侧石墙横出再次拦在他与姜望间。 姜望索性将凝聚到一半的道术散去人随剑转剑芒将这道石墙切开伸脚一踹石墙轰然倒地。 但赵朗的身影已经不见。 石墙之后是另一道石墙。 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 陪着赵朗玩迷宫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这迷宫还在对手的操纵中即时变幻。 姜望索性腾身而起跃于石墙之上。 迎接他的是呼啸而至的焰弹。 姜望于空中翻身脚步在石墙上轻轻一点便仗剑直驱。 而不知何时爬在石墙上的藤蔓忽然暴起缠向姜望脚踝。 剑光一绕割断藤蔓的同时姜望也只能往一旁挪移自己拉开与赵朗的距离。 蓄势已久的风刃一道接一道破开风声飒飒。 两人的这一番战斗你来我往精彩纷呈。看得场外的士卒惊叹不已。 一方面他们放下了对道院弟子的轻视另一方面对赵朗也更加敬重。 姜望此时已弃用道术在道术上的理解使用他与赵朗还差得太远基本上没有太多发挥空间多次被强行打断。 索性便专注锤炼剑术。 这时他不再拘泥于五式杀法而是将紫气东来剑决揉碎渐渐融入每一剑中。到后来每一剑都可以化成杀法每式杀法又随意翻转。 每一剑都是紫气东来剑。 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漫长的好在赵朗有意成全。虽然道术运用十分巧妙但始终没有下决胜手而只是一直逼迫着姜望进步。 姜望的剑术每圆润一分他就相应地提升道术威能。比起赵朗目前表现出来的战力这一点控制力尤为恐怖。 终于姜望翻身跃出场外对着赵朗深深一礼。 “感谢赵兄成全!” 此时他握剑在手剑已圆满。 随时能够出剑每一剑都是杀法。 “谢什么。”赵朗笑笑:“以后说不定是同袍。” 他不愧是辅助魏俨管理军营的人才打一场架既送出了人情又教育了部下。这时候还不忘拉一下人。 胜负自然不必再论。 场下的大头兵们都欢乐地怂恿:“是啊兄弟身手这么好别考郡院了来咱们军营吧!都是雄赳赳的汉子!” 这话说的。雄赳赳的汉子豪迈是豪迈但是有什么吸引力吗?虽然城道院里没什么有名的师姐但据说郡院里可多得是好看的女修士。 心里已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些人面上却热切地敷衍着:“考郡院还早着呢到时候再做决定。” 今天来城卫军营地可以说收获满满。与赵朗约定好等他有空的时候再来求教姜望便带着唐敦离去了。 …… 士卒们纷纷散去赵朗停了一会儿才看到魏俨按刀走来。 “华而不实。”他嗤道。 赵朗苦笑:“我要是像你那样破境容易也不至于把时间用在这些上。我在小周天上费了那么多工夫却还是搭建得不完满。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周天循环却进展缓慢迟迟见不了天地门。军队又是这么需要战力的一个地方不多琢磨一下道术能怎么办?” 他话说得简单表情也很平淡。 然而要达到他这样精通几乎所有通用低阶道术的程度当中要花费多少汗水? 如今他可以坦然担任枫林城城卫军副将与魏俨站在一起风轻云淡地接受部下崇敬。 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与天才之间的距离。 付出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艰辛。 整个枫林城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这八人就是军中高层魏俨和赵朗都在其间。 “你就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别说我了。”赵朗岔开话题道:“你呢已经打开了天地门什么时候去九江?” 魏俨的脸色沉了下来:“调令没有通过。” 赵朗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所以没有追问为什么而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无须去那种地方证明自己。其实去白羽军仕途更宽广而且就在京畿。你不输祝唯我说不定哪天就被皇甫大将军注意到了。” “呵。只要我一天不能舒翅亮羽一天不能脱离被钳制的局面就一天不可能超越祝唯我。” 赵朗注意到魏俨握刀的指骨有些发白那是太过用力的原因。 “他永远以为他是对的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要不是我母亲……”魏俨说到这里就止住。 赵朗静默了一会等他自己调整情绪然后才道:“或者他也很关心你只是不会表达。” “哈。”魏俨冷笑:“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也不了解我。” 赵朗沉默。 “你以为他在赎罪吗?你以为他会内疚?你太天真了!”魏俨按刀离去。 赵朗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 …… 云鹤翩翩飞来时嘴里还衔着一块白色圆形玉石。 姜安安一把抓住它云鹤化作一张信纸玉石躺在手心。 “给!”姜安安用握着玉石的小手半遮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信纸递给姜望:“安安没有偷看喔。” 姜望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古灵精怪。” 展开信纸。 姜道友: 谁能无惑?一句之师不敢当。道途漫长青雨亦是惑中人。 请代我向令妹问好云鹤衔留影石一枚愿得童音。 另不知枫下是何地? ——云上青雨。 “这块玉石是写信的姐姐给你说话用的哟。”姜望看过信拿过白色的留影石灌入一颗道元再还给安安。 “现在你对着它说话样子和声音就能留下来被云鹤的主人看到。” “真的吗?”姜安安瞪大了眼睛。 留影石忽然弹出一块白色光幕光幕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真的吗?” 完完全全复刻了姜安安的样子。 “也太神奇了吧?” 过了一会儿——“也太神奇了吧?”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姜望在一旁提醒道。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 留影石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逗得姜安安咯咯直笑。 笑过之后她抬起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对着留影石说道:“姐姐你能用这块石头跟我说话吗?安安想看看你的样子!” 说完之后她把留影石递给姜望。 一直到姜望关闭留影石那块白色光幕消失之后。她才小声道:“我~说~完~啦~” 姜望笑容忽然一收:“说完了就去写功课。就知道趁机偷懒!” 赶走安安他想了想提笔在云笺上写回信: 叶道友: 枫林城是在下故土城外枫树林美丽非常。 每逢秋日枫红胜火。词难尽达意难尽述。 道友居云上之国在下住枫下之城。 枫下即此意。 随信寄还留影石。舍妹年幼笨稚勿怪。 ——枫下小姜。 第九十九章 第二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姜望几乎每天都去城卫军驻地找赵朗切磋有时候也充当城卫军里其他修者的陪练。 在这种高强度、高频率的战斗磨砺中他对道术的运用愈发纯熟也慢慢适应了赵朗复杂多变的战斗体系。 直到白莲再一次找上门来。 时间依然是夜晚白莲也同样没有直接进到卧室。 或许是清楚姜安安在姜望心中的分量她把带着危险的自己留在院中。 “第二件事?”给安安写下留言出来之后姜望直接问。 白莲一言不发飘身而走。 自玉衡峰回来之后姜望其实一直在斟酌他与白莲之间的距离。考虑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白莲。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白莲或者说她背后的某个组织对庄庭并不友好。 倾倒玉衡峰这件事姜望选择了三山城百姓实质上站在了庄庭的对立面。但他内心对庄庭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他从小生长于这个国度在自幼所受的教育下对庄庭充满信任对于国君有着孺慕之情。 所以他一度十分矛盾。后来虽然经过叶青雨的来信开解认定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但也没有就此觉得要与庄庭背道而驰。 他尤其不明白玉衡峰之事白莲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为什么却要把他带过去让他做选择。 他察觉这其中有某种他不得而知的隐秘令他充满审慎和警惕。 对于白莲他打算持以保持距离的态度。 但没想到不必他保持了白莲直接一句话也不多说变得冷淡无比。 一肚子疏远的措辞应对都堵在肚子里姜望有三事之约在先也只能先跟上再说。 两人从西门出往绿柳河方向而去。 到了绿柳河白莲没有上船而是沿着河岸往前走。 当已经能听到浩荡清江的潮水声时白莲终于说话了。 “小林镇之所以会发生那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江水府牵制了城卫军。魏俨和赵朗只能去城道院调人平白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 白莲转过头来注视着姜望的表情:“所以你觉得清江水府可恨吗?” “可恨。”姜望道。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迟疑的事情。参与过小林镇行动的人哪个不对清江水府心有怨怼?就像他们也同样仇视吞心人魔一样。只不过目前没有到达与清江水府对话的层面罢了。 白莲的眼睛里溢出冷意:“去杀几个水族解解气。” “牵制城卫军是水府之主的责任跟普通水族有什么关系?”姜望摇头:“我不做迁怒无辜的事情。” 堂堂大楚天骄左光烈在身死还真观之前也不肯对一群敌国的乞丐出手。 他姜望虽然实力远远不如但也同样不愿做一个暴戾之人。 “上行下效哪有无辜之辈。普通水族难道就不可恨?” “水族与人族千万年相约我们平等互助。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想杀死吞心人魔但没有谁会想着去杀熊问家乡的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白莲嘲讽道:“熊问老家一整个镇子都被人杀绝了。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姜望沉默了一下:“那个杀绝熊问老家全镇的人无非只是另一个熊问。”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姜望更多吗?或许熊问更多也说不定。” 月光洒在水面两人一路前行绿柳河这条清江的支流终于至此汇入清江。 “说起来什么水族人族平等互助。”白莲笑着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还有人相信古老的盟约吗?” “为什么不信?自古以来人族居陆水族居水从来相安。” “自古以来?你又知道什么历史?” 今夜的白莲似乎每一句都带着刺非贬即损。 姜望恼道:“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历史就请直说。” “啧啧啧。不想杀水族就不杀。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没生气。” 白莲往姜望那边凑了一步姜望又默默挪开。 白莲笑了:“杀或不杀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又不曾强迫你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是不是害怕……” 她如鬼魅般一步贴到姜望身前用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软声道:“内心深处的你自己?” 姜望皱眉:“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欠你三件事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姜望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我不会去杀害无辜无论人族还是水族。” “所以啊。”白莲扭身又往前走:“现在说让你做什么没必要。你还是观察之后再做决定。反正我也不会强迫你不是么?” 即使身披黑袍又在夜色中她妙曼的身形还是无法遮掩完全。在偶尔的扭动之中带来触及人心的风景。 “就在这儿了。”白莲一把拉住姜望的手把他拉进岸边的草丛中半蹲下来。 她放下一个阵盘催动道元才笑道:“这会儿是真的布下了匿迹阵法。” 姜望心知她是揶揄上次在玉衡峰的事情也不吭声只注视着清江水面。 他很好奇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惶惑。 他会看到什么呢? …… 时间慢慢过去彷如一直会持续下去的平静被打破。 清河水岸开阔浪逐浪花而远银光洒洒。 有一个身影分开水面往岸上走来。身穿黑衣黑巾蒙面。其人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只黑色的大布袋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布袋隐约勾勒出人形。但结合此时此地姜望认为那布袋里应该装的是一个水族。 水族与人族在外观上相近。这也是千万年来两族互相认可的原因。 不多的区别在于水族身上特有的特征如鱼鳞、鱼须、龟甲等等。每个水族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水族特征那些是他们的天赋所显永远不会消失。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姜望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族。 一个人族大半夜的在清江里偷偷摸摸用布袋装了一个水族出来。他想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姜望发觉自己的声音微颤他不知道不安从何而来。 “水族也天生道脉外显。而且比妖兽高级、纯粹得多。”白莲在他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动听但所说的内容堪称残酷:“换而言之抽取水族道脉所制成的开脉丹是更好、更完美的开脉丹。” 姜望握剑的手变得极紧。 人族和水族平等共存根本是扎根于心底的常识。也是这片土地数不清岁月以来的共识。 庄国当年立国靠的就是清河水府的死战。 庄国太祖庄承乾盟下永约约词至今还在课堂上让孺子背诵!常有失足落水的人族被水族救起每逢佳节人族也常沿江河洒落瓜果礼物。 人族水族如此相近如此亲近。又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中并无生存空间的争夺。 在他看来抽取水族的道脉与抽取人族的道脉没有什么不同。 而抽取人族道脉能够炼制开脉丹吗? 不说能不能仅仅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第一百章 正义谁来写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情。”白莲幽幽说道:“救下那名无辜的水族。” 她的声音好像在姜望耳边又好像钻在他心里拷问他的灵魂:“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做?是拒绝还是履约?” 姜望拔剑。 他冲出藏身之地人和剑连成一道竖线钻破空气瞬息便冲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在清江做这种事情自然时刻保持着警惕掐诀以待。 一道水波盾拦在身前。 姜望一剑挑破再进紫气冲霄。 黑衣人为求自保只得将肩上扛着的布袋砸向姜望。 换做以前这样凶猛的一剑出去姜望没可能再留手。 但经过这段时间与赵朗的切磋他紫气东来杀法早已自如。 剑势立即散去姜望伸手接过布袋连身数转卸去劲力的同时也在防备对手。 但那黑衣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远窜。 他在清江里做这等事情若被清河水军抓住了直接便是一个死谁来也救不了他。因此丝毫不敢恋战。 姜望也不去追赶一剑割开布袋看到里面是一个昏迷的、几乎**的贝女。 外貌完全就是一个人族美人只是在胸前有两扇贝壳包裹。 姜望立即解下外裳将她盖住。而后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还活着。便单手掐诀凝出一团水汽覆在贝女脸上。 贝女幽幽醒转见到姜望不由一惊。再摸到身上盖着的衣物才有几分安心。 “姑娘莫慌。”姜望温声道:“掳你的人已被我赶跑你现在可以回清江了。” 这贝女用手捂着衣服一双眸子似惊似愁声音糯软:“奴家名为小霜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只是想请姑娘知晓人族之中不尽是坏人。有人会害你也有人会救你。夜深露重姑娘快请回吧免得家人担心。” 水族都是天生道脉绝非任人宰割的弱者。 贝女小霜细细看了姜望一眼便用衣裳捂着自己化成一道水流跃进浩荡清江中。 “好啦美人已远!”白莲这时才出现在姜望身前还故意伸手在他眼前绕了绕。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望回过神来注意到白莲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衣人。 “这是[铅笔小说 qbxsme]?”姜望皱眉。 白莲那双美丽的眼睛就直直与姜望对视眼睛里笑意盈盈:“我得告诉你掳掠水族的生意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做的。你今晚已经露了脸让他跑掉他背后的势力不用一天时间就能将你的底细摸干净。到时候不仅你要任杀任剐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妹妹……” 她笑着将手里的黑衣人丢在地上:“所以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几乎她的话刚说完姜望的剑已经在黑衣人的要害处划过。 “我没得选。” 姜望收剑入鞘表情生硬:“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吗?” “不。”白莲笑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人的背后是缉刑司是庄庭是你向往着的地方!” 她大概是太快活了以至于话语里的欢快都无法掩饰。 而姜望面沉如水。 “我不信。”他说。 “那你解释解释数百年盟友庄庭为什么那么害怕清江水族暴动?为什么清河水族军队稍稍一动整个清河郡内城卫军几乎倾巢而动去应对?以至于留下了那么大一个空当令小林镇惨案成为现实?” 白莲说道:“因为他们太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太知道一旦被抓住证据清河水府真的不顾一切发起大战也极有可能!” 姜望沉默。 “庄庭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光明?伟岸?一个父亲般的角色?” “你真以为小林镇事发前缉刑司的人倾巢而动都是为了追杀吞心人魔啊?” “区区一个吞心人魔值得动用那么多人?真正的主力都在‘保护’那些凶兽呢……” 姜望再不能沉默下去声音艰涩:“你好像一个魔鬼。我在被你一步步往深渊里拉。” “别冤枉我我可没有拉你。从玉衡峰到这里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么?” “你很了解我。你看似给了我选择但知道我没有选择。”姜望看着她:“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白莲沉声说话似乎要给出一个回答但忽而轻佻地笑了起来:“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说实在的我现在宁愿你没有救过我。”姜望的声音里有一些痛苦。那是信仰崩塌的疼痛。他在摧毁他过去所建立的价值体系从中孕生新的价值取向。 这个过程很煎熬。 “那谁来照顾你妹妹呢?” “我的兄弟们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定可以照顾好谁。即使是你也未必做得到更别说你那些结义兄弟。方鹏举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姜望沉声道:“你太阴暗了!” “呵。”白莲轻嗤一声:“我只是不天真。” “事情做完我先走了。”姜望不想再说语言上他从未在白莲这里讨到过便宜。 “在走之前你不妨再想想一个问题。”白莲在他背后说道:“如果献祭小林镇的那些人是为了解救更多生活于这种环境中的百姓。解救他们被作为凶兽‘粮食’的可悲处境。那么他们还是邪恶的吗?” 白莲看着他的背影也等待着他的情绪期待他会不会改变。“又或者是另一种正义?” 姜望停住脚步猛地回身!他用力按着剑长发飞扬! “那些该死的杂种!无论冠以什么理由无论扯上什么借口都跟正义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白莲我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这条命你拿回去!” 风声和月色都沉默了一霎。 白莲愣了愣忽而娇声笑道:“说什么呢。人家跟你是一伙的。” “有些事情不能开玩笑白莲。”姜望很认真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白莲敷衍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掌拍向姜望柔和的气劲将姜望推得在空中转了个身推出足有十丈之远。 “别回头。走!” 姜望人在空中没敢回头。 因为他已经感知到那恐怖的威压降临如高山折、洪水倾。 但即使他背向而奔也能看到自身后那处瞬间爆发开的、辉映的白色光芒。 那光无比暴烈、无比刺眼。 在那个瞬间几乎湮灭了一切听觉又覆盖了一切视觉。 即使是背向即使只看到余光。 也已经灼得人眼睛刺痛泪流不止。 …… ……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又是裸奔的一周。虽然收藏很少但是读者都很用心。当然我的用心也能通过每一个字被你们感受到。希望咱们能靠口碑崛起吧!努力!奋斗! 第一百零一章 八百里清江 白光散尽原地出现一个至少十丈的深坑。 深坑之中白莲缓缓站起。 “咳咳咳!” 她咳嗽着抬头看向空中:“要不是这件袍子老娘就栽了。” 她身上的黑袍显然是一件难得法器庇护她抵御了刚才那样的攻击。但这会也已经残破多处偶尔露出雪腻的白色来。 在白莲的视线中一个身披缉刑司标志性红黑袍的身影自夜空缓缓走下。 他面容清癯瘦须三寸就连声音也是干瘦的但他整体却给人有如实质的力量感。 “能在本座的炽光爆前反应过来你真不简单。本座倒是好奇……刚刚被你送走的那个是谁。” 他话锋一转忽然折身加速朝姜望离开的方向冲去! 白焰骤燃白莲拔地而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拦在了这名缉刑司高手之前。一朵朵森冷白焰如花绽放灼开夜色。 但! 这名缉刑司高手身形一晃便已穿越白焰之花贴在白莲身前。 两人在空中几乎是贴在一起有半个身位重叠。 他探手将一团炽光爆按在了白莲的腹部。 将她整个人往地上按去! 他早有准备!或者说他突然转去追击姜望本就是战术的一环。 轰! 炽烈光团压着白莲柔软的身躯下坠再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咳咳!” 烟尘散尽白莲再一次从坑中站起。 从嘴里咳出的鲜血已经浸透蒙面黑巾。 “狗娘养的季玄就知道耍诈。活该一辈子做狗!” 她腹部有一团明显的伤口在白焰的燃烧中缓缓愈合。 原来出现在空中的这个人就是整个缉刑司排名第三的人物清河郡的缉刑司司首内府境巅峰强者季玄! 被一通唾骂季玄倒也不恼。“明知是本座还敢顽抗?” 白莲忽的娇笑起来:“季司首实力虽强却不懂女儿心呢。你这一上来就撕人家的衣服哪个姑娘不反抗?”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仿佛在喃喃私语中编织了一个美丽梦境悄然笼向季玄。 而几乎与此同时以白莲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白光纵横交错直接覆盖了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位置! 幻音入梦烈光镇杀。 白莲以对话做引子季玄以对话做准备。两门甲等上品道术几乎是同时爆发。 白莲虽然在第一时间便冲出烈光镇杀的范围但她身上的白焰明显变得稀薄已经再不能覆盖全身。 实力的差距很明显更何况白莲负伤在先。 但她冲的方向……是季玄! 幻音入梦当然无法抹杀季玄这等强者的精神但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沉沦季玄三息的时间她今晚就有机会逆转战局! 一朵白焰之花开在如玉的手掌之前按向季玄的腹部。 她当然是记仇的女人。 砰! 白莲猛地撞上了什么撞得七荤八素。而后才看见一根根白光如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囚笼就在季玄身前将白莲困在其中! 白光似壁白光如笼。 显然对于白莲的幻音入梦季玄也早有准备。他眩晕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息却等到白莲迫近才骤然爆发。 碾压。 完完全全的碾压。 从头到尾季玄掌控着整个战局。 他本来就没打算杀死白莲他的目的是生擒。 在囚光笼中白莲再次凝出一朵白焰之花却没有尝试打破白光障壁而是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天灵。 她在身陷囚光笼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季玄的目的。 所以她也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一手毫无疑问出乎季玄的意料他对白莲和白莲身后整个组织都很感兴趣不然以他统御整个清河郡缉刑司的身份又何至于今夜亲自出手。 白莲一死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损失。但也意味着他必然失去这之后的所有收获。 果断如季玄第一时间便将囚光笼散开。贴身靠近白莲手绕白光探手去抓那朵白色焰花。 白色焰花转头轰向季玄头颅。 白莲攻击自己的天灵自杀当然是真实无虚的举动不然也不可能骗到季玄。但在季玄试图阻止她自杀的时候她就立刻反转为攻击。 她不怕死但不想死。 季玄缠着白光的手横在额前恰恰挡住白色焰花。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轰在白莲腹部! 如季玄这样的人即便是想要生擒对手也绝不会因此给对手机会。生擒是目的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目的。尽量达成但不是一定要达成。 他已是生怒这一拳毫不留手。 白莲在空中蜷成了虾状整个人被轰飞!身上白焰骤熄一如她的生命之火摇摇欲坠。 季玄正欲踏空追上。 忽然轰! 轰隆隆! 巨浪排空如战鼓隆隆。 整个雄阔江面都似奔涌起来。 清江震动! 一道滔天巨浪涌上高空巨浪之顶站着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老人。 “负责整个清河郡超凡案件的缉刑司季司首怎么有空来清江晃荡?” 他几乎是奄奄一息地说着话声音却压过排空巨浪、压过潮涌呼啸清晰地传入季玄耳中。 站在浪巅的这位老人身形已显佝偻。 面上皱纹横生老年斑无法掩饰。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但是谁敢忽视他呢? 谁能够忽视这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 …… 季玄几乎是立刻就收敛了气势停在空中微微垂眸:“府君大人季玄夜巡清河郡无意发现有妖人遁迹至此。季某身为缉刑司司首国君授任生民系命不敢轻忽! 为免此妖人伤害府君子民故而情急出手。情况紧迫未能提前征得府君同意还请见谅。” 他这一番话说得水泄不通。 既表达了谦卑又点出倚仗。还给了宋横江一个台阶。 身为缉刑司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统领整个清河郡缉刑司他的地位不比清河郡守低。 但此时也不得不低头。 他清楚。宋横江今夜既然亲自现身那就必然要有一个交代才行。 他也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人族水族如今的形势。他这个台阶便已足够。 但宋横江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轻轻的、轻轻地乜了他一眼。 而后这位老人的嘴角微微扯开露出一个笑容。 就这一笑。 暮气尽去嚣狂顿生! “庄承乾的后人真是越来越没分寸。在孤的眼皮底下打生打死!” 他负手于后:“看在庄承乾的份上你掌掴自己十下便可离去。” 第一百零二章 水纹如碎雪 季玄蓦地睁眼。 他不敢相信在今时今日在垂垂老朽的暮年宋横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 宋横江的霸道他当然知道。 宋横江的强大他亦曾翻捡传闻。 但又何至于此? 竟敢折辱他季玄? 即便是国相大将军也不曾对他有过如此态度。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看着宋横江的眼睛。 那双之前浑浊、昏昏这时却精芒暴涨的眼睛。 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宋横江的条件。 因为他是宋横江! …… 庄国境内庄承乾掌陆宋横江掌水。这是庄国立国之约! 理论上来说清江水君与庄国国君平级。 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宋横江治所。清江两岸都属宋横江所辖。 宋横江抓住这个逾矩之错要杀他也是名正言顺。 季玄明白清河郡守不会出面附近的望江城主和枫林城主都不会出面甚至庄庭那边也不会有人出面。 因为他们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现在可以说是季玄个人逾矩届时便是庄庭仗势压人。庄国境内人族与水族的大战就不可避免。 庄国决计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并不仅仅是内耗将会造成的巨大损失而是由此而蔓延、或者会引爆开的现世所有水族与人族的矛盾。 庄国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横江愿不愿意杀他? 显然是不愿意不然他根本无需废话直接便可以动手。季玄再怎么样也是庄庭高层官员他一旦被杀就代表着清江水族与庄庭的矛盾已经无可挽回。 清江水府尤其不愿做挑起战争的那一个因为清江水府还属于弱势的一方。 但宋横江敢不敢杀他? 这个问题也根本无需想象。 不必权衡利弊无需考虑因果。 澜河的赤色至今未消那是宋横江给所有对手的答案。 那么宋横江还能不能杀他? 他季玄五府圆满正值巅峰与四品外楼境也只一步之遥。 在数百年前宋横江的强大毋庸置疑。但数百年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寿元将近的如今。他还有几分战力?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 “啪!”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整十声一声不少。 季玄没有留力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这样耻辱的事情他就不会再扭扭捏捏徒劳惹人发笑。 打了自己的脸还让人不满意。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随着巴掌声结束季玄那张清癯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他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宋横江等待他的回应。 宋横江耷拉着眼皮。仿佛又回复了风烛残年的老态。 他似乎说话都有些吃力只是抬抬手。 “去吧。” 而后便转身。 他宋横江不是个缠磨的性子季玄既然服软认罚他也不会再三折辱。 有今夜一行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接下来就看那位高坐深宫的庄国之主会如何反应了。 浪头将他送回清江里水面相合。 于是惊涛平巨浪消整个清江都恢复了平静。 月光洒落水面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晚风吹过水纹如碎雪。 …… 从头到尾季玄不敢提那名被姜望刺死的缉刑司修士宋横江也未说那名被掳去又逃回的贝女。 尽管季玄就是因那名部下而来宋横江就是为那位治下的贝女而至。 但在这八百里清江波涛汹涌之时他们都默契地在水面之下维持着某种平衡。 那是数百年来庄庭与清江水府之间心照不宣的红线。 当风波散去季玄停在原地。 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现场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直面季玄的怒火。但季玄知道他今日所受的屈辱已必然传入了某些目光中。 在那些与他同列的大人物里他出丑如在光天化日下。根本没办法隐瞒。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难堪而是辨别了方向继续向之前白莲被轰飞的方向而去。 事情已经发生颜面无可挽回。他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收获跑掉。那诡异的白色火焰那个实力不俗的女人一旦生擒必然有足够令他满意的收获。 而他笃定在今晚这样的形势下他代表的庄庭与宋横江代表的清江水族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个女人背后无论潜藏着什么样的势力都决计不敢露头。 所以他还有希望去找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而他来回飞腾百里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 却说白莲被一拳轰飞整个人在空中倒飞绕身的白焰被打灭所有护身的道术都崩解。 她明白自己再无机会正欲用最后一丝气力自尽。 但突然感受到一种温暖。 她倒飞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 有人接住了她。 但这个人实在太弱竟连季玄轰在她身上的余力也无法承受。不仅在接住她的瞬间就被她整个人带着一起倒飞还当即一口鲜血喷进她的脖颈里。 那血滚烫。 模糊中白莲感觉到两个人坠落地面又连续翻滚了许多圈。但那个人始终在下方她始终有个肉垫。 不然老娘就真的散架了她想。 这个人真的很弱。 白莲感觉到自己很快又被抱起然后这个人大概是在奔跑。从他喘息的频率和身体接触到的、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可以知道他已经尽力。 但那呼啸的风声告诉白莲速度好慢。 这样下去会死吧?根本不可能逃掉啊? 无非是多一个人送死…… 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部下? 不不对。不会有任何一个部下出现在这里。 他们那些人都很聪明。很理智。 所以这个人是谁? 眼皮仿佛有千斤之重白莲发现原来睁开眼睛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但她顶着一口心气她必须做到她要做到的事情。 所以睁开眼睛。 白莲勉强睁开眼睛视野模糊地晃动着。 那是因为奔跑而产生的颠簸。 她勉强集中精神将视线收束。从下颔的角度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下巴微圆不尖。溢着鲜血的嘴唇紧抿鼻梁倒挺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前方。 是姜望啊。她想。 而后陷入彻底的昏迷之中。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中少年 姜望还是回头了。 他当然知道危险也清楚回头是九死一生。 但无论如何白莲救过他一命他不能就此转身。 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她的处境没办法听若未闻。 他小心翼翼地潜伏不敢露出一丝战意以被察觉。 但白莲与季玄的大战威势惊人。 他连余波也难以承受便一退再退一绕再绕。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但这种程度的大战的确不是他所能够参与。 转移了无数个位置找了无数个角度也根本无法切入。 他按剑许久剑竟不能出鞘! 他在等待等待石破天惊的一剑等待最辉煌的那一刻可能。 但季玄不是熊问他也没有被白莲压着打内府境巅峰更非腾龙境可比。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世界。此话不是白说。 在这样的一场战斗中按剑进益不必多说。 危机炼心道心砺剑。 今夜他若能出一剑世界从此不同。 …… 一阵眼花缭乱的战斗之后突然白莲整个被轰飞。 而且正好从他匍匐的草地上方飞过。 来不及思考身体比想法更快。 他第一时间冲出将白莲接住。 剑未出鞘但他已出了这一剑! 在内府强者的战斗中少年郎挺身而出。 噗! 接触白莲身体的瞬间季玄拳头的余力就已汹涌而至摧枯拉朽般撕破他的道元防御。 一口鲜血喷出。 撞飞、坠地、翻滚。 他一骨碌爬起来抱着白莲狂奔。 四灵炼体决全力运转补充体能他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只听到风声风声呼啸风声。 他心知未必能逃但他必须一试。 直到身后传来巨浪咆哮他才知道身后情况有变但也甚至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所以根本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往枫林城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望江城方向而后折转向东再折再转最后才向北去。 如今两个星河道旋建立他道元充足倒是可以一口气跑回枫林城。 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在清理了痕迹之后随意窜进了一处山林。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季玄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为他争取到了宝贵时间。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速度远不如季玄一旦暴露行踪很轻松便会被追上。 而今夜狂奔在路上的人无疑是最明显的靶子。 所以他选择找个地方躲起来。 找到一处山洞将这里的主人——一头普通的黑熊暴揍一顿之后姜望抱着白莲躲进了山洞里面。 但他并未杀死黑熊而是继续把它按在山洞里作为掩护。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察看白莲的伤势。 …… 山洞里很干燥这头黑熊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挺有要求。 小心翼翼将白莲平放在地上姜望随手凝出一团火球悬在空中照明。 那头黑熊明显有些惊惧但被姜望一瞪便又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白莲已经完全昏迷过去那对勾魂夺魄的眸子这时候也已闭上。 身上黑衣有许多破碎处露出白皙动人的风景。那蒙面的黑纱倒完好无损应该不是凡物。 姜望屏心静气。 最严重的伤口应该是在腹部整个一圈位置血肉模糊衣袍碎片与血肉搅在一起竟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丙等中品的培元术是姜望唯一掌握的治疗道术。 究其原理也只是聚拢木行元气帮助伤者焕发生机促进自愈。 对于白莲这样的伤势聊胜于无。 但姜望也只能试试。 掐诀过后一团青色元气缓缓靠近白莲的腹部与她的伤口发生反应。 但见白光一闪这团青色元气便无声消散。 以姜望培元术的等级根本无法治疗季玄留下的伤口。 但就在青色元气与白莲接触的同时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姜望四灵炼体决青龙篇圆满本就对木行元气十分敏感。他清楚的感知到培元术的散去也没有忽略那一瞬间通天宫内那支黑烛的变化。 那支黑烛被点燃了。 在通天宫内无火自燃。 很奇妙的姜望下意识地明了这支黑烛可以燃烧一刻钟的时间而后便会消失。 但他不知道它是如何被点燃又应该怎样点燃。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在燃尽之前熄灭它。 总之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 唯一清楚的是它大概与白莲有某种联系。 黑烛熄灭了短去一截。 它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寄居多时除了被道脉真灵缠着之外看不出任何特异。却在此时自燃、自熄。 而随着这一瞬间的光火一门道术出现在姜望的脑海里。 就这么一瞬间绝不应该短去那么多分量应该就是这门道术的原因。 “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姜望下意识地呢喃着右手无意识地掐诀到最后被一层白光所笼罩。 那光应该是惨白色而非炽白本应是阴森的但却莫名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将这团白光覆于白莲腹部她腹部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开始复原。 到最后白莲的呼吸竟都平缓下来。 而姜望甚至都不知道这团白光从何而来它的原理是什么它动用了什么力量。 他只知道脑海里这门道术的名字——肉生魂回术。 突兀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那支黑烛……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姜望专注于治疗也就没有注意到。 在他身后那头黑熊已经彻底地缩成一团战战发抖。 …… 白莲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阳光甚至探进山洞来让白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只黑熊。 它靠在洞壁坐姿非常老实两只熊掌也安分地搭在身前一动不动。 紧接着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白莲的视线移转然后看到了姜望。 他端着一只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碗”的东西慢慢向白莲走来。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白莲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看。 “醒啦?”姜望温声道。 “嗯。”或许是因为重伤初愈白莲声音意外的绵软。 “你昏睡的时候总是喊什么稻子。”姜望端着手里的东西解释道:“我想你大概是饿了。但现在弄吃的不方便。我就寻了些野菜给你熬了一碗汤。” “稻……”白莲愣了一下:“为我……熬的?” “啊。”姜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小时候家里是卖药材的分得清草药野菜。放心都没有毒。碗是我掏空了一块石头临时做的用道术控火……” “端过来。”白莲打断他。 “哦。”姜望走近将手里这碗野菜汤递到白莲面前。 白莲勉强抬起上半身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就想躺回去。 那个“碗”就已经掏得很粗糙充其量就是一块带坑的石头。而那汤……如果那花花绿绿的粘稠液体能算是汤的话。 凑近了之后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可怕了…… “喝吧。”姜望又伸了伸很期待很诚恳。 “从来没有人为我熬过汤。”白莲说道。 她狠了狠心把这个“碗”接了过来。 “你现在算是病人应该得到照顾的。”姜望说。 白莲无法不承认略过难看的外表和难闻的气味这碗汤带给她几乎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被照顾…… 她从未被照顾过。 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有尽时 白莲捧着这碗汤问道:“你妹妹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她的么?” 提到姜安安姜望脸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生病了也不闹脾气。而且只要给她买点好吃的就会很开心。我就给她买啊蔡记的羊肉、杜德旺的汤锅、桂香斋的糕点……” 姜望一样一样数着姜安安偏爱的食物白莲越听越不是滋味。 手里的汤它突然就……它本来就不香。 你妹妹病了你就这啊那的山珍海味。老娘为了保你一命九死一生你就给我喝这种东西? 内心咆哮脸上干笑。 “好了谢谢你。” 白莲止住姜望的话头。 她发现这个人算是话少但是只要提到他妹妹就会突然很有表达欲。 “嗯你身子虚要少说话。”姜望抬了抬手:“你喝你喝锅里还有喝完再给你添。” 白莲自动过滤了后面那句话几番犹豫把汤凑到面前。 她忽然停住又看着姜望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抱歉抱歉。我忘了不好意思。”姜望转身往洞外走。 “欸!”白莲叫住他待他又转回来才噙着笑意道:“帮我揭下面纱……” 这声音婉转、柔媚撩人心弦。 姜望觉得嘴唇有些发干要说对白莲的样子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 这女人身材、声音还有仅露出来的眼睛无一不是绝品。姜望无法否认他对那张面纱之下的好奇甚至是隐约的期望。 而现在白莲让他揭下面纱。 无需犹豫。 姜望大步走进伸手拉住那张面纱轻轻揭下…… 面纱之下…… 是一张美丽的…… 面具。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构图漂亮的莲花纹面具。奇妙地兼具圣洁与诡异两种风格。 “哈哈哈哈!”白莲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姜望的手僵在空中又干巴巴地收了回去。 我早该知道的……他想。 “你喝汤吧。”冷冷地丢下一句再一次被戏弄的姜望愤愤走出山洞。 身后白莲的笑声经久不歇。 姜望站在山洞外看向天空表情惆怅。 山洞里黑熊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也惆怅。 待笑声终歇…… “咕噜~” “噗!!” 白莲的咆哮响起来:“姜望!你是不是想置老娘于死地?它的难喝程度甚至超过它的难看程度!” …… “来这是我亲自弄的果酱。选用最甜的野果用水行道术凝聚最干净的水用最纯正的木行元气滋养然后细致控火用心调和。”姜望一脸诚恳:“你再试试?” 白莲看了看那花里胡哨的一坨也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姜望道:“姜望求你了野果什么的直接摘给我就好。我喜欢生吃真的。” 看着白莲恳切的眼神姜望神清气爽。 这是姜望印象中白莲第一次对他服软。只因为他那出神入化的厨艺。 技多不压身古人诚不欺我! 又跑出去一趟摘了一大堆野果回来后。白莲在山洞里吃果子姜望继续守在山洞外。 他看着自己的两只“锅”有些犯难。 真的有那么难喝吗? 所谓的锅就是大一点的石头中间挖了个坑。 一锅野菜汤一锅野果酱。 一锅花花绿绿一锅五花十色。争奇斗艳交相辉映。 他凑近自己的烹饪作品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下口。毕竟白莲表现得太惨了。昨夜她被季玄暴捶的时候都不曾那样惨叫过。 但若说就这样倒掉姜望倒也不忍心。毕竟他很认真的劳动过付出了心血和努力。 “太浪费了啊……” 姜望念叨着视线漫无目的地移转落在了那只老老实实坐着的黑熊身上。 “你过来。”姜望冲它招了招手。 …… …… 姜望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是道院弟子有天赋也肯努力前途光明。有自己的生活有交好的朋友有可爱的妹妹。 他的生活本来平静而光明。 白莲静静坐在山洞里眼神怅然若失。 事实上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肉生魂回术的效果无比契合。 那是她也只听闻、而不曾掌握的秘术是来自于黄泉之渊的力量。 这无疑更坚定了她的判断。 然而她却难得的产生了一丝犹豫。 是因为那碗难喝的野菜汤吗? 还是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时那个突然而至的温暖怀抱? 白莲无法分辨。 她本不是柔软的性子却令自己都意外地扮演了半天虚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一切都有尽时就如昨夜已经过去。 …… 当白骨使者出现的时候白莲已经重新笼上黑纱看样子气息悠长并不像受了重伤。 山洞外面还有一只口吐白沫、瘫软在地的黑熊。 “一只野兽杀了便是折磨它做什么?”白骨使者站在山洞外道。 “你倒是意外的仁慈呢。”白莲款款走出山洞。 “看来传闻有误你并未受伤。”白骨使者当然不会关心一头口吐白沫的黑熊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话头继续道:“我得到消息心急如焚还好只是白担心一场。” 白莲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软声道:“也不知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说还连季玄都勾搭上了。真不怕我被生擒活捉……暴露组织里的全部秘密呀?” “总之不会是我。如果是我这会就不会独自前来。” “当然。我现在死了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以后嘛就说不定咯。” “瞧你说的无论你什么时候死我都会很伤心的。”白骨使者转身往外走还细心地抹去了拦路的横枝。 两人穿梭于山林间脚踩落叶沙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微妙看似亲近又彼此提防。 他们当然可以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可以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的同门。但也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彼此吞噬的对象。 不得不说这种同行于刀尖上的感觉才是白莲最熟悉的状态。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走着走着突然问道:“使者有人为你拼过命吗?” “有啊!”白骨使者头也不回:“那些想杀我的人经常拼命。” “也是。”白莲低声笑笑:“像我们这种人。” 第一百零五章 行于刀尖 董阿小院中。 第三个道旋眼看就要建立姜望并未担忧能否成就第一个小周天循环。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如今已有这样的自信。 但对于踏入周天境之后所刻印的瞬发道术他还是有所疑虑。 这是修者刻印的第一门瞬发道术而瞬发道术对战斗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 在完全能够拆解道术本身之前一门道术再纯熟、再迅速也得有个几息时间。而在激烈的搏杀中一息的间隙就足够致命。 姜望的那柄法器长剑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其本身刻印了一门金光箭。金光箭并不强大但剑器阵纹使得它达成近乎瞬发的效果它便在战斗中有了应用意义。 不过冷却时间太长也是它无法忽略的缺点。 在完成小周天循环之后通天宫便能够支持他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而就他目前在道院所学到的低阶道术里确实没有足够令人满意的缺乏像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那种极具应用性的道术。 董阿不可能有精力投入到低阶道术的研发和革新这种事情往往都是道院本身厚积薄发的成果而枫林城道院崛起的时间不长底蕴并不足够。 “火行与木行道术你倾向于哪一个。”董阿问。 作为师长他对姜望兼修的方向自然是清楚。 木行道术往往束缚力更强而火行道术攻击更暴烈。 姜望早有想法:“第一门瞬发道术我希望是火行。更暴烈的攻击能够更好融入我目前的战斗体系中。” 董阿点点头:“正好国道院最近破解出了一门丙等上品道术。”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火星跃起。 那火星灵动活泼稍稍扭动便化作一朵火焰之花在他的指尖绽开。 董阿本人虽然最擅木行道术但一门低阶的火行道术对他来说也不存在难度。 姜望能够感知到这朵火焰之花的炙烈尽管它看起来如此静美温顺。 “焰花。”董阿解说道:“自左光烈创造出‘焰花焚城’这门道术以后各国都有人在尝试破解国道院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有了结果。这朵焰花就是出自焰花焚城。是丙等道术中的最上品。” 姜望非常满意无法更满意了。撇开天赋异禀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丙等道术就是八品周天境修士的上限。 这门道术已是丙等上品尤其它还是焰花是道术焰花焚城的基础。 “董师就这门道术了。”姜望立即道。 董阿取出一个小册子丢给姜望:“这里面是印决嗯还有一些我对这门道术的思考你自己拿回去看吧。扣光你剩下的道勋。” 扣除道勋是应有之义道院免费教习一些常规道术。但如焰花这等品阶的道术自然不在常规之列。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去换道勋榜上根本没有。 国道院刚刚破解出来目前还只在董阿这种级别的强者中流转。肯将这门道术传给姜望足见看重。 自三山城之后姜望的道勋本就已经所剩无几这下是占了大便宜。 董阿虽然为人刚直常常显得不近人情但对弟子的爱护也并不掺假。 姜望恭恭敬敬地接过小册放置入怀。 按理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这便应该告辞离去。 但鬼使神差地他又盘膝坐了下来:“董师……” “有事直说。” “您知道……有人族掳掠水族抽取道脉的事情吗?”姜望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董阿的表情。 以他的谨慎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这段时间以来董阿已经在他心里建立了信任。 “然后呢?”董阿眉也不抬。 “这种事情您难道不觉得可恨吗?” “谁可恨?”董阿看着他:“水族也有吞噬人族的事情你又知道吗?要不要让我给你看一看缉刑司的卷宗?” 给董阿的目光逼视姜望心中紧张一时讷讷。 “唉。”注意到姜望的忐忑董阿缓和了目光“我们都知道这些只是少数情况。就像人族本身也有食人恶魔这难道就能说明人族全部以族人为食吗?” 他的语气也平和下来:“但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两个族群问题就没那么简单。这种事情不好说。人族水族再怎么亲如一家毕竟不是一家。” 姜望硬着头皮道:“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少数情况了。我发现缉刑司的人……” “放肆!”董阿厉声喝道:“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他表情严肃:“姜望你记住。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行完美搭建小周天。然后考郡院考国院。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城道院弟子该操心的!” “是。”姜望低头认错:“弟子明白。” …… 仍然是那处白骨铺道的山洞中。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白骨宝座上的骷髅却还没有现身。 “还要等多久?”妙玉依然是一身红裳但是表情有些不太耐烦。 “散了吧。”白骨使者道:“大长老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今天不会出现了。” “桀桀桀桀……”今天山洞里多了一个干瘦的老人地位显然不比使者和圣女低他面向白骨宝座的方向搭着双手道:“他带着鬼门关虚影能有什么事情绊得住他?” “大长老不是在云国有个大动作吗?”白骨使者声音里带着笑意:“云上之国有什么你说呢二长老?” 一位圣女一名使者三大长老十二骨面。代表着白骨道现今的高层力量。 就地位来说圣女最为超然。但就实力而言白骨道目前做主的是大长老。 三长老献祭自身成就鬼门关虚影。如今若说教内谁还能与大长老抗衡一二也就是二长老了。 “桀桀桀桀……”二长老森森笑道:“莫非是叶凌霄出关了?我倒是有些年未见他出手也不知他现在骨头是否生锈。” “那二长老不妨去看看。”妙玉笑着抵了一句而后一拂长袖:“既然大长老来不了我便先走一步。” “急什么圣女大人?”二长老转过头来嘴角含笑。一双眼睛中竟只有眼白。 妙玉笑靥如花:“人家急着回去审内鬼呢。” “噢?”二长老挥挥手桀桀怪笑“去吧去吧。” …… 白骨使者紧赶几步追上妙玉很是亲近地道:“还问叶凌霄骨头锈没锈叶凌霄可比他年轻多了!这老不死的说得好像他们交过手一般!谁不知道叶凌霄行走天下的时候他师父师兄都被打死他靠装死才逃过一劫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是他吹嘘就让他吹嘘去。一把老骨头跟他计较什么?” 妙玉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嘴碎嘴碎的?还有别靠我这么近不熟。” “哎哟妙玉。你可变了啊。以前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有了新欢才忘旧爱……”白骨使者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找到道子了?” 妙玉猛然回头! 白骨使者一下子跳到老远做出戒备状。 但见妙玉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想对你态度好一点怎么好都行。可你敢接受吗?” 媚眼勾魂软声如酥。 “哎!”白骨使者双手一拍“这下子味道才对!” “藏好你的小情人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笑着说完顺势往后一倒便消失在山洞里。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今天后台突然收到站短通知我赤心巡天明天上架。 我立刻就去找了编辑说了很长一通废话关于努力用心梦想什么的才调整到了下周。 对。下周就要上架了。 字数到了不得不上。 我实在是想象不到629的收藏能有个什么订阅成绩。 签约到现在只有两个冷门到结冰的推荐。 我问编辑你为什么不看好我的书啊? 论架构论设定我做了几万字的设定、剧情线后期绝不会崩。 论文笔我不输给任何人。 论内容许多读者都有切实的感动。 论勤奋我没有断更过一天。 哪怕只论数据我六百多个收藏就有快三千推荐票。我挺知足了。 我还有四十几个货真价实的打赏呢盟主舵主啥的。 这全是真实数据我刷了一块钱一张票都天打雷劈。 不比那些刷子强吗? 编辑说你上推荐的时候追读数据太差了。仙侠的推荐现在又确实紧张。 好的。我明白。我理解。 我没有怨怪任何人的意思编辑没有必须要为作者做什么的义务。 但真的意难平啊。 我不够用心吗? 不够诚恳吗? 每天四千字写完我整个精神都被掏空了。 节奏偏慢我慢慢写行不行?我多写一点免费章节给读者看。没有推荐靠口碑一点一点累积读者行不行? 好像不行。必须上架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有读者说我写网文是为了恰烂钱。 我接点软文脑子都不用动点点发布就行不比写这个来钱快? 网文和实体对我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平台不同仅此而已。 我怀着同样的赤心和真诚写小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打击太多了。太多人打击我了。太多事情打击我了。 我终究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我身上没有坤皮鼓。 我真的失落沮丧产生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写网文? 我力求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把大量的笔触放到小人物身上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我写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乃至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气质都不相同。是不是白费心血? 我为每一个人设计不同的战斗体系力求符合人物气质是不是画蛇添足? 我追求逻辑的自洽剧情的完整不肯无脑爽是不是做错了? 我没有答案。 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要把答案塞给我。 …… 我又翻了翻自己的小说。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剧情花”的文档里面是各种剧情片段。一万多字。写了的划掉。弃写的往后挪。正要写的放到前面来。 不断增补删减。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资粮库”的文档里面是各种设定架构。 仅仅只复制一个目录就应该足能看得出我倾注的心血: 太虚幻境详解道脉体系详述修行境界统述道术等级与代表道术阵法、阵纹神通道勋体系水族、妖兽、凶兽、野兽统述功法录神兵录宝物录奇物录货币体系地图篇(附势力大概)国宗。 还有从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到近古时代的时间线剧情背景重要历史节点时代变迁过程。 一直延续到现世赤心巡天的故事开始。 我像是写论文一样完成的这些设定没有意义吗? 它们搭建的这个完整世界不壮阔吗? 我为这个世界投注的感情不能够打动读者吗? 我不信。 我不相信。 …… 没有什么推荐就看看加更能不能在上架前涨点收藏吧。 从现在开始到下周上架之前。 每涨一百收藏加一章更新。加到存稿耗尽为止。 我至少有十章存稿可以加。 …… 或许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自己。 就说到这里。 我一定一定会写完这个故事。 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追看这本小说的读者。 让赤心巡天这个故事自赤心始以赤心终。 ——情何以甚于2019-12-05 第一百零六章 谁肯轻负少年心 妙玉脸带媚笑摇曳着离开。 白骨使者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虽然相处很久但她并不能够看透他。 今天这般作态有可能是试探她是否发现了道子。也有可能是提醒她让她注意状态别暴露发现道子的事实。 所有人都是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聚集在白骨道但在那最终的目标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盘算。 至于二长老他的表现就明确得多。他根本不在乎妙玉能够审讯出什么结果。也许他与季玄事件无关但也或许他清楚妙玉什么也审不出来。 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根本不去猜测他的想法。只会被误导根本猜不透。 针对掳掠水族这条线负责盯着的人手并不多。 妙玉本身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现身清江水岸能猜到这一点的人必然对她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那个藏在暗中传递消息的人是谁挨个的审问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真的可能一无所知。 她很担心道子的事情暴露在死里逃生之后甚至这种焦虑无法抑制地表现出来了。 但现在白骨使者很明显有所猜测了二长老也不是蠢货。 道子降生现世之后并不是立刻就能觉醒。相反会被出生后经历的一切所束缚而后才是漫长的挣脱、觉醒过程。在这之前道子并不强大决定他战力的只是出生之后的修行。 这也意味着道子很有可能在觉醒之前就被摧毁……或者替代。 这是妙玉之所以秘密行动的原因尤其是在大长老对寻找道子明显不够上心之后。 作为圣女作为道子注定的现世道侣她想做的就是加快道子觉醒的过程。 于是在认定姜望便是道子现世之后她安排了三件事。 三件事是三个选择。 她要动摇乃至摧毁姜望既有的道德观念而后帮助他寻回自我。 第一件事让他思考国家、朝廷第二件事让他思考人族和水族的关系思考人族本身。 最后第三件事……只能暂缓。 大长老在云国不知出了什么事暂时失联。二长老和白骨使者都态度未明。如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现在太危险了。她想。 她心神不定地走回房间。 以至于她竟忘了她从来不是会顾忌危险的人。 …… …… 很小的时候父亲跟姜望说水族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人。 他们和人族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恨纠葛。 事实上这也是人们的共识。 这种共识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千万年来人族与水族的相处磨合两族之中无数才智之士的努力。 而现在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掳掠水族抽取他们的道脉炼制开脉丹。就好像为了获取完美的开脉丹人类可以不惜抽取修行者的道脉似的。 这让姜望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错乱、荒谬。 “你以为这种事情没有吗?”赵汝成喝得俊脸通红说话也愈发随意。 已是深夜姜安安早已睡去。姜望结束修行之后仍然睡不着便半夜出来找凌河与赵汝成。 三兄弟聚在赵汝成家里喝酒喝得醉眼朦胧。 谈及心中纠结的事情年纪最小的赵汝成反倒最不屑一顾。 “吃人的人有很多熊问只是其中一个!”他喷着酒气在笑:“你以为啊?只不过很多人不那么直接的吃他们换个方式吃你们就觉得吃人的很少。三哥你太天真了!” “你三哥不是天真。”凌河也喝了很多但他这个人即便是醉了也不会让自己放浪形骸他半靠在椅子上缓了一口气说道:“他啊有他相信的东西。” “那你呢我的大哥你相信什么?”赵汝成拍拍他的膝盖咧着嘴道:“这么年轻整天就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一样。你为什么啊?” “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没有人真的想要吃人很多时候是逼不得已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们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底下。” “三哥是有点天真……你是傻啊!”赵汝成有点坐不稳了索性搭在他的扶手上用力一甩手“不要给那种人机会!” 姜望趴在桌上又灌了一杯酒酒气上脸眯缝着眼睛道:“老大是那种对别人没有坏心的人很多事情他永远不可能去做然后就觉得好像别人也不会那样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也许确实是喝多了凌河今晚显得有些倔强。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内心执拗的人只不过清醒的时候不愿争辩。 “有的肉生了疮是烂的!” “在生疮之前是好的啊。” “不不不有的人心不是肉长的就是烂疮长的!” “胡说小五。烂疮长不成一颗人心。” 凌河是真的喝醉了。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提过小五这个称呼。 赵汝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我的傻哥哥。” “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啊。”观战的姜望准确抓住了漏洞非常自信地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人。不然为什么咱们不叫鬼呢?” 他醉醺醺地高举右手:“所以我宣布!老大说得对!” 凌河咧开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满足 “去他的呢!”赵汝成一个翻身仰躺在靠椅上:“这个破地方谁生谁死我都不在乎。除了你们还有老虎……” 他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呜。还有方鹏举。狗日的方鹏举!” 平日里对方鹏举表现得最不屑的就是他。也只有这种放开一切饮得烂醉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姜望摇摇晃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敬狗日的方鹏举。” 然后一饮而尽。 赵汝成哭了几下又不哭了转而气呼呼道:“老虎去九江那么久了也不给我们来个信他也是狗日的!” “对又一个狗日的!” 凌河半醉半醒着冷不丁出声纠正他们:“是虎日的。” …… 邓叔不知何时倚在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唏嘘:“都还是孩子啊……” 夜风卷过他的袖子一滴血珠无声坠落。 但在落地之前就被某种力量赶上散至无形。 第一百零七章 心无灵犀,身无羽翼 姜望几人喝了顿大酒刻意控制道元让自己喝得大醉。一顿乱七八糟的聊天之后也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甚至第二天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好像一起痛骂杜野虎来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受了许多。 巧的是前晚刚骂完杜野虎第二天给他送信的人便赶到了枫林城。 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思。 送信的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卒先去道院找到的凌河。 本来凌河见人未见信心里一凉险些当场哭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小兵带的是口信。并非是什么抚恤慰问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方表示这份口信一定要三个人都在场才能说。 凌河无奈带着送信小卒跑了一趟把两个宿醉的家伙都拉起来最后在姜望家里会合。 “行了吧?念吧!什么口信啊?弄得花里胡哨的!”赵汝成打着哈欠连珠炮般极不耐烦地问道。 他向来起床气大此刻对杜野虎的怨气已经溢满。 姜安安由唐敦送去学堂了姜望正慢吞吞地引导着一条细细水流刷洗牙齿。 那小卒看了看他小声道:“杜爷说了要让你们三个人规规矩矩地听。” “多大的脸啊小爷不听了!”赵汝成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凌河一把抓住他做和事佬:“听听狗嘴里吐什么象牙再走不迟。” “噗咳咳咳!”姜望一口水呛到喉咙里 连凌河这样的朴实人都忍不住出声损一下可见杜野虎的行为多么欠收拾。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索性牙也不刷了随手招来三把椅子放在院中居中坐下了。 凌河拉了一把赵汝成也一起坐下。 “行我们很规矩了。说吧。” 赵汝成犹自不忿:“他有什么话不能写个信啊还非得专门派个人跑一趟?升官了?喉咙痒啊?” 那小卒畏畏缩缩道:“杜爷说写信不过瘾有些感情文字不足以表达。一定要小的跑一趟说务必要把他的语气传达到位。” “不识字就不识字!吹什……” “行行行你传达吧。”姜望赶紧打断赵汝成让这小卒继续。 小卒清了两下嗓子然后模仿杜野虎的嗓门粗声道:“都给虎哥听好了!虎哥走通了气血冲脉的路子现在已经小周天圆满!九江玄甲有二十年没有出现我这样的天才了!虎哥已经是校尉职职位上只比赵朗那小子差半级。但九江玄甲比枫林城城卫军要强个两三四等你们自己算算!” 说到这里小卒伸手试探性地在赵汝成头上摸了一下。 不待赵汝成发作他连忙解释道:“虎爷让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拍一下你的头。” 当然他没敢说杜野虎的原话是:“给那个小白脸的脑袋盖一巴掌。” “汝成啊那两个我都不担心就你这么个懒货跟你虎哥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可怎么办啊?” 小卒继续模仿道:“好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就这些吧。对了我安安妹子肯定很想我了你告诉她不要太思念除夕的时候虎哥会回家一趟的!给她带礼物!就这样!” 小卒背诵完毕长舒一口大气如释重负。一副“我一个字都没漏你们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姜望等人对视几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憨憨”两个字。 赵汝成轻咳一声对这小卒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卒洪声回道:“我叫赵二听!是杜爷帐下的小卒!正好回家省亲杜爷就叫我带个口信!” “那你们杜爷帐下有几个小卒啊?” “三……”赵二听打了个激灵:“杜爷不让说!” “看来只有三个。”赵汝成摸了摸下巴:“行你表现得很好。是个合格的狗腿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凌河宽厚还准备留他吃个饭。但赵二听自觉说漏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杜老虎在九江混得不错尽管“来信”的方式有些气人。终归还是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凌河起身回道院修行他的奠基已经完成如今正在尝试架构自己的小周天 而赵汝成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三哥我去你床上睡个回笼觉。” …… …… 幽暗山洞里情状惨烈。 尸体横七竖八的交叠血腥味道浓得刺鼻。 那味道一下一下地往心底钻让人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方鹤翎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饶我一命我对你们有用有大用!” 这次他本是跟道院里的师兄弟们一起追杀两名为祸镇民的左道妖人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追击至此后才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已入重围。 同行的师兄弟们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他见机得快立即跪倒求饶才苟延残喘了这么一会儿。 影影绰绰的人围在四周没有人说话都冷冷地看着他。 方鹤翎身如抖筛不停丢着筹码:“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都有帮助!我是枫林城方家的嫡脉嫡子整个方家都是我父亲说了算!” “哦?” 随着这个声音方鹤翎才看到前方一块石头上背对他坐着一个人影。 他转过身来脸上戴着的骷髅状白骨面具隐隐发出惨白的光。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那双只露精芒的眼睛格外可怖。 “你还有什么用?”戴着白骨面具的人问。 “我、我我跟道院里很多天才都交好!张临川!张临川是我世兄!他也是三大姓的人我们交情很好!”方鹤翎搜肠刮肚飞快地找着自己的筹码。 他似乎听到了面具人的笑声但也不太确定。 “还有呢?” “还有沈南七!枫林城道勋榜第五他一直带我做任务!” “祝唯我你熟吗?” “见过见过!”方鹤翎并不愚蠢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容易被拆穿的假话结果一定是丧失最后一点求生机会。 所以他说道:“只是见过但祝师兄那样的人不可能被掌控。我听话我合作!而且他已经去新安了!” 戴着白骨面具的人不置可否而后突然问道:“方家你能做主吗?” 方鹤翎只愣了一息时间立刻道:“能!能!完全可以!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 “很好。”面具人说。 然后有一个人走上来往方鹤翎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东西。 方鹤翎没敢犹疑直接吞了下去。 “有事我会联系你。”白骨面具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山洞里走去。 一直到身边的那些人都消失干净方鹤翎才终于确定他活下来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他才独自一人走出这幽暗的山洞重见天日。 他撑着腿软的膝盖用力地呼吸了两下。 然后才往枫林城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 赵汝成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不太舒服地扭了扭正打算继续睡。但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昨晚是不是嗅到了隐约的甜腥味? 他腾身起来随手搭上衣服急匆匆便往外赶。 经过院中看到正在练剑的姜望百忙之中他还丢了一句:“三哥你被褥该换了啊怪硌人的。” 不等姜望回答便已不见踪影。 “哎!” 姜望叫了一句叫不住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上旬刚换的新被褥啊。” 他收了剑往卧室去在床上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把整个被褥都掀起来才看到在床板上有一块小小的木屑。 “……” “隔着两床褥子他还被这块木屑硌到了?” “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吧……” …… 凌霄阁的云鹤并不是像信鸽那样直接在空中飞来飞去事实上它一直在云中与云海混为一体。道术力量夹裹信息在白云间穿行一直到临近目标时才有一团云被临时“扯出”化作云鹤飞落。 在此之前即使捕捉到这股力量也很难破解其间的信息只会得到一团逸散的能量。 所以云鹤传信是安全性非常高的手段。 叶青雨来信的时间通常是在晚上天黑不久还未黑透的时候 。这一封信来得晚了些时日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云鹤从窗中飞来姜望伸手去接那只云鹤却一绕飞到了姜安安面前。 “信是给我的!”姜安安咯咯地笑放下正在临的字帖将云鹤化成的云笺和一颗留影石抓在小手上。 “是是给你的。”姜望宠溺地笑了笑凑过去准备一起看。 姜安安忽然抓着信扭头往外跑:“不给你看!” “[3q中文 xbshucn]……” 姜安安猫在卧室里很有一段时间才回到书房来。 “云鹤呢?” “我写了回信飞回去啦!” 正在看道经的姜望扭过头来:“哥哥还没写呢。” 姜安安很得意地瞪了他一眼:“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呀跟你没有关系!” 想当初她只是蹭着在信上带了一句问候。这才多久就已经谋鹤篡信成功取代了姜望的笔友位置。 姜安安又掏出一只可爱的小云鹤炫耀道:“青雨姐姐还送了我一只小云鹤呢。我以后想她就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传信的云鹤并不是简单的云兽它能够寻找到收信人还能保证所携信件的安全。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奇物。 君不见堂堂杜野虎杜大爷吹得牛皮哄哄却也只能指挥一个憨憨的小卒来回奔波口述?云鹤这等奇物他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拥有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 “行。”姜望酸溜溜道:“你要是信里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回信有不会写的字可别来找我。” “哼。”姜安安骄傲地指了指小书桌上的字帖:“这几张字帖上面的字我都认全了!” “了不起了不起。”姜望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两句便继续读他的道经。 “明天给你买新的。买二十帖!”他心里默默喊道。 安安也拿起小毛笔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姜望翻过一页忽然想起白天杜野虎的口信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安安啊你有时候会不会想起一个人啊?跟哥哥差不多大的一个人走了有一阵了。” “谁呀?” “嗯没谁。” 安安妹子肯定很想你?嗯?杜老虎? …… 三分香气楼。 妙玉的房间之中方家的掌权人方泽厚正端坐椅上细嗅香茗。 “方员外觉得如何?”妙玉柔声发问。 方泽厚嗅了一阵将茶盏放下。 “不怎么样。”他似是在评价这盏茶。 “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妙玉倒也不恼仍是笑容嫣然。 “什么条件都不行。”方泽厚起身掸了掸长衫“不是我能碰的事情我不会碰。” 外界都传他痴迷美色拜倒在妙玉的石榴裙下。谁知道他在妙玉的香闺里却是如此不假辞色的样子呢? “方员外是不是忘了云国这条商路是怎么来的?” 方泽厚停下就要离去的步子轻笑道:“云国商路这件事我很承你们三分香气楼的帮助。但是在商言商应当付的报酬我一分未少。咱们钱货两讫互不相欠。堂堂三分香气楼还不至于拿这事拿捏我吧?” “当然不会。如果方员外执意不肯那我们也不会强迫。” “多谢妙玉姑娘体谅。”方泽厚说着又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想帮姑娘的忙但如今云国的形势这般紧张谁也不敢带人出境。不管那个人是谁风险都太大了。” 妙玉妩媚一笑:“方员外不必多说妙玉都明白。” “妙玉姑娘深明大义气度非凡。方某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叨扰。” 方泽厚拱拱手便离去。 看着关上的门妙玉笑了笑。 “如果真是三分香气楼跟你做的交易你当然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可帮你的是白骨道你怎么清得干净?” …… 望月楼某间密室里。 方鹤翎负手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站在他下首的管事低头回道:“安排是安排好了。不过少爷现在……” 方鹤翎挥手打断他:“照我的吩咐做了就行。这事我做主!” 管事在方家已经做了十几年当然很清楚方鹤翎在方泽厚心中的分量。 但事关重大仍不免面露难色:“咱们打通这条商路不容易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如果被云国那边查出来咱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方鹏举一死方家的未来就已经不如其他两家被看好。再加上之前吞心人魔打破护祠大阵杀死族里的支柱强者、主心骨般的存在整个方家的声势如今已摇摇欲坠。甚至可以说有一大半都全靠独家沟通云国的这条商路撑着。 所以方家其实冒不起险。 但方家如今的掌权者是方泽厚族长名头也只是等那位缠绵病榻的老族长咽气罢了。方鹤翎作为方泽厚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又在城道院内门修行。他说的话下的命令这管事实在无法抗拒。 因为催促得紧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报告方泽厚。 “对你来说来路不明对本少爷来说却清楚着。你大可放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方鹤翎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而后离开暗室。 很快就走入一个包间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今天在这里宴请师兄弟们什么也不知晓。 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须都赖不到他身上。 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论道 太虚幻境姜望驾驭论剑台直冲星河中。 两个论剑台相逢场景变幻。 依然是那个四四方方的房间简单空阔。 依然是独孤无敌与甄无敌。 “独孤兄好久不见!”甄胖子表现得兴高采烈。 话音刚落人已被一道旋风卷走避过姜望攻来的剑光。 “哎呀你怎么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嘴里不停手上也没闲着。 顺势两道风刃逼开姜望而后地刺突起缠藤飞绕。 姜望挥剑破风前突。 斩碎地刺前突。 割断藤蔓前突。 紫气东来剑杀法化入每一式中姜望一直前逼一息不止。 这个战斗的空间非常空阔但也经不住甄无敌一退再退。 尤其姜望有意保持着压制一路把他往墙角逼锁死他的腾挪空间。 甄胖子震惊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对手对他眼花缭乱的道术已经应对得十分熟练! 饶是他怎样奇招频出却仍一步步地陷入封锁中。 无奈之下他开始解放实力。 十指变化掐诀速度几乎出现幻影!此时他的每一门道术都在半息内完成达到了“伪瞬发”的效果。 三道金光箭成品字型开路姜望堪堪避过又有一排风刃斜切而来。 姜望剑涌紫气扫荡道术力量甄胖子却已身卷狂风一举跃出困境! 他的伪瞬发状态不能持久不然完全可以一整套攻击击溃姜望。但仅仅用于脱困倒也已经足够。 但其人刚刚跃出迎接他的却是两条灵动至极的藤蛇! 事实上姜望的道术从来就不弱四灵炼体决青龙篇的大成尤其令他亲近木行元力对木行道术至少增加三成掌控力。 只不过在上次的战斗中姜望认识到他的掐诀速度要比这胖子慢一至两息所以他道术的使用很谨慎一直引而不发只等到最关键的时刻。 在甄无敌“伪瞬发”的状态消失自以为脱困之时。 那两条藤蛇不仅拦在必经之路攻击角度还刁钻毒辣令他难以回避。 而身后姜望已再次仗剑赶上。 “还以为找到一头肥羊呢……果然出现在这破地方的人都是怪物。”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甄无敌还赶着嘟囔了一句。 他于半空中聚出一团水盾迎向姜望的剑。肥胖的身躯一点也未影响他灵活地转身竟探手抓住一条藤蛇猛砸到另一条藤蛇身上。 姜望早已吃过重水盾的亏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剑下倾整个人极速低冲自甄无敌身下穿过而从他背后举剑而起! 此时甄无敌刚刚解决藤蛇胖手下压一道火球直面姜望。 剑芒横切! 姜望便要将这火球直接切开不给甄无敌再次摆脱的机会。 但他的剑无比沉重! 什么狗屁重水盾原来也是谎言。甄无敌压箱底的秘术并非是重水之盾而是能够将重力压缩在任何道术上。至少这道火球便是如此。 轰! 爆裂的冲击波炸开姜望避之不及瞬间被轰成飞灰。 甄无敌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道:“娘的这次真的差点输了。” …… 【对方已拒绝邀战。】 福地之中姜望有些牙痒。他刚刚已经逼出了那胖子的底牌眼看便能一雪前耻没想到这死胖子还有底牌! 但尽管如此复盘刚才的战斗姜望自认并不是全无胜机。最主要是他在最后关头有些急于求成。如果继续执行压迫战术不给甄胖子机会未必会输掉比斗。 二十点功的损失让人肉疼如今总计只剩3340点。 最可恨的是他立即便要再战那胖子竟然拒绝了! 肥胖纸鹤飞来上书:独孤兄弟今日兴尽改日再战! 说好的有空就来切磋呢? 不在太虚幻境的时候这胖子一天一只纸鹤的求战。今天就打了这么一场他倒是兴尽了? 姜望回曰:不要脸! 甄无敌:你怎么骂人呢? 独孤无敌:不服来战。 甄无敌:嘿我不中你激将法。 姜望懒得再回复开始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场战斗寻找自己处理出错的点以避免下次再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也是他实力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甄无敌:怎么不说话了? 甄无敌:独孤兄? 【甄无敌邀请你进入星河空间。同意/拒绝。】 姜望想了想出于对星河空间的好奇选择了同意。 论剑台启动环境变幻。姜望出现在一个小小凉亭之中。 凉亭悬于虚空里。 远看星河倒挂近看星辰漫天。时有流星从两边匆匆划过。 堪称壮阔。 凉亭内部就极为寒碜了只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座。 甄胖子的肥肉就堆叠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哎哎别动手啊这可不是论剑的地方!”他摆着手道。 姜望左右看看没有说话。 甄无敌顾自在那边埋怨道:“就这么个破地方花了我十点功啊?刚才白赚了。” 姜望听得眼皮直跳因为这胖子赚的十点功正是他的。 “咳。”甄无敌话锋一转很有自信地说道:“经过刚才那一战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出身了。” 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并不想暴露身份然而刚才的战斗里他没忍住掀了第一张底牌因为已经掀过一张所以胖罐子胖摔立刻又掀了第二张。 这也导致他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因为他们家族的代表秘术太有名了。 当然这只是甄无敌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姜望并不知道他是谁。 “啊原来你就是……” “对我正是……”甄无敌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等到姜望的下文。 只得嘿嘿道:“你懂的。” 姜望完全不懂。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嘿嘿独孤兄弟不觉得太虚幻境里太无聊了吗?每次进来就只有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除了战斗就是战斗。推演吧功少得可怜我奉献了不少功法才积累了一点点。战斗吧变态还那么多!”甄无敌看样子是积怨已久。 “你是第一个跟我回信回这么多的所以就邀你过来聊聊交个朋友。”甄无敌左右看了看继续道:“等以后鸿蒙空间开放了再找地方聊天什么的就方便得多也不需要耗功了。” 若论对太虚幻境的了解姜望自然远远不如面前这胖子。因为他的虚钥是“捡”来的太虚幻境本没有他的名额。 从甄无敌的话里姜望得到了不少信息。一个是如甄无敌这等人在太虚幻境的根据地只是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他不一样他有福地。虽然排名越来越低…… 第二个是原来可以通过贡献功法给太虚幻境来反向获得功。 第三个是太虚幻境之后会开放一个鸿蒙空间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公共空间的地方。而且进入不需耗功明显是鼓励交流。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开放这样的空间?姜望只想得到一个可能——太虚幻境里的人将会增多! 或许有一天太虚幻境会对所有修士开放。 而已经尝试过太虚幻境好处的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一场怎样的浩荡变革、人道洪流? 或许会直接改变整个现世的超凡格局!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独具 “鸿蒙空间什么时候开放?”姜望问。 甄无敌撇撇嘴:“之前还说太虚幻境至少得一百年才面世呢。具体时间谁说的准?”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太虚幻境对有些层次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人类的无知往往只是因为所站的位置太低。 就像那些没能超凡的普通人大概这辈子也没法知道凶兽的秘密。 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变强。以迎接那蕴藏着无数机遇、也必然有无数挑战的、无限广阔的未来! “独孤兄弟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吧?” 甄胖子试图勾肩搭背被姜望避过。 “甄兄有事不妨直说。” “嘿嘿嘿。”甄无敌猥琐地笑了笑说道:“我刚跟你论剑使用了重玄氏秘法的事你以后遇到别人不要外传。” 原来他出自一个姓重玄的家族这个家族似乎很有名气。姜望想道。 事实上他复盘战斗的时候早已发现什么重水盾根本就是骗人的。甄无敌的秘法并不是凝聚重水而是能够将重力加于道术上! 比如第一次战斗的那个水盾再如第二次绝杀他的那个火球。 这种秘术如此强大若说有家族仗以成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甄兄不愿意在下自然不会多嘴。”姜望道:“不过你得再陪我战上几场。” 甄无敌的脸上先喜后苦不由劝道:“游脉境称雄有什么意义?咱们在这个境界最紧要是三才圆满为之后的道途打下坚实根基。道术是护道手段道途才是核心。” “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听你的。” “……”甄无敌胖脸抽了抽:“你就算打赢我游脉境也称不了雄啊。我连前一百名都没打进去。” “打赢你就行了。” “独孤兄报复心可真强……” “甄兄。”姜望认真道:“反正你在我面前也暴露了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秘术不比跟别人战斗还得遮遮掩掩不痛快。多我这么一个陪练又何乐而不为呢?” …… 太虚幻境里独孤无敌与甄无敌的连番战斗就此展开而现实世界里也并非波澜不惊。 近的如黎剑秋在郡道院里声名鹊起几乎是一众新生中最亮眼的人物。关于他的战斗体系被放在众人眼中剖析原来他主修的乃是道剑之术。枫林城道院并未有此术相传倒不知从何修来。 而“王一吹”也不遑多让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得此托举更是节节高升。 对于枫林城的百姓来说他们倒是对王长祥更亲近一些。黎剑秋本就低调自入郡道院之后更是苦修不辍。他在枫林城又无挂碍几乎不曾回来过。 倒是王长祥隔三岔五就回族里看看很受乡人欢迎。 远的如左道巨枭欧阳烈重现人间携鬼门关虚影力压云城连败数名议事长老凶威滔天扬言要掌控云城不服皆死。 此时凌霄阁主叶凌霄破关而出强势碾压将其打得重伤逃遁。 如今整个云国都在戒严到处追索欧阳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 欧阳烈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白骨道大长老。 这个在历史上险些倾覆庄国犯下无数恶行的邪教如今有死灰复燃之势。引得人人自危。 然后又有人爆出来当初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的小林镇覆灭事件就是由白骨道妖人所主导欧阳烈仗之横行云国的鬼门关虚影正是在那次献祭中凝聚。而魏去疾为了掩饰失职并未声张白骨道的情况使得白骨道有了扩大战果的空间。 这个消息一出举国哗然。继祝唯我扬名天下之后枫林城域再一次成为目光焦点只不过这一次声名已完全不同。 事后魏去疾更是以城主之尊亲自上书请罪。 当然董阿也在那份请罪书上写下了名字。 …… 姜望沉迷于太虚幻境中的战斗一直到两天之后才得知这些情况。 其他事倒也罢了唯独白骨道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 他终于认识了白骨道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深夜他揽镜自望对脊背上那朵白骨莲花感到恐惧。 他绝不认可所有左道邪教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身在其中。 但那朵突兀出现的白骨莲花令他无法忽略这种可能。 还有通天宫里那支神秘黑烛以及黑烛所传输的肉生魂回术…… 这一切都令姜望不安。 这件事他好像只能问白莲。 但白莲已经很久未曾现身他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白莲……白莲…… 这女人随口诌的名字如今给他无限联想他还欠白莲一件事他很希望那件事快点结束但又希望这件事不要到来。 从玉衡峰到清江水岸他又开始纠结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困惑和挣扎。 好在……还有战斗。 在太虚幻境中竭尽全力的战斗是他的解药。 无惧生死释放一切。 战力的提升是他的勇气。 只有不停地成长下去、强大下去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对抗那些令他不安的东西。 在与甄无敌的切磋之中他终于偶尔能赢一场了。 十场战斗能赢一场到两场。 没办法解放自我的甄无敌真的堪称无敌。 重玄氏的秘法无论是伪瞬发状态还是操纵道术重力都是变态级的。跟别人战斗甄无敌还要做一些掩饰避免被瞧出根底。同姜望战斗便不需如此。 这胖子一开伪瞬发状态瞬丢强化重力的道术姜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砸死。 姜望预计自己要想真正在正面战斗中取得优势得在四灵炼体决大成同时通天宫内刻印瞬发道术之后。但那时他已不在游脉境了。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双方先天底蕴的差距。 功的损失如流水甄胖子赚得合不拢嘴。 但战力的提升是一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在功只剩三千点的时候姜望遇到了瓶颈。 紫气东来剑诀已升无可升除非他对剑道有跨越式的理解。四灵炼体决是水磨工夫急不来。他自然就把目光放到董阿传下的道术——焰花上来。 但这门道术实是艰难作为丙等上品道术本是周天境修士所运用的道术层次。 以姜望游脉境的修为来说有些勉强。但他在四灵炼体决的青龙篇之后选择先修朱雀篇为的就是提升对火行元力的亲和与掌控以达到提前掌握焰花的目的。 这是他现阶段能掌握的最强道术了。 然而即使是有控元决的帮助他也能够完成焰花的前期准备但每次都在“花开”那个环节卡住。 姜望翻阅董阿的笔记寻找原因目光忽然在一句话上停住他看过很多遍但之前一直忽略了因为很像一句随笔的感叹。 那句话是:每一朵花都有别具的美丽。 姜望试着理解这句话。 那么为什么每一朵花都能有别具的美丽? 因为它们自然生成所以才能脱离千篇一律。 姜望合上笔记。 他已经找到问题所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所见的风景 焰花的重点不在焰而在花。 花的要点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事实上白莲在清江水岸大战季玄之时也展示过以白焰生成的焰花灵感应该同样来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 姜望一开始就走入一个误区他试图操纵火行元力去雕刻一朵花得益于控元决的精妙他做成了这件事。但他费尽心神维持的火焰之花终究只是火焰而不是花。 所以它无法“花开”。 不要刻意去形成一朵花它应该是自然而然地生成。 姜望暗掐道决一点火行元力在指尖生成。 在小心翼翼的道元浇注之下它逐渐膨胀。 姜望想象自己是在浇水、在育肥而最初的那一点火行元力就是花的种子。 元气是它的滋养道者的精神是它的生机。 它成长、壮大、发芽…… 终于一朵小小焰花开在指尖。 花瓣之间隐隐有近乎天然的阵纹勾连。 它们共同构筑了美好也凝聚了极其强大的毁灭力量。 每一朵花都有独具的美丽。 这朵焰花不同于董阿的焰花也绝对不同于左光烈本人的焰花。而是独属于姜望本人的焰花。 因为他赋予了其“生命”。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虽然归于丙等上品的道术之列但它绝不同于同阶的道术。 也唯有如此的焰花才能发展成那技惊四座的焰花焚城。 姜望修成焰花却并未感到骄傲自豪。 相反只有敬畏。 焰花仅仅只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的基础就能够吸引董阿这等强者研究。而据说左光烈当初创造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时才只有十九岁。与现在的凌河一个年纪。 那真是何等璀璨的天骄人物啊! 他在枫林城道院同阶称雄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如甄无敌所说就算他在太虚幻境里游脉境称雄登顶又算得了什么? 真正的强者目光所及绝不止眼前的风景。 熟练掌握焰花之后姜望自信与甄无敌的战斗十场中已经能稳定胜利三场以上。 因为他也有了不必近身就能威胁到甄无敌的手段战斗选择的空间大大提升这不是简单的跨越。 原本在两人的战斗中甄无敌如果不秘法全开就已经占不到便宜。 与甄无敌切磋能够进步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 因而重入太虚幻境后姜望果断无视甄胖子开始了论剑台新的战斗匹配。 …… 方鹤翎走进祠堂等待他的并不是原以为的三堂会审而只有父亲方泽厚一人。 其人面对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负手而立。 “爹。”方鹤翎低声喊道。 方泽厚转过身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方鹤翎的脸上迅速肿起但他没有呼痛更不敢避让。 “知道。”他说。 啪! “你知道?”方泽厚质问着。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知道?” 方鹤翎一声不吭。 “你知道现在云国是什么形势?你知道你让商队掩护的那个人很可能是白骨道里的妖人、甚至可能是欧阳烈本人?” “你知道白骨道是什么存在?你知道小林镇是怎么没的?那些人是真正的魔鬼杀戮生者亵渎亡魂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你知道?” “你知道跟他们扯上关系是什么后果?云国的生意就不用想了单单魏去疾就会活剥了你还会牵连整个方家!你说你知道?” 方泽厚气得手指发抖他抬起手又要给方鹤翎一巴掌。 “他们给我下了东西!”方鹤翎喊道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听话就会死。” “之前你们去做任务全队覆没那一次?” “是。”方鹤翎把当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是个阴谋!”方泽厚听完怒道:“你是一个被操纵愚弄的傻子!” “可我没有选择。爹。” “我听您的我努力追赶姜望我想证明给您看我可以。我努力修行我积极历练。他姜望能接的任务我也都可以!但那些人太强了同行的师兄弟们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呢?”方鹤翎说:“可我不想死。爹。” “不不行。”方泽厚摇头道:“你吞下的东西我再找人想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报告城主。涉及到白骨道的事情我们方家扛不住!就算你族伯愿意帮忙也没用方家没人扛得住!” 枫林城方家其实是有一个大人物的。早年从军如今已经是枫林城城卫军主将。不过其人出身旁系成长过程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族内资源对方家并不怎么亲近。 其人对有知遇之恩的魏去疾忠心耿耿。一些小事求上去或许会管这种事情他绝不会纵容。 如果有选择方泽厚愿意为儿子扛。但他很清楚扛不住。把整个方家都压上也依然如此。 “爹你不能这样做。”方鹤翎往右一步拦在方泽厚身前。 “滚开!”方泽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但方鹤翎仍然站定在那里只是转回被扇偏的头看着他的父亲道:“如果让魏去疾知道我牵扯上了白骨道你儿子就真的毁了!董阿根本不可能包庇我!” “你已经毁了!”方泽厚吼道他有些疲惫:“现在我要保住方家。” “爹。”方鹤翎忽然出手一把按住方泽厚将他按到祠堂两侧的靠椅上。 “我没有毁我已经是周天境修为了通天境也指日可待。”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疯狂。 “方鹤翎!你想做什么?”方泽厚呵斥道。 “爹你根本想象不到白骨道可以动员多大的力量。有数不清的势力在帮助欧阳烈撤离云国咱们的商队只是其中之一。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支队伍里并不是非咱们不可。但咱们需要白骨道。”方鹤翎按着方泽厚的肩膀直视着他道:“你知道我帮他们做事他们给我什么东西吗?血还丹!” “我只吃了一颗就突破到了周天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今年才入内门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王长祥、张临川?咱们方家永远要低人一头看人脸色!” “现在不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方鹏举、姜望、赵汝成乃至于张临川、沈南七!他们拿我当个笑话!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我!” “您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是在拼命地、拼命地证明给你看而已。” 方泽厚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修为天赋他也不是以修为挣到如今的地位。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并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方鹤翎每一点的进步他都关注着本来很是欣慰。 但他完全没想到白骨道会横插一杠用生死这种粗暴的考验将他的儿子一下子打回原形。 他痛心疾首:“你这是与虎谋皮!” “爹!” 方鹤翎跪在方泽厚面前。 “爹您就相信我一次。从小到大我都是跟着您的安排走。现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与虎谋皮……未必不能成功! 或许有一天儿子能剥掉虎皮给您看。” “可前提是你有搏虎之力啊。我的傻儿子。”方泽厚在心里这样哀叹。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祠堂的大门慢慢关上。 这一日方泽厚被独子软禁于祠堂方家大权易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才圆满小周天 【游脉境排名九十七。】 这是姜望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匹配战中最后的成绩他冲进了前百。 最后几场战斗他都是重伤险胜若是重来一次也不一定能够再做到。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了。 这个信息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前100~50名每保持一天奖功十点。 但已经与姜望无关他决定今天就冲击周天境。 诚然在游脉境他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比如利用演道台和他还剩下的2800点功推演当前阶段能掌握的、更强大的道术。比如等待四灵炼体决大成。 但这些相较于修为本身而言只是旁枝。 甄无敌精通多类道术并不是他精力无穷也更不是卡在游脉境无法前行。而是他真的天资横溢大部分道术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根本不需耗费太多精力。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才也一直在打磨自己的小周天在思索构建怎样的小三才最为合适。这些都是两人闲聊的时候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他的小周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那朵焰花一般种子发芽、开花自然而然。 他越来越感觉到生命的伟大。 …… 姜望盘膝正坐心神沉在通天宫中。 太虚幻境里疯狂战斗匹配是为了看看自己在破境之前能达到的极限。而当小周天水到渠成的圆满时他选择顺流而下。并不强求游脉境里的无敌。 姜望所构建的两个星河道旋分别为日旋和月旋。 如今第三个道旋自然而然的便是星回归星河宇宙。 第一个道旋为日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第二个道旋为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第三个道旋为星日月都在星河中。 日月星河是天体横贯更是宇宙无穷。 当最后一颗道元嵌入周天星斗阵图再一次亮起星璇落成。 通天宫穹顶日月星三才轮转美轮美奂。 于是小周天圆满。 日月星三辉交映照彻通天宫。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通天宫“扩大”了。 并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意义。 他现在可以将一门烂熟于心的道术刻印于穹顶定格自己第一门瞬发的道术。 这门道术理所当然的只能是焰花。 庄历永泰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姜望建立第三个道旋。完成小周天循环。正式踏入周天境。 刻印瞬发道术焰花。 从开脉到奠基他花了整整四个月。而从游脉境到周天境他却只用了两个月。这是回应于在奠基之前他所做的选择。 今日果是昨日因。 …… 当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长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郡院修行那么轻松吗?” 他边说边从躺椅上转过头正看到那个老人走进院里来。 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回了嘴唇抿上。 那只肥橘猫趴在他的肚子上正懒洋洋地舔爪。 老人精神很好步子沉稳有力。 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怎么看到自己的亲爹连个招呼也不会打?” “爹。”王长吉非常寡淡地喊了一句。 这态度让老人更加不快他于是又哼了一声:“整日里逗野猫看闲书不务正业!” 王长吉甚至不去辩解小橘并非野猫只是抚摸着它的肥脑袋一言不发。 老人负着手走了两步才吩咐道:“近日账房里缺了位管事你好歹读过些书过去历练历练。” “不去。” “为什么不去?”老人皱起眉头:“你王长吉比旁人高贵些沾不得俗务?” “儿子天性凉薄做不好什么事也无心做什么事情。父亲请回吧。” “你赶谁呢?你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老子的?” “我搬。”王长吉从躺椅上起身抱着橘猫便往外走。 竟是什么也不整理什么也不想带。 “站住!”老人须发怒张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你存心想气死老子是不是?” 王长吉微微往后撤了一步让老人的手指离开他的额上。淡声道:“我不懂。我就每天看看书逗逗猫。种种菜做做饭。碍着谁了?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你是我王连山的儿子就不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废物?哈废物……”王长吉低头挠了挠怀里的肥猫:“瞧瞧你这个废物。” 其实两父子眉眼颇为相似忽略他们的谈话内容仅停留在小院独处的这个画面竟意外的十分和谐。只不过相较于王连山眼中的怒意王长吉的眼神也太淡然了些。 王连山控制着脾气有些僵硬地说道:“你弟弟很有天赋是修行的种子。你既然不能够修行就承担起俗务来。我年纪也大了……” 王长吉打断他难得的温情:“可别。您可是周天境修士。不出意外的话我死了您都死不了。” 王连山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惯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受到攻击置疑就是投入大量资源在长子身上最终却培养了一个废物 好在小儿子王长祥很快就成长起来如今他的威信早已无可动摇。 此时再也克制不住脾气怒道:“你要我把话说得多清楚?你现在这个废物样子除了让你弟弟担心还能起到什么好作用?他隔几日便要回来看一次你你可知道郡院竞争有多激烈?” “我说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长吉竟微微笑了:“原来如此!” “不然谁愿意管你吗?你要做你的废物我懒得管但若是因你影响了长祥的修行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许这么说我哥!” 是王长祥的声音。 彼时他站在院门外风尘仆仆。夕阳就在他的身后将沉未沉。 那张惯来温和的脸此刻被一种愤怒所充斥。 “混账!”王连山回身大怒:“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对不起。爹。”王长祥下意识地低头认错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是我哥他吃的用的穿的住的我都可以付钱。你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 王连山沉默了一阵。“他愿意做废物就由他。但是你记住你的本分!族里供资源给你修行不是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会努力修行。”王长祥认真说道:“还有你不要再说他是废物。” “一个个的都翅膀硬了!”王连山拂袖而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兄弟两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踏出院子。 “拦着他干嘛?”王长吉淡淡说道:“我本来就是废物。” 王长祥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不是!” 看着弟弟倔强的表情王长吉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不是。” 他屈指弹了弹橘猫的脑袋“它才是。” 小橘完全不明白这些无趣的人类在说些什么只是在王长吉怀里扭了扭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这个世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骸骨背后 正式踏入八品周天境之后姜望将每日冲脉修行的次数调整回早晚两次。 接下来的修行已经并不追求凝聚道旋的速度。相反要主动放缓稳固根基。 他搭建小三才完成小周天是水到渠成。但大周天的积累并未足够。 不过即便如此缠星灵蛇再加上三个星河道旋姜望通天宫每天诞生的道元也已经达到了三十三颗这意味着几乎十天时间就能再构筑一个新的道旋。 姜望正好耗用大量道元演练道术磨砺自己在周天境的根基。 如今几兄弟中姜望与杜野虎都是八品周天境修士。 杜野虎在军中能达到这种修行速度除了走通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外四灵炼体决也必然大成。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拉开了姜望。 赵汝成则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奠基追赶上凌河的修为。 两个九品游脉境修士一个八品周天境修士已经可以独立组成一个小队去完成一些难度稍高的任务。 道院修者对道勋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 比如凌河与赵汝成至少一人要配备一件法器最低阶的两件法器也需一千点道勋。比如一些常规道术之外的厉害道术对战斗力提升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需要一定的道勋来兑换。再比如姜望要给姜安安换好一点的开脉丹而他现在连价格都不知道只能尽可能多的积攒。 所以要积极地去做任务。积极地去挑战。 既能磨练世情又能验证所学还能帮助国家建设。不得不说第一个建立道勋制度的人真正是洞彻世情的大才。 黄阿湛虽然总跟他们凑在一起但作为上届师兄其人也是有固定队伍的。 一般常年在一起做任务的队伍以五人为上限。 姜望他们这个队伍虽然仅止三人却怎么也不能说弱。 当初姜望迟迟不能奠基谁也不曾想到他迈进周天境的速度如此之快。 其他人更不清楚在太虚幻境中疯狂战斗用“功”来铺路磨砺自己的姜望如今有多强。 虽然踏入周天境的时间不久但如果三城论道现在重开他有信心争一争三年生的魁首。 以修为和战力论姜望已经领先。但队长仍是凌河。 早在外门时期就是如此凌河考虑问题周全行事稳重。虽然好像存在感并不鲜明但却是最不会出错的人物。而且他在道院里人缘也最好。 队伍剩下的两个缺额姜望等人决定在来年的师弟中补充。如果没有合适的宁愿空着。 同一个队伍要面临的考验太多意气相投很重要。绝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力有时候一个不合适的人会害死整个队伍。 小队成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八品任务。 而且是道院直接发布给他们的指定任务无法拒绝。当然道勋奖励也循例上浮三成。 任务前情并不复杂: 一队满员的道院弟子在执行追杀两个左道妖人的任务中全军覆没只有一个游脉境修士幸存。 据情报显示这两名左道的修为都只有九品。而这个道院小队有八品周天境修士两名九品游脉境修士三名。按理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凌河小队要做的事情就是调查这件任务背后的真相。 而这起任务的唯一幸存者是方鹤翎。 …… 硬着头皮再至方家族地姜望的心情无疑很是复杂。 他在这里开怀畅饮过也在这里死里逃生过。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整个方家族地里方氏族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几个对他们投来关注。当然更没有预想中的敌对仇视。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了一眼便随手拦住一位过路的女子。 “姑娘你好请问方鹤翎在哪儿?” 这女子本来极不耐烦见得赵汝成那张俊俏脸蛋这才缓和几分撩了撩头发:“你问少族长啊……” 少族长? 赵汝成有些感兴趣了笑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有事找方师弟。不知姑娘方便告知吗?” 听得赵汝成自承道院弟子且还是方鹤翎的师兄。这女子已经彻底消解了半路被拦下的怨气笑容变得格外灿烂:“少族长在家呢!这里路杂我引你过去吧。” 说着她便引导赵汝成往前走从始至终完全忽略了旁边的凌河与姜望。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赵汝成温柔一笑如春风送暖。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凌河姜望默默跟在身后待走到方鹤翎家门口时这两人已经差不多开始互相交换生辰八字了。 自告奋勇与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女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汝成微笑与她作别转回身来笑了笑:“有趣啊。” 有趣的当然不是这位姑娘。 在刚才的交流之中他们已经清楚方家的变化。 方家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族长前几天刚刚去世而方家事实上的族长方泽厚理所当然地由虚转实。 但现在方家事实上做主的却是“少族长”方鹤翎。 因为方泽厚就任族长后已经把族里大权全权交给儿子。 诚然这是早晚的事情为自己儿子铺路也是理所当然。但给人的感觉就不免太急进了些。并且方泽厚年富力强怎么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养老。 正在他们心里转着念头的时候门房已经禀报回来。 方鹤翎没有摆架子直接跟着门房走出大门脸色并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太失礼。 这倒是一种进步。本来以他过去的性格姜望以为怎么着也要闹腾一下的。 “有什么事情吗?”他对着凌河问道。 “是这样方师弟。”凌河解释道:“关于之前你经历的那起任务……” “那起任务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道院、缉刑司都有记录。”方鹤翎打断他:“你们可以去翻看而不是再来问我。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利我也不存在这样的义务。” “我们有权。”凌河很是沉稳地说:“我们接下了道院的调查任务涉事的任何人或机构都需要配合我们。不仅仅你是这样缉刑司也是如此。” “调查任务?”方鹤翎似乎有些惊愕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只是道:“好那我再说一遍。那一天我们追杀两个左道妖人到了杜家镇外的一座山上。因为已经连到祁昌山脉了我的腿又受了伤所以就说要不要埋伏在山外等妖人下山。 但是带队的张溪至师兄执意不肯他让我留下养伤自己带着其他人进了山。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到他们下山。我知道出事了就联系了当地官府。缉刑司和道院都有人赶过来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们的骸骨。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他的右腿的确用纱布裹了好几层隐有血痕。 “只有骸骨?”姜望问。他不由得又想起在唐舍镇发生的事情。 方鹤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看不到仇恨之类的情绪。“是。” 他又转向凌河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我爷爷死了我父亲伤心过度不能主事。现在方家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撑着我很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好吗?” 说完看着还没有挪动步子的凌河他问道:“还有事吗?” “我想进去上炷香。” “什么?”方鹤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凌河只是很认真地道:“我想给方鹏举的爷爷上炷香。他生前很疼鹏举。” 他真的只是想祭拜一下而已很纯粹很简单。 方鹤翎默然了半晌侧身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胆 “鹏举以前说过自他爹妈死后整个方家只有他爷爷是真心待他。” 离开的路上凌河解释道。 方鹤翎的爷爷死得不算突兀而且早已下葬他们谁也没有通过牌位验尸的本事。纵然方泽厚的让权有些蹊跷这次上门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因此在凌河祭拜过后三人便选择了离开 “行了谁不知道老大你啊。”赵汝成撇撇嘴:“老好人一个。” 凌河对每个人都真心相待而赵汝成一方面为姜望委屈一方面又赶着打圆场。 姜望只是笑笑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并不会为此介意。 “道院怎么想的?缉刑司那边没有调查出结果又安排我们来调查这件事。这不是捣乱么?我跟方家这么不对付。” “或许这就道院安排我们调查此事的原因。”赵汝成说道。 “道院怀疑方鹤翎?”姜望皱眉。 “他不值得怀疑吗?”赵汝成反问:“论战力他没什么战力。论智力他更没有。凭什么一队四个人都死了。只剩他活着?” “我觉得他现在还挺有城府的。”凌河说了句公道话:“而且……他没上山啊。” “他说他没上山谁知道呢?”赵汝成摊了摊手。 …… 离开方家凌河带队去的第二站是缉刑司。 准确的说是缉刑司于枫林城里的办事机构。 道勋榜上的任务来源丰富。兵部、缉刑司、道院本身乃至庄庭都可以在道勋榜上发布任务。 方鹤翎参与的那件任务是由缉刑司发起品级判定也是由缉刑司完成。 八品任务道勋奖励在一百至五百点之间浮动。而缉刑司给该任务定下的道勋奖励只有一百五十点在八品任务中属于较低难度——这显然不符合实情。 两个八品修士两个九品修士全都战死这样的任务难度至少也得是八品顶级也就是奖励五百点道勋的难度。 事实上凌河他们这次接的调查任务就有三百点道勋而且他们还只是负责调查并不需要处理之后的事情。虽然有指定任务上浮三成奖励的因素但也算是合理的品级判定。 …… 缉刑司作为处理超凡案件的官方机构大约是高傲惯了。 三个道院修士带着道勋榜的任务前来核查信息整个缉刑司里没一个人搭理。 饶是赵汝成俊美无匹奈何缉刑司里的女修士个个都眼高于顶根本不曾看他们一眼。 凌河挨个不厌其烦地问人忍受了无数白眼方才找到正主。 缉刑司评定那件任务等级的是一名长着吊梢眉的游脉境修士。 此时他坐在柜台后面隔着竖栏低头拿毛笔记录着什么表情十分不耐烦:“你们有什么事?” 在缉刑司里屡屡碰壁并没有影响凌河的态度。 他仍只是笑笑有礼有节:“我们是道院弟子为丙戊号任务而来我们有四名师兄弟战死在那次任务里……” “又是他娘的这件任务!”吊梢眉突然把手里的毛笔一扔:“有完没完了?” 大概可能的确是压抑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这三个年轻的面孔可欺他突兀的就发起脾气来:“这个他娘的审我那个他娘的也审我。我已经被罚俸一年你们还想怎么样?” 唾沫星子横飞拍桌怒吼不止。 凌河稍稍避了避还待再说。 一只手已经撞破柜台上的竖栏揪住了吊梢眉的衣襟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拉直接用他的脸将那些竖栏全部撞开。 将他整个人提溜到了柜台外。 “还想怎么样?”姜望早就有所不满来这里又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管什么器量不器量了揪着吊梢眉道:“因为你的疏忽道院死了四个弟子!死了!什么都没了!你他娘被罚俸一年很惨吗?” 吊梢眉整个人都懵了。 他脾气还没发完那道院来的小子就已经出手。他第一时间汇聚道元却被直接而生硬地击溃。 不是他不想反抗但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余地。 实力差距太大!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缉刑司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修士赶过来。 “缉刑司重地岂容你放肆?” 先前询问的时候整个缉刑司像鬼屋似的处处缄默个个面无表情。 这会刚刚闹了点事一下子人就都出来了。 凌河身形一晃已拦在这些人身前。 “我们接受了道勋榜任务奉命调查丙戊号任务始末。所有涉事人等在此期间都必须配合!” 他脾气好是因为器量大但绝不代表胆小。 当初陪姜望去望江城便是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此时立于众人之前也是神情凛然道元引而不发。 缉刑司众人一愣。但道勋榜是国之重器修士执行道勋榜任务时各方都要配合这也是规矩。 所以如果今日事因是由那名吊梢眉的不配合引起这几个道院修士的发作也有法理可依。 “那也不能瞎来啊!” “就是砸坏公物你们怎么赔?” 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维护缉刑司的脸面。 “怎么赔?”赵汝成笑了笑走上前道:“就这么几根木竖栏你们要赔多少钱?” “这是缉刑司里的东西!你当是什么?”那人冷笑道:“怎么着也得要赔个百十金吧?” 他的本意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懂得分寸。 要知道虽然对于修士而言道元石才是硬通货。但衣食住行依然也离不开金银之物。一百金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却不成想赵汝成当即便是一阵长笑。 “好!”他转头对姜望道:“三哥动手无须顾虑。咱们照一万金来砸。就当给缉刑司重新装修!” “……” “……” 缉刑司众人面面相觑间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场内。 “原来是赵大少!”他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来我缉刑司炫富来了?” 此人便是枫林城缉刑司的负责人六品腾龙境修士单茶 “执司大人不敢这么说。”为免赵汝成起了性子加剧矛盾凌河抢先回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接了道勋榜按正常程序来缉刑司询案而已。但这位当事者拒不配合甚至突然暴怒。为了避免动静闹大我师弟只得先制服了他。” 他转道:“老三把人放了在单大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姜望笑笑也真就手上一松将那吊梢眉稳稳放在地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吊梢眉惊魂未定只是道:“没事没事。” 他先前发的那通脾气谁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因此凌河这么说缉刑司众人还真就挑不出理。 “行了既然是正常程序大家就都散了。”单茶驱散众人才看着吊梢眉道:“这几位道院高才是接了道勋榜任务来的有什么问题你都好好回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吊梢眉道。 单茶这才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从头到尾压根不提让赵汝成赔钱的事情。 “惨了这下被记恨上了。”赵汝成笑嘻嘻地说道。 嘴里说着惨了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姜望也是无所谓的表情。他们都是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以后大有前途。 若是将来要进缉刑司只要修为跟上了地位只会比单茶高若是不进缉刑司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现在单茶若是想玩什么手段真当董阿不护短吗? “咱们是不怕就怕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当着吊梢眉的面不好说得太直接。凌河只是淡淡的点了一句赵汝成然后才道:“老三你赶紧问吧。” 从头到尾他没有埋怨一句姜望的鲁莽、赵汝成的嚣张。即使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单茶这样的实权人物。 因为他们三兄弟在一起无论谁做了什么事情表了什么态度他们都一起承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敬 姜望三人离开缉刑司大门单茶才再次走出来负手不语。 “头儿。”他的心腹手下跟在旁边小声道:“咱们就由得这些道院的小子这么嚣张?” “还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查个案磨磨蹭蹭就是没结果!不然哪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一般只有缉刑司未能处理的案子才会出现在道勋榜上。这是为了避免职权不明。 “这些道院弟子娇生惯养又懂得查什么案了?”手下不屑道:“让他们白忙活去!” 单茶并不表态只是把吊梢眉修士叫过来又骂了一顿然后仔细询问了姜望对他提问的细节这才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从来只有咱们缉刑司嚣张的份哪有被人踩在头上的道理?枫林城道院自从董阿那个臭石头来了后就愈发不像样子了。”单茶冷声道:“季司首最近正要巡视郡域等他老人家来了枫林城咱们怕得谁来?” 他层次毕竟不够还不知道季玄已经来过并且在清江水岸被宋横江羞辱走了。 “就是!”手下连声附和。 单茶又冷哼道:“赵家迁来本城不久如此豪富底细不见得清白。本来这几年来老老实实孝敬得当。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赵姓小儿竟然如此嚣张那就查查他家的底细。看禁不禁查!” 缉刑司虽然只负责超凡案件但超不超凡谁说了算? 因为权属存在重叠区域一般城主强势的地方缉刑司配合城主。城主弱势的地方缉刑司特立独行。 而在清河郡因为司首季玄的强势郡内各大城域缉刑司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自主权个个吃得膘肥体壮。 “属下遵命!”心腹忍不住阴笑起来开始盘算自己能跟着喝到多少汤。 …… 吊梢眉对任务的评定符合程序没有掺杂私心也不存在蓄意谋害之类的事情。 至少姜望他们的调查结果是如此。 当时那件任务的起因是杜家镇一家镇民遇害。 从现场痕迹上无论怎么判断凶手修为都高不过九品游脉境去。吊梢眉把这个任务评定为八品乃是考虑到左道行踪的不确定性以及枫林城域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已经提高了风险空间。 而枫林城道院这边两名八品周天境三名九品游脉境这样的配置去完成这种级别的任务几乎是十拿九稳。 但结果却造成了自小林镇后枫林城道院弟子最严重的一次战损。足足有四名道院弟子牺牲。要知道往年枫林城道院内门吸收的弟子每年也只有十名左右而已。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国家的根基。这也是枫林城道院如此重视这件事在缉刑司调查无果之后派出姜望等人调查的原因。 从缉刑司出来姜望他们的第三站是张氏族地。 这是三人商量的结果他们的思路很清晰。 从方鹤翎到缉刑司下一个是张溪至。也就是那起任务中负责的队长。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信息却没有死去。 在他的家人、朋友中还活着一个记忆中的张溪至。 缉刑司就在城主府北面距离城主府并不太远靠近青木大道。 从地理位置上看从方氏族地出来先去张氏族地再去缉刑司相对顺路。 但姜望他们还是选择了绕路因为事实上的顺序比地理上的顺序更重要。 张家现在俨然是三大姓之首但走进他们的族地却并未感受到什么骄纵之风。相反一路上遇到的张家族人都十分知礼得知他们是道院弟子之后便有人主动给他们带路。 姜望等人兵分三路分别去了张溪至家、张溪至最好的朋友家以及族长家。 姜望去的是族长家。 去张溪至家里必然能得到最多的线索而赵汝成是最不会丢失这些线索的人。 张氏族长以辈分论应该是张临川的爷爷辈但与张临川并非一脉。 当然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自然也归于嫡脉。甚至若非志不在此下一任族长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姜望作为枫林城道院声名鹊起的新秀张氏族长特地抽出时间帮助他梳理张溪至的相关情况以支持他的任务。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收获。姜望正准备告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临川少爷回来了!” 张临川就踩着声音走进院来先对张氏族长礼道:“临川来给堂爷爷问好。” 礼数周全。 张氏族长端坐着伸手虚抬笑容和蔼:“你修行辛苦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必每次都来看我。” “应该的。”张临川笑着又招呼了一声姜望:“姜师弟这是来我家里做客吗?” 姜望哪会托大早就站起在一边这会苦笑道:“还不是被分配了任务么?也不知是宋副院的意思还是董院的意思。” 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去问董阿的董阿也不会理他。董阿是道院院长而非谁的乳娘奶妈。 “哦?”张临川饶有兴致:“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很大!如果是董阿那就是看重。如果是宋其方那说不定就是找麻烦。 “倒也没什么。”涉及与宋其方的摩擦姜望不便多说转道:“今日空手而来倒是不便叨扰。等忙完这次任务下次再找张师兄喝酒。” “好。”张临川笑笑又对老族长告辞道:“堂爷爷那我就先回家了。” 老人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让你娘等久了回头又该怨我了。”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时间的下一次一般都等同于没有。 …… 张临川从族长院里出来往自己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同他招呼的族人也都点头回应。只不过捂着嘴的那张手帕始终没有移开过。族人倒也并不介意都知他好洁的性子。 张临川的家不算太大但里外四进院子也绝说不上寒碜。他父亲在族里挂了一个管事的名头事情不多银钱却不少。 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和未来的前景整个家族里没人会亏待他家里人。 还未走进院里下人便迎了出来。 “少爷您回来了。这就用饭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早在他踏进族地时候家里就应当预备着了。 张临川点点头往用饭的暖厅走去。 父母果然就坐在饭桌主位上等他。 张父是一个古板的性子见到儿子高兴但面上不会流露太多只是淡淡道:“坐吧。” 倒是母亲对他笑了笑将一碟鲈鱼移到他的位置前:“临川快尝尝。” 张临川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看了一眼凳子不由得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油渍——那应该是上菜时不小心滴落的——而后将手帕整个团在一起放到一边。 他很快便听到了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怎么回事?说了临川今日回来吃饭要你吩咐下人好生洒扫连个凳子也弄不干净!” 母亲的声音依然委屈:“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趟呢……” “没事没事。”张临川笑着打圆场“咱们吃饭吧。”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将整个圆桌切割成匀等的三份一人占据一角。 相敬如宾。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姜望三人聚在一起将所得的信息一一汇总。 “好了!”赵汝成敲敲脑门:“大家得到的信息都没有什么差别足证可信。那么张溪至这个人就是如此了。” 他补充道:“不管他暗地里是怎么样。既然他平时是这个样子出任务时当着其他师兄弟的面也不会突然有什么改变。” “严谨。”姜望竖起大拇指。 赵汝成翻了翻白眼继续分析道:“张溪至的性格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点他的家人、朋友都有提到那就是‘稳妥’。换个词说‘怂’。祁昌山脉的危险人尽皆知他这样的人会追上山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目标触手可及他判断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够成功下山。危险程度在可控范围内。” 他笑着问道:“这说明什么呢?” 凌河也笑了:“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时间。目标既然触手可及他们的第一选择当然是追上去。而不是停下来讨论。方鹤翎所谓的劝说就在山下埋伏张溪至分配任务然后执意上山这事情不存在。” “唉杜老虎不在连一个求知的眼神都看不到。”赵汝成故意做出沮丧的样子:“我太失落了。” “等除夕老虎回来你跟他当面说。”姜望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转述的。” “哎!转述什么啊?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赵汝成看看凌河:“大哥我刚才说话了吗?” 凌河不理会他们耍宝只是思索道:“方鹤翎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汝成轻笑:“要么是临阵脱逃要么是临阵叛敌。” 之所以不会是早有预谋不太可能是方鹤翎跟那些左道早有勾结是因为这种摘不出自己的构陷实在也太愚蠢了些。方鹤翎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河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家完了。 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一旦暴露出去方鹤翎前途必然无望。整个方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出事的现场咱们就不必去看了我们不可能比缉刑司的人更专业。现在的唯一要跟的线就是方鹤翎。无论他是脱逃还是叛敌查清楚了就可以交代了。”赵汝成问道:“谁去?” “我吧。”方鹤翎毕竟有可能牵涉左道姜望战力最强当仁不让。 凌河赵汝成也无异议当下便各自散去。 如果方鹤翎已经投向左道或许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所以他们都表现得很平常。 凌河回去修炼姜望回去修炼的同时指点姜安安和唐敦的武艺。 赵汝成回家睡大觉。 …… 正所谓“他人修炼我不炼日上中天正好眠。” 赵汝成懒散惯了。耐着性子忙碌了一天解密的兴致过了便觉乏味。 回到房中径直掀开被子就准备睡下。 穿着绸布长衫的邓叔慢吞吞走进来。 赵汝成看着他等他说话。 “缉刑司的人在查我们。”邓叔道。 赵汝成沉默一会道:“反正我们也呆不久了不是么?” 邓叔扯了扯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那天晚上流了血除了那群猎狗追上来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算追上。”邓叔道:“知道你喜欢这里。我特意绕了远路把他们往其他地方引了引。” “最多还能呆多久?” 邓叔想了想道:“除夕。” “还能跟他们一起过个年也很好。”赵汝成索性躺倒用被子蒙住头声音就从被子底下发出来有些闷闷的:“让缉刑司的人查吧如果太过分您看着处理。” 邓叔笑了。“好。” …… 夜深人静姜望完成了晚上的修业之后静悄悄地离开房间直往方氏族地而去。 待房门带上又过了一阵姜安安才一骨碌爬起来把哥哥的厚大衣裹在身上掏出一只胖乎乎的小云鹤趴在小凳子上开始给那位好看的大姐姐写信。 哥哥经常偷看她的信却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计较罢了但为了保守自己的小秘密现在她写信读信都会找哥哥不在的时间见缝插针。 …… 在夜色的遮掩下姜望顺利潜入方氏族地。 他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谨慎避过巡夜的方家族卫。 之前他已经跟熊问一起做过这件事。 与那晚相较如今方氏族地的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那些族卫的精气神给姜望的感觉却反而不如之前。 很快他就来到方鹤翎家附近开始寻找最佳的潜伏位置。白天的时候赵汝成就已经踩好点。 当姜望靠近目标位置时他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蹲伏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他的侧脑勺。 不用猜必然是缉刑司的人。 这是赵汝成早就提出的可能。 姜望他们能查到方鹤翎有问题缉刑司的人也不是瞎子。之前迟迟没有调查结果出来恐怕更多只是麻痹目标的行为。 姜望没有妄动屏住呼吸转移到了另一处位置——后屋墙角附近的一颗树上。 冬日的树木枝叶稀疏不太能隐藏行迹。但好在夜色即是最佳的遮掩。 姜望整个人在树杈中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只用一双眼睛注视着方府内。 屏气凝神静待变化。 …… 风动长夜月隐重云。 方鹤翎房间里的灯早已熄灭但此时他却穿出院外一个拔身上了屋顶。大略看了一下方向便无声落地远去。 仅从这一系列悄无声息的动作便可以看得出其人实力的变化。或许他也已经小周天圆满踏入周天境! 姜望没有急着行动而是耐心等了几息的时间。 随即果然有一个黑影钻了出来但此人钻出来的位置却不是姜望之前判断的缉刑司暗哨藏身位置。 今晚居然有三拨人在监视方鹤翎! 更奇怪的是这人并没有跟上方鹤翎而是一个转身往方氏族地另一个位置而去。姜望记得那是方氏祠堂的方向。 姜望一动不动又过了几息时间。那名缉刑司暗哨才从藏身处出来追踪着方鹤翎的方向去了。 姜望仍旧未动而是一直等到这名追踪者快要消失之后才下得树来。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确定今晚没有第四拨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拥有着的一切 却说第一个露出行迹的黑影穿行于方氏族地很快来到了祠堂。一个翻身进入祠堂内。 方泽厚如今便被软禁在祠堂里方鹤翎倒也不曾虐待只是夺了他的权不许他出去罢了。 这黑影大步走进祠堂方泽厚还未入睡正在方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跪坐。 黑影说道:“鹤翎出去了我觉得不太对劲。咱们是不是……” “由他去吧。”方泽厚没有回头:“他长大了难免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确实因为我的私心失去了方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现在云国的商路也靠不住了与另外两家比方家没有未来。鹤翎想要弄险便让他博一次好了。 搏赢了固然好。如果搏输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兜底。哪怕押上整个方家只要他能够真正成长。我也甘愿。” 黑影不再说话。 他忠诚的只有方泽厚一人而已。 面对方鹤翎的夺权方泽厚从来不是没有反抗之力他只是再一次纵容了儿子的选择。 …… 姜望小心保持着距离四灵炼体决的深入足以令他精准控制肉身。不必借助道术力量就能跟上目标。 他不需要跟上方鹤翎只需要跟上那个追踪方鹤翎的黑影罢了。 轻松避过夜巡的城卫军三个黑影在城中疾行一个接一个的自南门出了枫林城。 而城卫军的驻地就在南郊。 “方鹤翎想干什么?” 姜望有些踟蹰犹豫要不要给魏俨、赵朗传递什么消息。但想到前方还有一个缉刑司的暗哨便决定作罢。 缉刑司的人必然有第一时间联系官方的手段。若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延误。 他很快就发现前进路线发生了偏移。 他们远远绕过了城卫军驻地继续往南而去。 枫林城东南方向是凤溪镇再往前则是三山城方向。而正南方城卫军驻地再往南便只有一座牛头山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异。 以姜望的理解来看若真有什么邪教组织左道巢穴怎么也不至于藏身在城卫军眼皮底下。 枫林城卫军战力极强加上魏俨已经突破如今一正将两副将都是腾龙境强者。再有五个通天境副将无论是面对什么势力都有一战之力。一旦启用兵阵之术更是足以摧城拔寨。 但方鹤翎竟真上了牛头山。 牛头山有两个凸起形似牛角故而得名。 山峰不高景色寻常既无什么盗匪盘踞也不存在凶兽横行。便是有也早给拉练的枫林城卫军扫荡干净了。 但就是这样一座寻常的山此时忽然给了姜望一种噬人巨兽的感觉。这种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从这里回望城卫军驻地营火已成星点。 姜望强压下心头不安尾随远处的黑影上了山。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知道方鹤翎去见了谁。这样才足以结案。而以他如今八品周天境的修为紫气东来剑圆满道术焰花大成又有前面的缉刑司修士做警示想来若遇意外逃命是没有问题的。 偶有几声怪异的鸟鸣显得山林更加安静。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姜望握剑的手紧了紧但没有直接拔出来剑刃的亮光很有可能暴露他自己。 “嘘……” 忽然一阵香风涌来姜望感觉自己被一种温软所包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姜望身躯乍紧而松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而是已经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白莲?”当那只手缓缓滑下姜望小声问道。 那只手从姜望的嘴唇上滑落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整个转过来。 姜望于是看到了脸上罩着那件黑纱法器的白莲。 “你怎么来这里了?”白莲的眼神有些恶狠狠的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想来在这牛头山上也有她忌惮的存在。 姜望伸指往远处指了指表示自己是追踪别人过来。 白莲松了他的下巴又一下抓住他的手。 “跟我走!” 衣袂飘飘穿梭山林如夜鸟很快便消失踪影。 …… 而几乎与此同时山上的方鹤翎忽然回头! 一直追踪方鹤翎至此的的确是缉刑司的暗哨。 他是单茶的心腹手下因为精明强干而被安排这起任务。一路行来他也的确小心谨慎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是当他远远看到方鹤翎回头便已知道不妙。 他二话不说便抖出一根黄色信香单指一搓便要将之点燃。 黄信一燃缉刑司那边立刻就能得知消息。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已身陷绝境。 但这根黄信……却毫无动静怎么也无法点燃了! 他还要掐诀引火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探至将这根黄信轻轻抽走。 然后他便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越飞越高。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在原地呆愣着的还做着掐诀姿势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那此刻他是什么?魂魄吗? 他大惊他挣扎但已经毫无意义。 随即有一股强烈的剧痛涌来将他整个“淹没”冲击得四分五裂。 戴着白骨面具的男人轻轻松手任由已经破碎不堪的魂灵散去。 “是缉刑司的人啊。”已经得到情报的他轻声笑道:“单茶还真是勇气可嘉。” 方鹤翎就站在山林间远远看着白骨使者抽魂搜魄的这一幕。 他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溢出的寒意但他的表情却很平静。 从他选择软禁生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只能靠自己了。他必须要成长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已经被缉刑司盯上了。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这个人死了等于已经承认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白骨使者的声音很诧异:“一名暗哨在执行任务时牺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能够确定他的死跟你有关?” “大人。”方鹤翎有些憋屈也有些无奈:“我是真心为您做事该做的我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您就别再戏弄我。” “不不不。我没有戏弄你。我也是真心跟你说话。缉刑司如果调查方家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吗?” “不能。该处理的手尾我已经处理干净。而且本身……我确实不知道您安排我做的那些事有什么意义。缉刑司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八一中文网 zw-dume]去查。” 方鹤翎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他们不需要证据。” “对付一般人的确如此。”白骨使者笑了起来:“但是别忘了你是道院学子。” “我的确有嫌疑道院不一定会维护我吧?” “可怜的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拥有什么。”白骨使者笑了两声转身往山里走:“今天的事情取消回去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子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 白莲拉开房门首先只看到一双眼白。 她眨了眨眼睛便从那白色中挣出。“二长老有何贵干?” “老夫没事就不能来问候圣女么?”二长老笑了笑那苍老脸上的笑容本该称得上慈祥但因为眼睛只余眼白的缘故显得十分邪异:“圣女修为精进不少真是我白骨道之福。” “哪里。长老您才是本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哈哈哈。不打算让老夫进去坐坐么?” “这……”白莲眼露难色:“人家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 “老夫从小看着圣女长大你就像老夫的女儿一般有什么不方便的?”二长老说着便挤进了房间。 左右打量了几眼状似无意般问道:“圣女怎么在教内自己的房间里还戴着夜纱遮掩?” 白莲眨了眨眼睛:“天生丽质不得不韬光养晦。” “哈哈哈哈……”二长老大笑起来笑声又忽然止住:“欧阳已经回来了我嗅得到他的味道。” “这是好事啊!也不枉我们费尽心血牺牲那么多暗子为他一路遮掩。那大长老怎么还不现身呢?” “谁能够猜得到他的想法呢?” “您都猜不到我就更不知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人家不必知道。”白莲娇笑道:“教内大事还是得长老们做主。我静等消息便是。” 二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踏出房门前忽又顿住:“圣女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白莲吃吃一笑:“瞧您说的。人家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便偶尔有些脾性不也都是为了本教大事么?” 二长老终于离去笼罩在房间里的压迫感似乎也被房门隔断。 ……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试探。” 白莲轻声呢喃道。 她静静坐了一阵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这才放下一个阵盘拉开衣柜把双眸紧闭的姜望拎出来扔到床上。 此时的姜望在五识封印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避过那双只余眼白的眼睛。 白莲掐诀解开五识封印。 姜望霍然起身看着白莲按剑不语。 他虽然一直在五识封印的状态中听不到白莲与二长老的对话但放空五识静下心来也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情。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白莲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姜望的声音有些艰难。 白莲笑了笑:“何足挂齿?” “这里是白骨道的老巢你是白骨道的人?”姜望问。 “我们都是道门中人。”白莲说。 心知与她争论白骨道属不属于道门正统根本没有意义姜望重复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白骨道的人?” “不是我。”白莲伸出玉指点了点姜望:“是我们。” “什么意思?” “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因为你的‘蜕变’还未完成。”白莲叹了一口气问道:“但是今天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对吗?” 姜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所以今天方鹤翎来牛头山是一个陷阱?针对谁?” “白骨使者的一手闲棋并不针对谁。只是今晚不管是谁跟上了方鹤翎都要死在这里。反正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就放弃了。你和那个缉刑司的暗哨只是适逢其会。” 白骨道很快会离开牛头山。 姜望敏锐地抓到了这个信息但他将之搁置。转问道:“蜕变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们我们?” “你背脊上的白骨莲花你突然掌握的肉生魂回术……这些不足以让你联想吗?” “你一直对我很了解这些或许都是你的布局。白骨莲花可能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纹上去的肉生魂回术是你用某种方法传给我的也说不定……我不可能跟白骨道有关!” “修改记忆这等神通我可没有。”白莲忽然笑了一声:“不过呢我的确是一直很关注你当你还是一个乞丐的时候……” 姜望悚然一惊! 为逃避方鹏举追捕化身乞丐苟活于还真观那已经是还未开脉之前的事情了。白莲竟从那时候就在观察他了? 白莲很快解释道:“当初你们那群乞丐在还真观落脚就是在我们引导下完成的选择。” 她的声音幽幽:“还真观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也是被尊神选中的地方。早在左光烈战死的那次我就好奇那么多乞丐都死了为什么独独你没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为什么你后来回到道院修行上立刻就一日千里?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 开脉之后你的修行速度超迈常人。 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吞噬白骨道种你能够完美适应白骨道秘法你会肉生魂回术!你并不普通你是白骨道子!” 白莲最后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之所以出现在还真观正是尊神的安排。” “不不对!”姜望摇头。他相信他的修行来自于太虚幻境根本跟什么白骨道子无关。但太虚幻境是他现今最大的隐秘并不能拿出来辩白。 “就怕你嘴上说不对却在心里痛哭流涕。” “什么道子!”姜望后退一步:“我说过我不可能原谅白骨道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彻底抹去你的伪善没有找到真我。” “我很明白我是谁不需要你提醒。”姜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思考。 “你说的白骨道种是什么?”他问。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也只有一颗。它能够吸收被寄生者的养分生长最后完美控制寄生者。但没想到被你吞噬了……所以你看道种当然不可能对道子生效!” 姜望冷漠地看着她:“你尝试过寄生我?” 白莲难得的目光中带了些歉意:“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悉……” “现在也不熟悉你让我非常陌生!”姜望冷冷道:“不必再说了!我绝不相信我是什么白骨道子即便真是我也决不会跟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同流合污!” 一个“即便”虽然表着决心但却说明了动摇。 白莲并不急于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而是反问道:“到底是饲养凶兽、不顾百姓死活算是人面兽心。还是抽取水族道脉炼制开脉丹算人面兽心?” “你别想用言语动摇我的道心!”姜望声音坚决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他所承受的压力。 他努力地平缓呼吸印证自己的决心:“白莲既然路不同那就分道扬镳。我说过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了。” 白莲的眼睛非常美丽似嗔似怨秋波盈盈她就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姜望。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她柔缓了声音软软说道:“不过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抹去你今晚的记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等到你彻底的觉醒了才会记起今晚的事。” “掩耳盗铃吗?” “不只是时机未到。” 白莲起身探进在姜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将他按在床榻上坐定。 “看着我的眼睛。”她说道:“我没有操纵记忆的神通。只是用秘术暂时封印这一小段记忆所以你一定要放开身心全力配合才行。一旦出了意外轻则精神失常重则魂飞魄散。” 姜望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他误入牛头山踏进贼巢本来应以身死为结局。 白莲诸般遮掩已是救他一命。但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带着白骨道的秘密回去枫林城。 而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和白骨道同流合污。 现在可以暂缓他必须面对的抉择又不必死去。 姜望彻底将心神打开让意识被无数的莲花花瓣所淹没。 他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包容以及眷恋。 然后他在这无边的莲瓣之海里看到一朵莲花花苞向他漂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然后莲花绽开那绽开的正中心并非花蕊也未结着莲子。 而是……一根黑烛! …… …… ps: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上架感言我上周已经说过就不再说了。总之一句话请大家务必支持一下订阅。首订对这本书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是本书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收订比好看那就还会有推荐。这本书能不能保质保量的走下去除了我的努力之外也需要大家的努力! 拜托了! 上架当天我会连更一万多字回报大家一共五章更新。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每两个小时更一章!上架之后我会尽力保持每天两章的更新。 加油!祝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剑四顾心茫然 “你今晚一直在家睡觉哪里也没有去。你决定明晚去监视方鹤翎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姜望感觉自己泡在温暖的水波中水面铺满白色的花瓣。 温柔的声音如在天边飘渺他很舒服想要永远的睡下去。 在这个无限温暖的世界里他放下了所有防备所有责任、困惑一切令他不安的东西。 “我应该听这个声音的。”他想。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无边水面上有一朵莲花花苞自那些花瓣间探出头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莲花绽开正中心立着一根黑烛。 腾~ 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一瞬间就点燃了整个花瓣之海! 无边的焰浪席卷一切。 “呼!” 姜望醒了过来。 他发现已经躺在自己位于飞马巷的家里并且也感受到姜安安平稳的呼吸。 他意识到记忆封印已经完成自己被白莲送回了住处。 然而他还记得一切他什么也没忘记。 不不仅仅是没有忘记牛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脑海里还多了一点记忆。 那是一道秘术白骨遁法。 原理是以寿命取悦幽冥世界临时获得穿梭阴阳两界的能力。 与之前获得肉生魂回术的情况相同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也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我是白骨道子?我是白骨道子?”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愣怔。 然而刚刚收获的邪异遁术无疑再一次佐证了白莲的话。 “我的记忆没有被封印住根据白莲的话来判断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始‘觉醒’了?” “方鹤翎无疑已经勾搭上了白骨道白骨道大概还对枫林城有什么图谋或许是为了报复魏去疾之前的杀戮或许另有所图。但即使我现在去向官方坦白此事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白莲说过他们今晚就会转移。最多就是抓住一个方鹤翎罢了。而如果让他们得知我是白骨道子……我必死无疑。” 姜望尝试着宽慰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道院和缉刑司都没有怀疑我。白莲以为我的记忆被封住了对我也很放心。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拉着老大小五他们一起带着安安逃走等到枫林城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回来……” “不老大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肯走的。小五应该无所谓。安安……安安舍不舍得离开家乡?吃不吃得了颠沛流离的苦?” “枫林城域……凤溪镇……小林镇……” 姜望向来平静的道心彻底乱了越想越烦越想越乱。 索性直接躺倒沉入太虚幻境中。 …… 【八品论剑台已解封。】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周天境前百不显示排名。】 【周天境匹配中……】 【匹配成功!】 …… 【战败!】 【战败!】 【战败!】 连输三场之后姜望才稍稍冷静下来。 战斗是一件必须全神贯注的事情在这种专注中可以忽略其它暂时抛开那些烦恼。 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八品论剑台每次催动耗功已需二十点战败则再输二十。 姜望看着自己还剩的2680点功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就欲离去。 扑扑扑。 一只肥纸鹤扑腾着飞了过来。 自然是甄无敌的信:独孤兄弟我也已经圆满正式踏进周天境即将圆满大周天!怎么样来练练手? 如甄无敌这等背景深厚的修士之前在游脉境徘徊自然不是因为积累不够。而是一直在等待属于他的最完美的周天架构。 那些家族往往都有高人专门根据他们的积累体验、即时反馈来为他们拟定最合适的进阶路线。 所以他小周天刚圆满就说马上大周天也将圆满了并不全是大话。因为他的路必然已经铺好并且是通天坦途。 姜望本不打算回信他也没有再打一场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选择耗费十点功进入了星河空间。 仍是一个星河中的亭台。 姜望刚到甄无敌胖乎乎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对面。 “怎么着?难得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啊还这么奢侈?”甄无敌左右打量了一阵啧啧称奇。 现在两人已经混得很熟当然主要得益于甄无敌的“话痨”本色。有事没事就飞一只纸鹤过来与姜望畅聊。 姜望只要一回信没有二十个来回止不住。 他也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唯一的熟人或者也能算朋友。 因为是在太虚幻境这样的地方而且姜望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现实身份。事实上他怀疑即使自己说了甄无敌也不知道枫林城在哪儿。 因为是在这里所以姜望不必那么紧张。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你知道白骨尊神吗?” “什么神?” “就是大概是……一个名为白骨道的教派信仰的一个神祇。”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无敌摇摇头不屑道:“邪教吧?” “或许是。” “我跟你说独孤兄弟别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教。修行发展到现世那些旁门左道之所以是旁门左道就是因为它们已经是被淘汰的东西。正统流派那么多学什么不好?”甄无敌有些认真地劝道:“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想要快速提升实力还不如参与天府秘境呢!我有两个队友的名额正在找人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总比邪神靠谱。” 能被甄无敌正经提起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所谓天府秘境的名额肯定也很珍贵。 他之所以没有具体解释大约是因为天府秘境本身就很有名气。他以为姜望知道。 这个胖子虽然浮夸了一点、话痨了一点不过人品不坏。这也是姜望之所以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原因。 但是现在姜望的确无法分心其它。 “下次再说吧。”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甄无敌挽留他便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有时候会觉得太虚幻境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或者一切成空。 他或者跟还真观外的那些乞丐一样已经埋在黄土里。 他或者就沉在凤溪镇的那条小河中没有被人救起来。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得更久还是为了活得更有意义? ……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姜安安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令他心安。 姜望知道在天亮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 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地面显然经过人工修整自有格局。 火红的岩浆顺着裂缝缓缓流淌将地面分隔形成一个复杂而巨大的阵图。 二长老就瞪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人坐在地上阴恻恻道:“昨晚牛头山上好像不止一个生人。” 白骨使者则站在一旁闻言只是轻声道:“那又如何?除了错误的线索和杀人的陷阱牛头山那边已经什么都不剩。” “桀桀桀……那个方家的小子你就那么让他回去了?” “不然呢?” “你真以为董阿会护着他?” “如果董阿不护着他。除了死一个方鹤翎我们什么损失也没有。如果董阿护着他我们就能看到道院跟缉刑司扯皮。何乐而不为?” 二长老又怪笑两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陪老夫坐坐。” 脚下便是岩浆炙烈恐怖的力量蕴于缓慢的涌动中。 “我还是习惯站着。”白骨使者道。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脑子。看着你们我时常感到自己老啦。” “您是天生冥眼。生下来就能沟通阴阳。当然不懂得我们这种平庸之辈的苦处。”白骨使者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面具下:“天赋不足就只能多动动脑子。” 二长老笑呵呵地抬头看着他:“使者你也觉得老夫是自大的蠢货吗?” 白骨使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视轻声回应道:“您当然不是一个自大的蠢货。但您应该清楚的是我也不是。” “你和圣女的态度真是如出一辙。”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等道子觉醒她可就是圣后。现在你们平起平坐届时就只能永远低她一头。你难道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白骨使者轻轻一笑:“都是为了本教付出哪有高低贵贱?”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留在这里时时提防那双眼睛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待白骨使者走远二长老忽然张开双手像在拥抱着什么:“谁能想到九煞玄阴阵留下了如此纯粹的阴煞?左光烈死得其所真是尊神的意志!” 地缝中的岩浆忽然回流就在他的脚下勉强聚成一个骷髅状。 “那么陆琰。”岩浆骷髅说话了声音低沉暗哑:“谁才是那个自大的蠢货?” “桀桀桀桀当然是你!挑衅叶凌霄难道还不够自大吗?” 真名叫做陆琰的二长老低下头将那双冥眼投向地缝。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要再有闪失……” 骷髅头瞬间散去岩浆继续缓流。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院长!不好了!” 姜望刚刚走到董阿的小院门前就看到一名师兄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 站在院中就气喘吁吁地报告道:“缉刑司来我们道院抓人已被宋院长拦住了就在道院大门处!宋院让我立刻来通知您!” “知道了。”董阿踏出房门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缉刑司?姜望心中一动。 猜到或许是来抓方鹤翎。他们的暗哨就那么没了是一定得要一个说法的。 他住在飞马巷每次都是从后门进道院是以不知道前门发生了这件事。 那名报信的师兄在前头领路董阿走在后面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事情经过。 受他的淡然所感染那名师兄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就是缉刑司忽然上门说是有一名负责跟踪方鹤翎的暗哨失踪要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正在授课的萧铁面当堂就把人拦住了要求缉刑司先拿出证据再谈抓人的事情。 双方僵持不下后来惊动了副院长宋其方缉刑司方的执司单茶也亲自赶了过来。 因为事态升级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请出董阿。 董阿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完事情经过后也已经到了前门处。 两名缉刑司的修士正押着方鹤翎但萧铁面拦在他们前头不许他们离开。 方鹤翎右眼上有一圈乌青看样子已吃过苦头。 而在另一边老院长宋其方在一群教习学子的簇拥下与单茶带领的大队人马也在对峙中。 “宋老。”单茶嘴里恭敬脸上却无半分敬意:“不知你阻碍本司执法是何用意啊?” 宋其方年事已高搭了搭眼皮正要说话。 人群忽然散开。 “董院来了!” “董院给我们做主!” 就连单茶本人也一下子表情端正起来。 “姓单的你想把本院学子带到哪里去?”董阿淡淡发问。 “董院长。”单茶脸上挂着笑:“缉刑司怀疑之前令道院学子损失惨重的丙戊号任务另有隐情故而特派暗哨日夜监视方鹤翎其人。但就在昨天晚上缉刑司的一名暗哨周天境的修士突然失踪。城道院的学子都是我庄国未来栋梁为了道院弟子的安全我们决定先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你们说方鹤翎与你们暗哨的失踪有关可有证据?” 单茶感觉很荒谬:“那名暗哨就是在监视他的时候失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是不是与他无关带回去一审便知!” “那你是准备严刑逼供呢还是直接搜魂夺魄?” 单茶勉强笑道:“董院说笑了。缉刑司向来执法公正做事遵循条例。怎么可能这么做?” 董院却丝毫不留情面:“你一个小小执司。本院跟你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城道院院长、缉刑司各大城域执司以及城主同处各大城域高层位置。以职位论城主稍高半级院长与执司应该是平级。 但具体到各大城域却又有不同。无非是谁实力更强谁的话语权就更重。 像以往宋其方主持城道院单茶闯进道院抓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如今是董阿坐镇。 单茶一个腾龙境巅峰的修士又如何能在董阿面前抬得起头来? “道院弟子以后说不定也是我缉刑司的同僚。本司绝不会严刑逼供。”单茶咬着牙承诺道。 董阿环视左右:“哪位教习等会没课的陪方鹤翎去一趟缉刑司。我庄国自有律法正常的问讯咱们配合。但若敢拿狱里那些龌龊手段出来本院决不允许!” “院长我去。方鹤翎在我的课上被带走我理应出面。”萧铁面出声道。他向来以严厉著称也对董阿这位性格相近的院长十分敬重。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结束。缉刑司的人也不敢再束缚方鹤翎只是围在左右。 萧铁面就在一旁陪伴他。 从始至终方鹤翎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在离开之前单茶忽然道:“对了季司首不日将来枫林城他与董院在新安城打过交道届时说不定会前来拜访旧友。” “可以。”董阿面无表情:“如果他脸上的肿消了便尽管来。” 单茶:“……” 他本想狐假虎威一番。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好带着人匆匆离去。 …… 董阿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定道院军心。从始至终平稳而不失霸气。 只有自小院外就一直跟在董阿身后的姜望才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在某个瞬间握紧了拳头。 “新安城”这个地方被特意提出来或许戳伤了他。 戳伤了这个刚直不阿的老男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 当年董阿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大将军皇甫端明怒斥他独揽军权。 还用了一个非常严重的词“或有异心”。 结局就是皇甫端明依然稳如山岳董阿被发配至枫林城从此退出庄庭权力中心。这还是国相杜如晦力保的结果。 除非皇甫端明倒台否则大概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到新安城了。 …… 董阿的心情没有几人能真正体会。 直到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他才回过头看着今年新生中最出彩的人物:“你今天找我有事?” 姜望本已做好决定但事到临头又迟疑起来。 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关系到身家性命。 他迟疑着道:“弟子不知该不该说……” 董阿转身便走:“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姜望:“……” …… 一直等回到了院中姜望还跟在身后。 董阿也不理会径自去了静室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似乎如果姜望还不说话他就要开始修行了。 “董师!” 姜望下定决心一下子直接跪伏于地久久不肯抬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董阿行如此大礼也因而能使人明白他的认真和坚持。 但董阿只是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动容。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改变他。 姜望抬起头来面向董阿跪坐。 他眼睛微红:“董师在我汇报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以后帮忙照看我的妹妹姜安安。除了她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董阿皱眉道:“要交代后事等你死的时候再交代。” 姜望酝酿了整晚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默默地收拾心情。 过了好一阵才继续道:“我怀疑白骨道在酝酿新的阴谋自从献祭了小林镇之后又被城主在三城论道上杀了一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离开了庄国。 但其实他们从未离开枫林城域甚至于他们的巢穴就在城卫军驻地附近的牛头山! 现在已经迁走具体迁到哪里我不清楚。 还有方鹤翎已经是白骨道的人了在替他们做事。我怀疑还有更多的人跟他们有牵扯或者被控制他们有一个叫做白骨之种的东西很稀有但是能够完美的控制一个人。” 董阿静静地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执行调查任务的时候发现方鹤翎有问题。昨晚其实追踪方鹤翎的除了缉刑司那名暗哨还有我。 我们追到牛头山遇到了埋伏。 那名缉刑司暗哨被杀了……但是他们说我是白骨道子降世未来将是白骨道的圣主。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个决定无疑十分艰难。但他还是这样决定了。 只是一个学生对师长的信任。 只是一个少年在己身安危和全城安危之间做出的一个朴素选择。 他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董阿大义灭亲的准备毕竟他所敬重的这位院长从来都是刚直不阿眼中容不得沙子。 “你怎么想?”董阿却问。 “啊?” “对于他们说你是白骨道子这件事。你怎么想?” 姜望垂头沮丧道:“我好像真的是……” “我问的是……”董阿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想?” 姜望猛地抬头:“我当然不愿意!我绝对做不出屠戮平民的事情做不到残害无辜做不到亵渎亡者无法泯灭人性!我宁可死也不想加入白骨道!” 他的情绪很激动。 但董阿只是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 姜望愣住了。 就这么放我走吗?让我回去? 我不是白骨道子吗?不是白骨道未来的圣主?是那些邪魔外道的首领啊! 就这么简单的让我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董阿不耐烦地问。 姜望试探地道:“白骨道的事情……” “我来处理。” “那弟子……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城主府向魏城主汇报此事?”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您对我就没有什么吩咐吗?”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董阿依旧惜字如金。 “除此之外呢?” “……少来烦我。” “啊好。”姜望晕乎乎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董师您真的不安排我做点什么吗?” 董阿叹了一口气。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你一定要让我告诉你面对白骨道这样的势力你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毫无用处吗?” “……我明白了。” 姜望大步出门。 身后又响起董阿的声音:“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屋外的冬日阳光好像格外刺眼。 姜望鼻子一酸。 “知道了!”他说。 …… 高崖山风吹乱长发。 “道子什么时候觉醒?”白骨使者走到白莲身后问道。 白莲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莲花纹面具覆在她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与白骨使者对视。 “面具戴久了或许就忘记你是谁了。” 白骨使者伸手将那张莲花纹面具揭下露出属于妙玉的那张脸来。 “那你呢?”妙玉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我啊。”白骨使者走到她身侧两人并立于高崖上只是朝向相反。 “不记得了。”他说。 妙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转问道:“陆琰找你了吗?” 白骨使者看着高崖下:“这白骨道里的每一个人都半真半假。说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大家互相试探、针对又不得不为同一个目的前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是真是假。他流露出想杀欧阳烈的意思也要我敢信才行。” “你也是如此啊也要我敢相信你才行。”妙玉说道。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因为至少到现在我们的目标仍是一致的。都在寻求道子觉醒。” “白骨道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道子觉醒。但没有人在意道子是谁。” “那么你呢?你在意吗?”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在意因为无论降生为谁道子都是那个道子。但是我现在。”妙玉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好像有点迷惑。” “这很危险。” “是啊……” “那就放下你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按照神谕只要计划进行到那一步道子自然就会觉醒。你做与不做选与不选没什么差别。”白骨使者道。 “总归是希望能够圆满一些。”妙玉有些迷茫地笑了:“没有想到尊神会再次降下神谕。祂已自忘川归来我们还试图揣测天机多么可笑。”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白骨使者面向远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视线里的一切:“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 “愿尊神带给他们公平。”妙玉说。 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如天外飞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光灿烂时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冬月已尽腊月也行过半程。除夕越来越近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万物明丽。 沈南七的心情却很阴郁。 此时所处的位置在唐舍镇东面大概就是在西山上。距离已经被荒弃的小林镇应该也很近。 但他无法确定。他已经迷失方向。 明明东南西北一切都看得清楚但总是绕了几圈又回到这里。 沈南七不敢再冒险尤其几名师弟师妹已经重伤无法自主。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起针对道院弟子的阴谋! 同行者一共五人此时还能够自己移动的只剩他和另一名师弟。还有战力的便只余他自己而已。 就整个枫林城域来看西山落于东北方也不知“西山”这个名字是怎么叫下来的。 之前有一伙盗匪盘踞被彼时还是外门弟子的姜望单剑剿灭之后这里也平静许久。 沈南七带队进入祁昌山脉猎杀妖兽本是寻常的磨砺任务却在唐舍镇外遇到袭击。 一路且行且战算算距离应该是到了西山。因为方位一直往东。 不过到了此处之后方位已经失去意义。 对于阵法他所知不多也无法丢下师弟师妹去冒险。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左道似乎想要慢慢耗死他。只时不时地发动一次袭击并不会全部压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等待。求救的信香早已被他抓住机会点燃。 现在就看看是援兵先至还是他先坚持不住倒下了。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袭击储备的道元几乎枯竭。 最后一个站着的队友也倒下了因为他的爆发而侥幸未死。但他其实明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 通天宫内道旋转动在酝酿着道元的新生。但沈南七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一刻了。 不一定能的。 沈南七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都是谁。那是他的队友。 而他沈南七绝不会放弃队友。 绝不! 随手夺过一柄剑迎向正面轰来的对手。还能够动用的道元不多他尽量节省着用。 虽然未曾修过超凡剑典但以通天境的修为驾驭身体也足以表现出一定的战力。当然怎么也不如他浸淫多年的道术体系。 交剑几合沈南七飘身而退对手轰然倒地心脏处有个窟窿不断地冒出鲜血。那是金光箭造成的。 他还是不得已再次动用了道术。 终于彻底枯竭。 结束了吗?他想。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越来越多的左道走出。 这些人都没有遮掩面容因为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 阳光满山。 在明亮的山林间一个身影疾行。 一柄长刀划过。 刀光映着日光人影穿过人影。 鲜血溅起人头飞落。 快雪刀至……魏俨现身。 那些刚刚有聚拢趋势的左道妖人一下子散开几转之下便已不见。 在这样的阵法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没想到是你来救我。”沈南七道。 魏俨往他身后看了看语气很淡漠:“你还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走早就走掉了。” “别废话。剩下的人什么时候来?就我们两个冲不出这阵。”沈南七抓紧时间喘息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力量。 “就我们两个。”魏俨道:“没有其他的人了。” “什么?” “他们赶不上索性就我一个人来。” 沈南七深吸一口气道:“那你现在叫人咱们联手可以守一段时间。” “还不明白吗?这些左道是想围点打援不能再添油了。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一定有大图谋。城卫军如果损耗过大枫林城恐怕有危险。”魏俨很果断持刀转身:“你跟我一起我们两个还有突围的机会。” “那他们怎么办?”沈南七怒道。 魏俨回头看了一眼随手招来四柄长剑准确扔在那四名重伤的道院弟子身边。 哐啷! 这四名弟子倒也果断无论男女齐齐横剑。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也眼睁睁看着沈南七独自支撑了许久。 魏俨的话也没有一丝掩饰很直接的告诉他们没有希望。 不拖累沈南七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 沈南七上前欲夺却被魏俨一把抓住。 疲惫的身体哪里冲得破魏俨的阻拦? 眼睁睁看着四个师弟师妹在自己面前自刎倒下沈南七的眼睛都红了:“魏俨!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带着血色的夜晚。 那时候他跟魏俨也都在场。 也是魏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一晚他和魏俨共同的好友就惨死在他们面前被焚为灰烬。 尸骨无存。 “能救则救不能救浪费什么时间?”魏俨冷冷转身:“想给他们报仇就跟上来。” “魏俨!”沈南七的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嚎哭。 “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多杀几个左道也好让他们瞑目。”魏俨反握快雪一刀斩树。 辨看了一下年轮便径自直行。 “阵法会欺骗我们的眼睛却无法欺骗树木。因为树木没有眼睛只有生命的本能。” 沈南七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他心里也知道那几位师弟师妹自尽未尝不是选择。至少可以免于更痛苦的遭遇。但在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救下谁来。 一个都没有。 他几乎要发疯。 一路上左道们组织了两次大规模袭击但都被魏俨和已经状若疯魔的沈南七杀退。 然而一直到走下山脚魏俨所预料的高手也都未曾出现。 唐舍镇在西混混沌沌的沈南七提步往西去。 “往南。”魏俨道。 沈南七跟着转向什么也没有问。 但魏俨还是解释道:“刚才来援的路上撞到一队同样来援的道院弟子。他们现在还没出现大概失陷在哪里。我们得去看看。” 沈南七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慢慢有了神采但却是愤怒:“你说不会再有人来援?” “来不及。”魏俨淡淡道:“一直待在那里慢慢失血你会死我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补充道:“而且你看来援的这队人也已经失陷了。” “你永远是这么做选择的。”沈南七咬牙道:“希望有一天当你也被放在那样的选择中你会甘之如饴!” 魏俨只是纵身前进将阳光全都抛在身后。 “不必祝福我。我五岁的时候就被这样选择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 行至半程便看到一团红色焰火冲向天空连燃三次。 这是道院里求救信号的一种。 魏俨立即一把抓住沈南七加快了速度。 他既不想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也不能把精疲力竭的沈南七丢在这里。所以沈南七个人的抗拒他也只好当做不见。 小林镇外。 急速赶来的魏俨一个箭步落地。 正好停在于此地搜索的姜望兄弟三人面前。 关于丙戊号任务的调查暂告一段落因为董阿要求保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方鹤翎现在已是自由身。 这起调查任务便只能暂时搁置当然明面上说是已结案。 腊月是一岁之末姜望三兄弟一直在非常积极地完成任务像过冬的野兽一般储备道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于超凡境界战斗的磨合已经完成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凌河在冬月三十日便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仍旧踩着普通天赋下的极限速度线完成破境。赵汝成更是不遑多让还在凌河前几日突破完成了反超。 倒是姜望一直在打磨道术巩固根基耗费了大量的道元破境速度慢了下来。 在已经过去的腊月十五福地挑战日他的福地排名已经掉到第二十七的洞宫山。每月产功只剩1450点。加上之前所剩也一共只有4120点功。 这无疑加剧了姜望的紧迫感但他并未急于破境。 从周天境到通天境的这一关是从小周天到到周天的进阶决定了见天地门的时间也决定着天地门的高度和厚度。 必须要稳之又稳。 这是董阿叮嘱了又叮嘱的事情。 但在现实层面如今这三个周天境修士组成的小队在城道院道勋榜上的排名已经异军突起掀翻了不少往届师兄。 明年的三城论道姜望已经预定了三年生魁首。甚至到了年尾直接考郡院也不是没机会。 还有在九江玄甲的杜野虎兄弟几人都有无限光明的前途。 白骨道带来的阴影在董阿的承担下逐渐淡去姜望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想象。 今天他们这支小队正好在附近执行新的任务看到求救信号后第一时间赶至。但搜寻良久却什么也没发现。 …… “你们遇到求救的道院弟子了吗?”魏俨问。 凌河答道:“我们就在附近看到求救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影。就连战斗的痕迹也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很清楚。 那队道院弟子必然是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对手才会连战斗的痕迹都留不下。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能有机会发出求救的信号呢? 想到这里就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得赶紧回城汇报此事。”赵汝成说。 荒弃的小林镇就在不远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过去。 诉说他们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发生的当然是惨痛回忆留下的自然只有耻辱。 镇外的那片月柏树倒是长得甚好——如今已经再没人敢来这里盗伐。 “走吧。”魏俨转身说。 “不再找找看吗?”凌河有些不忍。 赵汝成之前就建议回城是在凌河的再三要求下兄弟三人才在附近找了一阵也因此碰上寻来的魏俨二人。 赵汝成拽了拽他:“快走吧凶多吉少的事情!回头报上缉刑司便是。寻踪觅迹也得让专业的人来。” 凌河只好作罢。 因为沈南七已经失去战力众人轮流带着他赶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枫林城了魏俨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走吧把沈南七带回去。” “那魏将军你呢?”凌河问。 赵汝成则一把搂住了他:“快走吧老大别老操心人家的事情!” 姜望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刚刚离开小林镇他心神就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中。 可也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于哪里便只护着沈南七往前走。 此时的沈南七像行尸走肉般也不在乎跟着谁走去哪里。 但姜望敏锐的感知到他体内有某种锋锐至极的气息正在缓缓弥散。 兄弟几人互相看了看便都明白经过今日的打击沈南七竟马上要推开天地门了! …… 一直等到姜望等人走远了魏俨才猛地转身向小林镇冲去。 快雪倒提金行元气疯狂向他聚拢。 他的身形锐利无匹好似切开了风在风的间隙中前进。 之前走了半天的距离此时呼啸而至。 但此地仍然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连魂灵都不存在的荒墟因为此地魂灵已经全部成为鬼门关虚影的祭品。 魏俨握着快雪刀在断壁残垣中行走。 茶舍、酒肆、独轮货车…… 他的步子时快时慢但几乎将整个小林镇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踪迹。 也没有等到袭击。 最后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林镇的中心那一块空缺的平地——当初凝聚鬼门关虚影的位置。 “出来吧!你什么都等不到!”魏俨忽然大喊。 似有一阵微风吹过一袭黑色锦服出现在他眼前束起的长发下是魏去疾那张威严深具的脸。 “果然是你跟着!”魏俨冷笑道:“拿我当诱饵?真是你会做的事情。可惜被人拆穿了!”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不值得他们冒险!” 魏去疾似乎不屑一顾只硬邦邦丢下这么一句便身卷飓风而去。 他好像从不期待回答而只需表达自己的意志。 “你难道不是废物吗?”魏俨咬着牙齿握紧了快雪:“我的……父亲?” …… 回到枫林城将沈南七送回他的住处。 兄弟三人去道勋殿勾选了任务分配完道勋就准备各自回去。 “三哥你没事吧?”赵汝成问。 “我没事。”姜望勉强道:“可能是今天知道死了很多师兄弟心里有些不安。” “回去好好休息。”凌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也没有别的劝慰。修行路上他们还会经历很多。 走出道勋殿大门凌河就住在道院宿舍赵汝成从道院大门离开回家。而姜望从道院后门回飞马巷。 兄弟三人就此分开。 姜望独自往前走走到后门时脚步忽然一晃。 他刚刚精神恍惚小林镇的废墟似乎出现在眼前。他还看到了在小林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 他醒过神来眼前是关切询问的道院弟子。 “没事没事。”姜望连连说道。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却如有千钧。 是……幻觉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心跳 深夜。 城卫军营中。 快雪横放于膝魏俨背对帐帘独坐军帐中。 帐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而赵朗就那么直接坐在军帐外的地上在帐帘的另一面。 高高架起的火盆在他面前燃烧着映得他的脸发红。 两个人隔着帐帘背对而坐。 巡夜的士卒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看起来赵朗没有挑帘进去的想法魏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每当遏制不住杀意的时候魏俨就会把自己关在军帐里。 而每次的这个时候赵朗也会坐在军帐外。 已经说不清多少次了。 久到仿佛是人生的一部分。 “你觉得我可悲吗?”隔着帐帘魏俨忽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来。我这一路走来单人独刀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你有亲人也有朋友。” “姓魏的不算。” “呵呵呵。”赵朗低头轻笑几声似乎对魏俨难得的孩子气感到无奈而又觉有趣。 “我认真说的。”魏俨补充。 “我也笑得很认真。”赵朗含笑道:“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军帐里沉默了一阵沉默得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睡去。 之后才有声音继续响起:“你看我总是忘记这些事情总会忽略其他人。我只看得到自己和自己的刀。我以为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但其实或许也一样。” “天才就是如此。天才不需要看到凡人看到的东西天才有自己的世界。”赵朗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一样。” “我算什么天才?” “啊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不够努力。我还不够努力吗魏俨?” 又一阵沉默。 只有火盆里火焰噼啪的声音。 无声的叹息之后魏俨在军帐里问道:“以前我没有想过。但现在我有时会想当年那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无须询问赵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沈南七有沈南七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错那是最好的选择。与其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赵朗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选。” “你也会那么选么?” 隔着帐帘背对而坐。似乎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交心的方式。 魏俨这等一往无前的人物好像也从来只会在赵朗这里寻求问题答案。 赵朗笑了他的牙齿很白笑得很灿烂:“当然。” ……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一整晚姜望都被不安的情绪缠绕着。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漆黑的漩涡就在他眼前。 为了不影响到安安他甚至不能够翻来覆去。 他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中的屋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更令他惊惧的变化发生了。 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忽然跳动起来。 它乱蹦乱跳仿佛诞生了灵性却又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 而在此时他的道脉真灵那条缠星灵蛇竟远远游在一边整个蜷成一团似在瑟瑟发抖。 通天宫是道脉大龙最初栖息的地方是一切奥秘的起源天然影响灵觉。 此时通天宫里传来如此不妙的信号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有一种本能本能的恐惧。 天刚刚一亮姜望就直接起身去了道院找到董阿。 “董师!我怀疑白骨道已经有行动了!昨天沈南七师兄在退出祁昌山脉时被袭击对方没有直接杀死沈师兄而是选择围点打援。 紧接着在小林镇有一队前去援助的道院队伍已经失踪回头调看一下任务记录便知道是哪几个师兄了。道院修士被如此针对这一系列事件绝非偶然! 再联系到之前在牛头山……白骨道已经开始行动了!” 董阿沉吟半晌:“你先回去。此事不要外传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姜望喃喃道:“董师我的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无法描述通天宫里的变化因为不可能打开通天宫给董阿看。 “你的心乱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您一定要慎重对待!”内心的紧迫感令姜望有些言语无措他想尽脑海中一切能想到的人为此不惜暴露他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白骨道的圣女很强但是他们教内还有令她忌惮的更强者。您可以联系缉刑司季司首他应该在望江城附近。还可以联系清河水府对清河府君非常强。咱们与清河水府数百年盟约他一定愿意帮忙……” “够了你冷静一点!”董阿制止他:“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去扛。” “但是……但是……”姜望汗毛直竖。 他同时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以磨砺已久的道心镇压情绪。 他直面过生死也久经考验。以他的心性本不可能如此惊惧惶恐。 或许是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感染”了他。 情绪是会传递的尤其是在通天宫这等隐秘的地方尤其这根黑烛还与他联系如此紧密。 然而如黑烛这等自有灵性的宝物为什么会惊惧至此? “没有但是。此事我自有安排。”董阿道。 姜望仍不能安心不由问道:“牛头山您有没有去调查?方鹤翎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见他越说越离谱了董阿皱眉道:“方鹤翎那边缉刑司还在例行问讯有萧教习看着不会出问题。” “还有关于整个白骨道的事情。我已经知会魏去疾并且也上报朝廷。这个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我只能说这么多。” 董阿难得地宽慰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放心无论面对什么劫难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吗? 就在这时有道院弟子在门外道:“董院宋院长请您过去说是有一张古丹方需要您帮忙一起研究。”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董阿先对着外面回复再站起来深深的看了姜望一眼:“你先回去吧。” …… 姜望只能强行压下不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的确如董阿所说其他事情他也插不上手。 离开董阿的小院那根黑烛还在通天宫里一上一下地跳动。 嘭嘭嘭嘭嘭嘭…… 有如心跳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橘肥猫深院 无物无我故无生无灭。 ——《白骨无生经》 …… 姜望挪动脚步竭力压下不宁的心神他必然相信、也只能相信董阿。 在通天宫的躁动中他勉力保持平静。 转去内门宿舍与独住的凌河打了声招呼。再三叮嘱谨慎小心但也不知该提醒他具体小心什么。 凌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接连发生道院弟子遇害的事情令其不安。 他劝姜望不要多想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先不接任务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准备迎接新年。 最后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笑着说:“老虎马上就回来了咱们还是一起喝酒!过年!” 这话的确让姜望笑了。 再没有什么比团聚更美好的事情。 “欸!一起喝酒。” 姜望离开宿舍打算回家。 他今天没有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走的前门。因为想要绕一圈经过赵汝成的家里与汝成说两句话再回去。 他只是因为心中不安想跟他们说说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可说的。无非是注意安全规避危险之类。但他甚至不清楚危险会从何而来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规避。 快过年了大部分道院弟子仍在苦修或者接了任务正在磨砺自己道院里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偶有几个也都气质昂扬充满朝气。 就像如今蓬勃向上的枫林城道院一样未来有无限的光明和可能。 如果说董阿是为枫林城道院筑实了坚实的地基祝唯我就是成为了枫林城道院一面飘扬的旗帜。 已经有不少优秀修行种子表达意愿想要来这里修行。 假以时日枫林城道院的成绩不可限量。 看着他们的笑脸感受着他们的精气神姜望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我在惶恐什么呢? 他问自己。 然而没有答案只有那根黑烛的来回跳动愈渐疯狂。 缠星灵蛇已经缩成一张饼状。 姜望于是在道尊像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强忍着战栗默默梳理道心。 …… …… 王氏族地里的那个偏僻小院。爬山虎早已退却脚步。 阳光洒落院门轻掩宁静一如既往。 王长祥兴冲冲地跑过来在院子门口才放缓脚步收拾心情。 今年的郡院新生中他和黎剑秋入院的时候都不算太亮眼但随着修业的开始都渐入佳境。 如今已都在郡院新生前十之列。 当然他并不会止步于此。他甚至有信心通过下一次的三郡联比。 未来是很好的未来充满希望 更令他高兴的是现在赶回族里的原因。 昨日他在郡院完成了一桩高难度的任务因而得赐一瓶秘药。此药据说能拓宽通天宫同时也有疏通道脉的效果。 能够拓宽通天宫的秘药当然对每个人都有大用。但是对王长祥来说能够“疏通道脉”才是他为之拼死的原因。 他甚至不能够确定这药对王长吉有效他问过郡院里的教习但对方只是说有可能。 可仅仅只是“有可能”就足够了。 就太好了! 因为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无论是谁在查验过后对王长吉下的结论都是“不可能”。 绝无希望绝无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对兄长彻底放弃王长吉自己也心灰意冷。 记忆中不是没有兄弟二人一起嬉闹于父亲膝下的画面尽管那些片段很少但已弥足珍贵值得为之奋斗。 从城道院至郡道院他增长了修为拓宽了眼界也看到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从“不可能”到“有可能”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他从来都觉得兄长是他记忆里那个博学、高大、温暖的样子。 相较于与父亲短暂的相处更多的时间里他跟着兄长长大的。 父亲更多的是“族长”兄长却承担了更多的“父亲”。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兄长就算兄长自己都放弃自己他也绝不放弃。 这是他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王长祥一刻也等不及往日为人称赞的稳重心性并不足以帮助他。 拿到秘药的第一时间就往家里赶就像一个急着献宝的孩子。 连夜赶路归心似箭。 半日之间从清河城赶到枫林城快过奔马。 来不及问候父母更顾不上其他族人王长祥直接奔向了哥哥的小院。 停在院门口。 “要平静。不能给太大压力也不能表现出太大希望。” 王长祥在心里告诉自己。 因为希望越大绝望越大。 王长吉吞服开脉丹却毫无动静的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兄长那绝望的眼神他经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郡道院如果没有办法还有国道院。国道院如果也没有办法还有别的国家。甚至……还有玉京山。 总有未来的总有希望的。 王长祥终于调整好呼吸轻轻推开院门踏进小院中。 小院里空空荡荡那张躺椅上并没有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他的面前在院中在青砖之上。 “仰躺”着一只橘猫。 说仰躺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肥胖的橘猫被整个肢解在地上。 猫头四肢包括尾巴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好。仿佛还能拼在一起。 它是小橘。 脾气暴躁性格傲娇的小橘。是王长吉视若珍宝悉心呵护的胖橘猫。 王长祥一下子就慌了。 他的道心无法稳固。 连道术也一时忘了跌跌撞撞往里屋跑:“哥!哥!” “王长吉!”他大喊。 他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回应那声音好像自王长吉的卧室传来。 王长祥拼命往卧室跑道元汹涌起来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时候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那的确是王长吉的声音。 那个声音充斥着焦急、暴躁、凶狠…… 那是王长祥从未在兄长身上看到的情绪。 哪怕小时候自己撕毁他心爱的书他也只是温声的告诫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成年之后他遭受种种冷落怨怼他也只是淡淡的转身告诉自己任他们去。 可这时那个声音如此刺耳、暴戾甚至于绝望。 那个声音在喊—— “王长祥!” “王长祥!” “给我滚!” “给我滚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钩折 在奔跑之中王长祥一下子汗毛倒竖。 良好的战斗素养令他迅速掐动道决做好第一时间出手的准备。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而是直接合肩一撞! 撞飞门板。 撞进了卧室中。 但是卧室里并没有其他人没有他想象的挟持自家兄长的恶徒。 房间里只有自家兄长一人而已。 彼时正蜷成一团缩在床上。 他的双手抱在脑后却沾满鲜血上面……还有几根橘黄色的绒毛。 小橘的绒毛。 王长祥松开道决冲到床榻前一把扶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王长吉整个脸都皱成一团变得狰狞、扭曲他使劲往靠墙的位置挤双手在身前一阵乱挥试图驱赶弟弟。 “不要过来!别过来……”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几乎是在哀求。 他又怒吼着咆哮着:“给我滚!滚远点!”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王长祥抓住他乱挥乱打的双手丝毫不顾那些血迹流着泪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面对。” “啊。” 王长祥听到这样一声。 好像叹息着什么又好像释放了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那双手反扣。 兄长的手好冰凉。 他看到王长吉自蜷缩躲避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扭曲挣扎全部消失恢复平静、安宁。 而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漠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起伏。 “时间到了。” 他说。 冰冷而汹涌的力量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双手接触的位置冲入王长祥本能构成的道元防御一触即溃!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道元凝固了思维也开始凝固。 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哥……” 但声音也凝固了。 连同呼吸。 王长吉松开手王长祥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地。 四肢张开仰头向天最后的眼神很平静。 谁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了什么。 王长吉起身扯过床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血迹。眼中没有半点哀伤。或者说从这时起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 他开始往外走。 王长祥的尸体就横在前面。 他抬脚便欲跨过。 但脚抬到一半又收回了。 他注意到王长祥的腰带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的气息令如他这样的存在也觉得珍贵。 他轻轻弯腰伸手摘下了那个瓶子。 瓶身上贴着它的名字——拓脉灵液。 王长吉直起身跨过这尸体继续往外走。 他的面上毫无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在流泪。 …… …… “敌袭!敌袭!那些凶兽全都发狂了!就连妖兽也是!” “快点传讯新安城!” “传讯法阵失灵消息传不出去!” 飞来峰上沸腾的情绪静了一刹。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孙横清剿竖笔峰的时候庄庭始料未及或者说庄庭方面也态度矛盾。守护竖笔峰的修士没有得到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表明身份与一域城主正面对决。 本以为汹涌兽潮最终还是会逼退三山城队伍可谁也没有想到孙横逆流而上拼得油尽灯枯只身击破兽潮。 玉衡峰第一次遭遇倾覆之危堂堂国相杜如晦亲自出面这才阻止了窦月眉。 但没想到又有人趁着郡院大比杜如晦坐镇新安的时机摧折玉衡峰。 现在三山城域里只剩一座飞来峰了。 诚然在庄国境内不少地方都隐藏着凶兽巢穴用以孕育妖兽。 但是像飞来峰这种级别的巢穴几乎是战略级资源失去任何一座都是巨大损失。 所以如杜如晦这等级别的强者才会多次亲赴。 庄国损失不起了。 “有人!有人冲上来了!” “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雍国的人?” 内有凶兽暴乱妖兽发狂外有敌人袭击急速冲破防御。 孤军困守求救无门。 他们甚至无法准确判断敌人来自哪里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掩盖了这一切。 在这样的沸腾喧嚣中在这样的惶恐无措里。 一名缉刑司修士二话不说横剑自刎! 鲜血自割裂的喉管喷涌而出洒了他对面的人一脸。 驻守飞来峰的每一名修士命魂都绑定了秘法。一旦身死新安城那边立即就有反应。 他别无他法直接以死传讯。 那名骤然被鲜血溅了满脸的修士忽然一抹脸颊拔剑便往山下冲去。 “杀!杀了他们!” “在国相赶到之前不能再让他们突进一步!” 除了那几个始终在试着修复大阵的修士外几乎所有驻守此地的修士都怒吼起来集体往山下冲锋。 这些修士都隶属于缉刑司但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也同样穿着缉刑司的服装但缉刑司里没有他们的名录。 因为他们执行的是这样隐秘的任务做的是他们自己也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们怀揣着可耻与内疚又仰望着骄傲与自豪。 他们伤害着无辜百姓又守护着庄国未来。 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历史将作何评价? 那或许很重要或许也不重要。 时已至此事已至此唯有一杀。 我居高临下也无失所秉! …… 对飞来峰的袭击已经开始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的计划全[孤城读书 guchengdushu]面展开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作为白骨道圣女妙玉却怅然若失。 因为她还在踟蹰要不要推动早已设计好的第三次选择借着姜望承诺的第三事帮助道子完成觉醒。 她清楚一旦计划施行到最后一步倘若她还没有动作那么她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 彼时尊神都将临世道子觉醒没有她的功劳。 在过去那些难熬的时光里她无数次被告知她是白骨道的圣女。她将辅佐觉醒之后的白骨道子一同清洗这个丑陋世界。 道子将是她的道侣。 这一直是她的精神依托是她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所以她一直眷恋着也痴迷着眷恋那个还未出现但终将出现的道子。 所以在确定姜望就是道子降世之后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搏命。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也非常清楚觉醒之后的道子才是真正的道子。 在此之前的人生都是胎中之迷红尘之妄。 所以她才给姜望准备了三次选择推动他迅速完成觉醒。 然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 以至于时间一点一点错过。 以前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小在凶兽群里厮杀长大有意识起就信仰白骨尊神的自己居然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然而绝妙的讽刺是——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道子……已经觉醒了。 或许是白骨尊神并不信任祂的信徒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跟神谕谕示的时间并不一致但的的确确是觉醒了。 作为当代白骨圣女宿命般的亲近感不会欺骗她。 在此时此刻的某一地白骨道子已经觉醒。 而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白骨道子的降世身不是姜望。 不是姜望! 妙玉说不清自己是放松还是遗憾。 …… …… ps:前面三十万字都是为了现在。接下来每一章都是高潮直到卷末。我会竭尽全力写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均订现在只有六十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就算要养书的也先设置一下自动订阅吧。毕竟订阅了才叫“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卧室外面阳光明亮。 王长吉走过倒塌的房门走到院中。 从橘猫的尸体边走过。 小橘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此时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 推开院门走出小院。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大白天人正多的时候出过院子人越多这个世界越令他难受。一切没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看了看灿烂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丢人现眼!” 迎面走来一个身形健硕的老人劈头盖脸就问道:“长祥是不是在你院里?” 他理所当然记得这个人叫王连山是这一代王氏族长他的父亲。 王长吉看向这个人没有说话。 “废物!我在问你话!”老人自觉威严受到了挑衅抬起手就想扇过来。 他的手刚刚抬起。 王长吉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天灵处。 王连山就那么定在原地但他的头发、他的血肉都忽然有了流动的特质从身上“流”了下来在旁边汇成一滩。那么样一个健硕的老人周天境的修者瞬间只剩一个骷髅杵在原地。 啪啪! 骷髅也散架了。 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族长死了!族长死了!王长吉杀了族长!” “什么?” “怎么会?” “该死!族卫呢?” “请供奉们过来!” 王氏族地的平静被打破陷入茫无头绪的混乱惊恐中。 已经有人拿着武器慢慢向王长吉围拢。 也有愤怒的后生一马当先拎着根木棒就向王长吉冲来。 这个世界很吵闹很混乱。 王长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依然很平静。 他迈动步子迎过去与人流逆行。 他说着话但声音毫无波动也不在乎能否被人听到—— “让我来把公平带给你们。”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三大姓之一的王氏灭族。 ……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南。 而新安作为都城位在庄国中部辐射全国。 几乎就在飞来峰那名修士横剑自刎的同时新安城内的缉刑司总部某处密室中一根燃着的蜡烛无风自灭。那是糅合了宿主命魂的火烛。 宿主身死则魂火熄。 值守此地的修士立即起身掐诀解开阵印看向魂火对应位置的铜镜。 镜面一阵波动却最终没有响应。 这名修士毫不犹豫在尝试远距离联系飞来峰未果之后立即回身执槌敲响了悬于密室正中的小钟! 铛! 钟声回荡信息第一时间就传至祀殿声音却没有传出这间密室。 飞来峰遇袭! 此时的祀殿正在进行一场对庄国太祖的祭祀典礼。 国君庄高羡近年来一直闭宫修炼久不视事。 正在主持祭祀的是国相杜如晦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 面容苍苍头发却一片乌黑。 得到信息他连祭服都未解只随手将礼冠摘下脚步一踏山河顿转已至千里外! 原地除了空间变幻的波动什么也没留下。 这就是神通咫尺天涯! 这种类似的场面已经见过许多次但在场的官员仍然心中激动。只是碍于祭祀场合不敢出声。 这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啊! 自国相杜如晦掌权以来依仗罕见神通咫尺天涯倏忽东南西北一身横压天下四方内镇境内不稳外抵强邻欺侮。 几乎是庄国军民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已经记不住有多少次了事情进行到一半杜如晦就脱身离开。 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庄国太弱太需要他了! 杜如晦离去自有礼部官员上前捧起礼冠继续未完的祭祀。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掌祭祀的国相因事离场祭祀却不能停下。 …… 杜如晦一步踏出却没有出现在飞来峰内部。 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颤着空间将他的去路截断。令他只能出现在飞来峰外! 飞来峰上的厮杀已经如此清晰地映入他眼中他却不能再进一步。 杜如晦眼皮一抬便看到天空那一尊似虚似实的石质牌楼认出那是鬼门关虚影。 也只有贯通阴阳两界的鬼门关才足以锁住这里的空间限制他的咫尺天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竖笔峰已清玉衡峰已倒飞来峰是他最有可能的落点。情势紧急之下或许是唯一落点。 西北方向黑烟骤起凝聚成一只持刀巨鬼。 吼!吼! 嘶吼不断。 东南、东北、西南、北、南、西、东各个方位都有一只巨大鬼物现形。或张牙舞爪或身缠锁链各个凶悍、强大仿佛一同托举着天上的鬼门关虚影。 让那座神话中的牌楼有如实质。 乾鬼、坎鬼、艮鬼、震鬼、巽鬼、离鬼、坤鬼、兑鬼八鬼锁龙阵! 杜如晦骤陷阵中却不惊不慌只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脚下皱眉问道:“欧阳老鬼!难道凌霄阁也涉及此事?叶凌霄并未伤你而只是与你演了一场戏?”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不可能。这种把戏不可能骗过我。叶凌霄也不可能为了跟你合作提前破关你给不出那种程度的好处!” “数十年不见小娃娃还是这么自信!” 缕缕黑烟仿佛从地底深处冒出在杜如晦脚下聚成了一个巨大骷髅头。 黑烟骷髅头嘴巴一张一合嘎嘎怪笑道:“你的确不好骗所以老夫跟叶凌霄是真的交了手我也是真的遭受重创!不过老夫出发前就祭出了替身偶伤势尽在替身偶上。否则叶姓小儿再强又焉有机会伤我?” “原来是替身偶这种传说宝物。”杜如晦倒也不介意被叫做小娃娃论年龄对方的确比他大上好几轮点点头道:“难怪如此。” “你在本教有内应以为老夫不知么?替身偶虽然珍贵但既能打破叶凌霄的闭关拖延他破境的脚步又能让你放松警惕。倒什么不值得!”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怪笑不已似是得意非常:“也叫你们这些小儿知道老夫的手段!” 他也的确有资格得意。放眼周边诸国叶凌霄乃是天骄一般的人物而杜如晦向来谋划深远智与力同样闻名。向来只有他们让别人吃亏而令他们同时吃了亏的似乎也只有欧阳烈这一次。 眼看飞来峰就要倾覆自己也身陷恶阵为人所趁。整个三山城域乃至清河郡的局势都岌岌可危进而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庄国。 杜如晦却轻声笑了。 “既然叶凌霄没有与你合作我有何惧?就凭你这垂垂老朽冢中枯骨!便有这鬼门关虚影再加上八鬼锁龙阵又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欧阳烈也在笑:“老夫无需杀你。你便看看这飞来峰保不保得住!” 杜如晦止住笑容:“我不信你这么大费周章便只为了一个飞来峰。” 那只巨大的黑烟骷髅头嘎嘎怪叫道:“那你猜猜老夫是为了什么?” “不猜了。”杜如晦淡淡回道双手摊开乌发乱舞:“我来问你!” 乌光暴起八鬼齐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诚也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站起身来。 无论怎么努力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道脉真灵对于那根来历不明的黑烛更是无能为力。 心中的不安无法抹去但是另一边董阿的承诺支撑着他。 放眼整个天下庄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家机器的力量不容轻忽。 一旦认起真来应对如白骨道这般沉寂数百年的邪教应该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庄国立国之初就是跟雍国打了一场狠战并且取得胜利的。这么多年在雍国的针对敌视下仍然国运稳固实力并不应该被小觑。 “即便马上会降临倾覆之灾……董院和魏城主都是强者清河郡司首季玄就在附近还有清江相隔不远。数百年盟约清江府君不会坐视庄国一个城域被抹去。” “还有上次在玉衡峰白莲说过庄国有一名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强者枫林城一旦出事他瞬息便能赶到。还有邻近的望江城和三山城……” “对窦月眉城主掌握搬山神通战力极强不会对邻城危难坐视不管。” 姜望理智地分析着梳理一切有利因素。 从结论上来看他大概率是杞人忧天。 但那种不安的感觉顽强固执挣脱不开。 他索性不去管继续往院外走去。 跟汝成聊几句就去给安安买点好吃的然后回家吧。他想。 然后他便看到了唐敦。在道院门口。 “唐敦!”姜望喊道。 彼时唐敦穿着短袄、棉裤正盯着那对玉狮子细瞧。 闻声吓了一跳愣头愣脑转了半天才瞧见姜望。 “姜先生……”他招呼道。 姜望说过许多次让他不必再叫先生他自认还没有做先生的资格。但唐敦在这一点上很固执。 不过平时私下里怎么称呼也无所谓了但在道院大门附近这样叫若被哪个教习听去了免不了要被一顿好笑。如果恰好那个教习是萧铁面…… 姜望发誓他绝对不想再抄写道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姜望赶紧问道。 唐敦憨憨一笑:“明年就要来这里修行了俺来看看哩。” 或许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这样说下意识地又把“俺”带出来了。 “你就知道你明年一定能考上啊?”姜望故意逗道。 “那怎不能呢?”唐敦急道:“先生你可是这里最厉害的!那个啥魁首!俺跟你学咋可能考不上?” 好在天寒地冻的也没谁在道院大门外看玉狮子不然姜望真想把他嘴巴堵上。 道院里那么多师兄他一个超凡不到一年的内门新晋弟子怎么敢说自己是最厉害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少不了争端。 偏偏唐敦还一本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行行行别看了。跟我回去吧。”姜望敷衍着。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以唐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考外门是十拿九稳明年年底前进内门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汉子底子厚实又肯吃苦。对于姜望交代的修行从来不打半点折扣。 “先生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菜市买。”路上唐敦很是殷勤。 安安爱吃的桂香斋就离道院大门不很远姜望一边买了几份糕点一边道:“今天就不用你下厨了等安安下学咱们找个好点的酒楼去奢侈一顿。” 不用下厨辛苦唐敦竟有些失落:“那可浪费钱。” 姜望失笑:“你以后也会成为修士拥有超凡力量。超凡者超凡脱俗。不能再掉到钱眼里啊。” “超凡修士也要吃饭啊。”唐敦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固执但他不知道到了一定的境界修士真的不用吃饭。哪怕如今只是周天境修士的姜望对饭食也已经没有太大需求了。小周天循环建成道元生生不息足够支撑肉身所需供给。他现在之所以还三餐不断主要只是为了满足口欲还有就是那么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想着唐敦明年就进道院了作为名义上的‘先生’姜望问道。 唐敦老老实实道:“我原先做捕快就想着能保大家平安哩。我也没想过做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就会两手把式。但是妞儿……妞儿那件事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抓抓镇上的小偷保大家平安都保不了哩。” 他说:“等我也有姜先生现在这么厉害了我再回镇上去当捕快哩!” 修行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情它只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代表着修行者探索自身极限的过程。 有的人修行是为了变强有的是为了人前显圣、高人一等。有的是因为仇恨、贪婪、索取也有的人是真的拥有理想。 这些都是人类所拥有的东西。从欲望的本质来说或者没有高低之分。 最早的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词汇。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的它沦落到总被前者们嘲笑。 它几乎与虚伪划等号与空想为伍。 但这不是理想的问题。只是理想常常被作为前者们的外衣。 穿臭了于是被丢弃。 姜望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你去道院宿舍喊一下凌河刚才我没想到既然咱们去下馆子就把大家一起叫上吧年前热闹热闹。” “好嘞!”唐敦有事可干积极得很抬起步子就往道院跑。 姜望则转身准备顺便去叫一下赵汝成。 就在这时他感觉天空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咔嚓! 大地在他身后裂开一条巨缝!缝隙底部是涌动着的炙热岩浆。 大街上行人惊惶惨叫失陷的来不及自救逃散的慌不择路。 姜望蓦的回身正看见唐敦手脚乱舞地坠落! 他身成紫气卷过已经超过唐敦身形。得此两息缓冲一剑扎入岩壁反手抖出一条藤蛇在唐敦被岩浆吞噬之前将他吊住。 轰!隆隆! 两人身在地缝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愈来愈多的地缝在蔓延! 唐敦被吊在岩浆河上第一时间大喊。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轰隆隆的地裂声中但姜望看得出他的嘴型。 他在喊—— “安安师姐!” 两人一起受姜望的指点习武安安吵闹着自己是师姐唐敦也依着她。 虽然这位“师姐”还得要他接送上下学。 此时此刻骤逢大变。他让姜望放弃自己去救安安。 事实上这也是姜望的决定唐敦只是力求不使他内疚。 如果只有一条骤开的地缝姜望还能护住唐敦。但这种地灾既然蔓及全城他第一时间也只可能考虑姜安安。 姜望手上借力一挑将唐敦甩出地缝便再也顾不了他整个人借势冲出。 身成一道白光瞬息穿越全城撞进明德堂! 这是他得自黑烛的秘术白骨遁法。以寿命取悦白骨尊神临时穿梭阴阳!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 地龙翻身大地开裂。 死伤无数人间惨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无故乡(求推荐票) 大地在开裂一条条巨大地缝有如恶兽巨嘴吞噬着措手不及的人们。 而那些人都将被岩浆所“消化”。 行人奔跑哭嚎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这一幕不仅发生在枫林城中。而是在整个枫林城域! 各镇各村几乎每一处。 如此大范围、如此恐怖的地裂官方事先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这也造成了整个枫林城域庄国建国以来最惨烈的死伤。 第一条地缝出现之前魏去疾在城主府中已有反应。 他迅速判断出这是一场蔓延整个枫林城域的灭顶之灾! 魏去疾站在城主府内往城卫军驻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儿子。 但也只是一眼。 而后身卷飓风已立于枫林城上空! 这是他的选择。 这种级别的地灾他判定必是人祸。若能及时找到制造这起灾难的源头或许还能够挽回一点什么。 他在空中往更高处冲击他要引导更高处的飓风帮助他极限扩大感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桀桀桀桀整个枫林城域谁也别想逃走!” 一只拳头从天而降将他一拳轰下高空! 轰! 魏去疾整个人被轰进了地缝中。 并且此人说话极有技巧一出声就把魏去疾升空的行为定性为逃窜。 整个枫林城里成规模的组织援救行为几乎瞬间溃散。 就连城主都选择逃窜了一般的修士哪里还有斗志? 此时的魏去疾已顾不了这许多。 狂暴的飓风将岩浆推开他驾风而起。 语带惊愕:“董阿何在?怎么会有外楼境修士?” 六品腾龙五品内府四品外楼。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个天地。 内府境已是探索肉身极限更有强者摘得神通。 到了外楼境。 四圣灵中起高楼。外楼境引导星辰之力建立四圣之楼。接引星光登临外域。更是威能无穷。 所以强如魏去疾也是内府境中强者却只一拳便被轰下高空!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嘈杂的哀嚎、痛楚的哭泣一声一声灌入耳中。 这座城市在悲鸣。 …… 地裂骤然发生一部分人瞬间坠落被岩浆吞噬。剩下的人则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以唐敦的实力在这种程度的地灾里几乎很难幸免。 尤其是姜望有强烈的预感地灾只是开始! 但他没有办法了。 白骨遁法是姜望唯一能够超越自身极限速度第一时间赶到姜安安身边的法子。 什么全城安危、什么寿元献祭他全都无法考虑。 他只身一人只顾得了姜安安。 在这座城市他有许许多多的眷恋。有朋友同窗兄弟师长…… 有爱吃的美食爱看的风景爱喝的酒…… 这座城市里有凌河有赵汝成。 他可以为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拼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如果这条命只能拼一次他只能给妹妹。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考虑。 只能是姜安安! 姜望出现在明德堂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奔走哭喊。 那位教书的老先生大喊:“孩子们!到我身后来!到我身后来!” 但他也不知道到他身后去有什么用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作为先生应该挡在危险前。 事实上他垂垂老朽毫无战力随便一个青壮便能轻松将他击倒。他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 姜望从白光中显化身形姜安安惊惶的面容在学堂里一眼被他看见。 “少年郎!”那位教书的老先生认出姜望来大喊:“救孩子救孩子!” 血丝早已渗红了眼球又在这一瞬间被内疚的眼泪盈满。 但姜望没有选择。 他只能一把抱住姜安安再顺手抱住姜安安牵着的另一个小女孩又一次身化白光往城外冲去! 他不敢停留不能停留没有办法停留! 他的强大只建立在周天境的范围中。在这样的天地灾劫面前完全无力。 白光瞬息穿过枫林城穿过他熟悉的镇子和村庄一直冲出了枫林城域外。 当白光化去姜望降落身边只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 姜安安和她的朋友宋清芷。 这已是他能力的极限。 此时他们身处的位置是在西山的东北方向背后已经靠近祁昌山脉。 于此回首整个枫林城域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有雾气开始弥漫。 姜望认出来这是当初在小林镇里他们所见的那种雾气。 遮掩现世与幽冥的雾气! 当初在这种雾气笼罩中整个小林镇鸡犬不存。如今范围波及到整个枫林城域结局又如何? 他不敢想象。 姜安安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姜望道:“哥你的头发!” 姜望扯断道髻任由长发披散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成枯白。 带着两个孩子瞬息跨越整个枫林城域这是远远超越他自身极限的速度。 而代价便是……寿去头白。 直到此时姜望才从那巨大的悲痛之中醒过神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他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那是“衰老”的感觉。 年轻时候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学习、修炼、潇洒精力无穷。年纪大了以后月光初漏眼皮便重似千钧。 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面貌。 “……故意染的好看吗?”姜望抚着安安的小脑袋尽力让自己表达得自然。 但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真的是他姜望的声音吗?真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吗? “好看!”安安使劲地点头。 就在刚才她经历了天地剧变。经历了前所未见的巨大灾难。 在无边的恐惧中经历了哥哥如天神下凡般的救援。 经历了和学堂里先生同窗来不及道别的分离小小的她并不知道那是生和死的永远。 也经历了哥哥一下子苍老许多的变化。 回首家的方向她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讨厌的雾气遮掩来路也慢慢遮掩了一切。 她毕竟才五岁还不能够懂得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想着尽量不要让哥哥太难过。 “好看……”她抓着哥哥的衣角说。 此刻的姜望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 他慢慢蹲下来抱着妹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章 天地,君,亲,师 张家族地。 地裂延伸至此不时有人被地缝吞噬。 张氏族人纷纷哭嚎逃散那些供奉修士全都自顾不暇。 屋倒楼塌亲友离散。 眼中所见尽是惨像。耳中所听全是悲嚎。 张临川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步而行。 以手帕捂着鼻子以避过那些烟尘。 如此可怕的地灾对他来说似乎全无影响。 此情此景彷如人间地狱。 这个世界危险、混乱、肮脏。 而他一尘不染。 他和眼前的这一切全都割裂开。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临川!救救我救救爹!” 他路过自己的家门正好看到父亲仓皇招手鞋子都掉了一只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脸上全不见平日镇定惊恐得涕泪横流。 府内的下人们也没谁在乎家主威严各自奔逃。 一条地缝将张家宅门分割成两半母亲在地缝的另一边哭喊:“临川你快跑啊不用管我们了!你快跑!” 张临川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便继续往前走走过门前。 无论是求救还是关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 枫林城缉刑司门外狴犴雕像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正是黄阿湛。 在蔓延整个城域的地裂发生之前。 他一直潜伏至此或者说他观察环境已经好几天了。 今天是方鹤翎定期来缉刑司接受讯问的日子萧铁面也会例行陪着。 此时差不多便要结束出来了。 这个时间黄阿湛统计过许多次断然不会有错。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在最恰当的角度展开最果断的袭击。最后蒙上萧铁面的头将其暴打一顿以报前仇旧恨。(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事很简单。) 其实与萧铁面这么多次“斗法”倒也不能说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更像是师生间的一场游戏。他如果能够侥幸成功萧铁面还未必会把他怎么样。但失败的代价就是裸衣风干。 黄阿湛自认是面对恶势力英勇不屈的好汉而萧铁面是当之无愧的恶势力。 反正无论怎么样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他尝试过很多次失败过很多次但是他黄阿湛百折不挠。 按照兵法分析萧铁面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有人在缉刑司门口袭击他。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他准备了这么久做出种种预案。这叫做以逸待劳以有心算无心。 在兵法上他就胜利了! 总之万事俱备。 然后…… 地灾来了。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没有任何一个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坚守伏击位置还是赶紧逃跑。 地缝裂开整个缉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然后他看到缉刑司修士一窝蜂般冲出来又迅速地向四面散开。 “擅长土行道术的尽最大努力弥合地缝!速度最快的一队跟我去北城那里人最多!” 执司单茶跃至高处大声指挥救灾。 说罢带头往城北疾行。 这时刚好有一个缉刑司修士迎面冲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头儿赵家那边……” “赵你妈还赵家!”单茶一巴掌掀翻他:“先去救人!” …… 在缉刑司修士散开去救灾的同时萧铁面也拎着方鹤翎疾射而出。 一眼便看到了黄阿湛愣头愣脑的样子。 立刻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去帮忙救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程度和范围但只秉持着修行者应当为普通人抵御灾祸的想法。这是他作为教习一直灌输给学生的理念也是他所坚持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方鹤翎指挥道:“我现在回道院组织学员救灾。黄阿湛去城北方鹤翎去城南配合缉刑司、城卫军救人。快!” “啊?噢!”黄阿湛愣了愣在这种形势下当然也再不提敲闷棍报复的事情转身便要去帮忙救人。 方鹤翎却道:“不必了。” 萧铁面皱眉回头却只感到心口一痛。 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刀直直贯入他的心口。这是方鹤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发道术当初也正是在这门道术的释放上慢了一步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姜望一剑击败。 方鹤翎松开火焰刀笑着如释重负:“我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你竟然真的……有问题!”萧铁面大怒探掌方鹤翎却早已飘然退远。 他一巴掌扑了空凝聚到一半的道术也散去整个人轰然倒地。 方鹤翎身上的怀疑一直没有洗清却一直安稳如山。 董阿不动他避免打草惊蛇。缉刑司没法动他证据不足道院维护。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视线。 萧铁面完全不知这当中的勾当完全只是秉着教习对学生的责任去维护他乃至在地灾来临的关头救他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防备过方鹤翎。 却没想到会因此送命。 时年四十一。 …… 黄阿湛看着这一幕眼皮不停地跳。 他是很讨厌萧铁面的。 整个城道院里最严厉的教习没有哪个学员不讨厌他。 只是都不敢公然对抗罢了。 对他是想要暴打萧铁面一顿的。打得他鼻青脸肿打得他起不来床打得越惨越好。 但是杀了他? 黄阿湛从来没有想过。 萧铁面是很讨厌但他也是最认真的教习最负责的教习。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间无论有什么疑惑去找他他都会绝不敷衍地解答。 虽然也许会骂你笨也许会用戒尺打你也许会敲你的头甚至会把你吊起来示众。 但萧铁面他从来没有坏心啊。 他是真的为学生们好。 再怎么不喜欢他的教学方式也不能否定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在他准备回道院召集学生救灾时被他亲手救出来的另一个学生杀死。 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虎说得没错你他妈的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啊!” 黄阿湛看着方鹤翎甩手两团焰弹轰出整个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你是个什么东西?”方鹤翎冷冷回应伸手凝出火焰之刀提步前斩。 两团焰弹瞬间交互在方鹤翎靠近之前骤然炸开! 眼前一花漫天火星之中黄阿湛高举火焰之刀从天而降。 方鹤翎横刀相对。 因为道元的支持两柄火焰之刀交击竟发铿锵之声。 仓促之下方鹤翎被斩退半步黄阿湛一脚踹来将他整个人踹飞数丈。 落点是一条正在裂开的地缝青砖已碎街道正陷。 方鹤翎一把抓住地面借力一带才腾身而起再一次面对黄阿湛。 心中惊骇! 姜望那一拨人里他最在意姜望最忌惮脾气暴烈的杜野虎。 但是对于黄阿湛这个人虽然是往届的师兄。他却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一个整日嬉皮笑脸不是溜须拍马就是无脑作死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重视? 却不曾想到在他的进攻之下几乎无力还手! 黄阿湛手持火焰之刀与方鹤翎隔着地缝相对。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那声音似歌似吟在地裂的轰隆与震天的哭嚎声中仍然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域。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命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随着那声音扩张一个人影独立高空。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 他的衣衫、身形……他的一切都被忽略唯有那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愈来愈亮。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以感知到整个枫林城域所有死去的魂灵包括那些负面情绪死前的惊恐、面对死亡的怨恨……都隐隐往同一个地方聚集。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地灾……只是一个开始! …… 呼啸声隐隐是什么深远的呼啸。 人们看到魏去疾拔地而起直面四品外楼境强者。 咆哮的飓风将他围绕那深远的呼啸声也在此时具现。 那从高远之处急速坠落的如刀的罡风! 煦风满人间罡风却只在高天。 在先前那一次交手中陆琰一拳便伤了魏去疾但魏去疾并非没有留下后手。 此时被引至地面的罡风就是他倚为胜负关键的手段。 在这枫林城域中。 以内府战外楼他魏去疾如何不能一试? …… 高空的战斗黄阿湛管不到也不去管。 后脚一踏整个人已跃过地缝以焰刀向方鹤翎斩去。 “黄师兄枫林城已经完了!不如弃暗投明!”方鹤翎回刀抵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黄阿湛是师兄才想起来沟通。 两人都专修火行道术火行元气躁动引得地缝中的岩浆流都蠢蠢欲动。 黄阿湛愈发怒了边战边骂:“你明个屁!你这根傻鸡毛!” 这是他私下里对方鹤翎嘴臭的蔑称倒从未当面说过。 方鹤翎顿时就炸了散去火焰刀双手一搓家传道术千羽箭排空袭去。 嘭! 一颗焰弹在羽箭中心炸开散开的焰浪将这些羽箭推得东歪西斜。 这般精准的控制是在黎剑秋的指点后达到。 黄阿湛就在羽箭中心穿落手中焰刀飞出道决掐毕霎时间焰弹如雨! 黎剑秋说过黄阿湛走的是跟沈南七相近的路子。沈南七以一手金光箭扬名而他精研焰弹威势亦然不俗。 方鹤翎没有想到他自小接触视为杀手锏的千羽箭这么简单便被破去而他的视线已经被铺天盖地般的焰弹所充塞! 轰!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三堵土墙出现在方鹤翎身前焰弹连环全轰在土墙之上。 受此一阻方鹤翎狼狈窜开。 而自以为胜负已决的黄阿湛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拳头砸落地面。 地面恰到好处的出现一个深坑待黄阿湛坠落之后就将他埋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爹?李供奉?”方鹤翎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被软禁在宗祠里的父亲一个是在游脉境时经常陪他练习道术实力应该只有游脉境的李供奉。 但此时父亲出现在这里。李供奉救了自己一命还制服了黄阿湛虽然有偷袭的成分但是这种实力怎么可能只是游脉境? 那自己当初是怎么夺权成功的? 方鹤翎发现他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父亲。 “废话别多说了。”方泽厚喘着气道:“现在局势变成这样咱们得赶快跟你李叔一起离开。枫林城里的东西没法要了。云国那边的生意还没完咱们去云国拿了钱就走。” 方鹤翎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黄阿湛高喊起来:“张师兄!张师兄!你来得正好先不用管我快杀了方鹤翎他们!他们跟那些妖人是一伙的他还杀了萧教习!” 方泽厚父子大骇转头果然看到缓步走来的张临川。 张家族地本就与缉刑司挨得很近走出族地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这里。 李供奉一言不发站到方泽厚父子前面。 方鹤翎则大喊:“张世兄!你听我说!枫林城已经完了清河郡也保不住整个庄国覆灭都在不日之间!你这样的天才何苦把自己绑在沉船上? 白骨道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还没现身魏去疾已经都被压着打!董阿头都不敢露!我跟白骨道高层有联系我帮你引荐以世兄的实力才情不愁没有一个好位置啊!” 黄阿湛道元被封人被束缚只有一个脑袋能动但也不甘示弱:“呸!张临川师兄何等英明神武岂会受你蛊惑?” 张临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才问道:“董院在哪里?” 两方都愣了愣。 “算了。”张临川已经不耐烦地转身:“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走!”方泽厚一拉方鹤翎。 他默许方鹤翎夺权自己隐身其后随时准备给儿子兜底。 但根本没想到白骨道玩得这么大不止方家瞬间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 李供奉与他是八拜之交忠心耿耿本可以带着他逃走。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冒险赶来就是为了带方鹤翎一起逃走。 看到张临川他都已经绝望但是张临川不管不顾的离开又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留得性命家业可以再挣千金能够复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方鹤翎一把甩脱父亲凝出火焰之刀往被困在地下的黄阿湛走去。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的方鹤翎再不是那个看着堂兄畏畏缩缩的小孩。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决断。 “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是想给萧铁面报仇吗?” 他大步走到黄阿湛身前火焰之刀高高斜举。 黄阿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张临川漫步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最后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一句俏皮话。 “我他妈还拍过你马屁啊……你竟然真的不管我!” 嗤! 火焰之刀划过消散。 一颗人头滚落。 空气之中似乎还嗅到到火焰灼过血肉的焦糊味道。 黄阿湛战死。 时年二十。 …… 轰! 高空之中一个人影轰然坠落。 正正砸在城主府中心。 一个没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内府境修士面对四品外楼境巅峰强者。 最多能够抵抗多久? 魏去疾给出了答案。 一刻钟。 这是几乎燃烧生命的一刻钟。 但也只是为整个枫林城域的亡魂拖延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整个枫林城域都已经被大阵封住。人可以出入魂魄却只能在城域中打转。 再过一段时间大阵彻底合拢就谁也出不去了。 白骨道已经高手尽出他的城主府里也没人闲着。 但手底下没人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 董阿……不见踪影。 魏去疾咳着血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他强硬自我独断专行。 可以说他冷酷甚至暴戾。 但这是他的封地这是他的城。 他枫林城域之主。 要站起来承担他的责任。 …… …… ps:陆琰唱的《白骨无生歌》没有出处是我自己随手写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岱山郡九江城。 整个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狩场。 九江城域是整个庄国境内唯一一个没有官道的城域这里是凶兽的猎场最大的凶兽巢穴。 而九江城以及其下的镇、村就是一个个军营。 九江城域里没有平民全是战士。 这处城域没有官道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 但战士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全之地。战士走过的道路就是安全之路。 凶兽无智但也被生生杀出路来。 那是九江玄甲趟过的地方。 九江郡大部分的士卒都是预备役。真正的九江玄甲只有一千人。 杜野虎就身列其中并且还是一名队正手下管着五个人。因为缺额的关系目前只有三个。 当然给兄弟们的信里他自封了个校尉。 在他看来总之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吹嘘。 某处军营中浑身浴血的杜野虎走进军帐。 “哎哎哎你怎么一身是血的就进来了?”帐内有人问道。 “没事都是凶兽的血。”杜野虎随意抹了把脸大大咧咧便道:“校尉年底了调个假。我要跟家里人一起过除夕!” “本校尉担心的是你吗?是怕你把我的营帐弄脏了!”校尉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倒也不慢随便勾了几笔便递过一个牌子:“你从来没有休息过调个长假也应该。” “哎不对。”他顺嘴问道:“我记得你小子也是孤儿啊?” 九江玄甲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用九江城主的原话说“但凡家里有个爹妈或者爹妈长点心也不会让孩子来这里来找死。” 九江玄甲从不忌讳生死所以这话倒并不敏感。 “看您说的。”杜野虎满不在乎地道:“没有爹妈但还有哥哥弟弟啊。都在家等我呢。翘首以盼!学过不?” “就你他妈读过书!” 杜野虎一矮身躲过巴掌笑哈哈地钻出营帐了。 …… …… 枫林城域城卫军驻地。 当地缝蔓延至此时许多士卒正在整训。 魏俨第一时间注意到随着地缝的扩大天地间有雾气生成。 他太熟悉这种雾气! 小林镇之事永远不可能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这次灾祸范围不是一城一镇而是覆盖整个城域。乃至会波及到全郡的灾难!”魏俨对赵朗这样说道。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因而立即跃上高台运足道元大声喝道:“城卫军全军听令!什么也别要了什么也别管!即刻向城域外撤军!能活一个是……” 砰! “去你妈的!” 一只大脚将他踹下高台城卫军主将人称方大胡子的将军挤上高台嘴里还骂骂咧咧。 作为整个枫林城城卫军的最高统帅他毫不犹豫修改命令道:“情况紧急别的话我不说了。所有城卫军将士听令!即刻以小队形式散开以枫林城为中心向整个城域展开搜索。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地灾源头!这很危险但我就是要你们用命去填!用性命拯救你们的家乡!告诉老子你们怕吗?” 轰!隆隆! 在地灾巨大的轰隆声中人类的齐声比地裂更恢弘。 “不怕!” “不怕!” “不怕!” 方大胡子大手一挥:“出发!” 军列轰然而散。 魏俨怒目而视:“这是无谓的牺牲!姓方的你这就是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 “送死是一定的。是不是白白送死那就不一定。”方大胡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顾选定了一个方向出发:“你要是怕死就自己滚!别拉着老子的兵!” 整个城卫军驻地在最快的时间就散了干净。 枫林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中除了魏俨杵在原地赵朗还未动之外余者全部身先士卒。 谁都清楚这种突兀的地灾必有源头谁也都清楚在地灾之中寻找祸源的危险。此时此境哪怕不顾一切逃命也未必能够逃得掉更别说与逃难者逆向而行直面危险。 没有人是傻子。 但几乎所有军人都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他们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魏俨目送着那些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回头看了看赵朗但赵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也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不明白。 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但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也是这样的雾气。小林镇那一次整个镇子被夷平就连魏去疾亲自赶到都无济于事。 如今规模扩大到整个枫林城域又有谁能回天? 除非庄庭方面早有准备但他作为城卫军高层明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作。 这个道理方大胡子、赵朗他们不会不明白。 但他们为什么还是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还要拉着整个城卫军陪葬? 在绝境前尽量保存有生力量难道不是为将者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这一次连赵朗都走了。 没有人能再给他答案。 他独自一人站在变得空空荡荡的城卫军驻地里就像五岁那年一样独自一人被遗留在荒野。 那一年他的母亲死了。为了保护他。 尸体就横在他面前。 而他的父亲魏去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冲过他身边。 魏去疾身上有累累的功勋身后有无数丢下的人。 …… 轰! 忽然一声爆响惊扰了魏俨无端的情绪。 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倒飞而回坠落高台鲜血狂喷。 那是刚刚离去的方大胡子。 看到这一幕魏俨瞬间就明白。 这起覆盖整个枫林城域的灾劫地灾只是先手。 那个潜伏暗中多年的势力不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推定是白骨道了。 白骨道正有组织、有预谋地刺杀枫林城方面组织者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瘫痪枫林城域的自救能力。 而作为腾龙境巅峰强者的方大胡子被打成这样对手该有多强? “你娘!”方大胡子翻身跃起嘴里还在喷血却已经毫不犹豫地反冲:“邪魔外道给你爷爷死来!” 三个脸戴生肖骨面身披黑袍的身影现身各施手段齐围方大胡子。 而他们的气息……三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刺啦! 金光如电而过魏俨持刀切入。 三个黑袍人瞬间散开一片被割破的袍角飘飘而落。 虽只割破黑袍却也将这三人的阵型冲散。 “找死!”其中一名面具上纹着巳蛇骨架的黑袍人转向魏俨听声音是个女人。 其声尖利。大手一张掌心便涌出无数条污秽血蛇向魏俨噬咬而来。 血蛇之中乍现银蛇。 快雪游弋如银电清霜剖开袭来血蛇。 为首的黑袍人脸戴鼠骨面具迎上已受重创的方大胡子嘴里道:“这个交给我。十一你去帮蛇儿迅速处理了他。” 犬骨面具人二话不说回身一纵。自他身后无数恶犬魂魄涌出。 汪汪汪! 吼吼吼! 张牙舞爪撕向魏俨。 一道石墙无声无息拦在犬骨面具人之前。 却是赵朗听到响动第一时间赶回。 他落地的瞬间掐诀已毕顿时风起火生。 狂风大作焰成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赵副将这样说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二骨面 空空荡荡的城卫军营大战骤然爆发。 一方是枫林城城卫军高层将领一方是白骨道十二骨面。 两两捉对厮杀。 方大胡子对鼠骨面者。 魏俨战蛇骨面者。 赵朗直面犬骨面者。 一个重伤的腾龙境巅峰一个初入腾龙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天地门都未得见的通天境修士。 而他们的对手是三位腾龙境巅峰强者。 强弱悬殊胜机渺茫但没有人后退。 …… 赵朗最晚切入战场但却最快打出高潮。 以石墙阻住犬骨面者以火海围困。 石刺凸起藤蛇游动。 他掐诀如飞尽展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 火海之中恶犬魂魄扑出。 石墙之上犬骨面者从天而降! “区区一个通天境小子也敢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 其人大手一张犬魂齐齐嘶吼怪状狰狞。 有犬吐息其气恶臭。 有犬扑击其速快绝。 有犬巨大庞然有犬利齿悬涎。 他仿佛一人成军浩浩荡荡直接碾灭了火海! 赵朗纵身疾退一道道石墙凸起。 在地缝两侧腾跃不断制造阻碍。不断游走。 他很清楚方大胡子的伤势以他对这汉子的了解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他连那口血都不会吐。 他也明白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很难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即使他非常相信魏俨。 而他自己天地门都未推开别说战胜对手能够撑下去的机会都渺茫如微星。 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正因为所有人都机会渺茫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有竭尽全力。 无路可退只有前行。 即使只是微星赵朗也很想要触摸。 …… 高台之上方大胡子已与鼠骨面者杀成一团。 他毕竟出营不久就被埋伏着的三大白骨面者联手袭击骤遭重创。 此时身体早已告急全靠一股心气撑着不肯放弃。 但他反而占据攻势愈杀愈勇。 招招以命相搏逼得对手只能一次次回避。 作为主将他很清楚魏俨和赵朗的实力。更明白眼下的局面有多危险。 只要他这里一崩盘局势立刻倾覆。 所以他不仅不能崩反而要赢。要以重伤之躯将熄之魂击败乃至杀死对手才能够逆转整个战局拥有一丝胜机。 但鼠骨面者身经百战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稳扎稳打有时候宁可不攻也要做好防御和闪避。不给他搏杀生死一线的机会。 而是要生生磨死他。 …… 地灾还在扩大已经极其严重地影响战斗。 地龙翻身山河动摇。 交战双方都是高手这才能在地灾中保持激烈攻杀。 然而这种战斗有什么意义?哪怕拼命杀死对手又能对枫林城的局势有半点挽回作用吗? 魏俨很清楚一切已无可挽回就像他那次在小林镇中心看到迷雾散去平地空空。 但他此刻已无法考虑这种问题。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看着方大胡子和赵朗在他面前战死。 尤其是在他还有战力的情况下。 尤其是他坚定地认为还有机会。他能够搏杀对手! 带刀杀入血蛇阵中魏俨长刀倏忽前后身进刀转。 虽只是初入腾龙境但面对腾龙境巅峰强者也全然无惧。 不仅不后退不仅不避让反而前突反而始终保持攻势!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累积起来的信心。 魏俨自信长刀在手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敌。 然而蛇骨面者又岂是弱小?她在险恶的白骨道中挣扎至今身列十二面者绝非温室小花。腾龙境巅峰修为是在一次次凶狠的厮杀中成长起来。 此时被斩出凶性樱唇顿张长舌吐出霎时化为寒光一道已近魏俨面门。 白骨法器剑名蛇信! 锵! 快雪于不可能之机竖起拦于蛇信剑正中。 蛇骨面者手指一动蛇信剑瞬间软化顺着快雪便往前游。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动作忽然一滞。整个人被卡在一道突兀出现的石墙之中!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区区通天境的小副将居然能在腾龙境巅峰修士的压力下率先腾出手来。 这怎么可能? 石墙只能束缚她不到一息的时间。 然而对于魏俨来说要定生死一息也太漫长! 他手上一抖快雪带着缠住刀身的蛇信呼啸远去。而他整个人已经出现在那堵石墙之前右拳回缩前轰! 带着几乎无穷无尽几乎刺破眼睛的金光向前轰去! 轰! 一道身影突兀出现。 金光散去。 犬骨面者挂在魏俨的手臂之上整个胸腹部都被洞穿。他只来得及艰难回头看了蛇骨面者一眼便垂下头颅气息全无。 秘宝移形换影符! 一者持阴符、一者持阳符。使用时乾坤翻转移形换影乃是团队配合作战的绝佳秘宝。 十二面者之中犬骨与蛇骨是情侣。 或者不能算情侣应该说是“姘头”。 至少蛇骨面者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应当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 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她认定她早已知晓世界的真相。 她和十一只是从小认识罢了。甚至所谓的从小认识也只是在各自去试炼之前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再相见已同为十二骨面。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他们被分配到一起。那么唯一能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到了十二骨面这种层次白骨道不会允许他们互相残杀。 她跟犬骨面者在一起也并没有图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愉悦自己。 她相信犬骨面者也是。 他们相互慰藉但绝不相爱。 他们同食同行但绝不相守。 这套移形换影符是犬骨面者找来的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借着这套秘宝的突然性完成了不少高难度的任务。 一套移形换影符只能使用十次。他们的这一套已经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她从来没有想过像她这样生来放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会有人为她奋不顾身。 蛇骨面者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本该是狡诈、凶狠却意外的在最后一刻充满柔情。 也意外的黯了下去。 “啊!” 她仰头嘶吼! 束缚她的石墙轰然炸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胜在我! 时间回到十息之前。 回到赵朗于犬骨面者的战斗中。 赵朗道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不停地构筑防御和陷阱。 然而犬骨面者以力压人横冲直撞。 遇到石墙撞碎石墙迎至藤蛇撕碎藤蛇。 就是凭借修为以势强压不给赵朗一丁点机会。 这种应对方式无疑老辣尤其他同时还控制着恶犬之魂包抄夹击切除赵朗的逃生空间。 这是常年厮杀在生死线上的强者才能够拥有的战局把握能力。 面对如此老辣的对手赵朗始终保持冷静。 燃烧无用恐惧更无用。 唯有冷静能够寻觅那越来越渺小的微星。 强大敌人带来的压迫令他将一身所学用到极致。 他从来没有这么快地释放过道术从来没有这么精准完美。 因为他没有选择。 只要慢一息或者错一式就有可能死去。 而那将直接引发整个城卫军驻地战局的崩盘。 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代表他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困顿于天地门之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迟迟看不到天地门更是每年都逼得不少修士发疯。 赵朗用强大的心理素质度过了那种艰难。 境界上难于提升他就专注于术。 用点点滴滴的汗水来铸就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整个庄国范围内从道院到军中所有能够学习到的初阶道术他几乎全部熟练掌握。 就靠着这些不被太多人重视的初阶道术组合在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面前支撑到了现在。 已经到了极限。 他明白已经到了极限。 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是他一直以来的标志。常年在战斗中切换道术组合他比犬骨面者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一旦纷繁的道术衔接被适应基本就已经宣告战斗结束。 而从犬骨面者越来越从容的突进来看这一刻很快就要来临。 但赵朗面色不改。 他只有冷静。 面对狂暴撕咬过来的恶犬之魂面对须臾迫近的犬骨面者。 赵朗以右手抱左手仅伸出左手尾指。而后半蹲下来就以那根尾指贴住地面! 砰砰砰砰! 在地灾蔓延的轰隆声中一道道石墙纵横延伸将犬骨面者和那些恶犬魂魄全部隔开。 这是他自己独创的道术——石墙迷宫。 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预设桩点。此时骤然引发瞬间就分割战场。也将一次必死的危机消弭。 “不错的道术如果任由你成长将来或许是个威胁。”犬骨面者哑着声音道:“但是……你现在太弱了!” 话音落地道决已毕他猛然张嘴。“吼!” 一头双眸漆黑如墨的魂犬自他身后跃出仿佛撕破阴阳界限而来。个头虽小却实力可怖。只一个冲刺就将身前范围内所有的石墙全部撞碎! 受限于修为石墙本身不够坚固就是这门道术最大的问题。 在同阶战斗中赵朗可以依靠快速的补充来完成变化。但面对犬骨面者这等级别的强者他根本来不及补充。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记道术能够困住腾龙境强者。 石墙崩碎召出冥犬的犬骨面者目光一凝。 因为他在原地根本没有看见赵朗的身影。 赵朗不见了! 会在哪里? 犬骨面者拔地而起直接冲向前方那条正在扩张的地缝。 他笃信赵朗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遁走。 那么此地唯一的藏匿处就只有这道地缝。 从犬骨面者所在之处赶到那道地缝甚至不需要一息时间。但为了防备偷袭他放缓速度提高警惕耗时两息。 他绝不肯给这小子机会。 逐渐扩大的地缝中滚滚岩浆之上他果然看到那个滑溜的小子。 彼时几条藤蛇首尾相咬横贯地缝。城卫军副将赵朗就站在藤蛇身上双手掐诀已毕。 而他的目标竟是方大胡子与鼠骨面者的战场! 数不清的藤蛇自方大胡子脚下生起迅速纠缠形成坚实壁障。挡下了鼠骨面者的凶狠一击! 如此这般的战局把控不能不令人惊叹也不能不令他的对手愤怒。 “找死!”犬骨面者勃然大怒这蝼蚁一般的小子竟还敢在与他的战斗中分心! 这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 鼠骨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他了。 犬骨面者怒气勃发道元汹涌。 澎湃的力量将同时扑近的恶犬魂魄们都推开了一段距离。 而他凌空扑下。 轰! 赵朗脚下的岩浆忽然被引动疯狂上涌。 这无疑是他玉石俱焚的手段。 看着赵朗平静的眼神犬骨面者忽然心生寒意。他当然不肯与赵朗同归于尽立即止住身形倒跃出地缝。 而在岩浆冲出之前赵朗也紧跟其后落到了地缝的另一边。 “吼!” 犬骨面者也不是毫无准备那条冥犬就在地缝的另一边蓄势已久。 此时刚好撞上赵朗只一张嘴便咬掉了赵朗的半条大腿! 那喷起的岩浆失去道术支持迅速落下。 犬骨面者瞬间便已经穿过地缝贴近赵朗身前。以一个半蹲的姿势竖掌如刀直插心脏。 但就在他穿破对手心脏泯灭其生机之时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道元波动。 这个濒死的小子……他居然还在使用道术! 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犬骨面者骤然回头! 正好看到那一记绝妙的石墙术将猝不及防的蛇骨面者桎梏。 正好看到魏俨当机立断甩刀前突。 最开始的那道石墙迷宫赵朗不仅仅是为了挽救危局、分割战场。更是为了遮掩另外两处战场中鼠骨面者与蛇骨面者的视线! 他跃下地缝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捕捉战机插手另外两处战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战胜对手的可能。但是他还有可能凭借他精准的战机把握为另外两个人创造胜机! 杀他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犬骨面者想要无伤完成击杀。 这就是他唯一的腾挪空间。 而他把握得如此充分、完美。 …… 犬骨面者冲到蛇骨面者身前替死时其实什么也没想。 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移形换影纯粹是下意识的选择。 他还没有开始思考身体就已经动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扼杀了他求生的本能。 但是蛇儿活下来了。 蛇儿活下来了。 明明整个胸腹要害都被打穿他竟不觉痛苦。 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很柔软。 犬骨面者舍身相救蛇骨面者才得逃一死。 生死早已见惯可她从来没有如此暴怒、如此心痛。 喷涌的道元将石墙震碎她毫无保留地扑向魏俨这一次彻彻底底要以命相搏。 但适才还气势如虹、杀机如刀的魏俨却毫不犹豫抽身而退。 他想做什么? 又有陷阱?想杀回马枪? 刚刚死里逃生的蛇骨面者心中一惊脚下不由得慢了半分。 …… 却说赵朗那道藤蛇缠壁突兀出现恰到好处的为方大胡子挡下致死一击。 但其实说“致死”也不那么准确。 因为以方大胡子此时的伤势怎么样也应该已经死去了。 他身上致死的伤势不止一处但他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在战斗。 以至于鼠骨面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靠什么撑着。 一道藤蛇缠壁不算什么令鼠骨面者在意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他不太满意地瞥了犬骨面者那边一眼。 面对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居然还能让对方腾出手来。十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冷冷想着随手一拳将藤蛇缠壁轰散。 正要再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紧。 方大胡子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熊抱住了他! 垂死挣扎! 鼠骨面者脑海中转过这样不屑的念头一层黑雾自身体内部溢出贴着他身上形成薄薄一层。 是为魂甲。 在这种极限近身中他自然要先保证安全防止对方有自毁类的手段。 但方大胡子粗壮的手臂只是一震其人仅剩的全部道元都灌注在这两条手臂之上。 轰! 他竟然完完全全放弃防御而选择将鼠骨面者的魂甲震散! 为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鼠骨面者刚想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听到了尖啸声。 那是快雪刀裹挟着缠于刀身的蛇信剑急速撞来的声音。 魏俨之前的那一记甩刀并非随手而是有目的、有意识地插入这个战场! 而多年袍泽的方大胡子便借助赵朗的藤蛇缠壁抱住了鼠骨面者而后震破他的防御带着他一起撞上了魏俨的快雪刀! 嗤! 那是长刀切入肉体的声音。 鼠骨面者在吐血他也感受到方大胡子的血喷在他身上。 “这种大优局势我怎么可能受伤?这太荒谬了……” 他鼓荡道元就要将方大胡子震开。 而此时一道倏忽而至的身影已落至他的身后。 魏俨握住快雪刀柄道元狂摧。 刷刷刷刷! 仿佛无边碎雪炸开。 漫天雪光是刀光。 无穷无尽的刀光就在鼠骨面者身体里爆开将他和方大胡子一起切割成无数碎肉。 碎肉飞落鲜血飘洒。 分不清哪一块肉属于方大胡子哪一块属于鼠骨面者。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蛇信剑弹射而出被急速追来的蛇骨面者接到手上。 但鼠骨面者已经战死。 魏俨握刀回身直视此人。 血肉碎片落在他的身上堆砌得他如同恶鬼。 但他浑然不觉。 只剩最后一个对手了。 这是城卫军营里最后的决战。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看到天才的世界 轰!隆隆! 地灾还在继续雾气渐渐重了。 蛇骨面者握着蛇信剑的手紧了又紧。 面对着连杀两大白骨面者的魏俨终于一个转身抱起犬骨面者的尸体飞遁远去。 她不得不承认面对只是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她怯懦了。 准确的说她被枫林城卫军这几个人的疯狂吓住了。 怯懦这样的词汇本不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她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不仅仅不在乎对手的性命也不曾在乎过自己的。 今天遭遇的这几个视死如归的人不是理由。 面前这个她没有一丁点把握、如杀神般的对手也不是理由。 真正怯懦的原因在她看到犬骨那样的眼神之后。 她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她竟然恐惧死亡。 她竟然开始留恋这个世界。 …… 魏俨看着蛇骨面者离去没有追击。 战斗已经结束了。 面对将死的赵朗和蛇骨面者他毫不犹豫选择先杀死对手。 面对暴怒的蛇骨面者和已经生机微弱的赵朗他毫不犹豫的转进战场。 面对抱在一起的方大胡子和鼠骨面者他毫不犹豫搅动刀光。 是的。他毫不犹豫。 他没有犹豫过。 他每一步都是最好、最恰当、最精准的选择。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能够做到这样的选择所以无论是赵朗还是方大胡子都把胜机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一次精妙绝伦的配合! 以他们多年军旅情谊、多年袍泽默契的名义。 三个人各自为战却又以死并肩。 代价是赵朗之死方大胡子之死。 此时那些恶犬之魂已随着主人散去冥犬也已消失。地缝还在扩大雾气还在蔓延。 城卫军营里的这一切突然的发生又凌厉地结束了。 枫林城域的灾难远未结束而城卫军营里为枫林城而战的人已经死去。 魏俨走到赵朗身边将丢了一条大腿、心脏被洞穿、道元也已经枯竭的赵朗半抱起来。 他笨拙地用笼着木行元气的手捂住赵朗心口。 他专注于长刀和金行道术实在不擅长救治手段。而且他也很清楚的明白——没救了。 有时候理智这种事情的可怕正在于此。 因为你如此明确的知道结果所以你徒劳的努力竟不能够安慰自己一星半点。 “周天境杀腾龙境我这也算是越境杀敌了吧?只有很厉害的天才才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啊。”赵朗艰难地喘息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天才的世界。我看见了……” “你骗我了。”魏俨脸上都是血迹看不清表情但是他说:“你说我的选择才是对的。你说你也会那么选的。” 他重复道:“你骗我了。” 三名白骨面者现身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个通天境的小修士。赵朗本已经离去。但他选择回来选择战斗。 选择战斗几乎等同于选择送死。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谁都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啊魏俨。”赵朗笑了起来用那双无力的眼睛看着魏俨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的性命比我重要。活下去为枫林城报仇。” 原来他对枫林城结局的判断也与魏俨一致但之前还是支持了方大胡子的愚蠢选择。 或许那不能够叫做“愚蠢”吧? 魏俨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了几下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但赵朗已经闭上眼睛永远也听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地缝开裂的声音打破沉默。 魏俨抱起赵朗的尸体将他投进地缝下涌动的岩浆中。 看着沸腾的岩浆将其吞噬。 人们说入土为安。 或许能安或许不能。 魏俨倒提快雪转身走向枫林城。 …… …… 西山脚下姜望一手牵着姜安安一手牵着宋清芷回望枫林城心中既悲且愤既怒且痛。 董阿在哪里? 早在牛头山那一次他就已经向董阿报告了白骨道的事情。 为什么枫林城方面仍然对今日的灾祸没有一丁点的准备? 董阿说“此事我自有安排。” 董阿说“我会亲自与魏去疾沟通。” 董阿说“我会联系庄庭。” 可如今。 安排在哪里? 后手在哪里? 董阿啊!在哪里? 逃出枫林城的时候他一直在等待董阿所说的后手。 两次告警他一直确信董阿已经足够重视此事 可是……没有反应!满城的百姓都要死绝了庄庭依然没有反应! 董阿何在? 最痛苦的不是灾祸如此无情而是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董阿到底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剧烈的水行元力波动被他所感知。 姜望来不及收敛情绪把两个女孩往身后一带手上焰花已生。 一团水汽从空中坠落又在姜望面前显化出身形。 这是一个面容猥琐身形佝偻的老人。 “桂老?”姜望神情一松知道是来接宋清芷的。 “桂爷爷!”宋清芷蹦了过去有些惊慌道:“枫林城怎么了?好可怕啊!” 桂老依然弓着背脸上的焦急终于散去。 他抚了抚清芷的额头对姜望道:“我晚去一步在明德堂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心急如焚。一路追踪至此没想到是小友救了她。老夫代表清河水府感激不尽!” 清河水府? 原来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孩是清河府君的女儿! 姜望激动起来立即说道:“桂老能否请您立刻联系府君?枫林城大难当头正需要他老人家的援手!” 桂老看着姜望渴盼的眼神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 宋横江的确很强但年老体衰已经不起几场大战。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宋横江不会再为庄庭拼命。 “清河水府可以庇护你和你妹妹。但枫林城……恕老朽无能为力。” “桂老庄国与水府盟约数百年。”姜望急道:“人族水族亲如一家啊!” “小友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情。庄庭配不上我清河水府流的血。”桂老道:“别的不说庄庭明知公主在枫林城。此等剧变之前竟然没有任何人知会我们一声。险些令公主遭厄!亲如一家是这么个亲法吗?” 姜望还想说今日之灾劫庄庭方面或许也并不知情。然而是他亲口向董阿做的报告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庄庭是庄庭枫林城是枫林城请您老看在……” “不是老朽不帮忙。水府也有水府的难处。”桂老打断他很是诚恳地道:“小友跟我回清江吧。老朽为你在水府里谋一个职司定不比你在陆上差。” “……不必了。” 姜望明白求助清河水府已经不可能牵着姜安安转身。 “您带清芷回[新笔趣阁 biquleco]去吧。” “小友要去哪里?” 姜望没有回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 桂老没有说话眼神复杂。 “安安!”宋清芷叫道。 待安安转过头来她跑过去将自己的项坠解下要往姜安安脖子上挂。 “这个可以保护你的哟!”她说。 这项坠呈水滴状光华流转其形不凡。一看就知绝非俗物。 但桂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姜安安抬头看了姜望一眼见哥哥没有拒绝便低了头让宋清芷为自己戴上项坠。 “清芷再见!” “安安再见!” 两个小姑娘都红了眼睛而后就此分离。 一个往西贴着祁昌山脉转去清江。 一个往南贴着枫林城域外围往三山城去。 如果说还有谁能救枫林城姜望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身负拔山神通的窦月眉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切来不及的告别 地裂发生之前赵汝成还在府内饮酒。 他向来得过且过能歇则歇能懒则懒。 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主动或被动的整个天下兜兜转转也算是一生。 他不想为难自己。 酒至半酣人已醺醺。 邓叔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对劲枫林城要完了我们必须立刻走!” 轰隆隆! 地裂的声音在此时炸响。 “等等!”赵汝成一个激灵顿时酒醒。他绝不会怀疑邓叔的判断也来不及问什么原因、什么事由只是立刻道:“去明德堂接安安!” 姜望和凌河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唯有姜安安还是个孩子最为危险。 邓叔也不啰嗦抓着赵汝成直接撞破屋顶如一道长虹经天。降临明德堂。 眸光略略一扫他便再次拎起赵汝成冲天而去。“那个小女孩不在了。” “救姜望!救凌河!”赵汝成在空中挣扎。 “地灾太突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到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危险一旦降临连我都护不住你。”邓叔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灌入他耳朵:“来不及了。” 大地在下方开裂房屋在崩塌。 奔逃的、跌倒的、正在死去的人们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渺小如蝼蚁。 赵汝成能够感觉到邓叔手上钢铁般的力量这只手抓着他瞬息远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到。 狂风刺得眼睛生疼刺得泪流满面。 …… 城道院中。 修士们当然要比普通百姓更早察觉危险。 闭关的、诵经的、演道的一下子全都混乱起来。到处都是拔身乱纵的人影。 有同窗拉了他一把:“快逃啊凌河!” 有人在大喊:“往城外撤!留待有用之身!” 也有人在高呼:“大家快去救人!我辈修士……” “救谁啊?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院长、副院长全都不在除了他们之外也就只有萧铁面有组织全院弟子的威望但他此时也未出现。 整个城道院里群龙无首混嚣一片。 凌河一跃而起站在道祖雕像头顶。 他从来规规矩矩不肯丝毫逾礼。此时却情急踩在了道祖雕像头上全不顾这种亵渎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惩罚。 “我们的一生是漫长一生!” 他高声喊道:“我们在城道院修行超凡已经沐浴光荣!是把这份光荣踩在脚下、丢在身后还是伸手接住它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也不停留。 径自翻墙越屋以最快的速度往明德堂方向冲去。 …… 三山城城主府内。 窦月眉静坐不语。 不得不说白骨道准备周全整个枫林城域几乎天翻地覆然而一出枫林城域居然风轻云淡一片安宁。 所有的混乱、灾祸都被约束在枫林城域里。 外界无从知晓。 无生无灭阵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它要毁灭的一切都罩在其中。 然而对身负搬山神通的窦月眉来说那地龙翻身、山崩地裂的动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得过。 枫林城域太远且不去说她作为三山城主也不太可能在危机四伏的时候离开本城域。 但飞来峰的动摇却清晰地反应在她的神通种子上。 搬山神通者不可能不察山事。 然而她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就在三山城外有超过五名腾龙境修为的白骨道中人坐守。 对方的行踪完全没有掩饰。 就是赤裸裸地威慑白骨道表明态度愿意用五名腾龙境强者陪她坐守。 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对庄庭交代得过去。 这几位白骨面者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但是拦住她一段时间却不算难。 而且倾覆飞来峰难道不是她之所愿吗? 什么大局什么冠冕堂皇的未来又真的及得上她治下活生生的百姓及得上亡夫的遗愿吗? 她被庄庭伤透了心。 她的父亲、丈夫、兄弟全都为庄国而战死了。 庄庭又有什么理由再让她一个寡妇拼命? “传令下去。”窦月眉道:“封闭城门!” 统领小声道:“城主外面……”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朝廷会传令下来的。既然我们没有接到命令那就说明没有大事。”窦月眉淡淡道:“我们只是不动。不算违命。” “……是!” 在轰鸣声中三山城大门紧闭。 …… 枫林城城主府中魏去疾再一次站起。 他这一生眼中只有功业脚下只看前途。 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无论如何今日没有选择了。 这是他的城。 这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 是他一生奋斗过的证明。 如果枫林城没了他牺牲过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战友、他的儿子……他所放弃过的那一切意义何在? 他早已经准备好将一生交付于此。 老死枫林城是一种交付。 战死未尝不是。 白骨道陆琰是积年老魔相较于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或许名声不显。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的人才清楚那一双幽冥之眼的可怕。 外楼境锚定四方星域接引九天星光。举手投足都带有星穹伟力。 尤其对面还是陆琰这样的强者。 魏去疾在枫林城经营这么久才勾连上的九天罡风都被打散了。 他连燃三支红信但整个枫林城都被大阵笼罩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邻城可以及时察觉枫林城域的危局赶来参战的同时联系庄庭。 这次的袭击是他始料未及的爆发之前甚至没有一丁点预兆。 毫无疑问他对枫林城的掌控出了问题但这会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他必须要拖住对手。 无论如何。 不惜一切。 将血咽下他注意到一个青年修士走来。 余光一瞥他当然认得出城道院的俊才张临川。 “张临川这里不是你可以插手的!” 魏去疾直接强硬地说道:“去城外军营联系主将方大胡子让他散开军队搜寻祸源!” “城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张临川边走边说。 魏去疾紧紧盯着空中的陆琰再次拔地而起。 只将声音丢在身后:“这话换董阿来说还差不多你还太嫩了!去城外!” 虽然董阿还未出现但魏去疾绝不认为董阿这样的人会弃城而逃。 他必然也在什么地方做着他的努力。 越缄默越艰难。 唯一的好消息是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之前在云国闹事被凌霄阁主打得重伤濒死。白骨道里应该没有谁能碾压董阿了。 狂啸的飓风在空中魏去疾竖掌成刀自下而上如要斩破天穹。 陆琰只得再一次中止引导大阵眸光扫过双手抱锤带着整个人往下砸落。 清光与白光相撞。 掌刀与抱锤一触即分。 有着天外星力的加持魏去疾再一次被轰落。 “魏城主!”张临川纵身跃起似乎想要接住他。 以通天境的修为根本没可能承受这种程度的余波瞬间就会被碾碎。 “滚开!”魏去疾又怒又急董阿怎么教出这么没脑子的学员? 勉起余力在空中一折。 但张临川竟然凌空一踏再次追上了他! “不对!” 没有打开天地门怎么可能踏虚而行? 魏去疾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已经听到雷的啸鸣。 甲等中品道术雷光爆鸣。 光的速度远胜声音。 因而在他听到这个声音之前他的整个胸腹要害就已经被爆裂的雷光所撕裂! 狂暴的风行元力涌来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想要做些什么。 但张临川只是手上一震雷光乍现而敛魏去疾的整个身体就已经无力坠落。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坠入他的城主府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心 张临川突然出手袭杀魏去疾。 陆琰毫不惊讶只是桀桀怪笑:“好小子。” 冥眼转动重掌大阵。 但目睹这一幕的方泽厚等人却陷于深深的震惊中。 不仅震惊于张临川的行动更震惊于他的实力。 此时他踏空静立气息悠然又哪里只是通天境的修为? 分明早已经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甚至……叩开了内府。 如果不是内府境强者哪怕是偷袭哪怕魏去疾已经伤重如此也不可能被一击杀死。 都是假的。 三城论道上力战而败静等一年以待明年的三城论道直入国道院…… 都是假的。 他根本就是要留在枫林城里为今时今日做准备。 他根本就是白骨道的人! 方鹤翎终于明白张临川之前为什么问董阿在哪而不关心其他。 因为在身份暴露的这一刻袭杀董阿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是董阿就是魏去疾。 “走!”方泽厚紧赶两步抓着方鹤翎道:“快走!” “不爹。”方鹤翎再一次挣脱他笑了起来:“我赌对了!我的机会来了!” 他大步往前招呼道:“张世兄!原来你也加入了白骨道!有什么小弟能够帮忙的吗?” 张临川没有去看魏去疾的尸体更加没有看方鹤翎而是抬头看向陆琰淡淡道:“长老安心做事。” 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面具轻轻按在脸上。 那张面具竟是白骨所制。 而他骤然转头! 南门的方向站着一个倒提长刀的修士。 黑发如墨染长刀似雪铸。 正是魏俨。 从时间看他应该恰好看到了魏去疾被袭杀的一幕。 表情很奇怪。 好像没有愤怒。 又好像只有愤怒。 魏俨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所以他的脚步开始移动他开始向前冲。 向着城主府的方向向着张临川的方向发起冲锋! …… “白骨使者!”亲眼看着张临川戴上白骨面具方鹤翎激动起来:“原来你就是白骨使者!原来是张世兄你拉我入的教!” 早在还没有接触白骨道之前他就与张临川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此时知道其人就是白骨使者心中更是亲近。 方泽厚拦在他身前压低声音喝道:“别说话了!这里太危险咱们快跟着你李叔离开。” “危险什么?现在这里白骨道做主!”方鹤翎为父亲的胆怯感到不耐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又对着张临川喊道:“张世兄我爹在这里现在城里这么乱我怕教友误伤他。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忙?” “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看到一团雷光炸在方泽厚身上。 而方泽厚只来得及重重后退一步就在自己的儿子眼前抽搐着焦化再无声息。 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是怎么在强大雷法中移动的这一步。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在死亡之前的瞬间做出远离儿子的反应。 绝大部分通天境以下超凡修者都会在这一记雷光下被瞬杀。 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来不及。 而方泽厚挣扎出了一步的距离。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而他死去了。 “不知所谓。” 张临川甩了甩青烟仍在的手一转身扑向了挟刀而来的魏俨! 没有战前的言语更不存在对峙僵持。 只在双方接近的瞬间激烈的战斗便已经爆发。 …… 方鹤翎张大了嘴想要喊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张临川的确帮他解决了他父亲的安全问题不过是以他绝对不愿接受的方式。 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被随手杀死比杀一只鸡还要简单随意。但因为尸身上犹在咆哮的雷光他甚至连伸手触摸一下都不敢。 他想不通为什么。 他也是白骨道教内的人啊?他为白骨道做了很多事情! 难道白骨道引发今天这种程度的地灾发起这样强大周密的行动没有他方家全力帮忙的掩护吗? 为了白骨道他去缉刑司受审多少次?他冒着多么大的风险?他牺牲了多少? 难道没人在乎吗? 为什么。 为什么? “走!” 李供奉一把抓住方鹤翎转身便往城外奔去。 他心中愤怒却牢牢抑制。 无论如何方泽厚对他有恩。保不住方泽厚至少要保住他的儿子。 即使这个小子这样的愚蠢! 方泽厚一眼就看出来了而方鹤翎根本就看不明白从头到尾他完全不在张临川的眼中。 他的表忠心表决心表功劳除了惹人厌烦外什么也收获不到。 或许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他才认清楚了自己但这已经是多么晚的时间。 …… 张临川与魏俨电光火石般一触。 一触即分。 魏俨吐血而退张临川身缠电光有如天神。 白骨面具下看不到张临川的表情但他声音冷漠:“居然敢对我拔刀。看来我真是让你们误会太久了。你真以为祝老大你老二?” 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榜排名从来都是祝唯我、魏俨、张临川这样排下去。 哪怕这三甲挥霍了大量道勋在他们之后的修士也都会自觉的控制道勋数量跟着下降排名。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但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最强者是张临川。 他不仅强过枫林城道院所有学子还强出偌大一截强成天壤之别。 他这样强但仿佛对于魏俨来说毫无影响。 快雪要饮血无论对手有多强。 魏俨血迹也不去抹而是踩碎青砖提刀再上。 快雪如天边惊虹一抹起自魏俨落至张临川。 铛! 张临川屈指一弹正在快雪刀身。 雷光自指尖乍起顺着快雪而上。 魏俨飞快地松手再握紧避过雷电之后拔刀反撩! 他斩进一团雷光中。 他很快但张临川更快。 轰! 雷光爆开。 魏俨强忍着麻痹将刀握紧但人已经再次被炸退。 张临川一步踏进探手又蓦地后撤! 几无穷尽的金光在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魏俨以自身为引在原地布下的甲等下品道术金光杀阵。 这一套与张临川在三城论道上直面林正仁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预判。 而在金光杀阵爆发的同时有难以计数的金光箭忽然出现在半空呼啸着攒射入金光杀阵中。 所有金光箭的目标都是张临川。 此时此刻的枫林城只有一个人能将金光箭使出这样的效果。曾经的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他不知何时赶到的战场但这一次攻击显然蓄势已久。 两下交叠顿成绝杀之势。 …… 金光散去原地一个巨大的骷髅骨架缓缓站起。 一对手骨摊开张临川从手骨上走下毫发无损。 他踏空而行一步步走下来巨大骷髅一点点消散。 雷法只是他在城道院时的掩饰。他真正最强大的还是白骨道的幽冥道法。 “不错沈南七。你终于也推开了天地门。” 嘴里表示欣慰张临川面具下的眼睛却殊无笑意。 双手骤然外拉一道白骨之门在高空嗤嗤成型。 隐隐有什么声音在咆哮咆哮在虚空间。 “滚开!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魏俨一把抓住沈南七将他往后甩的同时持刀前冲。 他的确没有想到沈南七的出现。 更没有想到沈南七会出手帮他。 当年他选择放弃了两个人共同的朋友等同于放弃了他们三人的友情。 他不后悔。 如果当初那个遭遇危险的人是沈南七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对的。 与其一起死不如少死一个是一个。 他完全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也有被沈南七仇恨到死的觉悟。 所以倘若沈南七今天看到这一幕选择转身离去他绝不意外。也绝不失望。 关于割舍与被割舍这样的事情他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这样的张临川太强了。 腾龙境与内府境的差距不必多说他甚至还不知道张临川有没有自己的神通种子他没能把张临川逼到那一步。 因而其实看到魏去疾被袭杀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转身逃跑。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随着魏去疾的战死整个枫林城域最后一丝机会也已经泯灭。 他本该做出那种选择的。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选择着。 他深恨着魏去疾却又不自觉地被他所影响。 他恨着他又好像在成为他。 但今日他竟然拔刀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送死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但这次如果不拔刀快雪就好像再也无法出鞘。 这次如果不送死他好像比死更难受。 他心里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无法自控了。 他斜垂快雪拖刀前冲。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对不起。或许我的选择总是太冷酷。 但这就是我所学到的选择方式。 我就是被这样选择着我母亲也死于这样的选择。 终于这一次我做出了可笑的选择。 但是很奇怪我没有笑。 我没有笑。 他想。 他猛地拉起刀光如一道匹练如一轮弦月横挂长空!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追到他耳边。 “你管得着老子?” 沈南七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门 高空之中有一扇白骨铸就的门户。 仿佛沟通了幽冥有什么邪恶存在孕育着。 而魏俨已至。 刀光如月光月上白骨门。 刷!锵! 快雪斩上白骨之门又发出金铁之声。 张临川一手支撑着白骨门一手翻掌前按。 嗖嗖嗖! 一排金光箭不讲理般直射面门。 沈南七也至。 上次队友惨死之后他没有沉沦下去反倒破而后立一举推开了天地门。 还是金光箭杀力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临川只得将攻击魏俨的手掌收回横在面前。 他的手上笼着一团黑雾虽然只是小小一团却将那些袭来的金光箭尽数吞噬。 而与此同时。 咔嚓! 白骨之门裂开了。 它终于承受不住魏俨连续不断的斩击分解成碎裂骸骨纷纷坠落。 这门道术还没来得及发挥威能便毁于魏俨和沈南七的配合。 沈南七眼中一亮纵身穿过坠落的碎骨跃至张临川身前一掌按下! 金光暴起。 又是一道金光杀阵! 魏俨以身合刀身如银河挂落直直斩入金光中。 铛! 如钟鸣之声。 金光散去。 张临川右手握成拳拳上缠着莹润白光与快雪相抵。 而另一只手成爪按在沈南七的天灵上。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莹润白光所笼罩在这金光杀阵中毫毛无损。 “你们以为有转机有希望有曙光?” 他淡漠地道:“不什么都没有。” 左手稍一用力。 砰! 沈南七整个脑袋就此爆开。 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魏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哼。 他收刀再斩。 收刀再斩! 再收刀再斩! 这个瞬间他爆发了肉身极限一息内斩击三百多刀! 虎口裂了血管爆了。 在斩到张临川之前他自己已先遍体鳞伤。 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铛! 那是如钟响的无比冷漠无比绝望的声音。 他极限状态下的每一刀都被张临川挡住了。 “如果拼命就可以抓住希望如果努力就能拥有奇迹……” 张临川目光平静声音冷漠。 “那我们潜伏的这么多年准备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我有今天的实力比你们拼过更多次命比你们努力得更早更长久!” 魏俨斩出多少刀他就用拳头挡住多少次。 拦到最后他甚至拳头一翻一把抓住了快雪刀! 魏俨立即提膝而撞。 但在那之前张临川的另一只拳头已经轰碎了他的胸口。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奇迹奇迹也只应该发生在强者身上。” 张临川这样说着一甩手。 魏俨整个人后仰下坠。 他从来从来是一个坚定的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冷漠的人。 他只会做最合理、最正确的选择。 他眼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刀。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沈南七始终在否定他并亲身诠释了自己的选择。 赵朗从未否定过他。只是最后以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相反的答案。 甚至于魏去疾……甚至冷漠如他也为枫林城而死。 在生命的最后魏俨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试图回想自己的母亲回想自己永远遗留在那片荒野中的童年。 但他发现他竟已记不起母亲的样子。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魏俨重重坠地。 那柄快雪仍紧紧攥在他手上。 …… 姜望背着姜安安一路疾行如此颠簸自然很不舒服但安安很乖一声也不吭。 穿梭在山林间姜望忽然脚步一顿一个后纵拉开距离。 反手将安安轻轻放下另一只手按于剑柄。 就在身前的位置一个黑纱遮面的女人缓缓飘落。 她看着姜望眼神很复杂:“原来你不是道子。” “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姜望沉声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白骨道的道子。” “区别很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能够吞噬我的白骨之种为什么你可以掌握肉生魂回术还有你现在……”她上下打量着姜望:“原来我遍寻不见的冥烛在你这里。” 冥烛? 姜望立即便想到了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是握紧了剑:“斩开我的通天宫它就在里面。” 她忽然笑了笑:“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就老了。” “拜你所赐。”姜望说。 “你是要去三山城找丈母娘吗?忘了告诉你就在半柱香前三山城城门已闭。窦月眉宣布闭关。” 姜望沉默。 他知道对方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可天下虽大他还能去哪里求援?又怎么来得及? 太绝望了!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深渊。 但至少此时他还不能够放任自己心中的情绪。 最终只是冷冷道:“又如了你的意。” 她的笑声有些勉强了:“那么你不打算束手就擒么?你可欠我两条命。” “现在是你欠我的了。”姜望看着她那眼神中只有恨:“枫林城数不清的人命。” 她沉默一阵。 忽然道:“好。” 她手上一抹整个人转了一圈。 夜纱揭去面具褪却黑袍飘飞红裙及地。 出现在姜望眼前的是一张美艳而熟悉的脸。 黑纱翻红裙白莲即妙玉。 她身穿红裳曲线婀娜声音却清清冷冷的再无魅惑。 “记住你仇人的样子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记得了!”姜望咬牙道。 “好样的。”妙玉轻轻鼓掌:“好少年!” “你待如何?”姜望横剑相问。 “命就算不欠了。你总该记得欠我三件事吧?”妙玉屈起手指说道:“第一件事倾倒玉衡峰。第二件事救下无辜水族。那么现在是第三件事……” 她看着姜望道:“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姜望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也从头到尾将安安置于身后。“不要你的冥烛了?” “给你一点成长的时间不然也太无趣。”妙玉状似无聊地捂了捂嘴一放手眉眼如钩:“下次见面我就杀了你!” 姜望没有再说话。 妙玉也一摆裙角消失在原地。 …… 窦月眉封锁城门那么三山城已经没有再去的意义了。 清河水府的态度也很明确。 姜望再一次背起姜安安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姜安安怯生生问道:“哥哥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姜望才说道:“一个迷路的女人。” …… …… ps:都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爱之美景。 可月上白骨门呢? 只能相约生死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 枫林城道院。 地裂发生之前董阿正在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正副两位院长因为一张艰涩的古丹方争论不休。 在炼丹一道宋其方当然更为渊博精深。但董阿境界高深也能看到宋其方看不到的风景。 故而两人意见相左时竟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论如何决不允许用道院弟子试药。”董阿强硬道。 今天宋其方特意请他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这张古丹方的可行性并且提出安排弟子试药。却遭到董阿果断的拒绝。 “这张丹方若是复原成功对我们整个道院都好处无尽!”宋其方说道:“此丹绝无毒性老夫可以保证就算错服最多也就是腹泻几日。” “你拿什么保证?”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受到质疑惯来好脾气的宋其方也吹胡子瞪眼睛:“凭老夫这么多年的炼丹经验!凭老夫……” 恰在这时第一道地裂发生。 两人同时惊觉。 轰! 房间里炼丹炉下那一直温吞燃烧着的炉火却也在此时忽然蓬出化作一条烈焰之虎直扑董阿! 时机如此恰当一切早有筹谋。 宋其方脸上不再见半点愤怒焦躁人也无老朽之态。手中拂尘甩出千丝万缕如蛛网密布瞬间便封住整个炼丹房。 他的气势也绝非通天境修为而分明也早已经推开天地门! 董阿却丝毫不见讶色手上笼着碧光单手将那条烈焰之虎摁住直接塞回炉中。 木行本被火行克制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一切都是虚幻。 另一只手同样缠着碧光只轻轻一划便斩破丝网。而后探手扼住了宋其方的脖颈将他体内聚集的道元全部震散。 “你怎么会没中我的香毒?”宋其方惊骇莫名:“你对我早有防备?” 他请董阿过来坐了半天可不是仅仅只为了偷袭。 炼丹房里早已燃了毒香毒性之烈足够将一般内府境强者腐蚀 就这么一根毒香已经价值连城。也是宋其方最大的倚仗。 然而董阿哪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其人轻松制服宋其方冷冷说道:“就凭你需要我怎么防备?” “咳咳!你以为我愿意吗?”宋其方挣扎着咳了几声忽然激动起来:“我为庄国奉献了一辈子!为什么不给我应有的资源?要让我徘徊在天地门前日日夜夜年年!我……!” 喉管被捏碎连带着未及发出的声音。 董阿随手掀开炼丹炉盖子将他的尸体扔了进去。 宋其方大概还想倾诉他的愤怒不甘说他为什么选择白骨道为什么背叛庄国……那其中必然有他一生的纠结与煎熬。 但董阿根本不想听。 轻松解决宋其方董阿的脸色却依然凝重。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此时的枫林城是什么样的惨像。 他也清楚地听得到道院中弟子们的惊慌失措。 他听到有人喊: “救命!” “快去救人啊!” 还有声音哭喊: “院长!院长!院长你在哪里啊?” 他了解道院里的每一个学员和教习清楚他们的实力和性格。 他甚至在想象面对这种灾祸姜望会怎么做凌河会怎么做黄阿湛会怎么做萧铁面会怎么做…… 他当然也听得到魏去疾的怒喝感受得到整座城市的绝望。 但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始终没有出去。 …… 枫林城西北方向杜家镇再往西终于到了枫林城域的边界。 李供奉奋起余力一把将方鹤翎推出域外。 在之前的突围中他们遭遇了白骨道的拦截。李供奉拼得重伤才解决对手。 全凭一口气吊到此时终于完成了故友的交代他一下子瘫软在地。 “李叔!”方鹤翎跪在地上隔着愈来愈清晰的阵纹大喊。 甚至流下真实的眼泪来。 倒不是他原来对李供奉有多深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李供奉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仅剩的心理支撑。 他的父亲死了方家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他的嚎啕只换来一口浓痰。 “呸!” 李供奉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卵的东西!终于要死了老子终于能骂你了。你爹不让我骂。说什么你禁不起打击了让我把脏话带到棺材里去。” 他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弱:“妈的你这个蠢材白痴废物点心……” 唾骂终至无闻。 但却一句一句如刀似锤砸至心间。 …… 枫林城高空。 魏俨、沈南七双双战死在张临川战力全开的情况下陆琰得以不受干扰地控制大阵。 白骨道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数十年早在魏去疾未至枫林城之前就开始准备。 当然少不了宋其方的帮助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布种多年如今便到了收获之时。 欧阳烈在云国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一个幌子让人暂时忽视白骨道的威胁。 任何人都知道白骨道绝无可能在最强战力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什么大动作所以白骨道方面故意制造的这起事件反而成了最佳时机。 因为白骨道的最强战力从来没有缺席。 在行动开始之前连教内高层都没能尽知很多人都真以为欧阳烈重伤濒死。 所以他才能够在飞来峰困住杜如晦。 整个庄国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是最大变数。困住他整个计划的最大干扰就被抹去了。 为了今天这一幕白骨道几乎已经倾尽一切倾尽数百年销声匿迹的积累。 他们也势要取得数百年未有之成功。 早在之前还真观就是一次预演但被突然逃到那里爆发大战的左光烈所破坏。 李一一剑西来无人敢近。 那一次只得放弃。 然后才有了规模更大的小林镇行动。 现在在陆琰的操纵之下数不清的魂灵、有如实质的负面情绪都往同一个地方汇聚。 那地方正是小林镇! 震动冥烛让姜望感到惊惧的小林镇。 当初白骨道的那一次小林镇行动明面上是为了凝聚鬼门关虚影事实上也的确铸就了这件幽冥宝物。 但对白骨道来说其间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鬼门关虚影上倾注于白骨道时却忽略了小林镇本身。 之所以选择在小林镇凝聚鬼门关虚影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锚定现世位置以从九幽至人间。 那个自九幽归来的存在自然只有、也只可能是白骨尊神!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布局数十年心机费尽所图自然不小。 他们为的是打开幽冥通道让沉寂于忘川之底的白骨尊神回返人间、登临现世! 那些天地生成的雾气就是明证那是隔绝阴阳之雾此地将陷于幽冥。 …… 凌河赶到明德堂的时候这里已经塌了。 即使幸运的没有被白骨道修士所干扰周天境的修为也并不足够保全自身。 这种程度的灾难不是他所能够对付。 但他不想逃跑。 这时他听到微弱的哭喊声在倒塌的明德堂中。 他不顾一切地将砖瓦刨开将倒塌的房梁掀起。 房梁下压着一个小男孩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左腿大约已经被压断。 凌河将他抱起来安置在还算完整的街面上。 或许还有人或许还有孩子! 他这样想着又一头钻进了明德堂。 因为并不确定是否有幸存的孩子又被埋在什么地方他不敢太随意的使用道术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大部分地方只能用手去搬去扒在确定不会伤到人的情况下才会使用道术辅助。 没过多久双手便已鲜血淋漓。 幸运的是他又救出了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女孩扎着羊角小辫虽然已经昏迷了但是呼吸仍在。 凌河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孩子正要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轰隆隆! 他蓦然回首! 就在之前他安置那个小男孩的街道裂开了一条新的地缝! 凌河抱着怀里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却只能在地缝边上眼睁睁看着岩浆流淌。 小男孩坠落之处只溅起一个小小的浪花。 凌河跪倒在地。 人力有尽时。 心性坚韧如他一时也仰望天穹感到了绝望。 …… 此时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 褐色的大地开裂赤色的岩浆奔涌房屋倾塌人类奔逃…… 而在这一切之上无数的生魂如潮涌动。 那遮天蔽日的魂海涌动着无数不甘的一生。 或许只是一个卖饼的摊贩或者只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或者才出生没多久或者是一个母亲…… 他们或者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或者做过点小偷小摸的事情或者也跟邻居起过争执。 或者是一个酒鬼或者是一个善人…… 但全部都全部都。 无论善恶、无论老幼。 都突然的在这一天被灾难所吞噬。 尸骨无存魂魄也无法保留。 荒弃的小林镇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深谭容纳着所有也吞噬着所有。 所有枫林城域的故事、荣辱、爱恨。 一切的一切。 …… 枫林城东去七里地一队城卫军战士冒险至此。 因为地裂的缘故整个地底空间都暴露在视线内。那些阵纹透出的幽光就连土石也无法遮掩。 “我们找到了!找到了祸源了!快去回禀将军!”为首的小队长大喊。 随即便被喷涌而出的地底岩浆所吞噬。 而他的队员继续往外狂奔继续大喊:“祸源在城东!祸源在城东!” “祸源在城东!” “在城东!” “城东!” 一个个城卫军战士在灾难中死去了而这个声音始终在传递。 口耳相传人人接力。 但他们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主将来处理祸源。 最后一位城卫军的战士跌跌撞撞冲回了军营驻地。 “将军!将军!”他哑嗓子喊:“城东!在城东!” 但只看到一堆碎甲一团血肉一片废墟。 那是将军的甲那是将军那是他们的军营。 他们的将军早已先于他们死去。 这位铁骨铮铮的战士一下子就崩溃了。 “啊!” 他跳进了地缝中。 让他崩溃的不是这些灾难不是可怕的敌人难以战胜的目标。 而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全都没有意义。 ……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用那双冥眼沟通两界掌控生魂操纵无生无灭阵。 白骨使者张临川默然立于一旁为他护法。 天灾、人祸皆有劫气。 无数的生魂与充足的劫气全部聚于小林镇原址。 此地早已被白骨尊神的意志所锚定。 来自幽冥的阴影从这里开始笼罩现世。 而在此时一个宁定的身影缓步而行。 踏过横尸踏过废墟走过地缝走过鲜血流经的地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是王长吉或许是王氏仅剩的族人。 因为一直离群索居的关系就连张临川也不太认识他。 他的修为看起来并不太强但生魂绕他而走劫气避他而行。 无论是白骨道二长老还是白骨使者都保持了缄默。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王长吉缓步走去没有回头一次没有移转半分目光。 他的步子在视觉上明明很慢但偏偏很快就走到了小林镇。 这是一个堪称矛盾的感受令观者几乎要烦恶吐血。 只有陆琰看得最清楚他每一步都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交点上。 那并不是一条直线也不说明平面或立体两界交点不在现实的意义中。 陆琰的面前悬起一张似由白骨磨制的镜子镜面不断变幻追踪着王长吉的身影。 若不是在无生无灭阵中即使这骨镜非常珍贵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在陆琰和张临川的注视下。 王长吉终于走到了小林镇原址。 此时的小林镇已经只剩一团混沌的黑暗就连废墟都已不存在。 他站在黑暗外伸手探入“黑暗”中。 他抽出手来。 他从黑暗之中拔出了一只白骨铸成的小鼎。 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存在从幽冥深处将这只小鼎“递”了过来。 而王长吉完成了交接。 他将这鼎往天上一扔! 白骨小鼎滴溜溜旋转起来迎风便涨。 须臾便恢复全貌。 有一人高低、三人合抱大小。鼎耳是两只手骨鼎身浮雕着一些古老的画面。 令人想要深究但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当白骨小鼎出现时所有的生魂与劫气就都已经沸腾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发出奇怪的啸声。 待白骨小鼎变成大鼎那些生魂与劫气瞬间涌入形成一道龙吸水般的可怕洪流。 而那些怨念、不甘、恐惧……飘荡在整个枫林城域的负面情绪被王长吉一把抓来像抓一条长蛇般蛇头部分已经塞进鼎下蛇身还在不断的往前。 这些负面情绪燃于白骨鼎下成为了最好的柴薪。 而王长吉站在白骨鼎旁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暴涨。 他的皮肤彻底变成惨白之色但在这惨白之中又隐隐散发圣洁的神性之光。 这是白骨道典中的最高追求只存在于记载中的白骨圣躯。 而王长吉就是真正的白骨道子已经觉醒的白骨道子! 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都是白骨道绝对的核心必然的圣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吾自九幽归来! 缉刑司组织的援救并不成功。 因为很快全城各地就涌出了不少白骨道教众专门针对援救者袭击。 无生无灭阵内庄国修士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白骨道教众道术却得到了增强。 尤其现在魏去疾战死陆琰、张临川雄踞高空睥睨全城。但凡有敢冒头的强者张临川出手就是瞬杀。 庄国方修士士气跌落到谷底。 城北是平民聚集的区域这里的百姓自保能力最差。 在单茶的组织之下缉刑司救了一些人。 但是很快妙玉就落于长街。 “现在带着你的人投诚白骨道我免你一死。” 妙玉淡淡说道:“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枫林城名义上的三大巨头中单茶最没有存在感。 无他实力不足。 腾龙境巅峰的实力在魏去疾和董阿的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妙玉愿意收编他也仅仅只是因为缉刑司执司的名头罢了。 有这么一个身份立刻就能瓦解枫林城域最后的抵抗。当然杀了他也可以只是效果稍差一些。 白骨道筹谋枫林城多年她了解单茶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权谋私的事情没少做。 这样的人有投诚的可能。 换做董阿或者魏去疾她根本不会考虑收编的事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投诚你们?”单茶毫不掩饰嘲讽之意:“成为那十二个躲在阴沟里的骨头架子之一吗?” 妙玉并不介意他的嘲讽只是说道:“待白骨道国建立十二面者人人可为城主。你好好想想。” “能做到今天这种程度覆灭枫林城我承认缉刑司小觑了你们。白骨道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单茶环顾四周惨像神情复杂。 最后他把目光转回妙玉:“但你也太小觑我们庄国了!你以为庄国立国靠的是什么?靠的是邻国的施舍吗? 不。 是灾难!是战争! 从雍国到陌国再到已经被伐灭的许国我们庄国还未输过国战! 你们今日覆我一城待朝廷大军杀到你们连骨头架子都剩不下!还奢谈什么白骨道国!”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妙玉往前走来:“我在三分香气楼寄身这么久也听过不少你的事情。像你这种人杀一百次也不为过。庄庭用你这种人做执司可见腐朽肮脏覆国也是应当。” 面对这个女人单茶自知不是对手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妙玉皱眉:“你笑什么?”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虚伪的官面人物才需要为杀戮找借口。没想到你们这种左道妖人也活得这么累!” 妙玉沉默了。 直到单茶这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所设计的改变姜望世界观念、人生观念、价值观念的三件事在影响姜望的同时似乎也影响了她自己。 这令她觉得恐惧。 一直到摘下单茶的人头这种恐惧也未能消去。 …… 就在王长吉燃起白骨大鼎的同时整个枫林城域中白骨道教众的杀戮也达到了最高潮。 遭遇这样可怕的地灾又始终没能组织起成建制的救援反而只有白骨道教众更疯狂的杀戮。 这片土地上至枫林城下至各镇、各村生者已经万不存一。 这是一场灭顶之灾。 尸横遍野也只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白骨道的教徒们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所信仰的那尊神祇借助锚定的位置降临了力量。 这是整个白骨道的胜利。 是所有白骨道信徒的胜利。 他们兴奋了、癫狂了! 属于白骨道的美丽新世界将由他们所开拓。 他们所求的公平所寄托的一切欲求都将实现。 小林镇原址上负面情绪沸腾燃烧大鼎震颤不已。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孕育着什么。 砰!砰!砰! 如心跳如擂鼓。 这个时间并未持续太久。虽然在有些人眼中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 在某个瞬间整个枫林城域都似乎安静了。 那些惨嚎、痛哭、狂啸……全部消失了一瞬。 白骨巨鼎就此静止。 而后鼎盖移开一粒龙眼大小的、滴溜溜旋转的雪白丹丸高高飘起悬于半空。 霎时间光华万道异香飘散。 这是何等样绝世的奇珍! 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白骨尊神亲自降下神谕白骨道子接引幽冥宝物白骨鼎以整个枫林城域无数生魂为祭品无尽负面情绪为柴薪加之以白骨道数百年积累方才成就这一枚白骨真丹! 只要白骨道子吞下这一颗白骨真丹即刻就能踏上巅峰撕开阴阳界限巩固两界通道迎接白骨尊神降世成就现世神祇! 届时尊神在世圣主为国主。 白骨道众人亦能借此一步登天。 但白骨道子竟一动未动。 他就在那白骨巨鼎之前就直接面对着白骨真丹。 只要往前一步伸手便能将它抓住。 然而他一步也未再前。 他的右脚缓缓抬起又缓缓落下。 他仿佛在有意重复这机械运动始终原地踏着步。 陆琰远远透过骨镜注视这一幕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身冲过去将白骨真丹塞进他嘴里。但又不敢如此冒犯。 尊神早有神谕此时的小林镇谁也不能过去。 张临川在空中掐诀骨镜变幻换了一个角度映出王长吉的面容。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没有表情。 然而他的两只眼睛…… 一只眼睛平静淡漠一只眼睛泪如泉涌! “这……” 陆琰转头与张临川惊疑对视。 …… 这是漫长而难捱的僵持。 尽管时间过去了并不久但对于胜利在望的白骨教众而言。每一息等待都太过漫长。 他们已经等待了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 或许对于九幽深处的那位神祇而言等待亦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于是变化发生了。 在已经彻底陷入幽黑的小林镇仿佛是从无尽幽远的深处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却天然蕴有道纹。 那只手只是堪堪探出整个空间都仿佛在晃动仿佛承受不住如此伟力。 那枚白骨真丹更是自行动了化作流光疾射! 却是白骨尊神终于按捺不住耗费巨大代价跨界出手! 隐隐有一个声音似从另一个时空响起—— “吾自……九幽归来!”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滚回去! 苍白之手自九幽探出白骨真丹便径直投往手心。 而王长吉的手已经僵硬不自然地动了起来似在引动某个阵纹回应遥远呼唤。 他的眼泪也在瞬间截断。 那自无尽幽暗中探出的苍白之手仿佛某个悲伤的预示。 宣告一切都已经落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就在这时…… 啪! 白骨真丹被抓住。 但抓住它的却不是那苍白之手! 就在白骨真丹飞至苍白之手手心前。 有另外一只手提前截住了它。 并在一瞬间握紧将它镇压。 那是一只干瘦的、苍老的手。 是庄庭国相杜如晦的手! 他竟然已不在飞来峰没有被欧阳烈困住而是如此恰到好处一步咫尺天涯摘得白骨道数十年筹谋的成果。 与此同时他足缠乌光一脚踏下! “滚回去!” “蝼蚁敢尔!”黄泉之渊的那个声音惊怒交加。 也就在此刻王长吉忽然停手纵身远遁一把撕开大阵就此不知去向。 黄泉之渊的存在当然强大但祂毕竟是跨界出手仅仅锚定空间的那一点烙印根本无法承载太多力量。 而真正能够承载他力量的白骨道子竟然在此时逃遁。 白光与乌光纠缠片刻便已消散。 “蝼蚁!蝼蚁!”那个声音咆哮着。 而后那只苍白的手就被一脚踩回了九幽里! …… 直到大局抵定的此时幸存的所有人才能够看到一道巨大狭长的刀痕从东南方向而至远远看去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斩开了裂隙! 而自枫林城道院方向也有一道青光疾射与刀痕里应外合瞬间就将笼罩整个枫林城域的大阵撕开一个口子。 正因为这条短暂撕开的通道杜如晦才能一步踏进小林镇。 之后的王长吉也是自此寻隙逃离。 那一道刀痕是自三山城域方向而来。 它的起点是飞来峰! 跨越两大城域依然有如此可怖威能。 放眼整个庄国刀痕的主人已呼之欲出。 …… 此时的飞来峰上到处都是白骨道教众的残尸。 庄国守住了清河郡内最大的凶兽巢穴。 山脚下八鬼无踪八鬼锁龙阵也早已告破。 甚至若不是杜如晦突然抽身离开欧阳烈自忖已经战死。 然而这并不能使他感到庆幸相反却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白骨尊神如能成功降世成为现世神祇他就算战死也不算什么。 以现世神祇之能自然可以聚拢残魂、再造肉身。 白骨尊神那边如果不能成功他就算活着也已经是巨大的失败。 况且…… 此时他虽还未死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这一切都是因为此时立于半山腰上的、那个顶盔掼甲、手提巨大关刀的男人。 庄国兵部大将军皇甫端明! 那个威武雄壮的身影立在半山之腰却仿佛群山都在对他俯首。 事实上看到正在前线领兵与陌国交战的皇甫端明出现时欧阳烈便知大势已去。 皇甫端明可没有咫尺天涯神通他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庄庭方面对白骨道的计划早有觉知。并且针对性地布下了后手。 皇甫端明联手杜如晦里应外合几息就打破八鬼锁龙阵鬼门关虚影都被斩废。交战间隙杜如晦还顺手杀死了袭击飞来峰的全部白骨道修士。 宁可放弃在前线的战场不惜弃城失地也不惜牺牲枫林城全域庄庭所谋者何? 欧阳烈不敢想象。但也不难想象。 成王败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问题是要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再从头。 …… 枫林城中。 有那么一瞬间陆琰感觉自己的冥眼是不是失明了。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白骨尊神被一脚踩回九幽? 不然怎么会明明做好了万全准备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陆琰筹谋这么多年不惜加入白骨道不惜承受千磨万难难道就是为了这水中捞月的虚幻一幕吗?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一定是幻觉吧?这是幻觉吗? 多年谋划如一梦无数苦难已成空! 他天生有一双洞彻阴阳的眼睛往复幽冥与人间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热爱的风景。 与多年奋斗成空、一时茫然的陆琰不同张临川决断早下。 几乎是苍白之手退回九幽的瞬间他便已转身疾驰只丢下淡淡一句。 “陆长老这里就交给你了。” “使者!”陆琰惊怒但又舍不得成型的大阵还期待着白骨尊神能够翻手扭转乾坤。毕竟那是一尊神祇啊。 因而迟疑了一瞬。 就在此时枫林城道院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房屋炸塌尘土飞扬中一个身影拔地而起。 一直静默室内冷眼等着陆琰操纵大阵、等着白骨真丹炼制成功即时为杜如晦传递消息、配合皇甫端明破开大阵打开通道的董阿。 终于可以全力出手。 然而然而…… 然而哀嚎已息魂灵已灭。 日渐繁华的枫林城域正在崛起的枫林城道院…… 祀殿庄严肃穆道勋殿人来人往经院中书声琅琅术院里五光十色……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毁灭都是他曾所建设的一切。 …… 飞来峰前皇甫端明一刀强似一刀将欧阳烈斩得毫无还手之力。 同样是神临境强者皇甫端明掌一国之军权、正在巅峰而欧阳烈这些年东躲西藏用杜如晦的话说已经是冢中枯骨。 不管曾经如何至少在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更别说此时的欧阳烈已身受重创所有保命底牌都掀了干净。 不如此他也没办法撑过杜如晦与皇甫端明最初的围杀。 他没有想到庄庭里一向政见不合、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大政治领袖竟然有如此默契。 皇甫端明居然甘愿放下前线胜负潜伏在这里只为了替杜如晦斩开坦途。 他意识到所谓的政争也只是一个局在见到足够巨大的利益之前不会收官。 这个局未必是为白骨道而设但收在此地此时此刻却再恰当不过。 “结束了!” 皇甫端明关刀一转便将欧阳烈人头割落。 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寂灭了身与魂归于尘土。 白骨道大长老纵横天下多年的左道巨擘就此身死道消。 皇甫端明探手抓去就准备将那无主的鬼门关虚影收下。 但那石牌楼忽然一闪一个戴着白骨面具的人出现在旁边。 “竖子敢尔!” 白骨使者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便已钻入鬼门关虚影中。 关刀斜劈皇甫端明怒而前踏。 但那道鬼门关虚影只是一闪便就此消失不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月在天 枫林城中。 董阿一跃而至拳绕清光。 陆琰及时回过神来以拳对拳瞬间已是数百次对轰。 无论如何就算白骨尊神这次降世失败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尊神还在就不是泯灭了所有希望。 若没有这样百折不挠的精神他也无法走到今天。 这些年来领导白骨道的固然是欧阳烈但其实他才是一直负责筹谋的那个人。 他规划着白骨道的方向也定下今日之大局 如今棋差一招输得干净也没什么可说。 但未必就不能卷土重来。 当年他们重新发展白骨道之时局面还不如现在。 想通此处陆琰一扫颓靡再振精神。 “董阿小儿你也敢来找死?” 陆琰一旦爆起全力有外域星力的加持一拳轰落便打开董阿的拳势。 这还不够他贴身而近更将拳头捣入了董阿腹部。 但他的冥眼中却只看到董阿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近! 砰! 头颅对撞! 董阿的半个额头当时就被撞碎陆琰额上也鲜血长流。 但董阿只是又一甩头再次撞来。 陆琰猛地挣开束缚一脚将其踹开身形后纵。 他见惯了疯狂并不为此惊惧只是感到麻烦。 然后他便看到董阿被捣破的腹部、被撞碎的额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修复。 冥眼一扫便已经看到董阿第二府中那颗碧色的神通种子。 它代表着生生不息的神通! 内府境强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探索五府最高成就便是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也是一位摘得了神通的内府境强者并且在第二府就已成功。 也就是说董阿还有三次的探索机会。 他的未来几乎无限。 如此的强者竟然被人排挤到了小小的枫林城域做一个区区的城道院院长! 杜如晦同皇甫端明的政争虽然只是布局在今天之前下面的官员却并不知情。 可见董阿因为他的性格在往日遭遇的是何等不公。 “没有在枫林城的经历我不可能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冷面如铁声音比脸色还冷震动全域:“所以陆琰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用你的鲜血祭奠此域!” 声未歇人已再一次冲至。 痛苦给人以砥砺强者踏着苦难前行。 但陆琰只是冷笑连连:“整个庄国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透着虚伪!我以为你董阿不一样你也的确不一样。” “你更加的恶心更加的虚伪!” 他再次一拳将董阿轰飞。 “杜如晦和皇甫端明这都是你准备的后手吧?你早知白骨道迎接尊神炼制白骨真丹!” “但你缄默隐忍一言不发坐视全城覆杀!” “为了这一颗白骨真丹你以全城百姓为筹码牺牲他们成全你自己!庄高羡给了你什么许诺?你与我白骨道又有什么不同?” “要说祭奠?要来复仇?不如先杀了你自己!” 内府境战外楼境本没有胜算。 但倚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董阿不顾生死招招搏命。竟一时将陆琰压制。 而只要等到那边杜如晦彻底清除白骨尊神的烙印就能够腾出手来。届时面对咫尺天涯的杜如晦上天入地陆琰也无处可逃。 然而局势崩坏至此陆琰反倒平静下来面露狠色。 “我倒要看看你这残缺的生生不息神通能够支撑多久!” 内府境所摘得的神通种子只是“种子”都并未圆满。所以董阿虽然有生生不息这种可怕的神通却不代表他就已经是不死之身。 只要打破某个极限神通种子也会崩溃。 陆琰发起狠来连战连进。 忽然他冥眼一转就势拔身而起。 他洞察了某种变化。 而董阿虽浑然不知却已经有了强者本能的预感。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枫林城中而在小林镇原址。 此时在那炼制白骨真丹的地方。 大片的黑色剥落一整块空间都被“撕开!” 几乎无穷无尽的幽冥力量涌入。 身在九幽的白骨尊神放弃了降临现世的努力。 而是要借助之前的无生无灭阵与白骨烙印将这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 这种行为消耗的神力难以计量但一旦完成杜如晦董阿他们都要死。白骨真丹也能够从容夺回! “走!” 正在清除白骨印记的杜如晦当机立断忽然出现在董阿身边一把抓住他脚步一踏就此离开。 这也代表着他放弃了整座枫林城域里最后那一拨还未死去的人。 从此枫林城域人间绝迹地陷幽冥! …… 枫林城域外一对兄妹在此徘徊。 他们在等待一个结局又恐惧于那个结局。 “哥哥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或许清河城或许新安城?姜望心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姜望注视着已经彻底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缓缓说道:“我们没有家了。” 小安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全都没有了啊。姜望心想。 他忍住眼泪安慰道:“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姜安安把小脑袋轻轻靠在哥哥背上:“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我以后还能喝到羊肉汤吃到桂花糕吗?还有凤溪镇里的糖人……” “也许还能也许不能。不过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好吃的哥哥以后带你吃别的……” 安安很懂事应了一声:“好。” …… 就在这时姜望听到了那震动全域的声音。 董阿与陆琰的声音。 全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早有报告庄庭方面却毫无反应。 为什么这场灾难明明可以避免最终枫林城域却无可挽回地坠落深渊! 他最信任的师长掩盖了一切啊! 他所敬重、所感动、所亲近的那个董阿带给他最深最狠最痛的欺骗。 姜望不再犹豫不再留恋。 背着姜安安就此转身拔足飞奔。 庄国虽大再没有一寸土地值得他留恋。 从此之后再无故乡! 什么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他没了故乡也没了故乡里的人! …… “哥我们去哪里?” “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凌河、离开赵汝成、离开黄阿湛、离开魏俨、离开赵朗、离开萧铁面…… 离开城道院、离开蔡记羊肉、离开素怀斋、离开杜德旺、离开望月楼、离开桂香斋、离开飞马巷的家…… 离开他们曾经爱过的人离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因为再也回不去。 以后那里属于幽冥。 灾难持续了一整天日头早已落山。 但与陷入永恒黑暗的枫林城域不同枫林城域以外的世界仍有一些光明。 那是人间的灯火那是星光那也是月光。 姜望背着姜安安远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但他从此只有姜安安再没有心安了。 其时也星河如故明月在天。 …… …… 第一卷《明月在天》终。 明天写卷末总结和感言同时开启下一卷。 第一卷总结兼感言 落笔写下第一卷《明月在天》的最后一个字。 我试着总结这一卷的写作。 《赤心巡天》是我创作的第一部网络小说对我来说无论在哪里写作我付出的心血和创作的追求不会改变。 甚至因为网络连载对体量的要求更大我消耗的心力其实更多。 回到赤心巡天上来。 【第一章我显然就犯了网络新人的错误没有第一时间推进剧情、展现主角以吸引读惯了快节奏小说的网文读者。】 我用了七千多字的篇幅详细描绘了一场发生在庄国的高层次大战并且这场大战里主角只是一个旁听的角色。(经过多次修改每次一两百字的删减现在艰难删到六千多字了……) 本意是先展现这个世界的部分战斗体系让读者对赤心巡天的力量层次有初步了解。同时埋一些过了很久才会用到的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是我所推崇的结构技法。 群里的花花也是本书的第二个盟主。她人很好的。 她帮我总结了一些网文应该注意的问题并且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第一章乞丐的部分可以删掉。 但看到卷末大家应该就知道了那群乞丐最初就是白骨道的祭品。从第一章开始我就埋下了第一卷结局的线索。 我作为作者在写完这些之前不能够直接跟她说这样的理由不愿意影响她作为读者的阅读享受。 但其实她说的是符合网文市场的东西。 网文读者有几个要看你几十万字之后才用到的线索伏笔呢? 诸如此类的细节很多。 所以张临川戴上面具的时候大家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白骨使者。 有没有人记得妙玉在还真观第一次出场那个跟她对话的男子呢?带手帕有洁癖。不就是张临川的标志之一吗? 在网文阅读中读者习惯了一目十行匆匆掠过大概不会注意这样的细节。 但是没关系只要哪怕一个读者注意到了这种惊喜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有人批评我说写网络小说就是销售商品网络文学就是商品文学。希望我能够认清现实。 我非常承认现实。 至今才60多的均定我有什么现实不清楚呢? 有读者劝诫我说在网络小说里搞自己的文学追求那是成名之后才做的事情。 我非常理解这话里对我的关爱。 但如赤心巡天这种体量的小说一部写完就是一两年的时间。 我有多少个两年可以尝试有多少个两年时间可以浪费? 对我来说如果只是纯粹的赚两年钱那就是一种浪费。 因为我从来追求的就不是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要赚钱有很多方法。 我要文学就只有一条路走。 当然事到如今这本小说也无法掉头。 …… 回到创作本身来说。 在第一章的最后我才让主角出场。在第一章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一个或许只会出场这一次的左光烈。 就网络连载的创作而言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错误。 如今糟糕的成绩也给了我惩罚。 我没办法为自己的私心做辩解。 但可以说一说我的私心。 ——完全是因为对左光烈这个人物的喜爱。 左光烈在读者眼中只是浮光一掠是为了衬托李一之强大被一剑斩首的存在。 但在赤心巡天这个世界中主角姜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活在他的光芒下。 他是数百年才出一个的天骄他强大、骄傲又怜悯、真诚。 他只出场这一次但照耀了一片天空。 我舍不得一笔带过。 我得承认这个错误但我几次试图修改却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改掉这个“错误”。 我错了下一本会改。 如果还有下一本的话。 …… 【赤心巡天的第二个问题是节奏慢。】 我花费了大量笔墨在人间烟火上在细节上在小人物上。 没有那些视线全在主角身上的高歌猛进也因此失去了很多读者。 我写赤心巡天不是单纯的写一个故事我更希望能构筑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 没有那些人间烟火这个世界就不够真实。 没有那些平淡可爱的岁月就不足以成为悲伤痛苦的过往。 没有那些会心一笑我无法说服自己潸然泪下。 建立感情难道不需要过程吗?建立信任难道不需要磨合吗? 三言两语就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它真的能够说服读者吗? 我是自己的第一读者它首先无法说服我。 我相信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或许我应该为自己的追求做出更多努力。 怎样用更少的文字更动人的去表现细节。从而空出余地加强节奏。 这是我接下来要加强的部分。 在卷末的时候我直接砍掉了许多支线。包括太虚幻境里游脉境匹配战部分、城卫军主将方大胡子的前笔之类。 这其中方大胡子的前笔是可以继续丰满方家这个大姓家族的细节的同时也能让他的战死更为动人。砍掉了相对要更可惜些。 但其他的支线加起来不太能撑得起那段时间的故事。不够精彩。 为了整体节奏考虑不得不做出取舍。 …… 【赤心巡天的第三个问题是爽点不够多不够密集。】 这是很多人批评的问题。 它有没[笔趣阁 biqugexxco]有爽点?当然有。 爽得通不通透?自然通透。 但是不够多不够密集。而且主角好弱。 这是很多读者失望的地方。 而对我来说。 我无法说服自己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弱小龙套来给主角无脑虐。 就先不说一个超凡力量发展无数岁月的世界了就现实世界里。 当你读高中的时候难道跟你起冲突的会是那些源源不断的小学生吗? 他们往往是比你更高比你更壮的同学往往是你的学长甚至是社会青年。 在你弱小的时候通常发生的是如何避免跟那些强大的存在发生冲突如何借力打力如何强大自身。 你强大之后才可能发生只身横推八百里的故事。 我不是写不好那么爽的感觉以神之名就是从头燃到尾的短篇西游志这样的长篇里孙悟空的每一次出手都够燃烧 只看“只身横推八百里”这句话就已经很爽不是么? 只是在成长阶段那不够真实。 这是我理解的世界的真实。 还有人说修行境界前面写九品八品七品这样太没有仙气了太像脑残文了。 我……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构筑修行体系从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 一路上去每一境都有详细的描述都有奇妙的进程。我相信它是逻辑自洽的在此基础上我希望它也是恢弘奇妙的。 之所以前面用几品几品进行说明只是为了方便读者快速理解修行层次。 为了追求真实修行境界是跟着主角的视角一步步上来的。在此之前我怕读者对这些境界没有印象。 这一点或许仍没有讨好到读者但至少能够说明我不是像很多人批评的那样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一头撞进了网络小说。 我是考虑过网络读者的感受的。 …… 在这些问题之外。 我自认为第一卷的收尾相当完美十分制我给自己打九分。 少打一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细细雕琢。 收尾的时候非常密集的镜头切换而我把每一个镜头都在时间范围内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有很多很多的人物走马灯似的出场但我都表达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 有的片段无法割裂只能打散时间轴。有的片段必须连贯只能弥合空间线。 如此纷杂的人物和时间线、空间线我将它们收束起来有条不紊地展开。 我做到了我现阶段的最好。 从自刎传信的缉刑司修士挡在学生前的老先生崩溃跳地缝的枫林城战士……从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到一个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到前期的重要配角。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的精神、意志、爱恨、取舍都清晰地展现给了读者。 我很满意。 上一次做这种尝试是写黎明的时候青鸟之祸那一场。青侯设局围杀鹰厉公楚讴被骗解放真龙。 而赤心巡天比之那一次人物更多视野更广难度更甚。 这种大幕群像戏每多一个角色难度都要多很多。 但我还是完成了。 写作能力上的进步是最让我欣喜的地方。 谋篇布局上。 关于庄国的历史、人族水族的历史、开脉丹和凶兽、白骨道的真相都是逐层剥开。 到最后枫林城域沉入幽冥姜望远走异国这结局在还真观外就已经预示。 白骨道的谋划和庄庭作为一个国家政权的取舍贯穿整卷。 大到一国一族小到一城一人在大争之世的背景下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中都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填的所有坑严丝合缝埋得诈尸都起不来。 而第一章埋下的伏笔我还没有用完。所谓的伏脉千里现在也只是冒了几座山头。 群像的塑造上我自认比以往有了进步。 但结果如何还是需要读者来告诉我。 有不少我自己印象深刻的角色只是不知道哪些更被读者所喜欢。 …… 第一章最后的三个字是开脉丹。 有人喷我:“你特么写了前面那么多、那么努力最后就给我出来一个‘开脉丹’?” 不然呢? 两条龙在你面前打架两败俱伤爆出一地神器给你好不好? 我不会给主角开过分的金手指这虽然只是一部小说但它也是我心中的一个世界。 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你必须要努力才能够成功! 作为一件事物它似乎并不足够珍贵。 但它是姜望修行路的开始也是人族修行崛起的开始更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用了三十五万字写完第一卷打下赤心巡天这个世界的基础。 我有信心能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恢弘的世界。 但是需要读者们能够支持我让我不至于饿死在搬砖砌墙的路上。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在起点写网文是同时要拥有作者连载期间的一切短篇版权的。这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 对我来说则意味着在写赤心巡天期间我没有任何除这本书之外的收入。 因为我本来的工作就是写约稿写专栏写短篇写剧本。 我是抱着一整年赚不到一分钱的决心来写赤心巡天的。 除了庆幸自己早已分手不必考虑对伴侣的负疚再没有什么别的好消息了。 …… 有一天我看到读者群里有人说—— “现在的作者太没耐心了书十几万字上万推荐就说成绩不好要马上切掉。真想抓起来让他们学学阿甚。” 这个话题其实挺心酸的因为写到现在我的小说也才四千推荐。收藏刚破一千。均订堪堪六十几。 我写了保质保量的三十五万字啊! 而我还在点灯熬油的写。 以前我写实体每周只写五天每天只写两千字。其它时间都休息养脑子。 现在每天都至少写五千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息过了。 脑子很亢奋也很疲惫。 我其实很理解那些作者。 如果把写小说作为一门单纯的工作、生意。 其实这很合理。 因为需要考虑的只有绩效、收入。 对于网文来说新书期间没有成绩就很渺茫的因为你也不会有后续的推荐再写下去沉没成本太高。 切掉换个号换本书。再换号再换书。选个成绩最好的写下去。做生意就应当如此。 哪还用等到十几万字啊编辑第一次给凉门推荐的时候就应该切了。 但是。 如果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工作如果写小说不只是为了赚钱它真切的是你的梦想呢? 对不起我……切不下去。 这声对不起我是对自己说的。 有简单的专栏可以写定金都提前打给我。有简单的水文可以写只要我舍得这个笔名蒙着头注水直接就能出版拿钱。更不用说那些点点发布就可以的广告软文了。 我本有很多条轻松的路可走但我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 我让自己陷在最痛苦的处境中。 只因为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一个或者很多人都已经不会再相信了的理由。 因为爱。 我爱我笔下的这些人物我爱我构筑的这个世界。 我的所作所为我所跋涉的一切遥途都是为了我心中所爱。 为了这份爱。 我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以及等待。 …… 第一卷的名字是“明月在天。” 明月可以是理想可以是爱情可以是故乡。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出自曹操的《短歌行》。 “明月皎洁啊何时才能够摘取呢?” 我和姜望同样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有自己的爱恨和心中故乡。 而下一卷的名字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一章 故人昔辞 清江水面上一艘大船正破浪而行。 船身与水面接触的部分有许多鱼鳍状事物上下翻飞。 这是墨家机关术制造的百鳍船模仿鱼类辅助游泳的鱼鳍。 十来个汉子在底仓踩动水车以推动这些“鱼鳍”加速船只行驶。 当然其实不使用人力还更快只需将道元石放进墨家修士雕刻的行船阵盘中即可。 但显然不如使用人力便宜。 这艘大船能载两百人在整个庄国的水域中都算不错。本身属于官府船只但也会经营客运、货运生意。 杜野虎就正在这艘百鳍船上。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北九江城位在西部。先到清江乘船走水路最为便捷。 军中管制颇严。他好不容易休了长假上船便痛饮一坛烈酒蒙头睡去此时才醒转过来出来吹吹江风。 已是腊月寒冬但因为除夕将至船上的人还喧闹得很。 这种时节这条船上大概率都是回望江、枫林、三山这三个城域的旅人。 杜野虎凑近人堆静静地听了一会发现一个枫林城的乡音也无。便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独自转回舱室。 不多时他便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乘着大船短暂靠岸的间隙一个人下了船。 这里距离望江城还有一段水路所以下船的只有他自己。 这么冷的天气清江倒是没什么问题约莫着绿柳河会给冻住。 因而从这里走旱路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这些事情都是军里那个号称走遍庄国山河的都尉讲过的很是有用。 大包小包里都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有岱山郡域的特产(九江城域除了凶兽之外本身没什么特产)有战场上的缴获还有一些只特供给九江玄甲的好东西。 总之他杜老虎敢保证绝对能让那几个土包子乐得找不着北。他的安安妹子也必然会抓着他的大胡子狠狠地吧唧他两口。 两只手都给占满了远远看过去人像一个移动的货架但杜野虎一点也不觉得累。 好些年了他跟凌河姜望方鹏举赵汝成一起过年已经好几年了。 他和凌河没有家姜望回凤溪镇一趟也是匆匆来去方鹏举根本不爱待在族地里赵汝成也不怎么着家。 所以他们五个总在一起。 今年少了一个方鹏举但多了个姜安安。 想到姜安安那可爱的小脸蛋杜野虎就忍不住咧开了大嘴。 他的血亲都不在了姜望等人就是他的亲兄弟姜安安就是他的亲妹子。 他在九江玄甲拼命往上挣想的不就是在哥哥弟弟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下迎接迎接妹子崇拜的目光吗? 当初走的时候他还跟姜望约好了比比四灵炼体决的修炼速度。 如今他走通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四灵炼体决大成四灵交汇。也该让老三知道知道谁是哥哥了。 杜野虎前进得很快离家越近脚步越快。 他迈开了大步在路上奔跑归心似箭。 “站住!” 在离枫林城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队军卒拦住了他。 “干什么?”杜野虎停步不满地问道顺势露出了腰上九江玄甲的兵牌。 几名军卒面面相觑为首的行礼道:“大人前面不能再走了。” “为什么?”杜野虎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军卒们看着他身上的大包小包也大概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 “您大概是离营得早恰好错过了通知。”这名军卒小心说道:“邪教白骨道在此为祸献祭整个枫林城域以迎接邪神降世。阴谋虽然被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揭穿甚至惊动了国相亲自赶来诛灭祸首但整个枫林城域也已经陷入幽冥了。生人再不可进。” 嘭!嘭! 以杜野虎的力量竟一时抓不住包裹任由大包小包落在地上。 “……城里的人呢?”他颤抖着问。 军卒叹息道:“都没了……” 咔嚓! 杜野虎被这声响惊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已经一脚踩进了地面陷地数寸。 他拔出脚来又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杜野虎循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着包裹的男人在地上哭嚎声音都已经哑掉。 他哭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便停一阵过一会又嚎啕起来。 看那个样子应该也是回枫林城域的乡人。在回家的路上被拦住。 “董阿董阿!董阿是我们院长!”杜野虎忽然像抓住了什么似的激动地问道:“既然是董院长戳穿了邪教阴谋城道院那些修士应该都逃掉了吧?” 那军卒歉意道:“除了董院长包括教习学员无一幸免。” 杜野虎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会的不会的。”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老大你不是有大智慧吗?” “老三你不是比我能打吗?” “小五你不是比我聪明吗?” “怎么都没了?怎么都没了?” 自语到最后他大喊起来:“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连安安都照顾不好!” …… “我不信。” 他念叨了半天忽然站起身使劲拢了拢自己带的那些礼物将它们抱成一团头也不回地往枫林城域方向冲去。 “大人你不能过去!” 军卒伸手想拦但杜野虎几个纵跃便已冲远。 “让他去吧。”旁边的军卒叹道:“幽冥之地他也进不去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 据封锁枫林城域外围的军卒后来回忆整个枫林城域自陷入幽冥后一直都很沉寂。 只在那年除夕前后不知为何。 有悲号之声如困兽嘶吼三日不绝。 …… …… 山高路远姜安安在哥哥的背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修行有时是山洞有时是树上。 风餐露宿一路上只能吃些野果充饥。 但她很懂事的没有叫苦过一次。 她知道哥哥只会更累只会更辛苦。 好几次她想下来自己走但姜望只是不许。 天渐渐黑了又到了要休息的时候。 姜安安最喜欢夜晚不仅仅是因为有星星还因为哥哥终于可以停下来跟她说说话。 从枫林城域离开之后哥哥话少了很多。 按照之前的经验哥哥这会应该找到一个山洞然后点燃一堆篝火让她在怀里休息。 但今夜姜望却背着她一直往山上去一直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寒风凛冽冻得她小脸通红。身上倒还好裹着的兽皮很是暖和。 姜望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牵着她的小手。 兄妹两人在山顶四望只见星辰寥落四野安宁。远山潜在夜幕里绵延在脚下。 “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呀?”姜安安问。 “今晚是除夕了。” 姜望缓声问道:“安安想不想看烟花?” “想!”姜安安立刻答道但很快又摇头:“安安不想……” 大概她也知道现今不比在枫林城的时候了。荒郊野外要去哪里寻烟花呢?她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哥哥都会为她拼尽全力所以她反而不肯奢求。 姜望捏了捏她的小手哑着声音道:“你看。” 他松开姜安安指尖往空中一挑。 一朵火焰之花飞至高处灿烂绽开。 他十指连动一朵朵焰花此起彼伏次第在夜空绽放。 炸成漫天星光。 彷如天上星坠成人间星。 每一点星光都像一个逝去的人。 身魂虽灭光芒永在。 这是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除夕。 在一座无名高山的山顶姜望为妹妹放了半夜烟花。 …… …… ps:希望大家能够多订阅多投票这就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了。 如果还能够帮忙宣传一下本书那真是感激不尽。 至于打赏这种事情本就是情分请大家务必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然后接下来每天三更直到还够盟主乌列123的加更。 加的那一更在早上0点。 还有盟主小棉袄的加更我争取下周就还上! 第二章 暂别于云上(为盟主乌列123加更1/3) 云国在庄国东北方向境内多山。 作为云国首都云城就坐落在境内最高的抱雪山上。 最早建立云城之时因为山下环境恶劣当时的凌霄阁主削山为台于高山建城。 此后云国再建主城便都依照此例。 因为城市普遍建立在高山地势极高如在云上。故被称为云上之国。 上云城的路径有两条一个是其它主城连接至此的索道一个是自山脚修筑起的巨大石阶此阶又被称为登云阶。 云国财大气粗请了墨家机关大师主持设计。 各大主城之间大都以索道相连。 索道以强大妖兽的兽筋鞣制而成泡以铁桐树油号称坚固非常、百年不腐。也确实做到了百年一次替换期间从无自然断裂的情况。 云国中人就通过定时滑过索道的机关车厢往返各城之间。 因为都是走高空中的直线距离速度极快云国各城倒是比天下列国普遍交流得更多。这大约也是云国商业发达的原因之一。 而抱雪峰最壮阔的奇观则是云城连接最近四大主城的虹桥。 据说是凌霄阁创派祖师伟力所铸聚云为路引虹为桥。这四座城市也成了仅次于云城的中心城市。 此后云国逐渐壮大却再没有哪座城市能有此殊荣了。 如果忽略石阶本身昂贵的材质和石板上刻印的阵纹登云阶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 风吹日晒、人来人往这么多年登云阶上依然一尘不染。 姜望背着安安爬上最后一级面不红气不喘抬头看了看云城高耸的牌楼便径直往云城中去。 虽然兄妹两人风尘仆仆安安身上裹着的兽皮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没有发生什么狗眼看人低的狗血事情。 云国商业发达并不禁四方来客只是入城税要高些。 些许金银对姜望来说自不是难事路上随随便便做点什么就轻松挣到足以花销的钱财。 问过守城士卒之后姜望才知道凌霄阁并不在云城之中。而在云城之上。 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进凌霄阁。 好在姜安安随身带着云鹤在姜望的指挥下她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便将小云鹤放飞。 云鹤飞到空中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便振翅而上钻进了云层里。 不知道叶青雨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信姜望便带着姜安安先逛了逛云城——主要是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 譬如云浆果据说生在云中。咬破果皮汁水可以直接饮用。此果一共有五种不同的颜色每一种味道都不同。 再如彩云糖这糖果如彩云一般一口咬下去有七种甜味甜得层次分明。 姜望今天并未限制姜安安吃甜食让她放开了吃吃得小肚浑圆。 姜安安就是在吃彩云糖的时候见到叶青雨的。 整条长街忽然安静。 本来明亮的天穹忽然被“撕开”那天穹也不是天穹而是如一副画卷。 那画卷撕开之后才见口子背后亭台楼阁精见巧工气显恢弘。 原来凌霄阁在这里!在“天穹”之后。 仙气氤氲中云雾成阶。 一位画中女子缓步走下云阶走到姜安安兄妹面前。 她今天没有戴面纱一对细眉微弯如秋影一双眸子纯澈明亮如清波。琼鼻微挺红唇轻抿。一张脸明丽得整条长街都失去了色彩。 更不用说她高挑婀娜的身形只往那里一站便已是风景。 姜安安的大眼睛亮了起来使劲招手:“青雨姐姐!” 两个人做了许久的笔友留影石里见过很多回现实里倒是第一次见面。 叶青雨走了过来微笑着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然后看向姜望眼神颇为复杂:“姜道友还好吗?” 云国与庄国勉强算是邻国枫林城域又是庄国东北部的边界城市。 整座城域都被邪教献祭沦入幽冥这样的大事叶青雨不可能不知。 她对姜望是抱有诚恳的感恩之心。对姜安安有着纯粹的喜爱之情。信来信去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羁绊。 得到消息后她还难受了许久。 若非今日收到姜安安的来信她还以为异国的这两位朋友已然不幸。 得知姜望兄妹来了云城她非常惊喜。 所以才不顾惊世骇俗直接“撕开天穹”进入云城。 少年白头风尘仆仆的样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一个好字。 “不是很好。”姜望苦笑道。 在枫林城域外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此时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当初在三山城叶道友给了我一枚云中令。如今已遗失在枫林城域中但我还是厚颜想问它还有效吗?” “当然。”叶青雨正容道:“云中令虽然遗失了青雨的承诺却没有遗失。姜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姜望紧了紧姜安安的小手然后松开。 安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反手一把抓住了姜望。 “能不能请叶道友代为照顾安安让她在凌霄阁修行?”姜望强迫自己不去看妹妹直视着叶青雨的眼睛道:“我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到她。” “可以。”叶青雨回答得很爽快。 “哥哥……”姜安安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盈满了泪:“你不要安安了吗?”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 他半蹲下来温柔地抱住妹妹:“安安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现在哥哥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办法保护到你所以才把你送到这儿来暂住一阵。只是暂住。哥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好吗?” “不好……”姜安安噘着嘴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姜望:“我可以说不好吗哥哥?” “对不起。”姜望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狠下心把她抱起来放到叶青雨怀里。 “我现在身无长物但是我以我姜望的名字向你保证。凌霄阁在安安身上投入的所有资源来日一定偿还。” “从今天开始姜安安就是我凌霄阁的人。凌霄阁一定会尽心培养她照顾她保护她。请姜道友放心。”叶青雨肃容承诺。 枫林城域覆灭幸存的少年总会想要去做些什么的。 她没有追问姜望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只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尽量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不是没有想过拦下姜望代表凌霄阁留下他修行。诚然这样打破规矩会招致许多不满但她的父亲也不是不能扛住她这种程度的任性。 只是她注意到这少年的眼神。 包裹着无尽痛苦和煎熬的是一种平静。 他一定深思熟虑过他一定痛苦徘徊过。最后才有了自己平静的决定。 这种平静往往代表着无可挽回的坚持。 姜望对着叶青雨郑重一礼便霍然转身。 姜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泪如雨下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哥哥听了会很难过。 小小的她看着哥哥孤独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人群熙熙攘攘天光大好。 整个云城的阳光好像分为两道。 一道打在那云雾形成的阶梯上叶青雨抱着痴痴凝望山下的姜安安缓步走上天穹。 一道打在抱雪山那蜿蜒而下的登云阶上白发的少年只留给云城一个背影就那么独自走下山去了。 第三章 万里之行 新年伊始一个消息震惊天下。 沉寂数百年的邪教白骨道死灰复燃在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打开了鬼门关催动百鬼昼行。以无生无灭阵献祭全城炼成白骨真丹。 此丹号称黄泉返生可以催成白骨道子成就巅峰战力从而接引白骨邪神降世。 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洞悉此事力挫白骨道阴谋联手庄国国相杜如晦虎口夺食在白骨邪神面前夺走白骨真丹献于庄帝! 而世人此时方知庄帝坐于深宫多年名为修行实为养伤。 当年庄国新君即位新帝庄高羡励精图治国势渐起。 雍国屡屡挑衅一再犯边。 本来这已是旧事庄国立国以来与雍国的纷争就没停过。就连庄雍边境百姓都习惯了这种事。当然吃亏的总是庄国。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极具勇略于大殿上拍碎龙椅御驾亲征。以小国之力兴师伐雍!而且取得了大胜!亲手杀死雍国镇边大将。 此一战而天下闻名。 这一战为庄雍边境打出了十多年和平。 战后庄高羡直接宣布闭关世人皆以为他要冲击神临之上的境界。 庄庭上下保密工夫也做得极好以至于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竟都是在深宫养伤。 如今这个消息之所以为世人知当然是它已经不足以成为问题。 庄高羡吞服白骨真丹不但伤势尽复还一举成就洞真境!从此可称当世真人! 彼时庄国正与南面的陌国交战因为大将军皇甫端明不在庄国被连破三城。 而突破之后的庄高羡亲身驾临轻松杀死陌国领军大将挟洞真之威逼得陌国割让十城。 一时国威大振。 是年庄高羡改元大定。周围国家无不开始整顿军备只因为这新年号所表现出的野心。 而故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立此大功已经擢升庄国副相成为国相杜如晦的左膀右臂并且大权在握主理刑事。 其地位甚至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 从门庭冷落一度被排挤出政治中心。到如今一跃而起堪称庄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董阿的事迹也激励着不少人。 …… 姜望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离开云国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彼时他在异国的酒楼里默默饮酒虽在饮酒却主要是在旁听酒楼里来往人物的交谈以大致了解天下时势。 听到人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庄国并且还有人当场表示想去庄国搏个出路。 姜望没有丝毫自豪感反而全身发冷。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比如打开鬼门关百鬼昼行那是小林镇前事。 再如董阿力挫白骨道阴谋……分明是他姜望洞悉白骨道阴谋报告董阿冒着生命危险想要保全故土。董阿却借势布局牺牲整个城域难以计数的生命去谋夺白骨真丹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乃至于庄帝庄高羡都是同谋。 如今他们赢得名声赢得世人敬仰可谁还记得枫林城域那些数不清的无辜亡魂? 起初被灭一城被破三城。 之后在夺回三城的同时还割走十城。看起来是大赚特赚庄帝英明神武庄臣多谋善断。 可得到与失去就是简单的数字加减吗?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那些信任着国家信任着朝廷信任着君主的国民们他们何其无辜? 有谁记得他们的所谓“牺牲”? “老师你就那么想回新安城吗?” 姜望起身回到客房中。 过了一阵店小二来收拾桌子却只看到桌面上一堆细细的瓷粉。 …… 太虚幻境洞宫山福地。 姜望静待了一会儿才收到甄无敌那只略显肥胖的纸鹤。 展开信纸上面写道:三月初七。齐国临海郡。 信息难得的简洁明了因为这段时间甄无敌一直被家里人逼着疯狂修炼。喝杯水都要规定时间实在是一点空闲时间都很难挤出来。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有坚定的目标和计划。 他要让应该为枫林城倾覆承担责任的人都付出代价!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实力。 而姜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甄无敌说过的天府秘境 离开枫林城域后他就给甄无敌去了信表示自己想要参加他说的那个天府秘境的探索询问是否还有名额。 甄无敌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今天是来信告知他这一期天府秘境的开放时间已经确定。他须在三月初七之前赶到齐国临海郡。 他还并不知道天府秘境的具体情况但能被甄无敌这等家世的人物重视必然有超出想象的收获。当然危险绝不会少。 这也是姜望先把姜安安送到凌霄阁的原因。 齐国是当世强国之一靠近东海。从云国到齐国中间要经过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当此大世整个天下群雄并起。政权构成也并不全然相同。 有庄国这种尊道门为国教的道属国也有云国这样依附于凌霄阁存在的中立之国。有的国家兼容并蓄国内各大宗门彼此竞争。有的国家政权强大国内宗门皆受管制令行禁止。有的地方并不立国那些强势宗门一宗如一国…… 从云国到齐国经行万里各地风物绝不相同。 叶青雨送了他一只云鹤因为他的地址并不固定云鹤可以凭着与主人的先天联系找到主人却没有满天下找别人的能力。所以只能他主动给安安写信安安收到信再回复。 姜望每到一处就记录下当地风物随信与安安和叶青雨分享。 安安也会说说自己在凌霄阁的生活。 只不过随着路途愈远云鹤回信的速度也愈发慢了。 姜望并没有埋头赶路而是一路修行一路体验世情。 此时他磨砺已足不必再压制修行境界。 他建立的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是热爱是理想。 如今走到这里已经建立起第二个小周天。那是山川河流是脚下的路是岁月的变迁是沿途的风景。 第三个小周天他开始思考己身。思考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要问自己所为何来又将去往何处。 对姜望来说这是他的跋涉更是他的修行。 他必须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参与天府秘境。 ……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不久姜望忽然感觉整个房间似乎晃了一下。 然后听到砰!砰!砰! 低沉而悠远的闷响。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错觉。 因为随着这个声音整个房间不整个地面都在隐隐晃动。 姜望窜出窗外跃至酒楼天台然后就看到: 一只巨大无朋的龟状巨兽正昂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这头巨兽有多大呢? 仅仅它的粗壮短腿就高过姜望所在这座城市的城楼。 而在它的龟甲之上姜望看到了…… 亭台楼阁、人来人往……一座巨大的城市! 第四章 天佑之国 此刻天台之上也站着不少来看巨兽的人甚至有些都站到了附近屋顶但大多是外地人。 姜望注意到本地人似乎都习以为常沏茶的沏茶用饭的用饭大都有条不紊做着各自的事情。 “啊!” 这时他听到一个高高扬起的咏叹之声。 姜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量普通、额头极高的儒服男子正对着城外那只巨兽摇头晃脑。 常闻那些风雅之士逢高必登登高必赋。想来这位儒门修士见此巨兽大城也是来了雅兴。 姜望虽然对诗赋不感兴趣但见此架势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便只听着高额头儒服男子用极其夸张的语调咏叹道:“今我来佑国兮大开眼界!此巨大龟兽兮巨大巨大!” 咏毕他还左右转了一圈大概是想要迎接听众的掌声和赞许。但看了一圈众人眼神纷纷败退避让脸上各种嫌弃。 唯有姜望经风历霜倒不至于为此烂诗动容。 他清咳一声毫不尴尬地走到了姜望旁边:“这位大叔一看就很有阅历与俗子不同。敢问是第一次来佑国么?” 大叔? 姜望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我终于也沦落到跟杜老虎一样少年“老”成了吗? 他面上不显也不辩解只淡淡道:“是。” 他这一路跋涉只为赶路只求修行。不想起争端也不欲与人接触。 但这高额男子似浑然不觉他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道:“想不到大叔的声音如此年轻!除了头发之外什么都没老啊您真是驻颜有方!” 这话姜望不愿接便有意无视掉只把目光投在城外的巨兽身上。希望此人遇冷而退。 他注意到城中有一队官员捧着卷轴匆匆走出城外。 而那巨兽背上的城市缓缓垂下一道巨大阶梯。 每一级阶梯都能容数十人立住。 下城官员上了阶梯那阶梯便自动收缩将他们全部拉到巨兽背上的城市。 “整个佑国只有一座‘上城’也就是他们的都城那些王公大臣都在都城里生活。被这龟兽驮着走巡视全境。这龟兽永远不会停步每走遍一次全境大约需要半年。每到一城下城的官员就要上去述职。” 高额男子很是自来熟的在姜望旁边解释道:“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到诸城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佑国是这一路走来所经过的第三个国家它的政治生态和运行方式与姜望所见的任何国家都不同的确令他大开眼界。 姜望注意到旁边有些人的眼神不太对劲念及这里毕竟是在佑国本土说他们的官员是龟儿子确实不妥。便给高额头男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着点。 没想到高额男子接收到眼神错把警示当鼓励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叔你也这么觉得吧?佑国祖上不知怎么就跟这头龟兽搞上了在龟壳上建了个城。从此自称天佑之国。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笑了一阵发现姜望没有跟着笑便也颇感无趣地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听到后面一个愤怒的声音:“什么龟兽?我们的护国神兽是霸下!龙生九子霸下第六!能给国民带来吉祥使人长寿!” “什么啊就霸下?龙族都绝迹于世还龙之九子?”高额儒服男子高声驳斥义正辞严边说边回过身去:“龙都没有了!跟谁生……的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闻。 因为他发现酒楼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而且那些人大都怒视着他。再看看这些人身上佑国流行的碎甲状劲服…… “哎呀!小生忽然腹痛难忍!”高额男子一手捧着肚子面露痛苦一手扒拉着往楼下走:“借过借过告辞告辞。” 人群一拥而上伴随着他的惨叫声渐远。 但还有一拨人留了下来并将姜望围住。 其中一人戟指道:“他们是一伙的!” 姜望赶紧解释:“我根本不认识那个高额头!” 远远传来儒服男子的声音:“还敢说你不认识我许象乾!啊!” 又被一声惨叫所打断。 姜望暗暗咬牙。这话痨小子够损的。 挨打间隙还不忘攀扯一下大概是为了报复姜望没有及时提醒他。 看着人群越来越近这会群情激奋也没什么解释余地。 姜望此时就站在天台边上顺势往后一倒落下长街。左突右窜几下就钻进了人群中。 “抓住这个白头发的老家伙!” 嗖嗖嗖。 人群中几个修士纷纷跃下但姜望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 越过几条长街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顺手在摊位上摘走一只斗篷留下一锭银子。 再转出来时长发已经挽起斗篷已经戴上。 遮住了那一头显眼的少年白姜望像一滴水混入人海中。 小周天的运转是他对日月星辰的向往。 而构建大周天则需要他进一步体悟世情明了本心。如此才能够有本质上的境界提升。 他不想惹事只想静静感受这座城市的气息。 因而不仅被骂做老家伙追打他不计较就连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他也不打算回头去找麻烦。 一只疑似霸下后代的巨大龟兽保护着这个小国的安定因而不需要维持太多的军队佑国的修士也不用太过拼命努力。其它国家得之不易的和平安宁他们天生坐享。说是天佑之国倒也没有错。 感受着城市里祥和的气氛姜望默默想着。 吃着一种叫做“火烧云”的丝糖穿街过巷感受着糖分在唇齿间微灼的甜感。他开始理解安安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 他又开始想安安。 他忽然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之声在一道高墙之后。 姜望本不欲理会。 但那声音逐渐飘忽起来开始带着某种邪异味道—— “呜呜呜表哥就要死掉了……我好难受……好难受……我诅咒你……诅咒你们全部!” 姜望手按长剑已拔身跃入高墙后。 这类诅咒巫祝之事颇似邪教。 自白骨道之后姜望就对邪教邪神十分敏感。 他无法视如不见听如不闻。 他再也不想有枫林城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第五章 诅咒纸人(为盟主乌列123加更2/3) 越过那道高墙俯冲而下道元涌动焰花绽开墙角一个半蹲着的女人忽然惊骇转头。 姜望生生止住突势一把握灭焰花落在她身前。 因为他在那个瞬间注意到这女人身上没有半点道元波动而且眼神迷蒙并不像是完全清醒状态。 再看女人身前燃烧着的纸人那种邪异的感觉显然是自此而来。 姜望隔空一掌将这纸人按灭。 女人眼神一清看着头戴斗篷手按长剑的姜望不安道:“你是谁?别再靠过来我要喊人了啊!” 姜望掀起斗篷露出自己年轻的脸皱眉问道:“你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女人有一张温婉可人的脸此刻表情惊惶无措更显楚楚动人。 她背过手去抓那张纸人大概是想藏起罪证。 同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是硬气道:“这是我家!你管我干什么?”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这个戴斗篷的少年好像动了一下但似乎又没有动。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捏着张燃了一角的纸人。 “你还给我!”她喊道。 姜望把这张纸人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确认它的确有些邪异。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张纸人只在胸前部分写了两个字——“诅咒”。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哪怕是简单的摔倒、掉坑之类的咒词都没有更别说相应的符合仪式的异语。 诅咒这个词说起来简单但要落到实处一般都要有比较具体的方向诸如折寿什么的。 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姜望的认知。 他忍不住问道:“你诅咒什么?” 大概见识到姜望的速度知道自己没有反抗余地这女子不忿地回答道:“就是诅咒啊!” 姜望:“……” 姜望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哪怕这张纸人确实能有点效果但是什么都不写。这也能成功才是有鬼了。除非面前这女子是哪个邪神的亲闺女。 “那我换个问法。”姜望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诅咒纸人?” 女人沉默了一下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我表哥……我表哥就要死掉了。”她抽噎着说:“就要被城外那个怪物吃掉了。”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到佑国有人称那头巨大龟兽为怪物的他们大多对其敬若神明。因为那可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与此同时他想起那个儒服男子许象乾所说的话——“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名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被罢免吃掉起初他以为被吃掉只是一种被夺走权力的形容。但联系到面前这个女子的话应该是真的会被吃掉…… 这事本会招致姜望的厌恶反感但枫林城域沦陷后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若不是庄庭的那些当政者渎职、不拿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回事枫林城域怎么会遭此厄难? 佑国的措施虽然严厉了些但或许反能达到奇效。出发点毕竟是为了普通百姓。 “当官不好好当不能护境安民只知作威作福本就该死!”姜望说道。 “你胡说!我表哥是个好官!” “好官又怎么会考评不合格?” “这……我……”女子一下被噎住只是流着泪反复道:“不对我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他说跟考评无关他被陷害了。无论他怎么做最后还是会被吃掉。” “谁陷害他?” “我……我不知道。” 姜望不想再听女子对心上人的辩解他并不觉得真实客观转问道:“你这个诅咒纸人是从哪里来的?” 追索诅咒纸人的来源揪出隐藏的邪教徒也是他本来的目标。 天下邪教当杀则杀。 “是我乳娘自从青哥儿死后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我就偶尔把她接到家里住几天但她总也不肯长住。听说表哥的事情后她说这个可以帮我只要我诅咒他们他们就会得到报应……” 或许是因为刚从被诅咒纸人影响的状态中摆脱她有些想到什么说什么话很多的样子。 “青哥儿是谁?”姜望打断她。 “是乳娘的儿子……” “你乳娘住在哪里?” 她愣愣地说完地址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行善积德。”姜望说。 她怔了一下忽然对着姜望恳求道:“那你帮帮我!救救我表哥好不好?” “我没兴趣帮你。我也帮不了你。”姜望直接拒绝道:“清除蛊惑你的邪教徒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事了。” 这女人住在这种地方身份必然不简单不会请不动修士。但她现在却被人蛊惑只能偷偷躲在这里烧纸人。 足见这其间的复杂。 他姜望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横扫一切的实力当然不会贸然插手。 而且既然渎职被龟兽吞吃是佑国的政权环境他就更没有干涉的理由。 女人只是哀求道:“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你相信我。你帮帮我!” 如果是凌河……一定就试着帮了。 想到凌河姜望心中一痛。 他不再搭话脚尖挑起一块石子一脚抽射。 那石子猛地加速发起尖啸之声直接把院中的一处假山击穿一个窟窿! “谁!” “什么声音?” 院中有人被惊动大概很快就会找过来将这女人看住以免她再做蠢事。 姜望脚下一踏拔地翻出院墙直往北城而去。 …… 女人的乳娘就住在北城区一处低矮的平民房屋中。 这房子很好找因为家境明显要比隔壁左右好一些 姜望一手按剑用脚尖轻轻把门撞开。 吱~呀。 时间是正午房间里却出奇的暗。 一个白发老妪正对着梳妆镜在做些什么闻声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声音干哑:“沐晴已经死了?” 沐晴? 姜望想到深院里的那个女人。 名字倒是清雅就是人蠢了点。 “你果然是在害她。”姜望冷声道。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 老妪起先是在哭但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 声音刺耳挠心异常难听。 “你们……都该死!” 她恶狠狠道:“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姜望脚步一错还未出手已经先退退到房间外一直退到了街道中。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邪异的力量骤然爆发。 就在他的眼前那老妪被一层黑色的火焰所覆盖瞬间烧成灰烬! 连一根毛发也没剩下。 第六章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就在姜望的面前白发老妪被黑火焚尽。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句情报更别说了解真相。 与此同时随着黑火的出现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一股邪异力量“渗”进了通天宫。 那是黑色的、如水流动的事物。是一种根源于诅咒的力量。 白发老妪或许视他为仇敌一伙牺牲命魂的凄厉诅咒也有他的一份。 姜望操纵缠星灵蛇正要驭使道元进行驱逐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忽然一动那股邪异的力量消失无踪。 应该是被冥烛所吞噬了。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憎厌其与白骨道相关另一方面的的确确在枫林城域遭厄之前他感受过冥烛的示警。而也正是冥烛传输的那门白骨遁法他才能够救下姜安安。尽管代价是付出寿元。 此时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白发老妪死去不意味着事情就已经到此为止。 姜望将那张诅咒纸人拿出来随手掐诀一颗青色小草自掌心冒出。 这是丙等中品的寻踪道术追思草能够根据已有事物的气息去追踪它的痕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其低头的方向就是追踪寻觅的方向。 但这颗追思草诞生之后就一直在姜望手心打转怎么也不肯低下头来。 姜望明白这门道术等级过低诅咒纸人上没有明显的气味或其它遗留因而无法产生效果。 念及此处姜望随手制作一只木盒将诅咒纸人暂时封住。几个纵跃远去随意选了一处无人的房屋翻进去。 分出一部分心神沉入太虚幻境。 又过去了一轮福地挑战他现在掉到福地排名二十八的陶山福地。 当然这一路行来他在太虚幻境里的周天境匹配中却也再次打进了前百。 这得益于小周天的完美构建令他能够以最优状态完成破境没有被太虚幻境里的第一梯队甩得太远。 陶山福地每月产功1350在周天境前百之前他倒是胜多负少所以反而赚了点功。如今累功已经有4310点。 姜望召出演道台他的演道台如今仍然只有一层。 自甄无敌那里已经得知演道台的升级需要靠“演道”来实现也即是推演功法。 愈是强大玄妙的功法就愈能促进演道台的进阶。 姜望至今就推演过紫气东来剑决和四灵炼体决大概还未达到进阶的积累。 将木行道术追思草置于演道台上姜望注入全部的功开始推演。 他现在独行天下一门优异的寻踪觅迹道术是必备追思草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功降到3100点的时候就已停止。 姜望明白这大约就是一层演道台的极限或者也是追思草的极限。 共计耗功1210点成就乙等道术追思。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因为是追思草的升级道术并不像一门新道术般需要重新熟悉。细细体悟一阵后便已掌握八九。 姜望再次取出那张诅咒纸人掐动道决。 只见诅咒纸人之上有一道黑色烟气缓缓抽离那是纸人上的诅咒之力。 这道黑色烟气扭动着在道术力量的作用下逐渐形成一株黑烟小草。 小草低头低头如追思。 向南! 姜望看准方向大步而去。 转左跃墙如游鱼般穿过人群。 恰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可怖至极的怒吼。 那声音沉闷巨大凶暴! 姜望回头望去只见城外的那只巨大龟兽忽然发起狂来四肢抓地阵阵怒吼。 它大约的确有霸下血脉因为同那只神话巨兽一样它口含利齿唇吐獠牙。 姜望远远注意到它的眼睛被一层黑烟所缭绕逐渐浸染血红。 那是诅咒的力量。 怎么会? 那种程度的诅咒力量能够影响有霸下血脉的巨兽? 不对劲…… 姜望的脚步停了下来。无论是哪个邪教如果对方能够拥有动摇这只巨兽的力量就绝非他所能敌。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妹妹还在云城等他。 他不能冒险。他不能因为在异国他乡发生的祸事而牺牲自己。 …… 巨大龟兽发狂的同时龟甲背上的上城瞬间反应过来。整座城池忽然光芒大放如大地一般厚重的土黄色流转城墙。 千钧之力加持。 嘭! 巨大龟兽四肢趴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犹自嘶吼不止。 有一个身影飞到城池上空声遍全城:“大阵不要中止尽量拖延护国圣兽!其他人封锁城门搜捕二十七城所有位置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从上城之上密密麻麻的修士如巨兽身上的虱子被抖落坠入下城二十七城中。 整个佑国最强的修士军团负碑军就常年驻于上城。随着护国圣兽的脚步巡视全境。 …… 姜望散去道决中断道术追思。那缭绕的烟气就此散去顺手将纸人搓成飞灰。 而后将斗篷往身后一靠从容走进人群中。 这些精锐修士一次出动好几百人足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整个二十七城犁一遍。 此时还戴着斗篷才叫显眼。 就在这时上城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失控般的怒斥:“尹观!你好大的胆子!” 而后是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你们都敢欺世盗名!我有什么……” 之后的声音不闻应该是被湮灭了。 但与此同时人群惊呼起来。 因为城外那头巨大龟兽骤然起身! 龟壳上的城池依然稳固阵法的土黄色的光芒也并未黯淡但只阻了片刻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兽就已经站了起来! 霸下力大无穷性喜负重。这头巨大龟兽也继承了其习性。 佑国建城于其上需要不停地增加重量。否则它就会离开自去担山驮岳。 佑国上城这道阵法加持已经是为其准备的底牌之一足以瞬间增加千钧之力。却仍然被发狂的巨兽驮起。 大地再次轰隆起来。 巨大龟兽庞巨的身躯缓缓转向似乎马上就要直面二十七城。 一旦它转身踏至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灾难。 整个城池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不可能逃掉! 这一幕瞬间就让姜望想起了枫林城倾覆的那一天。 也是如此无力。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如陨石砸落砸至巨大龟兽面前。 伸手托住了巨大龟兽那如城楼般的腿。 “啊!” 那人发出如远古猛兽一般的大吼整个上身的甲胄就在瞬间崩开露出他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来。 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竟与高若山岳的巨兽在空中相持了片刻! 如斯伟力! 而后巨大龟兽一脚踏下! 隐约整个大地都发出一声哀鸣。 第七章 人不平,有人鸣 整个空间都似乎静止了一瞬无论龟背上的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后巨兽抬足。 一个渺小的黑影从地底窜出再一次拦在了巨兽之前。 人们沸腾了! 上城城墙上的军卒齐齐以枪尾砸地。 “威!” “威!” “威!” 为他们佑国的无敌战神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冲进下二十七城的精锐修士们也在他争取的间隙中迅速找出了问题所在。 在全城各处战斗骤然爆发。 抬头往高处看但见整个二十七城内许多地方黑烟袅袅而起。每一处黑烟都代表一处诅咒力量。 从规模看这些黑烟所代表诅咒力量并不强大但竟有几近百处之多! 如果每一处都代表一个像那白发老妪一样充满仇恨怨毒的存在那这座城市…… 姜望忍不住想作为深院内那哭泣女人的乳娘那个白发老妪为什么会有那样切骨的仇怨? 这些力量、这些怨毒、这些诅咒单独都不算可怖。任何一个周天境修士都能独立消灭。可一旦以某种秘法汇聚起来便足以挑动这巨大龟兽的凶性。 而诅咒之力一旦碾灭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就瞬间得到安抚回复了最初的状态。 但上城并没有就此平静。 “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治政不力更以阴诡手段影响圣兽罪大恶极!罚其被圣兽吞之以偿其罪!” 此声静了片刻又骤然喝起。 “该死!去找出他来!” 显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是那个名为尹观的下城城主所谋划。而且他还在佑国主力尽在的情况下逃掉了! 随着都城令下散开在下城二十七城的修士不仅没有回归反而有更多的精锐修士冲下都城。 上城中那个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显然认定尹观还在二十七城中决意将这里死死封锁。再一寸一寸的查过揪出其人。 …… “表哥!”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近乎哀哭的声音循声看去却还是那个在深院哭泣、点燃诅咒纸人的女子。 她在长街上面如死灰。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姜望之前故意惊动她的家人就是想她的家人将她控制住不至于叫这女子糊糊涂涂的再惹麻烦。 但不曾想兜兜转转一大圈却还能在大街上碰到她。 这也太巧了! 而且她的那个表哥居然就是闹出这么大事情的尹观。是二十七城的城主! 姜望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用人群遮掩自身。 他于佑国只是匆匆过客不想让自己搅进这么大的麻烦中。 “美人你刚才叫喊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与负碑军修士全然不同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在了那个叫沐晴的女子身前。 女人虽然伤心过度有些浑浑噩噩但并非痴傻。 一见此人不似良善立即转身就往别处走。 嘴里仓皇解释道:“没没什么。” “哎!”那男子面容倒是不难看就是有些油滑粉腻穿着一身粉白的儒服呵呵笑着:“没什么那你跑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探去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已经将女子的手腕擒住。 “放开我!”女人使劲挣了挣没能挣脱冷声斥道:“我是本城佐政苏家的人!” 与庄国的政治体系不同。在佑国城主半年一次更迭。只有一城之中最优秀的人才才有资格成为下城之主。主政半年。 但因为时间太短其实下城有专门处理俗务的家族那才是一座下城里真正核心的家族。 苏沐晴所在的苏家就是二十七城的佐政家族。 当然权力也并不滔天。真正的大事仍需要上城定夺。 护国圣兽定期巡视国境使得其背上都城对整个国土的掌控非常深入。 每半年一次的考核中若城主表现出色便有资格进入上城修行以为奖励。若表现不合格则会被护国圣兽吞噬以为惩罚。 苏沐晴的表哥尹观就是这样一个城主。 “哈哈哈哈佐政家族?”粉面男子哈哈一笑拉着她就转身:“那便更好说话了!” “站住!” 姜望虽然避在人群中但其实一直在关注这边的事情。 出声阻止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 他极高的额头非常醒目。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拉着我表妹想做什么?”其人怒声质问。 本来这粉面男子当街掳人就令路人非常不满只是碍于其执行任务的上城修士身份担心苏沐晴的确与今日之事有什么牵扯不敢出头。 此时有许象乾出头一时路人纷纷侧面隐隐将他们围了起来。 见此情境粉面男子毫无惧色反而眼神轻蔑。 “你表妹?”他回过头来看着许象乾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她家住哪里芳龄几何?现在说说错一个杀了你!” 苏沐晴想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握住下巴无法出声。 随着他的话语附近的一些上城修士也粗暴地挤开人群围近许象乾。 只有那些身穿负碑军军服的修士仍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四下搜寻。 许象乾一下子愣住他确实是一时好心出头但不可能真正了解苏沐晴的情况。自然也就无法回答粉面男子的问题。 “大家看到了吧?他竟然在本公子执行公务的时候撒谎。不知道和那些邪教异端是否有什么牵扯呢?”粉面男子笑了起来回过头看向许象乾:“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关个十年八载你信也不信?” “尽管来!”许象乾也不像个书生样子直接便开始撸袖子:“怕你就不是你爷爷!” “我倒是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嘴硬。”粉面男子的笑容顿敛冷声道:“此人疑似与叛贼尹观有关给我拿下!” 一阵混乱中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且慢!” 一个面容清秀年轻但长发花白的男子挤出人群。 “她叫苏沐晴住在你身后那条街左转走到尽头再右转最里面的、那栋最大的宅子里!她的年龄嘛不能告诉你因为女子的年龄是秘密你不配知道。” “我来作证苏沐晴那声表哥喊的是许象乾!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 …… ps:刚刚地震了oo但是不影响我更新! 第八章 为众人抱薪者(为盟主乌列123加更3/3) 粉面男子执行这样紧急而且重要的任务中仅仅凭借一句没有根由的“表哥”就敢当街掳掠少女。目标还是一城之佐政家族里的女子。 要么是佑国的统治阶级烂到骨子里了要么此人背景深厚。 要么二者皆有。 无论哪种可能都代表着异国人绝不应沾染的巨大麻烦。 许象乾明显不是佑国人之前在酒楼天台还被一顿暴打说明在当地也没有丝毫背景。 但他却仍挺身而出。 姜望本不欲招惹麻烦也一直在思忖更好的办法。 但是看到许象乾挺身而出却遭受冷遇他无法沉默了。 他不能坐看其人孤立无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构陷。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粉面男子歪过头看着姜望:“你又是谁?” “路不平有人踩人不平有人鸣!”姜望正声道:“我只是一个看不惯你欺男霸女的路人!” “我提醒你注意说话。不是什么证都可以乱作的。” “怎么?你也要拿下我?”姜望故意提振道元大声说道:“站出来一个人你就抓一个人抓了许象乾还要抓我这偌大长街众目睽睽你抓得完吗?” 他有意把事情闹大。 他就不相信这粉面公子就算家世背景再深厚还能真的不顾举国风评?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城外还停着佑国的首都。他家里还能没个政敌? 至于事后事后他拔腿就走。 任你势力再大又如何佑国的公子哥狗爪还能伸到齐国去? 挑动群众舆论这一套姜望还是跟黄阿湛学的。 换做以前他未必会如此。不是想不到而是不会往这方面考虑。 “就是!”许象乾见得有人帮腔立刻跳起脚来:“你抓得完吗?” 围观路人纷纷出声。 “上城官员就这么做事的吗?” “是不是下城百姓就无足轻重?” “苏姑娘是好人你放下她!” “有本事把我一起抓了!”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眼见舆情汹涌粉面男子不敢轻忽立即驳斥姜望道:“本人奉命行事缉拿阴谋覆国的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此女既然是他的表妹我带回去问讯有何不妥?这半秃书生张嘴就是谎言难道不应调查?你以为你是在主持正义?你是在妨碍公务!妨碍二十七城的安宁太平!” “胡言乱语!”许象乾愤怒极了但重点全然跑偏:“你这个死娘娘腔老子这是天庭饱满不是半秃!” 粉面男子顿时也恨得磨牙。他是妆容穿戴都精致了一点但哪里称得上娘娘腔了? 但这个时候围观者的情绪一不小心就要爆炸他只能暂时按捺脾气。 勉强对着四周百姓说道:“请诸位冷静一下!鄙人……” 不过在姜望看来这样言语上攻击根本毫无益处。 你一句秃子过来我一句娘娘腔过去于事何补? 他脚步一错忽已上前。 “先拿开你的脏手!” 并指如剑划过。 剑指未近那种锋锐已先刺痛皮肤。 粉面男子即刻松手后撤又在第一时间抽出腰侧折扇就要打开! 蓬。 一根手指正面对准了他一朵火焰之花绽开在指尖。 这朵花极美但不该有人轻视它的危险。 姜望另一只手将苏沐晴带到身后随口问道:“你怎么没在家里?” 尽管与姜望也不熟但毕竟今天已是第二次见面并且他还帮了自己。 苏沐晴惊惶道:“我被关在房间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门外守着我的两个婢女突然死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太害怕了就跑出来……我没想太多就听到他们说我表哥……” 她显然也知道再提她表哥不合时宜一下子住了嘴。 另一边直面焰花的粉面男子按住折扇止住蓄势待发的攻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焰花?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花公子在佑国境内威风的同时对于列国时势也有一定的了解。 姜望不知道的是董阿传他焰花时所说的那些所谓国道院的最新研究只是幌子。 不然董阿本人也不至于做出那些笔记。他也是试图补完焰花焚城的修者一员。 当初秦国借境伏杀左光烈焰花这门道术就是他们开出的条件之一。 只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故而庄国各道院向优秀弟子传授焰花时都说是国道院的研究成果。 秦楚互相征伐多年最了解彼此。对焰花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楚国就是秦国。 而无论秦楚于佑国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姜望先没有理会苏沐晴只是对粉面男子道:“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事!就算尹观是她表哥又如何能牵扯到她身上来?你我都很清楚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并无半点修为!” “不是没有修为就卖不了国的。这位朋友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简单!” “正是因为人心复杂我们才不能容许你无凭无据把人带走。” “你定要多管闲事不可?”粉面男子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望的声音更洪亮了直视对方正义凛然:“你要对一个弱女子秋后算账?事后打击报复?你当这二十七城满城的父老乡亲们都是冷血无情的看客任由你作恶吗?” 围观的百姓全都愤怒了。 “小白脸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滚回你的上城去!” “这里不欢迎你!” 粉面男子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不要相信他非我国人其心必异。他说不定是尹观的同党。” “我可去你娘的吧!” 人群中一只鸡蛋飞出来被他慌忙避过声音都气哑了:“谁在砸我?” “是你爹!” 一颗烂白菜。 “你爷爷!” 又一颗鸡蛋。 “你婶婶!” 群情一时汹涌喧嚣沸腾。 俨然已经惹起众怒。 他又无法公然攻击这么多本国百姓只得以折扇掩面愤愤逃离。 就在这时从上城中忽然一个身影踏空而来。 由远及近大袖一挥一巴掌将粉面男子整个人扇回原地顿跪在人群中间。 “畜生!哪里跑?还不给本城父老乡亲谢罪?” 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大步走来立于众人之前。 除了姜望许象乾两人和还在执行任务的负碑军战士外现场所有人包括那些群情激奋的下城百姓们全都跪伏在地上。 恭声道:“国师!” …… …… ps:盟主乌列123的欠更还清了!!!头悬梁锥刺股囊萤照雪闻鸡起舞!下周就还盟主花花的欠更! 第九章 国师赵苍 如果问谁是佑国的第一人许多人不会想到那个贪欢好色的佑国国君而是会想到国师赵苍。 其人执政多年佑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深得百姓爱戴。 因其亲民勤政甚至常常亲自开坛布雨许多佑国百姓都见过他认识他。 此时赵苍一出现自然而然变成了全场焦点。 他落地的第一时间便看向姜望嘴里赞叹道:“好少年!少年白乃是早慧之像。” 他一眼就看穿了姜望的真实年龄并不被那头白发所迷惑。 姜望摸不准他的来意没有出声。 “老夫适才落卦才发现此城的第一道诅咒之力就湮灭在你手上。以至于尹观布置的千绝咒只能仓促发动这也给了我们更多的余地极大减少了危害。你可以说是救了二十七城啊!” 赵苍对着姜望躬身一礼:“老夫替二十七城谢过[笔趣阁 biqugexme]阁下!” 周围的百姓也随着拜服:“谢过阁下!” 姜望侧身避让不敢受老者之礼。他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居然被卦算出来对方明显是佑国的大人物还能屈尊对他行礼不得不说姿态已经做足。 “不敢当不敢当。”姜望连连摆手:“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他这话名为谦让实则也有几分敲打那粉面公子的意思。 赵苍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他先是虚扶四周:“诸位父老乡亲请起是赵苍无能错看尹观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啊!” 立刻又有人跪倒:“一颗树上的橘子尚且酸甜不一更何况一国之人?国师大人尹观为祸又怎么能是您的错呢?” “是啊都怪那尹观狼子野心!我们都看走眼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杀千刀的歹人!” 在场的下城百姓纷纷劝慰。 “唉。”赵苍叹了一口气又道:“犬子赵澈向来热血鲁莽看到尹观阴谋覆国就愤怒如狂。看到一点点线索就揪着不放不管不顾。他刚才可是又好心做了坏事?无论如何老夫先行替他向诸位致歉。” 他环顾一周对围观百姓姿态放得更低低头拱手道:“赵苍向诸位父老乡亲道歉了!” 原来这粉面公子是佑国国师的儿子! 周围百姓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纷纷回礼的回礼避让的避让。 “不敢不敢。” “想来也是一场误会。” “他哪是……”许象乾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姜望阻止。 既然这老者是佑国国师赵苍这粉面公子是他的儿子。那这事并没有什么再纠缠的必要。 说一千道一万这里是佑国。 佑国赵苍说了算。 他肯出面道歉已经是给足了脸面。真心实意也好故作姿态也好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再纠缠下去。不但惩罚不了赵澈反而更害了苏沐晴。 他们俩又不在佑国生活发展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苏家却不可能。 赵苍又对姜望两人拱手道:“也向两位小兄弟赔不是了!” 许象乾并不答话。 姜望回礼道:“赵国师不必客气。说起鲁莽在下也不遑多让。还请国师谅解才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上城那边才有一堆人堪堪追过来追上赵苍。 其中一个黑须中年人来到现场立即惊道:“晴儿!” “爹!”苏沐晴呜咽着扑到他怀里。 想来此人便是二十七城佐政家族苏家家主苏全。 之前跟尹观一起去上城述职的人里就有他。 这时赵苍又颇为礼遇地问道:“不知这位少年郎高姓大名可有空与老夫至上城一叙?也好让老夫略表谢意啊!” 佑国修士皆知护国圣兽每时每刻都在吞吐巨量元气在护国圣兽背上修行能够加快修行速度。 这是巨大龟兽之所以是护国圣兽的原因之一也是佑国人人向往上城的根由。 先不说佑国之后的奖励仅就邀请他去上城本身就是莫大的殊荣。 “在下姓姜名望。”此地距离庄国已经很远姜望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并不需要隐瞒。 只是拱手婉拒道:“不瞒国师大人此来佑国只是路过。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即刻赶路。您的厚意小子只能心领了。” “无妨无妨。”赵苍倒也不勉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姜望道:“这里有一颗养年丹乃是以护国圣兽脱落的甲壳碾为粉末炼制而成。有延年益寿之效权为佑国谢意。” 不得不说这份谢礼送得恰到好处正是姜望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已经被献祭掉的寿元时常令他感到紧迫虽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年寿元并不能弥补所有但对他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说送礼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手腕。直到多年以后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赵苍姜望才真正明白这句话。 “这太贵重了!”姜望推辞道:“国师还是自己留着。” “比起二十七城全城百姓安危这区区一枚养年丹又算得什么贵重?”赵苍不肯收回:“此丹虽可增寿一年但多服无用。姜小友你就收下吧!” 自赵苍现身后粉面公子赵澈就始终一言不发。此刻大约是有些不忿但也不敢说些什么自顾把头扭了开去。 许象乾在一旁道:“因功受禄有什么可推辞的?” 姜望于是收下了。 赵苍又道:“不知姜小友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可愿来我佑国入仕啊?我观姜小友道元饱满周天浑润。根基深厚如此不日或将一飞冲天!” 围观者这才纷纷醒悟为什么国师对这小子如此礼遇原来是为了给佑国招揽人才。 真称得上一句气度宽宏、求贤若渴。 “国师实在是谬赞了!”姜望连忙说道:“姜望年小力微不敢受此重誉。” 被姜望拒绝赵苍倒也不恼只是含笑道:“姜小友如果急着赶路现在便可以离开。不过佑国的上城之门永远为你打开!” “小子惶恐。”姜望行了一礼又对许象乾道:“许兄之前便说要走此时可要同行?” 许象乾仿佛听不懂他的暗示笑着说道:“姜兄弟自去吧我在佑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缘自会再见!” 姜望想了想便不再勉强径自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赵苍才回过头来笑容和善地看着许象乾:“不知青崖书院的墨先生近来可好?” 赵澈这时才知道在他看来背景神秘的姜望未必有什么背景。 而在他看来路人一般的许象乾却是真正的背景深厚! 青崖书院乃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是真正的儒门正统圣人之学。 他虽然也拜在儒门但天下书院何其之多。 他就读的书院连青崖书院门前的树墩都比不上。 而那位传言中嫉恶如仇的墨先生正是青崖书院影响力最大的名儒! 第十章 你以为的正义 姜望特意选择与巨大龟兽相反的另一侧城门出了城。 在城中不急不缓出城之后就一路疾行须臾已至郊野。 “唉。”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叹息。 “不知这位赶路人因何事跑得这么急呢?” 姜望停步按剑。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缓缓说道:“逃命不得不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清俊的年轻修士穿着常服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叫人觉得忧郁。 他笑了:“你可是佑国的大救星毁掉千绝咒的大功臣。你逃什么命?” 姜望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不是。” “啧啧啧我追过来只是想仔细瞧瞧咱们的正义使者、道德楷模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摇头叹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望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谈不上什么正义。尹城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赶路了。” 当时在酒楼天台上看到那一堆去上城述职的官员里其中有一个就是尹观。 所以姜望记住了他的样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潜藏在二十七城内负碑军现在还在城内搜索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亲自堵门。而他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在城外郊野。 “哈!你真以为你救了这座城市?”尹观冷笑道:“天佑之国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 “也许救了也许没救。不过我至少是救了一个无辜少女。”姜望说道:“至于佑国有没有希望这是你们佑国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你阻止了沐晴又抹掉了第一处诅咒那你一定已经见过沐晴的乳娘了。你可知道她为什么怨恨?你可问过她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做这种事情?” 尹观声音里带着怒气:“你可知道她的独子是怎么死的?” “我来不及问也不想问。” “她的独子就是前年的二十七城城主!” 苏沐晴嘴里的那个青哥儿? 姜望心神一震他想过或许是那老妪之子受了什么冤屈又或者被谁迫害。总之都是那些可以想象得到的苦情故事虽然可怜但不应该成为憎世的理由。 冤有头债有主恨谁杀谁不应该牵连无辜者。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然而这个答案仍然出乎意料。 姜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起苏沐晴所说的话——“我的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但是他无论怎么做都会死。” 尹观正是今天要去上城述职的城主按照苏沐晴的说法他今天必然会考评不合格落得个被护国圣兽吞食的下场。 而他直接布置手段引发护国圣兽的癫狂死里逃生。甚至险些直接摧毁二十七城那只巨大龟兽若再癫狂下去覆国之危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只是为了自救?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们和沐晴三个人一起长大。我们俩都很努力的修行。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沐晴所以我故意藏拙让他成为了那一年的城主。我以为是一种补偿。没想到……却直接把他推进了地狱!” “你知道下城城主意味着什么吗?” “佑国只分上城和下城。” “即龟壳之上和龟壳之下。上城只有一座便是首都。” “下城一共三十九座。名字便是从一城到三十九城。你见过哪个地方的城市只有编号?你不会给狗窝起名字不会给鸡笼起名字。因为知道那是狗窝鸡笼那就够了。” “因为所谓的城主更迭只是一个幌子!佑国现行这种政治体系所要的只是为了挑选国内各地最优秀、最有天赋的修士以供那个狗屁护国圣兽食用!考评最差的那一个其实是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但天赋反而成了丧命的理由!” “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一直保持成长一直留在佑国一直‘守护’这里!” “但是人民所感恩戴德的守护只是一只野兽本能的护食行为啊!” 尹观的眼神被一种痛苦所扭曲。 他在笑。嘲笑他自己也嘲笑这个畸形的国家。 “原来如此!”姜望道。 “原来如此?”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姜望说道:“我以为赵苍想杀我。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确是想杀我。但不必自己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解决了千绝咒为的是借你的刀。” “因为你很聪明。你拒绝了他。聪明人能够看得清这个国家的样子。如果你有后台也就罢了如果没有那还是少被一个人知道比较好。而我……你觉得我应该杀你吗?” “或许应该吧。”姜望握紧了剑:“因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你还不觉得你错了?”尹观皱眉道:“你以为的正义实际上只是为虎作伥!” “你知不知道……”姜望说:“你表妹真的很爱你。” “你想说什么?”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张诅咒纸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会让她生一场大病。而苏家除了她之外的人都会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家人也是你的亲人。” “亲人?”尹观笑了起来:“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谁暴露了我的真实天赋让我成为二十七城的城主?正是苏沐晴的父亲我的亲姑父啊!” “只为了凭借我这能令龟兽饱餐的食材巩固权力。甚至让他爬进上城。他全然忘了他当年怎么当上家主的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 姜望默然他的确无法就此苛责其人。 但是他也有他的路不会因别人的遭遇悲惨就动摇。 姜望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头巨兽发狂攻击下城会死多少人?你无法用更大的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 “那就要看如何定义错误了。”尹观淡淡道。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姜望问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哈哈哈哈。”尹观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才觉得你有趣起来。” 他回答道:“因为我跟你一样……都在等人。你在等他来杀我我也在等……他来杀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自二十七城方向一个笔直的身影如利箭离弦一般以几乎啸破空间的速度直射而来! 若他为箭。 此弓必以山岳为背江河为弦。 此箭必破长空! 那雄壮的肌肉强大的压迫还在极远处就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而尹观大袖一挥从姜望旁边错身走过。 “他们只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郑朝阳的方向开始加速! “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我到底多有天赋。到底有多强!” 第十一章 你负何碑 姜望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之前在二十七城赵苍表现得太面面俱到了太宽宏又太睿智。 如此睿智的一个人会看不清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但赵澈还是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姜望因而察觉到了赵苍的杀意。 他也希望只是一种错觉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温暖积极的一面。即使给过他温暖积极的人……几乎全都死去了。 但是在看到尹观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饵。 或许是尹观藏得太好或许是卜卦失效。 总之上城没能找到尹观。 而赵苍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自己的功劳为的就是让自己被尹观盯上。用自己一个对佑国有功的路人引尹观上钩。 什么邀请加入上城、什么赠送养年丹都只是为了打消戒心。既是打消自己戒心也是打消潜在暗中的、尹观的戒心。 连方鹏举都会杀他连董阿都会骗他。赵苍一个佑国的国师拿他做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他的确觉得愤怒。 难道做了好事反该遭厄? 难道善恶无报乾坤有私? …… 在姜望的身后。 尹观与郑朝阳轰然对撞! 一个是年未弱冠的年轻修士佑国上城修士的备选者。 一个是经年威风的强大兵修佑国负碑军的传奇统帅。 一个身形中等大袖飘飘。一个赤裸上身威武雄壮。 就连两只手对比也如此鲜明。 一个掌似飘絮一个拳如山岳。 而它们交击在一起居然停滞了片刻。 而后分开而后两个人都被震开。 尹观飘退数丈而郑朝阳连退七步。 平分秋色! 郑朝阳惊讶莫名。 他不敢说打遍天下但在佑国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强者身在最强之列。 而他从战场上无数次厮杀下来整个佑国除了国师赵苍没有把握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对手。 现在面前这区区一个下城城主一个年龄不到二十岁还从未在上城修行过的年轻人竟然与自己平分秋色? 这难道……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铁血刚硬如他在这时竟有瞬间的恍神。 而后乌云掩日黑烟如笼。 那是诅咒、是怨恨、是绝望、是痛苦。 是负面、挣扎、黑暗的一切集合。 无比暴烈的邪气勃然而发。 尹观眸光开始泛绿长发拉伸垂到脚下。 “尽是些肮脏法门左道手段!” 郑朝阳一拳轰出血气勃发。 气血如狼烟而起冲撞乌云。 拳至身进杀戮之气斩破空间化为长矛、尖枪、锐剑……铺天盖地。 兵家杀法。 摧城为荒墟凝煞为兵戈! 划破黑暗怨气割开憎恨诅咒。 “没有左道手段只有左道之人!”尹观毫不退避:“我倒是想学些正道法门可上城尽是些庸才抱团取暖像我这样的天才上得去吗?” 郑朝阳无法回答。 因为像尹观这等级别的天才无论出现在哪一届下城城主里都必然是最优之选。足以取悦护国圣兽。 这也是是苏全“意外”暴露其人天赋的原因这种程度的取悦足以令佑国上城给苏全足够的好处。举家迁入上城也不在话下。 郑朝阳无法回答但他的拳脚必须回应。 血气破邪兵煞驱怨。 整片天空一半是乌云一半是赤烟。 他的血气有如实质缠在一拳一脚之中。 他一步一拳一拳一步逐渐靠近对手。 他从来不愿操心太多战场之外的俗事。赵苍告诉他来这边有可能揪住那个妄图覆国的尹观他就来了。 赵苍必须坐镇城中一来看护上城随时引导护国圣兽而来防备尹观仍在城中或者还有什么后手的可能。 根据尹观逃离上城挑动圣兽凶性的手段。只有他能来只有他十拿九稳。 他向来信任赵苍的判断所以来时不曾犹豫。 但尹观比他所判断的还要强! 这甚至已经超脱他对天才的概念。 以此时的战斗判断他如果全力爆发以命搏命或许仍然能够留下其人。 可是这样做对吗? 他第一次对他的拳头产生了怀疑。 他的拳头动摇尹观的攻击却更暴烈。 “山河太平霸下负功德之碑!而你呢?郑朝阳你负的什么碑?” 郑朝阳无法回答。他无法回答。 那只有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全力爆发之下有接近二品洞真境的战力。 是佑国最强的战力。 在过去的历史中多次挽回了佑国覆灭的命运。 所以它才成为护国圣兽。 可是他也清楚“护国圣兽”需要的是什么。 作为负碑军统帅佑国军方第一人。 以天才修士喂食护国圣兽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他。 他也怀疑过也动摇过。 可护国圣兽一旦离开他郑朝阳能够守得住佑国国土吗? 他不能。 他愿意为佑国战死。可即便战死也守不住佑国。 他毕竟只是四品外楼境顶峰阻在神临之前已经数十年。 国师赵苍借助上城大阵能够发挥神临战力。但仅仅一个神临境战力要想在大争之世护住一国之土这并不现实。 每半年牺牲一个人救下的却是整个佑国这难道不值得吗?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管俗事。越来越只专心兵事和修行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尹观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他毕竟只擅长战斗。 那就战斗! 拳与掌气血之力与诅咒之力。 一息之内千百次冲撞。 郑朝阳默然不语身如山岳。 尹观眸中绿光更甚几乎彻底变成野兽般的眸子及地的长发乱舞如魔似怪。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左道邪术。 也不知这孩子……经历了什么。 轰! 一次激烈的交锋结束。 两人再次分开。 眼看就要彻底被绿光侵满尹观忽然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复常态长发也恢复正常。 他确定自己目前无法击杀郑朝阳。 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不再恋战直接转身飞远。 只留下一道声音裹着邪力一路滚滚跨过漫长距离在二十七城上空炸响! “有一天我会回来摘下你的碑拧下你的头!” 无论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听到此声的都人心惶惶。 他们都知道郑朝阳亲自出手追上了尹观可是竟连郑朝阳都没能诛杀此獠! …… 郑朝阳默默收敛血气看着尹观空中疾驰的方向。 而尹观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再看二十七城一眼。 第十二章 道阻且长 姜望以为尹观会杀自己毕竟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没想到尹观竟是为了迎战郑朝阳。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尹观能与郑朝阳战至这种程度。 这天下的天才何其之多啊! 此时姜望已经想明白了尹观的目的。 他一定为今天准备了很久。 他不仅洞悉了护国圣兽的弱点也洞悉了上城大阵。 而且在二十七城周密布局在护国圣兽驮着上城巡视至此时在所有知情人都等着他被吞食、等着护国圣兽满意之时……悍然出手! 护国圣兽当然不可能被他所控制但只要激发护国圣兽的凶性就已经足够。千绝咒能够很好的完成任务。 最好是佑国顶级战力与护国圣兽两败俱伤他再展现隐藏多年的真实战力一举覆灭上城摧毁佑国现有的政治体系。 于废墟之上重建佑国。 但机缘巧合之下被自己提前引动佑国高层的底牌也超出了他的了解——毕竟他一直在下城没有机会了解太多。 不仅郑朝阳一个人就临时拦住了护国圣兽护国圣兽本身也没有太过癫狂。而且从始至终赵苍都还没有出手随时可以接下意外。 尹观认识到行动已经失败于是果断撤离。 但他为什么又要在城外出现与郑朝阳大战一场之后再离去呢? 表明上是不甘之斗想试着看看能否斩杀郑朝阳。 可是在姜望看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苏沐晴。 那张诅咒纸人也好苏沐晴乳娘的诅咒也好其实都不会伤害到苏沐晴的性命。但是会将苏沐晴与他的关系剥离开来不再受他牵连。 他大战郑朝阳就是为了展现战力。 这样即使他离去了。还对苏沐晴有些想法的人也该掂量掂量能不能扛得住他的愤怒。 在他一战逼平郑朝阳之后整个佑国不会再有人敢试探他的底线。 他或许还在乎苏沐晴或许不在乎这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能够跟郑朝阳打得难分难解。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又会如何? 比他表现出来的战力更可怕的是他的天才。 比现在更可怕的是他的未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是破坏他计划的人之一他却没有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救了苏沐晴。 佑国这一行可以称得上是匆促然而却给姜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尹观这么天才、这么强大准备了这么久却还是失败。佑国上城几乎毫发无损。 佑国过去数百年这样运行之后仍然会如此运行。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而姜望自己他所面对的又是何其漫长、何其艰难的路! 姜望竖指于前焰花绽开。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习惯了随时随地释放焰花再让它熄灭。 一路行来已经重复了数万次。 他要掌控这门道术的所有细节如此才有机会窥探更强的风景。 花谢花开会有时。 他身形一纵按剑已越山峦后。 经风历霜的这一路丝毫没有磨灭他的斗志。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道阻且长我将上下而求索! …… 护国圣兽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的去了。 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会一直负重前行。它也已经习惯了佑国这片领地习惯了这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 定期能够得到精华的食物它的实力可以不断的提升。 今天虽然好像突然发了个小脾气但也无足轻重。在漫长的生命里不值一提。 对于二十七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今天是轰轰烈烈、又惊恐突兀的一天。 一次例行的政务考核竟然激荡风云。 他们会继续讨论很多话题关于尹观。关于他为什么叛国为什么这么强入了什么邪教做过什么恶……当然也偶然会有怀疑尹观是被逼无奈的声音。 甚至也有人聊到那个满嘴打油诗、高额头的儒生聊到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聊到纨绔行径的赵澈。 但无论人们如何讨论。 人们很快就将忘却。 …… 上城中。 巨大龟兽虽在行进整个上城却没有一丝晃动异常平稳。 上城之主即是佑国之主。 但谁都知道当今佑国之主既无修行之姿也无执政之智。花天酒地倒是天赋独到与国师之子赵澈堪称绝代双骄。 朝会是不会来的政事是不会管的。顶多祭祀的时候出来走上一圈做个招牌。 没有办法他是上代国君唯一的血脉。生来尊贵。 忠心的朝臣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好在当今佑君比先帝能生得多如今已有三子七女不愁没有可堪造就之选。 至于不忠心的那些……也只能憋着。 毕竟无论国师赵苍还是负碑军统帅郑朝阳都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 死忠先帝也把这份忠心转移到今君身上。 因为今君不理朝事如今主政的乃是国师。 大殿之上。 赵苍独坐一席。 除了佑君之外整个庄国只有他和郑朝阳在这处大殿里有座位。 放在群臣之首。 不过郑朝阳从来不坐说是习惯不了。 此时殿中只有赵苍和郑朝阳并无第三人。 龟甲散落桌案。 赵苍却没有看卦象而是闭着眼睛道:“郑帅今日为何放走那尹观?” 同天下绝大部分修行流派一样兵家修行法同样脱胎于道门。 最古老的道门本就是人族探索修行之路的法门统合在一起。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有了不同的方向而因此诞生不同的流派。 几乎所有流派的修行者也都是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洞真……这样一系列的境界划分。 只是思想纲领的不同偏重有异也导致战斗方式的变化。 兵家着重于气血之力最擅长煞气的运用号称诸派杀力第一。 今日郑朝阳与尹观的战斗虽然也爆发了极强的战力但其凌驾于同阶修士之上的杀力却未尽现。 换句话说他没有尽全力。 郑朝阳站着如铁塔一般沉默许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在我们佑国见到过这么天才的修士。” “我在想。”他说:“像这样的天才若给他机会成长起来。难道不能够成为佑国的擎天之柱吗?难道不足以守护佑国吗?” 赵苍眼皮微抬淡淡道:“有比他更天才的但是都没有机会成长都战死了。” 他补充道:“在护国圣兽出现之前。” 大殿之中此后是漫长的沉默。 …… …… ps:在完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均定从64涨到80了。朋友们虽然道阻且长但涓滴细流汇聚终将成瀚海! 第十三章 民心似水,我为河伯 庄国新安城。 祀殿之前一位花发老人长跪不起。 偌大新安城里没几个人认得他。 但如果是在以前的枫林城域他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魏去疾之前的枫林城主。 他的治政堪称宽仁勤奋。 坐镇枫林城域期间双脚走遍了治下的每一镇、每一村。这是魏去疾不曾做到过的事情。整个庄国也没有第二个这样做的城主。 当年十三岁的杜野虎当堂杀人就是他亲手主持的翻案。还将杜野虎送进道院培养这才有了如今九江玄甲里声名渐起的杜军爷。 他在枫林城域的时候深受军民爱戴。后来自觉年老体衰巩固不住修为主动卸任养老。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无亲无徒。 当年庄高羡伐雍他在其间战功显赫。 因功从庄庭手里接过枫林城未取一分一毫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之后又将枫林城归还国家。 而现在枫林城域没了。 整个枫林城域一条狗一只鸡甚至一捧泥土都没能留下。 说是白骨道作乱。 一个沉寂百年的邪教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庄国缉刑司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事先没有丝毫察觉? 为什么整个枫林城域都死绝了董阿却得以独活! 为什么董阿洞悉了阴谋堂堂国师杜如晦咫尺天涯列国闻名却还是赶不及! 为什么…… 庄庭的解释能够说服天下所有人。 不是因为那份解释多么完美、多么跳不出错。 只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枫林城域中人。 只是因为枫林城域没有人了! 只有他刘易安。 只有这一个老朽之身将衰之命还在苦苦追寻。 但是他问国相国相避而不见。 他问君王君王锁住深宫。 他问群臣群臣没人理他。 谁会理会一个再无可能崛起的老者一个气息衰弱、修行垮塌毫无战力可言的老人? 尤其是他这样执拗在整个庄国欣欣向荣的时候非要揭开烂疮毒疤。 老人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白身老人刘易安在偌大新安城里孤独来去追问了整整九天。 整整九天没有答案。 没人理会。 第十日他跪到了祀殿前。 他要问一声太祖! 倘若太祖还在见得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会不会也一声不吭!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他在祀殿之前嚎啕大哭。 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 祀殿外对面长街的转角处。 庄国副相董阿袖手而立一言不发。 …… …… 枫林城域旧址外。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垂手而立面上虽有老态脊背却挺直如枪。 整个庄国能令他如此恭谨的自然只有一个人——庄国之主庄高羡。 那是一个面目平和的中年男子正细细打量着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乍看之下与寻常游玩踏春的富贵士绅没什么不同。 仅看外表绝没有人想象得到他是那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他在国事上的强硬锋利超过庄国历届君主。 看过一阵庄高羡含着笑道:“老师这一次把白骨邪神彻底打疼了啊。祂要把这里拖入幽冥却只拖到一半就停下。让枫林城域沉入现世与幽冥的夹缝中让这里成为死地。既不被幽冥消化又让我庄境永远留下一块疮疤。如此损人不利己可见愤恨之心。” 枫林城域如果整体被拉进幽冥现世中这块地域就会被抹去。届时邻近祁昌山脉的可能是望江城域或者三山城域。日长月久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但如今卡在现实与幽冥的交界中白骨尊神平白耗费神力自己收不到任何好处。而庄国也永远留下这处死地。每个看到这片死地的人都会回想起这段历史。 早在庄高羡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 庄高羡登基之后国相之位不做第二人选。 “陛下。”杜如晦躬身道:“老臣听闻古之圣主民安则喜民苦则泣。在枫林城域旧址外您不应该笑。庄君登临洞真是庄国之荣。牺牲百姓以成此境却是庄君之辱。况且那些永远不得安息的亡魂正在陛下眼前。” “高羡受教了。”庄帝立即肃容惭声道:“确实是追上了雍国那个老匹夫想着从此边境无患百姓安宁有些忘形。” 庄高羡如今的境界已经超出杜如晦却依然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杜如晦闻言既不穷追猛打也不老怀大慰。而是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可以在此域外立一生灵碑以为缅怀纪念。碑上自陈失土之责记为国仇。将拔除白骨道重新列为国策誓慰亡灵。如此可以平民怨收民心聚民意。” 庄高羡叹为观止:“此诚金玉良言!” 庄国上一次以拔除白骨道为国策还是太祖庄承乾时代。当时也确实将白骨道连根拔起。 今时今日死灰复燃的白骨道声势远不如当年。但重立此策还是能唤醒庄国百姓的记忆。既表达了维护祖制的心意又表明了与白骨道不共戴天的决心。 将所有的民怨都集中在白骨道身上。一旦拔除白骨道庄高羡不但不会因为枫林城域的失陷而被唾骂反而会因为亲复国仇而赢得民心。 杜如晦落子如春风化雨手段老辣圆润。 这也是他能在庄高羡养伤的时间里支撑庄庭的重要原因。 枫林城域里雾气涌动也遮掩了其间的惨烈。彷如这片地域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已失陷阴阳间。再无天日。 “无生无灭阵也看过了。陛下将欲何行?” 庄高羡轻轻一掸衣袖:“既然来了清河郡怎能不去清江拜访长辈?” …… …… 自佑国离开后姜望继续往齐国的方向前进。 天佑之国于他只是旅途中的一程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赶路并不是唯一目的更重要的是一路上炼剑炼身炼心。 以天地为炉红尘为火己身为铜。 从小周天走向大周天。 遇山登山遇河涉水遇店歇脚遇不平……拔长剑。 脚下路越走越长修行路越拓越宽。 他逐渐感觉到某种变化在发生。 就好像云遮雾掩的一条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笃定。 第十四章 此去无回者 雍国南面与庄国除了一小段接壤之外大段国境都被祁昌山脉隔开。 而在雍国西北方向有一小国名“陈”。 陈国虽小境内却有一个有名的凶地名曰“无回谷”。 谁也说不清无回谷的危险来自于哪里但是正如其名进过无回谷的人都再也没能回来。 在清晨的雾气中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子踏雾而行走进谷中。 她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十分邪异。身段却是极美。 谷内倒开阔并不似人们想象的那样凶恶。 相反氛围祥和有奇花争艳溪水叮咚。 正中位置搭有一座木屋。 小溪就流淌在木屋之前岸上还有几只鸡在悠闲散步一条黄犬卧在门前。 长发女子站在木屋前大喊道:“老大!” 声音太大惊得黄犬一个窜身几只鸡扑棱翅膀。 过了一阵屋里依然毫无动静。 女子似乎也习惯了正准备再喊。 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似乎耳朵不太好使说话也很费劲。 “来啦?燕子。” “来啦!”长发女子喊道:“不要再叫我燕子了!” 白发老者点点头:“燕子啊小熊之前给我回了一封信上面画了条狗。他是不是……想吃狗肉啦?” 黄犬呜呜一声夹着尾巴钻到屋后去了。 “都不知道说的哪年的事。”长发女子叹了口气大喊道:“熊问早就死啦!” “熊问死了?”白发老者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老大!他都死好几个月了!枫林城都没了!” “熊问死了啊那得去看看那得去看看……”白发老者颤抖了几下嘴唇然后道:“燕子你去看看。” “我刚给你办完事儿!”长发女子咬牙小声抱怨了一句但最后还是提高音量道:“好嘞老大!” 她可不像这老头子拖拖拉拉一脚顿地已经弹身冲进雾气中。 晨雾散了又聚。 白发老人顿了半晌才挠挠头:“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他果断放弃转身回了木屋里。 “生前要长眠哟免得死后睡不好。” …… 时间恒定地往前走。 小周天构建成就的是周天境。 而大周天的轮转标志着七品通天境的到来。 多日赶路经过的一些国家略去不提此时已入齐境。 一座无名小山中姜望盘坐巨石之上。 通天宫内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以三团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分上中下悬于通天宫。 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天地横贯宇宙无穷。 第二个小周天想着山河大地于岁月变迁。 第三个小周天他思考的是自己。一路前行所为何来将欲何去。 如今经行万里跋涉他的道心如剑一般磨砺出来。 他完全洞彻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求并将一以贯之地走下去。 天为星辰地为山河人为已身。 大周天凝聚此浩大意境三才兼具周天轮转。 终于通天! 明明晴空万里他却听到轰隆隆的雷声。 细细感受那不是天地惊雷而是存在于某个不可知之处的轰鸣。 在他的身后虚空隐隐有一座隐约的高大门户出现。那是肉身的倒影那是修行路上的里程碑!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时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三月初三。 姜望修行圆满成就大周天。正式踏入通天境。 通天通天从最简单的一层来说入此境后方能通往天地门。 对很多修士而言巩固大周天明见自身探索通往天地门的方向是一个漫长过程。 强如赵朗也迟迟未找到前路。只得在通天境多年蹉跎反复打磨道术。 而姜望周天构建完美积累雄厚。 在成就大周天的第一时间就已见天地门。 …… 姜望从石台上起身此时虽然已经见了天地门但不代表就能够直接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 他现在只是初见天地门天地门的细节还未具现。 而且见天地门到推开天地门又是一个质的变化。 再者他即将要参与的天府秘境只允许六品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进入。 但凡推开天地门的强者无论用什么秘法掩饰都会在进入的瞬间导致通道崩塌。 这是甄无敌再三嘱咐过的事情。 姜望现在已经知道甄无敌的真实姓名。这胖子出身于齐国名门重玄氏单名一个胜字。 之前他远在庄国孤陋寡闻。这一路行来还未到齐境重玄氏的威名就已经如雷贯耳。 也让姜望知道了真正的世家豪门是什么样子远非所谓的枫林城三大姓、望江城林家之流可比。 到了通天境通天宫容纳能力再度提升又可以刻印一门新的瞬发道术。 但姜望只能暂时搁置。 他如今进攻方面道术有焰花剑术有紫气东来。 防御全凭四灵炼体决硬抗。遁法上面更没什么建树。 白骨遁法虽然强悍他却不敢再用。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虽然既有演道台又积累了功。但没有合适的道术功法作为基础推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就是失去稳定环境的弊端之一。 再无师长可为他解惑再无先贤留下的道术供他挑选。 但前路再难也不能阻止他前行。 姜望与重玄胜已经在太虚幻境里约好时间。 突破至通天境后他便再不停留一路遇城不入遇店不住以最快速度赶往约定地点。 …… 齐国临海郡有一座小城名曰天府城。 此地本来只是一个小渔村自天府老人在此留下秘境之后每到秘境开放时间都有大量的修士汇集于此。 起先自然是一片混乱各显手段很是乱了一阵。后来齐国官方定下规矩来给各方定下名额这才巩固了流程。 小渔村也因此发展起来多年累聚就成了如今的天府城。 齐国商业发达通商天下官方行事也相对圆润。 天府秘境每次打开一共有五十个名额。齐国直接拿出十个名额供外来者争夺。 那些异国之人在天府秘境中有所收获的齐国都会出面招揽。即便不成也都礼送出境。 历年以来能在天府秘境里夺得收获的只要不夭折最后都会成为强者。 这些人即使不加入齐国也往往对齐国抱有好感。 …… 天府城外北去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身影骑着快马正急速而来扬起一路烟尘。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烟尘卷成一团。 待得烟尘落下马背上的人影已经不见。 那马跑了一阵才发现背上已没了骑士。 一时不知该左该右。 低头嗅了一阵独自离开了官道。 第十五章 天地第一府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一处酒楼。 姜望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屈指敲响天字一号包间的房门。 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是甄无敌的声音。 姜望推门而入第一眼就觉得十分亲切。 那颤动的肥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猥琐的笑容不是与他在太虚幻境里切磋过无数回合的甄无敌又能是谁? 虽然太虚幻境里的容貌做了掩饰但这种气质和体积轻易无法模仿。 尽管如此姜望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重玄胜?” “独孤兄弟?”那少年也同时出声问道。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过重玄胜越笑越大声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哇哈哈哈整天给我装深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进个太虚幻境还弄虚作假耗功把自己改成美男子!而且你居然这么老!哈哈哈哈……” 形象跟太虚幻境里稍有差别唯有这欠揍的风情一如既往。 欠得很亲切。 当然姜望也的确没有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俊美。这一路行来风尘仆仆一心在修行上也没机会捯饬自己。再加上施展白骨遁法耗去的寿元令他长发枯白。 如今形象对比显得很鲜明。 话虽如此但这胖子真的太贱了…… 姜望撇撇嘴不咸不淡道:“你不也没有太虚幻境中胖得那么可爱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重玄胜大大咧咧道:“要掩饰就得彻底点。谁能够想得到太虚幻境里强大却不修边幅的甄无敌现实里面居然这么英俊呢?” 真不知这副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齐国是以肥为美吗?也没听说啊。 姜望不由得提醒道:“你要是再这么大声喊下去是个人都能知道你是谁了。” 重玄胜再次狂笑:“这个酒楼这条街都是我重玄家的产业!谁能听去?” 能在豪强云集的天府城里占据一条街重玄氏的底蕴要比姜望想象得更可怕。 但为什么他炫个富也能炫得格外欠揍呢? 姜望一再提醒自己这里不是论剑台。于是谦和的笑了笑。 重玄胜又道:“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来我呢!” 姜望一头雾水:“你胖得挺接近的啊!”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往这儿看!”重玄胜往前凑了凑:“你看仔细。太虚幻境里我是一字眼。现实里我可是月牙眼!” “哈哈是嘛。”姜望干笑了两声:“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你坐回去别激动。” 重玄胜这才重新靠回他那张特制的大椅子舒舒服服道:“那咱们就先说说天府秘境的事情吧!” 两人在太虚幻境中已经十分相熟现实里见面也没有什么陌生感。 姜望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是这样独孤兄……” 姜望打断道:“还叫我独孤兄弟呢?” 他的本意只是想掩饰自己太虚幻境里的身份让重玄胜叫自己现实里的名字。 “那……”重玄胜迟疑了一下:“姜叔叔?” “……”姜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今年也才十八!” 他的生日在一月已经在路上无声无息的过去。 以前还会有凌河他们为他庆祝一起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但现在…… 那一天与路上的那些天没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胜提及年龄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又过了一个生日。 “啊哈哈。”这回轮到重玄胜干笑了:“那你头发染得挺有气质的。” “是是是。”姜望懒得跟这欠揍货解释只是催促道:“先说天府秘境吧。我还不知道怎么个章程呢!” “天府秘境开放我们重玄氏有三个名额本人作为重玄家当代最杰出的人才肩负重玄氏的未来。这次探索便是以我为核心组建探索队伍。我先跟你说说天府秘境能够收获什么为什么能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外面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未必都属实。” 重玄胜舒舒服服地道:“天府天府乃是通天之府!你道天府老人为什么这么有名?因为他五府皆通五府皆摘得神通!所以他的内府被称为天府取天地第一府之意。 他曾经在内府境创造过强杀三位外楼境高手的战绩。堪称内府无敌。 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留下天府秘境后就消失了。世人皆传他遨游太虚去了。 但无论怎么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人们猜测他有内府境必能摘得神通的办法那个办法就藏在天府秘境里!而只有腾龙境以下修为的人才能够进入天府秘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一定有人得到过那个办法吧?”姜望问道:“那为什么没能传出来呢?” “因为所有离开天府秘境的人都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了。”重玄胜道:“但是在天府秘境里获得机缘的人只要不死后来都在内府境摘得了神通。” “所以也没人说得清天府秘境里有什么关隘考验什么有哪些危险?”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天府秘境里很危险。历年探索秘境活着出来的人最多的一次只有七人。最少的时候一个活着出来的人都没有。”重玄胜认真说道:“但是谁也不知道危险是什么。” “……”姜望有些无语:“那么重玄氏为什么会让你这个当代最杰出的人才参加这么危险的探索活动?怕你内府境摘不到神通吗?你们重玄家的秘法不输神通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胖子:“莫非所谓重玄氏当代最杰出的人才不止一个?” “呃……”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道:“大概可能或者是有那么几个吧。所以难免有点竞争。当然咯主要还是本人不惧危险锐意进取勇攀高峰敢于挑战!” “你来都来了不会要走吧?”重玄胜略带紧张地道:“这个名额可是非常珍贵多少人抢破头都得不到!”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天府秘境虽然危险但收获也极高。能够摘得神通种子的修士都是内府境中绝对的强者。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几乎是差了一个级别。 强大的神通内府甚至可以与外楼境强者相争。 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笃定自己可以在内府境摘得神通呢? 姜望当然不会退缩危险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永远是看不到希望。 而一个成就神通内府的机会毫无疑问是可以点亮那渺茫希望的光。 “那么这么珍贵的名额。我需要付出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也不扭捏直接说道:“我有一卷心魔咒。以我为核心组建的小队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须得在心魔咒上立誓进入天府秘境后第一个能得神通种子的机缘须得给我。此后才能去寻自己的机缘。” 这很合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 姜望没有迟疑直接说道:“我答应。” ……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 有一个声音大喊:“滚开!让老子看看是谁那么厉害能够抢走老子的名额!” 第十六章 无名之辈 房门被一脚踹开。 姜望扭头看去只见得一个衣着华贵、鼻如鹰钩的男子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旁边两个酒楼的下人想要拦住他却又不敢对他动手。 “就是你?就你这么个半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没打开天地门!还跟我抢名额?” 他一把推开拦路的人挤进房间里似乎不敢置信惊怒交加。 “滚出去。” 重玄胜淡淡道。 那张肥胖的脸上再不见平日和善声音不重眼睛却眯得更细了。 鹰钩鼻脸色一僵强自道:“胜哥儿你当真觉得就这么个半老头子一定强过我?修行可不是以年月论的事情!” “这位兄弟。”姜望忍不住说话了:“麻烦你认真看看头发白不代表我年纪大。” 此人不敢直接跟重玄胜顶嘴对姜望却是毫不留情面:“谁跟你是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姜望虽然不会为这么刻意的挑衅生气但也很难说有什么愉快的心情。 这时重玄胜的胖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姜兄你也是别对什么阿猫阿狗都那么礼貌。”这胖子有些嗔怪地道:“他配吗?” 鹰钩鼻脸上再也挂不住忍不住怒道:“胜哥你须得清楚你姓什么!就为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侮辱咱们重玄家?” “重玄信你还没有资格教我做事。”重玄胜懒洋洋看着鹰钩鼻道:“你是你我是我。我都代表不了重玄家你又能代表什么?” “好!”重玄信咬牙道:“这且不说。我今日来就想问问胜哥你咱们才是一家人你把我的名额拿出来给一个外人!你觉得合适吗?” 重玄胜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走到重玄信面前看着他道:“这次进入天府秘境以我为核心一切以我提前锁定神通内府为主。这是家老们通过了的最高决议。我觉得谁更能帮助到我我就可以选谁。换句话说我想把名额给谁就给谁。” “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合适?怎么不合适?” 重玄信眼神有些躲闪但仍梗着脖子道:“再怎么我也比一个外人更值得信任我也比他更强!要说帮助我难道不是更能帮助到你吗?不然就让我跟他打一场看看谁更强谁更有资格拿这个名额!” “重玄信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重玄胜懒得再废话了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很是平静地说道:“滚出去。” 重玄信脸上的表情耻辱、愤怒极其复杂。 但最后什么也没敢说慢慢后退拉开了与重玄胜手指的距离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极重踩得楼板砰砰作响。 “胜少爷。”酒楼的下人躬身解释道:“信公子他非要冲进来我们……” 重玄胜并不说话只是甩了甩手示意他们离去。 房门再次被带上下人们离开得悄无声息。 姜望笑了笑说道:“其实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以我应该不会输。” 经行万里只磨一剑。 就连姜望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剑出鞘会有多强。 但他能够笃定的是面对任何同阶修士他都有资格一战都有胜利机会。 这当中也包括面前的重玄胜。即使他两大秘法全开姜望自忖也有五成胜机。这还是考虑到重玄胜进阶通天境后必有新手段的情况。 明显远不如的重玄信则更不必说。 “是没什么不可以。”重玄胜坐回位置说道:“但是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也要我重玄胜的朋友向他证明?” “姜兄你看看这天府城里。多少人想挤进天府秘境?有多少人不甘、不忿。我难道要你一个个去向他们证明?” 重玄胜提起酒壶满了两杯酒:“我请你来的你只负责来就行。其它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解决。刚才的事是我疏忽。我向你赔罪。” 世家有世家的复杂。姜望完全能够理解。 就枫林城方家那样一个小家族勾心斗角也从未停止过。更何况重玄氏这种在齐国都堪称巨无霸的家族。 齐国可是当世强国与景、秦、楚、荆、牧并称天下六雄。 重玄氏在这样的强国扎下深根枝繁叶茂其实力也不比一般的小国差了。内部斗争不可能避免。 姜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 …… 三月初七天府秘境开放的时间。 地点就在天府城的正中心。 那是一个形状浑圆的深潭名为天府潭又被称为满月潭。 平时并不稀奇潭水清澈一眼就能见底。 有人把这潭水翻来覆去的检查了无数遍也找不出任何特殊。 但每过十二年到了天府秘境开放之时整个满月潭就会变得幽深起来。 这时的满月潭深不见底目前还没有听说过谁能洞彻这种状态下的满月潭。 整个满月潭被一道大阵防护大阵之外又有高墙相隔长廊环绕。 这都是齐国官方的手笔为了防止名额之外的人捣乱影响天府秘境的探索。 天府城本来就是围绕着天府秘境入口建造起来。 所以城中心的位置就是最核心的位置。 齐国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于此天府城可以说是稳如山岳历年来找死的邪魔外道都死了。 齐国官方今年放出的十个名额早已决出这十个名额不限国籍、出身、修行流派无所谓善恶正邪。 唯强者能得。 连日激烈的选拔战也是造就天府城繁荣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如今尘埃落定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 天府秘境将在今夜开放。 姜望跟着重玄胜早早就来到了满月潭外候场——倒不止是他们如此大部分人都提前来满月潭候场了因为谁也不清楚天府秘境里会发生什么。 这也意味着无论在天府秘境里做什么都可以。 参与秘境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必须得提前观察一下有一定准备。 从这个层面也能看得出重玄胜对这次天府秘境的重视。 …… 在场的大部分是参与天府秘境的修士基本上都是通天境修为。这是天府秘境限制下的天花板。 事实上很多拥有名额的齐国修士在通天境时候都是故意压制修为不肯推动天地门就是为了等待天府秘境的开放。 运气好的只需等上一年半载运气不好的就要等上整整十二年。 值不值得则见仁见智。 很多家族的长辈也在此等候无非是临阵之前帮助子弟判断对手再指点指点子弟。 天府城官方的修士则守住四周维持秩序预防意外。 人们各自跟相熟的人叙话。 熙攘之中忽听得一个凶戾的声音喊道:“这个张氏是什么家族?怎么也能够有一个天府名额?无需竞争?那些名门也就罢了某不曾听说齐国有个张家!” 第十七章 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人听声回望但见出声者是一个高大少年容貌倒也不差就是一双眼睛露着凶相。瞧着便不太好惹。 而他逼视的方向却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 只一看之下众人便理解了那高大少年为何挑衅。 因为此人赫然只有八品周天境修为! 在场众人谁不是踩着通天境的修为来此?要么出身世家名门要么经历激烈竞争从齐聚天府城的各地英雄手中抢夺名额。 而这个少年修为不高不说身边也无一个长辈明显不是什么显赫出身。更别说此人怯怯懦懦毫无气概平白令人生厌。 “问话的人是静海高氏子弟高京。”重玄胜对姜望解说道:“那个姓张的我倒是不知。” 姜望看了看那名为高京的少年能被重玄胜特意记住实力定然不俗。 高京旁边还有一个沉默少年说明在这次的天府秘境中高家有两个探索名额。由此可见静海高氏的底蕴直追重玄氏。 重玄氏作为齐国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足有三个探索名额。 作为本家培养的下一代核心之一探索队伍以重玄胜为中心组建他的意见至关重要。所以才能挪出一个名额来给姜望。 除姜望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死士。死士无名以十四名之。 其人全身着甲面容隐在盔中。默默站在重玄胜身后一言不发。 但他能够站在重玄胜背后就足见重玄胜对这个人的信任了。 此时场上气氛紧张。 众人都注视着张家的少年等着他出丑。 名门子弟不肯与无名之辈同列辛苦夺得名额者更愤恨于他坐享其成。 那少年低着头嗫嚅道:“我是我是……凤仙张氏。” “什么?你是谁?什么张?”高京显然是有意折辱:“说话都说不清楚也有资格觊觎天府秘境吗?你这名额莫不是花钱买的?” “不!”张氏少年慌乱抬头那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我是张咏。” “……这名额是祖上传下来的。” 即使是愤怒中他也不敢与高京争锋相对。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声音从外面高昂转进。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皆失语。 高京更是勃然色变! 因为天下谁都知道静海高的崛起正是在那一位千娇百媚的静贵妃得宠之后。 都是“死”一个“抵死”在床榻一个战死在沙场。 可结果却是前者富贵绵长后者声名渐消。 这种毫不掩饰的讽刺明显辱及高氏门楣。 不仅仅是高京本人陪他来此的高氏长辈也是大怒。正要看看是何人大放厥词说不得要以血洗辱。 随着这声音三个人走进高墙中来。 仅仅只有三个人却走出了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 走在最左边的是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他边走边说道:“当年姜氏失国帝裔流亡。后有李氏、张氏联手支持姜无咎复国。先有张氏先祖九战九返力竭而死。再有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大破叛军。姜无咎才得以国复! 如今英雄朽骨世家凋落。世人都道石门李豪杰辈出谁还记得九战九返、血湿甲衣却护得姜无咎周全的凤仙张?” 此人正是姜望在佑国遇见过的许象乾竟不意于此重逢。 众人皆默。 世家凋落英雄往事被风吹雨打去。 以凤仙张氏当年的名望在这天府秘境又岂止占据一个名额?多年传承下来止余一个而已。 而且只剩一个周天境修为的少年独身来此身边连一个看护的长辈都无。 张氏的凋落可见一斑。 然而英雄后人可以无故见辱吗? 场上一片沉默唯独张咏泪流满面。 高京调转枪头咬牙对着许象乾道:“这诗是你写的?” 这时重玄胜对姜望附耳介绍道:“这人应该是石门李氏请的外援。他旁边那个叫李龙川是我们第二大的对手!李龙川的伯父李正书也来了他是青崖书院名儒。” 石门李不愧是名门大族。 青崖书院乃天下公认的儒家四大书院之一。 左手强齐望族右手天下书院。 难怪骄横如静海高氏对待一个陌生的许象乾态度也谨慎得很。 没想到许象乾反倒生了气:“我许象乾自负诗才绝不欺世盗名!这诗是我先生有感而发。只是太过应景我忍不住背了一遍。” “那你先生是谁?”高京的长辈追问道怒气勃勃有追索之意。 李正书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虽发有微霜却极具魅力。 闻听此问他轻声笑道:“象乾是我至交好友墨琊的弟子此来天府秘境托我看顾一二。还请高兄宽待。” 嘴里说是请他宽待但左一个至交右一个看顾。分明就是为许象乾出头了。 而青崖书院的大儒墨琊那也是出了名的恩仇快意。写诗嘲讽乃至辱骂谁那还真不是稀奇事。哪天他不骂人了那才叫稀奇。 高京的长辈脸色阵青阵白最终也只能愤愤一拂袖:“既然是小辈李兄还是稍作管束才是!” 许象乾背的那首诗几乎是对准了静海高的脸上打。 可他们不但惹不起石门李更惹不起青崖书院。只好把脾气咽下肚里。 但是静海高氏不想计较了许象乾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说到自负诗才其实我也有感而发!”许象乾清咳一声大约是要当场创作一首。 “想什么呢。你哪有感?”李正书笑眯眯地拍了拍许象乾的肩膀。 将他一肚子的诗才挤回了肚子里。 石门李虽然不惧静海高但也没有必要把他们得罪到死。 “好好好我没有。”许象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狗大儒。 他都已经及冠了还一言不合打手心上哪说理去? 说也说不过啊。 他垂头丧气眼珠子乱转忽然眼前一亮:“欸!姜兄弟!” …… …… ps: 读史有感(其三) ——墨琊于酒后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 注1:以后凡有全诗出处为书中人者。皆为小说作者托名所作。 第十八章 最强对手 一场风波无声消弭。 背后家势的碰撞只在有心人眼中。 而许象乾本人大概是并没有什么感觉的。 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遇到姜望他倒是十分开心。 两人也算是有过短暂的患难之交了。虽然以如今许象乾表现出来的背景来看或者当时真正有危险的只有姜望而已…… “许兄。”姜望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叫大叔了?” 许象乾摆摆手:“当初眼拙了眼拙了。” 说罢他十分热情的拉过旁边额缠玉带的英武少年先介绍姜望道:“这是我在佑国认识的朋友看起来好像年纪大其实是少年白人很年轻!人品很好!” 又介绍英武少年道:“这是李龙川。挺会射箭的!”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笑。 彼此打过招呼刚聊了没几句姜望就感觉到重玄胜在戳他。 重玄胜自然是认识李龙川的但是并不主动与他说话而是悄悄用胖手指狂戳姜望声音隐蔽地穿入姜望耳中:“你注意点这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啊!” 李龙川大概注意到了重玄胜的小动作含笑道:“重玄兄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声音:“小爷过得还不错。” 李龙川笑笑便不说话了。 重玄胜倒是又乜了他一眼:“怎么堂堂李龙川也需要请外援吗?” “我当然不需要。”李龙川淡笑着透出极强的自信:“许兄可不是我的外援。这次进天府秘境他不需要帮我抢机缘。谁得到就是谁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许象乾一脸正气地接道:“君子之争势必要全力以赴!” 重玄胜感觉自己是贴上去给人打了一巴掌无趣得很拉了拉姜望便道:“那咱们天府秘境里见吧我们要去旁边商量战术了。” 说罢强行拉着姜望往角落里去。十四自然跟着他寸步不离。 姜望只得冲李龙川和许象乾歉意地笑笑便跟着走了。 其实哪有什么战术要商量该商量的之前早就商量过了。其余情况大家都对天府秘境里两眼一抹黑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重玄胜只是单纯地想跟李龙川拉开距离罢了。 这一点姜望知道李龙川也知道。 或许只有许象乾是例外…… 他还非常热情的挥手:“姜兄!秘境里见!君子之争!” 说完还十分有力地握了握拳。 这边重玄胜把姜望拉到角落嘴里叮嘱道:“李龙川这小子虽然长得平平无奇但实力强劲得很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别跟他待久了待久了他的箭就能自动找到你的弱点。” 姜望有些吃惊:“这么可怕?” 倒是忽略了重玄胜莫名其妙的颜值自信。或者说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习惯了…… “不然你以为呢?”重玄胜小眼睛很努力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按理说咱们是朋友不应该让你替我找机缘的。但是预定神通内府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等我拿到了机缘马上就帮你拿!” “这有什么?”姜望失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又没有诱骗我是我自己同意的。再说了我就算愿意帮别人找机缘别人肯给一个名额我吗?” 重玄胜显然有些感动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其实有时候人要分得清好歹并不容易分寸问题最难把握。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就是双方都没有掌握好分寸。 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计较只会心中生隙间隙越来越大。 像重玄胜这样把事情摆在明面说清楚反倒不容易损害情谊。 在各自的忐忑、期待以及交流中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有人看到不知何时起满月潭中心出现了一轮满月倒影。 可天上月分明还没有升起。 就在此时夜色降临。 整个满月潭外围的建筑就是一条环形长廊将满月潭包围。 长廊飞檐绝不过界整个满月潭都裸露在夜空下 根据以往经验在特定的时间里当天上月与水中月重叠天府秘境就会打开。 姜望看了看天色到月上中天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此时。 哒!哒!哒! 恒定清晰的脚步声敲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重玄胜的脸色变了他对姜望说道:“最大的对手来了。” 走出长廊走到满月潭边的是一个脸极长的武服男子。 他的脸极长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难看反而因为那锐利的眼睛高直的鼻梁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即使天府秘境开放在即人群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王夷吾……他怎会来此?” “他哪里需要?” 这是李龙川进来都不曾有过的动静。 可见其人带来的压力。 “他是谁?”为免引起麻烦姜望传音问道。 耳中传来重玄胜隐含怒意的声音:“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修为最低但被姜梦熊期许为齐国下一代军神!他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他虽然还在通天境但他刚开脉就感应到了自己的神通种子。 他的躯干海也早已涤荡清楚天地门于他脆如薄纸。 他只要打开天地门立刻就能叩开内府摘得神通。根本不需要在腾龙境打磨。 他还留在天地门前纯粹是因为他太强。天地门不足以消耗他太多力量在道脉腾龙的那一瞬间无法收束力量很可能损害躯干海伤及大道之基。姜梦熊一直在想方设法增加他天地门的强度。” 天地门是修行路上一道雄关截住无数修行者。 有人终其一生也打不开天地门有人打开天地门之后身心枯竭、无力主持道脉腾龙导致腾龙境先天不足。 而如王夷吾这等天才却因为天地门太脆弱而不得不延缓脚步! 从重玄胜的话里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王夷吾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但他还是来了。 “所以……”姜望问道:“他是为你而来?” 以重玄胜的实力若是战力全开在太虚幻境里也能轻松打进通天境前百。 他终于明白强如重玄胜探索一个对手全都限制在腾龙境修为以下的秘境为什么还需要找帮手。 重玄胜的脸色难看之极:“我以为他不至于。”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仿佛敲在每一个竞争者的心头。 王夷吾走过人群径直走到角落里的重玄胜面前。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说。 到了此时重玄胜的表情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眯起那双本就小的眼睛:“你和重玄遵还真是相交甚笃。” 他没有威胁因为威胁无用。 他没有挑衅因为挑衅只是自取其辱。 但他不会回去。 他只会回击。 跟重玄胜相处不深的人会觉得这个人很复杂。有时候幼稚有时候深沉。 而他的狠劲和韧劲很少为人所知。 对于重玄胜的反应。 王夷吾既不怒也不笑。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过身就那么站在了重玄胜、姜望、十四的旁边。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已经什么都不必再说。 …… ps: 祝大家元[悠悠读书 uutxtxyz]旦快乐!愿大家都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明年我们继续努力! 第十九章?天府 满月潭中波光如镜却没有倒映岸上任何一个人。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满月潭对此啧啧称奇。 天上有月未能倒映于水。 水中亦有月静如幻影。 水中月在水中央自出现之后便恒定不动。 从环形长廊组成的圆往夜空中看天上月还偏在一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等待默默准备。 终于等到月上中天时。 天上月到了环形长廊组成的圆正中正与满月潭中的月影相对。 此时天上月叠于水中月。 一直平静的满月潭发生了变化波光摇动。 那水中月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姜望知道那绝不是错觉变化就要发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满月潭中“捞”起了水中月影。 水中月影仿佛一张剪纸般就那么离开了满月潭竖立起来悬于潭水正上方。 虽如剪纸但从侧面看不出它的厚薄。 从正面看水中月影缓缓扩大最终形成一人高大的圆月。 这就是天府秘境的入口被称为月门。 在场修士纷纷与亲友告别因为也许一别成永远。 天府秘境的危险和它的收获同样有名。 “天府秘境吓破胆这么多人我最先!” 许象乾抓紧念了句“诗”腾身跃入月门中。 但那架势与其说是“奋勇争先”倒不如用“抱头鼠窜”形容得更贴切。 大概他也知道这么“作诗”容易挨打。 李龙川紧随其后脚下一弯如弓身形一拔如箭。众人只是眼前一花他就已经消失在月门里。 众人再不停留纷纷冲进月门。 “我们也走。”重玄胜低声说了一句。 左手抓着姜望的衣袖右手抓着十四的甲衣一齐投入月门。 就在进入月门的那一刹姜望忽然汗毛倒竖! 因为他感觉到在背后王夷吾已贴近。 他毫不掩饰他的目标就是重玄胜。 因为天府秘境的特殊所有人出来后都不会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也意味着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不会留下证据。 这其中也包括——杀死如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子弟! …… 王夷吾贴着他们进月门当然不会是为了跟他们交个朋友。 姜望的手已经在剑上整个人蓄势待发。 面对王夷吾这样的对手相信重玄胜和十四也必然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月门彷如幻影穿过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身心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但是落地之后四下空空。 不仅看不到王夷吾就连重玄胜和十四也不见踪影。 原来进入天府秘境之后所有人都会被分开。 姜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或者与王夷吾的战斗不可避免但能多一些准备时间怎么都是好的。 面对如此强敌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左手边是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水草摇曳游鱼自得。水很清澈姜望用道术聚出一个石块砸进去没有惊扰出什么水中的凶兽。 或许这条河很安全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过至少道术的运转没有问题。 小河很长蜿蜒着远去一眼看不到头。 河面不宽姜望足以跃过但他没有做这样的尝试。两河两岸都长着青青绿草。河岸对面是平地远处可以看到山峦起伏的轮廓。 而站在河岸这面往右手边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密林同样看不到尽头。 空气很清新姜望细细地咂摸了一下有水气和青草的香气。 应该不是幻境虽然已经有太虚幻境的先例也可以做到如此真实。但他进入太虚幻境只进入神识而天府秘境却带入了肉身。 再有一点天府秘境里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历年以来许许多多的修士可以证明。 是一处隐藏福地?又或者那月门有某种挪移的神通? 姜望观察过环境才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佩。其形椭圆浮雕着一只嘴唇。 这是进来之前重玄胜的准备之一还音佩。他和重玄胜、十四一人一只就是为了避免失散的情况。 此奇物可以让持有者远距离通话非常方便。当然这个距离不能超过百里。 但是姜望试着灌入道元还音佩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距离太远无法作用是彻底失效。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的许多准备都失效了天府秘境大概率限制各类奇物的使用只看个人实力。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倒不是说王夷吾作为大齐军神关门弟子底蕴不如重玄胜。而是以王夷吾那样的实力来天府秘境应该不需要准备太多的奇物宝贝。并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 重玄胜在这方面的准备上是应该可以挽回一些劣势的。但由于天赋秘境的特殊性都打了水漂。 甚至姜望手中的那柄剑也失去了引发金光箭的功能。当然它现在也聊胜于无。 姜望收起还音佩手掌向上平摊青色的木行元气在手心凝聚形成一根小草的虚影。 小草稍稍待了一阵便低下了头如在追思过往。 方向向前。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依照现有的情况沿着河岸往前走无疑最为稳妥。 视野开阔遇到任何危险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在天府秘境里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未知。 不知道会经历什么考验不知道神通种子的机缘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一切都是茫然的。 …… 姜望沿着河岸往前走沿途注意着两侧河岸包括密林和远山但一直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起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全部散开了?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天府秘境有这么大?” 姜望陷入思考。 他想了想再次用出追思 已经走了很久追思还在指前。 “要么在天府秘境里‘追思’失效了。但这没有道理其它道术都并未受到影响。而且追思失效的话追思草就应该不动或乱转而不是低头。” “如果追思没有失效的话……” “要么重玄胜距离我很远很远短时间内无论我怎么加速都跟不上他。” “要么我在向前的时候重玄胜也在向前。” “要么……” 姜望骤然停步。 “我其实没有走。” 第二十章 龙宫 姜望调转方向再次使用追思追思草指的方向是他身后。 这说明方向感并没有错失。 姜望半蹲下来将一团焰花按入地面。 无声无息间暴烈的焰花就将地面灼出一个人头大的窟窿。 姜望眼睛注视着窟窿的位置开始倒退行走。 他确定自己的确是在移动着那窟窿的位置越来越远在视线中也越来越小。 忽然他确信自己没有眨眼睛但是那窟窿消失了! 姜望几步纵回原地河岸青草如茵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窟窿。 “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这里真的是幻境?是与太虚幻境不同的、能够带肉身进入的幻境?比太虚幻境更高级?” “不对如果肉身也能进来经历一切那就已经不属于幻境了而几乎等同于创造世界。这种可能性太小。” “首先确定肉身的确是进入了这里的守在月门外等候自家子弟的那些强者便是证明。历年那些没能走出月门的修士也是明证。” 姜望思忖着同时感应掌心月钥试着能不能在这里进入太虚幻境。 感应无效。 在天府秘境里无法感应太虚幻境。 这地方隔绝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些奇物法器也包括太阴星力。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天府秘境与太虚幻境哪个级别更高。 姜望侧转过头注视着小河中。 小河清澈那些水草游鱼都在眼中十分明朗。 也因此大部分人都会把疑惑、警惕放在密林与远山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小河本身。 姜望最先就以道术凝聚石块试探过小河水动鱼惊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此时反复琢磨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掐动道术两条藤蛇窜入水中试着去捕捉一条游鱼。 游鱼一惊而走。 姜望遥遥掌控将藤蛇的速度催到极限然而那鱼却游得更快!在水中如一条银练倏忽左右。 一般的鱼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而如果不是一般的鱼之前又怎么会被石块所惊? 姜望一下子想通了问题所在毫不犹豫一步踏进河水。 在与天上月交叠之前月门本就在满月潭里。 这就是最明显的提示门在水中! …… 同样的小河同样的河岸。 李龙川站在岸边却没有移动。 他张开双手虚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一支羽箭突兀窜出在空中停滞。 李龙川也不急切静静等了一阵才虚虚松弦。 那支羽箭笔直射进河水里。 李龙川看都不看别处一眼便直接往河里走。 …… 许象乾最先遭遇这一幕。 但他率性惯了首先思考的不是如何寻找机缘而是…… “先烤条鱼吃吃!” 他看着小河里的游鱼两眼放光摇头晃脑。 “鱼亦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做法不一也。熊掌炖肥鱼蒸不可混也!” “来吧您嘞!” 他探手一伸君子养浩然之气一只白色气态大手掌探入河中。 “蒸亦我所欲也。烤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子曰看甚么方便也!” 嘴里胡乱诵着经典浩然之气聚成的大手却丝毫未乱在河水中左突右摸。 奈何那游鱼却更机敏总是在要被抓住之前逃走。 “嘿我就不信了!” 许象乾撸起袖子一脚踩进河水中。 …… 进入天府秘境里的五十人各显手段。 有的沿着河岸一直走始终没有发现问题。 有的去了河的对岸往远山跑。 有的直接钻进密林中。 他们都没有回来。 因为只有踏进河水里才是在最初阶段唯一避免战斗的路径。 远山和密林中的危险超过了这些人的抵御能力。 唯一例外的是王夷吾他进得天府秘境自然也提前用军中秘术标记了重玄胜。 但秘术指引的方向却在河岸那边的远山中。 他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直接越过河岸走向远山。 他没有思考因为并不需要。 天府秘境里既然有人活着出去过那他就一定能活着出去。 因为通天境里大齐军神姜梦熊说过他当世最强! 他走进远山 而远山轰鸣。 …… 高京踏进河水中那水分明是水但他踏进水中却感觉不到水。 他往水中走越走越深。 水淹没了他。他分明听得到流水声感受得到水气但水没有接触他。 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台阶似白玉雕成。 白玉阶一直往下延伸看不到尽头。 高京镇定心神往前走虽然与家族同伴分开令他有一些意外但毕竟出身静海高氏实力见识都有不至于六神无主。 此时往前走就是往下走。 脚步踏在玉阶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全神戒备脚下却不停。 水下的时间过得很慢因为失去了参照物他只能默记自己的脚步。 大概走了约九里地他一步踏下玉阶已到尽头。 而面前是长长的甬道。 甬道以金玉相嵌雕的是一幅长卷具体的故事他不能够分辨只大约看得出来是一群上古的贵人在宴饮。 甬道两侧以半人高的血珊瑚沿途排开。 每一株血珊瑚的样子都不相同。 他往前看去眼前的一切豁然开阔! 在高高的赤玉牌楼之后是一座无法用文字来描述的宫殿。 静海高是出了名的富贵。高家的那些宅落一个较一个的奢华世间珍奇无所不有。列国贵物处处罗列。 然而高京此时却觉得那些宅子连茅草屋也不如。 眼前的宫殿连砖瓦都是水晶雕成间或妆点明珠。 这些对高京来说也不算什么。 然而他认出来宫殿的横梁是洗月楠木。 此木雪白乃是炼制法器长枪的佳品一根枪杆已经价值连城。 这座宫殿竟以此木为梁。 细看去那些自放光芒的又岂是普通明珠?每一颗里面都有烟气氤氲分明是烟罗珠。同样是上好的法器材料。 仅他认出来的就令他叹为观止更别说他认不出来的那些。 这座宫殿光华万道瑞气千条浑不似人间。 他用莫大的意志力才收束精神把目光撤回到宫殿前的赤玉牌楼。 只见牌楼上书—— 天府龙宫! 第二十一章 渐起杀机 难道天府老人的真身是一条龙? 高京惊疑不定。 这实在有悖于认知天府老人是现世的存在而龙族在此之前就已绝迹于世。 一般意义上的现世指的是道历元年至如今道历三九一八年。 也就是说龙族至少有近四千年不曾出现在人类视野里甚至更早。 天府老人如果真身是龙早就应该被人发觉了。 难道天府老人后来失踪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京止住思绪现在不是探究历史隐秘的时候那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既然冠以天府龙宫之名神通内府的机缘很可能就在其间。 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发现路在水中的。 是否有人提前赶到。又或者每个人都能看到一个天府龙宫? 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高京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在赤玉牌楼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 张家那个周天境修为的怯懦小子……似乎是叫张咏? “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高京此时对他倒是没什么想法。 人都已经进天府秘境了名额已经没了再赶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但问话也没有怎么客气。 静海高氏作为齐国“新秀”向来反感那些自居古老的世家。认为他们食古不化早就应该被历史淘汰。这也是他之前对张咏实力低微、却能凭祖宗余荫拿到名额不满的原因。 张咏似乎也毫不介意之前在满月潭边发生的事情往身后指了指随口道:“都在龙宫里呢。整个水里一共有五座龙宫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个神通种子的机缘。” 高京立即便想往龙宫里冲但又止住身形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喏。”张咏向前努了努嘴:“这上面写着呢。” 顺着看去赤玉牌楼的背面果然刻印着简单的规则。 水底五座龙宫每座龙宫进入的上限为十人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份机缘。 而这座赤玉牌楼后刻着一个“贰”字想来便是五座龙宫中的第二座。 只是天府龙宫在前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停下来看赤玉牌楼的背面。 “你看到有几个人进去了?”高京问。 “五个。” 高京点点头便欲往龙宫里走。 张咏又道:“对了你们高家的另外一个人也进去了。不过我之前听到他的惨叫好像已经被人杀了。” 高京脸色微沉进入天府秘境自然也早有这样的准备。只是遗憾少了一个帮手。 他想了想说道:“别以为你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心软。你就一直躲在这里还好如果你胆敢进来跟我抢机缘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没关系。”张咏终于把视线从赤玉牌楼上移开看着高京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点。” …… 天府龙宫的内部依然极尽奢华任哪个识货的人进来看了都要目眩神迷。 姜望反倒镇定得很。 反正他什么材料也不认识。什么宝珠、什么珍木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好看点。 进入龙宫前他有观察到赤玉牌楼背后的介绍知道龙宫里应该就是直接竞争的地方。当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份代表神通内府的机缘是什么。 这座龙宫的排序是肆。 姜望预计自己是第四个批次发现门在水中的人毕竟他在河岸耽误了不少时间。 但也有可能进入龙宫的次序是打乱的这些都说不准。 他刚刚在主殿里四处搜寻了一阵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望猛地回头。 进入天府秘境后他时刻都保持着战斗状态。尤其在龙宫里最不该放下戒备。 因为赤玉牌楼背面只描述了进入龙宫的上限人数不存在下限。 这意味着……可以杀光所有的人再从容的在龙宫里慢慢搜寻。而不必等到机缘出现再与一帮人争夺。 姜望自己不打算这样做但他无法保证别人不这样想。 “害人之心不可有”这句话不一定被人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是真理。 进来的人一看就家势极好养尊处优惯了举动之中带着贵气。 “可是重玄家的朋友?”他未语先笑:“在外面我看到你和重玄胜在一块。我是田雍。” “姜望。”姜望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田雍倒也不多说话环视一周过后便对姜望道:“我往左边偏殿姜兄往右各凭运气如何?” “可以。”在主殿里反正没什么收获姜望转身便往右边偏殿里走。 他不排斥杀人但也不觉得杀人是最好的手段。尤其此刻机缘未出还没到争夺的时候。 田雍无意提前厮杀是最好但若想要玩什么背后偷袭他的手可一直没有离开剑柄。 龙宫对姜望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龙是神话中的生物。 在很多传说中龙宫代表着极致的奢侈富丽现在他眼中所见也确实如此。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殿里点着长明灯那灯火似乎摇曳了数千年。 进入天府秘境以来还没有遇到过别的生灵大概秘境里唯一活着的只有进来的修士们。 这座龙宫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同意往右边偏殿探索是因为追思显示重玄胜也在这个方向。 但龙宫里没有任何经行的痕迹。 “天府秘境是虚实相间的一个地方?半真半假?” 姜望边走边搜寻任何地方都不轻易放过。 谁也不知道机缘是什么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连续搜寻了几处偏殿之后依然一无所获。 时间慢慢流逝姜望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是田雍的声音。 就在之前的主殿里。 姜望即刻转身如电般穿堂越门在十息不到的时间里就赶回了龙宫主殿。 而此时殿中零零散散站着五个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人隐隐将中间一个戴富贵帽的人围住。 看起来应该都是在他和田雍分开搜寻之后进入龙宫的修士。 而在那个戴富贵帽的修士脚下田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容乌青气息全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第二十二章 疑阵 众人皆投来视线。 姜望皱眉问道:“你杀了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此时机缘还没有出现就已经有人死去。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非常血腥惨烈! 天府秘境的特殊性令它成为人性的孤岛伦理道德律法……人类一切规矩都不能够束缚到的地方。 在现世任何一个律法健全的国度里杀人者都会得到惩处。超凡修士可以弹指杀人无数但几乎没有哪个想生活在阳光下的超凡修士会这么做。 因为哪怕是超凡修士杀人也必须承担后果。 所以那些邪教左道才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见天日。 而在天府秘境里一切现实的束缚都不存在了。 因为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都不用负责任。 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些作恶行凶者往往遮掩面容那些阴谋构陷者往往隐匿姓名。 暮鼓书院有一位大儒说过——人性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被考验因为人性就是黑暗本身。 戴富贵帽的修士脸色难看:“不是我!” 此人鼻塌脸黑本就长得难看脸色一难看起来竟已经不是难看所能形容。平添两分可怖。 原来如此。 大概所有人都是听到声音之后往主殿这边赶有先有后。 后来的四个人中应该也没人亲眼看到田雍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们只是隐隐将富贵帽围住却并没有人动手。 “不是你?”站在东北角位置的女人冷声道:“我听到声音赶过来时间不到三息你就已经站在田雍的尸体旁边了。难道你能比我更快?” “七息。” “五息。” “六息。” 其余三人纷纷报了时间。他们有的是从前殿赶回来有的是从后殿还有的跑去了赤玉牌楼那里重新搜找线索。 “你们都看着我赶来的。”迎着几人的视线姜望说道。 富贵帽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当然比你更快因为我听到声音一回头他就已经死了!” “那就更有趣了。”那女人冷笑道:“难道是被你丑死的么?” “你!” 富贵帽修士的确尊荣欠佳闻言大怒:“信不信随你。反正人不是我杀的。但是你们若想找事也尽管来!” “廉雀你先别忙着赌气。说一说事情经过。”一个面容老成的修士出声说道。 他应该认识富贵帽修士但关系大约也并不如何亲近。 虽然言语中帮廉雀解围挡住他去路的身形却没有挪动。 站在姜望前面的是一个戴着长斗篷的男子。应该与姜望探索的是同一个方向只是在姜望之后。 在姜望出现后他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此时也道:“是啊说说你是怎么杀死的田雍大泽郡田氏的世家子身上有不少宝贝吧?” 他的声音莫名阴冷听起来没有人情味。 廉雀对他怒目而视但终究也不是傻子不想引得众人围攻。 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本来是去后殿搜寻机缘但是突然又想到主殿还没有细细搜过虽然别人肯定已经搜寻过了但毕竟不比自己放心。就折返回来。 正好在殿里遇到了田雍他也刚回来。我们聊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情报。我不想在他面前搜寻线索就决定还是先去后殿。这时候突然就听到他的惨叫我回头一看他已经死了。 还来不及查探死因呢你们就全过来了!” “如果你所言是真。那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瞬杀田雍。而且还让你廉雀无法察觉?腾龙境以下有这么强的人吗?”还是先前那女子质疑道。 “或许有。但他没有在这处龙宫里而且如果是他也不会躲躲藏藏。”面容老成的修士说道。 女子表情一窒她知道此人说的是谁。当即道:“既然王夷吾不在。那显然就是廉雀在说谎。怎么赵方圆你们四海商会还要护着廉家的人吗?” 面容老成的修士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机缘都还没有出现我们没有必要打生打死。当然如果廉雀选择了提前杀人我们也不妨先把他推出争夺圈。” 推出争夺圈自然只有杀死一个办法。 出声解围的这四海商会修士看似在帮廉雀说话却第一个对廉雀展现了杀意! 戴着长斗篷的修士阴声附和道:“正当如此。” 那东北角的女修士也隐隐逼近了两步。 其实无论是与不是竞争对手每少一个自己就多一分机会。 尤其赤阳廉氏家世极高廉雀实力非凡。 这样的对手能提前赶出局对竞争对手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机缘都没有出现大家就杀来杀去会不会太急了?”姜望往殿中走了几步。 一来他不认同廉雀就是凶手的判断二来这三人隐隐有形成小团体的趋势如果任由他们此时杀了廉雀那么接下来他们尝到甜头很有可能依葫芦画瓢接连将其他人赶出局。 这对孤身在此的他非常不利所以他必须阻止。 “也许是中毒。”站在正殿门口的高个男子说道。 他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才出声。 “不如先察看田雍的尸体找出他的死因。再做决定不迟。” “那么。”赵方圆道:“谁擅长验尸?” 齐国商业发达商会势力也不容小觑。最大的两个商会就是聚宝商会和四海商盟都有不输等闲世家的强大武力。 出身四海商盟的赵方圆自然不怕廉雀但此时姜望和那高个男子都表示反对就算剩下的他们三个联手也不过是三对三的局面所以只好轻轻放过。 “我来吧。”那高个男子说道:“我是东王谷的季修研究过验尸之术。” 东王谷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宗门这种出身的确令人信服。同时东王谷也是独立宗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立场上相对公正。 廉雀恶狠狠的看着赵方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立决生死的架势。但脚下还是挪开了位置让季修过来检查。 姜望自无不可田雍的死因很重要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安全。 如果是被毒杀他们需要知道是什么毒才好防备。 如果是被人强杀他们要知道对方是谁。是一起进来的修士还是龙宫里藏着的危险。 甚至如果就是被廉雀所杀他们也需要抹除这个危险分子。 而就在季修走到田雍尸体前蹲下身正要开始验尸的时候 惊变发生! 第二十三章 死气 呼啦~呼啦~ 廉雀的身体里突然发出拉动风箱的声音。 他整个人如炉中火星炸出直撞赵方圆。 高举右手右手在空中转成火红色青筋红肉如巨人抡锤。 殿内气温骤升! “廉雀你果然有问题!”东北角位置的那女修士怒声喝道脚下却退了一退并不打算与突然爆发的廉雀直接对战。 直面攻击的赵方圆旋身避过锤击脚步连连交错已经转至殿门前留下一串残影。 嘴里则大喊道:“大家先杀了廉雀此人!此人不杀咱们如何能安心抢夺机缘?” 姜望按着剑柄但不仅不进反而退到了侧门位置。 他感觉不对劲。 就算廉雀真是凶手眼看就要暴露自己被在场众人围杀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逃跑。难道他自信到能独身杀死在场所有修士? 哪有那么简单?能进天府秘境争夺机缘的岂有弱者? 再退一步纵然他有杀死所有人的决心和底气那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正在验尸的季修。 而且其人没有太防备他赵方圆却因为暴露了对他的恶意一直保持着戒备。 以寡敌众时哪有舍近求远先难后易的道理? 所以姜望决定先观望一阵同那个女修士一样先存己身。 只有那个长斗篷遮掩面容的修士往前移动似乎要插手战斗杀死廉雀。 但其人走到一半脚步忽然停下整个人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在后退的赵方圆突然反冲与廉雀撞在一切。 两人都以极强的秘法对轰瞬合即分。 赵方圆吐血而退明显已经吃了亏。但他不管不顾而是再一次迎上冲来的廉雀。 这完全不应该是赵方圆的风格他不是这种硬碰硬类型的修士。 他也一直表现出不低的智慧这时怎么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但从这个角度姜望已看清了赵方圆的脸发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而且红色还在扩张杀意浓烈。 这不正常。 这座大殿里有古怪! 姜望气血暗涌一遍遍地冲刷经络。缠星灵蛇在通天宫内游动探询是否有异常情况。 同时眸光如电扫过大殿边角。 问题出在哪里? “诸位注意!”田雍尸体旁的季修这时也顾不上验尸了站起来警告道:“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杀意如果我们都对廉雀动手那就中了套。这里被人做了手脚。只要杀机强烈到某一个界限就会被杀意侵蚀。” 被杀意侵蚀? 再看廉雀与赵方圆两人的确不像保持理智。 两个人直接硬碰硬地对轰虽然都爆发出极强的威势战斗也有遵循本能的章法。但毫无思路可言。 仿佛只有杀死对手这一个目标。 廉雀对赵方圆恨之入骨而赵方圆早先就表现出了杀意。这两个人很符合被杀意侵蚀的条件。 东北角位置的女修士立刻屏息凝神压制杀意。 那么到底是谁的手段? 场中几人视线来回梭巡彼此警惕。 而廉雀与赵方圆还在疯狂对战两个人都有了不轻的伤势。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阻止他们两个尽量避免死人。”姜望果断掐诀。 “既然那个布下手段的人想要我们互相残杀我们就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之后恐怕还有变化于我们有害无益!” 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下窜出互相纠缠生生挡在廉雀与赵方圆之间。 藤蛇缠壁! 这是一门防御道术却被姜望用来分隔战斗双方。 轰! 在两人狂野的攻击下藤蛇缠壁瞬间崩散。 但此时季修和那位女修士都反应过来各施手段。因为姜望所言的确是正理。 不管暗中使绊子的人是谁不让他得逞便是。 巨浪滔天直接在赵方圆与廉雀之间升起水墙直触穹顶。 在杀意侵蚀下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此时骤失目标都有一瞬茫然。 而季修手中有两道白光闪出分别在赵方圆与廉雀身上一点即回。 白光瞬间化作血光落在季修手上时姜望才看清楚那是两条小蛇。 原本应该是雪白此时却通体血红。 而赵方圆和廉雀都顿了顿眼神恢复清明。 “保持冷静压制杀意!” 季修边说边让小蛇钻进袖子里喝道:“你们刚才中招了我暂时吸走了你们的杀意。但不可再妄动杀机!” 水墙散去赵方圆和廉雀彼此对视一眼虽然还带着仇恨但都露出后怕之色。 尤其是赵方圆在不适合的战斗方式中已经被廉雀打成重伤再持续下去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那么到底是谁使的手段诱导大家互相厮杀?”那女修士收了水墙目光却看向披着长斗篷的男子:“大家都在阻止厮杀都在探寻异常根源为什么你刚才一动不动?” 长斗篷修士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晃了晃肩膀才阴冷道:“我的杀意很难压制费了不少工夫。” 这解释虽然有些令人警惕但也不是不合理。 “那么难压制。”女修士冷笑道:“你想杀谁想得这么受不了?” “你难道不想?”长斗篷环顾四周:“在场的这些人谁不想杀光其他竞争对手独占神通机缘?” 女修士闻言一滞。 “行了。”东王谷季修阻止道:“在找出那个暗使手段的人之前咱们不要多惹争端以免被浑水摸了鱼。” “煽风点火的毒妇总想着先害死谁。我看她嫌疑也不小!”廉雀对龙宫中唯一的女修士也非常敌视。 因为正是这女人与赵方圆联手险些一开始就把他赶出局。 “不是我拦着你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把矛头对准我难不成你演的苦肉计?”女修士立刻反攻倒算。 赵方圆则一边处理伤势一边小心地戒备着众人。此时他伤得最重最容易成为被优先下手的目标。 龙宫里的这些人本就是为竞争机缘而来又是在天府秘境这种毫无约束的地方互相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彼此猜疑仇视永远不可能精诚合作。 或许这正是那暗使手段者选择从杀意入手的原因。 真正是把握人性洞彻人心。 姜望踟躇不已对局面有些难以把握。 如果是凌河在这里事情好解决得多因为连他的敌人也能够信任他。由他一个个排查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有意见。 如果是赵汝成恐怕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是谁搞鬼。 而若是杜野虎在此那就更简单了。他什么都不考虑谁杀他他杀谁简单粗暴。 偏偏姜望独身在此他不可能像杜野虎那样不考虑问题又一时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但也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因为难保那暗使手段的人没有后续。 而且等机缘出现局势就会立即失控。 此时留着隐患到那时候可能就是取死之道。 姜望面上不显心念急转。 忽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冥烛一动。 分心察看只见从虚空之中有几缕灰气被拉出来显露行迹。 灰气如丝尽数被冥烛吸收。 姜望认出来这是死气! 会什么会有死气企图侵蚀通天宫?这又是谁的手段? 第二十四章 局中局中局中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望心念一动并未及时指出死气侵蚀的问题。 因为他并不能够确定这是谁的手段说出来平白让暗中的那个人注意。 但他也不能让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 姜望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出声道:“无论如何因为天府龙宫的特殊性那个引动杀意侵蚀的人必然就在这附近。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但我们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这种可能暂时不必考虑。因为既然我们发现不了那考虑也是无用。” “第二种可能他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中的某一个!那么他必然还会制造冲突机会以配合他布下的手段。因而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只要试图先挑起战斗我就视他为幕后黑手必拔剑杀之!” 姜望说到这里看着季修道:“季兄你既然有解决杀意侵蚀的手段。那么给你多少时间能够找出以杀意乱心的根源?甚至揪出幕后之人?” 季修略想了想自信道:“只要无人捣乱一刻钟内必然找出手段根源。至于幕后之人想来找出了手段根源不怕没有线索。” 东王谷的修士在这方面说话自是有分量的。 场内几人无论是掩饰得当还是怎样没有人表现出异常。 姜望暗暗观察着嘴里说道:“既然如此诸位不如稍安勿躁我们一起去殿外等候互相监视。等季兄找出了蛛丝马迹到时候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动作不迟。” 廉雀立即表示同意:“可以。” “一刻钟而已不必出去了。杀意暂时干扰不到你们。”季修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针包就要开始施展手段。 “还是去殿外等候吧。”那女修士大约有些不安左右看了看:“总觉得这殿里有古怪。” 赵方圆伤势未妥更是小心谨慎连连附和道:“还是出去等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若是干扰了东王谷的手段反而不妙。” 就连那长斗篷修士也道:“有理。” “你们随意。”季修抽出一根银针屈指弹了弹淡声道:“万一机缘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希望你们看在我用心救治的份上不要跟我太拼命。” 这话一说几人都站住了。 对啊万一出去等的这段时间神通机缘出现了怎么办? 大殿里虽然有危险但他们进天府秘境之前难道不知这里是一个险地吗? 此时因为危险而离开神通机缘岂不是十分可笑。 没人肯离开大殿了所有人脚下都像生了根。 那始终隐而未现的神通机缘牢牢抓住了他们。将他们抓进天府秘境也困他们于天府龙宫中。 姜望提出去殿外等候也只是出于本心想让大家规避危险但此情此景也不好再劝不然就有被幕后黑手注意的风险。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那驭使死气的和布置杀意侵蚀手段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无法确定对方在不在主殿中。 季修一手捻着银针竖举于眼前一手掐诀运用秘法。 就在这时…… 他的手忽然一颤银针坠地。 竟连一根针也拿不稳表情痛苦的半蹲下来。 “怎……怎么会?” 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弱至极。 发生什么事情? 姜望正要动作。 砰! 那位女修士仰头倒下! 只见她四肢朝天面笼灰黑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然气绝。 成为肆号天府龙宫里的第二具尸体。 是死气发作! 姜望心中一动立即委顿在地做出痛苦模样。同时搅动道元让自己变得气若游丝。 而那边赵方圆猛吐一口血血中杂有灰黑之色。 其人本就伤重此时更是直接软在地上勉力支持。 那长斗篷修士早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场上唯有廉雀看起来状况稍好仍然能够站定身形。 他整张脸都转为赤红如炭火明光。 然而肉眼可见的灰气正从他的脖颈往脸上蔓延。 赤红色与灰色抵在一起彼此对抗。 季修勉力抬头吃力地看着他:“原来是你动了手脚!挑动杀意也是你的手笔吧?一直在用苦肉计?” “不!不是我!”廉雀怒吼。 然而这一说话脖颈处的灰气又往上冲了一分。 他只得立即闭嘴专心对抗侵蚀。 其身如炉火炼铁正用秘法炼化侵蚀身体的死气。 但死气太多爆发太突然他也只是勉力维持。 一时之间整个肆号天府龙宫里的修士好像全都失去了战斗力。 一阵安静之后。 “那他娘的会是谁呢?” 声音由弱转强。 季修说着话缓缓站了起来。 他面色如常脚下稳定哪还有半分中招的样子? 他环视一周挨个打量着大殿里的人目光锐利:“我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谁玩的杀意手段?现在中了我的九死毒感觉好受吗?” 赵方圆瘫软在地上表情慌乱:“……什么毒?” “你没有听错。”季修轻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有识货的人在场:“很多人都知道九死毒的名号但是并不知道这种毒的真面目。其实呢这种毒有九种表现形式。我选用的只是其中一种。” 他看了看地上田雍的尸体:“借用这个倒霉死鬼的尸体以他的死气为毒引动中毒者身上的死气造成猝死。除了那个女人身有暗疾之外你们倒是都挺能坚持不过此毒无解。因为它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死气死气形态的九死毒只不过是提前引来你们的死期。” 这种毒太可怕简直防不胜防甚至隐隐有几分命运改写的味道。 在赵方圆惊恐的眼神中季修继续道:“好了我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你们谁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引动杀意侵蚀到底是谁的手笔?告诉我我愿意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仅仅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一再追问事实上他是对这种以杀意为手段的秘法感兴趣。 通过杀意比通过死气更隐蔽说不定可以把九死毒变成十死毒。 众皆缄默。 “是不是觉得有杀意侵袭的隐患即使我有杀气蛇也不敢太直接的表现杀意所以下个九死毒还给你们挣扎的余地。所以……你们不怕我的威胁?” 季修摇了摇头似在感叹隐藏者的天真。 他以食指中指夹出一根银针:“这是断纹针。” 轻轻一甩。银芒如电直穿穹顶。 大殿穹顶之上赤红色的线条迅速勾勒成型组合成一幅复杂混乱的图案。 原来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穹顶已被人刻印了阵纹! 而这阵纹早已被季修发现。 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能够找到杀气侵蚀的根源。 隐去的阵纹这时才显出行迹。但阵纹已经寸裂赤红线条全部断开。 “啧啧啧这阵纹刻印的手段真是巧夺天工。引动杀气侵蚀的方式又如此绝妙。”季修感叹道。 “但是现在没了。” “现在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么我再问一遍是谁?” “自己站出来把杀意侵蚀的手段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不杀你。如果信不过我立血誓也行。” 仍然只有缄默。 季修失去了耐心。 “既然如此我就挨个的问一问……” 他屈指一弹一根银针暴射直接洞穿长斗篷修士的心脏。 “唔看来不是你。” 季修自语道。 此时他掌控全局生杀予夺。 起初他是默认先行逼杀廉雀的活着的人越少变数就越小。 后来姜望出声他就改变了主意。 一来田雍死得的确蹊跷他虽然自负东王谷的手段但也担心阴沟里翻船。毕竟敢来天府秘境的都不是弱者。所以亲自验尸以洞察问题根源提前防备。 二来他正好借着田雍的尸体布下九死毒。无论暗中施展手段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一并毒死便是。 那个暗中布置杀意侵蚀的人手段的确高妙连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要不是身上刚好带了可以吞食杀气的蛇就险些着了道。 但到底还是他棋高一着。 如今他为刀俎众为鱼肉皆任他宰割。 天府龙宫里的神通机缘自然也不会再有意外。 只是若还同时还能得到杀意侵蚀的手段那才叫完美。 长斗篷修士神神秘秘是他最怀疑的目标。所以二话不说先杀为敬。 在他看来那人既然还不说话必然还有什么手段等着。 但是不要紧了九死毒已下谁也逃脱不了。 至于下一个目标…… 他看了看廉雀。此时的廉雀已经失守整个倒在地上灰色占据了大半张脸正往眼睛进逼。 谁都看得出来他就要熬不下去了。 这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纯傻子从头到尾被几乎所有人玩来玩去不需考虑可以最后再杀。 赵方圆……伤势无法作假已经很惨翻盘机会不大。 季修非常自然地转过身把目光投至委顿在地、一直沉默、看似已经完全放弃挣扎的姜望身上。 他不太看得出来这个人深浅。 那就杀来试试。 季修嘴角轻轻勾起拔起一根银针就要出手。 但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 因为有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无声地穿到了他胸前。 那是一只僵硬、青黑、不似活人的手。 第二十五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 季修眼睛在瞬间瞪大充斥着无法置信的情绪。 “僵尸?”东王谷秘法吊着他的生机他喃喃道:“不不可能僵尸不可能避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长斗篷修士。 其人声音阴冷缺少人气。 此时想来应是僵尸无疑。 所以哪怕他在心口补了一根银针此人也“未死”因为僵尸本就已死心脏不是要害。 只是一只僵尸怎么可能瞒得过满月潭外那么多强者?怎么可能通得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如果真能做到那他就不应该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不可能。” 这时赵方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伤势牵动使得他不得不缓了缓才得以继续:“所以他是进来天府秘境之后才被我炼成的僵尸。” 原来长斗篷修士一直就受他所操控在这场天府龙宫的竞争中他手握两份战力。却从头演戏到尾。 之前这长斗篷修士一动不动乃是因为他不小心中了招被杀意侵蚀。僵尸失去了控制自然就无法动弹了。 其他人为了对抗幕后黑手杀意侵蚀的手段将他救下。 而他险死还生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竟还是指挥僵尸演戏。 如此城府! 正因为如此他才赢得了此刻的翻盘机会。 他看起来毫无威胁了但他从来没有失去反抗之力。 因为他中了手段是真的他的伤势是真的。 但他炼制的僵尸却仍然保留了完整的战力。 发现自己再次中招的时候他立刻就控制僵尸装死。为的就是此刻的突然袭击。 而他当然不是为了救姜望而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无论角度、方位、时机都是完美。 一下子就解决了东王谷的季修解决在场威胁最大的人。 换做任何一个时间点只要季修稍有防备他都不能如此轻松得手。 此时赵方圆的声音里难免有些得意:“虽说‘九死毒下无生人’但只要杀了你毒就解了吧?” “是啊……” 季修喃喃道。 他感觉到那只僵硬而冰冷的手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抽离。 作为东王谷的修士他能如此具体而清晰地感知到生命流逝。 那样一点一点、坚决的流逝。 当初他是为什么学医呢? 不就是因为见到了生命流逝的坚决想要挽回点什么吗? 可我挽回了什么呢?他问自己。 好像有一只雪白小手在他面前摇晃。 “再见!再见!再见!” 那个声音说。 季修艰难地抬了抬眼皮但终于再也抬不动。 “好……遗憾啊……” 僵尸抽臂季修倒地。 …… 随着季修的死去九死毒失去后继那些死气成了无根之毒。 只要中毒者能够坚持下去九死毒就可以被慢慢驱散。 这样的时机赵方圆当然不可能放过。 他不会与其他人比拼驱离九死毒的速度因为他进入龙宫后第一时间冒险所炼制的僵尸此时仍然战力完整。 为了这具僵尸他几乎动用了全部底牌才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突兀杀死此人将其炼尸。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正确无比彻底挽救败局令他成为神通机缘的唯一选择。 无论那机缘是什么以什么方式出现。 对手全没了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自然便是廉雀。 因为他的伤就是这赤阳郡小子造成的而且此人极为顽强脸上灰色又已经退到了鼻子以下。 他很可能是第一个驱散九死毒的人所以第一个就要杀他。 这具僵尸没有意识全由赵方圆心念掌控。 当其转向廉雀。 廉雀立即骂起娘来:“赵方圆你居然偷学炼尸之术难道不怕三刑宫吗?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三刑宫是法家圣地刑天下不法。 像这种将活人炼尸的事情一经发现三刑宫上天入地也要将其追杀至死。 甚至事态如果扩大四海商盟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廉雀这一骂娘脸上的赤红色又撑不住了防线上升。 只得立即闭嘴全神抵御死气进袭。 尽管情况已经如此不妙但他仍然不想放弃。 就在僵尸临近之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挣扎最后一点力量来一次灼热的爆发。 他闭上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僵尸默默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赵方圆笑了笑并不搭话只将其当做败犬的哀嚎。 天府秘境里齐国律法都管不到三刑宫又管得到谁? 他得了这炼尸之术自然小心翼翼从不示人。就算偶尔动用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但是在这天府秘境里当着所有人用又如何? 待得出去秘境还不是都忘了? 不是都死了。 这廉雀简直蠢得可笑。 “你说得对。敢学炼尸之法……”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廉雀的话道:“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这声音…… 姜望动了动手指。 心脏隐隐抽搐。 早在季修过来的时候他就准备拔剑。 为了更有把握他刻意忍耐只等到生死一线前。 只有那时候才是季修最松懈的时候。他一剑枭首的机会才更大。 但没想到被赵方圆的僵尸抢了先。 他只得继续老老实实装气若游丝以待时机。 气若游丝还游了这么久委实有些奇怪。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谁会去注意了。 季修和赵方圆真说不上谁比谁更阴险深沉。 这两个人一个以死尸为媒介释放九死毒。一个直接把竞争对手炼制成僵尸阴险翻盘。除了实力和谋略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成分。 都令姜望感到后怕脊生冷汗。 他自忖若不是本就只在意争夺机缘对竞争对手没什么杀心第一波杀意侵蚀他就熬不过去。 第二轮九死毒若不是冥烛正好及时发现死气并吸收他此时不会比廉雀好多少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而他如果没有装晕能够避得过那具僵尸的突然袭击吗? 这个问题也很有悬念。 天府秘境里最危险的不是天府秘境本身而是这些参与探索天府秘境的人啊! 这些失去了所有现世束缚毫无顾忌的人。 此时眼睁睁看着赵方圆在做最后的清理虽然目标不是他导致他出剑的距离远了很多。 但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并且也正要出手。 但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险些把他吓出内伤。 这他娘的又是谁? 第二十六章 致死之因 这些老奸巨猾之贼!一个比一个阴险一个比一个能藏! 姜望心中腹诽。 此时他整个人在侧门边蜷成一团视线却始终对准大殿之中。 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地上属于田雍的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 诈尸? 还是又一具被炼制的僵尸? 但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嘴里呼喝着“其罪当杀其心可诛”身上那些属于尸体的特征逐渐褪去。 僵硬的皮肉恢复柔软青黑褪去血色回涌。 心脏跳动气血奔流。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田雍就从一具尸体变回了姜望初入大殿所看到的样子! 就在田雍退去尸体化状态出声的同时长斗篷僵尸即刻回转极速扑向其人指甲暴涨一爪当头。 但田雍更快长斗篷僵尸刚刚转身他的手已经按在赵方圆天灵盖上。 他之所以选在赵方圆操纵僵尸击杀廉雀的时候动手就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让赵方圆措手不及。 长斗篷僵尸停在半路。 赵方圆惊恐地看着田雍:“还有谁炼了尸?不对你不是僵尸!” 他迅速反应过来:“杀意侵蚀是你暗使的手段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嘭。 一声闷响。 赵方圆的脑袋起初没有任何异常但过了一会儿鲜血才从眼睛、鼻孔、嘴里、耳朵流了出来。 整个脑袋内部被震成了浆糊。 田雍瞥了一眼他结印到一半就散开的手不屑的笑了笑。 赵方圆当然擅长表演但他田雍可不是大意的蠢货。 从一开始他就是假死。 不。他是真的死了一遍。 因为若不是真死他瞒不过东王谷的季修季修以他尸体为媒介施放的九死毒也不可能成功。 他是用某种手段让自己真正的“死”了一遍而后在此时复活。 因为他是真正的“死”过了所以九死毒本身也没有对他产生作用。 而唯一的真相就在于他才是那个布下杀意侵蚀手段的人。 他第二个进入肆号天府龙宫第一时间就想好了手段先哄着姜望去偏殿搜索。他自己转回来偷偷刻印好绝大部分阵纹。 等到这座龙宫里的修士全部到齐确认不会再有人来之后。他以同样的话术引导大家去不同的地方搜索。 而他自己转回大殿里划下阵纹最后一笔然后以惨叫将所有人吸引回大殿里直接以死脱身。 他的死本身就是对廉雀最大的构陷接下来只要等待着龙宫里的竞争者们互相残杀就可以。 所有人都在失控中杀戮对手他最后再“复活”过来收拾残局。轻而易举就摘得胜利果实。 这就是他的所有规划。 而现在他成功了。 尽管过程有些波折参与天府秘境争夺的对手无一弱者。 但最终的结局仍然被他所预设。 他几乎已经成功。 之所以只是“几乎”因为还有姜望。 …… 杀死赵方圆之后田雍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抹过赵方圆脸上鲜血凝血为箭抖手直射廉雀。 有了这番变故廉雀脸上的血气已经反攻至嘴唇。但此时骤逢血箭袭击他也只能暂停与死气的缠战将身稍移避开要害。 血箭将他的腹部洞穿死气又重新上涌至鼻前。 但廉雀连一声痛呼也无只是执着地继续与死气战斗。 从季修到赵方圆再到田雍。血气与死气就在他脸上这样反反复复的争抢来回每次反攻出一点希望就立刻被打断。 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已经绝望。 但廉雀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放弃。 而就在田雍痛下杀手廉雀挣扎活命的同时。姜望已如蛟龙跃起瞬间跨越半座大殿的距离一拳当头轰下。 这完全是超乎田雍想象的事情。 因为姜望如果仍有一战之力那之前很多次机会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动? 田雍出于谨慎补杀对手之时也下意识的先选择了廉雀正是因为他对局势的判断。 越是聪明人越是笃信自己。 那是无数次正确、无数次胜利积累出来的自信。 现在这份自信害了他。 田雍回身便是一拳以拳对拳。 然而拳至半途姜望便已化拳为掌。掌心之中一朵焰花开放。 姜望以强大的滞空能力定在半空焰花疾射而出撞上田雍的拳头。 轰! 整只拳头被炸飞。 在田雍按捺不住的痛呼中姜望的手掌才再次落下。 田雍忍痛以仅剩的左手挥拳回抵。 姜望手上一收避过拳势最重之时再前探将其一把握住反手一绞! 田雍整条左臂以与姜望接触的拳头为起点肌肉血线反旋着次第炸开。 骨骼炸响。 而姜望就势一带将他整个拉到身前提膝一撞。 这一记膝撞直接带起田雍整个身体将他整个人高高撞起撞在了殿柱之上。 姜望在空中倒飞而落。 田雍才顺着殿柱滑落整个五脏六腑都在这一记膝撞中被轰得糜烂死得不能再死。 可怜他一身所学大泽田氏的功法秘术甚至操纵杀气的手段全都来不及施展。 要说战力完整相较于付出极大代价假死复活后的田雍姜望才是全场保持战力最完整的人! 田雍今天只判断错了一件事一个人。 而这。即是他的致死之因。 姜望独立殿中此时参与这座龙宫争夺的其他修士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一个廉雀躺在地上垂死挣扎。 只要杀了他神通内府机缘就是掌中之物。 杀他也很容易甚至都不必出剑一朵焰花足矣。 但姜望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重新搜检大殿……当然不是搜尸主要目的是找寻神通机缘的线索怕自己漏过了什么。 参与天府秘境的这些修者身上一定有好东西。只是受限于天府秘境的规则无法发挥作用。任何一具尸体的遗留都足以令姜望一夜暴富。 但是他一件都不能拿。 虽然出了天府秘境什么都不会记得但那些“遗物”却是再真实不过的言语。 他拿了哪件就代表他杀了哪个人。别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即便在天府秘境里肆意杀戮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但是出了天府秘境以后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 因为国家需要规则人类需要规则这个世界需要规则。 姜望没有动手廉雀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还不来杀我?” 此时死气已经被他逼到了脖子以下所以大概支撑着能多说几句。 姜望正在检索一座屏风的图案试图发掘某种隐秘随口反问:“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但廉雀愣了一下随即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般愤怒喊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装什么假仁假义!要杀尽管来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好汉。别整那些折磨人的恶心手段!” “折磨人的恶心手段?你指的是什么?”姜望眼睛都快贴到那幅神龙图里面去了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嘴里继续道:“剥皮?抽筋?从脚趾尖开始小火慢烤?在你鼻孔里种草?” 他每说一点廉雀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甚至那种被血气和死气缠战的丑脸上还多出了第三种颜色。惨白色。 第二十七章 苍龙之角 这个可怜的丑孩子被之前死掉的那几个人耍得团团转这个用完了那个用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在他看来笑到最后的姜望无疑是最恶毒最有心计的那一个必然坏到流脓。指不定在筹划什么拿他作为活祭以向邪神索取力量的计划。 此时听得姜望的回答更笃定了判断。 饶是他铁骨铮铮也不由得天灵发凉。 “有种你就过来爷跟你拼了!”廉雀大喊。 心神一波动死气瞬间上攻重回眼睑下方。 姜望闻声只是笑了笑:“好汉。我不杀你。” “不过……”他抽空回头看了看廉雀的脸色大概判断了一下死气的进度说道:“每二十息你就得说一句话。让死气保持在你半截脸以下。请记住这是警戒线。一旦超过我就视为你想要对我做点什么想要抢夺我的神通机缘。那么我就会杀了你。” 廉雀眨了眨眼睛他听出来姜望的后半句话很认真绝非玩笑。 廉雀大爷虽然自诩不怕死但能不死当然是最好当下就老实地一边抵抗死气一边默默地计算时间。 二十息一到他就忍不住问道:“你杀了我不是更简单么?干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姜望这个时候趴在地上在敲击地砖了他估摸着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地宫之类的地方。没理由整座龙宫都找了一遍也看不到机缘的线索。 顺嘴回道:“杀人很简单难的是说服自己。” 只有可以说服自己才能够问心无愧。 他说得很自然就像那句“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一样。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正常的话为什么在很多时候已经不再被人们所相信了呢? 好像人和人之间永远藏着阴谋藏着恶意。 廉雀愣了一下。 他忽然就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 爷爷说:“在超凡世界杀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难的是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其实也不难。难的是作为一个超凡的修士还能不能保持一颗做人的心。” 那时候廉雀不懂越长大他就越不懂。 但是现在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 如果超凡修士把自己视为仙神把普通人视为蝼蚁草芥。杀再多的人自然也能够问心无愧。 但那不难那真的不难。 别说动辄拔山填海的超凡修士了便是那些稍有一点权力的普通人不也常常视同类为猪狗牛马么? 难得的是那一颗把自己当人看也把[笔趣阁 boqugeme]别人当人看的赤子之心。 又过了二十息。 廉雀忍不住又问:“这里做什么都没人知道你是好是坏是正是邪都没人能看到。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做人做事不是做给谁看的。人杀我我杀人这很简单。但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我不愿意。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不愿意不代表我就不会这样做。这份机缘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必须变强的理由。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我杀你的借口。” 姜望嘴里说得很轻松权当闲聊了。但意思也很坚决。神通内府他势在必得。 这时候他已经把整座大殿的地砖都敲了一大半了着实有些乏了。但为了神通机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只要能得到神通机缘逐寸逐寸把这座龙宫翻一遍也值得! 又过了二十息廉雀才认真地说:“我廉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我恢复了也不会跟你争机缘的。” “得了吧你还是躺好别动我跟你不熟谈不上信……” 姜望话说到一半忽然点点白光诞生在他的面前聚成了一只苍龙之角。 伸手一把将其抓住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认知。 这只苍龙之角便是获得神通机缘的钥匙。 而在他握住苍龙之角的同时大殿中心出现了一座满月之门如虚似幻却通往另一个地方。 只有拿着苍龙之角的人才能够通过这里。 原来天府龙宫里的争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只要杀死所有竞争者或者所有竞争者退出竞争神通机缘就会出现。 而他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找了这么半天摸墙索壁连地砖都挨个敲了一遍……其实只要廉雀早点说出这句放弃的话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一念至此姜望不由得狠狠瞪了廉雀一眼。 瞪得其人莫名其妙。 难道这时候才想起要杀人灭口?那也不用啊出了天府秘境不是就什么都忘了吗? 廉雀忍不住胡思乱想。 将苍龙之角放进怀里姜望才道:“好了你全力驱散死气吧。现在不用限制你了。” 此时苍龙之角已经到手就算廉雀恢复了之后反悔想抢他也有信心保住。 没想到廉雀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对你没有威胁?” 姜望:…… 这个人你要说他蠢吧他看得出来姜望话里没有明言的自信。 但要说他聪明那好像也不对。聪明人能这么说话吗? 此时姜望随手甩几门道术他就与世长辞了偏偏还计较人家看不看得起他。 姜望此时得到苍龙之角心情大好。也懒得计较随口哄道:“不不不我是尊重你。认为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还差不多。 廉雀很满意的闭了嘴开始全力驱散死气。 而姜望并不管他直接就准备踏进月门里。 “等等!”廉雀忽然又道。 姜望不耐烦道:“怎么?” “刚才差点忘了离开天府秘境就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但你饶我一命这个情我得还。” “不用了。我不杀你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不。有债不还我廉雀活得不舒坦!” 廉雀酝酿了一下呸的一声吐出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来。 叮的一声掉落地砖。 他才继续说道:“出去之后你拿着这个牌子来找我我会亲手为你铸一柄剑。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能感应到它。” “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这就是对我所作所为的认可已经足够。真不用再论其它。”姜望提了提手里的法器长剑:“而且我有佩剑了。” “你那是什么破铜烂铁!也配叫剑?”廉雀忽然咆哮起来。 姜望不知他发了什么疯倒是被这气势唬了一跳。 只好略带嫌弃地从地上季修尸体上扯下一块布将那枚金属牌包了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 廉雀又开始咆哮:“虽然是从嘴里吐出来但是那上面没口水!” 这一顿咆哮眼看着死气就要冲上眉梢了。 为了避免他猝死姜望只得又好言哄了几句。 待得廉雀终于平静下来全心全意与死气斗争 姜望才松了一口气。 赶紧一脚踏入满月之门进行天府秘境中的最后一程。 第二十八章 通天塔 姜望一步踏出光影移转。 至于遗留在天府龙宫中的廉雀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也会被移出天府秘境。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极宽阔平台似乎建立在某座高山之上 底为石筑高入云中。 往四周看去云雾缭绕隐见山影。 平台中心位置是一座九角高塔仰头不见尽处。 塔上有一匾上题“通天塔”。 塔前竖一碑碑上刻字碑前站着三个人。 许象乾李龙川重玄胜。 许象乾在碑上左摸摸右摸摸不知在研究什么。 玉带缠额的李龙川直立如松正闭目养神。 而重玄胜肥胖的身形自据一角小眼睛时不时戒备地看看许象乾又看看李龙川。 看样子很担心被联手打落云巅。 这是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迥异的三个人聚在一起却意外的有点和谐。 姜望骤一出现李龙川眼睛便已睁开整个人蓄势待发一种锋锐的气机隐隐将他锁定。 如弓将发如弦将放。 见得是姜望之后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气机顿时收敛。 姜望一出现重玄胜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立即招手道:“姜兄这边!” 大概是终于与队友会师腰杆也直了声音也洪亮了。 许象乾太过投入闻声才知姜望已至也回头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们都说没有遇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 他倒是对姜望很有信心。 姜望只是笑笑同许象乾和李龙川都招呼了一声然后直接走到重玄胜面前掏出苍龙之角道:“幸不辱命!” 看着这只苍龙之角重玄胜表情复杂。 “姜兄弟。”他说道:“你应该知道心魔咒在这里无效。” 进来天府秘境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很多人准备的手段都失效了姜望在心魔咒上立的誓言也无法成立。 这根苍龙之角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给重玄胜。心魔咒已经无法制约他。 而从现实层面来说反正出了天府秘境后谁也不记得此事。神通内府才是看得到的切实收获。 “我知道啊。”姜望笑了笑:“但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情。” 他将苍龙之角塞进重玄胜的肥手里。“拿去。” 重玄胜仔细地打量着这只苍龙角赞叹道:“真是好东西!不过……我已经有了。” 他递还姜望:“现在是咱们约定的第二部分我帮你取神通机缘。拿着吧。” 姜望忍不住也笑了说道:“那你不如选一选看看哪个更好。” “在真正探得神通前谁知道哪个更珍稀啊?”重玄胜摇摇头笑得眼睛眯起来:“我还是听天由命吧尊重命运的选择。”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自不会再扭捏收好苍龙角就在石台边缘坐下与重玄胜聊了聊各自夺得苍龙之角的过程。 相较于姜望的惊险重玄胜运气则要好得多。他与十四分配到了一座龙宫里。两人联手凭借强横的实力直接碾压对手。当然这只是重玄胜的一面之词但姜望觉得以这个胖子的阴险程度来说过程说不定比这更简单。 而后十四在龙宫里养伤重玄胜带着苍龙角早早来到这里。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到达通天塔前的人。 至于那座龙宫里的其他人自然是都死了。许象乾和李龙川那边也不例外。 这与个人的品性无关。 因为抛开许多外层的东西来说天府龙宫里的种种规则实际上就是在鼓励杀戮。 用一种近乎养蛊的方式挑选最强者。 他们在这边说话许象乾和李龙川都很有礼貌的没有凑近继续研究的研究养神的养神。 重玄胜看着台下的云雾忽然说道:“姜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邀请你进来却把重玄信赶走吗?算起来他还是我远房堂弟。” “不用解释的。我不在意这些。” “但是我在意。”重玄胜有些执拗的样子接着说道:“因为他倒向了重玄遵那边。” “我知道重玄遵。就是派王夷吾来针对你的那个人吧?” “不算是派遣吧。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重玄胜在朋友这个词上咬了重音:“重玄遵是我堂兄亲的不是重玄信那样的支脉。他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我是他唯一的竞争者。” 重玄胜笑了笑:“我的机会不大所以才会冒险争取天府秘境的机缘。一个将来的神通内府就有资格跟他试试手腕了。而他唯我独尊力求扼杀一切挑战者。” “重玄家现在只有我在跟他竞争不是只有我有资格。而是还活着的这些有资格的子弟中只有我不怕死。只有我敢求这个机会。”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姜望点点头:“那么我理解了。” “重玄遵的优势太大了在过去的十年里所有人都视他为重玄家下一任家主几乎无可动摇。要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 重玄胜没有说重玄遵具体出了什么问题才给了他机会。 而是继续道:“我之所以万里迢迢请你来帮忙实在是因为身边没有几个人值得相信。在我争得一定的地位之前也不敢相信他们。我在进天府秘境前不久才突然宣布换掉重玄信就是不想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没想到王夷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是拿到一个名额直接跟着过来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一字一顿道:“他想要杀掉我。” 他们两人坐在绝巅高台脚下就是云海。 姜望没有做出什么承诺也没有怎么慷慨激昂只是道:“你放心。” 就这一句。 然而现在重玄胜已经知道。 姜望的承诺一句就足够了。 …… 通天塔直入云霄仿佛真的通天。 但现在大门紧闭。 据石碑上描述要有至少五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者在时间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后通天塔才会打开大门。 这时候拿到苍龙之角的人就可以进入通天塔追寻属于自己的内府神通。 龙宫既然有五座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五个拿到神通机缘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在时间结束前出现而且只可能是王夷吾。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实际到底有多强还是要战过才知。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第五人迟迟没有出现其他人倒是还好许象乾却等得有些着急。 他把那块石碑研究完了又开始研究石台外的云并且诗兴大发。 “此景只应天上有云啊雾啊看不见!” 吟诵罢了他还腆着脸去问李龙川:“我这句诗如何?” 李龙川好像养神养得睡着了不言不动。 许象乾毫不气馁又往姜望这边凑:“姜兄弟你是个有阅历的品鉴品鉴?” 重玄胜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使劲瞪了他几眼希望他自觉拉开距离不要影响自己和姜望的备战。但许象乾浑然不觉那极高的额头闪闪发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阵赞叹道:“前半句不错简单直白但简练大气。就是有点眼熟……” 许象乾咳嗽了一声:“其实后半句呢……” 说到一半众人齐齐转移视线看向出现在石台上的第五个人。 那少年容貌青稚神情拘谨甚至有些羞涩。 居然是凤仙张氏的那个张咏! 第二十九章 无畏,无回,无敌 什么情况? 第五座龙宫夺得神通机缘的人不是王夷吾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张咏? 举国闻名的军神弟子没有出现在这里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子弟夺魁? “王夷吾呢?”重玄胜最关心这个问题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张咏有些木讷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他。” 就连李龙川都忍不住好奇:“那就奇怪了。五座龙宫里都没有他难道他没有找到门户?” “不至于吧?”许象乾摸了摸光滑的额头:“李龙川你不是说那个姓王的很厉害吗?他不至于这么傻吧?” “也许他去了山里林里。”姜望揣测道。 他预感那两个方向有很大的危险。 进入天府秘境的修士一共五十人刚好装满五座龙宫。 但进入龙宫本身就是一次筛选。 每座龙宫都没有满员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呢? 无非是去了河岸两侧的远山或老林又或是始终走在那条小河的两头。 重玄胜一拍手掌:“管他呢!人已经到齐通天塔也开了咱们去自取机缘!” 能够不用直面王夷吾的压力他是最轻松的那一个。 神通要紧众人也不多说纷纷转身往通天塔去。 重玄胜吊在最后却拉着姜望有些止不住的得意:“他果然中计了!” 姜望也很好奇:“怎么说?” “进入天府秘境后我特意施展了一道干扰追踪的秘法任何人追踪我都会被指向错误的方向!”重玄胜高兴道:“王夷吾肯定直接追到山里去被天府秘境里的危险埋葬了!” 姜望:…… 是说怎么追思总是指向前方总也不转弯呢! 这胖子真的很阴险啊。 就在通天塔大门洞开五座龙宫的胜利者即将摘取他们的胜利果实之时。 轰!轰!轰!轰!轰! 连声巨响。 众人惊讶转头。 只见石台下那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一座座山峰接连飞起。 山峰顶部穿出云海仿佛河中之桩形成了一条雄奇的云间桥梁。 而在此桥的尽头一个仿佛恒定的身影大步走来! 长脸高鼻目如鹰视。 迈开长腿好似追云赶日。 好一个王夷吾! 这个出场方式秒杀从龙宫出来的所有人。 倒是许象乾忽然一拍手掌:“我知道了!神通钥匙根本不止五把可能有七把还有两把在河岸两侧远山和老林里。我们在水底龙宫拿到的五把可能只是最简单的五把。” 在场没有人傻。 当然明白这或许也意味着王夷吾手里的那把钥匙质量可能会强过在场所有人。或者是选择更多或者是对应的神通更强。 “不!”王夷吾大踏步赶至石台一脚就踩在了通天塔前。 人如高峰镇下堵在门口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进了远山之中才知道天府秘境里的钥匙一共有九把。水底龙宫只需面对同行的竞争者只有在远山和密林里同时还会面对天府秘境本身的危险。至于最强的那两把钥匙不是苍龙之角而是苍龙之珠就在长河的两头!” “当然。”他举起手里明显更为古老的苍龙之角:“我这把钥匙依然强过你们所有人。想要吗?过来抢!” “王夷吾。”李龙川剑眉微拧:“你拿到了那就是你的机缘。我们不想抢你的。现在不要堵门我们各自拿各自的钥匙各自去探索各自的神通。” “哈哈哈哈。”王夷吾大笑起来:“你们不敢抢我的我却想要抢你们的!把苍龙之角都丢过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当然。”他笑声顿止盯着重玄胜道:“你不行。今天你怎么都得死。” “真以为你吃定我?”李龙川明显有些动了真怒整个人身形未动气势却如弓拉满:“王夷吾你是不是自信过了头?” 王夷吾看了他一眼:“不然你就试试。” 话音方落他并不理会李龙川而是极其自信地大步前踏。 一步已至重玄胜身前提拳轰至。 一拳既起大风涌云海动。 重玄胜瞬开秘法印决疾解火球风刃藤鞭几乎同时以瞬发状态呼啸而出。 同时重玄家闻名天下的秘传重术也加诸于这些道术之上。 风助火势木为火薪。 并不是他没有更强的道术而是有重术的加持这些最简单的道术已经有完全不输于那些复杂道法的威能! 而在这三门道术之前三朵焰花成品字型出现在王夷吾的拳路上。 焰花瞬发三连。 自然是姜望出手以他当下最强也是最快的道术支援重玄胜。 王夷吾拳已至。 焰花次第绽开碎成火星。 加诸重术的的火球炸灭。 风刃溃散。 藤鞭焦化。 拳出拳至。 拳出时已现杀场拳至时杀场已覆! 无畏无回无敌。 这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成名绝学兵家顶级杀法无我杀拳! “噗!” 强如重玄胜一拳之下就被轰得吐血倒飞。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王夷吾的战力完完全全超出了众人对通天境的想象。 “我同意!” 张咏立即说道。 他将怀里的苍龙之角丢到王夷吾面前:“我不要苍龙之角了只求饶我一命!凤仙张氏血脉凋零余我一人而已我不能死!” “不错。”王夷吾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平淡却冷酷:“可惜晚了。那是之前的条件。现在想要活命得帮我杀了重玄胜才行。” 张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哪里需要我帮忙?” “你们还不明白吗?”重玄胜止住倒飞之势抹掉嘴角的鲜血道:“他进来天府秘境就是为了杀我。但为了杀我他必须要杀掉你们所有人。不然他出去之后无法解释为什么死的人没那么多却在他追着我进来后刚好有一个我。” 重玄胜再怎么也是重玄氏嫡脉子弟有资格继承重玄家的人物。即使王夷吾是军神弟子也无法直接扛下杀死重玄胜的责任。 所以在满月潭外他除了让重玄胜退出一句露骨的话都不说。 而在天府秘境里只有杀死了所有人。这一次天府秘境的难度就无人可以质疑重玄胜死在其中也非常合理。哪怕重玄家有人怀疑也不足够针对他王夷吾。 因而王夷吾堵在通天塔前开口就是要众人都放弃苍龙角只是随便找个杀死众人的由头罢了。 因为没有人会同意这种要求。 就算真的像张咏这样同意了他也只会随便再找一个借口。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看得出来这点。他特意戳穿就是为了将其他人拉到同一战线。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会死?”王夷吾一步踏出再次一拳轰向重玄胜:“不够资格却强求资格。不够聪明……却卖弄聪明!” 但此拳出到一半他骤然回身。 “我好像被小看了。”李龙川的声音。 他整个人站成了一支竖直的箭左手虚握于前仿佛持弓右手拉开拉满。 他一箭未发一弦未动。 但王夷吾已不得不回头! …… …… ps:这一周我希望均定能涨到一百。周推荐能有一千。就这么一个卑微的小目标。 第三十章 以一敌五 没有人敢背对李龙川的箭。强如王夷吾也不能例外。 他回身之时拳已出。 而他出拳的那一刹箭已至。 此乃气之箭。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与王夷吾的拳头抵在一起。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王夷吾前行他的拳头抵着箭大步前行!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先成全你!” 战场之上没有谁能放任石门李家的人。 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能够抓住破绽。 这一点在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的时候就已经是天下共识。 所以李龙川既然决定出手那就应该先杀死他。 气机之箭被抵着反冲王夷吾大步如流星瞬息已近。 “空念山河远!” 许象乾以指为笔凭空走龙蛇。 才气冲霄如云腾于王夷吾之前。 使得他与李龙川虽已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山河。 “好句!”王夷吾轻叹一声:“可惜非你之才!” 他左手大张一把抓起才气山河。如抓起一块画布画布上山河成褶皱。 “看我怜取眼前人!” 右拳握紧彻底震碎那气之箭的同时再次轰至李龙川面门。 如此豪越! 但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面钻出纠缠在拳前。 有许象乾一阻姜望的藤蛇缠壁也已完成。 在缠壁之上花苞开放张开血盆大口乍现食之花! 这万里跋涉中姜望可没闲着。他的道术愈发纯熟更是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 在藤蛇缠壁的基础上完成了道术嫁接。 将食之花与藤蛇缠壁结合使守中蕴攻。也算是独立强化了这门道术。 而重玄胜更是奋身而起。 “还在等什么?不杀了他所有人都要死!” 即使已经从周天境升到通天境秘法印决疾解的伪瞬发状态也并不能持久。 所以哪怕拖着受伤之躯他也必须在这最强的状态下做出最强的爆发。 地刺风刃藤蛇金光箭。 重术瞬间加持的四门道术呼啸着冲向王夷吾的背面。 与此同时张咏也一下子甩去怯懦抬起头来眸光如芒。 只是往王夷吾身上一看如芒刺背! 王夷吾太强他不能再做掩饰。 在场所有人都做出了攻击直面王夷吾的李龙川更不会例外。 他卓然而立英武不凡。 面对着势如山崩的王夷吾也面不改色。 泰山崩于前而面如平湖。 湖心藏箭。 水利万物而不争故上善若水。 可水若争时必席卷人间!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此乃势之箭。 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都堪称是腾龙境以下的精英强者。 而在场所有人是在这五十人中优胜劣汰强中选强而出。 可以说他们足能够代表通天境这个层次中的顶尖强者实力。 这五人一齐围攻就是腾龙境中的等闲强者也不可能接得下。 然而王夷吾丝毫没有避战之意他以一种在视觉上非常恒定的速度握拳提拳出拳! 五只拳头! 仿佛同时出现了五只拳头! 事实上那只是出拳太快留下的重影。 也正因为这些重影使得这拳路看起来清晰甚至迟缓。 王夷吾在几乎同一时间按照顺序先后出了五拳。 而从视觉上看来这五拳齐齐爆发。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王夷吾视李龙川为第一诛杀目标相应的李龙川也成为其他人所必救。 兵法如战法。 攻敌之必救战场我定胜负我决! 在这一刻王夷吾不遗余力爆发了最强的无我杀拳。势要一决胜负。 轰! 震耳欲聋。 事实上是五声爆响但是近乎同时发生叠成了一声。 李龙川连退三步喉间泛甜。 重玄胜一屁股坐在地上鲜血拼命似的狂涌。 张咏眼角有血线流下。 许象乾右手食指扭曲已然折断。 姜望更是远远飞出一只手吊在石台上将自己拉起才没有掉落深渊。 这就是王夷吾的实力。 一合之下五人皆伤! 难怪他满月潭外开口就要重玄胜放弃。 难怪他踏山而来落地便要众人交出苍龙之角。 难怪他如此嚣狂他自有嚣狂的本钱。 但这一合之下最令王夷吾意外的却不是李龙川也不是重玄胜。而是那个起初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怯懦少年。 鹰目移转直视过去。 “你不是张咏。凤仙张氏不存在这样的瞳术!” 即使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这种消息也足令许象乾震惊。 那个沦落世家的凄苦少年竟然不是本尊? 他老师当初都写诗为凤仙张氏鸣过不平他在满月潭边也义正辞严。 而出现在这里的竟是一个冒牌货? “这很重要么?”张咏此时脸上哪还有半点怯懦。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血线。 只是微微一笑那种青涩稚嫩的感觉便荡然无存。 “我只想偷偷摸摸混个神通慢慢找回我失去的力量。都到了最后关头了你给我在这里发疯。” “王夷吾须知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话音落下双目怒睁长发飘飞! 根本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 吼! 只听得一声虎吼。 王夷吾的头顶。 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王夷吾纹丝不动张咏却闭上眼睛仰头便倒。 “连军神给你的保命虎符都舍得消耗。”重玄胜心中暗惊嘴上却冷笑:“你对重玄遵真是情深义重!” 令他震惊的是张咏既然能把王夷吾逼到这一步。 更令他震惊的是王夷吾居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刚才张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未必不能硬抗但硬抗下去一定会受伤。 即使是他也无法自负到在不完满的状态下杀死这样的五个对手。 所以他悍然动用大齐军神姜梦熊给他的保命虎符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足见其人杀心之坚。 为了重玄遵王夷吾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许象乾姜望这等异国之人还好李龙川却是剑眉剧跳足见内心的不平静。 “人必先不自重而后为天下轻!” 王夷吾竟然放弃对张咏的赶尽杀绝而是反身挥拳直扑重玄胜:“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跟重玄遵争?” 俨然已经动了真怒。 …… …… ps: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出自晏殊的浣溪沙。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重术水盾重术石墙…… 重玄胜胖手连弹一道道重术叠加的防御道术拦在去路。 “我有没有资格重玄遵还不是家主呢他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 在生死关头他已毫无保留。 他的道术繁杂却铺陈巧妙。 “有人跟他抢家主之位他本人都不如你激动。夷吾兄你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你们……” 重玄胜嘴里不停手上也如飞。 “哟!生气了?被说中了心事?” “怕什么别人知道啊?” 重玄胜异常灵活边退边道:“反正走出这里谁也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 拳至重术水盾碎。 拳落重术石墙破。 一切一切的防御道术都无法阻止王夷吾的前行。 “你走不出去!” 他已是出离的愤怒。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他明明知道这是重玄胜故意激怒他的手段。 可是他不想再忍了。 在外面的世界里在军中、在战场、在都城他不是没见识过这样的手段。 以他的实力明明无需隐忍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有时候世俗的力量连拳头都挡不住。 他每一次都忍了下来。 可是他现在不想再忍。 在这天府秘境里在世俗规则束缚不到的地方他王夷吾不想再忍! 他如此强大他何须再忍? “你不是要惹怒我么?” “我如你所愿!” 拳动狂风起。 王夷吾像一座高山倾倒无物可阻。 这一拳瞬间已轰碎所有防御道术一拳轰到重玄胜的脸上。 清晰的骨裂声音显得如此凶暴。 他庞然的身躯整个被轰飞几乎轰出石台外被姜望一把拽了回来。 “你惹怒我了!”王夷吾本可以一拳轰爆重玄胜但他没有那样做。 而是先轰飞这个胖子然后再一次大踏步追上去:“可我的怒火你接不接得住?!” 姜望一把放下重玄胜转身直面王夷吾。 这是以一敌五几乎一一轰爆对手的王夷吾。 这是被姜梦熊称许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王夷吾。 而姜望站在重玄胜身前直面此人。 只因为他说过一句。“你放心。” 从云国到齐国山水迢迢。 这一路来餐风露宿追星赶月。 他不曾有一刻懈怠。 因为只要他一停下来枫林城的惨像就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演。 那是生他养他他哭过笑过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就必须背负着什么。 这个责任他不能留给姜安安他做哥哥的只能自己背。 一路上他道术日趋精进却从未真正拔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剑出鞘时会有多强。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从遥远的庄国枫林城而来一路跋涉至齐境。 这一路来的风霜雨露都在其中。 你可准备好……看剑? 这一剑还未出王夷吾的眼神就已经变得凝重。 他本来不准备一下子就把重玄胜打死此时却已经不得不爆发全力。 大风呼啸。 王夷吾脚下还在前进姜望仍然站定按剑。 白发少年与鹰目军人。 未出的剑和已发的拳。 此时是以五敌一。 还余战力的人当然不会坐视他们先分出胜负。 李龙川两箭无功吐血后退但他的脚下仍定手上仍稳。 他将额带下拉直接遮住眼睛。 目未至而心先至。 箭未至而意已至。 心在目前意在箭先。 此乃意之箭。 心念一动箭已经在王夷吾身前。 这一箭咆哮旋转如一缕核心黝黑的风暴。 发时不觉凌厉落时已地裂山崩! 铛~!!! 王夷吾一拳砸于箭尖上放出激越之鸣。 而就在此刻姜望出剑。 经行万里的这一剑光彩无法形容。 他糅合了姜望迄今为止对剑道所有的感悟和虔诚是真正自灵魂深处孕养出来的这一剑。 言语难以尽述画面难描万一。 如果你见过日月横空 如果你见过星辰满天。 那你就见过了这一剑。 这是纵贯日月星辰的一剑! 它迎上了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声音仿佛没有声音。 光影仿佛全都静止。 姜望的剑尖凝固于王夷吾的拳面。 忽然。 王夷吾那只好似坚不可摧的拳头上一滴鲜血滴落。 这滴鲜血仿佛打破了凝固。 骤然狂风大起石台外云海翻涌! 王夷吾连退两步右臂也垂了下来。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受伤。 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击退。 而姜望手中整柄长剑一下崩碎。 连碎片都不存在碎成金属粉屑如尘飘散。 可惜了。姜望心想。 如果有一柄好剑这一剑或许能真正废掉王夷吾的手。 他猛地向后摔倒正好砸在堪堪爬起来的重玄胜身上。 “还未结束!” 酝酿多时的许象乾伺机而动咬破左手指尖大喝一声:“受死!” 接连受阻即便是王夷吾此时也不得不收起了小觑之心。 猛然转头左臂髙举举拳如举锤准备以攻对攻。 就在此时一条血线出现迅速在他脚下游过一圈。 旋即华光大放王夷吾只觉自己的怒意、战意、杀意全部被挑动并且实质般抽出与许象乾的血纠缠到一起。 一层血色光茧一闪而逝其上隐有文字游动将王夷吾罩在其间。 以血为丝作茧自缚! “走!”许象乾喊了一声带头往通天塔冲去。 他一番作势只是为了引王夷吾上当。 他所求并非杀敌而是困敌。 只要逃出天府秘境他们就是胜利。 就在此时在地上躺了半天的张咏一个翻身跃起! 原来他没有失去行动之力大概率是等着偷袭的机会。此时双目仍然紧闭却丝毫不影响他找到路线。紧随许象乾之后往通天塔中逃跑。 重玄胜更是一把扛起姜望跑得比张咏都快一溜烟就钻进通天塔中。 李龙川因意之箭被击溃反倒恍了一下神就这一愣其他人都已经逃脱。他也不逞强紧随众人之后钻进通天塔中。 在那血色的光茧里。 王夷吾大怒出拳但他状态已不在巅峰。而那若隐若现的光罩虽不能伤人却出奇的坚固。 因为这是他自己怒意、战意、杀意交缠而成的茧相当于是他自己束缚了自己。 砰!砰!砰!砰! 连轰四拳临时形成的囚笼才被打破。 但此时的通天塔外已经只剩他王夷吾一人。 尤其重玄胜的逃脱无疑宣告了他此行的失败。 …… ps:今晚零点有加更。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 第三十二章 神通可期 进入通天塔的瞬间随身带着的苍龙之角就重新散为白光将姜望笼罩。 四下已无人。 通天塔内每个人又再次面对独立的空间。 姜望首先想到暂时不必考虑王夷吾的威胁了。而后才松懈心神沉入那汪洋恣肆的世界中。 人体有四海。 脊柱为第一海。 道脉伏于脊柱中蕴养道元积累资粮。 在腾龙之前与脊柱海属于重叠交融的状态。 因而事实上此阶段的脊柱之海也可以视为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即是道脉的别称。 待得推开天地门道脉即刻腾龙此时龙入第二海是为躯干之海。 人体浩瀚无垠躯干之海中五府浮沉。 要以道脉之腾龙将躯干之海探索完全彻底掌握躯干之奥秘。才能够逐次叩开五府探索人体秘藏。 每一座内府都是一个广阔世界。拿到什么秘藏都是修士的收获。 而最强的内府秘藏被人们称之为——神通。 此时进入通天塔借助苍龙之角的力量还未腾龙已先入海。 事实上每个超凡修士都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可能。只是太过艰难因而万里无一。 通天塔就是帮助修士进行无数次探索提前让修士感受摘取神通的过程。 出了秘境之后会忘记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但神通却会被身体记住。 待得叩击内府之时便自然浮现。 天府秘境可以看做是虚实相间的一场梦。经历或许是假的结果却是真的。 通天境的通天指的是超凡修士在这个境界最接近天地门。 通天宫之通天则代表它承载着每一位修士“通天”的资粮是超凡之根本。 而天府秘境里这个通天塔的通天指的就是一步通天! 时间在通天塔里失去度量的意义而沉浸在躯干之海在第一内府之中姜望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天府秘境的珍贵。 在畅游神通世界的同时他才明白了天府秘境的渊源。 整个天府秘境就是一颗完满的神通种子——镜花水月。 当年的天府老人早已身死道消而他这一颗完满无瑕的神通种子却不知为何保存下来与他生前留下的手段融合在一起形成并演化了天府秘境。 镜中花水中月。皆是梦幻泡影。 然而天府老人的镜花水月倒映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似真似幻但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探索过的神通也会被身体记得等待唤醒。 天府秘境里一共有九把钥匙。 水底五座龙宫鼓励修士竞争厮杀。 远山和老林中除了修士竞争之外还会遭遇天府秘境里的危险九死一生。 而小河前后都要用一生的时光才能走到尽头分别代表出生和老死。 天府老人留下这处秘境是为了寻找一个最强的天才抢到全部九把钥匙。继承他的毕生所学。 要满足这个条件则意味着要有九个超强天才把天府秘境里九把钥匙都拿到手。而其中更要有一个天才盖压当代独领风骚。 而显然哪怕王夷吾打破远山踏山而至通天塔也不是他所要找的人了。 倒不是说修行世界大不如前无法涌现出天府老人所要求的天才。 事实上以绝对实力而言王夷吾已经达到标准。 只是天府老人没有料到的是随着修行的发展时代的变革。 他留下的天府秘境虽然还保持着强大的吸引力但就其表现出来的危险与收获来说已经不足以吸引所有顶级天才了。 现世的那些顶级天才们已经有了更多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别说千里迢迢之外的其他国家了就连齐国的王夷吾这一次若不是因为重玄胜也不会来此。因为他早已预定神通根本不需要再来一次。 天府秘境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 又或许等到修行世界再次有质的飞跃。一般的修士实力也足能经过天府秘境的考验。那时的天府秘境才能够真正被人掌握。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府老人的传承就早已过时。 但至少在今时今日天府秘境仍可以称得上是顶级的传承。只是因为秘境的特殊性让其珍贵之处不为世人尽知。 一只苍龙之角就能帮助修行者提前锁定一个神通。 要是有人集其九把钥匙那就意味着他完全能够成就五府神通成就天府! 并且他的五大神通还是在九个神通之间做选择精挑细选。 这样的人一旦成长到内府境那将是何等可怕? 当然此时知道这些也已是无用出了天府秘境之后又会忘记。或许还会本能地认为这里很珍贵但一定不记得珍贵的细节。 这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实力都很强。但还是缺了三把钥匙。 唯一有机会能集齐五把钥匙以上的只有王夷吾。 但他已经被五人合力阻止。 对于重玄胜来说这是最好的消息。他完成了自己既有的目的预定神通内府。并且阻止了一个更强更可怕的王夷吾。 …… 月门光影晃动。 姜望、李龙川、许象乾、重玄胜、张咏五人出现在满月潭外。 此时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是都知道自己成为了胜利者。 重玄胜心满意足许象乾诗兴大发李龙川微微一笑姜望宠辱不惊。 张咏……在一贯的怯懦软弱之中又有了一丝自信坚强。这很合理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的位置任何人都能找回一些自信。 在他们之前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廉雀和十四。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都是保全了性命的被淘汰者。 姜望一出来廉雀的目光就投到他身上。 “我的本命牌在你身上。” “啊?”姜望看着这张突然凑近的丑脸就是一愣。 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没人还记得。 但他掏了掏身上的确有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 掏出这枚金属牌的同时姜望听到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显然这事物非常珍贵。 廉雀注视着这枚金属牌道:“这是我的本命牌对我很重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它交出去。除非在天府秘境里我承诺过你什么。” “把本命牌还给我吧。”廉雀说道:“我可以亲自为你铸造一柄兵器。” 姜望正要说话重玄胜一把按住他的手。 也不顾廉雀的脸色直接对姜望道:“姜兄弟你须得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本命牌在你手上意味着廉雀的生死操于你手。须知赤阳郡廉氏乃是大齐第一的铸兵师世家廉雀又是廉氏这一代的翘楚。这枚本命牌的价值可不是一柄兵器那么简单。” 先不说廉雀身份所代表的价值仅仅拿着这枚本命牌就等于多了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产出兵器的铸兵师其价值当然不止一柄。 这其中的选择权衡都很简单。 廉雀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姜望。 他虽然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送出本命牌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是他的选择他就自己承受。 重玄胜又道:“兄弟。你须得想仔细了再做决定。有我在不必担心廉氏的压力。” 姜望笑了笑上前一步将这枚本命牌放到廉雀手上。 “你既然在天府秘境里选择相信我那就说明我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第三十三章 胜者(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1/3) 廉雀认认真真收好了本命牌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姜望也不知在天府秘境里怎么遗失了长剑正好手上空空况且赤阳郡廉氏听起来铸兵就很厉害。 于是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剑器。” 廉雀点点头:“我先回去准备材料。等你有时间了随时来南遥城我为你铸剑。” 说罢他转身便走干脆至极。 其实在刚出天府秘境时他就可以走了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本命牌不见了所以才在满月潭边等待。 廉雀前脚刚走王夷吾后脚就从月门里踏将出来。 事实上现场大部分还没有离场的人都是在等他的消息。 算上廉雀和十四这次参与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里活下来八个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月门重新坠回水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只是满月潭水面再映不出月影。 王夷吾踏出月门直接走到了重玄胜面前:“你很幸运。” “你也是。”重玄胜笑眯眯道:“不然怎么会跟我一样抢到了神通机缘呢?” 姜望在一旁听着他的语气忽然想到一个词笑里藏刀。 重玄胜或许在战斗上打不过王夷吾但在唇枪舌剑上倒是毫无疑问的有碾压之势。 王夷吾目光移转从姜望、李龙川、许象乾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很好。我记住了。” 至于只表现出来周天境修为的张咏则被他忽略了。 事实上张咏的成功让许多人对天府秘境的危险性有了新的思考。认为或许在这个秘境里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许象乾摸不着头脑:“你有病就去东王谷治病关我什么事?” 他本身出身青崖书院又不是齐国人根本不怕王夷吾。也对他身后的大齐军神缺乏敬畏。 “他是觉得……”重玄胜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解说一番简直对不起他的口才:“虽然大家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若不是我们四个在天府秘境里联了手我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抢得到机缘。甚至不可能活着出来。” 虽然王夷吾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有些话不说出口还能维持平和说出来就难免引发矛盾。 因为有些修士并不仅仅代表自己某种程度上还代表身后家族的颜面。 李龙川冷声道:“王夷吾你太狂妄了!” 王夷吾并不解释他本来就是那个意思。这些人的些许不满也没什么扛不下的。 他只是对重玄胜道:“重玄胜你最好见好就收。须知其实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 “王兄你已经是第二次劝我了。总这么徒劳无功也不是个事。”重玄胜依然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然你回去试着劝我兄长一次?兴许他能听你的。” 重玄胜嘴里的兄长自然便是重玄遵了。 王夷吾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他意识到或者他一拳能轰爆这个胖子十次但嘴皮子上他永远不可能是对手。 但对方是重玄家的嫡脉子弟不是他想轰爆就可以轰爆的。 …… 王夷吾一走重玄胜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对着几人拱手道:“感谢诸位在天府秘境里的帮忙!” 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是如何警惕李龙川的。 他就比王夷吾顾及人情得多连张咏也没漏下感谢。 谁也不知道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拉拢几个朋友总没错。尤其这些“朋友”都已经神通可期。 李龙川并不想干涉重玄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闻声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张咏似乎十分内敛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只是喏喏道:“我能帮什么忙啊说不定全靠你们帮助。” “好说好说。”许象乾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帮没帮忙但是他恬不知耻。 反正感谢、夸奖、赞美只要有他就收。 姜望也在旁边并不说话。但他知道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必然出手了因为他的剑已经不在。 跋涉千山他的剑都不曾离手在天府秘境里更加不会。 经行万里悟出三式雏形。日月星辰之剑山川河流之剑人海茫茫之剑。 只在出剑的那一刻才得圆满。 这是他现今最大的底牌。 只可惜身体的记忆也都被抹去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出的是哪一剑。 天府秘境已经谢幕众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去。 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的盛会于今散场。 重玄胜回头看了看:“十四回了!” 顶盔掼甲的十四就默默跟在他身后。 姜望走在旁边他从来没有听到十四说一句话但莫名地就感觉这两人的气场十分和谐。 “我们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注意到姜望的视线重玄胜笑哈哈地说。 难怪他并没有把十四当死士看。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伙伴一个成了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一个成了贴身死士。难免会让人慨叹命运。 但谁说命运不就如此呢? 走出满月潭意外地看着张咏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很是手忙脚乱。 重玄胜笑了笑解释道:“抢人才呢。” 尽管之前王夷吾说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或者他的确是有那样狂妄的资格。 但其实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强者足以引得各方势力抢夺。 之所以大家都围着张咏不是对其他人不感兴趣而是有自知之明。 许象乾是青崖书院的人李龙川出身石门李氏王夷吾是军神弟子。重玄胜是重玄家弟子姜望本就是他请的外援自然也默认归属重玄家。 他们都没可能争到。 唯有张咏虽然祖上也算显赫。但毕竟凤仙张没落已久。还有很大的争取机会。 看着其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姜望喊道:“张咏!还在等我们呢?” 重玄胜是个人精立即就配合地上前勾住张咏的肩膀:“说了让你就在里面等你非得出来等。赶紧走回头酒菜都凉了!” 张咏也就呆呆愣愣地被他们“解救”出人群。 在天府城的街道上走了一阵张咏扭扭捏捏道:“那个我不想加入别的家族……” 话未说完他先低了头很是抱歉的样子。 重玄胜哈哈大笑大概他自己太不要脸所以很喜欢要脸的人:“咱们可是天府秘境里的亲密战友难道就只会存在招揽关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就不留你喝酒了。”重玄胜点到即止拍了拍张咏的肩膀:“你赶紧回去吧。老家的人肯定都等着你衣锦还乡呢!” 张咏还在那支支吾吾着。 姜望促狭道:“赶紧走不然那群人又该来拉你了!” 张咏一听此言告别的话也顾不上说一溜烟的跑了。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太多有时候腼腆内向的人反倒会显得非常可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张咏的背影姜望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却找不到那感觉来自哪里。 第三十四章 故人 某处深山老林。 一处人为制造的空地中。 赵汝成垂头坐在地上。 若是以往在枫林城的熟人定然很难认出此时的赵汝成来。 因为他长发散乱衣袍脏破甚至就那么直接坐在了地上! 对于一向讲究惯了、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的赵汝成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而此时他就这么不修边幅的坐着看起来与一般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邓叔就站在他面前声音依然温和只是带着疑问:“你真的想好了?” “不用再想了。”赵汝成抬起头来淡淡说道。 蓬头垢面依然难掩俊美。 只是他的脸上再不见往日嬉笑轻松。反而严肃得近乎冷峻。 “其实以往你甘心浪费天赋甘愿虚度光阴我是默许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更是因为……” 邓叔叹了一口气:“这个可怕的世界啊你越强你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强。以你的天赋终有一天你会遇到连我也无法解决的危险。就像……” “就像这次的枫林城。”赵汝成接过他的话头。语气显得很平静。 然而正是这刻意压抑的平静反倒体现了他心中的痛苦。 “所以。”他这样说道:“只要强大起来就可以了只要永远比危险更强就可以了。” 邓叔一时沉默。 赵汝成继续说道:“以前啊我总觉得努力有什么意义?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不如得过且过能混一天是一天。天下这么大一生那么短走着走着就不用走了。那么辛苦没有必要。” “每次看到凌河姜望他们拼了命一样的修炼我都想笑。但总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我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是想笑他们我是羡慕他们。我羡慕他们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我羡慕他们可以坚定的往前。我羡慕他们。” “他们有希望有方向有未来。所以努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再怎么辛苦也是甘甜的。”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没有希望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我站到越高看到的就越暗。所以我羡慕他们。我跟他们交朋友。他们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们。我嘲笑他们又期待他们。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现在。”赵汝成顿了顿说道:“他们的那些希望、方向、未来全都被斩断了。而我我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如果我不曾空耗年华如果我不曾虚度光阴。” “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够拯救我自己。但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或者可以拯救我真正在乎的人。我现在想要为那么几个瞬间而努力。” 赵汝成说着从坐姿调整为跪姿规规矩矩地跪在了邓叔面前。 邓叔沉默地看着没有伸手去拦。 赵汝成端端正正的跪好了认认真真地说道:“我知道您很强。以前我不关心这些。但是现在请让我看到您到底有多强。” “请用所有您能想象得到的方法锤炼我。” “请让我看到那个一指断江的邓岳。” “请期待我的努力。” 他低下来双手平放在两侧把额头贴在了地上。 邓叔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好。” …… 重玄胜在天府城的私人宅院中。 以重玄胜的身份私人的产业自是不少。 但换做以往他是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府城拥有私宅的。 天府秘境持续这么多年这里的一切产业早就被瓜分干净。 所以最初与姜望见面的时候还只能选择在家族的酒楼设宴才会发生那个重玄信在半途冲进房间来的事情。 如今重玄信若敢未经禀告擅闯这处私宅重玄胜就敢当场杀了他。 从天府秘境出来后的第一时间这处宅子便转到了重玄胜的名下。 这只是重玄胜所收获的巨大好处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重玄氏是一个巨大庞然的世家其族地规模堪比一郡。大多是门客、仆役、族卫真正属于重玄家嫡脉的族人并不多。 而这样一个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无疑是整个齐国将来最粗的大腿之一。 没有人是傻子想要提前投资的人绝不会少。 但重玄遵作为毫无争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身边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投资他的成本早已经高昂得令人腿软。 横空出世的重玄胜满足了所有烧冷灶的期望。 作为如今重玄家唯一一个与重玄遵竞争继承权的嫡脉公子重玄胜本来理应得到更多资源倾斜。 奈何重玄遵实在太过耀眼人们在重玄胜身上根本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烧冷灶的前提是在于有复燃的可能而不是拿着资源打水漂。 重玄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在重玄胜之前当然不会没有别的竞争者。那些人天赋才情都有十分出色的但都在重玄遵面前黯淡无光轻松就被他扫地出局。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家的掌权者们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理由需要敲打重玄遵重玄胜也根本没有脱颖而出的可能。 所以重玄胜才会冒险一搏通过置换已有资源取得了重玄家探索天府秘境的主导权。 他甚至需要通过太虚幻境邀请万里之外的姜望。因为家族里的人除了身边的十四他实在不敢信任。如果姜望不出现他宁可空着那个名额。 就好比那个重玄信一口一个胜哥儿一口一个家人族人。只要他敢带重玄信进天府秘境第一个捅他的就是重玄信。 什么心魔咒之类的手段全然不会有用。因为但凡他重玄胜能够用到的类似手段重玄遵也必然全部清楚甚至全部能够破解。 而之所以重玄胜如此重视这件事甚至重玄遵那边连王夷吾都亲自出马。 实在是天府秘境就是重玄胜孤注一掷的赌局了。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倘若死在天府秘境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即便没死被淘汰但是活着出来了。那也万事皆休。 重玄家以后就是重玄遵的他再也别想。 然而他活着他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未来的神通内府。 他的赌局就已经成功。 无论王夷吾对神通内府表现得多么不屑一顾。 他都无法否认从天府秘境出来的那一刻起重玄胜就真正有了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将是重玄胜高速发展的时期。 所有之前观望的、等待的那些本应属于重玄遵竞争者的资源全部都会蜂拥而至。 重玄胜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消化它们。 蛇吞象吞不下就噎死。 吞下便成蟒! 第三十五章 前尘 姜望很是无奈。 从进宅院开始重玄胜捏着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当然礼贤下士亲密无间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不得不作此表示哪怕他跟姜望已经这么友好了偷偷摸摸接触姜望的人也不会少。 而一旦他跟姜望表现得稍稍疏离挖墙脚的人大概可以排队排到天府城外去。 这可是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放诸天下神通内府也算得上当之无愧的强者一方豪杰! 他重玄胜必须得打消那些人的龌龊想法。甚至不介意他们有龌龊的误会。 所以他抓姜望的手抓得更紧了。 想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吧! “老姜啊你帮了我大忙了!进天府秘境之前咱们就说过了失败咱们就万事皆休什么都别提。成功了咱们一定大肆庆功有福同享!” 重玄胜唾沫横飞:“功法秘术财货美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先把我的手放开。” “哈哈哈。”重玄胜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坚持把姜望拉到席间坐下才放开他道:“之前为了准备天府秘境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来试试我大齐美食!” 此时满院挂彩灯火通明一片繁盛之景。 然而若能注意到门外十四凝重缄默的眼神或许才能真正体会重玄胜所说的“如履薄冰”四字。 焉知今日之烈火烹油不是明日之零落黄花呢? 桌上菜式并不多但都各有精致别具风味、 其中姜望最喜欢的是五味脯味道极佳高汤甚鲜。据说制作这道菜的高汤需分別搥碎牛羊骨熟煮取汁掠去浮沫停之使清最后才入菜品中。 至于齐人颇为偏爱的茗菜姜望倒不是很习惯。所谓茗菜即以茶入菜颇有雅意。只是难免抹不去涩味。 他想太苦了安安一定不会喜欢。 酒过三巡重玄胜又旧话重提。 不过大约是喝了酒的原因这时候说话就显得诚恳多了少了那份过于刻意的油腻:“你万里迢迢来齐国帮我进天府秘境之前我却还要求你在心魔咒上立誓。兄弟啊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但是天府秘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不敢再冒一点风险啊。” 他说着说着就往姜望旁边凑:“姜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也好让我表示表示。不然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姜望摇摇头:“感谢的话不用再说神通内府本身已经是我的酬劳。你绝不亏欠我什么。” 桌上只有姜望和重玄胜两人用宴十四如雕像般立在门外不言不语。时时刻刻披着甲胄时时刻刻准备战斗。 若让重玄胜说心底话重玄遵或者有放松乃至放纵的资格他重玄胜又哪里有资格“大肆庆功”呢? 如今只不过是堪堪有了站在重玄遵面前的资格。 现在乃至之后一段时间表现的种种铺张都只是不得不为的造势罢了。 他必须表现自己的信心不然无法赢得别人的相信。 重玄家这等家族的继承权之争激烈程度不亚于一般小国。 “姜兄弟我不说虚的。我现在算是打开局面了但局势仍然艰难。我手下没几个可信的非常缺人!尤其缺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屈尊做我的门客帮我一把!” “你说你想要游历天下磨砺修为。但是在重玄家你站在我这一边能遇到更多、更激烈的挑战!无论重玄遵还是王夷吾那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你跟他们交手哪还需要满世界磨砺?” “而且我一定充分保障你的修行资源!” 这胖子口才了得愣是把坏事说成好事把危险说成磨砺。 但其实对姜望而言似乎也并无不可。 见姜望还在沉吟重玄胜又道:“你之前也说过家乡出了一些事情暂时不想回去。你不方便说我也就没有问是什么事情。虽然名义上是门客但实际上我拿你当朋友。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了无论千里万里我一定义不容辞!” 之前帮重玄胜探索天府秘境可以说是明码实价的交易。他如果现在脱身就走也没有任何问题。重玄遵那边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他一旦成为重玄胜的门客真正参与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里毫无疑问就搅进了齐国最凶险的几团漩涡之中。 风险是毋庸置疑的大但收获也非常可观。 首先眼前可见的就是属于重玄胜本人的资源扶持。姜望现在一穷二白既无师门又无靠山。独行天下无非一人一剑一个太虚幻境而已。他需要资源。 其次他需要势力。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庭除非他能一步登天一夫当国否则仅靠他自己永远复仇无望。 他若能帮重玄胜夺得重玄家的继承人位置届时重玄胜掌握的力量也都能为他所用。当然这是最难达到的目标可也是最让他心动的地方。 一念至此姜望不再考虑直说道:“我来齐国就是因为相信你。我今日助你他日求到你门上你也莫要推辞。” “但有所求必有所应!”重玄胜慨然许诺。 酒杯撞到一起都是年轻的声音。 …… …… 陈国。 无回谷中。 溪水潺潺黄犬闲卧小鸡啄米。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飘落溪前随手将一个人甩在小屋前随意得像扔下一坨垃圾。 嘴里喊道:“老头!老头!” 木屋里瞬间响起一个苍老的咆哮声居然中气十足:“叫谁老头呢?没大没小没有分寸!你老大我风华正茂!” 女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娘的这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却迎了上去大声道:“当初您非要跟白骨道合作。现在白骨道都没了欧阳烈连根骨头都不剩!我找谁去?” 老人磨蹭了一阵才走出木屋慢腾腾打了个哈欠才道:“什么白骨道?” 女人早已经认命了继续大声道:“就是那个骷髅架子的教派!他们还有一个长老总翻白眼的那个!” “哈哈哈傻了吧燕子?那不是翻白眼那是天生冥眼!” 女人强忍着暴跳的青筋:“重点是熊问死了您让我去看看!整个枫林城域都陷入在幽冥和现世的夹缝中什么线索也没了!我就在枫林城域外随便拎回来一个人。” “唉。”白发老人摆了摆手叹息道:“死了就死了还看什么呢?” “是你让我去看的。” 这声音莫名变得很低。 迟缓如这白发老者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随便拎回来的。”女人已经不生气了开始生无可恋的陈述。 但毕竟对面是她的老大九大人魔之首。 她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枫林城域仅存的活人了。” “哦。那就留下来吧。”老人的反应很平淡。 “你随便搜搜魂问几个问题算了留下来做什么?他吃过血还丹。根基已经毁了。除非散脉重来。” “那就散脉重来。”老人淡淡道:“搜魂就算了。这么弱能知道什么?” “重塑道脉的痛苦就他能受得了吗?我可不抱期望。” “你不要小瞧仇恨的力量。” “你也不要小瞧废物的力量。有些废物你怎么鞭策也都不会有力量。”女人似乎话里有话。 老人好像并没有听懂只是叹道:“姑且试试吧。唉小虎的缺也该有人来顶一下了。” “老大小虎已经死很久很久很久了!上一个第九人魔是小熊!啊呸是熊问!” 白发老人已经蹲在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旁边好像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说话嘴里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哦他好像疯了。” 女人伸脚踹了踹地上的人。 那人猛地一个翻身大喊大叫:“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眼神呆滞神情癫狂。 白发老人只是伸手在他面前一晃他就平静下来。 “没疯彻底。只不过是一时受不了刺激。很容易解决。” 女人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那么人交给你我就先走了。” “燕子。” 老人边说边回头看去但那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端的是雷厉风行。 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 好像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在意的。 没有什么不能“算了”“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愣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卧着的那条老黄狗忽然“汪”了一声。 老人似乎惊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呆滞的那个人伸出布满皱纹的干瘦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那人定了一阵呆滞的眼神就渐渐活泛过来。 厌弃、仇恨、悲伤、煎熬……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挤在一起出现在那双痛苦的眼睛中。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方!方……鹤翎!” 第三十六章 豪掷(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2/3) 答应给重玄胜做门客的第二天清晨。 姜望已经做完早课正在驭使道元细心冲刷天地门让其具现得更加清晰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修行是日积月累的工夫懈怠不得。 如今他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缠星灵蛇夭矫非常倒不用担心道元储备问题。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姜望话音还未落完人还在床榻上打坐重玄胜那坨肥肉就已经滚到面前。 他满脸堆笑变戏法般从手里变出三根玉签:“你要的木行攻击性道术。都是乙等上品通天境的极限。精品中的精品!” 既然决意做一阵重玄胜的门客姜望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昨晚就提出了自己想要一门乙等上品的木行道术用于通天宫的烙印。 这便是孤家寡人的坏处了。 换做别的名门弟子早在进阶之前烙印的道术便已经选择好。哪像他都通天境这么久了第二个瞬发道术的位置还空置着没能及时提升战力只靠一朵焰花应付。 而在成为重玄胜门客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夜。重玄胜便弄到了符合要求的道术还一下子就是三门。 这胖子明明满眼都是求表扬的期待嘴里却很是风轻云淡:“我重玄家对木行道术研究不是很深乙等上品中只有两门是我觉得还不错的另外一门是我另找朋友要的。你先挑挑看不合心意的话我再去找。” 姜望一边接过玉签察看一边随口说道:“你朋友蛮有实力的嘛。” 重玄胜也不管坐不坐得下一屁股挤在他旁边意味深长地道:“我也是从天府秘境出来之后才发现我有这么多朋友。” 这是在安抚姜望告诉他他们才是共过患难的好友。 姜望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三枚玉签吸引了。 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 满意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三枚玉签上记载的道术分别是花海、荆棘冠冕、缚虎。 花海偏毒性带有致幻效果十分适合群战。如能刻印花海相当于时刻都能铺开有利于自己的战场。可以说就这一式已不惧围攻。 荆棘冠冕看起来很像是防御性道术其实却是一门增益道术。它的效果在于激发潜能使用此术之后使用者的下一门道术威力将上浮两至三成! 不要小看这三成对一门乙等上品的道术而言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近乎甲等道术的威能。 而对于丙等上品道术诸如焰花更是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乙等中品的威能。 缚虎则是一门控制性道术。 天地有五行人身有五气。木行元力不仅仅充斥在天地间人身也有木气蕴藏。而缚虎这门道术的原理则在于将对手身上的木气引出用于束缚对手自身。 当然具体的效果对应于对手对身体的掌控程度而有所变化。 比如以这门道术针对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前的姜望和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后的姜望效果截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门几乎没有闪避空间的控制性道术。缚虎的优异毋庸置疑。 重玄胜拿出来的这三门道术无论哪一门都是精品。在乙等上品道术之列中是可以媲美丙等道术中焰花的存在。 所谓精品指的是那些价值已经超出该品阶范畴的道术数量非常稀少甚至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这比更高一阶的道术更珍贵因为它是当前境界下就可以成型的战力。 恐怕清河郡道院都很难拿得出来这种珍贵道术更别说一次就是三门。 这叫对木行道术研究得不是很深? 这是赤裸裸的夸耀富贵啊! 姜望简直想锤爆重玄胜的肥肉但转念想到这些道术都是拿出来给自己挑选的不由得又神清气爽起来。 再三考量之后姜望收下了记录着缚虎的玉签。 对他来说这是最符合他目前战斗体系的道术能够跟他的攻击手段完美搭配最大化提升战力。 重玄胜笑眯眯的将剩下两枚玉签又塞了回来:“学完之后记得把玉签还给我就行这些都是原版不是复刻版。” 这三门道术竟全都送给姜望! 不管说是对朋友也好还是对所谓门客的情感投资也好重玄胜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这可是精品乙等道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其价值[笔趣阁 biqugerme]甚至超过一般的甲等道术。 而他一送就是三门。 姜望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收下了三枚玉签。 他说过的话就是他的承诺。只要是他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抛开朋友的情分来说。仅从投资的角度而言无论重玄胜给他投资什么他都一定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给到重玄胜足够分量的回报。 “对了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等到姜望收好玉签重玄胜又探头冲外面招了招手。 房门外的十四走了进来甲手上捧着一只玉匣子。 毕竟也见过很多次了姜望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十四也对他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这个铁甲人不会回应除重玄胜之外的任何人呢。看来十四也认可了他对重玄胜的重要。 “这是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把玉匣塞到姜望手上眯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打开看看。” 姜望默默往边上挪了挪拉开了距离才打开玉匣。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枚碧色欲滴的果子。 其状如杏生有碧纹。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神清目爽生机勃勃。更嗅得心旷神怡满室生香。 “啪!” 重玄胜一把将玉匣合上解释道:“此物已熟透要么就立刻服下不然药性就跑了。” 姜望心有所动看着重玄胜一时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感动的看着我嘛。哈哈哈。”重玄胜半尴不尬的笑了笑说道:“这枚寿果我早就让人去弄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够弄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 “吃了吧增寿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下姜望是真的动容。 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努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松一刻也舍不得休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 时间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他清楚自己阳寿有损。 然而任何能够增补寿元的东西都极其珍贵。 他之前在佑国得到一枚养年丹增寿一年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若不是尹观那枚养年丹他未必能够带走。 这枚寿果赠寿十倍然而其价值又岂止十倍? 这么难得的东西不可能是重玄胜连夜弄到的运作的时间必不可少。 也就是说很可能重玄胜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他阳寿有损。而后马上调动关系去找延寿宝物。 这种准备在他们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更在他答应帮助重玄胜竞争家主位置之前。 这份心意比寿果本身更贵重。 “重玄兄这……”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重玄胜止住他的话头:“什么也别说。你值得。” 这胖子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你姜望绝对值得。” 他正要发挥自己的口才与姜望再加深一下感情。 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 “什么人?”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陆霜河 几乎在重玄胜出声的同时姜望已经冲出门外。 右手并指成剑搅动紫气。 门外那人似乎猝不及防下意识凝出一面重水之盾拦在身前。 然而剑气涌动重水水珠如石子般四射溅开。 姜望左手探进一朵焰花开在指尖也开在此人的面门。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交手一合。 十四和重玄胜只晚了一步出门姜望就已经将对手制服。 “重玄信?”重玄胜皱起眉头。 被姜望以焰花顶住面门动也不敢动的正是重玄信。 他有一只让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但此时哪里还见半点桀骜。 看到重玄胜他竟扑通一声跪倒:“胜哥儿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见他这般姜望才翻手握灭焰花沉默站定。 无论重玄胜态度如何起码在明面上他现在是重玄胜的门客。有些事情只应该让重玄胜做决定。 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消失重玄信的额头才有冷汗滴落。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他跟姜望的差距有多大。才明白为什么重玄胜执意要选姜望陪他进天府秘境。 “赔什么罪啊?我不太明白。”重玄胜眯着眼睛道。 重玄信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都怪做弟弟的胆子小经不住吓唬。被人家威胁了一顿就来跟胜哥作对。弟弟知道错了胜哥你想打想罚弟弟都认!” “这话说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威胁我重玄家的人?”重玄胜声音一压顿时起了威风。 “是……是……” 重玄信吓了一跳但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 “不想说就回去吧。” “重玄遵!是重玄遵!”重玄信一咬牙恶狠狠说道:“此人心胸狭窄性情歹毒。他枉顾亲情对胜哥儿你怀恨在心想尽一切办法针对你啊!” “胡说!我遵哥怎么会是这种人?”重玄胜板着脸道:“你不得血口喷人!” 重玄信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骂。 “行了。”重玄胜这时才缓和了脸色:“快起来吧。咱们同宗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我又何曾怨过你呢?” “多谢胜哥儿大人大量。”重玄信站起来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傻搅合进这两个混账王八蛋的竞争里。 如今他事情没办成重玄遵那边人才济济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他又把重玄胜得罪狠了。如今重玄胜预定神通内府咸鱼翻身声势一下子就起来。 他思前想后还是主动前来请罪。也免得等到重玄胜秋后算账。 没想到刚一进院子就被姜望制住。 重玄胜三言两语就把重玄信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没兴趣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随口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人通知你。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胜哥儿我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重玄信慌忙表完决心逃难也般的离开了这里。 一个重玄信的投诚只是重玄胜与重玄遵在各方面竞争的缩影之一还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笑呵呵地对姜望道:“昨天刚接手这里清退了很多下人以致守备不严让这小子贸然闯进来虚惊一场。” 姜望对权谋御下之类的事情并不很懂也没有机会受过这种教育。 因而便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一定不可靠。” “那你为什么还用他?” “姜兄弟。我跟重玄遵之间的差距是方方面面的。这种差距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抹去。他有挑挑拣拣的资格我没有。” 重玄胜很是坦诚地说道:“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物哪怕一块焦炭一张废纸都有他的用法。可靠有可靠的用法不可靠有不可靠的用法。” 姜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势力此前也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导。重玄胜的话无疑为他推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姜兄弟。”重玄胜又含笑道:“你刚才出门并剑的英姿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姜望心中一动:“什么人?” “也是一样的白发如霜也是一样的剑气凌厉。”重玄胜道:“南斗殿的殿主之一七杀真人陆霜河。” 重玄胜说着自己摇了摇头:“距离那种大人物我们还差得远呢。” “是啊。”姜望道。 重玄胜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涩然因为那毕竟太淡、太遥远。 “接下来你就专心修行尽快打开天地门探索躯干海。越早兑现潜力就越是对我的帮助。” 他鼓励道:“陆霜河也是从咱们这个境界升上去的呢!” 姜望笑了笑:“好。” 待得重玄胜和十四离开了院子姜望才看向已经大亮的天空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 唯洞真可称当世真人七杀真人陆霜河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推下河。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 走出姜望的院子十四始终默然跟在身后。 重玄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姜望?” 十四依然没有出声。 但重玄胜已经明了于是转问道:“我是天才吗?” 十四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若重玄胜是个平庸之辈谁也没办法把他扶到重玄遵的对面去。 “他比我更天才。”重玄胜道:“我在太虚幻境里刚遇到他的时候即使限制了实力击败他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战力全开。再到后来我战力全开也只有微弱的优势。” “我的确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刚才他解决重玄信的几下来看他或许已经不弱于我。” “我有重玄家的资源倾斜接触的都是顶尖的修行知识他有什么?如果他有资源有办法就不会奔赴万里来陪我冒险。虽然我们在太虚幻境里交流得很开心但这不足以让他来齐国。” “他的进步速度让我很笃信他的未来。” 重玄胜和十四的相处方式似乎就一直是重玄胜自说自话十四只默默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说道:“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就拿廉雀那件事情来说他的选择好像很愚蠢我不惜得罪廉雀告知了他那枚本命牌的价值所在。他却只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理由选择将廉雀的本命牌奉还。” “你在重玄家看不到这种人。” “如果说我为他争来寿果是以大手笔投资他的天赋。那么我死乞白赖请他留下帮我却正是因为这种‘荒谬’。” “这个人的承诺比心魔大咒要可靠得多。”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你。但如果还有第二个人的话我觉得姜望值得一信。” “十四等着看吧我会一步一步的赢过去。” 第三十八章 遥望天堂 因为白骨尊神与庄庭的斗法整个枫林城域沉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成为庄境上抹不去的一块丑陋疮疤横在望江城和三山城之间。 城域外立有一块生灵碑石材贵重铭有阵纹本身已成法器。 碑文据说是庄帝亲手所拟诏书罪己又以白骨道为国仇。立此碑乃是为了超度亡魂告慰生者。 然而只有那些真正能够看到幽冥的人才明白这块生灵碑除了愚弄百姓之外毫无意义。 因为它在枫林城域外隔靴搔痒根本超度不了任何人。 现在的枫林城域既不属于幽冥又不存于现世。 这也意味着此地徘徊的魂灵永远无法超脱永远不能轮回。 永生永世受苦受难。 除非庄高羡亲自进入两界夹缝他的那些可怜国民们方有一丝被超度的可能。然而已经被幽冥之气侵蚀的枫林城域几乎是白骨尊神的半个主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冒这种险。 枫林城域中寂静得几乎要使人发狂。 凌河记得起先这里是有声音的。 哭声喊声嚎声呼痛声咒骂声悲泣声…… 那些声音都很难过听起来很令人难受但毕竟还有声音。 后来随着幽冥之气的逐渐蔓延那些声音一点一点消失。 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是眼睁睁看着怀里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死去的。 气息和温度一点一点离开她的小小身体。 无论他怎么样努力在废墟中到处翻食物找补药都不能阻止她的离开。 那个时候凌河突然意识到。他从房梁下救出她或者只是让她遭受了更多痛苦。 “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呀?” “我们辛勤劳作缴纳赋税给国家供养你们修行。你是超凡修士!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凌河摇摇头使劲将这些画面、这些声音甩出脑海。 都只是令人痛苦的幻视幻听罢了。 但正是这些痛苦的幻视、幻听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越来越多恍惚的时刻让凌河明白他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了。在这样一个地方谁都无法避免幽冥气息的侵蚀。 但每次只要清醒过来他就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就是安葬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尸体为他们每一个人掘墓填土诵经超度。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大地是慈悲的母亲拥抱她所有迷失的孩子。 他埋葬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甚至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德堂外的一个小坟包是她的新家。 凌河为她诵念《太上救苦经》超度于她。 《太上救苦经》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术法神通但确然是所有道士都会诵念的超度经典。 关于此经有一个来历: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个猎户因为射虎进了深山在松树下遇到一个道士。 道士说他罪孽缠身阳寿将近问他有什么打算。 猎户乞求延寿道士让他发誓扔掉弓箭往后不再杀生。这样在他死后道士将会使他超度。 猎户应允后离开。 这年冬天猎户突然得病死去但左手还有一根指头尚有余温。 家人因此没有立刻葬他。 三天后猎户果然复活。 据他说刚死时两个黄衣使者手握公文领路带他到了地府。 有个官员拿着黑本子对他说:“你罪孽深重该入地狱!” 他十分恐惧忽然想起那位道士就在心里祈祷。 这时西北天边涌起祥云道士坐在一辆云车里从天而降悬在殿前。 阴曹里的官员向他行礼。道士说:“我有位弟子在这里我是来超度他的。”说罢拿了一卷经授给猎户命他诵念。 猎户念完经后道士便消失了。 这时有一个黄衣使者把猎户领到他家门口听见家里一片哭声猎户就复活了。 这一切像一场梦。 但猎户坐在那里回忆经文竟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以后他就天天持斋念经并在几年后离家修行从此不知所踪。 但这卷经文也被抄录流传开来成为道门经典。 它的名字就是《太上救苦经》。 当今天下流派繁杂。修行者在选择流派之时大多考虑其功法威能、底蕴深浅、门户大小。 但很多人都忘了这些流派宗门最初的精神与理想。 譬如儒门有教无类开启民智。 譬如法家立规矩绳天地。 譬如道士道门不仅仅是最古老的修行宗门。它最早的诞生就是无数人族奋勇抗争总结修行之路的开端。 如祈福消灾、超度亡者之类的事情本就是道士的职责之一。 然而现世多少修士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在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里强者恒强弱者恒悲。 地裂将整个枫林城域毁得不成模样但在一切平息之后这片土地似乎又默默接受了废墟的样子。 凌河从废墟中一一寻出人们的尸体并将他们一一埋葬。 首先是明德堂里所有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先生。 然后是玄武街、青木大道、飞马巷…… 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墓。 没有人可怜这片土地没有人救这里的人没有人为他们超度。 那么凌河来做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注定浩大的工程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 更不用说他的“一生”已经注定短暂。 也许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会彻底被幽冥之气所侵蚀。像这座城域里的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但是在死去之前他仍然要做这件事。 …… 远在齐国的姜望并不知道在已成死域的枫林城还有一个人在挣扎前行。 就像在九江郡里愈来愈沉默嗜杀的杜野虎也不知道一直被他嫌弃懒惰的小五如今在做着怎样的努力。 至少在此时每一个人都在孤独的前行。 都一样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希望。 也都一样不曾停步。 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在遥遥呼应。 他们都以为那份呼应只在心间。 这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路。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 姜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神通内府是非常可观的潜力但是潜力在兑现之前也只是潜力而已。 此时他已经坐上一辆马车正在往赤阳郡去。 马车中幻花生灭、荆棘冠冕成型又散去。 他在抓紧时间反复习练新得的三门道术。 周天星斗阵图奠基的好处如今尽显他几乎不用担心道元的消耗。 当然此去赤阳郡也是为了提升实力。 对他来说只要是流传于世的道术再强也有应对之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总结经历、融会剑术的那大三剑式才是独属于他的现今最强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柄真正的好剑。 第三十九章 赤阳南遥(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3/3) 赤阳郡在齐国南部此地矿产丰富域内百姓多以铸铁为业常年炉火不熄。 从高空俯瞰齐境此地赤红一片。 所以名为赤阳。 常言道:“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 南遥城就是廉氏家族多年经营所在。 不是郡治胜似郡治。 很多人提起赤阳郡都只能想到南遥城根本想不起郡治是哪座城市。 南遥城城主从不外调必然只能姓廉可见廉氏在南遥城乃至整个赤阳郡的地位。 廉氏并非齐国土生土长的家族故国破灭之后才迁移至齐国。 在赤阳郡开山取铜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了南遥城。 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天下铸兵师公认的圣地有五处落在齐境的就是如今的南遥廉氏。 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奔驰姜望习练道术的间隙偶尔会掀帘看看车窗外的风景。 他想到一件对他来说很奇怪的事情齐国的官道上竟然并没有刻印阵纹。而且沿途过来许多齐境百姓都在野地踏青。 他看得很清楚里面很多人都没有修为。 事实上进入临海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心在准备探索天府秘境因而忽略了。 此时想到他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你们齐国的官道都不需要刻印阵纹齐国百姓随意外出。野地难道没有危险吗?” 给姜望驾车的是重玄家的车夫世代为重玄家驾车。 在如重玄家这样的世家名门中这样的世代奴仆有很多远比一般市场上雇佣的下人要可靠。 他不敢怠慢重玄胜的座上宾但确实感到疑惑:“野地有什么危险?” 姜望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齐国没有凶兽吗?” 车夫挠了挠头:“这附近最多就是一些鹿啊狐狸之类的算不上凶兽吧?那边山里可能倒还有些虎豹豺狼。” 姜望沉默了。 他还想问问那齐国修士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但这个问题这车夫注定不知道答案。 其人甚至不知道凶兽是什么概念。 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勿离官道”。 因为野地到处是危险凶兽横行。 哪怕官道也不是绝对安全那些行商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各地。 庄国各地修士不得不定期巡杀居住点附近地域清剿潜藏危险。 而在齐国普通人也可以随意的去野地踏青四处游玩。 同样是普通人只是生在不同的国家生活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是令姜望羡慕的生活情境。 他随手唤出云鹤挑些有趣的写下他近日的见闻。 同时也告知妹妹自己已经成功探索天府秘境预定了神通内府要她好好努力才行。当然略过那些危险不提只提些奇幻之处。 再聊一聊齐国的美食勾引一下安安的馋虫。一封信就已经满满当当。 姜望想了想又提笔给叶青雨也写了一封信再三感谢她对姜安安的照顾。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修行进度聊了一些道术应用上的问题。 因为一路走来在很多个国家都发现了凶兽唯独云国和齐国例外。所以最后随笔问了一句云国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两封信写罢车夫提醒南遥城已经快到了。 姜望于是住笔目送云鹤散入层云间。 如今他暂时在齐国停了下来倒是不担心云鹤迷路了。但齐国与云国相隔万里来回恐要一旬有余。 …… 南遥城高大巍峨还未靠近便已感到热意整座城市都充斥着灼热的感觉。 大街上热闹喧哗。 南遥城的人普遍人高马大皮肤偏红偏黑。 这里的人大概因为常年生活在火炉边脾气都很火爆姜望偶尔看到有人和商贩讲价激烈到好似要打起来一般。 “这个五十刀币卖不卖?” “想都别想!” “我看别人可是四十刀币就卖了!” “那你找别人去!” “我就找你!” “我就不卖!” …… 姜望默默放下车帘。 齐国及其附属国家通行的货币以刀钱为主金银为辅。 庄国使用刀币有其历史原因倒与齐国无关也不同于道属国普通使用的环钱。 庄齐两国刀币从形制到细节可以说完全不同当然齐刀币可比庄刀币要硬挺得多。 南遥城这座城市与姜望入齐境以来所见的所有城市都有不同整座城市的气质都稍有疏离大概是沿袭了那个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故国风情吧。 齐国地大物博本身也攻灭了不少国家收为齐土。所以在齐国能见到许多不同的风俗但都无损于强齐的统治。 坐着重玄氏的马车自然不会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姜望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廉雀家。 这家伙住在南遥城中心城区家宅阔气。 听到传报廉雀很快就冲出门外。 他大概确实已经等了很久见面也不寒暄拉着姜望便往族中剑炉走。 所谓剑炉顾名思义就是廉氏专门铸剑之处——廉氏铸造各类兵器都有不同的铸兵炉。 廉雀要用的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座。也只有此炉才能代表廉氏剑炉。 此炉火种据说是当年廉氏先祖从故国迁移之时带上的一直燃烧至今。历经岁月而不熄自有一番历史厚重。 一说廉氏剑炉便是这一座。 外人等闲不得入内但是有廉雀带着就另当别论。 尤其姜望还是此次剑器的主人按照规矩有资格入剑炉旁观。 随着脚步深入姜望愈发心惊。 本以为廉雀就是给他铸造一柄过得去的法器但仅从这剑炉来看就远不可能如此。 还未近剑炉先已见残剑插地如林。 他分辨不出这些残剑好坏只觉每一柄都锋锐逼人。 跟着廉雀在剑林中的小路行走七弯八绕约莫依着某种阵法而后眼前一亮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红的炉子。 此炉约莫寻常房屋大小炉灶正对着外面仿佛某种怪物的巨口。 炉火近乎恒定地燃烧着偶尔跳跃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他感受到的仿佛不是炉火而是一只远古荒兽的心跳。 第四十章 铸剑 直到此时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即使是重玄胜这等家势也对廉雀要帮他铸剑一事表示羡慕。 仅仅从这座剑炉来看所出也绝非凡品! 剑林内部只此一炉。 而剑炉之外连一个棚子也没有大概并不惧风雨。 此时除了廉雀姜望之外并无他人。 这炉子今日已被廉雀定下。 廉雀对着剑炉行了一遍繁复古礼又跪又伏嘴里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大约是廉氏铸剑之前的固有礼仪并不强求旁人。 但姜望也跟着认认真真鞠了三躬。 这炉中火种可是故国破灭、背井离乡都不曾熄灭。 这种跨越时间长河的厚重感值得他付出尊重。 礼毕廉雀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想好要一柄什么样的剑?” 姜望被问住了。 这不应该是铸兵师要考虑的事情吗? 廉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并未想好。 摇摇头道:“这是你的剑它会长成你的心、你的意、你的手。你首先要明白你的手你的意你的心。” “你先在这里打坐一阵放空身心。”廉雀往剑炉后走:“我正好再整理一遍材料。” 我的手、我的意……我的心? 姜望一路问心而来是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也一直坚定着前行。 但是对于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剑的确没有过思考。 好像越强越好就行了。 锋利吗?坚固吗? 铭刻超凡道术?自带威能无穷? 他尊重廉雀作为铸兵师的权威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即刻盘地而坐开始打坐放空身心。 廉雀正在剑炉那边摩挲矿石回头看到姜望已经入定不由得点了点头。 无论在天府秘境里的那个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交出命牌至少现在看来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并没有看错人。 此人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姜望入定之后便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心神放空。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如释重负心思空灵。但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警惕。 说说笑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却是一行人走出剑阵来到了剑炉前。 姜望睁开眼睛便看到为首那年轻人对着廉雀招呼语气不阴不阳:“哟廉雀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廉雀并不像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不知为何竟对此人并不动怒只是说道:“接下来几天剑炉封锁直到我铸剑结束为止。廉绍你们想要观瞻剑炉只怕要等一段时间了。” 廉绍是典型的南遥城人容貌肤色较黑人高马大。面方脸阔五官算得端正。 当然仅仅只是五官端正就已经比廉雀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古炉铸兵即便是你一生也只有三次机会。就这么许出去了?” 廉绍做出惊讶的样子掉转头看着打坐于地的姜望:“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他是明知故问。 廉雀大张旗鼓地参与天府秘境最后一无所获的出来事情早已传遍南遥。现在很多人都在传他是在天府秘境中跪地求饶甚至献上命牌才得以保住性命。 之所以他这么用心的为姜望铸兵。因为这是在天府秘境中就达成的交易。 这些话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谁也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廉雀一无所获、还交出了命牌是事实。 廉雀都不生气姜望也不至于强出头。就那么盘膝坐着道:“我是姜望不算什么神圣。只是廉雀兄的朋友而已。” “原来是姜兄久仰大名。”廉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转笑道:“多谢你奉还我廉雀哥哥的命牌啊真乃高风亮节!” 自天府秘境结束后姜望在齐国便已不算无名之辈。一则他预定了神通内府二则他是重玄胜的好友。 仅这两点。廉绍只要不是蠢到一定程度就不至于无缘无故招惹他敌意大多是冲着廉雀而去。 姜望摇摇头:“可能你现在对我还不熟悉不过以后你们会认识我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威胁别人的人若有仇怨一般只见生死。命牌应该只是廉雀兄送我的一个凭证我当然不至于厚颜到反以此要挟。” 从廉绍的话里他意识到廉雀现在所面临的舆论困境不得不出面解释一二。 无论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廉雀现在尽心为他铸剑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接下来他会在齐国呆上一段时间很有必要让齐国人对自己有些了解。 这番话既是为廉雀作证也是自己态度和力量的展示。 反倒是廉雀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只淡淡下了逐客令:“好了廉绍铸剑未开始前你还能在这里呆着。现在我马上开始铸剑了按照规矩你们得离开这里。” 讥讽无用挑衅不应。 都搬出家族规矩廉绍也没什么再逗留的借口只得愤愤带人离去。 姜望看着其人走回剑阵若有所思。 “你好像很疑惑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廉雀边往这边走边问。 姜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有些好奇。” “廉绍其实不是坏人。”廉雀走过来掐了一道印决将剑阵封锁。 才随口说道:“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姜望看向他表示疑问。 “廉氏每一代只有十个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牌我是其中之一。他不是。” 廉雀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解释。 早在天府秘境外听说命牌之事的时候姜望就感到过疑惑。 无论在哪个地方生死控于人手都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廉氏大名鼎鼎为何会建立这种制度? 但廉雀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不便细问。 “你过来坐到剑炉左侧的蒲团上。”廉雀指挥着递过来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赤红圆石:“双手捂住输入道元。” 姜望自然依言为之。 廉雀解释道:“这是对应剑炉的火石。剑炉本身有足够的火力让你灌输道元只是为了在铸剑过程中让你的剑更熟悉你更适合你的心意。” “你在输入道元的同时最好放空心神入定这样输入的道元更纯粹更能代表你的内心。道元枯竭时停下即可不必勉强并不影响我铸剑。” 最好他又补充道:“当然坚持的时间能够长一点会更好。” 廉雀并没有拿一堆道元石过来让姜望随时补充。 因为一般情况下道元石并不能即时提取道元而必须有一个调息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即会打断道元灌输。 术业有专攻。 在铸剑这件事上姜望无条件地信任廉雀没有自以为是的提出什么建议或想法。 他还没有狂妄到用自己浅薄认知挑战廉氏千百年铸兵历史。 廉雀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当下盘膝于剑炉左侧蒲团上闭目入定。而他的道元就源源不断往手心那块赤红圆石而去。 嘭嘭!嘭嘭!嘭嘭! 一时好像整片天地都静了只有炉火跳跃的声音。 也说不上哪一方依附哪一方。 总之慢慢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燕归巢 剑炉炉火不熄廉雀默默关注。 有条不紊地放入各种珍贵材料。 若有明眼人看到就能够明白廉雀为此所做的付出。 其中不乏如流金石、饮光泥之类价值连城的材料。仅就珍稀价值而言就完全配得上姜望退还那枚命牌。 廉氏的人生来为命牌所制因而他们更格外珍视自由。 廉雀所说他即使是死也不会交出命牌这并非虚言。若不是在天府秘境里没有别的办法他不会以此为凭证。 因为只有命牌能够体现他不亏欠任何人的心意。 所以发现命牌在姜望身上的第一时间他就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所做的选择。 姜望没有让他选错他也不会让姜望选错。 廉氏嫡脉也一生只有三次的古炉铸兵机会一般只用于突破铸兵师瓶颈之时。而他愿意拿出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出来只为姜望铸剑。 廉雀实力并不差当时在天府秘境若不是那些人阴谋不断他未必会出局。 而在铸兵一道上他尤其具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廉氏这一代唯十掌握自己命牌的子弟之一。 材料在剑炉中逐渐融化他随之打入不同的印决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墨家机关一般。 而从头到尾姜望便只是坐在旁边入定灌输道元。 时间一晃便是三日三夜过去。 …… 对于姜望的道元之雄浑廉雀真的有些惊讶了! 三天三夜了姜望还没有道元枯竭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姜望九大星河道旋加之缠星灵蛇。哪怕自己不做冲脉修行每日也能自动诞生八十四颗道元超过九九之数。 如果把姜望当做一个道元石矿脉他几乎每天都能产出一枚百元石。更不用说他苦修不辍早课晚课从未断过。 若非道术习练和冲刷天地门也都是消耗道元的大户通天宫里早已“资粮满仓”。 廉雀还是叫醒了入定中的姜望:“矿石熔炼的阶段已经过去你现在可以放松休息了。等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姜望立即停手。 其实三天三夜的道元灌注并不使他疲惫因为一直在入定状态的关系精神也极好。 廉雀专心铸剑他也不至于闲得无聊。 自己在一旁自顾自做起中断了三天的冲脉修行补上“课业”。而后是四灵炼体决日积月累之下青龙篇和朱雀篇早已圆满。 而玄武篇本来进境缓慢在佑国见识那只巨大龟兽后其雄壮厚重之气属于霸下血脉的强大神韵给了姜望很大的启发近乎是让玄武篇一蹴而就。 他现在主攻的是白虎篇只差这一步便是四灵圆满。 完成了四灵炼体决的修炼之后又开始练习重玄胜找来的那三门道术。 缚虎已经刻印通天宫不提花海和荆棘皇冠还需要更多的熟悉方能如臂指使。 如此又是三日过去。 廉雀醉心于对矿液的精粹和调整直到此时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看了姜望一眼忍不住有些吃惊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努力修行的吗?难道不需要休息放松?” “习惯了。” 廉雀点点头:“你能成为天府秘境的胜者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了想他又道:“你的剑器就快成型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望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这话倒不是场面话他自己苦修不辍但也看得到廉雀是如何的劳心劳力。不夸张的说此时在他的眼里廉雀那张在炉火照映下格外清晰的丑脸都显得可爱多了。 廉雀看着剑炉中的情况嘴里道:“我是问你对剑的想法。不是对我。” 姜望笑了:“你是铸兵的世家铸兵的天才。我没有想法我相信你。” 廉雀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他双手变幻打入一道道印决。最后右手往外一拉一条滚烫的金属浆液从剑炉中跃出。 刚刚暴露在空气中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根本就是它的冷凝物。 金属浆液凝固成赤红的铁条又迅速变得幽黑。最后被廉雀放到一旁的铁砧上。 “来你来亲自锻打它。”廉雀递过来一只足有人头大小的铁锤。 姜望接过的瞬间手中一沉调动道元才稳住不由得心中暗惊。 要知以他如今的体魄手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竟然拎起这只铁锤也还费劲。 “我去做最后的准备你负责锻打剑坯。正面锻打五千次再反面锻打五千次。如此循环。我没有说停之前不要停下。” 廉雀叮嘱过后就转身走进了剑阵中。 而他身后已经响起了锻铁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姜望是的的确确已经不记得时间了。 他太累。 手臂甚至已经没有感觉完全麻木。 虽然他掌握了很多运劲的法门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凭借肢体本身。 他完全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坚持下来靠着星河道旋源源不断产出的道元强作支撑。 廉雀始终没有出现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躲回家睡觉去了。 但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起先他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就只能放空自己。 既然廉雀说不要停下那他就不能停下。 毕竟这是自己的剑器。 他身前无物身后无人。 自己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 坚持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在无数次的锻打之中他隐约和锤下的剑坯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非常微弱的感觉但因其锐利而不易被忽视。 再到后来姜望不自觉的运转起白虎炼体篇的法门。 当初四灵炼体决本身就是以白虎炼体决为基础推演白虎篇方是重中之重。 如今四灵炼体到了最后一篇剑器又暗合西金。 锻打着锻打着姜望的手臂竟又缓慢恢复了知觉。 起先是酸软后来是剧痛他都一一咬牙挺了过去。 最后他感到血液在手臂里流动强烈而温暖。 白虎炼体篇进展神速。 就在已经适应甚至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听到了廉雀的声音。 “好了。” 廉雀的声音很疲惫。 姜望下意识地停了手。 修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亢奋状态消失他一下子觉得浑身乏力。 而廉雀顾不上他其人双手赤红一片直接以肉掌抓起被反复锻打而灼热非常的剑坯再次投入炉中。 “这三日三夜我斋戒炼心动用廉氏秘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原来又是三天三夜过去了。姜望迷迷糊糊地想。 “我让你入定放空心神就是要你最纯净的道元要让你的剑在诞生之初就通过道元感知你。而后让你锻打剑坯是为了贯彻你的精气神个中三昧。” 廉雀掐诀如飞表情痴狂。 “所以我不必再问你。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剑器!” “现在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姜望勉强抬眼看去。 眼前骤然一亮!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睛竟流下一滴泪来。 在姜望的眼前根本还看不到具体形状的剑坯在炉火中升起。 但那种锋利那种气息已经牢牢吸引了他。 这个瞬间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回转。 就像是无处回避的月光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笼罩。 在灌输道元和锻打剑坯的时候他都完全的放空了自己。 眼前这剑坯在某种意义上是他内心深处的映射。 而埋藏在姜望内心深处的是什么呢? 是那一轮永不能触及的明月是渐行渐远的理想是永远不能再回去的故乡。 姜望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动情地说道:“就叫它长相思。” “长相思。” 廉雀呢喃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剑坯。 没有哪个真正的铸兵师对自己所铸兵器没有感情但他的的确确在这一柄还未完全成型的剑器身上感受到了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 当年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上立着如今的夏国。 但夏国并非是覆灭廉氏故国的国家那个在夏之前的国家已为夏国伐灭。仇恨也找不到方向。 故国破灭时廉氏举族逃散迁至齐国。 此后多年廉氏是异乡之客廉家人是异乡之人。 起先廉氏根本得不到本地齐人的认可饱受排挤。也得不到齐国朝廷的信任再优秀的子弟也无法被委以重任。 因为思念故土而故国在南方。廉氏将所筑之城命名为南遥。 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旧国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廉氏也凭借着在铸兵师间日益上升的声誉渐渐在齐国挣得一席之地。 但歧视从未消失隔阂始终存在。 当初在满月潭外重玄胜让姜望不必忌惮廉氏虽然是对朋友的支持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这种现象。 在很多廉氏族人心中他们也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他们永远是异乡的人。 …… 廉雀缓缓收决。 将一团包裹着剑器的光放到姜望手上。 那像是将一束月光交付。 光芒散去。 但见 剑茎微扁剑格似满月。 剑箍纹路如相思纠缠。 剑脊挺而直剑锷锐而薄。 剑从可见寒光流泻。剑锋反倒神华自隐。 以色论剑柄如墨剑身似雪。不见半点瑕色。 剑脊之上靠近剑格处铭有齐文三字。 曰为:燕归巢。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 …… 长相思 ——代姜望于南遥 长相思燕归巢。 霜月贮酒三月醉 繁花如妆柳如腰。 愿将归期寄去燕 东奔西赴总迢迢。(1) 越过千山凭一心 千山过后双翅老。 …… 看遍房檐无一是 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 四时已尽寒暑消。(2) 欲问乡人家何在 失乡之人在南遥。 长相思总如刀。 …… 注释: (1)庄国在齐国西方。 (2)四时已尽是因为枫林城永远停在了那个时间再无春夏秋冬。燕子不用再来也不用再去了。 总觉得应该有一首诗配这柄剑才好。所以代入姜望的心情写了。姜望本身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这首诗也不代表他会有这方面的才华。纯粹是我“替他”有感而发。同时也希望读者更能体会到这些情感。 第四十二章 名器动四方 就在剑器长相思落于姜望手中时有如画圣落下点睛一笔真龙离轴而去。 姜望感觉他的手一直在渴望这柄剑。 他也感觉到这柄剑一直在渴望他的手。 握剑的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剑式完整了。在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挥出的那一剑是什么。 因为那一剑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 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若不是顾及剑炉在此他几乎按剑欲啸直恨不得在此一舞。 直到他握住长相思的这一刻精气神交融一体这柄剑才算是真正铸成。 嗡~ 锵! 剑器自吟。 长相思的这一声仿佛某种宣告。 就在此刻守护着廉氏剑炉的巨大剑阵有了异动。 无数残剑发出剑鸣。 仿佛欢呼雀跃又似不甘黯淡。 剑光如星剑光如芒。 剑气冲霄剑啸四方! 整个廉氏家族不整个南遥城都轰动了。 剑阵自鸣。 这是名器出世之像。 史书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这句话是说只有权力是万万不能让给别人的君主威福自用。 器乃外在仪制名乃威严爵号都是至高权力的表现。 而在铸兵领域唯有最优秀的兵器才能够被冠以“名器”之称。 它们往往可以流传千古象征着铸兵师的最高成就。 整个廉氏家族建立南遥城以来剑炉中只出了三柄名器。 算上刀炉、枪炉。(廉氏只留有这三座古炉。) 以及其它非古炉所铸。 数百年间也只出了名器十二件。 就这十二件名器即让廉氏成为了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而今居然出现了剑炉的第三柄名器廉氏的第十三件名器! 举城沸腾! 就在名器出世剑阵自鸣之后。 廉雀忽然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他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凝练无比整个人如一座火炉气势勃然而发。 那边剑炉之火也已腾起似与他互相呼应。 在他身后虚空之中升起一座门户。 正是天地门! 外人只能隐隐见此。 大部分时候天地门的具体模样只有本人看得清楚。 就在此时门户轰然洞开! 元气汹涌沸腾如在燃烧。 好似廉雀的身体里生起了一座不灭的火炉。 他竟然借着铸出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 姜望在一旁隐隐听到龙吟之声。 那是廉雀已经跨过天地之阻隔道脉腾龙龙入躯干之海。 人身有四海脊柱海为第一海在道脉与脊柱海交叠之时第一海又被直接称为通天宫。当然通天宫会“腾龙”离去游入第二海。 躯干海为第二海又名五脏府。 此境是为腾龙之境修者至此正如神龙腾渊。 像王夷吾那样强大到嫌弃天地门太脆弱的毕竟是异数。 一般来说愈是强者天地门愈是难开。 廉雀本以为自己还需两年光景打磨没想到一朝功成。 就像他只是想倾尽全力为姜望铸一柄剑力求不欠于人而已也没想到自己能铸出一柄名器。 这柄长相思不仅廉雀为此付出一切也完全贯彻了姜望的精气神。 廉雀看了看姜望手中的长相思然后才看了姜望一眼说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讶。都是正常现象。”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廉雀掐动印决剑阵大开! 之前他们进来时只开了一条小路。而此时廉雀打开了整座剑阵剑器虽如林却再不能阻隔视线。 于是乎整座剑炉包括剑炉前的廉雀与姜望就瞬间暴露在密密麻麻的目光之中。 “廉雀!” “廉雀少爷!” “廉雀哥!这边!” “雀儿是雀儿出息啊大出息!” 南遥城是铸兵师之城。 名器出世是整座城市最大的盛事。 除开实在脱不了身的几乎所有人都往廉家附近聚集。哪怕看不到名器的样子也想沾沾这种福气。 而有资格围在剑炉外的自然都是廉氏族人。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耳中所听全是赞誉。 仿佛廉雀之前在族中所受的冷嘲热讽都只是一个碎梦泡影。 廉雀携道脉腾龙之势铸成名剑之威四下拱手为礼。 他耿直不善言辞但扬眉吐气也难免欢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望对廉雀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家伙在廉氏的地位与重玄胜在本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主脉嫡系但也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相较于重玄胜廉雀并没有什么野心。他只醉心于铸兵对其它事情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反倒活得轻松一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争别人就会对他放心的。 就像他去天府秘境只是单纯的寻求突破结果失败回来之后立即陷入舆论困境。 不过现在铸成长相思他的地位已经基本巩固。 此时若真动族长位置动了心机会也是大增。以他的性格而言其实祸福难料。 人群在此时让开一个枣红脸的高大老者排众而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 廉雀躬身礼道:“族长!” 作为廉雀的朋友姜望很守礼的跟着鞠了一躬。 “好好!小雀儿有出息!” 廉氏当代族长廉铸平洪声夸赞罢了又转向姜望当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姜望手中的长相思上:“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姜望吧?” 也不等姜望回答他又是一赞:“好。神通可期少年英雄!也不算辱没此剑。” 姜望只得谦道:“您过誉了。” “来拿来吧。”廉铸平伸出手他的手骨架粗大瞧起来非常有力。 “这……”看着这老头几乎要把长相思吃下去的眼神姜望不由得紧了紧长剑。 “放心不是抢你的剑。”廉雀在旁边撞了撞他小声提醒道:“剑器铸成之后还需缠以缑系以穗配以鞘。而后祭祖告天。如此一套过后铸兵才算全礼。到时候这柄剑才会再回到你手中。” “啊这么麻烦吗?”姜望一脸的不情愿。 按他的想法拿了剑就走便是。缑自己缠穗自己系鞘自己配何必在这里再耽误时间。 那些廉氏的老头子们看着长相思的眼神个个都很不对劲。 “让你交你就交那么多废话!这么显眼的一柄剑还能跑了不成?” 这小子一副守财奴的德性要不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廉雀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一般的剑自然不必这么麻烦。但这可是名器注定会传扬列国的兵器如何能不大张旗鼓一番! 当然廉雀也想顺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腾龙境。 不然以后恐怕没这种机会了。等到姜望也推开天地门依靠早就感应到的神通恐怕很快就能叩开内府。 廉雀都已经说话了姜望尽管不舍还是把没来得及捂热的长相思递了出去。 别看廉铸平年纪很大的样子身手却很灵活。接过长相思一转身就没影了。 “不是哎!” 姜望有些着急。 “没事没事去祠堂了。”廉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可得好好努力。长相思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未来。”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两人同心铸剑已经颇为亲近。 廉雀的声音充满期待:“也不知道将来它能不能上名器谱又能排到第几!” 第四十三章 覆军杀将 名器谱乃是天下名器之排名一谱只取前百。 其实放诸天下迄今为止名器谱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且令各方信服的排名。 但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又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存在。 话语权当然是在景、秦、楚、齐等天下强国手中但具体到每个国家排名又有不同。 名器的排名不仅取决于名器本身更取决于持有者。 在大多数时候天下顶级强者都是作为威慑存在轻易不可能搏杀生死。在真正交手之前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判断谁胜谁负。 各国排列名器谱都一定会偏向本国强者其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 比如齐国的名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姜梦熊的【覆军杀将】那是一对指虎一名【覆军】一名【杀将】。 覆军杀将指的是军队被覆灭大将被杀死。据说姜梦熊以此名警醒自己。也有将此厄难带给敌人的意思。 秦国、景国也大多如此。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本国强者配兵。 最过分的是楚国名器谱前十名里楚国自己占了九席。简直毫无公信力可言。但是在本国十分流行。 目前普遍认为荆国所列名器谱相对最为公正。但也一样不被很多人承认。 廉雀所说的名器谱当然独指齐国版本。仅就齐国国内的名器排名还是比较靠谱的。 长相思刚刚出炉确实是名器品质。但也只能说已经有了上榜的资格。要想真正上榜还需要看它的主人如何。 对于铸兵师来说其所铸兵器最后能达到的位置也是他荣耀所在。 长相思被廉氏族长廉铸平带去祠堂供奉三日之后召开祭祖大典。 在典礼上完成缠缑、系穗、配鞘才算廉氏最终完成这柄名器。 在这段时间里面姜望只能在廉雀家中等待。 两人虽然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彼此性格相投又共同铸出了长相思倒是已经真正成了朋友。 姜望也从廉雀这里得知了廉氏为什么会为长相思如此大张旗鼓。 那是因为近五十年来廉氏都没有再出过一柄名器。 在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里廉氏如今排名最末。甚至摇摇欲坠即将掉出铸兵师圣地之列。 而长相思的诞生巩固了这样的地位。 姜望本以为对于这样的铸兵师圣地来说铸出一柄名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其实名器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强求。 这次长相思的铸造廉雀为了还人情几乎倾尽所有拿出来最珍贵的材料。 他是廉家这一代唯十能够掌控自己命牌的精英子弟多年积累融于一炉。 铸造时又动用了廉氏族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古炉那历经岁月而不熄的剑炉本就是品质的保证。 而在铸造过程中。剑主和铸兵师的精神意志都始终如一贯彻到剑器之中。 凡此种种才最终成就了长相思。 几乎不可复制。 廉氏这次召开祭祖大典声势造得极大齐境各地都有人赶来参加。 就连重玄胜都屁颠屁颠的派人来送了贺礼。 长相思是姜望的配兵。 姜望现在是他这边的人。 长相思声势愈大姜望名声就越大而他重玄胜就越威风。 很多时候名与利捆绑在一起。 在他与重玄遵注定艰难的竞争中说不定就有本来想要倒向重玄遵的人因为这种威风而倒向重玄胜。 两颗大树竞争生存空间人们往往看不到地底的盘根错节而只能看到外表的枝繁叶茂。 姜望试着理解这些事情。红尘炼心这也是一种修行。 …… …… 凤仙郡在齐境西北方。 张家镇是凤仙郡里的一座小镇。 镇上有一户张姓的老爷日子倒算体面但也只是在这小镇上体面罢了。 往前看数百年张家自然是高门大户。 别说一个小小的张家镇了便是凤仙郡也都是张家人说了算。甚至在整个齐国也算掷地有声。 但时移势迁。张家后辈人才凋零也就慢慢衰落了下来。 产业一散再散权势一割再割。到了最后只能回到祖地回到这个张姓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小镇上。 当年的齐国豪门凤仙张氏也只剩下这人丁单薄的嫡脉一支。 至于那些邻里左右镇上街坊血缘早就不知要追溯祖上多少代了几等于无。 凤仙张氏这一代出了个张咏。 这孩子本是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光景不好了但对他还是宠溺非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不过这孩子并没有被宠坏反而知道怜悯懂得感恩就是长辈保护太过性格内向腼腆了些。 张家有一个天府秘境的名额祖上传下来的。现今几等于无。 这样珍贵的名额张家不是没人敢去一搏。但连着好几代最优秀的子弟去了天府秘境之后都没能活着回来。 张家凋零至此这也是原因之一。 天府秘境如此危险如今张家几代单传自然更不敢轻试。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张咏平时内敛羞涩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竟然留书一封自己偷偷跑去了天府城! 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父整日长吁短叹张母以泪洗面但都改变不了独苗跑去冒险张家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的事实。 但更令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那个张咏竟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位置! 天府秘境的消息一出来传到这里。 不仅镇上的官员前来贺喜就连城主都遣人送了贺仪甚至郡府公书褒奖! 张家顿时门庭若市张家人喜极而泣。 张父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振家声的计划。 整个张家镇乃至全城都在等张咏回来。 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然而就在张咏回来的前两天。 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张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一家老小连仆役共计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城里专人来调查也没有查出结果。 不知原因不知经过不知凶手。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凤仙张氏从此只剩张咏一人。 那个一鸣惊人荣归故里的少年还在路上就已经没有故里可归。 第四十四章 横刀夺爱 廉氏的祭祖大典在一片喧嚣声中展开了场面之大堪称南遥城多年未见之盛事。 此次大典名为祭祖实则是为宣告廉氏铸兵师圣地地位的不可动摇。 向天下宣扬廉氏仍有铸造名器的能力。 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兵师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头到尾跪坐高台如泥胎木偶任人供奉打扮。 姜望作为客人全程旁观当然舒舒服服高坐椅上默默欣赏廉雀那张丑脸上的表情。 从欢欣自得到麻木疲惫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而已。 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的繁琐典礼才将将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廉雀这时才被允许行动。 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他亲手为长相思缠缑、系穗。 妥当之后便有廉氏族人将专为长相思打造的剑鞘送上 廉雀归剑入鞘。长相思如龙游大海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宝剑藏匣韬光养晦。 此时再由廉铸平接过长相思亲自送上供架。 祝祷天地之后才正式到了祭祖的环节。 个中忙碌不提又一套礼仪足足再耗去两个时辰之后。廉雀才揉揉腿起身准备去请下长相思交付姜望完成最后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十四皇子到!”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路来纷纷行礼。 廉雀闻声眉头皱起脚步快了几分。 但一个家老不动声色地拦在供架前淡淡斥道:“皇子驾临你还不速速迎接体统何在?” 廉雀往左一挪便向前挤:“你爱迎接你迎接去名器在前我还是先完成祭典吧。” “放肆!”家老怒道:“侥幸铸出一柄名器就敢如此无礼么!眼里可还有家族还有朝廷?” 廉雀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了不对并不与这家老争辩。只回身看向廉铸平:“族长!这是你的意思?” 但廉铸平并未说话正躬身行礼:“恭迎十四皇子!” 姜望在台下远处看得不太对劲正要上来问问情况一台舆轿已近台前。 抬轿的轿夫一共十名竟然人人皆是通天境修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面敷金粉的紫袍男子。 想来便是当今齐帝的第十四子姜无庸。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最贵穿紫者多为王公贵族。 其人下轿也不理会众人只顾自往高台上走。 大袖飘飘步履从容自有皇家气度。 他走上高台一眼就看到了供架上的长相思表情喜悦:“好剑器!吾心甚慰!” 说着便想继续往前。 廉雀一步拦在他的前路不卑不亢道:“皇子殿下此剑已经有主。” 不待十四皇子说话还是先前那族老直接便一把抓向廉雀:“轮得到你说话吗?十四皇子当前岂容你放肆!” 廉雀回身就是一拳天地门洞开劲风鼓荡身体内部仿佛有炉火蓬起而跃。 “老不死的廉炉岳!你没完没了?” 廉氏铸兵师家族并不以战力见长这位家老也只是腾龙境巅峰修为。 这一下拳爪相撞竟然平分秋色。 家老廉炉岳毕竟没想到廉雀敢还手脸上顿时挂不住勃然大怒:“小儿辈竟敢无礼!” “家老息怒!”廉铸平当然不可能任由事态再次扩大立即出手横在中间将廉雀与廉炉岳隔开。 同时呵斥廉雀道:“你给我老实一点!” “谁不老实?”廉雀气得丑脸通红:“这把名器与你们无关用于祭祀已是姜望好意。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它的归属?” “你难道不是我廉家的人?你一身所学难道不是我廉氏秘传?你铸剑资源难道不是我廉氏供给?你铸剑所用剑炉难道不是我廉氏传承至今的古炉?” 廉铸平厉声问道:“现在你说它与我廉氏无关?” “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为姜望铸剑!从头到尾姜望都参与其间。名器天铸人力有穷!这柄剑是姜望的从一开始就是!不仅不属于你们甚至也根本不属于我!” 廉炉岳在一旁冷冷道:“当初你的确承诺为他铸兵但却没有说具体为他铸哪一柄兵器。这柄长相思且放下另外再全身心为他铸一柄剑器便是了也不算失信。” 廉雀惊怒地看着他:“话可以这样说事情难道能够这样做?难道廉氏的脸都不要了?” 啪! 族长廉铸平一巴掌将廉雀扇倒在地:“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好了。”姜无庸笑了笑:“本皇子只是来看看我齐国铸兵圣地新出名器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且让开容我近前一观。” 家老廉炉岳立刻侧身:“敬请皇子赏玩。” 姜无庸从容迈步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站住。” 声音不重但极硬。 “你又是何人?”姜无庸回过头表情玩味地看着姜望。 天府秘境结束不久他又是特地为长相思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姜望。 这样问纯粹只是表达轻蔑。 即便是神通内府对于齐国皇室来说也算不得大人物更别说只是一个神通内府的种子!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姜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遥遥往供架上的长相思一指:“那是我的剑器!” 供架之上长相思骤然自鸣! 姜无庸不怒反喜忍不住又赞了一句:“好剑器!” “我的。”姜望继续补充。 “什么你的?你脚下踩着的是齐土你身体所在的是齐国。齐国的一切都姓姜!”姜无庸淡淡说道:“是传自上古圣人的齐国帝室之姜姓。可不是你这个不知哪个犄角冒出来的杂脉……你也配姓姜?” “齐国的一切的确都姓姜只可惜不是你姜无庸的姜。”随着这个声音入场的是一个眼睛几乎眯到一起的大胖子。 他好像赶路赶得很急衣服微皱。 他肥胖的身材也显得说话不很有震慑力。 但他一路走来人群纷纷让路。 他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皇子姜无庸表情里也没有丝毫敬畏:“你想代表齐国也不怕你的哥哥姐姐们打屁股?” 正是重玄胜! 他在齐都临淄沟通事务时听到姜无庸往南遥城来的消息。便立马放下手头事情亲身追来。 最终及时赶到南遥城亲自为姜望撑场! 早在出声之前他就悄悄与姜望有过沟通。 因而他的话一说完姜望就很是配合地出声问道:“这位可是十四皇子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重玄胜故意用手搭在嘴上往姜望这边靠了靠装成小声说话的样子:“帝室当然高贵。但咱们国君可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太子之外公认最杰出的几位乃是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却没有什么十四皇子的位置呢。” “而我可不同啦!整个重玄家现在就是我和重玄遵在争算起来我有半个重玄家他姜无庸却只有一个皇子身份。皇室虽贵却只有一人独尊。这位必然连根毛都没有你说我怕他个鸟?” 他装模作样假装是在说悄悄话可声音却清晰得全场可闻。 姜无庸一张敷了金粉的脸也给气得阵青阵白。 但重玄胜说的也是实情至少在他姜无庸的部分的确如此。 皇位之争酷烈无比以他的实力哪里敢承认他想代表齐国? 好在他作为皇子自然不乏忠仆护主。 “这是我廉氏的剑器。”廉氏家老廉炉岳出声道:“十四皇子莫说只是赏玩便是想要收藏我廉家对帝室忠心耿耿又岂有拒绝之理?” 这时廉雀已从地上爬起他眼中的愤怒一直未消此时其间怒火更是有如实质几乎灼出眶来。 只见他并指将掌心划破高高举起流血的左掌高声道:“我以铸剑师的名誉发誓声明!这柄长相思是姜望的剑器!与我廉雀无关更与廉氏无关!廉氏无权决定其归属!” 廉炉岳呵斥道:“族长还在场呢!廉氏还轮不到你来声明什么!老实给我退下!” “呵呵呵。”重玄胜冷笑不止。 当初姜望不听劝告不愿利益最大化执意归还命牌。他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廉雀铸出一柄名器也算是皆大欢喜。 结果廉氏搞东搞西搞出诸多风波。搞一个祭祖大典由没头没脑的来一出献剑。 姓廉的这些家伙简直越活越回去了。重玄胜早就看不惯。 此时也丝毫不留情面冷冷说道:“不用在这里唱双簧了无论你们廉家怎么演我只请诸位记住一点:姜望的东西谁敢抢我重玄胜豁出去一切一定打他的脸!” 作为重玄氏的继承者之一重玄胜这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我没有跟他们唱双簧!”廉雀忽然高声喊道表情悲愤莫名。 他自高台上左右看了一圈。 看到的是廉氏族人的不理解看到的是廉氏长辈的愤怒。看到的是外来观礼者的戏谑看到的是如重玄胜这般的鄙夷。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个铸出名器的铸兵师也是亲手铸造长相思的人。廉氏要献剑于姜无庸他廉雀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从天府秘境里活下来靠的是摇尾乞怜。 没有人会听他怎么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 所有应当归于廉氏的卑劣、背信、无耻也都同时归于他身。 这一刻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人们只能看到瞪大了眼睛看到—— 廉雀表情悲愤地环顾一周最后只看着姜望道:“姜兄弟我不能受此大辱!也没脸见你受辱!” 竟反手一掌自轰天灵! 第四十五章 义不受辱 何为气节? 有人宁死不屈。 何为名誉? 有人肝脑涂地。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坚持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 旁人看不懂不理解。 然而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才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立在天地间的明证! 天地罪我众生恶我。 我当如何? 言语无用抗辩无用。 有这样一种人他义不受辱! 廉雀名器长相思的铸造者。 有了这柄名器作品他已一跃成为廉氏最耀眼的天才最令人瞩目的铸兵师。 他才推开天地门不久年方弱冠未来可期。 今日之南遥城高朋满座贵宾如云全都是为他的作品而来。 他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而他决然回掌自尽将这一切都亲手摧毁。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道德与名誉! 其人刚烈如此。 廉雀体内如炉火咆哮手掌一片赤红。 俨然已是用了全力毫无保留一心求死。 “雀儿不可如此!”族长廉铸平惊怒交加。 家老廉炉岳也震撼失语。 廉家近些年声势下坠急需外部支持。 在廉氏高层看来十四皇子姜无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一则他皇室身份可以帮助廉家解决很多麻烦二则姜无庸本身不够强大廉氏与他有平等合作的基础不至于完全沦为附庸。 只要强行按着廉雀点头这件事对廉氏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如廉铸平所说廉雀答应了为姜望铸剑却没说铸什么剑。 剑炉之中发生的事情剑是如何铸成的外人哪能知晓。 只是廉雀一人失信罢了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牺牲一点点个人的信誉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声誉廉雀哪怕性情刚烈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本以为廉雀最多也就是闹个一时情绪。最后还是会明白过来什么是好的选择。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的确想象不到廉雀竟然有这样的决绝。 逼死家族的天才铸兵师这样的恶名加身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事情。 等到他们死后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这一掌事发突然几乎谁也不曾想到因而也没有人能反应得及。 除了……姜望。 在廉雀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妙。 他起先以为廉雀是要暴起出手与家族翻脸暗暗有了帮手的准备。 却没想到用在此时。 廉雀一掌按向自己的天灵赤红之掌炙热轰烈但忽然滞了一息。 体内木气滋生自内反外将他定住。 姜望刻印于通天宫的第二门瞬发道术缚虎! 就这一息的时间姜望已经冲到廉雀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廉雀兄弟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对对对雀儿三思!凡事好商量!”廉铸平也连声说道。 滋~滋~ 廉雀手掌温度过高姜望仓促去抓没有做足防备手上已经被烫起了几个血泡。但他除了挑了挑眉手里没有松懈半分。 廉雀本已决心求死骤然被拦下还没晃过神来。 此时听声一惊慌忙散了劲力。 看着姜望手上的血泡廉雀愈发歉疚:“姜兄弟我……” 姜望打断他:“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是糊涂之人。” 他转过身看向姜无庸:“十四皇子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柄剑器是谁的。廉雀的信誉也无须再被质疑。你作为皇室子弟还要继续巧取豪夺的行径吗?” “笑话!”姜无庸当然不可能就[文学馆 wxguaninfo]此罢手就算他本来不欲把事情闹大此时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重玄胜一出面他就灰溜溜离去。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他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来成全重玄胜的威风!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你姜望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柄名器吗?” 姜望挑眉反问:“何为德?” 姜无庸一步踏前紫袍飘飘:“威即是德!” 随他而来的十名通天境轿夫齐齐跃上高台。 更有身边一名一直沉默的白面中年人一拂袍袖瞬间气势凌霄俨然是内府境强者! 而姜望虽然神通可期但毕竟只是通天境。 姜无庸知道廉雀闹了这么一出廉氏高层不可能再公然献媚于他。不然廉家自己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们。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势压人。 以威凌人固然不怎么好听但再怎么也比威风扫地要强。 作为一个皇子只要心中对帝位还有那么一丁点念想他可以霸道但是不能软弱不能丢皇室的脸。 而面对姜无庸的态度。 重玄胜毫不犹豫站到姜望旁边给出了极其强硬的回应。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矮胖老人仿似凭空出现在台上。 其人身上倒没什么气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白面中年人:“这位公公小辈之间的矛盾你我就不必插手了吧?” 姜无庸身后的内府境强者立即袖手低眉垂眼连句废话也不说。 重玄胜能和重玄遵竞争家主之位身后自然也有强者支持。 此时站出来的这个矮胖老人足以稳稳压制姜无庸身边的大太监。 而与此同时台下不断有人往高台上走一个接着一个。 刚好也是十个刚好也全都是通天境修为! 要知道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重玄胜还人手拮据连第二个足以交付生死的通天境内强者都找不出来。而从天府秘境胜利出来之后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势力几乎初步成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那次行险一搏以神通可期之名立时风云化龙! 重玄胜今天就是摆明车马要打姜无庸的脸。既是表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支持也是借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宣告他重玄胜如今的地位。让更多的人擦亮眼睛好生站队。 他派出更多更强的人一拥而上反而不及现在给人的感觉可怕。 正是无论姜无庸出什么牌他都刚好压一头刚好打他的脸才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觉得深不可测。 能在那些恐怖的哥哥姐姐们夹缝中生存下来还把手伸到廉家来。姜无庸倒也并非无能之辈。 只不过他错估了重玄胜对姜望的支持力度更错估了重玄胜的实力。同时也错估了廉雀捍卫信誉的决心。 “听说你姜望也是天府秘境里的胜者咱们大齐号称敢入天府秘境者都在腾龙境下最强之列。”姜无庸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无视现场众人的剑拔弩张。 似乎也从来没有一拥而上以势压人的打算。 但见其人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正好本皇子也还未推天地门你可敢与我印证几手看看名器更配何人?” 第四十六章 拔剑 姜无庸这次来廉家固然是喜爱名剑心向往之。但其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在他这样的层次行事当然不可能简单只凭好恶。 为了宣示地位廉家这次祭祖大典办得十分盛大。 可以说齐国这段时间境内最引人注目的两件事就是临海郡的天府秘境和廉家的祭祖大典。 姜无庸便是想要趁这次大典宣扬自己的政治姿态展现自己的部分底蕴。 与廉家的合作已经准备了许久。对他来说廉家这样的一个铸兵师家族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握有赤阳就等于握有兵甲。所以齐帝决不允许赤阳郡彻底投靠哪一位皇子皇女。 在警戒线之前廉氏的支持力度很有限。 这也是太子、三皇女他们没有打廉氏主意的原因所得不多平白沾染麻烦。 但对姜无庸来说这已经是哥哥姐姐们指缝外难得的肥肉了。 首先他自己的势力就很弱说白了即使与廉氏合作也引不起齐帝的警惕。 而廉氏虽然不可能完全为他所掌他自己也不敢有那样深入的掌控。但一部分资源的倾斜就足够他在之后将手伸向军部寻求强有力的支持。这才是他的目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作为奠定廉氏铸兵师圣地位置的名器长相思这样一柄新铸名剑落于谁手名气就归于谁人。 对姜无庸这等弱势皇子而言既能够提升名势又不至于被太子他们所忌。很符合其人的发展方略。 针对姜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 但话说回来。同时出现在天府秘境和祭祖大典的姜望是一个很好的桩子可以让他搁脚。 一来姜望此人无根无底只不过是重玄胜请来的异国之人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国出身没什么可忌惮的。 二来通过天府秘境和这次名器铸造他也有了些名气。正好作为踏板。 三来姜望是重玄胜的门客。众所周知重玄胜正在与重玄遵竞争家位。他此来南遥除了敲定与廉氏的合作之外顺手向重玄遵示个好也是何乐不为的事情。 廉雀只是家族晚辈说话没有分量。重玄胜远在临淄。 而他姜无庸不仅有廉氏高层的支持还带了一个内府境的大太监出行。压制区区一个外来的姜望断无意外之虞。 没想到重玄胜居然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更没有想到其人准备如此充分一下子就逆转形势。分明是在决定赶来的同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对姜无庸来说认清形势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能力。 眼见带的人手不够。群殴不行立即便改口单挑。 重玄胜当然不肯答应。 向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何曾被别人占过便宜? 当下冷笑一声:“可以啊。是你印证我们俩还是我们俩印证你?或者索性大家一起印证?” 姜无庸脸色不变顺势就道:“既然你们徒有其名不敢与我公平一战。那便算了!本皇子也懒得再与你们耽误工夫。” 这一式借坡下驴倒是顺畅得很。说出去是姜望重玄胜忌惮他的战斗力不敢独抗总算没有丢尽颜面。 但只见姜望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有何不敢?” “姜兄!”台下廉雀有些着急。 “好!” 见姜望这小子少年成名果然受不得激。姜无庸不给其他人再插嘴的机会立即定下此事:“算你有些胆气没有辱没你的姓氏。上前来与我一战!”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姜望有些疑惑的说道:“长相思本就是我的剑器。我输了你拿走。那我赢了呢?我能得到什么?你可别说是你的背影?” 他轻蔑的笑了笑环顾四周:“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堂堂大齐十四皇子只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台下众人目光怪异。 姜无庸皱眉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要预设什么?”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你姜无庸为什么不敢?”重玄胜冷声道:“你要想抢名器看在你的身份上我们给你机会。但是要想上这个赌桌你得拿出够分量的赌注来!” 姜无庸冷眼看着他:“真是赌徒心性天府秘境赌赢了一局就以为你能赌赢所有?真以为重玄遵奈何不了你?”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好歹能在桌上和他赌你一个在赌桌边上看戏的人指手画脚个什么劲?”重玄胜说话损得厉害明嘲姜无庸连跟其它皇子皇女们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他哈哈一笑咄咄逼人:“今天这一局不敢你就回去恕我不送!” “好!”姜无庸铁青着脸看向姜望道:“你想要什么?” 重玄胜在一旁道:“姜望你尽管开口十四皇子虽然手头拮据了点但大齐皇室秘法可是多得是。” 他这就是明着帮姜望划定范围了。 姜望心下早就计较立即道:“我想要一门火行甲等下品遁术一门火行甲等下品攻击道术只要秘传精品。” 他这是在为推开天地门之后的战斗体系做储备。 一般来说道术四等十二品。到了甲等之后每一品的跨越都超过之前一等。腾龙境道门修者通常对应的就是甲等下品道术。内府境对应甲等中品外楼境对应甲等上品。 除了天赋异禀者鲜少有人能突破这种限制。 姜望的要求里【秘传】和【精品】都是非常重要的筛选条件。 秘传意味着这门道术没有太广为人知不至于被人针对得千疮百孔。精品意味着是甲等下品道术的极限。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凭借着身体反应速度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滞空能力他的速度不会输给同等级对手太多。但是到了腾龙境之后修行者已经可以飞天遁地一门强大的遁术便必不可少。 这是他之所以第一要求遁术的原因。 姜无庸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监一眼确认自己有符合条件的库存之后才转回来对姜望道:“你倒是挑得仔细倒好像真能拿得回去似的。本皇子答应了。来!” 这时重玄胜又道:“甲等下品道术只能用于一时名器却可相伴一生。这价值恐怕不匹配吧?” 但他说的又确是正理。 众目睽睽之下姜无庸不可能腆着脸跟他砍价。 当下阴着脸道:“本皇子再添万元石十颗!若你们没有诚意那就作罢!” 此刻在他的心中这胖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当初在枫林城方泽厚拿出一颗道元石便想收买姜望。 道元石的基础单位是百元石。即一颗道元石里贮有一百颗道元。 十颗万元石的价值就是一千颗道元石堪称巨款。 “够了够了开始吧开始吧。”重玄胜心知再不可能榨出什么油了笑呵呵地往旁边走。 那架势仿佛这些赌注已经到手姿态十分欠揍。 在场这些人里也只有他对姜望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如果不是笃信姜望能胜他根本不会让这场决斗成立。 …… 姜望虽然信心十足但却不会盲目自大。 开战之前先对姜无庸道:“在下一身所学半数在剑术上。此时手无寸铁。这柄长相思或许将成为你的战利品但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用一场。” 姜无庸不可能阻止这种合理要求也阻止不了。索性大方道:“便让你试用片刻又有何妨?” 姜望于是走向供架终于再一次握起他的剑。 他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沉静仿佛那颗漂泊已久的心有了暂歇之处。 他如此具体而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他的剑。 握剑转身。 直面姜无庸:“请!” 此时高台已经清空双方带来的人都已下场廉氏族人也都挤在台下。用于祭祀典礼的地方成为了两个人的斗场。 姜望声音刚落姜无庸已至近前其快绝伦一掌按下! 掌如山河倒转势压天下。 然而有一朵焰花生出在他掌前绽开。 这等腾龙境之前的挪移秘术固然可怕但在太虚幻境中无数次战斗姜望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他以绝快的反应调动道元直接以攻对攻。 姜无庸掌落紫袍翻飞。 在视觉意义上那紫袍越飞越高越张越大几乎遮天蔽日让人眼前一暗。 黑暗中那唯一的光亮焰花一闪即灭。 但也同样在此时姜无庸体内木气滋生反向缠缚。 道术缚虎! 有这一阻姜望已经纵身后退就要退出黑暗范围。 姜无庸体内忽然紫气涌动直接将木气束缚冲断。他一拍腰间玉带视觉意义上的黑暗中一抹寒光出世! 他腰间缠有一剑。 此剑亦是名器乃是软剑号为美人腰! 此剑割魂断魄最杀英雄。 寒光既出便已无可回避。 感受到姜无庸体内紫气姜望迅速湮灭了紫气东来剑决的起势。 他意识到当初的紫气东来剑决说不定就是太虚幻境“借鉴”齐国帝室剑术所做的推演。在姜无庸面前动用此剑或是取死之道。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 剑柄之缑乃廉雀亲手所缠。 细致稳固。 姜望握住了剑握住了长相思。 就好像握住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位置。 故乡如今是什么模样? 故乡里的人今在何方? 身在异乡为异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姜望拔剑带起一轮明月照破黑暗重重。 如回忆似相思。 曾经遥望午夜梦回。 人已成各月难再圆。 此乃日月星辰之剑! …… …… ps:上周的卑微小目标没有完成啊oo。 均订97还差3个破百。推荐只有756差两百多票。这周的小目标是:均订能有150推荐票过一千。如果能够完成的话就加一章小目标更新吧。激励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第四十七章 山川河流 叮~ 极其微小的一声。 听觉意义上的声音却撕裂了视觉意义上的黑暗。 高台上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姜望与姜无庸相对而立长剑相对。 剑尖抵住剑尖长相思抵住美人腰。 它们只交击了一次并且如此轻柔。 但。 一股巨大的气浪忽然荡开有如狂风吹过台下修为稍弱的人摇摇欲坠。 姜望和姜无庸各自飘退。 姜无庸表情惊讶。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接下他紫气蔽日的一掌还能抵住他的大齐帝室之剑术。 但他人在退时已有紫气染双眸。 他所修的大齐皇室至高功法乃是至尊紫薇中天典。 剑术势术道术瞳术……无所不包威凌诸宗。 他几乎没有短板这也是他对所谓的天府秘境胜者不屑一顾的原因。 然而姜望只退了半个身位就一口鲜血吐出以受伤的代价强行止住退势。 在他的满头白发之上有荆棘虚影生出。 荆棘丛生最阻前路。 一种剧烈的刺痛感涌现但姜望双目反而一清。 道术荆棘冠冕! 效果是下一门道术威力将得到增幅。 他对姜无庸的实力有非常高的预期在挥出日月星辰之剑时便已经做好这门道术的准备。 以伤止退当然为争先机。 荆棘冠冕出现的同时在姜无庸身前接连有三朵焰花开放。 他的紫瞳之中清楚的感知到中间那一朵威能超出其余。 紫瞳瞳光一定那朵焰花的内核便已被驱离元力随空消散。 而后美人腰闪过将另外两朵焰花轻松割开。 但就在下一瞬他汗毛倒竖! 因为姜望正仗剑而来! 他从遥远的庄国小城而来。 他从一个失陷幽冥的死域走出。 十八岁的少年独行列国跋山涉水炼剑炼心。 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 每一步都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一剑是经行万里他所路过的山川河流。 是姜望之所以成为姜望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山川河流之剑! 姜无庸想暂避锋芒但他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 这一剑太辽远。 他勉力挥剑做格但美人腰被轻轻荡开。 这一剑太厚重。 仿佛天与地相合山川倾倒河流奔腾。 姜无庸疯狂地寻找着解决办法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奇功异术。 然而他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长相思的剑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只要稍稍往前一送他的一切就将成烟。 他输了! 高台上寂静无声高台下一片死寂。 大齐皇室子弟当今陛下第十四子竟然在决斗中输给了同境的对手? 迄今为止只有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弟子王夷吾在大庭广众下创造过这样的记录。 而且他面对的对手是更为强大的九皇子姜无邪。 但王夷吾是何等人物?其人被军神姜梦熊称许为当世通天第一。以至于击败皇室子弟似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姜望如何能与他比? 人群面面相觑众皆失语。 廉氏家老廉炉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族长廉铸平眼神变幻忽然觉得之前那前景美妙的合作似乎也没有那么恰当。 除了重玄胜之外或许无人能想象这个结局。 姜望剑指姜无庸:“我之所以答应与你一战。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宝物不应该是有德者居之。这话只是巧取豪夺的伪饰。天下有主之宝物本是谁的就应该是谁的。 所谓德也不应该由你来定义。 威不是德。 威就是威德就是德。 你强权凌压横刀夺爱是为无德。 你擅动挑衅一败涂地。是亦失威。 大齐皇室何等高贵。但是你不仅无德也无威。 我所见者齐室之耻!” 剑未进但此言更胜于剑。 为免更大的屈辱姜无庸不敢妄动只咬着牙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见其人气魄不过如此姜望淡然一笑长剑回转入鞘。 “你也配姓姜?” 不管姜无庸在这边如何屈辱。场下重玄胜早早就把胖手伸到了那白面中年人面前像个催命鬼也似:“快点!愿赌服输!” 待得姜无庸手下的大太监倒是面无表情拿出两枚玉签一盒万元石放到那只险些怼到自己脸上的胖手中。 重玄胜先检查了玉签然后打开盒子数了数仔细验过确认是保质保量的十颗万元石。 这才哈哈大笑:“欢迎下次再赌!” …… 在人群怪异的目光中轿夫们重新抬起舆轿载着十四皇子匆促离去。 一直出了南遥城姜无庸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败还被人称为齐室之耻简直奇耻大辱! 而由此而衍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巨大损失。 他愤恨交加一时不知向谁宣泄。 此时远离人群姜无庸终于卸下些顾忌忍不住咬牙怒道:“若不是父皇偏心至尊紫薇中天典最强的天经地纬两部都不肯传我。今日我又何至于此?” 他愤愤一捶座椅。 “但凡让我修行一部区区姜望覆手可灭。也不会受此大辱!” “殿下噤声。”那大太监严肃道:“天经地纬二部只有太子能修。” “少拿虚言唬我!”姜无庸愈发怒了:“那我三姐、九哥、十一哥他们又是怎么修的?” 大太监为难道:“他们……” “无非就是母家势大罢了!我姜氏皇朝早晚坏在这些外戚手里!” 此话一出抬轿的十名轿夫忽然僵住不自觉地张开嘴巴鲜血涌出形成十条血线窜入舆轿中。 大太监的每一根手指都连接一条血线他十指一握血线顿时消失。 十名轿夫连同舆轿轰然倒地。 舆轿之中大太监纹丝不动。 但姜无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殿下。”这大太监沉声说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传出去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前年九皇子败于王夷吾以那位殿下往常的偏激你可听说过他如此失控?” “一时失意并不可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您还怕更落后一点吗?今日颜面大伤未尝不是他日扬眉吐气之机。至少其他殿下都会因此放松对您的警惕不再把您当做对手。” “但您若连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一再失言咱们还是趁早离开都城做个富贵闲人。也免得哪天老奴陪您横死街头。也给宫中数百人口求一条活路!” 姜无庸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下来。 “孤知道了!” 第四十八章 生来如此 廉氏一场祭祖大典闹得沸沸扬扬。 不仅姜无庸颜面大失因为廉雀的激烈应对于廉家本身也未见光彩。 各地观客纷纷离去闲言碎语由此传开。 但这些也不是姜望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此时是在南遥城最豪华的酒楼里姜望正与重玄胜说话。 “把十四皇子得罪得这么狠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吗?”姜望问。 今次他是欠了重玄胜一个大人情了。重玄胜的得失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 “影响当然会有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重玄胜仔细给他分析道:“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七子九女。皇长子早已经被废如今还囚在宫中。太子是第二子。除此之外也就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极具实力有争位的资格。” “像我们重玄家这等家族根本不会掺和到夺嫡之争中。得不偿失。无论谁继位都不可能薄待我重玄家。所以对于其他皇子皇女我完全不用给他们面子家族里也不会说什么。传扬出去反倒更证明了重玄家只对陛下忠诚无心参与争龙。” 胖子得意非常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而对咱们来说。你赌斗得到了不菲的好处咱们的名声更是起来了。” “你知道击败姜无庸说明什么吗?说明你在通天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之列许多人都会拿你跟王夷吾比较。而你是我的门客你说说我该有多强?我今天拉出家底来压姜无庸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应该要重新考虑站队了!” 重玄胜只提好处未提弊处但姜望心里当然有数。 他静静听完只是点头道:“你认真考虑过便好。” 说完他拿起横于膝上的长剑起身往外走:“我们等会再走。廉雀让我去找他还有话要跟我说。” “那个奇丑无比的打铁娃?” 姜望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请不要这么说廉雀。还有你难道强很多吗? “去吧去吧。”重玄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待姜望走到门口他又扭扭捏捏地道:“那个替我给他道个歉。” 廉雀被逼得要自尽以证清白固然是廉家占据主要责任他重玄胜的冷嘲热讽也起了很大作用。 从心底上来说他确实敬重这等刚烈之人。 当然堂堂重玄家未来家主(自封)亲自道歉是不可能的。有好处除外。 …… 作为廉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十人之一廉雀在南遥城自然也有自己的产业。 比如这处酒垆。 一瓮一瓮的烈酒就放在大厅一碗一碗的舀给客人。只在二楼有寥寥几间包厢用于会客。 包括酒垆在内的这些产业主要用于家中用度。 但也并不多因为对权势财富这些东西廉雀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去天府秘境是为了变得更强变更强是为了铸造更好的兵器仅此而已。 本来赶走了姜无庸姜望就准备跟重玄胜直接离开。但禁不住廉雀挽留且廉氏高层在与姜无庸的合作告破之后也有修好重玄氏的意思因而便暂留了下来。 重玄胜可不会因为对这些人印象不好就非得摆出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这一趟来南遥城他的目的基本全部达成没什么好怄气的。 欲谋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个人好恶左右决定。有些台阶你不接着多的是人想帮你抽掉。那些竞争者巴不得你摔个头破血流。 姜望与重玄胜沟通过便来到了酒垆。 走进包厢廉雀已等候多时。 在铸兵之外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也先问道:“你的手还好吧?” “些许小伤。”姜望笑了笑他的手上缠了几层纱布倒也不影响活动:“你们铸造兵器的时候肯定没少受过这种伤。” “是啊。”廉雀有些感叹伸出手给姜望看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和厚茧。 姜望手上也有厚茧但主要集中在握剑的部分指节处。完全没有廉雀的手这么样伤痕累累。 “我有一个朋友前些年铸兵的时候火候没控制好炉子爆炸。因为太疲惫没能躲开眼睛没了。不是眼睛瞎了瞎了倒还有机会治去东王谷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多花钱总有办法的。是两只眼睛没了。” “跟你感情很深吧?” “啊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他……现在怎么样?” “受不了打击当天就自杀了。”廉雀说得很平淡。 铸兵师这个行当的确不那么容易。既辛苦又危险还容易引人觊觎。铸造出来的那些神兵利器也往往是使用那些神兵利器的人名传四海铸兵师大都默默无闻。 天下皆知覆军杀将的主人是姜梦熊又有几个人记得是谁为他铸造的这一对指虎? 像廉氏这样的铸兵师圣地境况还好地位和尊重都有本身也不乏实力。但天下更多的是地位卑下、任劳任怨的普通匠户。 这也是廉雀赴死廉氏高层立刻服软的原因之一。铸出名器长相思的廉雀对廉氏来说再不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家族晚辈了而是他们维持铸兵师圣地位置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算他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在这次事件过后也应该想清楚了。 姜望稍稍沉默。 因为廉雀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廉雀布满老茧的手搭在桌上说道:“其实特意让你留下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尽管说。”姜望道。 “这事还要从廉绍说起你还记得廉绍吗?” 那个在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家伙…… 姜望点点头。 “我说过他其实是个可怜人。”廉雀缓缓说道:“至于原因就在于你还给我的那块命牌……” 在廉雀的讲述中姜望得知了廉氏尘封的历史。 当年廉氏故国破灭廉氏举族逃难迁移。 因为廉氏的铸兵师传承在彼时已经颇具名气一路上遭到各种追杀和背叛。 为了保全家族保证家族铸兵秘法不外泄为了避免有人投敌…… 当时的廉氏族长决定为廉氏全族都炼制本命牌交由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家老们看管。一有背叛即杀无赦。 这些家老等闲不理俗事但操纵着族人生杀大权。 这种规定的确保全了廉氏的传承。在当时凝聚了廉氏的力量使廉氏得以在齐国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繁华的南遥城更是跻身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但是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一时的应急之策成了恶臭陈腐的家族规矩。 每一个廉氏的新生儿生下来就要炼制命牌。还没有拥有自己的意志生死就已经控于人手。 最早的那些家老或者全都对家族忠心耿耿但境转人移。总有那么几个无法使人信服的家老出现总会有那么几个败类因此膨胀。 很多人不是认识不到这种规矩的问题所在但那些掌控大权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根本放不下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从现在的时间往前推在百年之前有一位天才横溢的廉氏子弟。因为不满于自己生下来性命就操于人手暗生反叛之心。其人默默经营多年勾连各方布下大局。 最终引动各方势力围猎廉氏家族。 若不是当时的齐帝欲谋大战急需廉家出力铸兵发动大军维护。那一次灾难廉氏就已经灭族。 尽管如此灾后的廉氏声势也一落千丈产业百不存一。 廉氏于灾难之后重建。 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廉氏那些家老仍不愿放弃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本身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受害于规矩慢慢自己也活成了规矩的一部分。 只是自那以后廉氏每代都会选出十个最优秀的家族子弟家族承认他们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退还命牌。 廉雀就是其中之一。 治洪之道堵不如疏。这十个人看似是一种荣誉究其本质其实也只是一个宣泄的口子。 为什么廉铸平、廉炉岳觉得一个家族子弟的个人荣誉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因之稍做考虑?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家族子弟根本没有违逆他们的可能。 他们根本没有想象过廉雀会与他们作对。 这种陈旧腐朽到已经发臭的规矩在廉氏已经延续了太久。久到仿佛与生俱来久到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对。 而廉绍则是那些无法掌控自己命牌的廉氏族人。 是那些生死不能自主的大多数。 他也曾拼命努力过为了那十个自由的名额。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拼命的他差了一筹从此就与那十人活在了两个世界。 正因为他生来不能自主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所以对于廉雀在天府秘境里把命牌交给姜望的行为才格外的愤怒。 对他来说如果他能拿到自己的命牌死也不会再把它交出去。 他何尝是愤恨廉雀。 他是愤怒于自己不得自由更愤怒廉雀不珍惜这种自由! 缓缓说完这些一坛酒已经见底。 廉雀倒提酒坛甩了甩只有两滴酒液落下。 他放下酒坛最后叹道:“生在廉氏一生受控于人。” 第四十九章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 听完廉雀所述种种姜望心有戚戚。 世间万物但凡有灵都渴求自由。 孤狼尚且绝食而死独鹰尚且触柱而亡又何况是人呢? “所以你……” 姜望等着他继续他隐隐意识到廉雀想要做什么。 “以前我虽然觉得这种规矩腐臭老旧但也清楚整个廉家积重难返。数百年下来形成的规矩不是谁能够轻易撼动的。” “但是今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识到廉家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荣誉信仰全部都已经消失。” “必须做出改变了无论改变的代价多么沉痛。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廉家就没了!延续了那么多年的古炉火种也一定会迎来熄灭。” “我今天因此下定了决心。” 廉雀的那张丑脸上此时有了一种坚定的、神圣的光。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 “你想怎么做?”姜望问。 “以前我不想争但现在我想争一争廉家族长的位置。”他看着姜望道:“此前我一心铸兵没有什么人脉朋友。所以我想请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现在帮重玄胜做事重玄胜在跟重玄遵争夺继承权我愿意加入你们。只希望将来我要改变廉家的时候你们能来帮助我。” 姜望意识到这是一份非常坚实的力量。 以如今廉雀铸出名器的声望在廉家这样的铸兵师家族里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争夺家主的资本。 南遥廉家是皇室子弟都眼热觊觎的家族。若非当今齐帝威望甚著御下极严也轮不到十四皇子姜无庸来接触。 而与争龙不同廉家参与重玄家的内部夺权风险并没有那么大。也就是说若廉雀掌握廉家在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中能够动用的力量更多顾忌更少。 这对重玄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有廉家这样的盟友足以让他更快拉近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们能够帮助廉雀完成理想。 姜望想了想也不说虚言。 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和你是朋友我能够代表我个人毫无条件的愿意帮助你。但是我无法替重玄胜做主。” “而且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非常艰难。重玄遵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个人势力、人脉关系都远远强过重玄胜。他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很久重玄胜才刚刚开始发展。我们现在虽然很需要你的帮助但我不希望你莽撞的做决定。” “姜望。”廉雀认真说道:“无论重玄遵还是重玄胜我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存在信任。所以那些事情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我跟你站在一边。你帮谁我就帮谁。” “好我问问重玄胜。” 就当着廉雀的面姜望取出还音佩传递消息给那边酒楼里的重玄胜。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小贸然就让廉雀与重玄胜私谈恐怕不是好事。在南遥城这样的环境里恰好当初为天府秘境准备的还音佩派上了用场。 正如姜望所说他只能够代表自己。不能也不会替重玄胜做决定。 不过与重玄胜商量的时候这胖子的果断还是出乎姜望意料。 “合作我同意了。你把这句话放给打铁娃听‘我重玄胜绝不亏待盟友你今天帮我掌控重玄家明天我帮你掀翻廉家!’” 姜望输入道元把还音佩放到廉雀面前。 廉雀倒是对“打铁娃”这个称呼没什么意见看了姜望一眼便道:“便如此约。” 重玄胜那边听到回应立刻与姜望说道:“现在不方便详谈我会另外私下里再与打铁……呃……廉雀建立隐秘联系。你马上离开那里来酒楼找我我们即刻出城。” 姜望并不愚蠢只是囿于出身眼界对这些事情见识得少。重玄胜这样一说他转念就已经想明白。 和廉雀的合作越少人知道以后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现在就大张旗鼓有百弊无一利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铸造出名器的铸兵师廉雀前途无量。只要他愿意经营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在这方面重玄胜可以暗中提供诸多帮助。包括廉雀本人最匮乏的权谋斗争经验 但若想真正掌握廉家大权他廉雀的对手不仅仅是其他争夺继承权的廉氏子弟其实更是廉氏现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家老……甚至廉氏族长廉铸平! 廉雀现今的身份对于重玄胜当然帮助甚大。但另一方面廉雀在廉氏内部的竞争对手也很多。 重玄胜若大张旗鼓的与廉雀联手在某种层面上也相当于把廉雀的竞争对手推到重玄遵那一边去。 不用想重玄遵会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本人也在做这样的事情。重玄遵所有的盟友、各种人脉关系里只要是与重玄遵这边有竞争的重玄胜全部都接触过。 不然他是如何这么快经营起势力来? 而这种合作关系存在暗中就完全可以作为底牌之一。等到以后和重玄遵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胜负手。 这种筹码越多最后揭晓结果的时候就越有底气。 重玄遵那边当然知道廉雀与姜望意气相投但他不会想到廉雀与重玄胜这边会达成什么程度的合作。 通过姜望重玄胜与廉雀定下的是彼此不遗余力互助的同盟协定! 重玄胜反而立即要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让人觉得他跟廉雀两看相厌越好。 …… 回到酒楼重玄胜的属下早已经备好马车姜望直接上车便走。 纵然这马车豪华巨大重玄胜也一人占了近乎三分之一位置。 那位陪重玄胜前来南遥的族中长辈则与姜望一起坐在对面正闭目养神。 还好他只是微胖不然姜望真不知该往哪里挤。 重玄胜一边掀开车帘察看南遥城的情况一边跟姜望解释道:“我不怕他有条件提要求。我要是输了万事皆休。我要是赢了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 “姜无庸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赌性果然很重。” 重玄胜身上的矛盾性非常突出。一方面他小心谨慎此时掀帘看外面其实也是警惕环境。另一方面他又赌性强烈常常豪掷一注。 听到姜望的话他只是笑笑。 “我本来就样样不如重玄遵若再少了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拿什么跟他争?” 听到这话重玄胜的族中长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你比他强的并非勇气。” 第五十章 凶屠 马车此时已经驶出南遥城。 重玄胜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老者嬉皮笑脸道:“比重玄遵英俊就不必提了吧大好男儿岂以容貌论输赢?” 矮胖老人笑得很和善:“是脸皮。” 他转头看了看姜望又重复了一遍:“是脸皮啊。” 姜望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重玄胜丝毫不以为意趁此机会给姜望介绍道:“这位可是我的亲堂叔因为我英俊的容颜从小就很疼我。别看他老人家现在看起来这么和善当年他可是被称为【凶屠】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现在说起重玄褚良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 但若提及三十年前的齐夏鏖战恐怕就无人不知凶屠之名。 当年那场大战是奠定齐国东域霸主地位的一战。 作为齐国在东域的有力挑战者夏国军队战力非凡。 两国交战战局绵延足有四月之久。 最后率一路偏师突入后方杀人屠城断粮绝土搅得夏国后方大乱的正是重玄褚良。 那一战曾经强盛一时、斜垮东南两域的夏国彻底被打成半残不得不割让大片国土舍弃诸多属国彻底退回南域。 若非彼时中域的景国出于制衡目的出手夏国已亡。 而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极其凶残的领军风格重玄褚良自此被冠以凶屠之名。 大概因为都有点胖、都有眯眯眼的原因一众小辈中倒是自幼失怙的重玄胜从小就对他的胃口。 重玄胜和重玄遵一样都是现任家主重玄云波的亲孙子。算起来是嫡亲的堂兄弟。 只不过重玄胜的父亲死得早在这一点上比之重玄遵就先天不足。 但重玄胜父亲这一辈几乎没什么亮眼人才。不然家主继承权也不至于轮到重玄遵与重玄胜这一辈来争。 重玄遵的老爹也不例外。族中权力地位也还是有但更进一步绝无可能。不过他也早已经想清楚现在一门心思在助推自家儿子上位。 家族一众长辈多半态度暧昧。唯一旗帜鲜明支持重玄胜的也就这一位重玄褚良了。 在南遥城里他一句话就把姜无庸身边的内府境大太监逼退可见虽然年月已逝凶屠之威仍未被人们遗忘干净。 “前辈好。”姜望老老实实打招呼他倒是对这矮胖老头的凶威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只觉得还挺和善可亲。 重玄褚良笑眯眯的看起来对姜望也很是欣赏:“胜儿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不错。剑术有些韵味。” 如他这样的强者“有些韵味”就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 姜望也坦然受之。 与这种等级的强者同坐一车机会难得他趁机问了一些修行上的碍难。 重玄褚良也都耐心一一解答令他获益匪浅。 聊完修行上的事情之后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重玄胜是要直接去齐都临淄的继续之前未完的事情。 而姜望想了想自觉与姜无庸一战之后目前不太适合出现在临淄。 就算姜无庸不想算旧账若是天天看到他在面前晃也难免忍不住。 因而很主动地问重玄胜:“现在我剑器铸成道术这些需要时间熟练修行上一时半会也很难破境。枯坐无用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做的?” 他与重玄胜不是简单的门客关系有了廉雀这一层合作他们已经捆绑得更紧可以说是荣辱与共。 重玄胜也不跟他客气此时带姜望去临淄麻烦多于帮助。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一件事。我重玄家在阳国有一处天青石矿脉偶尔会产出一部分珍贵的天青云石。当初得到这处矿脉时预计还有三十年的开采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才开采了五年好像就已经枯竭了产量下降很快。这是我现在接手的事情之一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代表我跑一趟阳国看看情况。”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不仅国土辽阔在天下也有不少属国。 所谓属国便是奉齐国为宗主国的国家。每年都要上贡资源齐国一旦出征各地属国也必须组织一定的军队随行。 相对应的齐国有义务保护这些国家不受别国侵略。 阳国就是齐国的属国之一。 重玄家作为齐国望族在周边国家尤其是阳国这样的属国里有产业也很正常。 足有三十年开采量的矿脉产量突然下降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存在。 天青云石当然是铸造法器的好材料但只是天青石的伴生矿产量并不高。放在之前来说在重玄胜接手的产业中可能价值不是很大但现在有了廉雀这条线价值就已经截然不同。 在重玄胜眼中那已经不是矿石而是已经成型的制式法器! 所以他才如此重视此事并让姜望过去处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姜望如今的实力虽然已经算得不错但在齐国内部的纷争中作用毕竟不是太大。他真正的价值在于神通内府的资格在于未来。 刷一波名声就跑在外地积累实力兑现了潜力再回来才是王道。 姜望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反正对他来说齐国阳国都是异国在哪里没有区别。 他答应了要帮重玄胜争一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尽他所能便是。 “对了。”重玄胜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说道:“你此去阳国正好要经过凤仙郡。我得到消息凤仙郡那个张咏最近被人灭了满门。你跟张咏不是还挺聊得来么?可以顺路去慰问一下他。” 言下之意是让姜望帮忙招揽但这也不必明说姜望自然能懂。 “被灭门?”姜望想起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不由皱起眉头:“查清楚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重玄胜摇摇头:“倒是没有。” “行我知道了。”姜望若有所思。 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谁会怀有如此大恨深仇呢? 偏偏在凤仙张出了一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崛起的时候做出这等惨事。 就在官道上重玄家的车队分出一辆。 车轮滚滚载着姜望直往凤仙郡而去。 第五十一章 解封演道台 这次南遥城之行可谓满载而归。 十颗万元石不仅是超凡世界的硬通货币本身也能作为修行的资粮、持久作战的补给。 而姜无庸输给他的两门甲等下品道术一门是火行攻击类道术名为爆鸣焰雀一门是火行遁术名为焰流星。 修炼四灵炼体决虽然令他对木金水火四行元力都有了更深的掌控力但毕竟此法更偏重于炼体。于元力掌控上没有达到当初王长祥那种天生风雀真灵的地步不足以使他跨阶掌握道法。 这两门道术都要在腾龙境之后才能正式修行。 姜望循例进入太虚幻境用演道台对这两门道术进行推演。 倒不是说他的一层演道台足够优化这等精品级别的甲等道术之前他就用缚虎、焰花、荆棘冠冕试过了对于这等精品道术一层的演道台并无优化余地。 他主要是为了用太虚幻境演道台确认一下这两门道术是否被动了手脚。 在到齐国的路上姜望就经历了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从福地陶山掉到福地黄井。 这次在剑炉铸剑又错过了三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从黄井掉到了福地排名三十的烂柯山。每月产功只剩一千一百五十点。 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匹配战斗的原因功倒是都积攒下来。计有五千五百点了。 把具现到太虚幻境里的玉签放到演道台上选择推演。 减少两百点功之后推演结束。 果然有些问题! 姜望拿起玉签看了看只是修正了两道非常不起眼的印决之前看不出来。修正之后印证一下立即就明白问题所在。 若直接按姜无庸所给的道术修行指不定哪次战斗就会出纰漏。 也是知道他有太虚幻境重玄胜才提示他在挑赌注的时候选择道术。 之前试着完善重玄胜帮忙找来的那三门道术时推演虽然无果但彼时的太虚幻境出现了一个提示——【是否将该道术上交演道台以获取相应贡献点数。】 彼时姜望虽然对演道台的后续变化也很好奇但因为那三门道术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他所以并未选择提交。 这次从姜无庸手里赢来的这两门道术倒是不必藏着掖着虽说现在已知太虚幻境并非独有之地其他人很有可能通过耗功推演得到他上交的道术但本来这两门道术就并非他独有。姜无庸那边肯定也有副本。 【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 太虚幻境的提示陆续传来。 【演道台第二层解封。】 【贡献点数资料开放。】 【推动演道台所耗以“功”名之;演道台晋升所需以“法”名之。论剑台胜负所得是为“功”演道台上交、推演道术所得是为“法”。】 姜望转头看向那个日晷虚影只见其上文字渐次浮现。 【福地三十烂柯山之主。独孤无敌。 论剑台:七品(通天境)。 晋级所需:腾龙境。 功:五千三百点。 演道台:二层。 法:四百点。 晋级所需:一万法。(烂柯山之主演道台处于封印状态一千法即可解封未解封。)】 得到太虚幻境已经很久但时至今日有了姜无庸的“资助”才得以解封演道台第二层。 【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 晋级之后的演道台外观上变化并不多还是那张青竹案仍是那本玉书。 只是青竹更碧翠白玉更皎洁。 在姜望的注视中玉书缓缓翻开。 “剑术紫气东来剑典、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追踪道术追思、道术焰花、道术焰流星、道术爆鸣焰雀……” 推演过的道术功法和他主动上交的道术缓缓翻过玉书多了第二页。 这其间如紫气东来剑典。四灵炼体决、追思等都是耗功于演道台中强化虽然在推演之后也为演道台本身所记录但理所当然的所得贡献应该并不多。 这个太虚幻境也没有什么详细解说姜望之前倒是与重玄胜有过交流但重玄胜对太虚幻境也是一知半解。与“继承”自左光烈的姜望不同重玄胜是被太虚幻境所选择。 重玄胜唯一笃定的是太虚幻境不会是什么阴谋产物必然有益无害。 原因很简单:辐射范围如此之广的太虚幻境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遮掩得住瞒过天下列国列宗所有强者。 换句话说太虚幻境的存在虽然未曾公开但一定是被天下诸国诸宗所默许的。 由此推及太虚幻境的核心原则一定遵循公平、中立。 但同时也因为太虚幻境如此隐秘对于太虚幻境的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 顶多就是像姜望重玄胜这样彼此知道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在私下里交流。 考虑到一直到当时推演缚虎太虚幻境才出现提交道术的提示说明演道台对道术功法本身的要求很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姜望在演道台陆续提交了在城道院所学的一些基础道术焰刀、风刃、金光箭之类。 演道台显示的法毫无变化。 姜望接着提交他独力创造的嫁接道术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演道台增加了三点法同样是很普遍的道术只是因为有了变化就有了收获。虽然这收获聊胜于无。 “所以上交演道台的道术不仅仅因为威能不同而得到不同的贡献珍稀度也有很大的影响。” 姜望陷入思考。 演道台能够通过贡献晋级很明显是为了鼓励更多的修行者将独门秘术贡献出来。 其实在与姜无庸一战的时候他就有所推测。因为紫气东来剑决与姜无庸的剑术实在是有同源的气质想必也有谁将齐帝室剑术贡献于太虚幻境了。 只是不知道太虚幻境里会不会有【至尊紫薇中天典】? 想来是不可能的。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独创的三式剑术也并未交给演道台推演。 太虚幻境演道台或者能通过渊深如海的各类剑术将一门剑术推演至“完美”但那未必就是对姜望来说最好的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必然有自己的剑。 无论日月星辰之剑还是山川河流之剑都是基于姜望自身精气神的熔铸、精练他只需要继续走下去便是。 他也未想过将这三式剑术上交演道台以换取贡献早日解封演道台。 或许等到他不再需要这三式剑术时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是他目前最强的手段。 得益于左光烈的遗留姜望现在晋升演道台轻松得多只需十分之一的法即可解封。而姜望迄今为止也才刚刚解封到第二层。 难以想象当初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投入了多少资源他可是把演道台堆到了第十九层!那是何等样的天文数字啊。 但念及左光烈那些名传天下的独创道术焰花焚城、燎原、阳爆……似乎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天骄…… 他如白日流星般灼过长空而他留下的光芒却至今仍在照耀着姜望。 …… …… ps:【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其实点数计算以繁体数字壹贰叄肆伍表现才最合古韵符合故事气质。但作者担心有读者不认识繁体数字……考虑到阅读门槛的问题后来就全部改成了数字。然而又有读者说12345这样太违和了。 所以折中一下以后统一以简体的一二三四五计算吧。 第五十二章 我好想你 看着五千三百点功的积累姜望颇为满意。 接下来到了阳国之后等局势平定下来说不得他要冲击一番太虚幻境通天境匹配战的名次。 游脉境和周天境都只是堪堪打进前百很想见识前十……甚至问鼎的风景。 退出太虚幻境不久姜望心有所感一伸手从车窗外抓住一只云鹤。 他寄去云国的信直到此时才来。 重玄家的车夫训练有素默默赶车目不斜视。 信有两封。 姜望首先拆开了姜安安的信。 信上仍是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些生活和修行上的事情。 她如今还在习武强身期间但据说她的叶青雨姐姐已经给她准备了非常好的开脉丹。 姜望摸了摸自己新得的十颗万元石不知道付不付得起价钱……不知道凌霄阁接不接受道术秘法的补偿。 除此之外信上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呀!” 今天我吃了好吃的我好想你呀。 前几天青雨姐姐带我去云河玩了云河真美我好想你呀。 练字好累哟。我好想你呀。 不管说些什么都用“我好想你呀!”收尾。 信的末尾更是连写了三句。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姜望看得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又暖又甜。 继而又有些酸涩。现在还没办法去接妹妹姜望你须得更加努力才是。 轻轻揉了揉眼角往下看到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一时哑然失笑。 想必为这个落款小丫头已经琢磨不知道多久倒是“博采众长”。 而叶青雨的回信就简单得多主要是回应他之前去信所问的云国境内不蓄养凶兽那么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的问题。 叶青雨:“我们花钱买。” 姜望:…… 他思考的是国家体制并不是想要看到这种无形炫富的答案。 以云国的富饶显然这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支出。 但不是每个国家都这么有钱啊。 …… 马车驶入了凤仙郡。 不用姜望费心重玄氏的车夫就轻松找到了张家镇上的张咏家。 不得不说如重玄氏这种名门望族底蕴真是随处可见。 就这么一个得力的车夫在重玄家已经不知生活了几代忠心耿耿熟知齐国地理待人接物都算得体。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培养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沉张家大门紧闭。 大概自张咏回来后上门拜访的人太多邻里左右早就不惊奇。很是随意地打量了马车两眼就转回了视线。 姜望让车夫把马车停住自己下车上前亲自叩动门环以示尊重。 等了一阵也没有回应院中更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时邻居一个正在扫地的大婶说道:“后生别敲了。咏娃子现在难过着呢不见生人!” 姜望对这位热心的大婶道了谢。 但张家满门被灭他既然来了凤仙郡于情于理也不能在门外就走了。 更别说还有重玄胜交付的“任务”。 想了想提聚道元将声音温和地送进院中:“张咏在家吗?天府秘境故人姜望来访。” 静候一阵便听得脚步声。 显然院中人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听声有些虚浮无力。 吱~呀~ 院门拉开。 姜望于是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 再见张咏其人形容憔悴只是眼神中全无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初见的那种青涩怯懦。 看向姜望的目光带着隐晦提防。 毕竟遭此大变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情绪。 “张兄我去阳国办事正好途径凤仙。听说了贵府的事情……请你节哀。不知真凶可已经伏法?” “我甚至不知道真凶是谁。”张咏杵在院门愣了一会才让开半边身位道:“进来坐吧。” 院中空无一人几乎可称死寂。 据说当时张府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现在这里也只是张咏独住。 以他神通可期的未来想要招揽他的各方势力自然不少。但全被悲痛过度的张咏拒绝了。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院中不出来。 这些都是姜望之前打听到的情况。 “我就不进去了。”姜望说道。 他意识到张咏对他并不信任或者说其人有意的把这种不信任表现出来了。 此时若替重玄胜提出招揽毫无悬念的会被拒绝。 “实在是阳国那边事情紧急途中没办法逗留太久。”姜望道着歉继续道:“真凶还没查出来是官府没有用心办案还是办案的官员能力不足?我出发的时候重玄胜也托我代为问候。” “毕竟咱们都一起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五十人里只剩咱们几个算是共过患难。重玄家跟本地郡府有些合作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打声招呼?” “感谢挂念。不过郡府已经很重视这件事了。但对方做得很干净完全没有线索留下。” “不然我让重玄胜从重玄家调几个老于刑名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不必了。就交给郡府处理吧。”张咏叹了口气脸色黯淡:“人都死了。找到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 经此一事他好像已经心死如灰。 无论如何这毕竟都是张咏的私事姜望一个外人当然不可能去强求他做什么。 因而只是说道:“还是请你节哀。” 他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咏道:“这上面是重玄家在凤仙郡的一个联络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妨随时联系。” 张咏接过纸条轻声道:“谢谢。” 直到此时这声谢谢才有了几分真实。 姜望特意来一趟凤仙郡在门口与张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倒不是说阳国的事情真有那么分秒必争而是此时离开就是最恰当的距离。 远则毫无意义近则使人警惕。 作为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张咏当然很值得招揽但不必急于一时。 以重玄胜的风格他大概会直接先帮张咏找出灭门凶手再上门与张咏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投入。 但姜望的风格则不同。 他不急于施恩他认为在张咏目前的情绪状态下维系已有的交情便够了。 埋下信任的种子交给时间去培育。 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只是每个人的行为都被自己的性格所影响。 马车驶出张家镇姜望闭目进了太虚幻境。 召来纸鹤写道:若张咏求上门来须慎重考虑。 第五十三章 日出而天下明 这次见到张咏对方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骤遭变故有此变化也是正常。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当初在天府秘境外看到他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内敛怯懦很符合没落望族后人的身份。 可总是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说姜望对其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好的观感。 恰恰他当时对张咏的印象很好。 只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妥帖不够自然。 就好像其人其时的那种状态有一些不谐。而此时此刻形销骨立的这个张咏虽然悲伤、死寂提防、痛苦但姜望很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没有任何逻辑理由就是最直接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判断暂时没有招揽张咏的可能姜望也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阳国位在齐国西北驾车的是好手拉车的是骏马。 有重玄家的名头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前行。 而姜望端坐车厢内闭目修行。 …… 枫林城域。 几乎所有的生机都泯灭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命火燃烧在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枫林城域里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意义唯一能够证明时光流逝的大约只有此人身后……那曼延几乎无穷的坟墓。 他一个人埋葬所有人。 他记得这里应该是王氏族地。 呵枫林城里的哪一处他不知道呢? 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记忆真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啊。 凌河在废墟里跋涉 幽冥气息的侵蚀或许早就应该夺取他的性命但不知为何总是吊着一口气在。 那口气不是呼吸的气而是漂浮于通天宫中一缕玄黄两色分明的气。 凌河并不清楚那是他用《太上救苦经》超度亡者所带来的功德之气。 上玄而下黄天地之色也。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总得要做点什么做完什么。 他是执着有毅力的人。 正是凭着这份坚持这份毅力他的修行才始终没有掉队太远。 凌河数不清自己埋葬了多少具尸体堆积了多少坟墓。 他只是向前走看到尸体让其入土为安为其诵经超度。 如此反复。 他走到王氏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大概是最受冷落的族人住所。 但凌河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从来不在意贫富贵贱美丑他是赵汝成嘴里的“烂好人”。 奇怪的是这里好像死的人最多。 他们不是死于地灾而是死于某种强大的力量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被毫无抵抗的杀死。 凌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开始刨坑。 一路埋葬一路建起坟茔。 面前有一处小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样规模的地灾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崩塌了。 唯独这座小院居然还完好无损。 但毕竟冷清。 凌河推门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橘猫已经腐臭发烂的尸体。 这种尸臭味并不算什么这些天里他早已经习惯。 令他不适的是橘猫的死状——应该是被谁肢解了。 这种残忍令他皱眉。 他想了想顺手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葬也为它诵了经文。 凌河继续往前走走进卧室发现了王长祥仰躺的尸体。因为修行有成的缘故尸体还未腐烂。 他在王长祥脸上看到的表情是他这一路过来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到的。 那表情竟不太痛苦反倒有一些……安心? 凌河没有多想上前把王长祥的尸体抱出房间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他埋在橘猫旁边。 当忙完这一切他回头四望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下发现了一本掉在地面的经书。 似乎是被谁翻到一半但仓促掉落。 书的主人大概没来得及捡起它。 凌河看了看王长祥的坟墓想着这院子的主人应该不是王长祥但一定与他关系密切。 凌河走上前将这部经书捡起看了看封面。 书封应该是经书主人自己做的非常细致妥帖。书封上用端正冷静的字体写着——《度人经》。 凌河忍不住在躺椅上坐下开始翻阅这部经书。 他太累了但肉体上的疲惫并不算难熬。 真正难以承受的是心里的痛苦。 他亲手葬下的每一具尸体都仿佛在告诉他那些经历并非梦魇。 而是切实发生过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或许道经之中有办法能解决心灵的无依。 度人经本身虽然并无神通功法但作为经书道典是蓬莱岛一脉的核心经典。 它全名应该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此经号称群经之首、万法之宗、一切一法界之源头。 诵念此经据说可以上消天灾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护度咸得长生。 此乃传道之经并非修行根本经所以倒并不绝密。 其原本当然神通无量但副本并无神异。 真正的价值在于经书所阐述的天地奥秘。有慧根的人或能从中索取一二。 自古以来也不乏皓首穷经、不修神通功法的道士、大儒、禅师。 而这等学问深厚者穷极经典之秘不乏一朝得悟以大智慧得大神通一步登临超凡绝巅被传为美谈。 据传能读透《度人经》者号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上开八门飞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缘。普受开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闻诸天。” 当然亦只是传闻并未有谁真的见识过。 倒是蓬莱岛一脉的根本修行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经》倒的的确确是神通无量。 与玉京山一脉的《紫虚高妙太上经》、大罗山的《混元降生经》、《开皇末劫经》并列于天下至强的修行法中。 凌河所得的这本经书特殊之处在于经书原主的注释。 在他看来其人应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道士不知为何闲居王氏族地。其人对于道典有非常深刻的认知行文落笔平淡悠远深得道门韵味。 有些观念凌河并不认可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越往后翻越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压抑。 “或许读经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预感了今日的悲剧?” 凌河脑海中的念头淡淡转过 他拾起一片枯叶作为书签将这本道经带上离开了小院。 要继续超度亡者的事情了。 他决定每天读两页经书阐述自己的理解并与其上的注释印证。 这将会是艰难日子里难得的有趣之一。 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第五十四章 青牌 与庄国不同。齐国并未单独设置处理超凡案件的机构。 而是无论什么案件都由官府统一处理。 各地官府捕快从普通到超凡各阶定有不同级别享受不同资源。 定级并不以修为论而是以破过什么级别的案件论。如破过三起腾龙境案件便可晋为六品捕头。因为超凡以上捕头都配有青色腰牌与寻常黑色腰牌不同所以人们也常称之为青牌捕头。 因为这样的晋级规则通常来说齐国的捕头往往强过同境界的普通修士。当然也有修为不足却能够破获越阶案件的那种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身怀某种异于常人的秘术在破案一道远超修为本身。 林有邪便是这么一个青牌捕头。 其人只有六品腾龙境修为却破过六起以上涉及五[百度小说 tomtxt]品内府境修士的案件! 须知内府境这个级别的修士一般纵使行凶都很少掩饰了。而且毁尸灭迹的手段多如牛毛根本难以查出。 整个齐国一年来堆积于官府的涉及内府境案件也不会超过二十件。 若不是修为实在跟不上每每抓捕环节都需求援现在已不止是五品捕头了。 此时其人站在凤仙郡最北方一座小城中一处破落小院前。 身后跟了一圈六品青牌捕头迅速散开将这处小院围住。更有一名实打实内府境修为的五品捕头与她并立。 是的大名鼎鼎的神捕林有邪乃是女儿身。林家祖祖辈辈都以刑名为生三代单传到了现在只剩一个闺女。 本以为祖传的手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林有邪反而青出于蓝。 “林捕头你确定案犯就在这里面么?”她旁边的内府境捕头是一名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此时忍不住问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再找不出凶手咱们可都要吃挂落。” 他们这次查探的是凤仙张氏满门被灭之事。 能请动两位五品青牌捕头来侦办此案自然不是凤仙郡的哪一位能做到的。 真正出力的人乃是十一皇子姜无弃。其人年纪虽小但行事大气磅礴最肖今帝。 他督办凤仙郡此案并不单纯是为了拉拢张咏。更是借助此事表明姜氏皇朝绝不忘记勋臣旧贵的态度。行事落子并不仅仅强大自身而是着眼于提升整个皇室的影响力格局宏大。 林有邪戴着一方青色头巾负手而立倒像个清爽后生。 闻言只是道:“阵盘可已布好?确定战斗不会波及周边?” “没有问题。” 她淡淡道:“那就进去抓人。” 此言既落中年男子也不再犹豫直接一刀破门。 整个小院从院门开始生生裂开两半。 门碎屋开烟尘腾起。 诸多青牌捕头一涌而入。 然而众人只见这破落院中唯有一人盘膝独坐。 但见其人面上疤痕密布丑陋可怖。 身上气息隐隐赫然也是内府境修为。 但他只是就那么坐着静静看着院外:“林有邪果然名不虚传。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啊……”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粗粝艰难语调平淡无波根本听不出本来音色。 “何苦?”林有邪问。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就在这些青牌捕头面前此人轰然炸开! 堂堂一个内府境强者完全可以统辖一个城域放到哪里都是一方豪杰的存在。 竟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自爆而亡。 纵然在场青牌捕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对此感到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面目威严的内府境捕头问道。 “把他的尸体收敛起来带给凤仙张氏的那个孩子吧。此案已结。”林有邪叹了一口气:“他就是灭了凤仙张氏满门的凶手。” “可是……”内府境捕头问道:“为什么呢?” 林有邪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我只负责找凶手。背后的故事我可找不着答案。” …… 阳国日照郡嘉城。 重玄家所掌握的天青石矿脉就在此城域中。 在进入阳国之前姜望就已经遣返重玄家的车夫。 他并不想直接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驾临嘉城除了粉饰的太平或者什么也看不到。 阳国形势与庄国就比较接近了这亦是一个凶兽横行的地方。 以官道连接国内各城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刻印驱兽法阵。野外之地皆为险地。 姜望就停在野外的一座小山里。 当初才游脉境都能在凶兽间来去自如。 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只要不被大批凶兽围杀基本不会有危险。 所谓险地本身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他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一头少年白。作为齐国的属国阳国这边很有可能会关心天府秘境的事情。保不齐就有人通过这头白发猜出他的来历从而明白他的意图。 在正式开始计划之前他须得有所掩饰。 姜望现在有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一只增寿十年的寿果。 之所以先前没有吞服是因为他想继续感受衰老的状态以促进完成他那三大剑式的最后一剑。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衰老了一次他就要把这种状态利用起来。 现在他预感那一剑已随时可出自然就不必再抑制。 首先吞服养年丹。 此丹是佑国护国圣兽的龟甲研成粉末所制。那头巨兽战力接近洞真境堪称一身是宝。 佑国国师赵苍那里必然还有效果更好的养年丹不过那就与姜望无关了。 养年丹没什么味道吞服之后倒是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须臾便已结束。 姜望接着一口包住那颗寿果此果入口即化清凉甜润。从喉口如一线流下散入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都重新完满起来。 实力的提升本来就会导致寿命的延长又有养年丹和寿果补足。此时的他与使用白骨遁法之前的他相比寿命已经不差多少。 当然遗憾在于同样效果的养年丹和寿果他再服便已无用。 此时姜望感觉头皮有些发痒他索性以手拂过将之前的满头白发全部抹去。 一团水镜凝在面前姜望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光头。 而后光头上冒起黑色发茬黑发迅速生长一直长到及耳处才止。 不及早先的头发那么长但也已可挽起道髻了。 姜望当然不会再挽道髻。 于庄国于道门他都不再有归属感。 随意将头发束起。 此时他衣着寻常腰佩长剑控制着道元波动。随意走在官道上看起来与寻常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一颗过分沉重的心。 第五十五章 断魂在峡,独孤何安 齐国作为东域霸主在整个东域自然是一言九鼎。 不仅占据东域最富饶的土地统辖诸多属国也暗中扶持了不少近海群岛上的宗门。 但仅在东域这里也不是所有的势力都买姜氏皇朝的账。 法家圣地三刑宫、佛门东圣地悬空寺这两家地位超然的且不去说。 近海群岛上的钓海楼医毒双修的东王谷这些大宗俨然自成一国只未立下国家制度罢了。 再如处在北域东域交界位置的曲国、郑国等也都主权完整独立自治。 有北域牧国和中域霸主景国暗中撑腰这几年还真敢跟齐国龇牙咧嘴。 曲国和东王谷的宗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峡谷。 名为断魂峡。 这条峡谷之长甚至超过了东王谷宗地的直线长度。 起自阳国北面的容国而终点甚至深入了北方荒漠据说离无尽流沙也不远。 便如东方尽头是无底海域一般。北方尽头是荒漠焦土。 无尽流沙便是荒漠之中普通人所能知道的最危险的地域了。 正因为这条峡谷如此之深如此之长而且一直延伸向那般神秘可怖之处。好似经行幽冥贯入地狱。 行人经过此地每觉断魂。故而得名。 此地向来是人迹罕至之处。 但就在此时断魂峡中有七个人站在峭壁之上。 那是峭壁上的一段横截面往上高不可攀往下看不到头全无依落。 而这七个人定如青松只有衣袍猎猎。 一个面容清俊、眸似寒星的男子站在众人之前隐隐约约是为首者。 若姜望在此就能够认得出来此人正是他在佑国所认识的尹观。 但见其人长发飘散身形挺拔。穿一领青袍腰间悬佩。剑眉入鬓气质独有。 这七个人其他人或以巾蒙面或覆面具俱都做了不同的遮掩。 唯有他露出真容与其余六人直面相对。 逃离佑国之后时间过得并不长但尹观显然没有荒废时间。 他的气息比之前更稳也更强大。 此时他召集这六个气息不同但都强横的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看断魂峡的风景。这里没什么风景可看也没有愿意看风景的人。 “既然我们决定聚在一起。以诸位的才能做别的事情都是浪费。”尹观淡淡说话但山风再烈也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们强大组织的路就从杀人开始。” “那么。”在他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都是无路可走连地狱也不给我们开门的人不是吗?” 尹观迎风而立长发飘舞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不知看向了哪里。 “不如就叫地狱无门。” …… 日照郡嘉城城域的规模与枫林城域相差仿佛或者稍大一些。 本地席家世代执掌此城域可以说扎根甚固。 重玄家的那处天青石矿脉就在嘉城治下的青羊镇上。 青羊镇的亭长胡由算是重玄氏在嘉城事务的负责人。也因为这个身份青羊镇在事实上并不被嘉城所管束。 作为齐国的属国很多时候阳国官方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天青石矿脉产量忽然下降姜望在得知大致情况之后第一判断就是问题或者出在嘉城与青羊镇之间。 整个嘉城城域一共也才八镇重玄家在此划下一条矿脉就事实上去掉了一镇。席家不可能没有想法。 固然不敢明面上抗拒暗地里使手段令矿脉早些枯竭提前结束重玄家在此地的经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青羊镇胡由这一边其人与重玄家接触这么久应该是没有从中捣鬼的胆子。或者说其人不至于如此蠢笨。 只要重玄家名义上还在经营这处矿脉胡由就是青羊镇事实上的土皇帝。他不想方设法延长矿脉的寿命就算了怎么会蠢到自毁长城。 事情最好是能够简单但姜望也不会过于乐观。 事实如何还是要亲身探查过才能确定。 这也是他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天青石矿的矿场本身就相当于一个村落常年有修士驻守并且有法阵保护。 不少矿工就居住于此。 亦有官道连接矿场和青羊镇但重玄家的矿场显然就不用指望阳国方面会如何看护了。 所谓的官道并不足够安全驱兽法阵很少能得到维护。 正是因为野地凶险这里的矿工很少离开矿场每月统一由矿场的驻守修士护送回镇上。 姜望便是冲着此处矿场的护卫一职而来。 胡氏矿场就是这处天青石矿场的名字。 几个斗大的牌子摇摇晃晃地在矿区门口吊着。 矿区守卫主要是防凶兽倒不怎么防人毕竟歹徒来矿区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抱着一堆矿石回去。 而且有超凡修士驻守此地超凡修士抢劫这里得不偿失普通盗匪抢劫这里就是找死。 姜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矿场管事表示自己想来找一份稳定工作。 胡氏矿场的管事也姓胡跟胡由是本家。 之所以姜望清楚这件事是因为就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炫耀三遍了。 “咳恁也晓得额跟胡亭长是本家。负责这个矿场责任大滴很嘛。”胡管事吧唧了两口旱烟冷不丁问道:“恁叫甚名字?” “独孤安。” “学过武?” “游脉境修士。” 扑通。 胡管事一屁股滚到地上。 又连忙爬起来一把捧住姜望的手满脸谦卑:“修士老爷?” 姜望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怎么你们这里不收超凡修士?” 矿场矿工每个月能够安全往返青羊镇靠的就是超凡修士。这里当然不可能不收。 “收收收收收收。”胡管事一拍大腿又带着小人物特有的奸滑偷瞟着姜望道:“就怕条件困难恁看不上哩。” “说说看嘛。”姜望随口敷衍着左右打量。 才进这里不久他就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第五十六章 胡氏矿场 根据胡管事介绍。 这个矿场普通护卫有十余人都是凡俗武者。 他们的作用仅止于维持矿工间的秩序。 在矿上打架的事情很多不得不有所管束。 超凡修士有三个本来是四个的前阵子走了一个。 姜望在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胡管事正在为此发愁。矿场条件艰苦大多数超凡修士都不愿意过来。 好不容易逮住他这么一个毛遂自荐的不可能不收他。 当然压价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一个月一颗道元石。”胡管事说着比起一根手指:“咋样嘛?” 就在他办公的这间房里有一个明显是才补起来的圆形窟窿修补得很粗糙。 “是不是太少了点?”姜望故意面露难色。 “不少哩。”胡管事旱烟也不抽了叨叨的就开始给姜望算账:“早先在这儿的几位修士老爷一月也才能拿一颗半道元石哩。这道元石啊可不是额给。是重玄家的哩。恁知道重玄家不?齐国的那个!胡亭长就是重玄家的人哩那是额滴本家!” 姜望特意往那个窟窿凑了凑:“这个洞可不小嘛。怎么弄的?” “没补好额回头让人再补。”胡管事避而不谈咬牙道:“这样恁也一颗半一月咋着样?”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这个窟窿很明显是被某种道术轰出来的大概就是矿场里走了一个修士的原因。本来嘛愿意来这种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冲着安稳而来。除了每个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并没有其它事情做。 一般情况下两名游脉境修士就足以保障官道的安全。毕竟阳国官方不会允许太强的凶兽靠近聚居地。 要是动不动还得战斗那就不是一块半道元石能留下的了。 胡氏矿区半年多以前有人闯进来过一次与守在这里的修士交过手。 具体的情况倒是没打听出来。不过奇怪的是胡氏矿场那次什么都没丢。 胡管事不想聊这个窟窿明显有些问题。 姜望其实心知肚明重玄家每个月是往这个矿场调度十枚道元石的按胡管事这边的价格足以请六名修士。而现在胡氏矿场只请了四个游脉境修士多的道元石自然是被贪墨了。 天高皇帝远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并不值得姜望现在就揭破。 姜望假装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 “那行!”胡管事很高兴对着房门外的一个壮实后生喊道:“栓子去把葛爷请过来。” 他又对姜望赔笑道:“葛爷也是修士老爷恁们试试手走个过场哈。新来矿场都得有这么个流程恁请原谅。” 姜望笑了笑:“理解。” “葛爷”是一个干瘦的半老头子穿着黑色短褂踩着一双布鞋乍看之下颇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思。 大概是在矿场里被人奉承惯了眼睛总往天上看。 “就是这小子?”葛爷瞥了姜望一眼问胡管事。 在他看来一定又是哪个破落宗门出来的小修士因为功法粗劣实力低微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来矿场这样的地方积攒点道元石辅助修行。 虽然他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混日子……但是他葛爷年纪大啊。 好吧年纪大在超凡领域不算什么优势。可是他经验丰富啊。 同样是弱他葛爷弱得很有经验弱得很丰富那么他就比那些弱得不丰富的要强弱得趾高气扬 同为超凡修士他却非要通过胡管事传话表现得很是傲慢。 “是我。”不等胡管事说话姜望直接道:“试试手老人家?” 葛爷一吹胡子也不多说话一爪便当头盖下。 只是切磋而已他却下手极狠每每冲着要害。 姜望强行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没有一剑结果了此人。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缠战”。 至少在胡管事的眼里这场切磋精彩至极。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劈啪作响。实在是高深莫测回味无穷。 而在葛爷本人看来倒有些后生可畏。这小子虽然功法粗劣但根基还算扎手竟能支撑这么久。 再打下去他老人家就太累了道元若消耗过大还须用道元石补充。不值当。 一念至此葛爷轻轻一拂结束了试手。 他对着胡管事点点头:“嗯这小子的确是游脉境修为。再打下去老夫便要使出师门绝学了他还年轻伤着根基不好。” 葛爷这番话显得度量宽宏但竖眉瞪眼表现出来的意思都是“还不谢谢老子不杀之恩。” 作为一个初入超凡领域的小年轻姜望也很识趣配合地问道:“敢问葛爷师出何门?” “唉。”葛爷长叹一声:“我本来不想再提师门那是我的伤心之地。当年我拜入青木仙门时也跟你一般大。何等意气风发!可惜……” “咳。”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他:“青木仙门是?” “青木仙门你都不知道?”葛爷很是鄙夷地看了姜望一眼:“唉年纪太小就是没见识。东王谷你总该知道吧?” “这倒是听说过。莫非……” “是的!”葛爷气壮山河地道:“青木仙门就是东王谷的附属宗门!” 姜望差点一口气没堵住。 东王谷作为大名鼎鼎的医道宗门又在齐国附近。重玄胜给他解说周边势力的时候也浓墨重彩的提到过。 当时天府秘境好像就有东王谷的修士参与。 这个青木仙门名字这么响亮这姓葛的又如此膨胀。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正在疑惑怎么没听重玄胜讲过结果只是东王谷的一个附属宗门。 这个级别怎么描述呢? 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一个望江城道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除了城道院院长和林正仁基本可以横趟过去。甚至即使是已经道脉腾龙的林正仁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雷……贯耳。”姜望勉强道。 “以后大家都在一块生活很久哩。”胡管事适时说道:“独孤爷额给恁安排住处去?虽然小了点但也是独门独院可行?” “住处差不多就行我不怎么挑剔。还有您这么大年纪别叫我爷受不住。叫我阿安就行。”姜望含笑补充道:“您怎么说也是胡亭长的本家不是?是个有身份的。” “欸!阿安!恁在这里等阵子。”胡管事很高兴地唤了一声自觉地位得到了认可美滋滋地跑出去亲自去给姜望换床铺去了。 自然不可能另外再为姜望建新住处正好之前那名修士离开留下的小院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 等到胡管事走远了。 葛爷才冷不丁说道:“你跟他一个凡人客气什么?我辈修行中人岂是这等俗物可以论交的?” 姜望顶讨厌这种实力不怎么样却自觉超凡视众生为蝼蚁的人。 本来只是觉得这老头没什么分寸又喜好吹嘘罢了更多是看着有趣此时倒真的生了几分厌恶出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第五十七章 放肆 葛爷状似随意道:“每月给你定的几颗道元石?” 姜望出身正统道属国度的城道院倒没怎么见识过真正底层修行者的生活。 不过人类的龌龊心思在哪个层次也不新鲜。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被人爷来爷去的叫着真把自己当爷了。 这姓葛的老修士待了一会儿见姜望始终不搭腔脸色便不太好看甩手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守在门口的栓子栓子也对着他的离去点头哈腰似也早已习惯这种身份认知。 姜望闭目静坐一阵胡管事便小跑着回来。 或许是太过激动“阿安”喊快了两声并成一声喊成了“安”。 “床叫人给你铺好了恁去看看可还行?” 看着他那张老树皮般皱在一起的脸姜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天才缓下来。 应了一声:“欸。” 矿场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太好但胡氏矿场还是专门给驻守此地的修行者准备了独门独户的小院。 至于为什么四名修行者却有六间小院懂的人自然懂。 只要重玄家不正儿八经的来检查这六间小院永远不会住满。 修士的吃住都与矿工们分开平时几乎不会有交集。 走到小院门口时迎面晃过来一个耷着眼皮、胡子拉碴的大叔。 “向爷!”胡管事打了声招呼。 被叫做向爷的大叔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一路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远了。 胡管事早已习惯他的性格一边推门一边解释道:“向爷就是这样也不是对谁有意见。混日子呗。” 姜望点点头。 小院的布置很寻常但在矿场这种地方已算很不错。 因为刚刚收拾过显得干干净净通透明亮。 姜望随意看了看便表示满意。 倒是胡管事有些扭捏道:“阿安恁刚来院里侍女都没有咧。额之前是请张爷的侍女帮恁打扫的院子。月底回镇上才能给恁招新的侍女哩。” 胡管事看着姜望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张嘴:“这几天要不恁用栓子先凑合着?” “张爷”应该就是胡氏矿场的第三个超凡修士了从胡管事的话来看或者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至于侍女……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眼面貌憨厚的栓子。 栓子也热情地憨笑起来。 “……” 姜望故意问道:“怎么胡管事位高权重又是胡亭长的本家竟自己没个侍女伺候吗?” “额有额能不能给你调过来嘛!”胡管事说着凑近姜望耳边小声补充道:“额老婆子每个月都要来看一遭哩那家伙指甲尖滴很。” 姜望便笑:“行了行了胡管事。我没那么金贵不需要人随时伺候着。你们啊就按时准备饭菜就行。” 见他这么好说话胡管事笑得老脸都拧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嘴里还是很场面地道:“等月底额一定给恁挑个机灵可人的!” 就在这时葛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说这院里收拾打扫还是请张海的侍女帮忙做的这怎么行?这不是怠慢了咱们的小兄弟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小院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女子。 他看着姜望眼神玩味:“之前我院里的侍女不够用就把这边的借过来了。既然你来了就还过来给你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转对胡管事道:“月底招新侍女的话正好我院里的侍女也看得乏了给我换一个新的。” 胡管事一口答应:“晓得了葛爷。” 姜望这下明白了胡管事之前的扭捏所为何来。原来这间院子本来是有侍女的只不过被姓葛的要去了。其人不敢得罪葛爷便只好含糊过去。 他倒没因此对胡管事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个姓葛的老头实在是小肚鸡肠令人反感。 要走这间院子的侍女还与不还姜望倒都无所谓。但葛老头故意这么送上门来摆明了想要恶心人。 不过姜望始终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在没有获得足够的情报之前不会暴露自己。 因而只是笑笑:“葛爷年纪大了需要服侍我完全能够理解。这名侍女你也带回去吧。我不是个残废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表情温和软中带刺。 “你还是留下吧。”葛爷半阴不阴地道:“春夏相交小心夜晚受凉。” “倒也不必。”姜望下意识地再次拒绝但又止住。 因为此时他看到葛爷身后那女子抬起了头。 倒不是说她长得多么国色天香。 而是她笼着一圈乌青的眼睛里有一丝……无声的哀求。 那种苦楚和希冀混合的微光实在让人无法狠心掐灭。 难怪她一直低着头因为脸上有伤。 “那就留下吧。”姜望改口道。 “听到了吗?还不滚过去?”葛爷皱眉道。 那侍女轻移了两步。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走路都慢吞吞!”葛爷一把将她抓起猛地砸向姜望。 即使是这么突然的被整个提起来当做武器扔出去那侍女也不敢大声尖叫只是死死地闭紧了眼睛。 但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股柔和的气劲将她包裹。她好像掉到了棉花里。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在原本的清秀之外有一丝这个年龄很少见到的坚毅。 姜望随手将她放下。 而后踏前一步直视葛爷:“姓葛的你太放肆了!” 他虽然来这里有其他目的但也不能任人揉搓那样隐忍反而更容易招人怀疑。 “不至于不至于。来来来葛爷。”眼见事态激化胡管事慌忙上来打圆场:“额那边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虎骨酒恁来品品?” 葛爷只是心里有气存心过来想恶心一下姜望摆摆老资格但不是说真想与他生死相搏。 人越老越惜命事情闹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闻言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去试试看。” 胡管事八面玲珑边引着路还边回头冲姜望说了句:“恁先休息哩额回头给恁也送一坛。” 他们走远了胡管事谄媚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恁们都是修士老爷为额们这些凡夫俗子争执是咋说呢没必要是不是?” 一时间院里的人走了干净只剩姜望与那个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道。 侍女躬了一身才回道:“奴名小小。” 她的声音有些青稚但略哑。 大约年纪并不大只是吃了不少苦。 “行收拾房间去吧。” 姜望随口吩咐一声转身便往自己选定的卧室走。 走不得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我是让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房间你跟着我做什么?” 尽管姜望的声音已经很温和小小还是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格外的惶恐不知所措。 她散乱的长发下是一张尚显青涩的脸此时一只眼睛乌青肿起另一只眼睛噙着慌乱泪光。 显得格外可怜。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只是往左侧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 第五十八章 天下人 酒桌上葛爷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脸色阴沉。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野修也敢跟他顶牛。虽然他葛恒老爷当时没有发作心中却是暗恨。 胡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酒至半酣葛恒忽然想到了什么斜乜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坛酒是送给那小子的?” “恁要喝就直接拆封了。”胡管事心里直骂娘这酒一坛可要二十两白银脸上但赔着笑道:“回头额再去买。” “不。”葛恒忽然笑了笑手上笼着青色元气在那坛酒外拍了拍:“就这坛挺好。” 胡管事大骇:“葛爷这可使不得啊!” 葛恒收敛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有什么使不得?” 胡管事脊背直冒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可是一位修士老爷真要出了事。额们谁也脱不了身。” 阳国虽小那也是一个国家自有法度。 就像他姓葛的虽然动辄殴打侍女却也不会真个杀了谁。 肆意杀人除非他有什么可以轻易掩盖的背景。或者不想再要这份安稳的工作了。 “怕什么?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修。有谁会查?”葛恒不满道:“再说我又不弄死他。就是给他点教训。免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当真……不会死人?”胡管事战战兢兢。 “我骗你做什么?”葛恒说着又安慰道:“你放心谁也发现不了!青木仙门的手段岂是等闲?” …… 幽暗山道中人影疾行。 “此乃双蛟会管辖山域来者何人?” 黑暗中一个声音蓦的响起。 双蛟会是陌国本地的一个宗门服从陌国朝廷统治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在整个陌国的宗门中实力并不算弱。 这里已经属于双蛟会外围地域此时发声的想来就是双蛟会的巡山修士。 重重人影中忽有一声应道:“庄国清河郡道院弟子办事缉拿白骨凶徒还请行个方便!” 黑暗中属于双蛟会巡山修士的声音就此沉默。 换做往年双蛟会自不可能给这个面子。 陌国庄国多年摩擦也未曾落过下风。 只是如今…… 庄帝登临洞真又有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两大神临兵强马壮势压四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 庄国上下也不断传出声音要谋求符合实力的地位——战争无疑是最直接的方式。 陌国朝廷在国事上一再避让就是不想给庄国这样的理由。 既然是道院弟子缉拿白骨道这等邪教的“正事”他们双蛟会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立在枫林城域外的生灵碑早已遍传人耳。 清河郡道院的修士们也毫不意外迅速分散前行。他们今日已经捣毁了一处白骨道的小据点追杀最后几名教徒至此力求拿满道勋。 庄国与白骨道之间的仇恨纠缠也不只是今年才有。两百多年前就有过一场白骨道引起的浩劫彼时太祖庄承乾发动举国之力将白骨道一举夷灭。 此后白骨道死灰复燃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一直纠缠到去年才有了举国震动的枫林城域覆灭之事。 但只有今天他们才如此扬眉吐气竟能堂而皇之在陌国领土上缉凶。 国家强大了才有了他们的理直气壮。 清河郡道院修士散开阵型迂回包抄打算将追杀的白骨道教徒剿灭于此——不能再深入了恐会引起双蛟会反弹。 而对于发布命令的黎剑秋来说探索清楚双蛟会外围的情况便已足够。 作为清河郡道院本届最杰出的修士他的确肩负着这样的隐秘任务。那几名白骨道教徒是在他的有意放纵下才一路奔逃至此。 为了确保隐秘同行的其他修士并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沉浸于国家强大的自豪感中同时也因为本郡枫林城域的覆灭而仇恨满心。 黎剑秋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负有同样的隐秘任务但清楚绝不止他一个。 庄国沉睡多年现在睡醒了饥肠辘辘要吃肉。 环顾周边列国雍国当然最难啃陌国也未必就多容易入口。但庄国高层显然已经有了目标。 现世诸国并起宗门林立各大势力之间盘根错节。 如庄国与雍国是世仇雍强庄弱但庄国背后是道属。有道门撑腰因而得以久享国运。 天下道属国中最强的当然是中域霸主景国。可具体来说景国以道为宗三脉并举。庄国却是属于玉京山这一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如此复杂的天下形势中国战不是轻易的事情绝不能只看眼前。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黎剑秋所做的工作只是漫长准备中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当然应该完成但对黎剑秋本人来说诛灭白骨道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枫林城域是他的故乡。 早年因为竖笔峰之事他独来独往惯了。但去年重剿竖笔峰他已解开心结。开始试着接纳旁人。如姜望赵汝成黄阿湛。 而他的父母家人…… 都没了。 他们全都没了。 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有具体的描述那就是当年他逃离竖笔峰之后在官道上痛哭悲嚎的心情。 却比那更甚。 彼时他孤身一人如今他更孤身一人。 彼时他是丧家之犬如今…… 他甚至觉得他好像再次做了逃兵。在枫林城域遭遇厄难的时候他却避身躲在了清河郡院。在他的家人、朋友、师兄弟、父老乡亲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也永远不会在了。 此地是陌国夜色已深。 黎剑秋已经下达了诛杀那几个流窜老鼠的指令因而脚步慢了下来。这几个人喽啰倒不必他亲自出手。 他忽然顿住按住了剑柄。 四下里很安静。夜晚本就是安静的。 但是太安静了。 他已经听不到同行师兄弟们的呼吸声感觉不到心跳。 甚至双蛟会巡山修士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双蛟会对他们这些外地人的警告——也消失了。 黑暗里黎剑秋注视的方向一个高大魁梧、背负大环刀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庄国人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他将手上的人头丢来人头骨碌碌滚了几圈正好与黎剑秋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是郡道院本届的师妹。 黎剑秋将视线从她死不瞑目的惊骇表情中移开看向那个黑暗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 其人气息狂暴脸上覆着……一只虎骨面具。 第五十九章 我有桃花一枝 白骨道祭祀白骨尊神核心教义是“人世大公。” 这教义看起来很堂皇然而白骨道认为“唯有死亡是唯一的公平。” 所以他们热衷于杀戮毁灭。 白骨道自圣主以下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一位白骨使者以及十二骨面。 这其中三长老献祭自身凝聚鬼门关虚影。 大长老欧阳烈被大将军皇甫端明枭首。 只有二长老冥眼陆琰得逃。 白骨圣女曾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过手被打成重伤枫林城之后销声匿迹。 鼠面、犬面死于枫林城一战。 这一世的白骨道子王长吉好像出了意外枫林城一战战时没有帮助白骨尊神战后不知所踪。所以也不知白骨道现在有没有圣主。 包括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再现于人前。 自枫林城之后整个白骨道再一次潜伏下去。 庄国的超凡力量虽然一直在追杀拔掉一个个的白骨道据点但因为白骨道单线联系的散状结构始终未能触及核心高层。 追杀白骨道余孽也是黎剑秋任务的一环所以他对白骨道的情报并不陌生。很清楚眼前这张虎骨面具代表着什么。 那是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虎骨面者。 十二骨面中的虎骨面者竟然藏身于双蛟会外围地域真是虎胆!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要知道双蛟会怎么也说是陌国正道对于白骨道这种邪教必杀之后快。 即便出于针对庄国的意图要庇护白骨道那也应该将虎面置于宗门内部藏匿才是而不是让他躲在外围区域冒着被庄国发现从而引起国家层面纷争的危险。 若有那种情况出现如今的陌国为了避免国战很可能将双蛟会扔出去表明态度。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双蛟会的地盘都不是一个好的藏身处。 但偏偏就是躲在这里才出其不意才有了今日黎剑秋全队覆灭之事。 据情报所示白骨道十二骨面下限即是腾龙境。 而他仍在通天境之前。 两境横垣鸿沟难越。 因而当那张虎骨面具出现在视线里黎剑秋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拔剑。 他拔剑自刺! 此剑绝快绝强。 在他身后虚空中一扇门户隐隐。 而利剑倒转一剑将此门洞穿! 轰隆隆! 雷鸣声动元气暴乱。 虎骨面者如何不知这是何等情况?这个庄国道院的小子竟在他面前仗剑挑破天地门临阵破境。 一时暴怒如狂偏偏又不能发出太大声响以免惊动双蛟会本部。因而只能闷吼一声反手解下大环刀当空劈落。 不同于下三品修行从游脉境、周天境到通天境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纵然不能突破除了少数情况修为停滞也很少危险。 天地门隔开了无数的修行者将它们阻于高层次修者之外。 而推开天地门以后修者更强大也更危险。 道脉腾龙跃入躯干海。 躯干海中有天生迷雾。此雾蒙三魂昧七魄是为蒙昧之雾。 修者稍不注意道脉真龙就会迷失于躯干海中修为永不得进。 推开天地门时所获得的天地反馈就是修士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之基础。因而天地门越强推开所获得的反馈越多往往就代表修士的前途越远大。 此地有个名目是为“天地孤岛”。 天地无穷腾龙境修士探索肉身极限就是以此“孤岛”为基础驱散蒙昧之雾拓展已知空间。 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就可以知道王夷吾为什么执意在天地门前徘徊。他是想要在腾龙境时获得最广阔坚实的天地孤岛探索更远大的前途。 推开天地门是如此慎之又慎的事情。 当初林正仁临阵突破那是因为早已打磨完满对手孙小蛮又对他不具有威胁。天地门是他的底牌之一所以他可以从容掀开。 而于黎剑秋而言他还没有到推开天地门的时候。此时推门天地反馈不足注定在腾龙境与蒙昧之雾的对抗会更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 长发无风自动汹涌元气骤然狂暴又在一瞬间被抚平。 锵! 佩剑桃枝正点在虎骨面者那柄大环刀刀锋。 刷。 风声划过耳边黎剑秋感觉到自己两侧的长发沉默碎落。 而后他整个人被轰飞! “临阵突破的腾龙境难道就以为能与我一战吗?” 虎骨面者怒意未止踏步向前又是一刀! 白骨道功败垂成如他这样的教内高层一瞬间美梦破碎。 那么多年吃过的苦头仿佛都是无用的折磨。 他心中之恨有谁知? 每一个面者都是从上千个孩童的厮杀中独存下来。所经历的非人折磨是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为了“人世大公”的理想他付出了一切。 然而一路经行至此连白骨尊神都被踩回了幽冥。 建立地上神国的美梦仿佛从未企及过。 他们抱头鼠窜各地据点一个一个被拔起。 几乎每一天他都听到理想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冒险躲到双蛟会外围区域那无止境的追杀才终于消停了些。 他像老鼠一样躲了起来。 他已经躲到了这里。 他都已经躲到这里这些该死的小虫子竟还是追了过来! “受死!” 大环刀斩辟天地一割两开。 而在这夜色月色都被分开的时候黎剑秋纵剑回返。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在被轰飞的过程中立住了天地孤岛掌控了天地门洞开后的世界。 于是可以肉身飞跃虚空踏步。 剑名桃枝开在春日。 时非春时剑使春来。 剑尖再抵刀锋。 一瞬如永恒。 轰! 虎骨面者回刀再斩。 再格再斩。 刀剑交击连连。 虎骨面者惊惧的发现面前这小子剑势愈来愈稳愈来愈强。 每一剑相抵都仿佛摇摇欲坠。 却总也不熄。 在这样的交锋中反倒是慢慢稳定了腾龙境层次的力量。 他决定解放力量不再给此人时间哪怕因此暴露在双蛟会本部的视野中也再所不惜。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不相同。 如犬面化神相为冥犬存养幽冥。蛇面以神相入剑蛇信剑堪比名器。 而他虎面…… 吼! 一只白骨之虎踏风而来立在高空已收尽月华。 虎啸山林! 第六十章 人间事 只此一啸天地骤暗月华顿泄。 虎骨神相化虚为实卷风踏月而来凌空跃下。 俨然也有腾龙境战力双战黎剑秋! 这边天现异象远处双蛟会本部终于察觉此处异动一朵赤色烟花炸开在夜空。 这朵烟花如同最后的鼓响。 无论是对虎骨面者还是对黎剑秋而言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 因为双蛟会本部的人赶来后无论杀死白骨道教徒还是以虎骨面者的名头抹杀黎剑秋都是很简单、也查不出真相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黎剑秋凭空拔身以身合剑。 夜色四合月色又开。 但月色仿佛成了血色。 无所不在的月光便成了无所不染的血光。 剑如红潮卷过。 虎骨面者静止当场。 有春风一缕有桃花一枝。 开在他的心脏上。 虎骨神相片片碎灭。 此乃黎剑秋所修道剑之术。 虎骨面者愤怒于黎剑秋竟敢在他面前临阵破境却没有细想到底是怎样的剑才能够提前斩破天地门! 此乃天地之隔多少修士在此前徘徊一生。 …… 黎剑秋一剑毕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情立即纵剑远遁。 只要他活着双蛟会自然会老老实实把他同门的尸体送回故土。 其实一开始应对虎骨面者他即使不敌也有逃跑的把握。 但他不想跑。 他自己不想跑他也不想让虎骨面者跑。 他想杀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今日错过或许永远也再找不到。 所以自刺天地门不惜以未来的道途更艰难为代价提前破境展现桃枝的锋芒。 举城地陷幽冥这样的惨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长祥死于探亲路上他在清河郡道院的本届第一再无争议。有人暗地里议论“枫林不幸剑秋幸”。之后那人被吊在郡院门口足足十日。院长亲自发话黎剑秋才将那个嘴臭的、奄奄一息的家伙放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设身处地所以那些安慰或讽刺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师弟师兄师长全都被埋葬。 庄帝举白骨道为国仇对他黎剑秋而言是国仇家恨于一身。 唯血能洗桃枝。 …… 姜望独自在卧室里坐了阵也没有与新来的侍女小小知会一声便自顾出了门。在矿场里闲逛起来。 胡氏矿场本就谈不上戒备森严况且姜望现在还是坐镇矿场的修士来去当然自如。 也不会有谁不开眼拦住他盘问什么。 这处天青石矿脉产量下降得厉害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本人都觉得其间有什么问题。 然而姜望此时亲身走在胡氏矿场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矿场里的人各行其是一切井井有条。 姜望随便找几个矿工聊了聊发现此处天青石矿脉产量将近枯竭是事实。 至少这些矿工都很清楚。 他们都已经开始在发愁接下来去哪里工作了。 重玄胜遥控的这座矿场生活待遇各方面比阳国本地其它矿场还是要好一些。 结合胡氏矿场以修士名额吃空饷的事情好像这就是简单的青羊镇亭长胡由中饱私囊事件。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往年大笔贪墨属于重玄式的矿脉。 因而造成了矿脉的提前枯竭。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之前重玄家每次过来交接矿石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呢?难道都被胡由买通了? 是重玄家的威慑力太弱还是胡由本钱太雄厚? 不对…… 姜望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回住处。 初来乍到好奇矿区里的生活很正常。但如果一直盯着矿工聊天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姜望决定还是先呆下来看看情况再决定。 反正重玄胜那边也没有时间要求而矿脉将要枯竭已是事实急切无用。 他正好趁这段日子消化前段时间的收获为冲击天地门做准备。 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姓向的大叔走过。 姜望出于礼貌微笑与此人示意。 这会他倒是没有无视掉。 只耷拉着眼皮看了姜望一样一脸的生无可恋:“是新人呐……唉。” 这话姜望真不知道怎么接只道:“前辈你好。” “前辈……”他摇了摇头:“唉。” 姜望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此人挥了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又晃晃荡荡地走远。 又听到他一声长叹。 这矿场里的修士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姜望莫名其妙。 走进院中小小便迎了上来躬身礼道:“老爷。” 此时她明显精心修饰过长发好好的簪起左眼的乌青也做了掩饰。衣衫虽然未换但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 显出原本的姣好来。 算不得绝色但也是中上姿容。 待得年纪再大一些长开了或许能更美几分。 姜望随口道:“在我这里好生做事就行不会有人虐待你。” “是。”小小低声应了又道:“胡管事让人送来了一坛虎骨酒就放在正堂。” “哦。他可说了什么?” “没有。” “行。”姜望点点头见小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奴烧好了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么?”小小咬着下唇继续道:“您的换洗衣裳奴也准备好了您应该能穿得上。” 我是脏得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么? 这一路过来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 姜望暗暗有些羞耻胡乱岔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奴小时候家里是裁缝……”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当然也不至于蠢到再去问。 “衣裳哪里来的?” “是奴问胡管事要的都是没穿过的、显年轻一些的衣衫。奴觉得……老爷应该能穿得上。”小小说着偷偷用余光瞄了姜望一眼。 “我就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的工夫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转念又止住了。 虽无恶意但这么说话恐怕会让她多想。 她很显然在那个姓葛的老东西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也只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下来吧。 “行我便去沐浴更衣。” 小小当即掩了院门引着姜望往浴室里走。 浴桶里已经倒满热水还很有心意的撒了花瓣大约是从屋后那片花圃里摘的。浴桶里热气袅袅旁边还立着一只不小的木桶。 想来她便是拎着这木桶来回打水。 念及娇小如她提着满桶热水艰难来回姜望不由得有些歉意。 上一次让人打好了热水再洗澡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一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此时在他面前。 小小已经宽衣解带到一半春光半现。 闻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沉默难掩羞怯。 姜望转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裳合上。 看着这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道:“在我这里不需要你做别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只要平时收拾好房间来客人时候奉上茶水就可以。明白吗?” 小小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 …… ps:小目标还是没有完成均订只有112。更新了这么久的vip总订阅都不到一万比不上人家一天的订阅oo 第六十一章 见羊在土 姜望沐浴结束穿上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出了浴室。 水洗俗身世洗尘心。 不去管低着头进来抱走旧衣裳的小小姜望自顾穿过院子迈进正堂。 那坛密封的虎骨酒就放在堂中方桌上。 早些在枫林城时在杜野虎的影响下他们也常喜欢聚在一起宴饮。 对于美酒姜望并不陌生。 他随意在方桌旁坐下了伸手拍了拍酒坛子眼睛忽然定住。 酒坛子的底下不知怎么还压着一张纸条。 姜望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接将纸条抽出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喝。 纸条上面的字体歪七扭八写字人明显是故意模糊了笔迹。 酒有问题? 姜望略一思忖冲外面喊道:“小小!” 小小喘着气儿跑进屋里:“老爷什么事?” “刚才我沐浴的时候有谁来过?” “没有啊……老爷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手指用力攥着衣角小心忐忑得过分。 “噢倒是没有就是随口问问。”姜望见状也没有再问她的心思摆摆手安抚道:“你忙你的去吧。” 待小侍女走出门去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坛子酒目光饶有兴致。 在胡氏矿场这样的小池塘里他心态平稳得很。 “看来这坛酒有问题那是谁下的手又因为什么?提醒我的又是谁?” “在送这坛酒之前姓葛的老头和胡管事一起喝酒去了。以此人表现出来的那小肚鸡肠德性倒是有可能做什么手脚。” “青木仙门如果附属于东王谷应该在毒药一道有不凡造诣我须得多加小心。” “如果是那个姓葛的老头不知死活那么胡管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又是谁洞悉了这一切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呢?” “我在这里没有仇人应该也不存在朋友。” 姜望想了一阵索性拍开酒封。 一股子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色清而透算得上是不错的酒。胡管事应当是下了不少本钱。 姜望单指凝出一根碧色尖刺放进酒坛中。 这是董阿曾指点过他的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 十余息时间过去吞毒刺碧色如故看不出来任何反应。 “难道那个姓葛的还真有什么我无法察觉的手段?不过吞毒刺的品阶确实已经跟不上了。” 念及至此姜望心神进入太虚幻境直接耗功一千五用二层演道台将吞毒刺提升到了乙等上品的层次吞毒刺变成了吞毒花。 退出太虚幻境掐动道决吞毒花开在指尖。 其色如翡翠形如玉刻上面纹路隐约。 将这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直接丢入酒中静待一阵依然不见变化。 “难道不是毒?” 这小小的一个矿场奇怪的地方也真是不少。 姜望想了一阵从酒坛中直接聚出一团酒液一掌按落将这团酒液按进地底透过地砖润入泥中。 然后将剩下的虎骨酒重新盖上推到一边。 以他现在的实力在这个矿场里应该不存在对手只要谨慎一点完全有资格以不变应万变。 鉴于这张纸条的警示他不会吃这里的食物喝这里的水。反正他现在的体魄也不是很需要这些。 姜望就在正堂打坐。 作为驻守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之一他的事情并不多。 只需要在偶尔有凶兽跑来的时候配合阵法将其击退便是。 再就是每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一般都是两名超凡修士一起。轮下来两个月才出动一次。 若是不考虑其它这份工作倒是的确清闲适合没什么进取心的修士。 …… 小小洗好脏衣服又去泡了一壶茶端来给姜望。 忙进忙出的像一只小陀螺也似一刻不停。 “好香呀……” 一走进正堂她就有瞬间的恍神。 眼前仿佛有鲜花次第绽开香气盈鼻她感觉到舒适而轻松。 事实上她已置身于姜望的道术花海之中。 这门道术的主要效果在于致幻。如果姜望没有收束威能的话小小此时应该已经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他倒不是怀疑这可怜的小侍女只是习惯性地随时随地演练道术。 因为道术并未完全发动小小只受到轻微的影响。觉得舒适嗅到芳香当然都只是错觉。 姜望接过茶盏随手放到一边正好在花海的影响里问道:“你来胡氏矿场有多久了?” 这种轻微的影响不会对小小造成伤害只是会让她下意识的感到放松从而说话遵循内心。 简单来说就是会讲实话。 “两年多快三年了。” “你在这里这么久印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奇怪?”小小问道。 她并未迷失神智只是在道术的影响下暂时忽略危险变得放松、自然。 说话也不那么拘谨小心了。 “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或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咬着下唇说道:“葛恒是个老变态他喜欢折磨人。被他折磨的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越快乐。他喜欢用鞭子沾了水抽在人身上。最喜欢的是银针他经常……” “别的事情有吗?”姜望忍不住打断道。 葛恒老头的情况的确算得变态可是与胡氏矿场的异常没有什么关系。 其人做的那些事情他听起来就觉不适听不下去。 因此对葛恒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但现在毕竟不是算总账的时候。 “别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想了一阵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人说在矿洞里看到了一头会发光的羊。大家都很奇怪矿洞里怎么会有羊呢?羊又怎么会发光?但是他信誓旦旦的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奇怪的事情可能这应该是吧。” “那个人呢?” “后来就再没有看见他。听说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像这种矿区上的人员。来来去去流动很正常而且籍贯什么的也无法一一核实。基本上走就走了。 但姜望却嗅出一点巧合的味道来。 “你说的这个事是去年的什么时候?” “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八月九月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四月胡氏矿场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冬月左右的时候发生过有人夜闯矿区被矿上超凡修士撞见的事情。 双方有过战斗。 再后来那名超凡修士也离开了矿区。 而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即是小小所说有矿工在矿洞里看到羊的事情。 事后该矿工也离开了。 很难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当事者都离开了没有后续。 如果将它们放在一起看就有了很强烈的斧凿痕迹。 “半年前那个住在这里的修士……”姜望注意着措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说吗?” 因为小小之前就是那名修士的侍女。在他走了之后才被葛老头“要”过去。 所以姜望在问话的时候尽量考虑她的心情。 小小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花海并非什么专门审讯情报的道术在现在的这种运用下最多就是相当于小小放松状态下的聊天。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姜望说道。 “他……跟其他的老爷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不会打我吧。” 姜望很清楚所谓侍女并没有太多自主权利。胡氏矿场里的这些侍女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说就是修士们的玩物。 对于很多超凡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远大前程崇高理想。纸醉金迷的享受才是他们追逐超凡的理由。 哪怕是沦落到给矿区做守卫的弱小修士如葛姓老头这种人也不忘尽其所能的享受。 姜望点点头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但小小继续说道:“他……他说他会照顾我会保护我会……带我走。” 即使是在花海的影响下她也说得很艰难。如果是平常状态她一定不会说出口。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这太可笑了。 一个超凡修士承诺照顾保护区区一个侍女? 就算小小当时被冲昏了头不觉得可笑时至如今也应该知道了这有多荒谬。 因为结果很明显——那名修士走的时候小小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望说着散去了花海。 小小只觉微一恍神便已恢复常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例钱你直接去问胡管事支取。” 姜望说道:“院里需要添置些什么你自己安排。我就不过问了。” 他跟胡管事谈的报酬主要是道元石。一些生活所需的金银钱币矿区方面倒是不至于对超凡修士吝啬。 安排一些事情做可以让小侍女的心情好受一些。 夏天已经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姜望看了一眼院外的天空暗沉沉的。 就要下雨了。 第六十二章 城曰:不赎 今世最长最大的河流是为长河。 仅仅已知河段便已然经行数万里。 长河源起极西之地还有一种说法是源头在道门圣地之一的玉京山。 无论哪种说法都未经证实。 现今可考的是这条水脉源头至少还在西域之宛国的更西处而一路穿过中域一直蜿蜒至南域之夏国。 以长河及其支流联系起来的长河水系覆盖小半人族疆土养育了两岸无数生灵。因其神秘、古老又浩荡、伟岸也被称作“陆中瀚海”、“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庄国西北方向有国名“洛”。 境内北部正被长河贯过。 洛国境内水网密布纵横交错。国人出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船代行别有风貌。故而也被称为“水上之国”。 按理说国境遍布水脉洛国应与水族交好才是。但恰恰相反此国与水族矛盾最大已经到了无法共存一地的地步。 人族水族和平共处的古约在洛国形同废纸。 这里也是最大的水族奴隶交易市场被人类国度明令禁止的水族奴隶交易生意反而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 洛国人在本国出门都是行船但到了外地从来不走水路。 天下水族杀害任何一个洛国人也都是被默许的事情通常不会有谁来维护卫道。 因为清河水府存在的关系庄国洛国的外交关系向来不好。 但各有忌惮历史上倒也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纯粹的地理距离上来说庄国北面更贴近雍国西南方向更贴近陌国。在西北方向也与洛、雍三国之间存在着一片三不管的缓冲区。 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彼此征伐的空间。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关系自不必说已是世仇没有缓解余地。 而雍国与洛国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庄洛之间的情况相同雍国境内也有一个澜河水府亦是重要的国家力量之一。 洛国这么一个奴隶贩子也似的国家除了水族奴隶之外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产业本身武力也并非顶尖却能在东面邻国都敌视(至少是表面敌视)的情况下安稳发展至如今。 其背后的原因也不足为外人道。 …… 前面说到庄、洛、雍三国之间存在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区。 此地哪国王法也覆盖不及天然便是混乱之地。 也说不清从哪年起这里建起了一座城市名曰“不赎”。 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万死难赎其罪怎么也不能够洗清罪孽。 另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里的恶人绝不忏悔永不赎罪。 相信哪种说法的人都有自古到今也没有一个一锤定音的声音。两种说法也就随着这座城市的肮脏就这么纠缠了下去。 不赎城是混乱的或者说混乱就是不赎城最大的规则。 但是任何一个能够形成聚居地的地方都必然有一定的秩序存在。即使是刀口舔血的恶徒也无法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胆的环境里。 每一个进入不赎城的人都须得为自己的性命估值缴纳“命金”。 这个价值可以是千颗万元石也可以是一枚齐刀币或者一枚秦环钱甚至一匹布什么的都可以。 “命金”的价格取决于你愿意为自己的性命花费多少代价。不赎城绝不勉强。 只要你缴纳了“命金”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来。 任何人要在这座城市里杀你必须付出超过你“命金”一万倍的费用才能够动手杀你。 是为“赎金”。 否则便视为与不赎城为敌。 有这样一个说法流传甚广:既然不赎城的居民都是万死难赎其罪的恶徒那么当这些人进了不赎城。要想杀他们就要有让他们一万次的决心要付出杀他们一万次的代价。 维护这条秩序的人或者可以称为不赎城的主人——虽然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不赎城之主她只说自己是不赎城最大的罪人。 人称罪君凰今默。 …… 再卑劣的人也奢求被良善对待。 再阴暗的人也渴望阳光的温暖。 今日艳阳高照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自不赎城东门有一个身影彷似踏着阳光而来。 他的眉毛锋利眼眸骄亮。 就连每一根墨色发丝都毫不掩饰地飘舞锋芒毕露。 因为太过锐利的气势直到其人走近城门边昏昏欲睡的罪卫这才发现他身后斜负的一支长枪。 此枪外观古拙平凡仿佛配不上这个人的锋利但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又非常和谐。 “懂规矩吗?”这名罪卫靠坐在城门边懒洋洋地问。 倘若是新入城的人他便会把“命金”的规则再说一遍。 不赎城并不需要森严戒备只需要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收钱便是。即使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也足以胜任。 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家伙要想进不赎城就不可能不给罪卫面子。 来人是懂规矩的。 阳光下一枚刀币凌空翻转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这名罪卫手中。 如果此人送来黄金万两他都不会惊讶。 有时候越是手段凶狠的人越是惜命。越是恶徒越是有钱。这种人往往舍得为自己的性命投入巨额财富。 哪怕一次缴纳几百几千颗道元石作为命金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这枚刀币入手这名罪卫反倒来了精神。 这只是一枚刀币而且还是一枚不怎么值钱的庄刀币。 这意味着几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出得起杀他的“赎金”。 也就是说他毫无保障地走进一座全是凶徒的城市而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他。 无论他来自哪里有什么背景。不赎城的恶徒们都不会在乎这些。 哪国的律法也管不到不赎城。 他们进入不赎城本就是在外面罪大恶极活不下去。 这个只身负枪的年轻人投出这一枚庄国刀币。仿佛在对这整座罪恶的城市宣布:想杀我吗?尽管来。 罪卫收下庄刀币取过入城简潦草地记了一笔。 又问道:“名字?” 没有丝毫停顿那个背负长枪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不赎城中。 只有一个与本人同样锋芒的声音如长枪坠地直插在城门处。 “祝唯我。” 第六十三章 骄烈 城北的大通赌坊是整座不赎城里生意最好的赌场。 其中一处推牌九的桌上赌额甚巨激战正酣。 天青色的筹码指代的货币是道元石。 涉及道元石的赌桌已远非那些金银为注的赌局可比。 这一桌玩的牌九本身材质是象牙所雕其上又铭有阵纹能够很大程度上隔绝超凡力量的窥视。 此时在东北位坐着一个脸覆鸡骨面具的人。 面具简单但头上插满了雉鸡羽毛又显得五彩斑斓。 身上穿着花衣脖子隐在衣领后不太看得出性别来。露在外面的手纤白细腻。 不赎城这样的地方打扮成什么样子也都不算奇怪。 其人此时面前堆了一堆筹码显然手气正好。手里摩挲着一张牌面具遮掩看不到表情但眼神却显得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直直走了过来。 赌桌上本没人会注意左右但来人毫不遮掩锋芒的气场仍然使这些赌徒不得不投以目光。 “哟俊得嘞。” 看到此人容貌戴着鸡骨面具的人眼睛一亮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一样。原是个男人只不知声音为何如此尖利刺耳。 “我是祝唯我。”来人走到赌桌前直直看着覆鸡骨面具者:“鸡面知道我么?” 白骨道十二面者之鸡骨面者躲进不赎城已有半月。 鸡面的目光依然荡漾捏着声音笑道:“庄国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那怎么能不知道呢?稍待一会等姐姐打完这局出去跟你慢慢玩儿~” 他心态轻松语调轻佻。并不把祝唯我的威胁当一回事。 祝唯我看了看左右赌徒们吵嚷、喧闹气氛狂热。 “我记得……”他难得用一种怅然的语调说道:“在枫林城也有这么一家大通赌坊。” “废什么话呢!大通赌坊家大业大哪里没有?”坐在赌桌另一头的彪形大汉呵斥道:“要玩牌就坐下等下一局不玩滚蛋!”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就斜着擦过他的脖颈洞穿他的衣领带动他撞翻座椅将他钉在地面。 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彪形大汉自身亦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角色然而这一枪仍然吓破了他的胆令他一声不敢再吭。 鸡面无动于衷只一把扶住赌桌嘴里嗔怪着:“哎哎哎小心点人家双天牌呢!” 他当然无惧。 这里是大通赌坊如那彪形大汉所言大通赌坊遍布许多国家家大业大。没什么人敢在大通赌坊里大开杀戒。 这座大通赌坊在不赎城他为了保命缴纳了不菲的命金。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但至今还没有谁舍得下赎金的本钱。 更别说他本身已是腾龙境巅峰又握有其它底牌根本没有畏惧的理由。 在他看来祝唯我来此恐吓一番吓吓人已是极限。 他也就顺嘴调笑轻松自在。 “你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大通赌场的超凡修士迅速围近前来。 “我的感慨已经结束了。”祝唯我淡淡说道。 他伸手将长枪从倒地的彪形大汉脖颈旁缓缓拔出。 “你的时间也已结束。” 他这样说着径自一枪直刺鸡骨面者! 竟视满场赌徒、诸多赌坊修士如无物视大通赌坊和不赎城的规则如废纸! 饶是鸡面身为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向来暴虐随心此时也觉惊骇。 相对于他的实力更惊骇于他的胆量! 长枪当头一点寒芒刺破空气极其剧烈的摩擦之中泛开热量炸起火星。 这一枪起势如此随意然而愈进愈急愈发愈烈。 初看只是寻常待得第二眼恐怖的危险已降临心间。 鸡骨面者不及犹豫下意识运转最强绝学。 满头翎羽招摇张嘴便是尖啸。 音波炸开肉眼可见空气被震荡推开的半透明痕迹。 周围的赌客纷纷捂住耳朵迫近的大通赌坊修士以比袭来更快的速度撤开。 [八一中文网 zwdu8me]白骨十二神相雄鸡一唱! 这一声模仿雄鸡唱晓本应是至刚至阳。 然而鸡骨面者此声却尖锐怪异扭捏刺耳。 霎时间阴风阵阵隐约鬼哭声声。 雄鸡一唱天下白牝鸡司晨……阴邪生! 生死关头腾龙境巅峰战力具现无遗鸡骨面者彰显其人身列白骨道十二骨面的底气。 但见薪尽枪尽头那一点火星已经灼至暗红。仿佛被压缩到了极限状态。 无尽火海聚于微茫一点。 这一点所到之处阴风融开鬼哭顿止阴邪散消。 一切都暂时的停滞下来。 巨大的雄鸡白骨骨架虚影如凶戾巨兽凝于鸡骨面者身前。 雄鸡一身以鸡喙最强最尖雄鸡以此啄虫进食攻击对手。 这巨大的白骨法相也以鸡喙为攻势最强之处。 薪尽枪的枪尖便点在鸡喙之上。 此时众人的目光才得以从那炙热暗红的一点挪开看到祝唯我挺枪而至的身影看到他张扬的墨发睥睨的英姿! 鸡骨面者的白骨法相几乎是一触即溃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一直撞破赌坊墙壁跌落赌坊外的大街上。 腾龙境范围内鸡骨面者也是有名的强者。在不赎城这恶徒云集的地方也等闲不输于人。 然而却连祝唯我一枪都没能接下! 祝唯我看了畏畏缩缩的大通赌坊修士们一眼淡淡说道:“大通赌坊的一切损失我祝唯我全单照赔。” 而后倒提长枪就那么漫步前行穿过人群走向那个被鸡骨面者撞出来的巨大缺口。 大通赌坊众修士有护卫赌坊之责一时也说不上是愤郁于心还是如蒙大赦。但总归都是定住步子不曾挪动半步。 鸡骨面者跌落长街上双手撑在地上不断后退。 惊慌失措轻佻的语调也终于变了形大喊道:“不赎城罪卫何在?我要增加命金!把我所有身家全部加上!都送给你们!罪卫何在?” 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街角响起。 “遇到危险再临时加码是不被允许的。早知自己性命值钱当初何苦吝啬?” 此人扎了一个单辫眉眼半睁睡眼惺忪的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穿着罪卫统领的制服——那是一袭血红色的劲装只在袖口处绣有三圈黑纹以区别于普通罪卫。 他对鸡骨面者说罢又转头看向从大通赌坊窟窿里走出来的祝唯我:“那边那个小子要在不赎城杀人规矩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血玉册子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这家伙的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赎城杀人的赎金是所杀对象命金的一万倍。 也是此刻鸡骨面者性命唯一的倚仗。 但他只见祝唯我倒提长枪缓步走来一点犹疑权衡也无。 嘴里道:“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 其声量平淡但骄烈近狂。 …… …… ps:最近肺炎危险大家注意安全。勤洗手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一定戴口罩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 第六十四章 横扫 这世间的规矩竟似全不为他而设。 不赎城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来延续的规则于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 他祝唯我只看手中长枪只守他自己的规矩。 连横将红册收入怀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着祝唯我轻声笑了:“你什么规矩?” “很简单。”祝唯我边说还边往前走不为任何人驻足:“我要杀他。谁拦我我杀谁。” 他不说他为何要杀人。 什么国仇家恨立场角色他全不说。 因为骄傲如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理由。 他只说他要杀鸡骨面者只这一句便是祝唯我全部的理由。 “击败了区区一个鸡面就自以为腾龙境中你无敌?” 连横的声音很轻很淡轻的是轻蔑淡的是漠然。 作为不赎城罪卫副统领他虽然也只在腾龙境内但也是横压城内无数恶徒的存在。 鸡骨面者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 祝唯我在一路向前走鸡骨面者双手撑在地面一路拼命后退中。 听到连横的挑衅他连眉头都未动半分只是轻声说道:“你可以试试。” 加快步子枪尖拖在地上擦出一长条星火。 连横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绷紧就要上前但忽然又放松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一个戴着羊骨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鸡骨面者身前。 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将一枚红色的药丸扔给鸡骨面者。 鸡骨面者也毫不犹豫一口吞服。整个人委顿的气势瞬间暴涨甚至那破碎的白骨法相也再次凝聚成型重回巅峰。他一跃而起落至羊骨面者身侧。 这种禁药副作用极大但却能让他以巅峰状态继续战斗。 而在长街另一头两个身高体重全都相仿的身影缓步走来。 只是一人戴着牛骨面具一人戴着马骨面具。 白骨道十二骨面中战力仅次于龙骨面者的牛面和马面。 而祝唯我一人独枪站在长街正中。 其时骄阳似火光热无穷。 身前身后四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同为腾龙境以四围一! “连横我们杀他不需要付赎金吧?”说话的是牛骨面者。 “因为是他主动要杀我们。”马骨面者接话道。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自小形影不离心意相通。 唯一一次分离就是他们各自参加白骨道试炼的那一次最后也都各自成为了试炼场里唯一的胜者于十二骨面中再次相聚。 “规矩毕竟是规矩。”连横淡淡说了一句又轻笑道:“不过一万枚庄刀币对你们来说想必不算负担。” 马骨面者很是诧异地看了祝唯我一眼:“你很自信。” “自负。”牛骨面者进一步道。 “别在那里废话了杀了他!”鸡骨面者险些身死此时又服下禁药损伤根基。心中已是恨急最先按捺不住张嘴便欲啸。 又是异化的雄鸡一唱。 然而他刚刚张嘴便见眼前墨发纷飞祝唯我已至! 一根寒锥突兀钻出。 锥柄在缄默不语的羊骨面者手中。 他是十二骨面之中仅有的精通医术的强者惯来沉默寡言但战力绝不稍逊。 此锥如天外飞来机妙莫测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长街那头牛骨面者马骨面者这一对兄弟也已近来。 牛骨面者腾空高举玄铁狼牙棒势如山倾。 马骨面者弯刀藏于身后俯身前冲杀机深隐。 但祝唯我不闪不避更不似不曾感知到身后的动静。 他以绝快的速度迫近鸡骨面者整个人前冲腾身在半空膝盖曲起以膝为枪一记便撞破鸡骨面者身前防御。 膝盖顺势上提撞在鸡骨面者的下巴上将他欲啸的嘴巴生生撞合。 有先前在大通赌坊里那一次交手对于此人祝唯我应对更加轻松了。 鸡骨面者上下牙齿突兀交击被撞成满口碎牙。雄鸡一唱也咽回腹中郁积半喉鲜血。 与此同时祝唯我手中一提薪尽枪枪尾前撞正正撞上羊骨面者那突兀钻至的一锥! 此锥顿如龙卷风起瞬时风声尖啸。 而羊骨面者竟成了风眼。 在他经历的无数次战斗中不是没有人能侥幸撞上他的羚羊挂角但那些人都无一例外都被他极尽尖锐的白羊锥所破。 在他看来这一锥必然能洞穿这杆枪从其枪尾破起于三寸后反折斜上落点正在祝唯我心口要害。 然而这一下交击轻若无物。 他的白羊锥与那杆枪枪尾只是一触那杆长枪便已电射而远。 祝唯我便纵着这杆如电光般咆哮的长枪反身冲向长街那头近来的牛骨面者与马骨面者! 破山狼牙棒藏锋地躺刀。 气机勾连上下交错。 牛骨面者、马骨面者的合击之术曾正面硬接内府境修士一击而不死。 而薪尽枪就那么咆哮而来。 烈焰腾灭柴薪燃尽。 然而在这一切的尽头…… 噼啪! 一点火星炸响。 整条长街就此铺开一片火海! 那炙热的、赤红的火瞬间就吞噬了一切。 将牛骨面者、马骨面者一齐卷进。 枪摆尾焰回头。 祝唯我于空中再次返身彷如驾驭着整个呼啸沸腾的火海落在避让不及的羊骨面者和鸡骨面者中间。 火海一腾即收仿佛全部被吸进那杆古拙平凡的薪尽枪中。 此时枪尖倒插于地半蹲着的祝唯我抓着枪身缓缓站起。 噼啪噼啪噼啪! 连声脆响。 整条长街都不再见白骨道四位骨面的身影。 只有四具焦黑的骸骨坠落地面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长街四周大通赌坊中两侧房屋里所有的恶徒凶徒全都死寂。 以一敌四仍然是一枪扫灭。 庄国第一天才的锋芒刺眼如斯! 街角连横缄默不语。只刚才那一击他便已自认不是对手。 …… 不赎城最高的建筑是罪君凰今默的住处。 全城只有此楼能高达七层。 凰今默亲自定名为囚楼。 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向来没有任何人能被允许进入此楼。 而五楼往上更是只有凰今默本人能入。 此时就在顶楼之中有一位乌发老者一黑衣女子。 两人一坐一立。 整个顶楼空空荡荡一丝多余的布设也无非常简单。只在中间有一张稻草蒲团。 黑衣女子便盘膝坐在唯一的蒲团上。 乌发老者则负手立于她对面。 黑衣女人容貌冷艳五官精致但一双狭长的凤眼过于冷漠让人不太敢亲近。 能出现在此地的女人她自然便是罪君凰今默。 凰今默看着面前的老人淡漠道:“杜如晦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他可是你们庄国第一天才下一代的希望死在这里未免可惜。” 乌发老人表情平静。 “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 …… …… ps:今天是本甚的生日!长一岁的我更英俊也更有才华。 第六十五章 自负生平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来。 其人赤手空拳肌肉将大许多号的罪卫统领制服撑得高高鼓起。 他明明只是轻轻鼓掌却声震长街。 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却仿佛整条长街都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祝唯我一手握着枪身眼眸微抬直视此人。 这座不赎城秩序的代行者自然是罪卫。 罪卫副统领是腾龙境巅峰的连横。 而此时出现的魁梧汉子正是罪卫统领魁山! 他走近前来停下掌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祝唯我:“年轻人有不懂规矩的本钱。” “我给你机会。”他这样说道:“付掉这四个人的赎金我让你走。” 祝唯我不必去问也知道白骨道四名骨面的命金该是何等巨额而将它们放大一万倍是任何一个势力也都会心疼的数字。 不赎城靠着命金赎金的这套规矩这些年不知聚敛了多少财富。 但无论如何庄国不可能付出这样的代价。没有追杀本国国贼还需缴纳金钱的道理谁的道理也行不通。 即使庄国方面最终愿意出这笔钱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追杀那四个白骨道骨面而只可能是为了赎回祝唯我。 不过祝唯我也不会去问。 “没有。”他淡声说。 “没有?”魁山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是给不起还是不想给?” “给不起也不想给。” “我说小子你是不是拿这里当庄国了?”魁山表情沉下:“若是你们庄国的杜如晦亲来本统领或者让他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庄帝才是庄国之主也是庄国现今最强战力。 但对天下人来说提起庄国声名最广、也最令人忌惮的仍然是杜如晦。 这是岁月沉淀的威势简单不能移转。 祝唯我仍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既无忌惮更无畏缩。“让我三分即可。遇到杜相你就是一个死。” “狂妄!”魁山一步跨落“若能受我三拳不死便饶你一命又如何?” 单捶轰落势如高山倒、巨石崩。 祝唯我手中一紧以枪尖插地处为起点地砖翻起一条长线如青龙腾空。 “便倾力一战又有何妨!” 青石砖连成青色长龙俨然一杆巨大长枪从祝唯我所站的这头一枪扎向那头的魁山。 轰隆隆! 魁山单拳锤落所触之处灌注祝唯我道元枪气的青石砖碎为齑粉。 一路粉尘簌簌而落魁山已近身前。 竟是直接一拳将巨大青石长枪砸透拳势还未消止。 而薪尽枪的枪尖已抵在拳面。 魁山停步。 轰! 祝唯我一脚踏碎地砖陷入地面。 强大的力量将整杆长枪都压成半曲。 而后长枪弹开祝唯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 以他的后足为中心点青砖飞裂摧出一条深深的地沟。 只一拳魁山便将祝唯我从长街这头砸到了那头。 不赎城的罪卫统领走的竟是纯粹武夫路子。 而且是走到了十五重天位置的武道强者堪比内府境修士。 祝唯我一摆长枪长发垂额。“再来!” 此声方落。 铛~ 祝唯我横枪于前魁山一拳已砸至枪身将枪身轰出弧线。并且带着枪身轰至祝唯我胸膛将他往上轰飞。 咔嚓。 祝唯我清晰地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倒折的骨头甚至刺入了肺部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身体如飘絮仿佛没了重量。 围观此战的众人皆抬起眼睛看着魁山的第二拳便将那狂妄的小子轰得飞上高空。 有目力浅的甚至已只能看到高空中的一个黑点。 死了吧?有人这么想。 “这……还能有全尸么?”有人问出了声。 生活在不赎城里的人都知道罪卫统领连横的强大但很少有人见过魁山出手。 而且其人是颠覆以往修行体系武道路上的强者。 相较于绝大部分超凡修士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注定前路崎岖。因为至今这条道路也没能被人走通过。无论道法儒还是兵释墨都有人走到了尽头。但没有人可以证明纯粹在武道这个方向往后走是否真的还有路。 因为武道强者的稀少这样的战斗场面对旁观的所有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此时人们听到了声音。 暴烈、炙热那呼啸而近的是什么声音?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 高空的那个黑点变成了红点。 被轰上高空的那个人燃成了火人。 而那个火人身形倒转枪尖朝下。 从高空向魁山发起了反击的一枪! 祝唯我他不仅未死他竟然还选择还击。 此枪为柴薪三十年薪未尽。 此人为祝唯我平生不输于人! 这一枪无比炙烈无比狂暴。 人与枪融为一体。 太阳在他的身后。 他仿佛成为了新的太阳。 这一刻光彩灼目这一刻光热无穷。 魁山一脚踏地地陷数米。 借着此力挥拳反冲而上。 强如魁山这是第一次借力出拳。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面对祝唯我这么惊艳的一枪也感受到了压力。 拳与枪交击于半空。 祝唯我自上而下魁山自下而上。 声音都湮灭了一瞬。 魁山落地祝唯我一个翻身飘落于他对面。 其人不言不语只将唇角血迹轻轻擦去。 围观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三拳已过…… 祝唯我仍然未死。 魁山正要说话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不赎城的威严不容挑衅。不必留手杀了他。” 他没有犹豫开口道:“抱歉我要失约了。你得死在这里。” 与罪君凰今默的命令相比他个人的荣辱不值一提。 不论旁观者如何腹诽。 祝唯我反倒笑了:“我说过不必你让。” “我尊重这里的规矩。我行囊空空来杀人便有死在这里的觉悟。” “你尽管来杀我尽你所能竭尽全力的来杀我。” “若你这次没有杀死我我今后也不会因此来寻仇。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一定要倾尽全力。” 他看着魁山斗志昂扬。 其态度并不像以弱战强反倒满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你若不奋尽全力如何配得上我手中的薪尽枪?” 魁山双拳一握全身骨骼爆响。 说道:“清场。” 罪卫副统领连横立即带着人将整条长街清得干干净净不余一人旁观。 当清场结束。 魁山看着面前这个单人独枪的年轻人:“祝唯我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你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尊重。” …… 同一时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矿场小院中。 姜望盘膝而坐静静看着屋外。 等了半天的骤雨 终于倾盆而落。 第六十六章 嘉城 这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天然的雨水会冲刷许多痕迹而又不必留下道术残留的波动。 在这样一个骤雨倾盆的日子里姜望盘膝独坐心中有淡淡的杀意涌动。 他并不约束也不抗拒。 从枫林城出事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但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动。 现在的确不是杀人的好时机。 来阳国处理这处天青石矿脉的事务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暂避风头潜心修行。尽早兑现潜力把这段时间的收获全部转为战力。 然而这里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宁。 船欲泊而风波不止。 …… 烂柯山福地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通天境匹配挑战开始!】 毫不谦虚的说姜望如今在通天境里已算数得着的强者。 即使是在太虚幻境这样天才云集的地方也是胜多负少。 十轮战罢只输了一场。估摸着再战几轮便可以进入前百显现排名。 论剑台的消耗由负者承担。 七品论剑台每场胜利可得四十点功。当然一旦输了连同七品论剑台所耗的功加上输掉的功一共得损失八十点功。 匹配战罢姜望总计赢了两百八十点功算是小有补益。如今总功数又再次突破四千来到了四千零八十点。 当然同重玄胜一样为了掩饰身份匹配战斗中他也未有使用自己独创的三大剑式。 毕竟经过天府秘境和廉氏祭祖大典明里暗里他已经进入很多人的视线。 底牌一旦被人看到就不再是底牌。 姜望现在掌握的道术中无论是焰花又或花海、荆棘冠冕、缚虎全都不是独门秘术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化入每一招的紫气东来剑术亦是如此。 亦然构成了他现行完整的战斗体系。以剑术和火木两行道术三路并行彼此补充。 如果说在游脉、周天两境太虚幻境前百已是极限。 那么在通天这一境他想要试着冲击匹配第一的感觉。 这个过程当然不会简单。 但必然有趣。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姜望老老实实呆在院里每日只是闭门修行。 他不想表现出对矿场事务的急切严格遵守一个驻守修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本分。 这中间除了胡管事找理由过来看了一趟外没有旁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在外人看来独孤安很快就融入的矿区的生活。 第五日姜望找到胡管事表示想要去嘉城看看。 矿场里的超凡修士每个月都有五天月假可以自由潇洒。只要错开与其他修士的休息时间保证矿场里始终有超凡修士镇守即可。 其他修士一般选在月底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之后再自己活动。 但姜望初来乍到想要出去转转、透透气见识见识嘉城风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胡管事当然不会拒绝姜望的合理要求。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只是叮嘱姜望早些回来。 这一趟出行姜望带上了侍女小小顺便把胡管事身边的栓子要过来帮忙赶车。 他们没有在青羊镇落脚离开矿区后就直接去了嘉城。 …… 姜望前脚刚离开葛恒后脚就找上了胡管事。 “你没有把那坛酒送过去?” 葛恒眼神阴冷看得胡管事心头发瘆。 他指天画地的发誓。“天地良心额送了啊!” “那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额就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恁们修士老爷的事情?是不是他看出来咧?” “胡说!只要你这里不泄露我青木仙门的秘术怎么可能被察觉?” “葛爷额怎么可能敢泄露恁的事情?恁说是不是这个理?”胡管事抹着汗小心翼翼道:“会不会他不喝酒咧?” “这会他走了老子问问那妮子去谅她也不敢骗我!” “小小也跟着独孤安进城去了……” “她还很受宠?”葛恒顿时暴跳如雷:“看到年轻英俊的就腿软在老子面前还装贞洁烈女!” 砰! 一掌拍下面前的桌子瞬间散架崩碎一地木屑。 胡管事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转进来:“老葛你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葛恒不想暴露下毒暗害姜望的事情收敛脾气冷淡道:“张海你不在院里好好养你的丹到处跑什么?” “找老胡帮我买点药材。”张海随口说着走进房间里。 他看了眼地上的木屑“哟这弄得。” “么事么事。”胡管事赔着笑道:“这桌子也太不经事。” 葛恒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瞥了张海一眼转身离去了。 胡管事松了一口气以前矿上的这几名修士里就这个张海还算正常。 除了整日不切实际地指望炼出什么神丹一步通天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毛病。 其人向来只关心自己的丹药积攒的那点道元石也全部投入炼丹之中。 另外两个一个叫向前的整天生无可恋、暮气沉沉也不知是怎么超凡的。另一个就是这葛恒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于人。 有时候葛恒做的事情过分了些向前是懒得管的倒是张海有时候看不过去会顺嘴说两句。 通常葛恒也会给张海一个面子。 总的来说矿场里的生活大致上是平静的矿场管事也大小算是个美差。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胡管事实在不舍得打破这种平静。 虽然这条矿脉很快就要枯竭了但在此之前他希望这一切能勉强维持下去。 这是他不多的尊严和体面。 …… 马车行驶之中缕缕花香溢出。 姜望找个时机施展了花海。 这门道术最适合应对群战全力铺开即是一处临时战场。姜望此时做了小小的调整只动用部分威能专注于致幻效果用来询问一些情报。 对付超凡修士当然没有什么效果但应对普通人问题不大。 “栓子整个矿场里你最怕谁?” 栓子常年跟着胡管事跑腿对胡氏矿场的情况很熟悉。 姜望特意把他要过来临时当车夫为的就是能顺便问几个问题而不引人注意。 他先随口选了个简单的问题以确定道术的效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乙等上品的道术太过强大。若不小心一点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马车缓缓前行栓子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道:“少爷。” “少爷?”姜望一愣他本来以为答案会是那个姓葛的老头。“哪个少爷?” “亭长的儿子胡家少爷胡少孟。” “为什么怕他?” 栓子的身体颤抖起来:“我看到他杀人!” “你看到他杀谁?” “我……我……”栓子表情一下变得很惊恐情绪激动起来。 半空中虚幻的鲜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要被挣脱。 花海毕竟不是专门用于讯问情报的道术在这方面并不足够优越。 这种程度的运用并不足够再审问下去。 但若是再增加强度很可能把栓子变成傻子。 无冤无仇的姜望倒还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 立即跳过这个话题安抚道:“好好我们暂时忘掉这件事。” 轻扬鞭马蹄哒哒。 骨碌碌车轮转动。 过了一阵待栓子在道术作用下终于平静下来姜望才继续问道:“这里的天青石矿脉为什么这么快就枯竭了?” “我不知道。但听管事有一次说好像是跟席家有关。” 席家正是嘉城城主所在的家族也是姜望这次进城想要了解的目标。 在嘉城城域里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不可能绕过席家去。 栓子这含糊的答案倒是暗合了姜望的猜测。 作为胡氏矿场的管事胡管事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但若这座矿场真有什么问题胡管事本人暗中也一定被关注着。 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姜望才没有试图用道术引导胡管事开口。 现在从栓子这里得到线索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而且他还记住了一个名字胡少孟。 作为青羊镇亭长胡由的儿子胡家公子在矿场发生的这些事情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一个简简单单的矿脉枯竭事件越细看来越不简单。 如此云遮雾掩重重遮掩之下必然存在某个值得被如此遮掩的巨大惊喜。 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姜望随手散了道术。 栓子继续抓着缰绳小心地驾驶马车。刚才他只感到自己似乎恍了下神。 而侍女小小坐在车厢里的一角生怕自己挤着了姜望整个人几乎蜷在一起。 之所以这次来嘉城会带上小小完全是她自己的请求。 姜望明白她对葛老头的恐惧也就没有拒绝 在道术作用下她刚才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眼睛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只竖着耳朵等候姜望随时的吩咐。 很守侍女的本分。 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但姜望已经重新闭目入定继续着修行。 时值初夏。 一辆平静的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官道上驶向一座平静的城。 第六十七章 其旧如之何 “嘉”者美好也。 儒门五经之首《诗经》有云:“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意思是:新婚甭提有多美好了重逢又该美成什么样啊? 后来人们常说的“小别胜新婚”大约就是源于此句。(注1) 阳国此城以嘉名之当然寄托了建城之时的美好祝愿也从某个角度说明了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一面。 嘉城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又矿产丰富湖鱼鲜美。 虽然仍不免凶兽肆虐之苦但如枫林城一般也大多集中在野地。至少在城镇级别的聚居地人们的生活还是很安宁的。 从青羊镇绕出来之后又行了一阵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也不见超凡修士随行护持大约这段官道安全性要高一些。 栓子到嘉城来的次数并不多但好歹没有认错路。 交过入城费将马车寄存至城门附近的客栈中姜望三人便在这座城市逛了起来。 即使姜望向来不以貌取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地山水养人。嘉城无论男女普遍容貌不差。 廉雀若是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毫无争议的全城最丑。不像他在南遥城里还有好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姜望此行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席家的情况以确定他接下来在青羊镇行事的方略和尺度。毕竟以他现今的修为或者能够横扫青羊镇却不能无视嘉城方面的武力。 作为齐国的附属国丧失了极大一部分主权的阳国是要比庄国弱的。 比如庄国各大城域之主都须得是内府境修为。唯一一个腾龙境巅峰修为的窦月眉是因为其亡夫孙横的贡献和付出。而且窦月眉本人战力也远非一般腾龙境巅峰可比。 她后来在玉衡峰一战轻松摘得神通虽然道途断绝但作为神通内府已经比普通内府境强者高出一个层次。事实上反而成了庄国各大城域之主中的最强者。 而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实力就要差上一些。譬如嘉城之主就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 当然偌大一个席家在嘉城扎根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姜望脚下随意走着实际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从细节里捕捉事物的真相这是当初他与凌河、赵汝成组成小队完成各种任务时就学会的事情。 走着走着侍女小小就有些挪不开步子。 姜望注意到她的眼睛几乎挂在一家布庄中难分难舍。 只是不敢与姜望开口。 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姜望笑笑:“进去看看?” 小小低着头道:“我想给老爷做几身新衣裳……” “没事进去看看。”姜望温声鼓励又转头对栓子道:“你也去给你媳妇挑几匹布算是陪我进城赶车的奖励。” 栓子挺大一个小伙子这会却忽然红了脸:“我还……没媳妇儿呢。” 说着他还偷偷瞥了小小一眼。 姜望哑然失笑:“那就拿给你老娘。” 相处虽短栓子也知道姜望不是做作的人。这回不再客气大步就挤进了布庄。“好嘞!” 有栓子带头小小也不那么拘谨跟着进了布庄。 小小和栓子自去挑合意的布匹了姜望则左右随意看看。 耳中听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碎语这些挤在布庄中挑选布匹的的女人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但多多少少能够反映一些这座城市的情况。 以姜望的耳力若注意去听那些窃窃私语都如洪钟大吕一句也不可能漏过。 一段对话引起了姜望的兴趣。 “哎这哥儿好面生是谁家公子?”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又有家丁又有侍女的准是大户人家。” “呸我就觉得他长得还不错跟你说一说。” “也就一般好看吧比我的席少爷差远了。那年我见着他一次魂都被他勾走啦现在还没转回来呢。” “什么你的席少爷你可都嫁人了。矜持一点儿!是我的席少爷!” “啧啧你还是现实一点再看看眼前这公子吧。人家席少爷在仙谷修行能看得上咱们么?”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瞎了呢?” …… 两人一阵小声嬉闹自以为你知我知浑不觉全被姜望听了去。 对于她们讨论的那个比他英俊得多的席家少爷姜望最好奇的是哪个仙谷?何宗何门? 嘉城能不加任何前缀的席少爷自然只有城主府的公子。 而其所修行求道的宗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席家未来的潜力。 所谓家族兴衰荣辱往往只受一两个天才人物影响。 这时栓子已经抱着花花绿绿的两匹布挤过来了小小则一直在挑挑拣拣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姜望走过去问道:“喜欢哪匹?” 小小怯怯道:“都很好看奴不知挑什么好哩。” 姜望笑笑冲布庄老板道:“这些颜色一样来一匹给我包好。” “别!”小小拦道:“老爷太多了。” “你不是女红很好么?慢慢练手吧。” 姜望小时候也算家里阔过后来交好的又是赵汝成这种奢侈过度的家伙早已不在乎世俗金银。 如今身入超凡修为精进更不必说。 执意将这些布匹买下布庄老板还专门雇了一辆马车给他们送到寄存行李的客栈去。 这边刚买完布就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一阵吵嚷喧闹的声音。 “啊啊啊!席少爷回来了!!!” “在哪在哪?我要去看我要去看姐妹扶我一把!” 那些尖叫声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曼延到耳边。 姜望只感到一阵狂风卷过整个布庄一下子跑得空空荡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好似个个超凡了般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他看了看布庄的掌柜只见老掌柜耸了耸肩显然早已习惯此事:“席少爷每次回城都是这个样子。” 栓子和小小面面相觑但也并不显得正常反而有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姜望带着几分好奇地走出布庄看向长街尽头那个纵马缓行的男子想瞧瞧是何等样人。 但见其人一袭青衫鼻挺眸亮风姿卓然。 甚至城卫军都出动了围在他身边才得以拦住全城那些疯狂的女子。 他单手握缰骏马缓行目光扫过之处尖叫连连。 “子楚少爷!” “子楚少爷看看我!” 不绝于耳。 倒真是风流人物。 而姜望注意到其人气息悠长并不遮掩显然也已经推开天地门是一名腾龙境修士。 “老丈知不知这席少爷修行在何处仙山?”姜望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布庄老掌柜笑呵呵的似是与有荣焉。 “东王谷!” …… …… 注释1:作者本人的推论。未经考证不必尽信。 另:新型病毒愈演愈烈又在年边本来没什么心思和时间写字想要请十天年假的顺便也休息一下。 但编辑给了一个小推荐担心这次更新掉链子以后再也没推荐了只能取消假期咬牙努力。大家的推荐票月票也要跟上啊…… 第六十八章 望闻问切 自古医毒不分家东王谷两道并进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宗门。 其宗门驻地不在齐国境内而在齐国正北方自有宗门驻地独立经营。 阳国在齐国的西北方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东王谷倒是与阳国相对更近一些。 栓子在花海的影响下说过天青石矿脉的枯竭似乎与席家有关。 按理说虽然青羊镇在嘉城治下但区区一个嘉城之主是不可能与重玄家起什么矛盾的。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东王谷的背景席家才敢于对重玄家的矿脉伸手? 天青云石固然珍贵但姜望翻阅以往记录产出也并不多。而普通的天青石价值大大减少。 这种程度的利益能够蒙住席家的眼睛吗? 姜望不得而知。 他正在思考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缕目光投射过来。迎回视线发现是正骑着高头大马于长街缓行的席子楚。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 但席子楚似乎只是随意扫过目光一转又移向别处了。 狂热的欢呼始终未曾衰落伴随着其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以他的修为大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的进城。 但他却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搞到军队开路这么夸张。 仅仅只是容貌好看未必能达到如此效果。以赵汝成的俊美当初在枫林城也没有受到如此疯狂的追捧。 一来其人的身份作为城主之子东王谷修士绝对是嘉城地位最高的年轻人前途无量。二来他的修为已是腾龙足称强者。 这些都是很吸引人的部分。 但仅仅这些也不够。 应该也有一些造势的成分辅以诸如幻术之类的手段。 姜望起初并不能理解这种造势有什么意义。 但这时候看着人群的狂热他忽然想到。 有这么一个极受欢迎的人出现恐怕席家在嘉城的统治百年之内都不会被动摇。 这个理由足够了。 席家少爷已远街上女子们迟迟留恋不去。 姜望唤了一声小小和栓子准备先回客栈。 他打算在嘉城住一晚晚上去城主府看一看。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挤开人群走到姜望旁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有请。” “你家少爷是?” 侍卫笑了笑很是自豪的样子:“席少爷。” 姜望心中一动。 他找我做什么? 认识我? 是在天府秘境还是在南遥城? 心中转着念头姜望随口吩咐小小和栓子先回客栈。 对这侍卫道:“带路。” 无论席子楚出于什么理由请他私下见面他都没有惧怕的理由。 如果席子楚不认识他他不用担心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使不能轻易战胜腾龙境修士逃走是没有问题的。席子楚总不可能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为一个通天境修士投入四五个腾龙境强者埋伏整个席家也未必找得出来那么多高手。 如果席子楚认识他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现在代表的是重玄家席子楚再怎么没脑子也不敢公然杀重玄家的人。 …… 跟着这名侍卫在城中兜兜转转最后走入一间小院。 侍卫停在院门转由一名清丽侍女引路。 从外头看只是普通民居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假山细水花草藤架此地主人必是个懂享受的。 行至一处凉亭前侍女便退下了。 亭中席少爷独坐主位正用一条温热毛巾擦脸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 一名美艳娘子在旁边小心服侍。 他放下毛巾摆摆手让美艳娘子退下看向姜望道:“兄台请坐。” 亭中小桌一方美酒满壶玉杯两只小菜三叠。 看起来赏心悦目。 姜望随意坐下近距离观察这个擅长造势的男子。 只觉其人目光有神气质独特。 身上有隐约的清香令姜望有些警惕这味道让他联想到道术花海。 面对姜望的打量席子楚不以为意他举壶倒了两杯酒也不管姜望喝不喝自己先饮了一口。 “让我猜猜……”他含笑道:“你是重玄家的人?” 姜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何以见得?” “整个嘉城城域像你这个年纪就有通天境修为的我每一个都认识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不是本地人。” “整个嘉城城域没有人不知道我。而你看我的眼神带着好奇。说明你刚来此地不久。” “从骨相看你今年应该在十八岁到十九岁之间唔似乎寿元有亏。大概可以说明你经历过许多事情。嘉城可是一个小地方阳国也是一个小国。哪有那么多波澜?” “最重要的是你只是通天境修为却隐隐让我感觉到威胁说明你很强。整个嘉城城域还有哪个地方有人能威胁到我呢?联系到胡氏矿场天青石矿脉将要枯竭的事情我猜想你应该是重玄家派来的人。” “更进一步。重玄家在阳国这边的事情现在应该是由重玄胜在接手。” 席子楚说到这里似乎没有想明白皱眉道:“不过我以为你应该是一个白发的少年才是。” 姜望几乎要给他鼓掌了:“你在东王谷大概没有学医术倒更像是去学了些卜算推演之法。如你所想我就是姜望头发的事情另有原因。” “这就对了。”席子楚抚掌而笑。 “医者望闻问切眼睛是非常重要的。”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信说道:“如果我连你的实力都看不出来就不配说自己在东王谷修行了。” 看来有必要学一门隐匿真实实力的秘法了仅仅靠控制道元掩饰根本逃不过那些敏锐的眼睛。姜望想到。 嘴里则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所为何来不知特地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交代呢?” “我只是看到你之后想要告诉你胡氏矿场的那条天青石矿脉与我席家无关。甚至整个青羊镇的事情我们除了收取少量赋税外也从不插手。” 席子楚慢条斯理的说道:“请你务必相信我的智慧。在东王谷取得的一点成绩不足以使我膨胀至此。东王谷虽强却远在北方。而重玄家近在眼前。一名腾龙境强者全力奔袭三日内就能从齐国杀到这里更别说那些更强者。” 姜望心里已是信了三分嘴里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席子楚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一脸的高深莫测:“那就是你们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 姜望点点头:“说得也是。” “既然你就是姜望是本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那么接下来我们不如聊一点有趣的事情。”席子楚慢慢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季修他也参与了天府秘境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你对他有印象吗?” “你很会猜不如你继续猜。” 姜望笑了笑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知道席子楚不是一个蠢货。这就足够了。 其人是嘉城城主之子又在东王谷修行本身也有腾龙境修为在席家话语权绝对不低。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同意席家动重玄家的矿脉。 在更有力的证据出现之前席家的问题已经可以暂时排除。 第六十九章 人生真的……(大家新年快乐!) 回客栈的路上栓子有一搭没一搭跟小小说着话。 “哈城里人真多哈?” “楼真高。” “注意脚下!” “小小姑娘你真会走路。” 有些无措的笨拙又因这笨拙显出几分真诚来。 小小终于回了话:“谢谢你也挺会走路的。” “哈哈!”栓子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跟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起逛过街呢。不对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逛过街……” “我们不是在逛街是在回客栈。” “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一起回过客栈呢!” “……” 小小抱着一匹布低头看路不再说话。 栓子也只好左看看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气氛很不尴尬的样子。 …… 离开那处小院姜望没有再在城中转悠而是直接回了客栈。 在与席子楚的聊天中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一件事情。 在他拿到名器长相思之后重玄胜让他到青羊镇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天青石矿脉而是为了接手重玄氏在整个阳国的事业。 这是重玄胜在继承权竞争中迈出一大步后家族给予的资源扶持。然而他身边真正可用的人还是太少。 胡氏矿场只是姜望阳国之行的第一步帮助重玄胜顺利掌控重玄家在阳国的资源为他与重玄遵的竞争提供进一步的支持才是重玄胜最终的目的。 当然如果姜望处理得不好证明他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剩下的事情重玄胜大概也不会交给他做。 这对姜望来说是非常难得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国他都有组建自己势力的需求。这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甚至进一步说只要他把事情做好重玄胜不会介意他借壳生蛋。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胡氏矿场本身。 他要解决好这件事不是为了给重玄胜一个答案而是要给重玄胜一个说服重玄家其他人的理由。 让栓子驾好车载着买来的布匹三人直接出城往矿场赶去。 这时候出城唯一的问题就是安全。 但有姜望这个超凡修士在自然不必考虑。 在嘉城里住一天的计划取消。小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栓子倒有些失落。 赶车的时候便问道:“独孤爷怎么不在城里住啦?” 先前姜望突然离开并没有告诉他们去做什么。 此时也只是随口道:“嘉城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至于他来嘉城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必跟栓子解释。 接下来一路姜望都闭目修行马车风平浪静地回到了矿区。 …… 把车里的布匹都卸回姜望院子里栓子便驾着车去胡管事那里汇报。 小小则摸着这些质量上好的布匹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姜望直接进了卧室开始做今天的晚课。 在将所有道术都熟悉过一遍之后又进入太虚幻境匹配了三场战斗。三场全胜。 退出来稍作复盘才开始思考眼下这条天青石矿脉的问题。 既然暂时排除了席家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剩下的几个方向无非就是驻守此地的超凡修士和青羊镇的胡家。 而具体到事件来说又有三个突破口。 一个是有工人在矿洞里看到了羊后来离开。一个是驻守修士与夜闯矿区的神秘人交过手后来也离开。最后一个则是栓子所说亭长胡由之子胡少孟杀人事件。 将这些分析一条条写在纸上又看了一阵才点燃火焰将其焚尽。 …… 夜深人静。 姜望从窗中跃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以他现在的修为胡氏矿场里断然没人能发现他的行迹。 离开矿区一路奔行至青羊镇。 亭长的屋子不难找到整个镇子里最气派的那一座便是。 此时万籁俱寂镇民大多已经睡去。 胡由能成为重玄氏嘉城这条矿脉的实际经营者必然有他的本事。姜望倒也不会小觑。 他现在一身所学的确没有什么合意的匿迹道术索性直接以肉身力量跃上屋顶完全凭借对身体的掌控做到悄无声息。 胡宅屋顶覆的都是青瓦姜望纵身如叶飘落。 寻至主屋但闻隐隐有声。 姜望估摸着位置缓缓抽出一块青瓦往下一看顿时转过了眼睛。 一堆白腻的肥肉险些晃瞎他的眼睛。 此时听得清了那隐隐的声音分明是床榻嘎吱的声音。 姜望屏气凝神。 须臾那声音便停止了。 接着便是好长一阵的窸窸窣窣。 姜望听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说道:“明天你就别过来了少孟要回来。” 此人应当便是青羊镇亭长胡由。 紧接着一个女声抱怨道:“你老婆都死八年了续弦不是很正常吗?咱们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的?难道还能躲他一辈子?” 胡由劝道:“你就忍忍吧。他在外修行也不总回来。”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回来了呢?” “这事你别问知道了没好处。” 女人大约是生气了:“就知道叫我忍叫我别问。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忍一忍不让他叫我一声娘?” “他自小就是个蛮的。如今又学了一身本事难道你敢惹他?” 女人的声音顿时小了只是抱怨道:“就没听说过老子怕儿子的。” “唉。等他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 姜望听了半天墙角也没听出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胡少孟他老爹胡由偷偷给他找了个后妈但碍于胡少孟的脾气不敢公然娶进门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将瓦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后跃离此地。 本来今晚他还打算搜一搜胡少孟的房间但是想来胡少孟既然很久没有回来住处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倒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从胡由的话来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回矿场的路上被夏夜的风一吹。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席子楚、胡少孟都在外地修行为什么都在这段时间回来?难道只是巧合吗? …… 心里挂着事情眼看就要到小院了姜望心中一动故意转变方向假装正往外走。 “向兄你也出来赏月?” 他冲晃荡过来的落魄大叔问候道。 也不知这位姓向的大叔整天晃荡来晃荡去晃荡个什么劲。 此人抬起眼皮看了姜望一眼。 “唉。”他长叹。 “……”姜望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问你总叹什么气?” “你不觉得……”他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吗?” “……我才刚来。” “唉相信我。我们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就这么熬着吧熬过了今天熬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老去死去被黄土掩埋化为黄土。” 他耷拉着眼皮:“人生真的没有意义。” 姜望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想要带着别人一起燃烧的热血少年。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觉没有睡。” 他二话不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告辞。” 第七十章 人命关天 第二日天方破晓姜望刚做完早课栓子便过来招呼。 说是矿场少主回来了要召见各位辛苦看守矿场的修士老爷。 从栓子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极力隐藏的不安和恐惧。 他昨晚知道胡少孟要回来但是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并且从这个架势看应该是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来了矿区。 “行我知道了。”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早起的侍女小小在那里洒扫院子自己往矿场众人议事的地方而去。 生无可恋的大叔修士向前、痴迷炼丹的张海、性情狭隘的葛恒再加上姜望。就是如今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 与胡管事一起构成了矿区的所谓高层。 胡由体型肥胖像一个富商多过官员。 他的儿子胡少孟倒是长得端正修长挺拔的。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向来喜欢吹嘘自己是胡少孟本家族叔的胡管事此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从胡少孟的坐姿和神态看他应该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 姜望等人陆续进来他也不说话。 一直等到四名超凡修士都到齐了才缓缓说道:“诸位在我胡氏矿场辛苦这么久我在钓海楼忙于修行没能常来看你们实在失礼。” 嘴里说着失礼却目无余子。 但即使是心胸狭隘的葛老头也不敢挑理。 因为钓海楼乃是近海群岛上最有实力的宗门。若一定要计算在齐国附近宗门的影响力大概与东王谷不相上下。 “哪里哪里……” 葛恒客气到一半就被胡少孟摆摆手打断。 “今天请诸位来呢是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胡少孟淡淡说道:“矿脉即将枯竭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矿场决定这个月底关闭提前知会一声请各位另谋高就。” 姜望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刚混进这里就被解雇了? 胡管事在一旁也满脸惊讶显然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 胡子拉碴的向前打了个哈欠:“行吧无所谓反正去哪里也都没有区别。唉人生也就这样了。” 葛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看着胡少孟很不理解道:“不是还有半年吗?怎么突然就要关闭了?” “是啊。”张海也道:“我这一炉丹正在紧要关头呢。” “就这样决定了。”胡少孟懒得多说挥挥手算是送客:“回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走也行月底走也行。我马上就要去推天地门没时间跟你们多说!” 推天地门…… 葛恒紧紧地闭上了嘴。 “胡少爷。”姜望出声道:“我才刚到矿上这还没几天呢。胡管事招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酬劳按一个月结。”胡少孟看着他通天境气息有意无意地外露:“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 姜望想了想便道:“那没有了。” 倒并不是说他就此放弃只是胡少孟表现得这么躁进反而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大可先离去等到变化发生再回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伺机而动。 钓海楼固然强但通天境这个层次姜望现在还真不怕谁。 胡少孟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跟管事结算酬劳吧我就不陪着了。” 也就这几个超凡修士须得他亲自安抚解决。其余凡俗武者、矿工直接关停便是提前知会都不必。 胡管事仿佛一下子萎靡下来似乎仍不能相信这处矿场月底就要结束的事实。然而他绝对不敢违逆胡少孟的意思只得强打精神引着众人离开。 因为姜望初来乍到他的账目最为清楚所以胡管事第一个让他进了账房。 胡管事递过来一只盒子:“阿安恁看看么问题就摁个手印。” 姜望随意接过来看了看轻声笑了:“你多给了半颗。” 盒子中两颗百元石都很饱满没有消耗过。而他们当初说好的酬劳是一个月一颗半。 “么有吧?因为招不着人额们当时不是说好的一月两颗么?” 胡管事说着还冲姜望眨了眨眼。 灰败的脸上好歹有了丝生气。 姜望忍不住道:“怎么这么照顾我?” “这后生!”胡管事作色道:“叫恁拿着就拿着。” 姜望只好将盒子收起来无论怎样这是这个小老头的好心。 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胡管事很低、很失落的声音:“这些超凡大爷里只有恁真正把额们当人看哩。” 半颗道元石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姜望一时沉默。 …… 他走出账房在外面等着的张海正要进去。 忽然老远就响起栓子的喊声。 他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气喘吁吁地喊:“死人了死人了!” 矿区死人一般与凶兽有关。 众人齐齐警惕起来。 “你慢点说。”胡少孟出声压制。 一听到胡少孟的声音栓子立刻打了个哆嗦平复呼吸尽力沉稳地说道:“小翠小翠跳井了!” 小翠是谁?姜望环顾左右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葛恒。 而葛恒骤然色变。 小翠正是他院里的侍女。 胡少孟起身:“去看看。” …… 四名超凡修士的小院都是独门独户散落在矿区里。 与矿工住的大窝铺大通铺自是截然不同。 这其中葛恒与张海的院子相近姜望与向前的院子相近所以姜望才会总碰到四处晃悠的颓废大叔。 众人赶到场的时候葛恒的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一群矿工。 “胡少爷!胡少爷你要给这女娃做主啊!” “小翠命苦啊胡少爷!” 事情其实很简单。对于葛恒长时间的折磨那个名为小翠的侍女终于不堪忍受在葛恒离开之后跳井自尽了。 从这些人的话语里零零散散拼凑出了小翠的大致轮廓。 包括她身上的伤她总是忽然的哭泣她好几次逃跑都被抓回来…… 矿工们七嘴八舌但没有一个敢当面说出葛恒的名字。 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敢有。 超凡修士的威严早已深深印入他们心中。 面对一个超凡修士的恶行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超凡修士。 葛恒脸色阴沉得很他一一扫过那些矿工用眼神逼停了他们惹厌的碎嘴。 但在场连同胡少孟有四名超凡修士。 他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表态。 平时殴打、欺辱侍女都不算什么这些事情很好抹平。甚至官府也不会太为难超凡修士。 但只要死了人。哪怕只是一介凡人那也不是小事情。 因为任何一个超凡修士都是从凡人而来。 经过无数代有识之士的努力人命关天已经是任何一个正常国家或宗门的共识。 但是。 有一个但是。 这种共识并不能完全固化成规则。 就像有权有势的非超凡者也敢动辄打死奴婢。 这种事虽然是罪行但往往只有更具权势者出现才能将其定罪。 这才是今时今日世界的真相。 …… ……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本来这章定时更新不会有了。湖北省全省封城我的心态崩了。但是我辗转到此时忽然想到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能留下什么?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留下。 我会好好的陪家人同时好好的写小说。) 第七十一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 有这样一个画面: 在夏日的清晨一个柔弱的侍女面无表情地走向水井跳了下去。 没有什么情绪更谈不上迟疑。 甚至连恨意和恐惧都被痛苦冻结了。 她大约只想解脱。 …… 小翠的尸体被捞了上来就那么冰冷地停在院中。 胡少孟看了一眼:“这个小翠是我们青牛镇的人?” 胡管事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倒不是。是从……” 胡少孟摆摆手打断他:“赶紧拉出去埋了别给我找麻烦。” 葛恒脸色一松。 “但是。”姜望出声道:“死因还没有查明就这么埋了她能够瞑目吗?官府不会过问吗?” “我就能代表官府。而且很明显只是自杀。”胡少孟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冲胡管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叫几个人把她埋了。” 胡管事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来几个人帮忙!” 四周的矿工都不动弹也不说话。 他们虽然不敢抗辩。 但沉默是无声的态度。 “可是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自杀?”姜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须知逼得人自杀也是杀人!” 胡少孟转过头来盯着姜望:“我发现你问题很多初来乍到的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十分的不客气。 “就是。”葛老头阴声道:“区区一个凡人自杀你还要闹腾个什么花出来?” 世道就是如此啊。 再多人的努力也无法跨越超凡修士与凡人间的鸿沟。就连生死这样最基本的权利也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保障。 就像当初宋姨娘也是跳进了一口水井。姜望找祝唯我借枪前去一剑横门也最多只能逼得林正伦偿命。 那已经是人们默认的社会规则的极限了。至于其后造成这个悲剧的林正礼乃至整个林家都不必再付出什么。 别说林正礼只是逼迫了林正伦只能算间接导致了宋姨娘的死。就算当时真的是他杀了宋姨娘林家也有一万种方法为他脱罪。而彼时的姜望是不可能讨得回所谓公道的。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啊。 无论胡少孟葛恒全都习以为常。 张海和向前也都默不作声。 “小翠她不是自杀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喊道。 循声望去单薄得像一颗小草的小小就那么站在院门外手上紧紧抓着门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骨隐隐发白。 她咬牙切齿但声音颤抖。 显然她充满了恐惧但她同时也充满了仇恨。 此时出声会有什么后果她真的不知道。 但是她很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尸体已经没有温度的小翠也是为那个饱受折磨的自己。 “你胡说什么?”葛恒猛然跨步就要发作。 姜望一步横在他身前生生阻住其去势。 回身对小小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不用怕。” “独孤安!你想做什么?真要与老夫为敌?”葛恒怒不可遏。他看了胡少孟一眼但胡少孟此时并不说话。 只要他不动手姜望就懒得理会他的叫嚣。 他对小小投去鼓励的眼神:“只要是实话真话你就尽管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让说话的道理。更没有不让说真话的道理!” “小翠早就跟我说她要活不下去了。葛恒是一个老变态每天换着花样的折磨她打她……”小小抖个不停咬着牙道:“如果不是遇到独孤爷今天跳下去的很可能还有我。” 栓子眼睛都红了布满血丝:“小小姑娘!”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胡少孟面前砰砰砰地磕头:“胡少爷!求您做主求您做主!” 葛恒感觉得到周围那些矿工看他的眼神已经无法掩饰愤怒都仿佛要生撕了他一般。 他倒是并不惧怕这些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只是担心影响了在场其他超凡修士尤其是胡少孟的决定。 “信口雌黄!竟敢污蔑老夫!污蔑一个超凡修士!”他瞪着眼睛逼视小小:“你可知这是什么罪?你会连累你全家!” 然而他话音刚落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皆一窒。 因为小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通身只着一件亵衣那削瘦而柔弱的稚嫩身体具体地坦露在众人面前。 当然也包括她胳膊上、大腿上、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小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这些都是你打的你还记得吗?这些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吗?不够我还可以再脱。” 说着她真去解亵衣。 但姜望已经抓住她的手。 “足够了。”姜望说。 他将外衣解下裹住小小伤痕累累的娇小身体。 转身看着胡少孟:“胡少爷怎么说?” 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裸身这是何等样的屈辱? 有多么深的屈辱就有多么大的勇气。 没有人能够再怀疑她的话。 胡少孟的眉头全都拧到了一起:“移交嘉城官府吧你们谁带着他去一趟。” 葛恒难看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只要胡少孟不打算亲自动手那就还有很大余地。 “我记得胡少爷刚才说你就能够代表官府?”姜望快要抑制不住怒气冷声道:“怎么现在又要移交了?” “姓独孤的!”胡少孟阴阴地看着姜望:“我最后再容忍你这一次但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不管你跟葛恒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离开我的矿场出去解决。想要借刀杀人也得掂量掂量你自己我这把刀你拿不拿的起!” 他胡少孟绝不相信这愣头青一样的修士是出于什么公理正义。在他看来独孤安如此针对葛恒揪着不放无非就是早有宿怨借机报复罢了。 这些事他不想管反正葛恒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想尽快让矿场平静下来顺利倒闭。 这两人打生打死都没有问题但是得出去打。得离开了矿场之后。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嘉城那边的目光影响了他的计划。 葛恒也压抑着怒气道:“独孤安你对老夫有意见。不如就你来押着老夫去嘉城。咱们的恩怨咱们自己解决。懂事一点不要打扰胡少爷。” 他已经下定决心等会离开矿场之后就不计成本爆发全力杀死这个愣头青。 太愣了! 自己不过就是针对了他一回他就直愣愣地想整死自己啊! 姜望摇了摇头这些人的态度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不用那么麻烦。” 他轻叹了一口气为那个死在夏日清晨的少女。 他往前一步已经站在了葛恒的面前:“我决定就在这里审判你。” 第七十二章 以我姜望之名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胡少孟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他感觉自己的威严频繁受到挑衅。 这个该死的无名之辈不知从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简直给脸不要脸。 他蕴着怒气喊道:“现在给我……” 但那个“滚”字生咽了下去。 “我是重玄家的使者本名姜望。我从齐国而来!” 姜望冷冷打断他。 “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你能联系上的任何重玄家的人核实。” “但无论你同不同意愿不愿意。现在这里我来接管。” “这是重玄家的矿场我是重玄家使者。重玄家授予我执掌此地的权力这其中也包括刑罚!你既然不能承担你应担的责任那么这份权力由我代表重玄家收回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 他本来想再等等再具体看看胡少孟背地里有什么勾当什么打算。那样才是万无一失不枉费他特意混进矿场一趟。 但再等下去葛恒或许就跑了。 矿场就在这里跑不掉。但天下这么大多的是容纳葛恒这种人的阴沟暗渠。 这其中需要权衡的地方姜望根本没有考虑。 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恶心的老头。 忍无可忍。 今日他姜望无需再忍。 “现在我说。”姜望看着葛恒道:“你有罪。你凌虐侍女逼死无辜。你……犯了杀人之罪!” 葛恒愣了一下不明白独孤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重玄家的使者姜望。 但他很快地反应过来既然胡少孟没有出声那就说明的确有重玄家派使者过来的这件事。 “姜大人姜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他连声道歉。 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语气谦卑:“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仅看此时他这奴颜婢膝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最初见他时的趾高气昂? “我跟你见识什么?”姜望冷声道:“我们之间只是小事。你犯的是大罪。” “姜大人。”葛恒赔笑道:“所谓超凡自然脱俗。我们超凡者早已与那些俗人不在一个世界里。你我同为超凡修士何苦为这些蝼蚁相争?” 他头极低背极佝偻:“您有什么意见有什么不满我都可以补偿。我出身青木仙门一定有办法让您满意的。” 他的态度自然是有的。诚意看起来也很足。 只是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仍然以为姜望之所以针对他是因为他之前的得罪、轻慢。 从头到尾他根本不觉得他对那些普通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哪怕凌辱了婢女哪怕逼死了人。 嘴上认错心里不知。 他不是认错他只是对更高一级的权力服软。 他根本不明白仅仅只是那些轻慢、口角姜望根本懒得计较。 恰恰是这种视众生如草芥、视众生如蝼蚁的态度这种害死无辜却自觉无错的态度令姜望愤怒。 整个枫林城域就是这样被牺牲掉的。整座城域地陷幽冥无数魂灵永世沉沦只为了成全庄承乾一人的洞真境! “什么是俗?他们辛苦工作努力养活家人这叫俗吗?” “他们老实本分从无害人之心这叫俗吗?” “他们不偷不抢不坑不骗。靠自己的双手拼了命的努力你说他们叫‘庸俗’吗?” “在我看来他们并不庸俗反而伟大!平凡之中孕育出来伟大的生命!” 姜望直视着葛恒目光如刀:“而你呢?像你这种欺软怕硬欺上凌下人前人模狗样背里男盗女娼。身入超凡却没有超凡的格局人在高位却不承担高处的责任。这才是庸这才叫俗!” “还有你!”他的手一一指过张海、向前、胡少孟。 “尸位素餐!” “浑噩度日!” “麻木不仁!” 最后仍然回到葛恒:“修行修行。你们把人的那一面修没了把畜生的那一面修出来了!俗不可耐臭不可闻!” 张海、向前俱都沉默胡少孟怒气隐隐但按捺着没有说话。 葛恒被骂得狗血淋头有心发怒但毕竟不敢对重玄家的使者放肆。 “一想到我竟跟你这种人同在超凡之列我就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有如收笔落印再无回转。 姜望最后说道:“我以姜望之名剥夺你超凡的资格!” 葛恒猛然起身他当然不肯束手就擒。 既然服软求饶无用倒不如行险一搏。杀了这个狗使者大不了逃出阳国重玄家未必找得到他。 “去你……” 他的咒骂才刚出口第一句都还没能说完。 整个人就已经动弹不得。 张嘴难[567中文 yue20]言手脚难动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无法抑制的惊恐。 缚虎! 在乙等上品道术中也堪称精品的缚虎在姜望那个层次的战斗中或者只能制住对手几息。 但面对区区一个游脉境还年老体衰的葛恒足以将他控制到死。 就这一记道术便熄灭了胡少孟的心思令他老老实实。 姜望慢慢走向葛恒一步一步如踩在他心上令他几乎要跪地求饶。 然而体内的木气自内而外束缚着他他连跪下都做不到。 “你很喜欢折磨人?很享受凌虐的快感?” 姜望这样问着走到这个老头身后。抽出佩剑长相思以剑尖抵住了他脊椎与颈椎的交界点。 那冰冷的触感令葛恒遍体生寒。 他曾经很享受那些可怜侍女们挣扎求饶痛哭流涕惨叫不止的感觉。 可现在他连大喊大叫也做不到。 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挣扎、去痛哭所有的恐惧、怨恨无处宣泄。 长剑慢慢下沉。 锋利的剑器没有遇到一丝阻滞轻而易举地剖开了整条脊柱。 对于任何一个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而言这意味着……通天宫的崩解。 道元消散五气溃乱缚虎自动失效。 姜望收剑入鞘葛恒像一滩烂泥软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他才能发出一声哀凄的惨嚎。 他已经被彻底的废掉此时甚至不如一个寻常的老人。 衰老脆弱无力。 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跌落尘埃。 姜望看了看胡少孟张海和向前淡淡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这几个超凡修士回去先前的议事房间而将葛恒留给了愤怒的人群。 第七十三章 以势压人 姜望等人离开矿工们慢慢围拢。 听着身后葛恒的惨叫声张海眼皮直跳。 就连整日生无可恋的向前都有些紧张起来。 无论如何眼睁睁看着一个超凡修士在面前被打落超凡心中很难没有波动。 唯有胡少孟很好的控制了表情看不出心态。 …… 仍然是之前那个议事的房间但这回坐在主位的已是姜望。 主次颠倒。 栓子和小小也跟了过来给众人泡好茶就站在房间里等候吩咐。 “坐吧。”姜望淡淡说道又看了看胡管事:“老人家也坐。” “哦哦!”胡管事好半天才晃过神来拘谨地坐了半边屁股。 胡少孟看了另外两名超凡修士一眼最先坐好坐姿轻松。 向前一沾到椅子便像软泥般瘫软了下来。张海则正襟危坐神态紧张。 但姜望的下一个问题就险些让他们跳起来。 “说说吧谢浩是怎么死的?” 胡氏矿场之前有四个超凡修士驻守离开的那个名字就叫谢浩。 也即是姜望现在所住那间小院的原主人。 此问一出满座皆惊。 小小猛地咬住了下唇这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来。 在矿场方面的说法中一直是谢浩在半年多以前的那次交手中受到了惊吓因此不辞而别。 这似乎很合理。 但他们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既然矿场如此危险那么像葛恒这样有变态欲望、贪图享受的人像张海这样痴迷炼丹、奢求一步登天的人又怎么会还安然地留下来呢? 一个月一颗半的道元石能够鼓动谁冒险?向前这种成日生无可恋的修士或许不怎么在乎危险但他也不怎么在乎道元石。 胡少孟突然回来说要关停矿场。除了葛恒问了一句怎么提前了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说明他们之前早有默契。 这种默契便是问题所在。 也不管这几人的眼神交换姜望直接道:“不要试图欺骗我。” “我来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很清楚。重玄家虽然家大业大并不在乎一条天青石矿脉的损失但这不代表重玄家可以容忍愚弄和欺骗。” “请你们记住对于重玄家来说天青石矿脉不重要不被愚弄很重要。” 姜望目光扫视这几名超凡修士:“那么谁先说?” 此时他已经展露了自己的实力重玄家的势力更不必多言。这目光虽然平静压到每个人身上却似乎有千钧之重。 “使者。”胡少孟勉强笑了笑尽力保持着气度:“这件事的情况其实……” “你先不必说。”姜望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手掌翻过来对张海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张海你先说。” “啊?啊。”张海突然被叫到顿时打了个激灵:“这……” 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胡少孟的视线也必然紧紧挂在他身上。 “不着急慢慢想。想一想葛恒。” 他既然决定留下葛恒那么就索性顺势以葛恒为靶杀鸡儆猴威压剩下几人。 这是基于绝对的实力优势。 哪怕眼前这几个超凡修士一拥而上姜望都足以碾压他们。 胡少孟虽然也是通天境修为但在同一境中也存在鸿沟。他自信能够压制此人。 而先做出让他们畅所欲言的样子又在胡少孟开口的时候阻止他说话转而让张海先说。也无非是强化权威、掌控局势的小手段罢了。 以前他不太熟悉这些方面但跟重玄胜接触久了慢慢也就懂了。 之所以选择张海作为突破口是因为在姜望看来在场这几个超凡修士里此人根性最为软弱。 将一步登天的妄想寄托于丹药之中。却又不见为之努力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 在矿场混着日子靠微薄的每月一颗半道元石投入丹药。一炉一炉日复一日。这种痴迷更像是一种逃避一种自我催眠。 看似好像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和追求但其实还不如自暴自弃的向前活得明白。 这种人无论平时表现得如何从根本上就是一个软弱的人。 姜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己是个仁慈的人。但为重玄家做事有时候我可能没办法手软。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以为呢?” “是……是。” 张海低着头表情挣扎。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沉默不了太久。 “我就实话说了吧谢浩是我杀的!”胡少孟忽然出声道。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才转头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整个房间很快就只剩下姜望与胡少孟两人。 一坐上首一坐下首右侧。 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遥遥相对。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说。” 姜望先开口道:“你知道的我本可以将你们分隔开挨个的问总有人会扛不住压力。但我不想制造审讯的气氛把你当成犯人。” “胡家毕竟是重玄氏在此地相应事务的经营者合作已经持续了很久。尽管矿脉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你们仍抱有期待。” 他注视着胡少孟:“所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多谢使者体谅。”胡少孟苦笑了一声而后说道:“我杀谢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有驻守矿场之责可非但不尽忠职守反而帮外人盗取天青云石。” “使者应该知道天青云石的珍贵产量非常有限。这么大的天青石矿脉产量最高的一年也只出了六颗。而仅仅谢浩一人就盗出了足足十三颗!其他几个超凡修士有多懈怠您也都看到了根本不堪大用。谢浩趁我不在的时候运用独门道术大肆盗挖矿脉从而导致了天青石矿脉提前枯竭。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有证据而我胡氏矿场本身所动用的矿石账目上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使者随时可查。我之前隐瞒此事确实是敬畏刑罚不敢面对。但是您说他该不该杀?” 胡少孟说得很详尽似乎也很诚恳说完这些如释重负:“当然现在这里是使者你全权负责你若代表重玄家有什么处置少孟一人做事一人当也全都接受。” 他所说的账目在胡管事那里姜望早已经偷偷翻过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或者说即使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让人看出来。 此时姜望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说的外人指的是谁?” 他之所以选择直接展现身份除了是要当场留下葛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胡少孟一回来就关闭矿场驱离超凡修士。而在嘉城席家公子席子楚一见面就猜出他是谁隐藏身份意义已经不大。 相反他需要展现重玄家使者这个身份来从容掌握局势。再一次化被动为主动。 胡少孟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嘉城的席家。但是我不能够完全确定。” “证据?” “我也是后来才调查出来。谢浩来矿场之前曾在席家做过事。而且从席家的渠道有流出过天青云石。” “线索很明确嘛。你为什么说不能完全确定?” 胡少孟苦笑道:“整个嘉城都姓席我不得不谨慎点。” 难道真是席家人背着席子楚做下的事情? 掌控嘉城的席家无法容忍治下的青牛镇被其它势力掌控在席子楚得到东王谷的支持之后有了对抗重玄家的底气他们终于按捺不住? 这看似合理但实际经不起推敲。 通过使矿脉枯竭的迂回方式让重玄家自动放弃青羊镇这里。固然是一个不必直接撕破脸可以在桌底下进行的手段。 但因此让重玄家产生不满难道真的值得? 见姜望一时不说话胡少孟又问道:“现在天青石矿脉枯竭已是事实责任咱们可以慢慢追究但是白养着这么多人实在是浪费。依使者的看法咱们是不是先把矿场关了?” 这个建议也很合理。 但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是还有半年的产量吗?现在就关闭矿场一时半会让那些矿工去哪里寻饭碗?” “虽然说是还有半年产量但天青云石已经不可能再有产出了对重玄家来说此地已经毫无价值。”胡少孟面露难色但还是说道:“不过使者全权负责这里怎么决定都行。” “那就听我的。” “自然使者说了算。另外矿上条件艰苦使者调查完线索之后不如跟胡某一起回青牛镇上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我辈修行者在哪里不是修行?” “使者真乃我辈楷模。不过……”胡少孟又道:“此地毕竟偏僻万一嘉城那边有什么消息恐怕在矿上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这不是还有胡公子你吗?”姜望随手端起茶盏:“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也顺便帮我注意一下嘉城的动静。” 胡少孟面上不露声色只道:“也好也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不送。” 看着胡少孟离去的背影姜望若有所思。 这么想我离开矿区吗? 第七十四章 见羊不详 送走胡少孟之后姜望重新召集众人宣布矿场延期半年一直到矿脉彻底枯竭才结束。 作为重玄家的使者他实质上成了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除了胡管事表现出明显的高兴之外另外两名超凡修士反应都很平淡。 张海明显的有些不安大概是考虑到他的丹药和姜望的威风暂时不敢提出离开。向前则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老样子。 说实话这两个人姜望一个都不想要。但手底下确实光溜溜的只能捏着鼻子先凑合。 就像重玄胜所说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和价值。 更有价值的超凡修士也不会来这种矿场工作。 两名超凡修士先后离开房间里只剩胡管事和侍女小小。 姜望正打算和胡管事嘱咐两句侍女小小忽然出声道:“老爷有件事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你房里那坛虎骨酒有问题。” 姜望瞥了她一眼:“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小小心中一紧低下了头:“是。奴……小时候学过一些字。” “你怎么知道酒里有问题?”姜望问。 “奴只是知道葛恒的脾气您得罪了他他一定会对您不利。” 这时胡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使者大人酒里么有毒么有毒啊。毒酒被额换了!” 倒是解了桩疑惑虽然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必跪着。”姜望伸手将他扶起:“具体什么情况你说说看?” “葛爷不姓葛的王八蛋心眼可小他想教训大人就在酒里下毒逼额给恁送。额不敢不送更不敢说出来啊!” 胡管事不停地抹着汗诚惶诚恐:“额只能偷偷给换咧他问起来额就说恁可能不喝酒。” 他说着又要下跪。 姜望一摆手令他跪不下来。“你把毒酒换了何罪之有?我应该多谢你的照顾才是。” “可不敢可不敢哩。” 看着这个小老头的唯唯诺诺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强求胡管事在得知他身份之后还能平和地看待他那毕竟不现实。 “你不要多想。矿场的事情还是你来管之前怎么做现在继续怎么做维持现状即可。”他直接吩咐道:“我只把控方向不负责具体的事务明白吗?” 胡管事心里有了底脚下也稳当了些:“明白明白。” “对了。”姜望想到一事:“你真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吗?” “这倒是么有假。”胡管事有些尴尬地道:“不过他从小就跟额们都不亲近哩。额攀扯关系也是么办法的事情怕修士老爷们看不起……” “明白了。” 姜望报以理解的微笑带着小小离开。 这小老头挺有意思的虽然迫于生活卑躬屈膝惯了。骨子里却是一个很讲求自我和尊严的人。 不要小觑任何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姜望这样提醒自己。 比如那坛毒酒倘若小小没有示警并且胡管事没有换掉毒酒事情很可能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走在矿场里姜望随口问道:“你恨他?” 小小不敢隐瞒坦白说道:“是他招工把我招过来的。” 姜望倒并不怎么介意这种程度的借势恩怨相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哪怕她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区区侍女。 “谢浩不是离开是被胡少孟杀死了。”姜望转而说道:“说不定他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小小跟在身后默默迈步。很是沉默了一阵才说:“说来奇怪我一度恨不得他死了死得越惨越好。等到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宁可他是骗我的宁可他就是一个卑鄙的人无情的人。只要他好好活着。” 她倒并没有表现得很悲伤只是有些迷惘:“老爷您是超凡脱俗的人您说人为什么会这样?” “人就是这样。”姜望说。 …… 葛恒死了。 他是被愤怒的矿工们活活打死的。 已经没人记得是谁先落的脚一阵漫长的拳打脚踢之后葛恒就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群散开了。 小翠的尸体被人们所埋葬。 矿工们挖坑都是好手选了一块风景好的地方。 而葛恒的尸体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 有人提议把他丢进炉子里烧了但没人愿意抬他的尸体因此不了了之。 葛恒的死并不难办。一来他罪行确凿二来死于众人义愤。三来这里属于青羊镇案件到亭长胡由那里为止。 经由他向嘉城报备嘉城方面一般都不会为难。 此时众人皆已散去栓子一个人杵在院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过去随手丢了一团焰花将葛恒的尸体焚为灰烬。 他将葛恒留在这里之后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因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顺手焚掉尸体也只是为了避免瘟疫之类的隐患。 “对了。”他对栓子说道:“胡少孟杀死谢浩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用害怕我保证你的安全。” 花海并不是专门的审讯道术姜望之前只是利用致幻效果稍作引导罢了。 此时既然已经树立权威倒不如开门见山一些想来栓子也不敢再隐瞒。 问这个问题姜望主要是想提前了解一下胡少孟的战斗方式也好有所针对。 只没想到栓子愣了一下:“我没看到胡少孟杀谢浩。” 姜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或许想错了。 “那你看到他杀的谁?” 姜望问得有些急切栓子很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畏畏缩缩道:“一一个矿工。就那么一巴掌头就没了。我当时蹲在那里方便没敢出声。” “是不是那个在矿洞里看到羊的矿工?”姜望问。 “我不知道矿上人很多经常有人来也有人走。我不认识他。” 尽管栓子不能够确定姜望心里却已经确定无疑。 因为这两件事太巧。 胡少孟再怎么也是名门大派弟子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到处杀人。杀人必有缘由。 只是…… 工人在矿洞里离奇地看到了一头羊。 而胡少孟将其杀死。 这能说明什么? 羊羊。 姜望隐约抓住了什么。 青羊镇! “小小你先回去。我去矿洞里看一看” 姜望匆匆丢下一句便转身往矿洞那边走去。 以他的身份自然没人拦他。 那些矿工好奇他为什么会亲身入矿洞但也不敢相询。 经过多年挖掘矿洞已经四通八达几乎将山腹掏空。 山洞内部黑黝黝的越往里越黑。 重玄家虽然财大气粗但也不至于给矿工们配备悬明灯。 矿洞里基本都是使用油灯照明。 当然对姜望来说一朵焰花即可。 越走越深越深越静。脚步踩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姜望并不清楚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只是做出寻找什么的样子。 他知道这消息必然会传到胡少孟耳中。 他在等有可能的线索。 或者胡少孟的反应。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无用又无力 姜望匆匆离去后栓子与小小立在院外相对无言。 此时的阳光倒很温柔照在身上顺带驱走了不少心中的寒冷。 但有些角落阳光终究不及。 栓子先开口道:“你说独孤爷做什么去了?” “老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又一阵沉默。 栓子看了一眼小小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住。 说道:“你……你受苦了。” 他在胡少孟面前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的样子小小是记得的。当然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她不是没有感动过。 但…… “栓子。”小小缓缓说道:“你我都如此普通如此平凡。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说着往院中的那堆灰烬走。 “忘了我吧。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小小!”栓子打着胆子叫了一声但莫名的那股气儿忽然泄去了。 就在这间院子里一个无辜少女跳了井。几十上百个矿工围着却连葛恒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胡栓子又有什么凭借敢说自己能护她一生安稳呢? 小小说的是对的。普通人的“未来”太脆弱了。 仅仅靠“爱”最多也只能磕破了头无用又无力。 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了问题:“你……做什么去?” 比起栓子小小年纪倒小许多但或许是吃过更多苦头的原因她明显对世事看得更淡更透。也因此不见什么情绪。 “把他的骨灰扬了。” 她说着忽然回头问栓子:“你说扬到茅厕里他是不是就能永不超生?” 声音很轻柔恨意很深刻。 栓子一时愕住:“会……会吧。” …… 对矿洞的探索结果一无所获。 姜望等待的胡少孟会有的反应并未出现。 好像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在矿区里做什么。 耐心是很好的品质会让对手变得更难缠。 但是姜望并不着急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哪怕即使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其它隐秘实情就是席家对青牛镇伸手了他拿着这个结果交付重玄家便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对姜望来说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在日以继夜的修行中一晃便是几天时间过去。 …… “推开天地门之后刚刚开始探索躯干海就已经感应到了神通种子。它所在的地方就是第一内府。” 太虚幻境中重玄胜如是说道:“不过我现在不着急要将躯干海探索完全最大限度开发潜力之后才会去叩击内府。” 姜望在阳国这边磨蹭的时候重玄胜已经推开了天地门。 而天府秘境的好处在此时显现刚刚开始腾龙境的探索就已经与神通种子产生了感应。 神通种子本身也标记着内府的位置。 这意味着只要重玄胜愿意他现在就已经可以直接跳过腾龙境成就神通内府。当然前途无量的重玄胜不会如此选择。 这种状态与窦月眉极为相似。不过彼时迫于玉衡峰战况窦月眉只得提前破府还是一次性连破五府才得以摘取神通从而断绝了道途。终生只能止步于内府境。 而重玄胜有足够的余地从容探索躯干海为未来道途打下坚实地基。 此时是姜望与重玄胜的例行切磋每隔几日总要来上这么一场双方都毫无保留。因为他们是直接约战并不经过匹配所以倒不虞境界不同的问题。 为了最大化利用论剑台所耗的功在开战之前他们都会聊一阵沟通近况。 “我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姜望说道。 “不着急。实力越强大天地门越难推。我也是拼了老命才能这么快破境其实不够圆满。”重玄胜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必须有所取舍。” 即使现在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重玄胜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当然是用剔除了重玄氏秘法之后的另一套战斗体系。 他很清楚实力才是根本。但是很多家族事务又没有足够多可以信任的人交付。 两个人的沟通主要集中于修行方面重玄胜并不过问姜望在阳国的事情。 其次是对廉雀的一些帮助和建议重玄胜这么会做人的家伙当然不会不略过姜望的意见。 艰难战罢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如今他已在匹配战打到了太虚幻境通天境第七十八战斗烈度高得多。与重玄胜打完已经没有再打一场的精力。 跨越一个境界面对的又是重玄胜这样的强者。哪怕他刚推开天地门不久姜望也已经完全不是对手。 当然与如今的重玄胜战斗对姜望来说也有了更多的提高空间。 姜望自己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如今已经有了大概模样。 是一扇形制古老的石门高大厚重。 门上有隐约的铭文。 姜望试过冲撞此门纹丝不动。 每个人的天地门都只有自己能得见具体旁人最多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打开天地门之后所接受的天地反馈是修行者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基础。 由此具现的天地孤岛越强探索躯干之海就越安全。 细细用道元将天地门冲刷一遍姜望才暂时结束了修行。 他听到了侍女小小的脚步声。 心中一动推门而出。 小小正欲敲门见得姜望汇报道:“老爷胡家少爷来了在院外求见。” 这么些天才来倒沉得住气。姜望心想。 嘴里则道:“我去迎一下。” 院子极小他这边还没走出几步院外胡少孟便听得声音老远就礼道:“使者这几日待得可还舒心?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让少孟改进。” “我出身平平在哪里都呆得习惯。” 姜望将他让进院子里来:“进来一坐。” 两人在正堂相对坐下侍女小小及时奉上香茗方才退下。 她近日在忙着缝制衣物已经给姜望做好了两领长衫。 胡少孟往空荡荡的院子里看了看笑问道:“这侍女用得可还合意?我家里前日刚在外地买了一个歌姬不如送到使者这里来?” 姜望心中暗诽那什么歌姬不会是你爹给你找的继母吧…… 其人一口一个使者虽然尊重。但姜望明白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对方本质上只是尊重他背后所代表的重玄家。 “胡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独身惯了不习惯那么多人。”姜望避过这种无聊话题转问道:“倒是胡少爷你钓海楼的修业不紧张么你倒是回青牛镇住了好久。想来家乡水土实在养人?” “哈哈哈那倒是不忙只要境界跟得上宗门是不太约束我们的。”胡少孟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使者如此风采想必也是师出名门。还未请教?” “无名散修罢了自己摸索。” “使者真是天纵奇才!” 胡少孟抓住机会就吹捧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莫名觉得不太自在。好像身边有什么异常存在但是仔细观察又找不出源头来。 因而只是敷衍笑笑便直接问道:“不知道胡少爷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胡少孟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唏嘘:“我听说使者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故来相询。你可认识我师姐竹素瑶?她是我们钓海楼的天才修士也参加了天府秘境。” “哦?”姜望绝不着急便顺着他扯:“不知你这位师姐有什么特征?” “我的师姐啊……”胡少孟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早年我刚到钓海楼的时候她很照顾我。可惜后来在一次游历中出了意外留下暗疾阻在天地门前无法进步。” “她的性情慢慢就变得偏激起来。这次天府秘境重开她费了很大的劲进去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天府秘境里找到解决暗疾的办法。” 胡少孟声音低落:“可惜……” 天府秘境里的事情姜望根本不记得当然也对他的师姐没有印象。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最早死于死气毒的女修士就是钓海楼的竹素瑶。 “你这位师姐与你?” 胡少孟点点头:“我们早前情愫暗结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其实我一直在等她没想到……” 姜望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讲这些。 只好不太走心地宽慰了一句:“请节哀。”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元力的波动。 “谁?” 姜望手指微弹目光所至一朵焰花烧灼空间。 一个似虚似幻的身影跌将出来现出一个娇俏少女。 好强的幻术!竟然就藏身在周边而未被察觉。 姜望总算知道之前察觉的异常从何而来了。长身而起单手成决就要将此人拿下。 胡少孟突然窜出拦在中间:“慢着!” 只见胡少孟眼神还沉浸在之前的痛苦脸上带着三分震惊声音在痛苦和惊讶之外又带有一丝不很明显的温柔:“碧琼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见得这一幕姜望已经豁然明白。 这小子是拿老子这里当戏台子呢!拿老子当配角给他搭戏。 这演的! 第七十六章 不知所谓 先不论这突然显露行迹的女子如何慌张。 胡少孟一边安抚她一边对姜望解释道:“使者这是我的同门师妹竹碧琼她应该是来找我对您绝无冒犯之意。” 名为竹碧琼的女子有些慌乱道:“是……我是来找胡师兄的。” 她本身修为并不如何高明之所以能够瞒过姜望潜迹于旁主要靠的是钓海楼的秘宝蜃珠。 她隐匿行迹跟着胡少孟过来。因为听到竹素瑶的事情心神动摇才泄露了行藏被姜望发现。 此时姜望的下一轮攻势虽然隐而未发但先前那一朵突兀的焰花炙烈、精准。已足见强大。 更别说此刻姜望战意勃发身经百战的威势令人心惊。她不敢怠慢。 仅从这份应对看便是个涉世未深的。 对上胡少孟这么个脸厚心黑的迟早被吃干抹净。 姜望只作全然不觉沉眸问道:“既然是师妹找师兄又为何鬼鬼祟祟?” “这……”竹碧琼迟疑了。 胡少孟抢道:“我这师妹对我有些误会。” 他苦笑一声:“她是素瑶的妹妹我和素瑶之前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对我一直觉得我姐姐是你害的。之所以性情大变全因被你辜负。这次你回阳国我也偷偷跟着出来就是为了找到相应证据然后汇报师门。” 竹碧琼大约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女孩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心中想法。 她低着头:“胡师兄……是我错怪你了。” 等等怎么就错怪了? 就之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太好骗了吧? 胡少孟摆明是发现了你故意演给你看的啊。 姜望心中一万个震惊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就这种单纯的脑子不被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面对胡少孟这种心思复杂的人。 由这个妹妹推及那个叫竹素瑶的姐姐大概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姜望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师妹你说的哪里话?你心疼你姐姐我怎么不能够理解呢?素瑶曾说她心中记挂的人除了你就是我。你姐姐不在了我应该承担起责任照顾好你才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你有同样的痛苦吃不好睡不着整晚整晚的发呆甚至疏忽了修行。我回阳国也是因为无法忍受对素瑶的思念在楼里每每睹物思人心如刀绞……唉。” 胡少孟说着说着一声长叹。 说到伤心处竹碧琼泪珠子成串的掉瞧起来倒是我见犹怜。 这对师兄妹在那里上演和解的戏码姜望完全提不起兴趣来。 他并不关心胡少孟与其师姐师妹乱七八糟的故事。谁辜负谁谁利用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只想知道胡氏矿场里藏有什么隐秘但自他展现身份后胡少孟始终老老实实似乎相当无辜。 竹素瑶、竹碧琼、天府秘境、钓海楼、胡少孟…… 姜望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连着线索。 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使者何在?” 人未现身已显颐气指使。 姜望心知戏肉来了! 他也不动弹就等着看那老远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家伙自己怎么接下去。 他毕竟年轻显然低估了厚颜之厚。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识礼数。老夫大老远过来也不知迎接。” 那人自说自话着便自己走进了院中。 那是一个体型略胖、红光满面的老者与旁边随行的青牛镇亭长胡由倒是相得益彰。 有胡由作陪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姜望看了胡少孟一眼。 就竹碧琼这么个单纯的小丫头没什么难对付的。 演戏倒是次要他恐怕主要还是来看戏的。 姜望这边不动声色那边那略胖的老者却自顾走进正堂。 也不看胡少孟这小辈一眼只上下打量姜望眼神带着审视:“你就是家族里派来处理这边矿场事务的使者?小胜公子新收的门客?” 一口一个家族一口一个小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重玄褚良呢。 姜望笑了笑:“老丈有何指教?” “我且问你。”老者趾高气扬道:“此地矿脉明明已经枯竭无利可图你为何还执意不肯关停白白浪费我重玄家的资源?” 原来胡少孟的后手在这里!不怕他动作就怕他没动作。 姜望坐着未动散漫地敲了敲椅子扶手:“不知你是何人就何职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番话?” “老夫复姓重玄乃正儿八经的重玄家人体内流着重玄家的血液。整个嘉城境内重玄家的超凡资源都由我调配!身份上自然不同于你们这些毫不心疼族产的外人。” 红光满面的老者此时唾沫横飞:“你只不过区区一个门客一介外人也有资格质询我吗?” 他刻意没有说他的全名重玄来福。 毕竟这个名字一出来旁人就看得出他的出身了。 不过是一个奴仆出身伺候了重玄家几代人才被赐姓重玄。 姜望帮他提炼了重点:“原来只不过是重玄家一个负责运输道元石的喽啰。” 重玄来福大怒:“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我这样说话?” “倒是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地位……” 姜望说着忽然站起身来一步就走到这老东西身前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重玄来福整个人都被扇飞从正堂一直跨越整个院子落到了院门外。 五个指印凸显在高高肿起的胖脸上。 其人倒地之后更是脑袋一歪直接就被扇晕了过去。 他这样一个年老气衰的游脉境修士在姜望面前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而无论是胡由还是胡少孟都来不及反应。 他们委实没有想到姜望一个外姓门客对重玄家的族人也如此不留情面。 他哪怕只是被赐姓的奴仆那也毕竟姓重玄啊。是天生更被重玄家当权者信任的人不然如何捞得到这等肥差? “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实力。”姜望淡淡说完又坐回原位。 转看着胡少孟:“胡少爷你有什么看法?” 胡少孟这时才意识到姜望在重玄家的地位恐怕比想象中要高并不是可以轻松被借势赶走的存在。送给重玄来福的重礼只怕都打了水漂。 但他也非等闲当然不会挂脸。 一脸的温从良顺老老实实道:“这是重玄家的家事我们不敢有看法。” “那就把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带走别来继续影响我的心情。” 姜望一贯的客气只是出于礼貌。并不代表他就软弱可欺。不是什么人五人六的东西都能得到他的尊重。 重玄家在各地都有产业不可能全都派家族修士驻守因而雇佣了许多当地的超凡修士每月支出的修行资源都是天文数字。 这些资源每个月统一调配被扇飞的这老者所负责的事情就是将胡氏矿场修士们的道元石送来顺便对这里的情况进行监督核实。 因为有这种权力所以一向被青羊镇的亭长胡由捧得舒舒服服。 但就因为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便敢趾高气昂的过来姜望面前叫嚣这就是纯粹飘得太高脑子有问题了。 姜望自然不会惯着他。 从始至终姜望没有跟青牛镇的亭长胡由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所以胡少孟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老东西’到底是指那个昏迷不醒的重玄氏族人还是他的父亲。 但他忍了这么久也不会在此时忽然失控。 竟然还挤出了一个笑容:“使者说得是。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 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不忘换了语气转过身来温声对竹碧琼道:“竹师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阳国不如跟师兄回青羊镇歇歇脚也让师兄带你到处逛逛见识见识本地风物散散心。前溪的鱼可是很肥美。” 竹碧琼自小被姐姐保护得很好没怎么见过世面。此次出来也只是凭着一股恨意。现在恨意没了着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正要应允。 “其他人可以走你留下。” 姜望忽然出声道。 众皆一愣。 胡少孟不由开口:“使者……” “来我这里潜伏半天说走就走?说误会就是误会?眼中可还有重玄家可还有姜某人?” 姜望提高声音学着重玄胜那等恶少的语气:“要走可以得等我查清楚前因后果之后!” 无尽海域之前近海的连绵岛屿就是人族最后的据地。 近海群岛既然能在齐国卧榻之下维持基本的自治本身实力当然不容小觑。 作为近海群岛最强的宗门钓海楼更不可能浪得虚名。他本不想管钓海楼内部的事情。与姓竹的女孩素不相识她被怎么骗也好也都与他没有关系。 但被这个重玄来福恶心了一下姜望的心情就不那么舒服了。 矿场隐秘是当前大局但是反过来恶心一下胡少孟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竹碧琼顿时急了。 姜望却不理她只是注视着胡少孟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是要为这个女人与我作对还是本分一点尊重重玄家的规矩。胡少孟你怎么说?” 第七十七章 试问人间谁无苦 姜望此问一出胡由立刻看向自家儿子连昏迷中的重玄来福也顾不上了。大有儿子一声令下即刻上阵父子兵的架势。 以姜望表现出来的实力竹碧琼也知道靠自己决计无法逃离因而也把期冀的目光投向胡少孟。 胡少孟只略一权衡便大义凛然道:“你若是敢对我师妹做些什么我必不饶你!” 这就是做出选择了。 姜望风轻云淡:“你大可放心。” “我们走!”胡少孟倒也干脆起身便往外走。 “胡……”竹碧琼惶急出声但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已被缚虎制住。 “师妹你不用怕我会全程关注此事。督促重玄家尽早做出交代。等使者查清事实绝不敢再束缚于你。”胡少孟转身安慰了她一句似浑然看不见她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又丢了一句场面话:“须知我钓海楼也不是好惹的!” 竹碧琼又惊又怒相较于将她制住的姜望更恨胡少孟这个伪君子。 说好的我们是姐姐唯一在乎的两个人呢? 不是说深爱姐姐吗? 不是说要替姐姐照顾我吗? 就是这么照顾的? 胡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除了把重玄家负责转运修行资源的那个老者带来外整个人仿佛泥塑木偶一般。 姜望很明显知道胡家是谁做主他们也没有再做戏的必要。 此时见儿子做出了决定也便扛起昏迷中的重玄来福跟在儿子身后离开了矿场。 矿场开不了几天这个重玄来福已经没什么价值刚刚姜望一巴掌更是证明了他的无用。但不管怎么说仅凭重玄这个姓氏他们胡家也不能不管不顾。 刚刚走出矿场胡少孟的脸色就已经阴沉下来十分可怖。 胡由心中是很怵这个儿子的。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少孟我们就这样把你那个师妹留在那里是不是不好?我们又不知道姓姜的是什么人人品如何。万一……” “用得着你说吗?我想不明白?”胡少孟怒目而视迫得他的父亲讪讪闭嘴。 早在钓海楼的时候他的确与竹素瑶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 但是自他的修为追上来之后止步不前的竹素瑶就已经不在他眼中。他转而看上了另一个实力高强的师姐便找了个理由与竹素瑶分开。 没想到那女人是个死心眼的在痴缠无果之后就此对他由爱转恨更是扬言报复。 他只得暗中做下手脚令竹素瑶在游历的时候出了意外留下暗疾断绝道途。 竹素瑶没了前途而他一日千里两人此后都不会再有交集此事本已结束。 但想不到的是竹素瑶又求得了一个探索天府秘境的机会。 天知道他有多么恐惧竹素瑶在天府秘境成功归来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是竹素瑶张牙舞爪的样子。 而当天府秘境的名额出来竹素瑶杳无音信时他心头巨石落下。 竹素瑶的妹妹竹碧琼倒也是个美人坯子而且天赋更胜其姐。不失为一个好目标。 在胡少孟看来她的恨意怨意都不难化解。因为他对竹素瑶做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相反因为竹素瑶的存在他们只要一和解天然就会有亲近感。 他何尝不明白他今天转身离开就等于把碗里的肉放走了任由别人咀嚼。 但他有什么选择? 竹碧琼追到阳国来他也没想到。发现之后随手耍点小手段演个戏便是了。这是随手的收获。 胡氏矿场里的事情才是大事。 他不能因小失大。 如果他有战胜姜望的把握那他毫不犹豫必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一定擒而杀之。等重玄家的人反应过来再派人来他早已经得偿所愿回到钓海楼了。届时怕得谁来? 偏偏是他没有把握。 姜望在他面前已经出手两次但都轻轻松松不露痕迹。深不可测叫人摸不清楚底细。 这毕竟是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人物。重玄胜不惜为他硬顶齐国皇子姜无庸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也就重玄家那个被分配在阳国多年、两眼一抹黑的老蠢货才会被撺掇两句就气势汹汹的来出头。 胡少孟越想越气忍不住迁怒道:“我早说了要动静小点徐徐图之结果让你弄得满城风雨!连席子楚都听到风声从东王谷赶回来逼得我也不得不亲自回来。你办得好什么事情?” 他骂骂咧咧道:“一把年纪了成日里就知道趴在那个婊子的肚皮上回头就把她找出来卖了!” 胡由一直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怎么怨怪也不吭声。 之前问一句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已经是极限了。 儿子自小就是这种脾气平日虽然掩饰得好但他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无论如何儿子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听到那句“婊子”。 这个肥胖的、面相看起来极为和善的老男人一下子暴怒了 他将肩膀上昏迷着的重玄家老者一把掀在地上冲着胡少孟怒气冲冲道:“胡少孟!你怎么说话的!我是要娶她的。我是你爹她就是你娘!” 砰! 胡由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胡少孟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表情狰狞得可怕:“老东西你给我记住了!我!只!有!一!个!娘!” “被你抛弃了的那个寒冬腊月活活冻死的那一个!” 胡由拼了命的挣扎但那只手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逐渐困难整张脸涨得通红。难捱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到最后眼前几乎出现幻影。 直到那只手将他甩开。 那些幻影才交叠成儿子胡少孟的模样。 他看着这张脸慢慢的长大从一个垂髫童子长成现在的成人模样。 呼!呼!呼! 他拼命的喘息着。 瘫在地上听着胡少孟的脚步声远去。 “我怎么知道她宁肯冻死也不肯离开?我怎么知道她真的会冻死?” “我……我也后悔啊。” “这些年来活得像一具尸体。” 他在心里这样哀泣。 但绝不敢出声。 夏日的阳光是很温暖的。 但他心冷如冰老泪横流。 第七十八章 我坏不坏 胡氏父子走后姜望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 他感受到了胡少孟的急切和隐忍这令他很满意。 他做这么多事情就怕那边毫无波澜那无疑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与姜望轻松的心情正相反竹碧琼眼泪已经成串的掉根本止不住。 她虽然涉世未深但也知道这个世上有坏人有坏事。 她也清楚这样动弹不得的自己落在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手里有多么可怕。 可她知道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那个始终站在她身前为她遮蔽风雨的姐姐……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啧啧啧。”姜望特意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啧啧有声。 这少女长了一对杏眼流起泪来格外生动可怜。 姜望笑看着她道:“怎么样现在知道谁是坏人了吧?” 他这一笑一问。 竹碧琼却几乎要哭晕过去。 他还在淫笑还问谁是坏人! 这是什么绝世**啊? 师姐们讲过的那些江湖秘闻深夜怪谈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心头。 “怎么戳穿了你胡师兄的真面目你有这么难过吗?”看得这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姜望完全莫名其妙。 竹碧琼只是单纯但并不是傻。 此时她当然也彻底看清楚了胡少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嘴上说得花团锦簇但姜望稍一压迫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丢下了。 这样的人对姐姐能有几分真诚? 难怪姐姐整日以泪洗面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可是…… 相比起找那个人渣算账最可怕的还是眼前这个**啊。 怎么办?他会把我怎么样? 他还给我装无辜装迷茫! 竹碧琼又惧又怕心中念头乱转。也就没有注意到姜望随手掐诀为她解了束缚。 她拼命地挣扎着忽然感觉身上一松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一记撩阴腿就甩了出去。 她的腿虽不算长但匀称有力很具观赏性。 当然具备观赏性的前提是这条腿没有停在这么尴尬的位置前。 姜望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要害远离那来势凌厉的脚尖。 面上淡然实则脊背发凉。若不是自己反应快…… “我放了你你却袭击我?”姜望的声音有些发冷。 冷汗全冒出来了他很难不发冷。 竹碧琼再次被缚虎定住整个人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不准确的说这姿势是金鸡蹬腿。 此时她也知道自己可能闹了误会但又无法说话只能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努力地表示自己磕头求饶。 神奇的是姜望竟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能不动手动脚好好说话吗?”姜望问。 竹碧琼又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可以。 一个人的眼睛竟然能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意思姜望也是头回见识。 他心念一动竹碧琼体内造反的木气便已再次归位五行调和其人一下子解脱了束缚。 她没有再试图动手但仍对姜望保持了警惕。泪痕未干但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成熟勇敢:“你强行把我留下来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留下你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被骗。让你了解一下胡少孟的真面目。当然为了给我提供更多观察胡少孟的机会你得在这里留几天。不要问我为什么想观察胡少孟那与你无关。” 竹碧琼想了想:“几天?” “不会太久。”姜望笑了笑:“当然这段时间你跟我的侍女睡。” 看到竹碧琼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姜望又补充道:“放心我的侍女不跟我睡。” ……怎么越解释越奇怪的感觉。 竹碧琼毕竟是理解了姜望并无恶意。 想了一阵忽然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刚才束缚我的那门秘术是什么?” 姜望:…… 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见外了?都知道是秘术了还问? 这可是秘传道术! 这要是在什么荒郊野外遇见了这种问题通常就是一场搏杀的开始。 见姜望不说话竹碧琼径直从袖中掏出一枚云气迷蒙的宝珠:“如果你能教我我可以拿这个跟你换!” 但见此珠圆润非常珠光暗敛。但若细看去可以看到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端的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怕姜望不识货她还特意解说道:“这是蜃珠是只有我钓海楼才有的宝物非常珍贵。即使是在钓海楼里也很罕见就连胡少孟都没有。我之前潜藏行迹靠的就是这件宝物。若不是自己漏了馅你们根本发现不了我!” 这孩子…… 实在是太单纯了些。 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简直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此时生死还操于人手的事情还想着公平交易。竟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拿出蜃珠完全没有想过姜望会不会杀人夺宝。 但姜望转念一想那个名为竹素瑶的女子还活着的时候该把这个妹妹保护得有多好啊。 才会让她如此单纯如此不知人世险恶。 姜望没有立即回应转而喊道:“小小!这位竹姑娘这几天跟你睡一个房间你帮她收拾一下。” 胡由带着重玄族人来了之后小小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侧耳听动静。 此时听到吩咐忙忙跑出来跑到堂屋这边恭恭敬敬道:“竹姑娘这边来。” “哎!你真的不换吗?”竹碧琼边走还边对姜望道。 蜃珠本身能匿迹潜行姜望正有这方面的需求当然不是没有心动。而且蜃珠还能极大增强幻术配合他掌握的道术花海再妙不过。 但缚虎这门道术是重玄胜给他的重玄胜辛苦凑出秘传道术给姜望不代表他愿意这些秘术满天下传。 姜望不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自己做主。 “最后一个问题!”此时竹碧琼已经走到了院中忽然回过头来问:“为什么帮我?” 她指的是帮她洞察胡少孟的真面目。 只是偶尔的善念罢了。 姜望并不想标榜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想让这个过分单纯的小姑娘相信这个世上有很多好人。 “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妹妹。” 对于那种想要保护好妹妹不让她沾染一点尘埃的心情姜望感同身受。 当初在枫林城他辛苦修炼之余每天接送就是生怕妹妹受了一丁点委屈。 此时他甚至很遗憾当初在天府秘境外没有好好的认识一下那位钓海楼的女修。也不知她在天府秘境里遭遇了什么死于谁人之手。 竹碧琼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 此时姜望突然很想给安安写信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有很多关怀和叮嘱。但云鹤还在去往云国的路上并未回返。 他也终于只能一声轻叹。 回到房间继续修炼白虎篇这是水磨工夫而且炼体非他所长只能慢慢等待最后一步的四灵交汇。 而后是冲脉修行这是每日不断的早晚课。 再继续熟练道术荆棘冠冕、花海、缚虎…… 然后又是冲刷天地门。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要变得更强更强。 他不想同竹素瑶一般突然哪天就死了让姜安安毫无准备地撞进这个世界的苦海中。 第七十九章 地狱无门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开始是还算平静的一年。 列国之间仍然是摩擦不断但毕竟暂时还没有灭国之类的大事发生。 四月十三日。一则消息在东南地域迅速传播。 曲国与郑国是多年的宿敌在边境一直有着不大不小的摩擦。 而就在四月十三日这天曲国镇边大将一名外楼境的兵家强者在回军营的路上被人刺杀。 据说出手的有三人生生将这名镇边大将围杀至死连调动大军的机会都没有。 凶手自称是一个叫做“地狱无门”的杀手组织无关立场只在于利益。只要价钱足够没有不能杀的目标。 放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 这件事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在于一个新兴的杀手组织。 在东南地域包括曲国、郑国在内的这些小国其实处境都非常尴尬。 北去有牧国往东是齐国地盘西南方向则是景国。 可以说被这些强国包夹在其间几乎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 如阳国这样的国家就直接依附于齐国。 而曲国、郑国这些国家则是坚持独立的国家。 明眼人都知道曲国和郑国的宿敌关系根本站不住脚这两国之间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态度表明——小弟绝无崛起之野望请周围的老大们放心。 但这个时候曲国的镇边大将被刺杀了。据说是“宿敌”郑国买凶杀人为的就是侵略曲国。 这不是扯吗? 偏偏这似是而非的消息在曲国传播甚广引起许多军民的愤慨之心。 曲国高层又不能公开说大家不要搞错目标我们的敌人不是郑国是那些大国。舆情无法及时得到抑制愈演愈烈。 作为东方的霸主级国家齐国方面当然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重玄家知道了已经有资格参与一部分高层议事的重玄胜也就知道了。 当他在天府秘境里与姜望说起此事时身在阳国距离曲国更近的姜望根本还一无所知。 “据说首领是佑国的一个国贼呢。”重玄胜如是说道:“名字叫尹观。” 姜望心中一动:“我好像认识他。” 当下就把与尹观结识的经过与重玄胜大略讲了一遍。 重玄胜沉吟一番说道:“一个急着出头的杀手组织价值不大。估计根本存活不了多久。你说的那个尹观再天才也没有用。不过有些事情说不准。你有机会也可以联系一下万一哪天能派上一点用场。” 姜望一脑门黑线:“一边说价值不大一边还是尽可能的想利用一下?” “穷嘛可不得精打细算。”重玄胜笑眯眯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个尹观真有你说的那么天才?你觉得比我如何?” 姜望想了想尹观在佑国二十七城外直面郑朝阳的那一战诚实的说道:“他应该可以打一百个你。” 重玄胜点点头:“你也不要灰心。” 姜望:“嗯?” “我现在可以打三个你那就等于他可以打三百个你。”重玄胜笑呵呵的:“你得有多绝望。” 推开了天地门就是了不起。 姜望无法反驳。 只能在心里默默又记上一笔。死胖子等着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心急。”重玄胜认真道:“咱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破境基础牢固。那个尹观如你所说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不得不过早的兑现了潜力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能后继乏力。” 重玄胜毕竟出身顶级世家视野开阔。方向明确同时也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其实当初第一次见到尹观的强大时姜望的内心的确不可能毫无波动。 这个世上天才太多了他很怕自己被时代淘汰无法自主命运。 这体现在他无时不刻抓住一切时间修行的努力中那不仅仅来于对复仇的渴望也来自于这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当初在唐舍镇张临川曾说“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也未尝不是一句真心的感叹。 “我明白。”姜望说道。 以重玄胜为例虽然他现在才道脉腾龙但是要成就神通内府也只是一念即成的事情。他不会这么选择恰恰是为了以后能走得更远。 现在他当然不如尹观强大以后则未必。 谈话结束之前姜望又顺嘴问了一句缚虎能否外传的事情。 重玄胜的态度很随意:“道术既然给了你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哪怕你现在公布出来传遍天下也没有关系。” “当然你不要想着投入演道台以换取贡献。”重玄胜说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已经换过了。” 姜望:“……” …… 又是一轮酣畅淋漓的惨败之后姜望退出了太虚幻境并决定短期内不再与胖子交手。 受够了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了。而且自己这么一个贫民百姓总给这个狗大户送功也不是个事儿。 地狱无门这个组织姜望没有过多关注。陌国、郑国那些地方的事情总归牵扯不到阳国来。 地狱无门地狱无门。 念叨着这个名字姜望不由得想起二十七城里那个白发老妪的怨毒诅咒。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那是怎样刻骨的恨。 那样的城市那样的国家……真的有未来吗? …… 做完晚课姜望正在入定。 佛家说“福不唐捐”。 世人传为“功不唐捐”。 把单纯指代的佛教功德的“福”扩展成了可指代一切奋进努力的“功”。 是说世上所有的功德和努力都不会白费。 姜望相信这个道理。 此时已是深夜他忽然听到一缕风声。 风声挤进窗子轻柔缭绕。 一缕黑影之中绽开一点寒光。 姜望蓦然睁眼缚虎发动! 对方一个恍神就挣开了束缚的木气。还在空中便已折转。 姜望明白自己缚虎已经展现过多次。若有人要对付自己必然提前对此有所准备。 好在他也没有将希望全部寄于缚虎。 长相思横在膝前自鸣于鞘。 锵! 忽有一道黄符飘出贴于剑身之上长相思瞬时缄默。 竟是被短暂封印。 对方显然针对姜望的战斗方式有所了解做了很多准备。 此时黑影已近但其人忽然眼前一晃看到的好像不是姜望而是一朵鲜花许多鲜花一片花海。 致幻道术花海。 黑影迅速静心凝神排除幻觉寻找目标真身所在。 花开一朵连着一朵彷如无穷。 姜望明明就坐在床头但似已在天边。 黑影忽然心头示警猛然飞出一张黄符但见它在身前骤然爆开。 原来刚刚那朵花不是幻觉而是姜望杂于花海间的焰花。 经过这么久的研究练习姜望做不到焰花焚城但是以焰花替花海之花倒也不难。而且虚实相间令人防不胜防。 狂风于此大作将能够造成实质伤害的焰花排出近前那黑影寻机燃尽一张符纸并指在眼前抹过。 他终于看到了姜望! 但只见姜望头顶上有荆棘状冠冕一闪而过。 黑影体内木气瞬间暴动这回他所预备的手段竟然根本抵御不住。 荆棘冠冕叠加缚虎。 黑影顿在原地解放过来之时姜望已经立在他身侧。 将连鞘长剑搭在了他的脊柱之上。 那剑气隐隐的锋锐告知他只要姜望剑气一吐他的通天宫便要毁于一旦。 多年苦修成灰! 第八十章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黑影哆嗦着道。 “您小心点不要手抖。” 如果不是怕乱动招致误会他其实打算跪地求饶。 男儿膝下有黄金没错怎奈何要害之处有把剑啊。 这种风格的杀手姜望倒是不曾见识过冷着脸道:“你小心点才是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 “一定不给一定不给。您放心!” “……”姜望沉默了一下:“你是谁?” “在下姓苏名为秀行。卫国交衡郡人士不是武卒闻名天下的那个魏而是护卫的卫。生于道历一……” 在此人把生辰八字都报出来之前姜望赶紧打断道:“你是哪个组织的?谁派你来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中苏秀行忽然有了一股大义凛然的气势。 “我们天下楼的刺客是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 天下楼…… 姜望在心里检阅了一下并没有这个名字的踪影。“雇主呢?” “杀手这个行当也是有原则的。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找上门来请我们组织做事这是对我们组织的信任我们绝不会泄露他的情况!”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明白。虽然这姓苏的实力还不错但是这个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血誓心魔咒之类的手段肯定是有的。但明显相对低级。苏秀行那怪异的回答方式并不是为了耍宝而是一种绕开咒缚吐露真相的方式。 作为黑暗中的组织保守秘密的手段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组织的实力。 能这么简单的就被破解足以说明这家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名字起得响亮。 “你一个通天境的杀手怎么会想到来行刺我?” 今时今日的姜望自然有说这话的资格。 对方在行刺之前已经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准备。在姜望看来既然了解过他就不应该只派一个通天境来才是。 “你也是通天境我也是通天境。我来行刺你不是很正常吗?”苏秀行理直气壮地说到这里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气焰又低下去:“对不起。” “你觉得如果无缘无故三更半夜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杀你。他说一句对不起你就可以接受了吗?” “我可以。” 姜望抬眼一瞥。 他立刻转道:“不不不不可以。”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能接受你的道歉?”姜望拖长了语调。 苏秀行完全明白了。 “我身上有五颗道元石……” “就这?” “还有一些符咒。” “还有呢?” “好汉我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苏秀行带着哭腔道:“我要是资产那么丰富用得着做杀手吗?” “仔细想想。”姜望慢悠悠道。 “功法!我一身所学除了师门以血咒束缚无法外传的都可以给你。” 姜望伸手将他的匕首拿过来而后轻飘飘地弹出一朵焰花悬停空中照亮了房间。 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焰花的变化自如随意。 收起长剑也不怕此人跑了对着书桌努努嘴道:“去记下来。” 苏秀行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把怀里东西都掏出来交给姜望。而后自行往书桌旁一坐铺纸研墨就开始默写。很有杀手风范。 直到此时姜望才注意到他的面容长得倒是普通眉眼朴素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那般跳脱。 道元石五颗。 镇器符就是之前暂时压制长相思的那种符咒。一张。 清心明目符。有破幻效果。两张。 敛息符。大约是杀手职业所需这种符咒数量最多。足有五张。 制作精良的法器匕首一把铭有强化锐利效果的阵纹。 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将近两百颗道元石。也即张海、向前这样的游脉境修士十一年的收入。 其中最值钱的是那柄匕首。 姜望也不怕他跑了径自出门叫醒小小让她去把张海叫过来。 张海这个人很奇怪你要说他很努力他又没怎么努力修行过你要说他不努力为了他的丹药时刻关注火候常常废寝忘食。 在姜望看来这是一种自我感动型的逃避式努力。 小小动作麻利的起床出门了。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的竹碧琼起初心中一惊见姜望并没有闯进房间的打算才放下心来。不由得又有些好奇姜望这么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姜望与苏秀行的交手很快就结束了她并没有听到动静。 其实姜望并没有束缚她的行动她有蜃珠在身完全可以偷偷摸摸的离去。但是她并没有逃走可见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姑娘。 此时在这个小院里便只剩姜望和他的两个俘虏。 姜望没有与竹碧琼寒暄的意思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门外监督奋笔疾书的苏秀行——此时其人已经写满了十几页纸看样子所学颇杂令姜望很是满意。 很快张海便带着小小一路疾行而来。 作为胡氏矿场如今绝对的掌控者姜望有召他不敢怠慢。 对方连重玄家的族人都敢打连胡少孟在此人面前都没有面子他一个小小的游脉境修士实在没有摆谱的资格。 “你连夜去一趟嘉城调查一下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姜望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这在驻守矿场的工作之外你若能办得漂亮以后就跟着我做事我每个月给你三颗道元石可以让你买更多的炼丹材料。” 张海没说二话立刻便出发了连院子也不回。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而且面对姜望赤裸裸的利诱他也不想拒绝。 倒是小小房间里的竹碧琼这会不知怎么又突然来了劲在房间里喊道:“不如请我帮忙做事我可比他强!只要把那门道术交给我就行。” 姜望没有说话。他倒是愿意拿缚虎换蜃珠但是不是现在。且先晾一晾。 大概去时跑得太急小小脸上通红此时怯怯地看来一眼。 姜望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回去休息吧。” 转身走进房间。 他吩咐张海去嘉城调查并没有瞒着刺客苏秀行。 其人落笔如飞好像也完全不受影响。 不多时停下笔将满满一叠纸交上前来给姜望查收。 第八十一章 牛鬼蛇神 苏秀行作为一个杀手所学甚杂。 匿迹潜行寻踪觅影乃至风行道术、刺杀秘法……门类丰富。 融此一身他的实力也的确可圈可点。 但姜望看完所有的这些功法秘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眼。 其人所学虽杂但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功法。看是满满几叠其中竟连道术风刃都仔仔细细的记录了下来! 而姜望虽然如今无门无派无根无脚。但他丙等道术学的是左光烈的焰花乙等道术学的是重玄家收集的缚虎、花海、荆棘冠冕甲等下品道术也早有齐国皇室姜无庸那里的收获作为储备。 他的眼界早已被抬得极高。 话说回来能凭借这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修出如今的战力这家伙倒也有些做杀手的天赋。 苏秀行身上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制符之术但想来已涉及师门血咒没有外泄可能。 “就这种级别的功法你觉得能体现你的诚意吗?”姜望一边问着一边随手将这些功法收起来。蚊子腿虽小也是肉打算回头统统上交演道台。 “大人我已经搜肠刮肚实在没有拿得出来的东西了。您还想要什么您看着要吧。”苏秀行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道。 姜望:…… 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走上前去一把捏开苏秀行的嘴巴将一颗裹着木气的道元弹了进去。 苏秀行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瞬间散开五气平衡似微弱的变化了一下但细细感知又别无异样。 “你给我吞下了什么?”他惊恐地问。 “天诛地灭人亡丹。”姜望信口胡诌道:“此乃大齐皇室秘传等闲不会使用你有福气了。” “天天天诛地灭……”有如五雷轰顶苏秀行呆立当场。 听名字就是绝世奇毒啊。 “不必紧张它轻易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也就是突然魂飞魄散而已一点都不痛苦。当然只要你帮我办点事情魂飞魄散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办……什么事?”苏秀行语气勉强。 姜望笑了:“我也没想好。这样咱们定一个时间就为期一个月如何?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当然在此期间你也可以偷偷的去找别人什么悬空寺东王谷都可以。看看有没有谁能找出它的踪迹并且将它解决。虽然我不觉得大齐皇室的绝密毒药能够被破解但你不妨一试求个踏实也好。” 悬空寺是佛门东圣地于医道之上也非常有名。 说话间苏秀行已经检查自己至少十遍了但那毒丹似石沉大海毫无踪迹。 齐皇室的秘传毒药果然可怕别说解毒了连找都找不出来! “不找了不找了都听您吩咐。”苏秀行卑微道。 “别哭丧着个脸。”姜望故作不愉:“你既然是来要我的命那么帮我卖一次命也很合理吧?” “合理非常合理。”苏秀行强笑着但比哭还难看。 轻易就收下一个通天境打手姜望的心情也很好。 “你去找胡管事让他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说是我说的。接下来做什么等我吩咐。”姜望把他的匕首丢回去:“武器拿着。” 苏秀行接过匕首张了张嘴:“我的符……” 看着姜望眯起来的眼睛他迅速转变了口风:“我的服从一定让您满意!” …… 姜望啊姜望你可从来不会干敲诈这种事情的。 你怎么能学重玄胜那个胖子? 以后切不可如此。 姜望心中暗叹。 但是敲诈的感觉……真的很愉悦。 自嘲归自嘲怎么对待苏秀行姜望还真不至于有内疚感。 杀人者人恒杀之。 每一个杀手都应该有赴死的觉悟。 他之所以没有杀苏秀行主要是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威胁。其次原因才是需要人手。至于性格有趣之类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进入太虚幻境将苏秀行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一股脑上交演道台最后计法二十五点。 “果然如此这些寻常货色根本进益不大。” 累计至今四百二十八点法距离解封第三层演道台的一千点法尚还任重道远。 姜望收回心神盘膝修行一夜无话。 清早张海便已经回返。有了道元石的激励他倒是积极了许多。 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您说的那家李记馅饼铺昨天就已经关门。我撬门进去房间里面根本没有人。问隔壁邻居也没有谁知道老李头去哪儿了。” “老李头失踪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条线索便断了。 另一条线索自然便是那个杀手组织天下楼。 姜望早已从苏秀行这个毫无杀手原则的杀手嘴里得知天下楼的本部在阳国另一角的仓丰城。 这个杀手组织的规模确实很小其楼主也不过是腾龙境修士。姜望未必就怕了。 只是从嘉城这边过去来回一趟恐[八一中文网 zw-dume]怕要耗上半月。 但…… 先不说天下楼那边有没有更详尽的雇主信息。就从嘉城这边来说。 买凶杀他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定是跟他处理的天青石矿脉有关。 此时此刻他离开胡氏矿场才叫犯傻。 无论暗中的对手是谁姜望都不打算跟他们玩破案游戏。对方作为地头蛇要抹去什么痕迹简直太容易。 他若是杀气腾腾的亲自去找老李头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再也绕不回来。 因而姜望只抓住一个重点有人想逼他放弃胡氏矿场那他就钉死在这里。 任你眼花缭乱我只一拳横开。 就像两军对垒最重要的不是见招拆招而是守住根本阵地。 姜望正在跟张海说话。 栓子过来汇报道:“姜爷席公子绑着好几个人过来了说是要给您请罪。” “哪个席公子?” “嘉城的席子楚公子。” “绑的谁?” 栓子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管事说都是嘉城里那些小家族的主事者。” 钓海楼的胡少孟调运道元石的重玄族人杀手苏秀行嘉城少主席子楚……小小一个矿场这些人走马观花也似。 绑着人过来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姜望咂摸了一下笑了笑:“矿场这几天真是热闹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他带头往外走去:“随我去瞧瞧。” 第八十二章 “故事” 就在矿场大门外围了一圈休息中的矿工都堵在这里看热闹。 待姜望带着人过来才让开位置。 这是姜望与席子楚的第三次见面这次其人身边倒少了那些姑娘。 想来就是再放浪形骸的人也不至于把莺莺燕燕带到矿区里来又不是什么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注意到其人身后那名没有喉结的青帽小厮之后姜望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真。 这家伙在东王谷学的是采补之法吗? 也不管姜望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编排席子楚上来便道:“上次我还专程跟你说我不是蠢货。” 他摇头道:“没想到别人不这么认为。” 姜望看了看其人身前跪着的五个人此五人个个衣着富贵瞧来应该都是有些身份的。此刻双手绑缚于后皆是跪地不语面如死灰。 “这几位是?” “嘉城里的五个家族大约对我们席家治政嘉城有些不满。竟然买通了我席家的一位管事暗中参与掏空了这座矿脉。想以此引起重玄家与我席家的矛盾借重玄家这把刀割我席家的人头。在你代表重玄家过来之后他们又买通刺客行刺于你想要一举激化矛盾。幸而姜兄你实力过人。” 席子楚慢条斯理道:“早先胡氏矿场里那个盗采矿脉的修士就是经由我席家那个叛徒的手塞进胡氏矿场里来的。虽然以姜兄的才智早晚能挖出这条线来。但我既然回来嘉城一趟身为地主也不能总让远道而来的客劳心费力。这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都在这里姜兄你先求证一番也好直接处理也罢悉听尊便。” “席公子客气了。要说地主之谊应该由我来尽才是毕竟这里是重玄家的产业。在这里席公子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姜望不软不硬地回道:“不妨这边请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倒不必。这里我小时候就来过很多次很熟了。” 席子楚一来就把自己摆在主人的位置等姜望跟他强调主权他就开始强调历史。 从之前的接触姜望就看明白这是一个习惯于占据主动地位的人此时倒也不觉奇怪。 只是问道:“那么席家那个经手的管事呢?” “我已处理。”席子楚淡淡道:“既然是席家的人就不劳重玄家费心了。” 他那么辛苦的把人捆到矿区里来就是不想与重玄家发生什么矛盾。然而对于自身的主权又坚决地守着一条线。 姜望不置可否:“虽是席家的人事情却涉及了重玄家。” “重玄家此次遭受的损失虽然纯粹是这些人的阴谋引起本与我席家无关。席家最多只有失察之责。但为了表现诚意我席家愿意赔付重玄家所受损失的一成。” 这个数目就非常豪气了诚意很足。 矿脉这样的产业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事业需要时间开垦。像这处天青石矿脉最初预计开采完毕的时间是以数十年计。 席家这么一赔付反倒让重玄家现在就能拿到大量资源。任谁也挑不出理。 这笔资源对重玄家本身而言或者不算什么但对重玄胜来说就很可观了。重玄胜现在疯狂发展急需各种资源如饥似渴。 姜望点点头:“也好。人我留下了。席公子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便请回吧。” 席子楚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其中是非曲直我相信姜兄会有准确的判断。”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来时押着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驱赶如牛羊。走时只带着那青帽小厮脚步轻松如踏青而去。 能够在齐国的周边保持独立东王谷当然不简单。 从这个席子楚就可以看出一二与那劳什子青木仙门的葛恒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此时苏秀行、张海、向前都在场胡氏矿场里的超凡修士只有一个竹碧琼还在院子里不许出来。 姜望对向前道:“这五个人你来审一下看看是否跟席子楚说的有出入。” 席子楚既然把人都送过来了说明必然是事实根本不怕他审。 但这个过程不能省略。 顺便也给向前找个事情做对他稍作引导。 他手上缺人所以哪怕是个这么丧气这么没有斗志的颓废大叔也只能捏着鼻子试用一二。 向前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上司耷拉着那双死鱼眼要死不活地走到左手第一个人面前。 “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小家族的主事者也愣了一下本已经做好了被严刑拷打的准备没想到对方问得这么随便。 “……是。” 向前于是又挪到第二个人面前:“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是是。” 接着是第三个…… 姜望也不说话默默等他问完。 问过五人之后向前大概自己也觉得太过敷衍于是又回问了一句:“没骗我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好像才有了些底气。 看向姜望道:“席子楚说的是真的。” 苏秀行在一旁眼皮直跳当着面敷衍得这么明显这个游脉境大叔是真的生无可恋了还是怎样?经历过那颗天诛地灭人亡丹之后姜望在他心中的恐怖级别已经提升至顶。 他虽然没有什么同情心但还是忍不住先为这个陌生大叔默默哀悼了一下。 张海则默不作声只是闪烁的眼神说明了他的紧张。 在场众人都在等姜望的态度。 这就是权力势位。 有重玄家的借势也有姜望自身的经营。 在超凡的世界里权即是力力即是权。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望并没有把向前怎么样。 看着向前那双无辜的死鱼眼他只是叹了口气:“你不应该叫向前应该叫向后才对。” 向前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向后也累当初应该叫向下。躺下最轻松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行了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姜望懒得跟他相对而叹比谁的气息悠长。 转而吩咐苏秀行道:“交给你了这种工作你应该拿手。回头给我一份完整的资料。” 这个向前只不过是不想为他做事罢了甚至也不是针对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做事。姜望也不至于为此大发雷霆最多这个月末辞掉就是。 …… 作为一个杀手苏秀行的手段自然不缺。 最后他交过来的资料非常详细也的确验证了席子楚所言。 嘉城席家一家独大根本没有其他家族的生存空间。 这些小家族早就心生怨怼偏偏敢怒不敢言。重玄家在此地划下一块矿脉开发令他们看到了机会。 这些家族联合起来从矿脉入手做局构陷席家。 整个事件之中胡少孟大概只起了个顺手推舟的作用。毕竟胡家也可以算是嘉城城域的小家族之一也生活在席家的压力之下很乐于见到席家出点什么事情。 而席子楚一回城立即就察觉了此事而后迅速以雷霆手段反击当场杀死家族叛徒更是直接将这些家族的主事人全部都抓了起来交给代表重玄家的姜望来处理。 这个剧情非常合理怎么看怎么合理。 比之单纯的胡少孟构陷席家的剧情要符合逻辑得多。 而且证据确凿。 这样的一个故事送到面前来按理说应该已无疑问。 但这就是姜望最大的疑问。 只有“故事”才能够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真实的生活永远不完美。 第八十三章 回梦 连通胡氏矿场与青羊镇的官道简陋破败。 因为矿场终要废弃的关系青羊镇方面自然不愿意对此多做投入。 席子楚带着乔装的侍女漫步而行低声嬉笑悠然自得。 在官道那头一人独立官道中央。 席子楚似乎并不意外:“胡少孟你虽然人不在矿场但还是对矿场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嘛。” “别废话。”在这里等了许久已经不太耐烦的胡少孟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目的?”席子楚反问:“请人暗杀重玄家的使者你也真是想得出来。这种事情还能摁到席家头上?难道重玄家会信?”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难道不是那五个家族联手做的事情吗?” “哦哦。”席子楚摇头失笑:“也是。” 胡少孟强压住心下燥切:“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 请人刺杀姜望的确是他的手笔。 接触之后姜望拒绝立刻关停矿场的建议态度之坚决令他不安。之后甚至还不惜打脸胡由请来的重玄族人。 胡少孟因此意识到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是适得其反。姜望或许察觉了什么执意不肯离开胡氏矿场。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老李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他放在嘉城里的心腹当初是针对席家的暗子之一。此时动用正当其时。 天下楼这个名不副实的杀手组织是他精心挑选的组织。仅仅本部远在仓丰城这一点就足以进入他的视野。 天下楼能不能杀死姜望并不重要。 如能杀死也很好重玄家远在齐国重新派人过来调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需要的正是时间是姜望死去之后矿场的一段空白时间。 不能杀死姜望让他离开也是一样。 出面雇凶杀人的老李头已经被他调出国外。 被刺杀之后无论姜望是从哪条线入手都不会改变结果。 姜望若是去仓丰城与天下楼杠上胜负如何且不论仅一去一回所耗的时间胡少孟的目的就已达到。 而他若是去追查老李头那就更有意思了。 老李头会竭其所能的逃窜增加他的追缉难度。等他辛苦拿住老李头他就会赫然“发现”老李头是席家的人在为席家做事! 这份计划堪称完美作为制定者胡少孟本人也很自得。 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时姜望当场拿下了刺客也拷问出了情报但竟哪也不去就扎在矿场不挪窝。 无论姜望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他牵着鼻子。可姜望站定不走了他牵鼻子的线就成了摆设。 这时候席子楚站出来把事情压下让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人扛下罪责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也尤其令他不安。 “你想干什么?”胡少孟又重复了一遍。 席子楚也不再与他打哑谜淡淡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尽管得知席子楚突然回嘉城后心里就有所预知胡少孟还是忍不住脸色一白:“你都知道了?” 无论是杀死那个矿工又或是杀死那个驻守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为了掩盖秘密。他自忖已经做得密不透风没想到还是漏了底。 “嘉城是席家的嘉城。”席子楚平静地看着他:“在这里没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我。” “但是青羊镇姓胡。” “青羊镇姓什么不妨等重玄家的人走了之后我们再讨论。”席子楚转问道:“两方争总比三方争要好你说呢?” 胡少孟毕竟是个人物很快就想清楚了利弊。事情既然无法挽回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直接问道:“姜望那边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会再行审问。你确定那几个人能够靠得住?” “他们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该怎么说他们很清楚。而且在他们内心深处这本就是事实真相。所以无论怎么审都不会有问题。” 胡少孟脸色一变。 这意味着什么他很很清楚。 记忆篡改!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腾龙境修士所能做到的。 如果说仅仅是面对席子楚本身他凭借底牌还有一定的把握相争。但对方如果能够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那他所做一切都是无用。 赶走重玄家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用紧张。”为避免再生事端席子楚解释道:“我用的是回梦香我师父也只给了我半支现在已燃烧殆尽。” 他取出一支燃尽的残香上面只有微弱的残留不可能再发挥效果。“你可以拿回去检查一下。” 胡少孟接过残香那股神秘的气息并未散尽的确是回梦香。心下略略放松了些但扔不可能失去警惕。 席子楚又道:“你也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为了补你捅的窟窿我不得不将它用掉。既然我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收获也一定要让我满意才行。” 胡少孟冷哼道:“胡家本可以凭借这条矿脉再经营三十年。我付出的并不比你少。” “正是看到你下这么重的注我才愿意陪你赌啊。胡少爷。” 席子楚笑了起来搂着女扮男装的侍女慢悠悠的走了。 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那就是送那几个小家族主事者去死并不只是为了给胡少孟补窟窿。仅仅只是补窟窿还有其它的办法。没有必要动用回梦香这样的宝物。 席家掌控嘉城多年翻掌就能镇压这几个小家族往常之所以没有动他们是为了安定阳国朝廷的心。不愿意造成裂土之名。也缺乏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若是由重玄家杀死这些人那就不一样了。这几个家族自己找死须赖不到席家身上。 他也不担心胡少孟再出什么幺蛾子只要留给他一点希望已经投入这么多筹码的赌徒就不会割肉离场。 投入得越多越无法放手。 他和胡少孟都很清楚让重玄家离开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两个人能吃饱的东西重玄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挤进来所有人都得饿肚子。 第八十四章 救命稻草 胡管事本名胡老根年轻的时候叫小根老了就老根了。 他倒的的确确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但也说不上亲切。 与一口大齐官话的胡氏父子不同他始终改不去乡音也难怪怎么也不像个上流人。 阳国上层都流行说大齐官话有时候反倒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对姜望的感觉很复杂起初是觉得这个修士老爷与别人不同尊重他所以心里觉得这是个好人哪怕被葛恒威逼也不肯害他。 后来姜望表露身份让矿场能继续开下去并且依旧让他管事此时就有了感激。 再到现在姜望与胡少孟父子几乎撕破脸他就有些不知往哪边站的无措了。 此时默默立在一边看着姜望与苏秀行说话。 “大人那几个人怎么处理?”苏秀行很快就进入了角色鞍前马后非常懂事。 他问的自然是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者。 按他的想法当然杀掉了事。但姜望现在是老大决定得姜望来做。 “胡管事你觉得呢?”姜望问道。 胡管事愣了一下恭恭敬敬道:“额甚么想法都么有随大人心意哩。” 之前让胡管事直接喊阿安是因为姜望并不自矜身份。 现在既然掌控一方规矩体统便要立起来。 但姜望其实并没有让他站队的意思。 这么一个平凡的小老头没必要让他沾染超凡世界的纷争。 最早姜望化名独孤安毛遂自荐进矿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胡管事招收的他。 当时看到的那个修补过的窟窿后来又重新修补了一遍现在倒看不容易看出来了。 “有些窟窿补上了补得再仔细再没有痕迹。它也跟原来不一样。” 姜望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自己去处理吧。” 当初胡氏矿场为超凡修士修筑了六处小院其中两处常年吃空饷骗取重玄家的道元石。 现在一间让苏秀行在住一间便囚禁着席子楚送来的那五个人。 看到姜望走进来他们都表现得很恐惧。 被席子楚送过来他们心里就对自己的结局有预见。但满门老小都捏在席子楚手里他们也不敢乱说话。 在苏秀行的讯问下他们也只能说心底自以为的“实话”。 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嫁祸给席家这主意怎么想怎么大胆。然而因为回梦香的影响在心底确实是他们所做出的决定。 纵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他们现在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席子楚能够遵守承诺不杀绝他们的家人。还有就是希望姜望能下手利落点不折磨他们。 “我对你们的性命不感兴趣。”姜望一进院子就说道。 跪在地上的五人纷纷抬头。 “我知道是你们买凶行刺我知道你们想嫁祸给席家想让重玄家与席家发生矛盾。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我打算原谅你们。”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毕竟你们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伤害不是么?” “是是是!” “大人有大量啊!” “您真是宅心仁厚。” 五人狂喜也不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了个个吹捧了起来。若不是身上捆得紧只怕都要来亲吻姜望的鞋面。 唯有苏秀行听到原谅这个词心里就一跳。 “但是。”姜望话锋一转:“我要怎么才能原谅你们呢?我个人倒是无所谓但你们的行为已经在挑衅重玄家的威严。我若就这么把你们放回去恐怕旁人都以为重玄家是泥捏的菩萨没有火气呢。” 五人面面相觑。 苏秀行硬着头皮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换做我是他们性命都愿意赔给您呢!” 这五个小家族的主事人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有一个最机灵的抢答道:“赔偿!一定赔偿!怎么赔都行!倾家荡产!” 他喊着喊着哭了起来:“只要不杀我不杀我全家什么都给你。” 此话一出竟哭声一片。 他们都怕了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恐惧。 “停停停。”姜望不得不打断他们尽量温和地说道:“我连你们都不杀怎么会杀你们全家呢?也不用倾家荡产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这样吧三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三成我只要你们每人家产的三成用于安抚重玄家的怒气。如何?” 这哪里还需要犹豫。 “可以!完全可以!” “大人没有问题。一个刀币都不会少。” 五人点头如捣蒜。 “至于我个人嘛……”姜望慢悠悠地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独门秘术?不需要多强只要有独特创见的点就行。我个人喜欢收集一些独特的秘术它们能够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有!我马上让人给您送来!” “家族里倒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三天之内我肯定给您弄过来。” “……”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更熟练了呢。 “秀行把他们都放了。钱都折成道元石和秘术一起可以稍后送来。”姜望冲这几人笑了笑:“我相信你们。” “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好人有好报啊大人。” 将如潮的马屁和决心都丢在脑后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苏秀行处理。 有一个顺手的属下不用白不用。 姜望转身离开这里。 他也不指望这些小家族有什么强横秘术只在于那些秘术的稀有、独门献于演道台可以产生更多的法用于解封便好。 当然不主动帮席家抹除竞争对手这样的目的自不必明言。 他相信席子楚看得明白也能懂他的警告。 剩下的只是选择而已。 …… 回到院中叫来小小。 姜望也不避讳跟在一旁的竹碧琼直接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 小小一下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老爷您……您要赶我走吗?” 姜望随手一提便将她拉了起来温声说道:“并非如此。只不过这里接下来可能会很危险你留在这不安全。” “老爷我不想走危险我不怕求您别赶我走……”小小抽泣着道。 直到遇到了姜望之后她才过上了稍微正常点的生活。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她绝不能放手。 “她不想走就别让她走嘛。”竹碧琼在一旁看得不忍出声道。 姜望白了她一眼:“她不走若有什么危险你留下来保护她?” “我保护她就保护她。”竹碧琼顶嘴道。 “好。一言为定。” 竹碧琼:“……” 她突然有一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 这时姜望又道:“你的蜃珠还换吗?我的缚虎可以跟你换。但是你得向我承诺绝不外传。” 缚虎当然珍贵但并非孤本。用来交换蜃珠可以即时拔高战力是一笔做得来的买卖。 “当然!”竹碧琼脆生生道。急急忙忙取出蜃珠递给姜望:“喏!” 生怕姜望后悔一般。 对于竹碧琼来说蜃珠虽然也是宝物但她也还可以在钓海楼想办法弄到新的。缚虎这种级别的道术却机会难得她亲身体验过绝对是战斗妙法。 姜望将自己早就抄录好的副本递给竹碧琼完成了这次双赢的交换。 有了蜃珠的配合花海这门道术将会呈现怎样的威能他很期待。 第八十五章 暴食 竹碧琼抱着道术缚虎的副本兴冲冲回房间研究去了。 小小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差点被赶走的阴影中缓过劲来。 姜望叹了口气:“你留在这里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小小急声道许是觉得逾越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老爷您救了我又帮小翠报了仇。遇见您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是祸……” “这段时间就在竹姑娘旁边不要离她太远。” “老爷。”小小说道:“我可以学武吗?” 迎着姜望的目光她咬着下唇:“您说有危险。我想……我想能帮上您。”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身影。 永远埋葬在枫林城的那个敦厚汉子。 那个任劳任怨一口一个先生修行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的唐敦。 那个每天给他和安安做饭的唐敦。 “我教不了你。” 姜望转身往外走。“我不是个好老师。” “老爷还有一件事!” 小小在身后喊道。 姜望停住了。 小小看着姜望的背影犹豫着问道:“以后我可以姓独孤吗?” 含着泪眼但并没有哭出声来:“我家里人早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再要他们。” 姜望沉默了一下明白她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随你。” 在他的身后小小破涕为笑。 姜望抬步往外走。 临踏出门槛又道:“想学点什么防身的话让竹姑娘教你吧。” …… 重玄家族地占地极广家宅绵延几有稍小些的郡域一半大小。 当然这么多人里面姓重玄的只占少数大多是重玄家的家兵、侍卫、奴仆。 此刻在重玄信家中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头正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其声哀切。 “信少爷你可要给老奴做主啊。” 其人正是重玄家在阳国嘉城分发修行资源的那位重玄族人。 他也是重玄信府上多年的老仆了早些年被重玄信的爷爷赐姓重玄临老了给他安排一个轻松的位置去作威作福。 重玄信皱着眉:“在阳国还有谁这么不长眼?” 再怎么弱小的国家对自身的领地也很敏感。重玄家在阳国的事业一开始也并不受欢迎。但是重玄家稍稍亮了拳头之后一切都消停了下来。直到如今都很平静。 “是一个叫姜望的。”这老头哭着说:“他不过是一个外姓门客竟然敢打我。简直是狗胆……” “行了。” “狗胆包天啊他!” “这事……” “呜呜呜这狗奴才都不知道自己吃谁家饭……” 啪! 老头哭得正伤心重玄信直接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扇懵了。 “我说行了!” 老头不敢捂脸但又委屈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少爷……” 他在重玄信家里服侍了三代人上上下下都很尊重不然也不能在重玄信面前撒泼打滚。 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令他难受、困惑。 “我也被他打了。我让你给我做主!行不行?”重玄信凶狠地瞪着他咆哮道:“你能不能给我做主?” 老头顿时一声不吭。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踢了怎样一块铁板。 “现在整个齐国谁不知道姜望是胜哥儿最倚重的人?也就你目盲耳背惹这种烂事!” 压制姜无庸之后重玄胜的声势又再上了一个台阶。他在临淄谈的合作也非常顺利如今已没人会再怀疑他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重玄信指了指这个老奴才终究没有再动手。 “回头你自己去库房里取点东西去胜哥儿府上请个罪。他当然不会见你但意思得传达到姿态得有。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明白……” …… 重玄胜府上。 临淄之行归来后重玄胜已在府中停留数日哪里也不去。 急剧扩张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他现在尽全力消化所得的一切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 像一只庞然巨兽静静休眠。待他再次饥肠辘辘之时便是出府厮杀的时候。 重玄信府上一个奴才来请罪的事情甚至都进不了他耳边所以他也不会对此表露什么意见。 此时他陷在特制的巨大椅子里俯视着半蹲在身前的黑影。 这是他在凶屠重玄褚良的支持下独立组建的影卫。 独属于他本人为他搜集一切情报并处理不便明言的事情。 组织里的骨架构成和教官多是当年在重玄褚良麾下战斗过的老卒。从去南遥城到现在的这些动作此等程度的支持也代表着重玄褚良已经完全站上了重玄胜的战船。 对他投以重注。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更多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这消息的来源可靠么?”重玄胜问道。 黑影报告道:“属下亲自查过其中三个地方都发现了类似情况。” “这事非同小可我要十足的把握才行。你须得彻查此事。” 重玄胜说着又补充道:“此事很危险你不要亲自去了。” “是。” 黑影无声退下。 全身披甲的十四默然站在角落仿佛永远静止的雕塑。 …… 嘉城某处酒楼一个肥胖的男子正在大快朵颐。 呼噜噜呼噜噜。 此人胡吃海塞吃得极香。 面前的空饭碗已经摞起很高的三摞满桌菜肴很快又杯盘狼藉。 “还有菜呢?端上来!” 他一边吃喝一边抽空喊了一嗓子。 “饿死鬼投胎一般。” 远处的店小二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跑着过来脸上已经挂起了职业的笑容:“客人您这已经是第七席了。” “废什么话!” “不是这位客人……”店小二很是为难地道:“咱们店里的食材都给你吃光啦已经做不成一席了。” 肥胖男子拿起面前的盘子往嘴里倒了倒把最后的汤汁喝尽。 吧唧了一下嘴油光滑动在肥厚的嘴唇上。 “嗝……” 因为痴肥的脖子转头并不方便索性直接转了半个身位看着这个店小二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光:“可我没有吃饱。” “客人您这……” 饱经世故的老掌柜瞧见不对忙忙地往这边招呼:“马上让人出去买食材马上出去买!” 但他走至一半便不自觉地停了步。 因为他看到那个痴肥男子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幽光。 老掌柜活了大半辈子他记得这种眼神。 那是饿极了的畜生眼睛里常会出现的光。 “嗬嗬嗬嗬……”痴肥男子嘴里发出怪声慢吞吞地说:“但是我现在就很饿……” 第八十六章 倒悬如林 嘉城城主府。 嘉城之主席家家主席慕南正端坐上首。 其人双鬓斑白气息威严。 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风采。 想来当年也应是一个美男子。 手中正摩挲着一张折子上面写着—— 姜望出生于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凤溪镇学道于枫林城道院。有一个妹妹寄在云国凌霄阁。附:枫林城毁于道历三九一七年腊月的白骨道之乱至今陷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身着锦服的席子楚就立于下首正侃侃而谈:“……天青石矿脉的‘前因后果’他已经清楚。重玄家的损失有了我的赔偿加上他自己的收割也能挽回得七七八八。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再留在矿场的理由了。咱们正好清理干净重玄家的影响力完全掌控此域。正好为之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至于胡少孟此人翻不出儿子的手心。从小便是如此哪怕他现在拜入钓海楼也不会例外。他图谋的东西最后一定是儿子的。” “如果……”席慕南手中摩挲缓声说道:“姜望不走呢?” “他为什么不走?” “有时候自信过度就成了自负。”席慕南淡淡敲打这个儿子:“就在你玩女人的时候那五个家族的主事人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嘉城。” 席子楚略一思忖便道:“我还是小看了姜望。不过这也无妨他留下那些人的性命无非是对儿子表达不满或者顺便搜刮钱财。总归无伤大雅的事情不影响大局。儿子再提高一些赔偿额度便是些许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代价。” 席慕南暗暗点头这个孩子确实聪明。结合之前他收到的信息来看也算是把姜望的动作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仍不免过于自负了也因此忽视了一些东西。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席慕南摇头道:“他不会离开胡氏矿场了。” “为什么?儿子实在想不出来在重玄胜和重玄遵激烈竞争的当口他有什么理由在这里蹉跎时间。”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看透了你和胡少孟的目的呢?你能猜得透胡少孟胡少孟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你的觉察立即赶回青羊镇。难道他姜望作为重玄胜的首席门客就猜不透你们?” 席子楚自信摇头:“儿子所见绝顶聪明者他不在其中。” “东王谷的望闻问切真那么神乎其神吗?还是说是你学艺不精?” 席慕南说着将手里的纸折子丢到席子楚手上。 “白骨道的积年老魔冥眼陆琰多年筹谋。庄国老奸巨猾的杜如晦计出一记‘将相失和’瞒了天下多少年。这样的两个人物交锋其背后是黄泉之底的白骨尊神和一整个庄国。整个枫林城沦陷早成定数。这个姜望能从那种程度的灾难中活下来你怎么敢如此小看他?” “天府秘境他是胜者之一。跟他同样胜利出来的有重玄胜、李龙川王夷吾!” “南遥城他力压大齐十四皇子姜无庸。铸出名器的廉雀几乎为他与家族决裂重玄胜为他不惜正面硬抗姜无庸。” 席慕南就在座位上有些失望地看着席子楚:“子楚前面且不说。后面这两件事你是知晓的啊才去了东王谷几年怎么就可以目无天下英雄了呢?” 席子楚低下头:“父亲。儿子知错。” 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父亲从哪里知道他的来历?” 别看这消息在情报上只有几行字其背后所体现的力量却极为恐怖。能够在齐国查到一个人在庄国的出身这是何等样势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至少席家是做不到的。 这种一贯的机敏令席慕南满意但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对儿子的赞许只是说道:“重玄家。” 席子楚点点头:“看来重玄胜真的很看重这个姜望啊。不然重玄遵也不会把消息递到咱们手上。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不能赶走姜望了更不能杀了他。很容易被视为站队。重玄家的漩涡咱们不能卷进去。咱们远在阳国赢了没有什么好处。输了家族之祸即在旦夕。” “你和胡少孟盯着的东西不要了?”席慕南有意问道。 “比起席家数百年存续其它东西不值一提。” “理是这个理。不过……”席慕南说道:“咱们不能杀姜望但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苦笑道:“您都说了姜望是打定主意不离开胡氏矿场了。咱们既然不能杀他又怎么赶得走他?” “不对。”他立即反应过来:“我已经放弃了那件东西。咱们为什么还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看着席慕南:“父亲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席慕南对后面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道:“咱们不能杀他不代表别人不能。” 就在这时一名师爷模样的人快步走入附在席慕南耳边说了几句。 席子楚认出来这是最得父亲信任的柳师爷。虽无实职在整个城主府其实只在席慕南之下。 他心中有疑惑但不会当着此人的面找父亲要答案。 柳师爷几句语罢便退到一边。 席慕南不动声色看着儿子道:“城南有一家酒楼出事了你去处理。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 席子楚看了柳师爷一眼只道:“是。” …… 赶到事发酒楼时此地已经被城卫军封锁起来。 席子楚发现守在酒楼外的城卫军士卒表情都很难看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不远处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呕吐的秽物。 酒楼里很可能有什么恶心的、恐怖的事物…… 席子楚略略观察了外面便从特意为他让出来的通道走进封锁区。 踏进酒楼即便早有了心理预期脚步仍是一时顿住了。 他看见—— 整个酒楼遍地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满眼杯盘碎盏散落在暗红的血泊中。 大堂正中架着一口大铁锅锅底下烈火熊熊。 铁锅上方…… 赤裸的人类尸体倒悬如林。 各有残缺。 有的被割去大半。 有的剔见白骨。 透过飘起的白雾隐约可以看见…… 半只人类手掌在铁锅中浮沉。 第八十七章 祸气 【福地挑战已开启福地三十一勒溪之主已发起挑战。是否迎战?】 今日是四月十五也是每月开放一次的福地挑战日。 如果今天结束之前姜望还没能迎战便视为弃权将遭遇福地降级。 【迎战!】 在排名三十的烂柯山福地中姜望纵剑入星河。 论剑台相合斗场形成。 出现在姜望面前的是一个模糊了面容的和尚身上袈裟刺绣流光。 和尚合掌一礼:“蠢东西快来打佛爷!” 姿态恭谨言语却无遮拦。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令姜望也是一愣。好在手上不慢两朵焰花已经飞出。 “出家人少造口业。” 姜望纵身前趋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瞬间引动和尚体内木气道术缚虎! 然而他只见这和尚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竟似完全不受缚虎干扰。 嘴里仍然骂骂咧咧:“闭嘴吧小崽子你头发这么多懂什么出家人?” 并指连戳生生将焰花溃散。 姜望长剑已至剑卷紫气汹涌沸腾。 铛! 两根闪着金光的手指夹住剑身。 和尚继续骂道:“你也弱得太不像话了面对你佛爷还敢保留实力吗?” 他双指往后一带便把姜望连剑带人拉至身前。 而后拳头轰出。 但见鲜花绽开群芳争奇斗艳。 道术花海。临时造就一片致幻敌人的战场以取得地利优势。 那只拳头骤然金光大放。 鲜花凋落化作虚无。整片道术凝结的花海竟被一拳生生轰碎! 拳头丝毫不受影响地落在姜望心口但只轻轻把他往前一推。 “阿弥陀佛……”和尚轻宣佛号语调虔诚温暖。 下一句便道:“弱者佛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使出你的全部手段!” 福地挑战不同于匹配战因为继承左光烈遗留福地的关系遇到的都是远高于他目前境界的对手。 姜望下意识地便欲动用独创三剑但耳中忽然听到钓海楼竹碧琼的声音:“姜道友有情况!” 人在太虚幻境之中并不会完全失去对现世身体的感应。 其程度更贴近于当你全神贯注做某事时的状态。心神都投在那件事上对外界少了很多关注但一有什么动静还能同样能及时捕捉。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认负退出战斗。 境界远不如动用三剑式也是输。此时外界有事太虚幻境虽然好但幻境之外的自身才是根本是渡过人世苦海的扁舟。 “哎哎哎跑什么啊臭王八不敢跟你佛爷爷呲牙?” 忽然空荡的斗场上和尚骂骂咧咧地连跺了几下脚以示烦躁不满。 【成功进入烂柯山福地成为烂柯山之主!】 就连顺利完成福地挑战的提示也不能令他心情好转。 …… 降入勒溪福地的提示被姜望丢在脑后他推开房门看着门外神情紧张的竹碧琼:“怎么了?” 竹碧琼紧张兮兮道:“我身上有一颗福祸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宝物。平时要封住每个月能用一次。我姐姐让我在月中用从运势上讲一般这个时间点承前启后变动较多能够帮我规避危险。我刚刚闲着没事就用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掏出一只拳头大的水晶小球。 “你看。” 摊开手掌让姜望观察。 “红色便是福气黑色便是祸气。” 只见这水晶小球上半截面仍是半透明另外半截则有一缕黑色迅速蔓延铺开。 还有这等能检测祸福的宝物! 竹碧琼那个失陷于天府秘境的姐姐对她真是呵护备至。 “这么多的祸气说明什么?”姜望问。 “说明有很大的危险在靠近。”竹碧琼想了想忽然转身就打算跑掉:“我还是先跑吧。” 姜望蓦然转头看向矿场大门外的方向随手一把抓住她:“回来!” “祸事临头跑不掉了。去把苏秀行、张海、向前叫过来。我先去矿场门口等你们。” “你……”竹碧琼忽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你捏人家的手干嘛……” “……” 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 姜望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只丢下一句:“快去!” 身形便已纵远。 竹碧琼这时也不再犹豫因为随着姜望的离去她也已经感受到就在矿场大门方向有一道混乱压抑的气息正在靠近。 矿场里养的几条狗都不约而同的狂吠起来。 …… 嘉城姜望曾来过的小院中。 席子楚依然从容布酒。 胡少孟坐在他的对面表情焦切:“姜望看来打定主意是要待到矿脉枯竭再走了你怎么打算?” “我能怎么打算?”席子楚喝了一口酒表情玩味:“不妨等等。” “再等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不然呢?你去杀了他?” 胡少孟咬牙道:“咱们联手未必不可以。到时候不管谁得了东西往自己宗门一躲重玄家又能如何?还能为一个门客发起战争吗?” 席子楚啧了一声:“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了。那座天青石矿脉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甚至不惜舍弃胡家在青羊镇的一切?” 胡少孟瞬间收敛表情显得很是警觉。 “不管是什么东西。你既然下了注总归是想赢的不是吗?难道眼睁睁看着重玄家拿走?” “唔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做?” “你召集席家的高手咱们直接杀奔矿场围杀姜望了事。记住请你们席家腾龙境的高手最好城主大人能亲自出手。姜望不是等闲的通天境修士他战胜过大齐皇子姜无庸。如果他跑了咱们就都完了。都一无所获!” “我们席家的高手都出动的话你拿什么跟我争?莫非这段时间你傍上了什么粗腿?” 胡少孟不动声色:“先解决重玄家使者然后咱们各凭手段。这不是我们达成的共识吗?” “话虽如此但……”席子楚作势想了想看着胡少孟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猜猜……嗯你等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了?今天?明天?后天?” …… 从胡氏矿场出去只有一条官道直接连通青羊镇。一直到了青羊镇前才有岔路能转到青羊镇至嘉城的官道上。 此时在矿场门口就有一个痴肥的身影随着这条官道走到了尽头。 其人在嘉城某处酒楼出现过也去过大街小巷很多地方但彼时都露出真容。 唯有此时脸上戴着一只猪骨面具。 因为他来找“老朋友”。 自然要用“旧面孔”。 第八十八章 你有多恨我 嘉城小院之中胡少孟与席子楚明里暗里的交锋还在继续。 “不要再动你乱七八糟的心思。无论那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只要姜望还在矿场那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不是吗?”胡少孟怒道。 “你的嘴真的是很严呢。看来你很笃定我没有从我的耳朵那里得到更具体的消息。” 席子楚有意无意地转动着酒杯含笑道:“不过你告诉了我的眼睛。” 他显得很自信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胡少孟很清楚他前一个耳朵指的是暗子后一个眼睛说的则是观察。 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当时就不必拦下我说那些话。” “此一时彼一时也。” “随便你吧。”胡少孟失去了耐心起身便要走:“反正这次博输了还有你垫底。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失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席子楚笑出声音来:“是啊看开一点多好。” “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请你留下来喝一杯。喝个三天就行如何?” 席子楚说着忽然手上一抖酒液飞溅化成针状激射而至。 尖啸声方起即歇。 瞬间就将面前的胡少孟扎成了马蜂窝。 “席子楚你记住!是你先破坏合作基础的。” 胡少孟反倒平静下来冷冷说过一句。其后身形才晃了一晃瞬间溃散片片如烟消去。 席子楚这时才发现一直在对面与他侃侃而谈的胡少孟竟然只是幻术所成的幻象。而他自负望闻问切精熟却始终不曾看出来。 一击扑空他倒也没有气急败坏保留了几分气度。 只是稍愣了一下才轻轻抚掌。 “钓海楼果然幻术无双。” …… 胡氏矿场大门外。 姜望跃身赶至正好看到那个戴着猪骨面具的痴肥身影。 瞬间攥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认得这种样式的面具? 如何不记得午夜梦回常常得见的白骨道! “嗬嗬嗬。”猪骨面者目光扫过他握剑的手有些气喘地笑了几下:“你认识我?” “你觉得呢?”姜望反问。 “我听人说这里有一个庄国人。所以我来了。” 姜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席子楚。倒不是说胡少孟不会做这种借刀杀人的事。而是他出身于庄国的这种情报席子楚更有可能得到。 猪骨面者继续道:“我的兄弟姐妹这阵子死了很多。前些天一下子死了四个。有一个姓祝的家伙叫什么来着?祝唯我?嗬嗬我们本来打算去杀他。但是后听说他领悟了什么太阳真火。成了神通内府啦连魁山都杀不死他。就算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忽然问姜望:“你是庄国人?庄国枫林城道院出身?” 祝唯我么…… 面前这个白骨面者好像有些神智不正常他愿意废话姜望也由得他。 随着时间过去苏秀行、竹碧琼、张海、向前整个胡氏矿场目前所有的超凡战力都聚集了过来。 姜望看着痴肥的猪骨面者回应道:“曾经是。” “嗬嗬嗬。” 猪骨面者好像并不在乎那些聚集过来的所谓超凡修士只是在自姜望嘴里得到确定答案后。笑声忽然收住:“我突然觉得很饿。” 他的身形庞然比重玄胜都要胖出几圈。但移动起来快如闪电。 瞬间就到姜望面前如未开化野兽般一口咬向他的脖子。 锵! 长剑出鞘横在猪骨面者嘴中。 牙齿与剑身碰撞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 猪骨面者虽然脑子好像有点不正常但是战斗方面绝无迟慢。张嘴咬向姜望的同时双手也在合抱。 以他的庞然巨力一抱之下瞬间就能捏爆对手肉身。 但姜望先以剑身挡住猪骨面者的齿咬而后竟对其人的双手合抱视若无睹直接双手压在剑柄上九大星河道旋全开道元狂摧压剑向前! 激烈之处剑刃竟与猪骨面者的牙齿摩擦出火光来。 他对长相思有绝对的自信。这柄剑虽然未蕴养太久还缺少附加的威能但本身已是锋锐绝伦。 他就是要与猪骨面者试看一看是他的剑先切开猪骨面者的半截脑袋还是猪骨面者先捏爆他的身躯。 哪怕对方是凶名昭著的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腾龙境巅峰强者。 他姜望也浑然不惧。 一合之下就要立见生死。 嘭! 猪骨面者腹部发出一声爆响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了远处。 姜望一剑逼退猪骨面者立刻大声喝道:“张海向前你们有护卫矿场之责!再不出手必将你们送上大齐官府!” “苏秀行、竹碧琼帮我杀了这个胖子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他在之前不召集大家围攻是因为这些人与他都不是能经生死的交情。 若他不能表现出正面迎击猪骨面者的战力这几个人恐怕都会一哄而散。 所以他才强势的以攻对攻就是为了打出气势来然后联动这几个帮手造成滚雪球的优势。 姜望话说到这份上无论张海、向前有多么不情愿也只得凑近前来。 倒是苏秀行眼睛一亮:“能给我解毒吗?” “一定!” 姜望话音刚落苏秀行就已经随风卷至:“死胖子你笑得太难听了!” 猪骨面者大手一挥手上迅速膨胀鼓起血肉经络缠杂混合的东西一巴掌打在苏秀行的匕首上。将他整个人轰了回去。 苏秀行连滚几圈才卸掉力气半蹲于地。 这一幕顿时吓住了跃跃欲试的张海和向前。 “嗬嗬嗬嗬。” 猪骨面者袭击姜望一击无功反倒嘴唇被长相思的锋锐所伤鲜血冒出。又被苏秀行攻击。 但他不但不怒反倒有些开心起来。 完全无视了其他人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姜望嘴里发出病态的呓语:“我一直在想你是谁。会不会给我惊喜呢?” “咱们应该是老朋友了。” “在枫林城我会不会吃过你的家人朋友?” “你该有多愤怒该有多恨我啊。” “嗬嗬嗬嗬这种仇恨是多么美味的资粮!” “我仿佛仿佛已经嗅到了它的香甜。” “你的每一块血肉一定都浸透了对我的恨吧?” “快来!快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八十九章 宝物出世,各凭手段 苏秀行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倒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解药。 但见姜望人卷紫气剑如流星一剑已经贯落。 他的确愤怒。 都在剑中了。 锵! 一把剔骨尖刀与姜望的剑尖相抵。 猪骨面者以与身形决不相符的敏捷挡住姜望的攻势。 剔骨小刀只有三寸长。 捏在他肥大的手中像一根绣花针般。 偏偏似穿花蝴蝶灵动间杀机四散。 尖刀在剑身连啄三次剑身丝毫未损。 于是寒光旋绕顺着剑身前绞。 眼看就能将对手绞成碎肉猪骨面者忽然眼前一花但见一片落叶飘过。 尖刀还在往前视野里已不见人影。 钓海楼的道术一叶障目。 出手的自然是竹碧琼。 真说起来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出手。钓海楼里自有宠爱她的师长姜望许诺的一个人情好像不算什么。 福祸球祸气满盈杀白骨道猪骨面者以灭祸气或者算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紧张地参与战斗也就没能注意被她藏在怀中的福祸球另外半边有红光渐渐游出。 一面黑一面红福祸同临。 这一切说起来慢却只发生在瞬息间。 猪骨面者视野稍蔽姜望便身随剑转连出七剑。 每一剑都贯通紫气东来剑典的巅峰杀力。 左手弹指如飞。 焰花、 焰花、 焰花。 猪骨面者刚刚解开蔽目幻术便看到剑影重重。 而后眼前繁花开遍。 道术花海已铺开! 有蜃珠的加持现实中的花海远比太虚幻境中更强。猪骨面者虽然有腾龙境巅峰修为实力却远不如姜望福地挑战中所遇的那个嘴欠和尚。 因而一时看不出虚实。 但他也无须看出。 其人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身体猛然膨胀起来! 足足增高增大一倍有余。 青筋暴起有如小蛇腾抖血肉高鼓好似狰狞恶兽。 全不似正常人。 连续七剑斩落血肉横飞。 焰花扑至肉焦皮黑。 苏秀行远远如长虹贯日般落下刺客行必杀一击裹缠旋风直落猪骨面者那鼓如巨囊的脖颈。一击即远只将明晃晃的匕首插在猪骨面者身上。 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花海并不遮掩其他人的视觉。 张海老远丢去一颗黑红丹丸在猪骨面者身上炸响。 就连向前也伸手抖出一柄长剑远远操控着在猪骨面者身上划了一道血口便走算是完成了攻击。 这一剑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杀伤力也很匮乏。 一时间所有的攻击都落于猪骨面者身上。 肉裂骨开鲜血狂飙。 他只一时不察便在姜望的主导下受到了重创! 这些伤口放在寻常修者身上早已致死。 但他竟还能站着。并且气势狂飙。 咕~咕~咕咕~ 肚饿的声音响起来竟如雷鸣般爆裂。 震得人耳欲聋。 向前和张海最先支持不住耳中溢出血线不得不捂耳避退。 “痛……” 猪骨面者喊道:“痛啊!” 他的身体竟再一次胀大。 足有三丈高三丈宽。人如血肉之山。 两颗瞪得浑圆的眼睛嵌在随之胀大的猪骨面具之中血丝蔓延在眼白里瞧来格外狰狞可怖。 那些加于其身的伤口看起来多此时相对于他的身形又小得可怜。 他的脖子上悬着一只白骨哨子。 这时候里面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 那声音悦耳动听但惊慌。 “猪面你在做什么?快停下!使者要你……” 声音戛然而止。 猪骨面者一把将之扯下随手捏碎了。 他早年修习白骨十二神相秘法的时候出了岔子。 修为上并没有影响反而比常态更强。唯独一点就是有时候转不过脑子性情也变得暴虐易怒发起狂六亲不认。 此时受了伤、迷了眼。 便已在发狂谁的命令也听不见了。 “饿我饿。” 他将捏碎的白骨哨子扔进嘴里直接咽下。 又用两根巨大肥胖的手指捻出脖子上插着的小小匕首放进嘴里。 嘎嘣! 一口咬碎。 “我的匕首!”苏秀行惨叫起来。 天可怜见这是他叫得最惨的一次。几乎能与之前猪骨面者的呼痛比肩。 …… 此时矿区里的矿工们早就被胡管事带着护矿武者收拢起来几百号人躲在矿场最角落的地方。 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面对超乎想象的危险普通人毫无自保之力。 看不见倒还好。 但两次膨胀的猪骨面者已经高过矿场大门。 远远的、直接的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双股颤颤惊慌失措。 有人牙齿打架:“这……这是什么怪物?” “我们会不会被吃了?我还没娶媳妇啊!” 各个小院的侍女也都跟矿工们躲在一起。 栓子心中也害怕一张黑脸都泛白了却手持木棒咬牙站在了小小身前的位置。 而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轰隆隆! 矿洞深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一个接一个的矿洞垮塌。 仿佛整条天青石矿脉都活了过来正在运动、翻腾。 又好像有什么地底巨兽在搏斗搅得地裂山开。 即使在惊恐之中矿场内众人也无法地避免把视线投了过去。 若不是他们早早躲了出来这时只怕都已被活埋。 在矿洞上方忽然青光大放跃在高空如龙如柱直冲云霄! 这是宝物出世之象! 嘉城至青羊镇的官道上席子楚带着城卫军小队精锐正纵马狂奔。 远远看到这边动静。 “不好!竟然在这个时候!上了胡少孟的当!” 席子楚瞬间拔身而起扔下士卒遁身踏空往胡氏矿场方向急赶。 而就在矿区里忽有一名矿工掀掉毡帽整个人拔地而起直趋矿洞那边。 嘴里大喝:“席家接管此地大军须臾即到任何人不准妄动!违者立杀无赦事后牵连家人!” 赫然是席家那位久不出手的腾龙境家老。 席子楚在嘉城与胡少孟勾心斗角。 他却早已潜伏于矿场内就等此刻摘取果实! 但就在他腾空而起的同时。 在他的身后另外一名穿着普通的矿工无声无息飘起。 靠近之时才骤然爆发。 落叶飘过眼前。 一根黑色小锥插入其人脊背。 而后咆哮的水龙涌起将他吞噬。 道术一叶障目。 消耗类法器桎元锥 道术水龙波。 一套衔接行云流水。 席家家老轰然坠地! 第九十章 天青云羊 杀人的矿工落于地面脚步不停。 但见他身如浪涌只让人看到一个激动的侧脸。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凭借着偷袭以及诸多手段以通天境修为将腾龙境的席家家老瞬杀于此。 赫然正是胡少孟! 此时出世的宝物就是他筹谋多时的目标。 他早年得了一个秘法名曰【宝光决】是能够探查宝物、以光华反应珍贵程度的奇术。 在矿场的一次偶然巡视中发觉矿脉深处藏有宝物只是未及圆满没到出世之机。 这么长的时间都在等待。 在自家的地盘等待当然不必焦灼。 但此地虽名胡氏矿场真正的主人却是重玄家。 重宝出世自然也姓重玄。 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让重玄家离开。 但若提前让重玄家放弃这里嘉城又必然要接手此地。宝物还是到不了他胡少孟的手里。 所以他严格控制时间亲自盗取矿石就是为了让矿脉在他预定的时间里枯竭。 最好就在重玄家放弃矿场嘉城方面还没来得及接管的当口宝物出世。 打一个时间差一举夺得宝物。 半年前有人闯进矿区。其实正是盗挖矿石的他本人。 没想到意外之下被驻守矿场的修士谢浩发现他只得当场杀之。 事后掩盖真相诬陷谢浩是席家派来的奸细将矿脉枯竭的黑锅扣在席家身上。以应付重玄家可能的问责。 葛恒、张海等人都信以为真。也就让他瞒了下来。 之后的种种做法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但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被席子楚察觉了。 更没想到一个规模并不大的天青石矿脉竟然引起了重玄家的重视派来姜望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 事情拖到后来已经越来越麻烦。 他索性推翻计划重新借势布局。 席子楚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席子楚。 两人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席子楚了。 趁席子楚还在嘉城姜望正在矿场外与猪骨面者缠战的当口袭杀席家家老摘取宝物。而后逃回近海群岛便是。 钓海楼精通幻术胡少孟藏起行迹来要比席家的家老专业得多、也隐蔽得多。 席子楚自以为得计想将胡少孟骗到嘉城擒而囚之暗地里引来猪骨面者与姜望对杀一举扫清所有竞争对手。同时派家族高手潜入胡氏矿场谋夺宝物。 最后再亲自出手联合席家家老诛杀恶贯满盈的白骨道猪骨面者还嘉城老百姓一个公道! 这是何等完美的戏本。 却根本没有想到胡少孟本人早已藏在矿场里甚至就躲在席家那名乔装的家老旁边。去嘉城与他争锋相对的只不过是一道借助宝物远程操控的幻术。 …… 矿区大门之外姜望自然也不会错过宝光。 他眼观六路注意到胡少孟短暂腾空袭杀了一名超凡修者。 立刻喊道:“苏秀行、竹碧琼你们去拦住胡少孟这里交给我!” 猪骨面者处在暴怒之中但并未失去神智。 视野里全是鲜花但五感其余无碍。 听得此声即刻转头轰隆隆大步踏来在花海中直扑姜望。 他人高步大几步便已近前。 姜望趁他视野迷失故意聚出几条藤蛇交缠权做“绊马索”。 却被巨大庞然的猪骨面者直接撞断带飞。 此等状态下的猪骨面者容白骨法相于肉身力大无穷浑不知痛。 隐藏在幻花间的焰花有的被他巴掌拍散有的被他直接生受便是烤焦一团血肉也作寻常。 一步胜过平常三步瞬间已近姜望。 晴日之下花海之中阴影罩落。 而在姜望身前藤蛇纠缠成壁障缠壁上一朵巨花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与此同时[八一中文网 81zwinfo]花海幻化。 在猪骨面者的视野范围里无数朵食之花无数张巨口吞咬。 啪! 但他竟精准的一把抓住那唯一的真花抓住食之花巨口的上下两头轻轻一撕。 木液飞溅。 食之花崩解藤蛇缠壁崩散。 但眼前已不见姜望。 他在哪里? 那个可恶但狡猾的小虫子可恨却美味的庄国人。 “吼!” 猪骨面者发出一声兽吼。 猛然张嘴。一张巨嘴猛然裂开獠牙暴起腥臭涌动。 这是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那食之花的“大口”与此相比便如樱桃小嘴一般。 而他张开巨嘴猛然吸气! 暴食之力! 巨大的吞吸之力爆发。 已经退到远处的张海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连着往前奔了几步。慌忙一把抱住矿场大门的柱子才暂时稳住身形。 更恐怖的是笼罩环境有蜃珠加持的花海略一摇曳便已破碎。 这种吞吸之力竟连道术也受影响被生生吸灭。 而直面暴食之力的姜望所受又该是何等压力? …… 相较于矿场众人所聚集的矿区一角事实上矿场大门离正在崩塌的矿洞位置更近。 却说姜望一声令下苏秀行和竹碧琼便腾身直扑。 他们当然都不可能是出于对姜望的忠心。 苏秀行虽然性命操于人手想着的却是宝物。 而竹碧琼对胡少孟则是心有怨恨此时她已笃定胡少孟人品恶劣必然是导致姐姐竹素瑶性情大变乃至最后死在天府秘境的罪魁祸首。 在矿洞方向。 哒哒哒哒。 轻轻的蹄响。 一只通体一色如玉石雕成的青羊仿佛从地底踏出从矿脉深处走来。 叫人只一眼相见便不忍放开想要占为己有。 远远的栓子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从矿洞里走出来一只羊! 那个矿工说的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那晚胡少孟杀人的原因所在。 原来这就是胡少孟要隐藏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矿工那晚所见只是投影此宝尚未完全成熟出世。 自那之后那附近的矿洞就被胡少孟找理由关停了。 此宝名为天青云羊乃是天青云石之灵。一万条天青石矿脉也未必能出得了一只石灵。乃是极其珍贵的木道宝物。 胡少孟不惜舍去胡家托庇于重玄家羽翼下三十年的发展机会可见其贵重。 朝思暮想的宝物终于出世当此之时胡少孟脚下加速先出手一道水索缠向天青云羊。 但见一道风刃被夹在掌中苏秀行急冲而至。 他先一步冲到天青云羊之前! 失了匕首直接夹风刃斩断水索。 反手去抓天青云羊。 但忽然眼前一花那天青云羊竟一分为三瞧不清那只才是真的。 一把抓了个空。 却是胡少孟临时施展的幻术。 “什么狗娘养的杀手?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吗?信誉何在?” 花大钱请来的杀手不但没有杀死目标反而为目标所用。 胡少孟踏浪而起怒不可遏。 真是世风日下连杀手都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了! 第九十一章 如你所见 “是啊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随你去厌胜诅咒吧!” 苏秀行双手连抓嘴里也毫不相让:“反正老子也不打算回去了。” 手上所触皆是虚无。 他抓的竟全是幻象那只天青云羊消失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一道道激流收缩的水链排空呼啸纵横交错瞬间将苏秀行的位置封锁。 他用三团飞速旋转着的风刃护持身周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囚缚。 风刃与水链疯狂碰撞风行元力和水行元力无情崩散。 胡少孟用幻术遮掩了苏秀行的视觉在他自己的视野中那只天青云羊却依然活泼灵动。 脚下踩着激流锁链高速前行同时分出一根激流锁链去锁天青云羊。 但他忽然一个恍惚那只天青云羊也同样消失于他眼中! 同样被幻术遮掩。 竹碧琼! 虽然竹碧琼的身形也和天青云羊一般被幻术遮掩但胡少孟自然能够知道他的对手是谁。 同样出身钓海楼他最是明白幻术不是简单的遮掩方向。此时若他以之前印象中的位置去抓天青云羊必然只能落空。 因为他所“以为”的方位已不是之前他所记得的方位。 同在通天境无论实力还是经验他都强出竹碧琼。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完全足以破解这等程度的幻术。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激流锁链这门逼近甲等道术威能的道术是他的底牌之一。但他如果专心破解幻术仅凭道术本身未必就能再困得住那个杀手。 席子楚发现嘉城里的那个胡少孟只是幻象后第一时间就会赶来。 矿场大门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旦决出胜负谁也不会看着这么一桩宝物在眼皮底下溜走。 如此种种都耽误不得…… 时间! “你知道竹素瑶为什么变得郁郁寡欢、偏激暴躁吗?” 胡少孟立于激流锁链上忽然大声喊道:“摘得她的元阴之后我就已厌倦了她!” “整日端着装着自以为是圣女菩萨。平时索然少趣在床上寡淡无味。” “我不过是另找了个有趣的就立刻变了脸色。” “可见偏激才是她的本性温柔只是假面。她不是变了是回归本真。你该谢我才是!” “平日里受你拖累她掩饰得该有多辛苦!” 激流锁链纵横来去胡少孟一边分心压制苏秀行一边洞察四周。 嘴里则越来越残酷:“她受阻于天地门也是我动的手脚!谁让她说要报复我来着?活该道途断绝活该死在天府秘境!” 这句说出他咧嘴冷笑脚踩激流锁链一步弹起疾射:“找到你了!” 人在半空身下已经涌起波涛狂潮。 巨浪排空又有密密麻麻的水蛇在浪中奔游。 却是竹碧琼终于维持不住心境平稳无法维持幻术的完美泄露了行迹。 她恨! 她最亲爱最敬重的姐姐被姐姐曾深爱过的男人那般伤害如此侮辱! 见得胡少孟冲来她索性放弃幻术全力施为。 “我杀了你!” 在这样的时刻她完成道术的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刻。 同样的巨浪排空同样的水蛇奔游。 同样的道术狂潮。 以攻对攻以术对术。 她放弃所有的防御和逃避以与胡少孟同归于此的决心…… 战斗!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两道相同的钓海楼独门道术正面相撞。 轰! 交战中心的两个人都被汹涌的水行元力所席卷。 竹碧琼身形倒飞。 在飞溅的浪花和溃散的水行元力之中一只湿漉漉的手忽然破出直对向竹碧琼对向那一张娇俏却充满仇恨痛苦与愤怒的面庞。 “拖累你姐姐够久了!弱小是你最大的罪过!” 胡少孟冷喝。 五道尖细水流如尖针自五指激射而出。 这一瞬间仿佛凝固。 一声剑器轻吟。 一剑如流星赶月长虹贯日忽而坠落。 姜望握剑落在竹碧琼与胡少孟正中间。 他的半长头发简单束起只有鬓角一缕发丝在此时轻轻飘下贴于愈显棱角的侧脸。 长剑滴血五根只有小半截的断指突兀坠落。 尖细水流失了后劲就在离竹碧琼面庞不到一指的位置如忽然死去的小蛇凭空坠地。 “啊!” 直到此时胡少孟才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惨叫来。 …… …… 却说在矿场大门之外猪骨面者骤然爆发暴食之力。 白骨十二神相秘法被他歪打歪着练出了扭曲却不失强大的方向。 巨大的吞吸之力疯狂撕扯一切。 暴食之力让他强大也让他疯狂。 他就像一只疯狂的巨兽不仅仅要吞吃眼前的对手还要吞吃了这一整座矿场所有草木土石。 而姜望直视对手。 恨吗? 怎会不恨。 怒吗? 岂止于怒。 “你问我有多恨你……” 姜望轻声说道。 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 完成掐诀的手按在剑柄。 等待已久的胡氏矿场隐秘解开天青云羊已经出世。 姜望也无须再保留。 早在天府秘境他就是顶级的通天境强者。于南遥城更是对大齐皇子姜无庸战而胜之。 他的进步速度就连重玄胜都感到惊叹自愧不如。 他每日每夜每一个闲暇时刻都在修行都在努力。 他的强大有迹可循皆在点滴。 在疯狂撕扯的暴食之力中张海抱着的门柱都在晃动摇摇欲坠。 姜望身上衣衫都似要离体而去但他双脚站定。 如青松扎根高崖。 如礁石傲立潮头。 木气狂涌扰乱猪骨面者体内五行。 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一缚即溃。 只让猪骨面者停滞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瞬间。 或许只有半息或者半息不到。 姜望整个人就已经飘起他放弃了所有的对抗任由吞吸之力将他拉走。 他不但不抗拒反而顺势加速。 他的人须臾已近。 人到了剑便到了。 他连出三剑! 长相思长鸣! 爱恨梦想如日如月。日月经天故乡永遥。 第一剑日月星辰之剑。 所听所见所经所历。一路至此所为何来。 第二剑山川河流之剑。 我所来人世如在苦海中。 人来人往。 人海已茫茫。 第三剑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汹涌的剑光璀璨的剑光。 耀眼夺目令人惊艳的剑光! 所有的剑光爆开在一瞬间卷进猪骨面者的血盆大口里卷过猪骨面者。 剑光卷过人不存。 姜望回剑转身。 只留下一句—— “如你所见。” 第九十二章 机智如你 姜望全力爆发以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制造空隙。 三剑斩灭白骨道十二面者中的猪骨面者。 转身便已纵剑直落一剑削去胡少孟五指。 竹碧琼的心脏都停滞了半拍她眼睁睁看着那五道尖流贴近自身却道元混乱一时无力避让。 而后便是姜望从天而降站在了胡少孟面前。 这一幕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姐姐那个纤柔却极具力量的背影。 胡少孟只惨叫了一声便止住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压制痛苦。 已经输了。 大败亏输! 不仅仅输掉了胡家三十年的经营机会也输掉了苦心筹谋的宝物。 他心里十分明白。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退让得快断的就不是五个指节而是整条手臂。 姜望如天外飞来的这一剑。即使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接得住避得过。 该死!那不是白骨道的十二骨面吗?怎么死得如此之快! 疼得满头大汗心中恨怒交加但他一句狠话也不说直接发动幻术隐匿了行迹。 姜望随手掏出蜃珠丢给竹碧琼。 “看看他还在吗?” 有蜃珠的加持竹碧琼虽然也不能在幻术上战胜胡少孟察觉其人行迹却没有问题。 凝神片刻竹碧琼咬着牙摇头道:“他逃走了。” 或许胡少孟还有伺机而动的心思但是当姜望毫不犹豫把蜃珠丢出来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机会。 再不逃或许逃不掉了。 胡少孟已走他留下的道术自然消解。 激流锁链崩散幻术也消失。 苏秀行一跃而起一把就将空中的那只天青云羊抓住。 天青云羊入手即收从半人大小变成约婴儿拳头大小犹在苏秀行掌中来回蹦跶。 “好东西!” 感受到天青云羊身上精纯的木道气息苏秀行只觉神清目明。就连之前被胡少孟压制的憋屈感都消散无踪了。 如此宝物…… 但他转头就看到了姜望。 姜望看他的眼神十分平静。 “呃……” 苏秀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地上的五个指节再想了想矿场大门外那个巨大庞然如兽的猪骨面者继而想了想自己身中的大齐皇室秘传奇毒那可怕的天诛地灭人亡…… 双手将天青云羊捧起捧到姜望面前:“大人幸不辱命!”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一把将天青云羊接过。 顿时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已经圆满许久的四灵炼体青龙篇都有所松动似可再进一步。 当然此时这些都只是错觉是天青云羊精纯的木道气息带来的幻念。 姜望拿住天青云羊并未立即把玩而是一扭头看向空中衣袂带风、急速奔来的席子楚。 席子楚落于矿场内四周环视已经明白了结局。 目光落到正在姜望手掌上来回撒欢的天青云羊眼睛霎时收缩。 他出身东王谷对这种木道宝物最是需求不过。若这件宝物能够到手至少可以免他十年之功! 但是…… 在将猪骨面者引至胡氏矿场前他与猪骨面者有过交手虽未尽全力。但也知道对方绝非弱者。 白骨道十二骨面谁敢说弱? 现在其人尸骨无存。 与胡少孟明争暗斗多年虽然一直压制心里却清楚那家伙的实力。现在不见踪影。 自家的家老也是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为却已经死去。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调集席家全部战力能否将他围杀在此? 事后能否不透风声? 他还在权衡姜望却已经把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了他。 天青云羊就大大咧咧的放在手中姜望问道:“席少爷所为何来?” “莫不是……”他摇了摇手里的青色小羊:“也想谋夺重玄家的宝物?” 哒哒哒哒哒哒。 正说着马蹄踏地。 嘉城城卫军精锐小队骑马赶到计有二十三骑。 个个精悍按刀拔马只等席子楚吩咐。 姜望面色不变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只看着席子楚等待他的回答。 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显得十分漫长。 其他人都禁不住屏息凝神只等是战是和。 倒是姜望和席子楚本人意态从容。 “使者说哪里话。”席子楚苦笑道:“我为追击猪骨面者而来此人出身白骨道凶残歹恶在嘉城犯下大案。我有守土之任责无旁贷。” “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回去了。”姜望慢慢说道:“他已经死在我剑下。” “啊。真是大快人心!”席子楚拱手一礼:“席某代嘉城上下谢过使者了!” “好说好说。”姜望一摆手:“官府于此人的悬赏之后请人送来矿场便是。” 饶是席子楚城府了得也忍不住脸色一僵。 “自当如此!” 说罢他便直接带着手下精锐离去。 他怕自己再留下来就忍不住要为那只天青云羊搏命了。 终究席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不敢捏着他们的性命一起搏。 “大人。”苏秀行悄悄凑近很是狗腿的样子:“席家毕竟是嘉城之主底蕴难测。您刚刚就不怕他真的翻脸?” “聪明人总是想东想西。他既然没有一来就动手便不会再动手。” 姜望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往后一步很是警惕地看着苏秀行:“离这么近想做什么?” “那个……”苏秀行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骨道的那只猪也死了这青羊宝贝您也得了。我身上的毒是不是……” 姜望沉默了一下。饶是他跟重玄胜接触久了脸皮慢慢修炼了上来此时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话算话。你可以走了。” “嗯嗯嗯大人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苏秀行卑微的连连点头笑得很谄媚:“但是……我身上的毒?” “你身上没有毒。” “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胆子小禁不起折腾。” 姜望:“……”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凭空编造的毒素的确没有任何医修能够查得出来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是反过来说同样也没有任何医生能够证明它不存在。因为所谓的不存在很可能只是查不出来。 “你真是太机智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姜望说着逼出一颗道元以缚虎的运用方式裹杂木气轻轻一拍苏秀行肩膀散进身体里。“解药已经给你了。” 苏秀行只觉身体忽然一滞又一松畅快极了。 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怎么说也闯荡天下这么多年……” 他笑着笑着忽然一收倒跃几步:“毒都没了我还跟你废话什么?敢这么折腾你苏小爷小子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完拔腿就跑。 转眼便看不到人了。 第九十三章 信者,人言也 今天若没有苏秀行或许胡少孟已经抢走天青云羊远遁千里。 所以虽然他很膨胀的出言不顺姜望也不打算对他怎么样。 当然还没有推开天地门掌握那门甲等火行遁法未必追得上杀手出身的苏秀行也是原因之一…… 姜望握着天青云羊回过头看到竹碧琼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欠我一个人情。”竹碧琼直接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藏不住情绪的女孩能等到席子楚离开再说话已是难得。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不舒服更不可能矢口否认。 当时若没有她的帮忙仅仅靠苏秀行也无法拦住胡少孟。 “你想要什么?”姜望问。 “帮我杀了胡少孟!”竹碧琼咬牙切齿道:“我姐姐就是他害的。” 姜望随手凝结木气以青藤将天青云羊缠住绑好放进怀里。 “独孤小!” 他喊来小小:“你不是想要跟着我做事么?矿场暂时交给你负责你来处理相关善后安抚矿工情绪。让胡管事配合你。” 又对张海道:“涉及超凡的事情你来处理。处理不了的等我回来。” 只说了这两句他便按剑转身。 大战方歇这种时候正应该整理收获。消化所得。其它事情都应放在之后。 但无论是在矿场外攻击猪骨面者还是在矿洞前拦截胡少孟竹碧琼都有所付出。可以说冒着生命危险。 人情也是姜望自己承诺的。 这时候她提出要求没有二话必须做到。 “你现在就动身?”竹碧琼急道:“我跟你一起。” “杀人的事情你跟着只是影响速度。就在矿场呆着大战方歇难免人心不定。张海一个未必应付得来你留在这里才是帮我。” 姜望有意无意的看了向前一眼从竹碧琼手里接过蜃珠继续道:“我会把胡少孟的人头拿回来给你。” 在猪骨面者的暴食之力中张海全无反抗之力只能见着什么抱着什么苦苦相捱。偏偏是这个颓废无用的向前在那狂暴的撕扯之力中脚下如生根。 他平时的确隐藏得很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中无法再掩饰。当然也没有逃过姜望时刻关注战场的眼睛。 但向前只是隐藏实力也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企图或阴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不是容不下别人有秘密的人。 那一眼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 奔行在官道上卷起烟尘如龙。 姜望一边疾行一边施展追思。 刚刚交战一场胡少孟留下的线索太多。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中。这门道术发展到极处或者可以直接追索记忆中有印象的人或事而不再需要其它线索。 现在限于演道台的品阶无法将其推演到更高等级。 小草低头的方向是青羊镇。 与姜望本人推断的方向一致。 从胡少孟的角度来思考姜望本人已经夺得了天青云羊摘取了最终收获没有再追杀胡少孟的理由。 而且席子楚很快就会赶至矿场两者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回青羊镇休养也好收拾财物资源准备举家迁离也好在这段时间里都应该是安全的。 破败的官道不多时便被趟过早先来过一次姜望轻车熟路直趋胡府。 门外停着几辆马车许多下人正进进出出的忙碌、搬运。 同时得罪了重玄家和席家除非磕头求饶寻得原谅。否则在阳国是已经待不下去齐国更没有出路。看胡家这种架势应该已经准备举家迁往近海群岛。 姜望也不跟这些人多话直接提剑走入院中。 “我来找胡少孟生死自主闲人避让。” 普通人对超凡修士的敬畏早已扎根见姜望来势汹汹无人敢抗声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逃难般往外涌去。 庭院一空。 只有一个微胖的老人颓坐在堂前台阶上。双目无神比之上次见到苍老了不知多少。 人都跑空了他似乎才意识过来。 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携杀意而来的姜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似已经傻了。 “胡少孟在哪里?”姜望问他。 “姜望天青云羊你也夺了我的手指你也断了。便得罪你千般也都应该抵消了!”胡少孟愤怒的声音从右侧房间里传出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断指处匆匆包扎过:“你还想要怎样?” 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可笑。 恩怨纠葛哪里有简单的两相抵消。这世上也不存在你主动挑事然后还由你来划定后果范围的道理。 姜望更不废话直接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寒芒如电闪过胡少孟整个人瞬间被剑气搅碎。 姜望提剑四顾地上没有血肉这只是一个幻影。 胡少孟藏起来了! 他躲在哪里? 姜望猛然侧身。 在胡少孟先前所站位置往右十步胡少孟出现在那里。 脸色发红似是气愤不已:“姜望!事不可做尽人不可做绝。你真当我钓海楼是好欺负的吗?” 姜望仍不说话一剑横过斩碎的又是幻影。 这一次胡少孟出现在另一边。 这次又换了一个口气:“好处都被你占尽了你何苦非要斩尽杀绝?天道留一线人道好轮回。” 如此逼真的幻影层出不穷倏忽左右不像是通天境修士能够做到的事情完全超出其表现出来的实力。 姜望也根本感知不到胡少孟的真身所在。 追思指向这个院子已经是极限追踪不到更具体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发挥作用。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如此强的幻术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诸多废话? 是舍不得他的父亲家人还是……离不开? 姜望握紧长相思。 他既然独身前来追杀胡少孟拒绝了竹碧琼的跟随自然有他的把握。 虽然他的幻术能力比之钓海楼出身的修士差距如云泥。 但幻术并非万能的道术。 它有一个最核心最直接的弱点就是施展幻术的那个人本身! 姜望卷剑而起。 身如飓风狂飙剑似银蛇往复。 剑气狂涌剑卷狂潮。 在三个呼吸间斩遍了这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第九十四章 情何以堪 剑气一卷即收姜望重新回到院中。 他斩过的那个房间碎屑尘粉簌簌而落。 但仍未斩到实体。 “姓姜的!”胡少孟这一次直接贴到姜望面前已经出离的暴躁愤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杀你。”这一次姜望如是说。 “你杀不了我你根本找都找不到我。怎么席子楚被你赶走了吗?你知不知道席家有多少腾龙境高手?当他们全部出动围追堵截甚至形成阵法你觉得你能够逃得掉?还是你认为重玄家的名声可以保得住你?迅速把天青云羊送回重玄家或者自己带着逃离才是正事不是吗?” “我赔偿你千颗道元石能不能相抵?” 回应他的是姜望再一次剑气狂涌。 又是一间房屋被绞碎胡少孟仍未现真身。 房屋一间一间的倒塌轰轰隆隆拆家一般又老又胖的胡由始终那么瘫坐在台阶前眼神渐渐有了波动。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离开?我一寸一寸的斩过去你总会出现。” 这回是姜望发问。 他不是不可以一气便将整座院子全部绞碎但须得考虑道元周济与气息衔接的问题。 无论出剑还是回剑他都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始终留有多次爆发的余力。 胡少孟不是弱者他不会大意。 “不要以为胡由这个老东西在这里你就能要挟到我。如果你想杀他你就杀了他。我不在乎!” 胡少孟的幻象就那么站在姜望对面咬牙切齿。 “或许你不知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杀了他的姘头!” 这恰恰说明你在乎啊…… 姜望在心中长叹。 但他还做不出来把剑架在一个老人脖子上逼其儿子现身的事情。 他有他的“笨”办法。 他有他的“笨”选择。 狂暴的剑气再次一卷即回姜望并不气馁。 院外的那些人早已跑得干干净净几辆马车只装有行李物品。 其中一辆似乎驾车的马受了惊自顾拉着车往街道外走。 这时瘫坐在台阶上的胡由忽然伸手手指抖动着指向院外的那辆马车:“那辆车里有一面小镜子他的本体就躲在镜子里!” 他哑着声音嘶喊:“去杀他!杀了他!孽种!就当我从来没生过!” 这话一出那辆马车忽然加速! 驾车的马发了狂般折转冲刺眼看就要跑远。 剑光暴起。 日月经天星河横贯。 姜望毫不留力出手就是日月星辰之剑。 如日光月光星光无处不流泻无处不至。 见到它便已沐浴它! 在姜望出手的同时马车自行炸开。 车厢内的座位上放置着一个小铜镜。 椭圆秀气外形是很普通的梳妆镜像是一般小娘子出门会带的那种。 然而从铜镜之中冲出来一双手其中一只完好另一只五指皆断了一截做过简单的包扎。 胡少孟的手! 胡少孟就从那面镜子中一跃而出。 为了自救他不得不出来相抗。 脚踏波涛狂潮。 巨浪涌于身前又有密密麻麻的海蛇在浪中奔游。 钓海楼的招牌道术之一蛇涌潮游。 既有堂皇之势又有灵动之变。 星光月光日光霎时倾落。 海蛇碎了浪潮分开了。 长相思贯穿胡少孟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带回马车里又将整个马车压塌直接贴到地面上。 驾车的马儿受惊狂奔拖着缰绳和几块木板嘶叫着远了。 姜望就竖握着长相思的剑柄半蹲在胡少孟旁边正要将他彻底杀死。 “且慢!” 胡少孟咳着血喊道。 刚才他极力腾挪才稍稍避开要害没有死在当场。但此时也生死操之人手姜望道元一卷他便无幸理。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以剑气撞破胡少孟的通天宫将他彻底废掉。 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确——我不妨听听你要说什么但不会给你半点机会。 修为被废胡少孟又喷出一大口血。 但他好像已经有所准备一般用力地呼吸着用力地说道:“在我死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我不会答应。” “我跟你交换!师门的秘法我没办法外泄但自己另外获得的秘法却不在血誓之内。宝光决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我早年一次探险所得我就是用它发现的天青云羊。” “什么事情?”姜望补充道:“你的人头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不可能饶你性命。” “竹碧琼吧?那个蠢女人跟她姐姐……”胡少孟骂到一半就止住不屑于为她们费口舌转道:“我不求活。修为都没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姜望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怪异的笑容:“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爹……你能不能别杀他?” “我没打算杀他。” 人们常说斩草要除根又常说祸不及家人。 终究只是每个人给自己行为所寻找的理由和依托哪有绝对的对与错。 对姜望来说他的确不打算杀胡由。 没有这种程度的恨也不在乎其人有可能的报复。 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人既无天赋又无时间。杀他不能添一分心安留他也不会多一丝紧张。 行事但求遵循本心。 “这更好。”胡少孟喘着气继续说道:“我怀里有一颗留影石在我死后你放给他……放给他看。就这一件事换不换?” 这是小事。 宝光决姜望现在还不知价值如何但从天青云羊来判断就不会太差。 “我答应。” “你是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说的话我相信。” 胡少孟勉强把宝光决背诵完对着姜望又那样怪异地笑了:“杀了我吧。然后给他看。” 他最后转回视线看向天空。 似乎看到了许多张熟悉或陌生的脸。 有被他始乱终弃的竹素瑶有被他暗算夺宝的同行师兄弟有被他灭口的那些无辜有些人对他情深义重有些人对他暗怀鬼胎。他也曾真切的被爱过真实的被恨过…… 最后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个手牵着手、站在房门内的身影。 一男一女。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娘亲。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 他这样呢喃着笑着。 感觉到一缕凌厉的剑气将他的心脏洞穿。 第九十五章 人间苦 胡少孟带着怪异的笑容死去了姜望从他怀中摸出一颗留影石顺带还有一只做工很精细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五颗万元石除其中一颗损耗过半外其它都很饱满。换算成普通的百元石也就是四百五十颗道元石的收获。 姜望把它们取出来放进自己口袋正要随手将这只荷包丢掉瞥眼瞧见荷包右下角绣着一个字书体修长笔画细直正是典型的齐国文字。 在齐国讨生活不可能不学习齐文字。姜望认出来这是一个“素”字。 素者白也。 竹素瑶的“素”字。 姜望想了想将它一并收起。 马车里那支镜子当然不会错过胡少孟能够凝聚那样真实的幻象有远超其实力的幻术表现一定与他藏身的这支镜子有关。 事实上若非胡由指出胡少孟藏身于此姜望要杀死胡少孟只怕还有更多波折。 在确定姜望杀意坚决、并且谨慎小心没有偷袭机会之后胡少孟已经决定放弃胡家的一切所以悄悄驱使马车想要趁机逃离。 姜望果决的一剑奔来他不得不现身迎战。 因为他藏身镜中世界镜子碎了他也就跟着碎了。 跃出镜面只是无奈下的选择但也因此保留了这支小镜子。 仅看外形这支镜子并无什么殊异但任谁也不会忽视它。 姜望相信这支镜子才是他最大的收获只是个中妙用还需另外再研究。 走进胡家院子姜望打算履行他得到宝光决的承诺。 在指出胡少孟本体藏匿位置之后胡由仿佛泄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姜望杀死胡少孟就在门外不远处。 胡由却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 结发妻子已经死了很多年后来的女人虽未确定名分在心里却已经是琴瑟和谐的续弦。 但却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死。 因为当年害死结发妻子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胡由一直抬不起头。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活得像孙子一样。 这些都是他造的孽他认。可是…… 他会这样想。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她有什么错? 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么多年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偷偷摸摸像偷情一般! 她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忍让。 却还要被自己的这个儿子侮辱张嘴婊子闭嘴娼妓。 到最后甚至直接掌毙了她。 从始至终在胡少孟的眼中自己这个父亲到底算什么? 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发妻。 自己的儿子杀死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最后自己亲手给仇家指路让他杀死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人伦惨剧将胡由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他仍然有苟延残喘的呼吸但已经不再有活着的意义和乐趣。 一直到姜望的靴子出现在面前胡由才张开嘴。 空张了两下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来:“少孟死了?” 姜望看着这个心死的老人:“他有东西给你看。” 胡由本也是个超凡修士如今道心崩溃一生修为尽数云散。比之寻常的老人还要不如。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什……么?” 姜望道元灌入留影石一幕画面便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虽然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但犹见风韵。 姜望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从胡由忽然有些涟漪泛起的眼神里也猜得到是谁。 她没有穿衣服。 像蛇一样缠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很陌生但总归不是胡由。 留影石里传来男人有些粗重的声音:“这么久了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老家伙了吧?”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女人的声音:“我怎么会爱那么一个又胖又丑的老东西?快点让我回去吧我已经恶心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快了。等席少爷……” 在画面里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一直坐着面带笑意的胡少孟。 看样子由于幻术的遮掩床上的那对男女始终不曾发现他。 听到这里胡少孟就一掌下去两人同床并死。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也就结束。 这些就已经足够。 原来胡由爱着的那个女人。那个他视为妻子的女人是席子楚布下的棋子。 嘉城一域最具潜力的两名年轻修士多年竞争纠缠彼此提防。 就像胡少孟在嘉城里安插的人手一样席子楚更近一步把人塞到了胡由的枕头边。 画面里胡少孟最后笑着直面留影石:“听清楚、看清楚了吗?没有的话可以多看几遍。” 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你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我亲爱的老父亲。” 光幕消失。 胡由的整张老脸都皱集起来皱纹像线团般纠缠在一处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得出来的表情。 极度的痛苦与悔愧冲突。 老眼中已经流不出泪竟是血珠淌下颗颗相连。 也不知是为谁哭。 而在一边默默旁观了整幕的姜望心中滋味难言。 他终于明白胡少孟死前那诡异的笑容代表什么了。 他不要胡由死因为他要胡由生不如死。 母亲冻死的那个雪夜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 对于人间的感情他一生都不能够再相信。 一生都在折磨胡由折磨自己。 而这颗死前想尽办法也要让胡由看到的留影石。 就是胡少孟最后的报复。 …… 姜望收起留影石转身往外走。 身后听得“砰”地一声响。 不必回头便知是胡由撞死在墙上。 他本可以阻止但他没有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并且谁说活着就比死了好呢? …… 生死别离并不仅在胡家发生。 这世上的苦楚从来也不是谁独有受尽。 千古艰难唯一死。 说的是那些对世间仍有眷恋的人。 自古以来为了对抗“死亡”的恐惧世间生灵发展了许多办法。 比如斩情灭性直接根除恐惧。 比如在“生前”就发展“死后”的事情。 无论那些办法本质如何但就表现来看。 对有些人来说死亡实在不算一件可怕的事情。 …… 这是一座雄阔恢弘的宫殿雕翠刻玉灯柱长明。 宝球为日月明珠为星辰。 这是一座地宫。 通风口被巧妙地隐藏起来若无地宫构造图很难发现。 大殿空旷。 此时在巨大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气质疏离、面无表情的男子。 他好像坐在那里已经很久又好像会永远这么坐下去。 他曾经生活在枫林城的时候有一个名字。 叫王长吉。 …… …… ps: 六百多收藏上架的时候好歹有个一百首订八十均订。收订将近比八比一成绩不好我可以安慰自己收订比很强! 现在慢慢涨到三千收藏均订140。收订比21了都。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新来的朋友们交一下订阅啊。 自动订阅什么的整一下? 还有最近双倍月票求票! 第九十六章 黑红为子,屠此大龙 却说胡氏矿场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战。 激战中猪骨面者一把捏碎了骨哨并将之吞吃。 远在千里外的地宫侧殿里。 “猪面!猪面?” 戴着兔骨面具的女人连连喊了几声却再得不到回应。 “坏了。” 她急急忙忙往外跑。 并非她不够急切。 只是这座地宫禁止一应术法这样便已经是极限。 跑到另外一处偏殿中戴着白骨面具的张临川正在与人下棋。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白骨道曾经的二长老如今唯一的长老天生拥有冥眼的陆琰。 积蓄数百年实力膨胀一时的白骨道如今业已人才凋零。 偌大地宫空空荡荡。 曾经教众数十万意图建立白骨地上神国。 如今也只有这么几个骨干人物了。 棋盘上不是黑白两子而是一黑一红。 局面上陆琰所执黑子占据着微弱优势。 虽然禁止术法但这么点路程也不至于叫兔骨面者气喘。 她语气的急切完全是因为猪骨面者。但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长老使者大人。” 她分别礼过而后报告道:“猪面在阳国解放全部状态并且失去联系了!” 尽管棋面占优陆琰却并没有放松的意思手拈一子陷入了长考。对兔骨面者的话也听若无闻。 倒是张临川转过头用面具后的眼睛看着兔骨面者:“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兔骨面者沉默了一下道:“已经完成了烙印埋下种子。这次失联是因为顺便要去杀一个庄国的人。” 张临川这才转回去淡淡道:“事情办好便罢了。其它的尽可由他。” 这时候陆琰已经落子。 张临川应了一手红子又忽的问:“庄国的谁?” “不知道。他没有说清楚只说有一只庄国的小虫子他要顺便填填肚子。”兔骨面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张临川一眼:“那只小虫子好像是枫林城出身的人。所以猪面才按捺不住。” 枫林城遭遇的失败几乎毁掉了白骨道数以百年计算的努力。 “枫林城……”张临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让我想起来祝唯我。听说他在不赎城点燃了太阳真火成就神通内府连杀我四名面者硬抗武夫魁山。不知现在的薪尽枪光芒几何啊!” 对于他的感慨兔骨面者不发言语也不动脚步。 张临川也不去看她只问:“还有事?” “猪面他修行白骨十二神相秘法出了岔子解放状态会迷失神智。嘉城那种小地方不知谁能把他逼到那一步。我担心他……有危险。” 张临川随手落下一子:“你知道我与长老下棋为什么棋子是黑红两色吗?” 他这样说:“白骨时代降临之前我们这些人有的永远不见天日有的永远洗不掉血色。” “属下……知道了。”兔骨面者不再说话躬身离去。 偌大偏殿中又只剩张临川与陆琰对弈。 黑红两色棋子厮杀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灯柱显不出时间变化。 陆琰忽然道:“猪面死了。” 语气平常。 他有洞彻阴阳的冥眼能在千万里之外察觉同为白骨教众的猪面之死并不奇怪。 张临川更是连一丝波动也没有淡淡说道:“嘉城的事情得有人看着我让蛇面去。” “我倒是好奇枫林城还有哪个漏网之鱼有腾龙境以上的战力能够杀死猪面。你在枫林城那么久难道想不出来吗?” “猪面纸面战力虽然强。但因精神为暴怒主导真实战力却不能完全发挥。实力在十二骨面里居于前列却比其他人都好杀。”张临川摇摇头:“死便死了不值得注意。”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姜望。知道姜望是完全的正面对攻以强击强大约便不会这么说。 陆琰转道:“自枫林城之后蛇面与圣女走得近。你把她调到猪面身死之处她若也死了你可要小心圣女的想法。” “一个与圣主形同陌路的圣女还是圣女吗?”张临川道:“我只需要小心圣主的想法。” 陆琰用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瞥了张临川一眼:“而圣主好像什么想法也没有。” “所以我不必小心。” 张临川拈起一子:“说到圣主他可有什么变化?” 陆琰摇摇头:“还在那里坐着。” “呵。”张临川笑道:“这座地宫里此时圣主长老使者都在。不知庄国谁能找到这里来。” 他将红子摁下:“屠此大龙!” …… 胡家院子焚于烈焰。 万贯家财收归重玄氏所有。两具尸体并烈焰成灰。 胡少孟的死影响自不会小。但他图谋重玄家的东西且诸多恶行都有铁证。 姜望不必自己出面阳国和钓海楼方面若有疑问重玄家自会与之交涉。 事实上如果嘉城席家对此装聋作哑阳国上层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望割下胡少孟的人头带回矿场。 竹碧琼正在矿场大门外等他。 两人并没有言语姜望直接将人头递给她与之一起的还有那个绣着“素”字的小荷包。 对于胡少孟的人头竹碧琼只看了一眼便将其丢开。 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的方向正看着大门外。 她抓着小荷包细细摩挲。 “这是我姐姐绣的。”她喃声说:“我也有一个。” “胡少孟身上找到的。荷包里只有道元石我拿走了。” 竹碧琼嗯了一声。 对于胡少孟保留着竹素瑶的遗物她心中情绪难明。 就在这时候矿场里养的三条狗忽然窜了出来。 两黑一黄黄的跑在最前面。 大概是嗅着了腥味绕着胡少孟的头颅低嗅。 姜望身形一动站在头颅边用剑鞘驱赶它们。 黄狗一溜烟跑了两条黑狗却不怕反倒盯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 “以前凤溪镇上的老人说狗吃了人肉会入魔。所以哪怕再恨也不要让狗吃人。”姜望解释说。 “凤溪镇?”竹碧琼念叨了一句说道:“那恐怕晚了它们已经吃过了。” 她看着姜望道:“你削下来的断指。还有那个胖子的碎尸……” 正好这时小小迎了出来。 姜望看着她皱眉:“我让你善后你连尸体也没处理?” “你别怪她是我让她别埋的。我觉得他们不配入土给狗吃了正合适。”竹碧琼抢着道。 小小低下头讷讷难言。 寒光倏忽一闪那两条还在低吼的黑狗便横尸于地。 姜望杀死两条黑狗又远远对着矿场里的向前说:“把那条黄狗也杀了。” 黄狗已经跑进了矿场中正围着人撒欢。 向前二话不说一掌将它拍死。 在之前他或许对姜望的命令有所迟疑经过今天尤其是姜望一诺既出立即割头而回后。姜望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胡老根远远看到忍不住哀声喊道:“养了这许久看院的啊老爷!” 姜望并不理会。 倒是竹碧琼道:“你很相信这些东西。” “吃人肉的就该死。” 姜望说:“无论是人是狗。” 第九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胡氏父子身死胡氏矿场的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真相查出幕后黑手伏法又有席家的补偿胡家的家产并嘉城那五个小家族的赔付…… 无论真相利益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本次天青石矿脉枯竭事件算是完满功成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为他之后接手整合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打好了基础。 姜望在胡氏矿场的威信也已经建立。 威信者一者威一者信。 杀猪骨面者是立威。 放走苏秀行追杀胡少孟则是立信。 经此一役胡氏矿场里没人会再怀疑姜望所说的话。 那些矿工和矿场武者的服帖自不必说张海也三番两次表达了忠诚。 安排矿场复工清点整理相关资源联系重玄胜让他派人来接手…… 他的目标是把重玄家在整个阳国的生意统合起来把这里打造成重玄胜的基本盘。而胡氏矿场就是他做到那一步的基础。 完成了一应事务后姜望回到房间里此时才有时间清理他本人的收获。 那五个小家族的赔偿除了稀奇功法外其它资源姜望全部交给重玄胜。 包括胡家的财产、席家的赔付姜望分文不取。 当然重玄胜从中盘剥几何又分多少给家族这就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了。 他本人的收获计有天青云石之灵天青云羊一只道元石四百五十宝光决一门极大增强幻术的宝镜一支。 这其中天青云羊他打算分一半给重玄胜因为这虽然是他自别人手里夺回但毕竟是重玄家的矿脉所出。 天青云羊直接消化吸收便可以能够极大增幅吸收者对木行元气的掌控增强木行相关天赋。哪怕只有一半也不容小觑。 可以视作四灵炼体决青龙篇修行圆满的进阶效用。 但为了避免五气过度失衡姜望准备在白虎篇修行圆满四灵交汇之后再用。 宝光决的效用在于施术者可以有一定的几率看到“宝光”宝光的强弱反应着所蕴宝物的贵重程度。 胡少孟的那支宝镜名为“红妆”。姜望研究之后发现其本身即带有制造幻象的附加幻术这也是胡少孟神出鬼没的原因。 虽然幻象并没有战斗力但仅其以假乱真的程度来说就价值不菲。 更别说“红妆”还有镜中世界可以藏身。 只不过人到了镜中世界里镜子本身就失去了防护。在祭炼完全之前姜望不打算亲身进去探索。 进入太虚幻境与重玄胜沟通过后姜望便推门而出。 不出意外小小便站在门外看样子已经站了许久。 “老爷我不敢骗您。拿胡少孟和那个怪物的血肉喂狗是我自己做主的竹姑娘只是帮我遮掩。他们是您的敌人我听说被畜生吃了就会永不超生。我不想他们下辈子有机会找您报仇。” 她低着头静待裁决。 姜望毫不意外。 竹碧琼那种在温室里长大的人很难生出那么残酷的想法。 他当时不揭穿是给小小一个机会。如果她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人的底线变得前所未有的低。有人为了荣誉而死有人为了钱财屈膝。 令姜望警惕的并非是小小的底线而是她的隐瞒。 “再有下次就别叫我老爷了。”姜望说着往外走去。 “不会有下次了。”小小在他的身后站定咬住了下唇。 …… 胡氏矿场里一无所得带着士卒灰溜溜回城席子楚也没了经营形象的心思。 悄无声息的猫进了家里。 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对于仅有四个腾龙境战力的席家来说绝不能算是无足轻重。 但是相对于胡家的下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城主府里戒备森严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得罪了重玄家即使有所赔偿似乎缓和了矛盾。但作为弱势方有这样的反应倒也并不出奇。 席子楚这样想着走到父亲的书房外。 守在门外的甲兵不敢拦阻任他敲响了门。 “进来。”缓了一阵房间里才传来声音。 推门而入席子楚首先看到背对他而坐的柳师爷父亲席慕南就在书桌之后脸色半沉。 周围散坐着城卫军正副统领、主管治安的正副尉官以及席家实权长老……看到席子楚纷纷行礼。 看样子他们正在商量什么重要事情。 而席子楚自己对此却全然不知。 他不由得有些不安了。 “父亲怎么了?”他问。 席慕南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下去做事吧。” “学生告退。”柳师爷率先起身拱手为礼带头往外走。 他是儒门出身又不愿挂职在城主席慕南面前常以学生自称以示尊重。 对于席子楚倒只是轻轻点头便算见过礼。 不论心中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席子楚不敢怠慢。认真回过礼又对着鱼贯而出的其他人一一拱手。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去房门被带上。 席子楚看着面色难明的父亲忍不住又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父亲?” 席慕南避而不谈:“说你的事。” “我输了输得很干净。在矿场一无所获。胡少孟筹谋的宝物是天青云石之灵显化的天青云羊被姜望得了。” 席子楚并不推卸责任直接承认道:“家族这次损失很大责任全部在我。” 席慕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他早年还有两个儿子但一个夭亡一个被仇家所害。 对于最后这个寄托所有的儿子他并没有过分溺爱反倒管教极严。 这种“管教”并不涉及言行道德而主要是权谋机变、修行战斗、人情世故。 在他看来风流不是坏事能为席家开枝散叶让席家子孙繁茂才是正理。 骄傲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有与骄傲相匹配的本事。 “死在胡氏矿场的家老即使是我也得要叫一声族叔。”席慕南说:“他本来可以在家享福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应该老死在温暖的床榻而不是被人杀死在冰冷的矿区。” “他已经是席家现在唯一能抽调的腾龙境战力了。我请他出来帮你他也很愿意。因为你是席家的子孙是席家的未来。因为他是你叔爷!” 席慕南按着额头:“可是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尸首回来。” 第九十八章 弃我去者(诸位元宵安康!) “儿子知错!” 席慕南话一说完席子楚便低下了高昂的头。 “怕你嘴上知心里不知。” “儿子心知肚明。” “那是你的叔爷哪怕你们没有什么接触没有什么感情。你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淡漠!” “这是在父亲的面前。儿子以为不必掩饰。” “你连在你父亲面前都懒得掩饰我还能指望你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很用心吗?” 席子楚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啊!”席慕南伸指点了点席子楚恨铁不成钢道:“不但小觑姜望还小觑了胡少孟。你以为你压制了他那么久真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席家的家势?”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这些话实在太重。 席子楚不曾听过也实难接受。 “父亲!”他忍不住道:“我是要求柳师爷和家老一起去矿场的又借姜望枫林城的出身引导猪骨面者前往。如此种种对姜望还不够重视吗?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不在我我能如何?况且最后只有家老去了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席家连你我在内统共四个腾龙境战力。我和柳师爷动都不能动外有恶虎内有大患。郡守对我席家虎视眈眈已久只是碍于形势未能动手。你和你叔爷两个腾龙境战力可用如你所说还有一个被你祸水东引的白骨道面者。可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被胡少孟的幻象骗在城里像一个提线木偶!” “我不明白什么恶虎什么内患?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算什么恶虎?五年之内我必然突破内府。待我成就内府境就是您谋求郡守位置的时候。至于内患这整个嘉城城域有一个算一个下来谁堪为之?” 席子楚也很委屈越说越气:“说句不敬的话。若不是父亲您过分谨慎。按我最早的想法咱们四个人全部出动直接以力压人天青云羊又怎么会转手?有了那件宝物我突破内府甚至不需要五年!孰轻孰重您难道没有考量吗?尽在此怨怪儿子!” 席慕南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席子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你令我很失望。” “出去。”他说。 “父亲……” “滚出去!” 他甚至失态的咆哮起来。 …… 离开住处姜望首先去的是张海所住的小院。 作为第一个正式向他投诚的超凡修士虽然只有游脉境修为但姜望还是有必要表现出一定的亲近。 况且这还是一个醉心炼丹的修士即便不入流炼制一些疗伤的丹药也算有些价值。 与张海聊过在他的殷勤相送下姜望转去向前住处。 相较于姜望自己醉心炼丹的张海和浑浑噩噩的向前倒都是真正需要侍女的存在。 事实上倘若这两条废柴不是超凡修士姜望很怀疑他们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走进勉强还算干净的院子。这样已算不错有那么一个懒散的主人侍女也无法勤快到哪里去。 向前今日难得的没有迷迷糊糊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姜望找上门来的准备。 屏退侍女。 “说说吧。”姜望直接道:“你有什么打算。” “您赶我我就走。您不赶我就继续混着。”向前虽然不昏昏沉沉了语气还是那副鬼样子:“在哪里躺不是躺。” “你的实力不弱。考不考虑帮我做事?” “我已经在帮您做事啊。” 他的意思很明显。看看矿场护送矿工回青羊镇这些简单的事情可以。做别的事情不行。 如果是在跟猪骨面者战斗之前向前的去留姜望都不会在意。 但是在察觉到向前隐藏的实力之后他的价值就变大了。值得姜望投入一些精力挽留。 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简单。 姜望只身独剑来阳国没有带一兵一卒。 阳国的生意是重玄胜争取得来如果他掌控不了很快就会被重玄遵那边夺过去。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这么大的盘子各类资源散落姜望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整合。 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能用的人。 所以他接受张海的投诚培养小小包括现在争取向前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何况向前有远超张海的实力。 “我不会勉强你。去留随意决定权在你自己。”姜望回忆父亲以前管理生意时的风格手段先定下调子尽量打消对方的警惕。 “我看到了你的实力认为你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也希望你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我也会给到相应的报酬。只要你愿意帮我做事这些都可以谈。明码标价绝不让你吃亏。”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你选择以现在这样的状态生活。而这些除非你自己愿意说否则我也不会问你。” “我想跟你说的是……” 姜望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有仇怨我不会帮你报仇。如果你有牵挂我不能让你安枕。如果你有烦恼我不负责让你无忧。但是跟着我做事你会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天你能够靠自己做到那些事情。” “我承认你很强你很有天赋。”向前半耷着眼皮:“但你也不过是通天境的修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多大强的人有多强吗?” “算了吧。”他的语气绝无嘲讽他说:“算了吧。没有办法的。我虚长你几十岁空耗的不仅仅岁月。无望的人也不止你我。” 但姜望的姿态、神情、语气、心意没有一点动摇。 “我从天府秘境得胜出来神通内府对我来说是囊中之物。在此之前的腾龙境自然也不是问题。但我的终点绝不在内府。” 姜望说:“因为我的敌人不在那里。” 他的未来很远他的目标也很远。 向前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醉意但忽然恍惚。 这个年轻的样子…… 太熟悉了啊。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多情误美人。那样的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年轻的向前还活着向前的“年轻”却死去了。 向前本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他没有办法不承认这一刻内心的沮丧。 最后他这样说:“我不是一个绝望的人但这的确是一个无望的世界。” “我愿意留下来就当是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一点。” “但是出多少力、怎么出力我自己决定。我唯一能跟你保证的是我出的力最少不会比张海少。你也只需要付给我与他相等的报酬便可。” 姜望笑了。 不轻易许诺的人诺言往往更有用。 “成交!” “忘了跟你报备。”在姜望离开之前向前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我所修者飞剑之术。” 第九十九章 性命交修于一剑 纯粹的飞剑之术性命交修于一剑。 剑在人在剑折人亡。 是已经很少见的古老修行道路本身杀力惊人。但因为道途坎坷难求大道的关系逐渐在超凡世界里没落下来。 飞剑之术的没落不代表它不强大。 事实上修行世界百家争鸣发展到如今每一天都有修行法的诞生和革新。 历史本身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 纯粹的飞剑之术太过极端但它从未被修行世界真正放弃。 比如道门的道剑之术就是以飞剑之术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在保留了飞剑之术大部分杀力的同时又揉入道术的多变广博同时减少了“器”对“命”的影响。 不过时至如今即使已经有更多更被公推认可的修行选择纯粹的飞剑之术也仍然拥有坚守者。 就像古老兵家气血冲脉的修行路一样。 现世的兵修普遍已经适用了现世修行世界通用的修行道途只在修行理念与一些细节上有所差异。这样的兵修更安全更有机会成长起来。这样的改变也是兵家成为现世显流之一的重要原因。 但是还是有人坚守古[567中文 567zwtop]老兵修的路子走那条险而又险的气血冲脉之路。就像杜野虎。 这些坚守传统的人你可以说他们泥古不化、迂腐守旧也可以说他们是古老时代的传承者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持续那个可能已经消失的时代的光。 他们本身不会在乎。 因为道途千万他们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仅此而已。 “捡到宝了。” 姜望心想。 一个纯粹飞剑之术的修行者无论未来如何。仅就现在其人所能爆发出的杀力就远远超过张海。 这样的人才如果真心投效那真是物超所值。 …… 在姜望至今为止认识的所有女人里叶青雨和竹碧琼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两个。 她们没有怎么经历过世间风雨对人世险恶的认知也很飘渺。 不同的地方在于叶青雨的父亲要比竹碧琼的姐姐强大太多。 所以他能够把整个云国乃至云国周边当做后花园让自家女儿随意乱逛只丢给她一些保命宝物。不长眼的伤不了他女儿长眼的不会得罪他。 因而叶青雨眼界更高视野更广行事更大气只唯独缺少生死之间的经历。但这对凌霄阁主来说不算问题。为她量身定制相关历练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从之前与叶青雨的通信来看凌霄阁主应该已经在解决此事。 而竹素瑶竭尽全力也只能庇护尺寸之地只能让妹妹少见世情。导致竹碧琼有些地方单纯得如同白纸。 幸有钓海楼作为依托让竹碧琼得以成长到如今。 但宗门不是养济院内部竞争也很激烈。竹碧琼本身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她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养济院一般的生活贴补。 在姜望想来竹素瑶受阻于天地门之后之所以性情大变一方面是因为胡少孟的负情薄幸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因为庇护妹妹越来越力不从心对未来感到绝望。如此种种就有了天府秘境之行。 竹素瑶死后以竹碧琼的单纯在钓海楼里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好过。 这种保护很难说对错至少对姜望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会选择让姜安安一辈子见不到世间黑暗。 但是他没有做到。 竹碧琼拎着一个包裹要走了她溜出宗门的时候本来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 但跟小小在一块住久了渐渐就积累了一些小物件。诸如小绣囊、发带什么的小小还为她缝制了一身绿色的小袄因为听说竹碧琼住在海边觉得挨着那么多的水住人应该很冷。 “海边其实挺热的。”姜望说。 他有些头疼。独孤小长这么大未必出过一郡不知道海边情况情有可原。竹碧琼是什么情况?虽说修行者不避寒暑但是在穿着单衣的人群里独自一人穿着绿色小袄难道不会太显眼吗? “啊。”小小有些惊讶且不好意思。对于姜望的话她自是深信不疑。 “热不热冷不冷的有什么关系。”竹碧琼没心没肺地说:“好看就行了!” 她爱死这件小绿袄了。样式好看做工精细。 任谁也无法否认小小在裁缝上的天赋。 “这个送给你!”竹碧琼把福祸球拿出来递给姜望:“我身上只有这个值钱了。” 姜望没有接:“送给我干什么?” “你帮我报了仇。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一颗福祸球当然不够但我以后会想办法补上。”她眨了眨眼睛:“我竹碧琼说话也很算话的。” 这时只见得小小偷瞧着她弱弱地道:“竹姐姐……你说过要教我练武的。” 竹碧琼:“……” 看着小小无辜而渴望的眼神她实在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要么……我再留一个月?”她问。 姜望满意地看了小小一眼。 这个侍女的确非常懂事也很省心。 只是见他过来便明白他想留下竹碧琼马上见缝插针帮忙说服。 竹碧琼对小小的心情是同情、怜惜把她当小妹妹看。但小小这个姑娘可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单纯简单。 早在第一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小小就已经不可能再是个小孩了。更别说后来又经历那么多事情。 自跟着姜望开始她就在时时刻刻努力展现自身价值但直到现在才算找到了正确方式。 至于他想留下竹碧琼当然也不可能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缺人手能多一份力量是一分。竹碧琼精擅的幻术很有用能够应对很多情况。 姜望对竹碧琼道:“福祸球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在我看来我杀死胡少孟是完成对你的承诺我们之间是互不相欠的。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如果你一定想要做点什么才心安的话……很简单我现在手里很缺人手你留下来帮我做半年事。我按张海向前的标准付给你两倍酬劳半年之后咱们两清。” 提到姐姐竹碧琼的确就再放不开手里的福祸球了。 她的路向来都是被姐姐安排得好好的。 现在回去钓海楼其实也很茫然。 “竹碧琼你要长大了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抬头看着姜望以小姑娘特有的执拗承诺道:“好。” …… 姜望从来不是一个飘在云端的人。 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胡氏矿场、乃至青羊镇是他的第一块田。 除虫之后又招募了农夫。 他试着在这里洒下种子想看看来年秋天的收成。 第一百章 白幡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已经是五月底。 马上要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姜望看了一眼窗外西垂的落日缓缓收功将已经日趋清晰的天地门隐去。 这一个多月是姜望离开庄国后最安宁的一段时间。 他基本就一心扑在修行上。 当然也没有放下“种田”。 天青石矿脉距离彻底枯竭的时间又近了但胡氏矿场里的矿工们倒个个精气神很好。 在重玄胜的安排下姜望开始接手统合重玄家在阳国的全部生意。 来自重玄家内部的掣肘大部分在齐国直接就被重玄胜斩断了。 姜望是把青羊镇当做大本营来经营的虽然对嘉城方面来说难免有鸠占鹊巢之嫌。 但在之前的矿脉枯竭事件里他们的责任洗不清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反正原本也是默认重玄家在此地有三十年经营权的。 青羊镇的现任亭长是原矿场管事胡老根自然唯姜望之命是从。 只要姜望还愿意用青羊镇上的人做亭长至少在表明上尊重席家的治权席家便不会多说什么就当胡由胡少孟父子还没死还在与他们明里暗里较劲便是了。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其实并不难。 统治者自己尊重已制订的合理法令不贪渎枉法便是。 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方法早已被前贤写成律法记成规矩。不曲解、不倒行逆施即可。 矿脉枯竭了便去寻找新的矿。矿没了还有其它的资源产出。 大地是慷慨的有数不清的资源供给大地上的生灵。只要不过分贪婪懂得节制就能生生不息。 对超凡修士来说更简单——不过分盘剥就可以。 拿自己应享受的供奉在自然灾害前做出自己超凡的贡献。 这对姜望来说不是难事。 究其根底姜望在青羊镇并没有做什么但短短的一个多月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 在姜望自己本身的修行方面。 首先是太虚幻境他打进了前十在通天境匹配战斗中已经位列第九。 勒溪福地在贡献了一千零五十的产功之后姜望便掉到了排名三十二的龙虎山此后每月只有九百五十点的功入账。 福地排名的下降他是早有认知的也谈不上失落。毕竟在福地挑战中所遇到的对手都境界远胜。 最终掉到什么位置才会停下他也不清楚。但最少最少他希望自己能在彻底被“逐出”福地前可以守住排名再往前进——这个目标现在看来还太遥远。 算上通过论剑台“赚”得的功累计已有五千四百一十点。 “法”的积累则进展缓慢只加了七点变成四百三十五点。 一应道术自不必说姜望是时时勤练的。 修行境界上天地门在他自己的“视野”中如今有如实质。 这是一扇高大的石质门户高约三丈阔约丈八。这并非实质的高度天地门所在的不知名虚空也未必能以此计量高低纯粹是姜望“目测”的感觉。 门上刻有铭文隐隐看不真切且不断变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天地门各不相同。天地门是每个人最隐秘所在自然不能与人研究。 但在浩瀚的修行世界里前人还是留下了一些记录分析。重玄胜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一股脑给了姜望一大堆。 有些完全不同、毫无帮助有些较为类似可以触类旁通。 根据前人笔记姜望推测这些铭文可能是他的修行体现是他的道。 等他真正洞彻自己的“道”之后或许这些铭文才会固定下来。 石门上最显眼的是三道横纹。 以上中下的位置完整分割天地门。 这三道横纹分别代表天、地、人是姜望小周天所凝聚意象也是他独有最强三剑的体现。 看似轻巧虚浮实际却最是沉重。 若非有这三道横纹天地门早已被姜望推开。 曾经支撑着他走到如今的根基如今也阻碍着他的前行。 他必须要承受自己所构筑的一切并且在这种承受之中亲手推开天地门。 如此才能够打破天人之隔道脉腾龙。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明白了。 为什么说越强的通天境修士这扇门就越坚固、越难推开。 而王夷吾那种人则到了另一个层次。 他的力量已经走到通天境这个层次的极限也超过了天地门所能到达的极限。 他的天地门强无可强坚无可坚。 而他还在想尽办法试图打破极限让天地门更强一步让自己可以走得更远——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极限之所以是极限因为已经被无数过往的天才所证明。 无数的天才走到这里终不能寸进于是宣布此为极限。 之所以姜梦熊敢说王夷吾是当世最强通天境因为其人正处于通天境极限所在。哪怕将过往的绝世天骄拿出来比在这个境界也只是如此。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王夷吾的层次当然不是没有想法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往那里走但不会偏执强求。 对于前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如尹观迫于佑国上层压力提前兑现潜力以最快的速度踏入外楼境。 如王夷吾有姜梦熊的庇护不断夯实基础拓宽通天境极限。以最强之名前行。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样在稳固基础的情况下尽可能快地往前走。 在到达终点之前很难说得清孰优孰劣。 王夷吾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当然响亮但终归只是通天境。现在的尹观足以轻松虐杀他。 但尹观如果受阻于神临境前等王夷吾追上来强弱之势就会逆转。 这一条漫长的修行路每一个人都必须竭尽全力的跋涉。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最让他在意的其实不是天地门。 而是“居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很清楚这东西与白骨道的关系另一方面这东西又的确救过他性命。 冥烛第一次起反应应该是融合了妙玉的白骨之种。这一点姜望并不知情是妙玉所述。 第二次是碰到妙玉的伤口或许触及了妙玉的道元冥烛传输了只能对白骨道教众起作用的【肉生魂回术】。 第三次是因为白莲使用的封印记忆秘术激发了冥烛的反应保护了姜望不被封印记忆。并传输了以寿元催动、穿行阴阳的【白骨遁法】。 第四次就是示警枫林城之灾。 自枫林城之后冥烛就未再有异动。(天府秘境里吸收死气毒那次姜望并不记得。) 但昨夜冥烛在通天宫里移了一分。 姜望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对冥烛的主动研究都一无所获但他从未放松过对冥烛的观察。 冥烛的的确确在通天宫里“悄悄”移动了。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好是坏。 这让他心生警惕。 在他有意无意的控制下如今的道脉真灵也不再盘绕在冥烛上。 而是在九大星河道旋间来回穿梭不断淬炼以期升华。 …… 日照郡有七城规模大体上都差不离。 嘉城在日照郡的中间偏东位置而在嘉城的西南方位有一座越城。 越城城北有一户李姓人家当家的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也不知具体做的些什么。 前一阵忽然回来整理了一些东西便走了据说去国外有一桩大生意。 也不知是去齐国还是哪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也说不清楚。 这年头普通百姓没几个穿城越境的很多人一辈子就活在山村里连镇上也不曾去过。因而也没人能核实真假。 也没人有那个闲工夫。 但是没过多久老李头就又回来了。这次在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早些年经人撮合、搭在一起过日子的丑婆娘也整日脸泛红光欢喜得很。 李家少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大家伙也不好问他家生意做得如何但从这家人平日吃穿用度来看大抵是不差的。 对很多人来说日子总是平常的过。 这一日李家半聋的丑婆娘匆匆出了门花大价钱请来城西最好的医师也不知是老李头害了什么病。 也就是这一遭周围邻居才知道。老李家富裕着呢。 不然城西的那家医馆等闲谁请得起?更别说还请来了坐馆的招牌秦老先生。 那可是该医馆的上一任馆长已经很久不亲自出诊。没有百十两金子能够请得动他? 有机灵的便已经盘算着待老李头病情稍好拎些什么礼物上门套交情才好。也让他带一带看能不能掺和掺和那么能赚钱的生意。 富在深山尚有远亲何况是富在这么近位置的邻居呢? 别看老李头年纪大了门路准有不少要不然能有那么些钱? 寻常人家害了病咬咬牙也就捱过去了。哪有那么金贵还去看医师更别说看那么贵的医师。 城主府上有人病了都看的这家呢! 至于这病能不能好秦老先生都出马了那还能不药到病除? …… 待第二日机灵的邻居起了一个大早拎着礼盒便准备上门去。 但他刚走出门就愣住了。 隔壁李家大门紧闭。 门前挂起了白幡。 第一百零一章 九十老叟为谁哭 毫无疑问老李头是一颗合格的暗子。 在嘉城卖了好几年的馅饼馅饼做得是真好不比那些老字号差。 这些年他安分守己交善友邻。 只偶尔回一趟安在越城的“家”说是家不过是惑人的障眼法之一罢了。 任谁来查他都会收获一团乱麻再聪明的人物也非得好好费一番工夫不可。 平日里正常过活胡少孟找他他才做事。 见识了超凡修士的世界些许世俗金银算什么? 这一次去接触天下楼的超凡修士买凶行刺另一个超凡修士想想就令他已经老衰的身体热血沸腾。 逃出国外到了容国边境的一座小城里停下。 他早已做好了四处流窜的准备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可以回国的消息。根本没人来追查他。他精心设计的逃窜方式成了空谈苦心选择的路径无人问津。 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等待的结局却并没有降临。 他甚至幻想过很多次他在哪位愤怒的超凡修士面前用残余的生命表演。将那个超凡的修士捉弄于指掌把他引往错误的方向…… 能不死总归是好事。 他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了国。 嘉城是回不去了索性便在越城休养下来。 好在为超凡老爷做事银钱是不缺的。“家”里的婆娘是不好看但好在懂事贴心。 日子就跟往常一样胡少孟不联系他他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了。与在嘉城开馅饼铺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发现自己生病是在三天前。 起先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没成想身子越来越虚。 他本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了是不怕死的。 敢参与杀头的事情怎么会怕死?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只是娶来做幌子的丑婆娘看着她丑脸上流的鼻涕眼泪。 他……忽然就害怕了。 他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盒金叶子来全砸在地上让婆娘去请医师请最好的医师! 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老医师来了大概是老眼昏花竟把个脉也把不准。 看了又看观察了又观察。 最后甚至脱掉了他的衣衫看过之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爬起来当时就离门而去一片金叶子也没拿。 老李头知道自己完了。没救了。 但是好在好在留下了一些金银。 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终归足够这个人丑心善的婆娘好好过日子了。 只是遗憾没办法为那位强大的超凡老爷继续做事。 终此一生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稍稍靠近超凡的世界了…… 此时的老李头并不知道在他心中如神魔般的胡少孟已经被人杀死。 他有他自己老迈的心事。 他有些疲惫地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他的死会对这片土地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摸也没摸那些金银一下。 只是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很难听的哭了起来。 …… 却说拎着礼品出门的邻居一侧头就看到了李家门前挂的白幡。 守在门外的两队披甲士卒也令他心惊胆战。 奸夫**?谋财害命? 脑子里转过好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扭头就欲回门。 “站住!干什么的!”士卒大声呵斥却并不靠近。 “军爷。”这人往前走了走想要凑近点解释。却被骤然拔刀的士卒吓了一跳。 “就站在那里不许靠近!” “是是是我不靠近。”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这不听说老李头生病了作为邻居我想着买点礼品看看他嘛。他家里发生什么我可不知情啊军爷!” 那士卒问:“你与这家人关系很好??” “这不一直没机会嘛他也一直不着家。最近好不容易回来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想着走动走动。” 士卒回头与袍泽对视了一眼转头便呵斥道:“回房里去!” 这人不敢多说猫着头就窜回了房里。 只揣着满心疑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 越城城西最大、名声也最响的医馆中。 此刻愁云惨淡。 所有的徒弟都被赶出了后院只有秦老医师一人独坐院中。 徒弟们与他说话只能隔着半个院子远远呼喊。 越城的城主大人这时候就站在门口的地方。 秦老先生今年九十多岁了身子骨仍然硬朗说起话来依然中气十足。 只是不知为何堵在门外的徒弟们个个眼睛红肿。 “老夫脱衣检查……” 秦老先生说道:“身上有肿块。……只有三天!” 越城城主站在门口沉面问道:“可有办法?” 秦老先生惨声道:“看看老天给我安排一个什么命!” “城主此事切不可隐瞒! 甚至……需要宗主国的帮助! 而我们只能等待!” “秦老。”越城城主忍不住道:“不至如此吧?……” 秦老先生苦口婆心:“城主大人不可不防微杜渐。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况且这岂是微渐?!” 越城城主沉默了半晌:“我心中有数。秦老安心休养之后的还需您出力。” 不待秦老先生再说越城城主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秦老先生独自坐在院中忽然间嚎啕大哭。 第一百零二章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师父!您怎么了?” “您别吓我们啊!” “师爷!师爷!” 守在门外的徒子徒孙们一下慌了神但作为医师他们更知道鼠疫的可怕。尤其秦老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们七嘴八舌的关怀着丝毫影响不到老人的嚎哭。 自秦老先生出诊回来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自囚于院中。 整座医馆本就人心惶惶了。 这些年来医馆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 未有人见过秦老先生如此失态。 九十老人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见者无不心伤。 “父亲!”最后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医馆现在的馆长秦念民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问道:“儿子不孝。不知父亲您为何哭泣啊?” “我哭哭老天何其无情降此大祸。” “哭这越城所托非人城主不以百姓为念灭顶之灾就在顷刻!” 老叟哭嚎其声哀切。 他这一生治病看人少有错断。越城城主虽未明确表态但他已经看出了其人的推脱。断定自己的治疫之策绝不会被采纳。 而没有城主府主导的果断措施整座城域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父亲父亲!”秦念民也有五十多岁了发已微霜但看着无助的老父自己也像个孩童般失了方向。 膝行几步流着泪道:“咱们能做什么?” “去!”秦老先生止住嚎哭站起来嘶声道:“如果你们还记得医者之德如果你们还有人性尚存就都去!去把越城已经有鼠疫发生的事情传开让老百姓们都不要出门。” “去邻城近郡让各地官府警惕。” “去都城去告诉我们的国君陛下让他知道他的子民正在经受着什么!” 九旬老人最后立于院中戟指向天像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怒吼着发出军令—— “去!” 一声罢了口喷鲜血即时气绝倒地。 瘟病未发人已先去。 “父亲!!!”秦念民跪在地上想要奔进院中但却又生生止住。 门前贴有一张宣纸纸上有字。 是秦老先生回来后亲手写就: 我死后不必入葬不可近我尸身。 焚我尸骨净于焰中。随掘一坑覆我残烬。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 与老医师沟通过后越城城主走出医馆心情阴郁。 任是谁也不愿看到自己治下出现此等祸事。 那个姓李的不知从何处将鼠疫带来该受万刀之诛!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局势。 身后的侍卫统领低声问道:“大人属下是否现在出发?” “出发去哪里?” 侍卫统领迟疑了:“不是要……封锁全域么?” 越城的城主大人转头看着他目光平淡却威严自生:“他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么?” “他说是鼠疫就是鼠疫?没有更多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直接封锁城域?” “你可知封锁全域一月损失几何?耗粮多少?且不说调动越城现有全部超凡力量能不能够维持全域百姓生活一月所需。单就驱使这些超凡力量所需的道元石你知道是个什么数字?谁来出?” “更别说上报朝廷了。朝廷一旦插手越城事务那还有我什么事?” “须知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你把权力交出去就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越城首先属于我其次才属于阳国!” 侍卫统领低下头:“……是。” 越城的城主大人在心里为这个愚笨的侍卫叹了口气琢磨着什么时候换掉他。 嘴里则道:“无论如何不管秦老是不是危言耸听事态的严重性咱们必须要重视。本座即刻修书一封邀请东王谷的医修来此亲查。从今天起全城域戒备标准定为‘外松内紧’!尤其发病者所在街道一体封锁隔绝内外若有擅离立杀无赦!” 侍卫统领正要应命而去又听到城主大人继续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封锁此地。为免流言四起造成百姓恐慌医馆即日起闭门半月任何人不许进出!” 侍卫统领心中暗惊忐忑问道:“若他们不愿呢?” 越城城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比照发病者所在街道前例。秦老先生也很有可能感染了疫病不是么?” 侍卫统领只觉喉咙发干:“……是!” …… 走在青羊镇里人流明显多过之前。 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胡由家焚于一炬的事情就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 胡老根不是一个多么有治政才能的人但是他安分守己勤勤恳恳这就足够了。 而且他还姓胡还是胡由的本家又是青羊镇的宿老这里的人不排斥他。 青羊镇名义上是嘉城八镇之一事实上重玄家对此地有三十年的管辖权。 重玄胜又把这种权利让渡给了姜望。 完全可以说这个镇子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都属于姜望。只要他愿意。 所以他很愿意在青羊镇里多走一走甚至愿意减少一些修行的时间转一转镇下的村落偶尔出手驱赶过界的凶兽 姜望当然不会杀绝这些凶兽挑战阳国方面本就脆弱的神经。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大更像是一种消遣。 没有流浪过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没有归属的漂泊感。 这里时常会让他想到凤溪镇那个以前很少回去不够珍惜后来却常常想起的小镇。 小小总是跟在姜望身边的她成长得很快跟竹碧琼学武同时也把矿场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与单纯出来见识世情、看看风景散散心的竹碧琼不同。 她很享受自己“有价值”的感觉但更享受跟在姜望身边的感觉。 这是亲手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人跟着姜望她那惶惑不定的心才会有安全感。 三只圆圆滚滚的小狗使劲吃奶小脑袋挤在一起互相碰撞。卧在地上的母亲是一只有着漂亮毛色的大白狗。但这时僵卧着眼神竟有那么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小小发现自家老爷在这一幕前驻足了很久。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画面。”小小心想。 她没有想错。 对姜望来说这一幕很美。 这是生命的延续这里有希望的光。 第一百零三章 “微”与“渐” 人见得多了就越发喜欢狗。 不是因为狗有多聪明有多体贴。 而是因为狗很纯粹! 痛就是痛饿就是饿亲近就摇尾巴陌生就对你呲牙。 人不是如此。 人心隔肚皮。 看不穿猜不透想不明白。 凑在一起吃奶的三只小狗一棕一黑一白毛色竟各不相同。 竹碧琼看了一阵笑着道:“找它们的爹可不容易。” 大概是吃饱了黑狗和棕狗打起架来。 两只小奶狗纠缠在一处黑狗落了下风哀叫不停。大概想让大狗管一管但大白狗只是懒懒的把脑袋转向了一边看着远处。 白色的小奶狗在旁边跃跃欲试地跳了几下见没谁理它便很无趣地趴下了。 嘶叫片刻棕狗便把黑狗压在了身下。这时黑狗便不叫唤了。 这是小狗之间宣布胜负的方式棕色奶狗是胜者黑色奶狗表示臣服。 正直的姜望看不过去伸出一只正义的脚戳了戳:“不许欺负你弟弟!” 棕色的小奶狗被轻轻一下就掀翻了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懵的样子。那只黑色的小奶狗倒是没心没肺很快乐地舔了舔自己的肉爪。 大白狗蹭的一下站起来对着姜望发出威胁的低吼。 姜望带着竹碧琼和独孤小落荒而逃。 …… “我以为你讨厌狗!”竹碧琼用那双杏眼看着姜望嘴角噙着笑意。 她很乐意看到姜望被护犊子的大白狗撵得到处跑的样子如此可以消解许多她被当成苦力使唤的委屈。 “我没有理由讨厌狗只要它不吃人肉。” 他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但是在底线面前所有的喜欢都要让路。 胡老根如今是胡亭长了但他并没有给自己修新院子还是住在原来的老宅跟他那个据说很凶悍的婆娘住在一起。 这也让他更被青羊镇的百姓所信任。 看到姜望上门他忙忙地招呼婆娘沏茶又用袖子使劲擦过椅子请修士老爷落座。 他的婆娘此刻也低眉顺眼的看不出哪里凶悍。 “这个月马上过去了镇上有什么事情吗?”姜望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觉得环境尚可不算简陋便随口问道。 “倒真有桩子事额正要去矿上跟恁汇报哩。”新任的胡亭长紧张兮兮道:“额们镇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什么原因?谁害的?需要我让向前过来调查吗?”姜望抬头看了一眼竹碧琼顺便道:“竹女侠说不定也可以。” “什么叫说不定啊。”竹碧琼跳起来:“本姑娘若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小很羡慕地看了竹碧琼一眼羡慕她有自己难以替代的价值。在小小的自我世界里有非常清晰的价值体系。取决于她的过往影响着她的人生。 “就是不知道哩。”胡老根苦着脸道:“这两人害着一样的病死了。” “医师怎么说?”竹碧琼很自然地进入了破案状态。但一开口就显出了不专业。 青羊镇上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医师那几个郎中也就能治个头昏脑热的。这种死人的病他们估计连原因都看不出来。 姜望一下子坐直了他自小家里是开药铺的对病症很敏感。 “都有什么症状?” “都发高烧流脓流血……”胡老根有些哀戚:“都是好后生哩。” “是一家人?” “不一个镇北一个镇南都不认识。” 虽然不能判断是什么但这样的病有相同的两例就说明有传染的可能。 姜望问道:“人呢?” “埋、埋了。” 指望这小老头把病情说清楚不太现实。 姜望直接问道:“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胡老根有些茫然:“甚共同之处?” 小小插嘴道:“他们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 “啊去过城里!”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进城自然就是去嘉城。 姜望立即起身道:“我现在去嘉城一趟。” 一是要搞清楚病情是不是从嘉城传出来的二是那个席子楚出身东王谷正擅医道而且身为席家人为嘉城城域的老百姓做些贡献正是应该。 “小小。你留在这里和胡老根一起把所有接触过死者的人先隔离起来。如果有什么阻碍让你竹姐姐帮你解决。” 做具体的事务还是小小更能处理好。竹碧琼虽然是超凡修士人情世故方面却远不如小小。 从小听父亲讲过不少可怕的病例也见过很多被重病逼得家破人亡的人家知晓疾病猛于虎的道理。 青羊镇域镇上、村里加起来数万人口系于此身。姜望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安排好事务独身往嘉城而去。 …… 席子楚近日眼皮跳得厉害早在布局胡氏矿场之时他就感觉家里似乎有事瞒他。但父亲不说他不好多问。 毕竟席慕南才是嘉城城域之主。 他是席家的未来这没错但如果试图主导现在就是僭越。 这也是柳师爷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繁华。 席家在嘉城做得不错但凡有更长远野心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太急功近利。 休息民生蓄养名望。 席子楚愿意拿出大笔赔偿修补与重玄家的关系都是出于此理。 脸上做了变妆用一件宽大的袍子裹着自己席子楚在自家的城市里游荡。 以他在本城的知名度若不这样实在无法出门。 胡氏矿场里的失败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的傲慢击得粉碎。 他意识到不仅仅是姜望甚至就连那个一直被他所压制的胡少孟也未必输过他。 他压制胡少孟借的是席家的势。而姜望更是将重玄家的“势”披在身上当成外衣时刻不离。 但相较于此次争宝的失败最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父亲席慕南的那一句——“你令我很失望。” 外人不知但他自己记得他是在批评和打击中成长起来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在父亲那里得到过一句称赞尽管他学习权谋、刻苦修行、钻研医术……什么都努力去争第一。 尽管在药香和造势手段的结合下嘉城适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更不用说那些族人下属马屁如潮。 但未得到父亲的认可心中始终失落。 如今他已经腾龙境他有自信在五年内超过父亲成就内府。或许那个时候才会让父亲满意吧? “你令我很失望。” 但这句话绕在耳边。 好像一个钉子把他所有轻飘飘的骄傲都直接钉死。 第一百零四章 妖言惑众 与胡家对青羊镇的盘剥不同席家对嘉城百姓向来宽厚他们的残酷一面只展露给那些有机会威胁席家位置的家族这也是席家父子其实很受爱戴的原因之一。 而胡家就连胡少孟自己的本家族叔都不曾得到多少宽待在胡少孟面前唯唯诺诺。 盖是因为在成功拜入钓海楼之前不如此胡少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以支撑修行。 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修行世界亦是如此。 对于脚下所行的这座城市这个城域席子楚当然是有感情的。 那些积年累月的爱戴、亲近任是铁石也要被捂热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家医馆后门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被随意扔到推车上跟几具尸体堆在一起时他有些生气。 尤其做这件事情的是城卫军的士卒。几乎等同于他席家的私兵。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他。 一张草席盖住了这几具尸体车轮滚动、往前。 一切显得草率、敷衍而荒诞。 “让开。” 年轻的士卒冷声喝道。 彼时席子楚刚巧走过这里驻足在巷口。 正好拦在他们前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席子楚问。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活计。 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因而推车的两名士卒心情都不是很好。 “拖去乱葬岗再敢多事连你一起埋了!”其中一个说。 “这人还没死!” 席子楚往前一步一把掀开草席。 “找死!”两名城卫军士卒立即拔刀! 但他们的刀被按了回去。 席子楚注视着拖车最上面那张不成样子的脸心有惊涛骇浪! 此人虽然未死但已然药石无医。因为他中的是疫。 即便东王谷药毒双修从不忌讳杀人的手段但对“疫”的研究也是明令禁止的。 哪怕由“疫”可以发展出无数强大的杀法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方向却也无人敢公然尝试。 伤不伤天和且不说一旦暴露天下共诛。即使是东王谷也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 令席子楚惊骇的是此人包括此人其下的那些尸体都受了疫。 他们却仅仅是被草席一裹就送去乱葬岗。 若护送的士卒再偷一下懒连掩埋也不掩埋那种后果…… 而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以东王谷的修士身份也好还是以席家少主的身份也好他竟毫不知情! 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望地看着席子楚的眼睛嘴唇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席子楚五指张开一朵食之花钻地而出将拖车上的尸体……包括还未彻底变成尸体的这个人一口吞下。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吗?”他转过头有些哀伤的问士卒。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士卒问。 面对一个表现出超凡力量的强者仍然保持了战士的勇气。 这样的士卒是席家经营几代人的结果。理应让席子楚感到骄傲。 但此刻他却没有那样的心情只是伸手在脸上抹过回复了本貌:“是我。” 两名士卒面面相觑。 然后才汇报道:“公子!属下也不知柳先生只传下话来遇到这种病状的一律送往北郊乱葬岗统一掩埋处理。” “这事已经持续了多久?” “属下确实不知属下也是前天才调过来负责处理附近街区的尸体主要是这家医馆。” 另一名士卒插嘴道:“听军中传言有说从四月份就已经开始……只是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 席子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 姜望再次来到嘉城的时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守门的依然不肯少了一个钱的入城费当然也不敢多收。 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一片安居乐业的好景象。 对于席家姜望谈不上有好感但也没有什么太大敌意。 落子争宝是各凭手段席家的赔偿足够有诚意。最后白白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也没有怎么气急败坏算得上有世家气度。 如果之后席家不打算跟他作对他也不准备与席家结下仇怨。 他要做的是统合重玄家在阳国各地的生意提高效益以此为重玄胜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仅靠走一路杀一路是做不到这点的。 他没有去城主府的想法上次席子楚请他见面的小院他还记得便准备去那里等席子楚。在此之前他要先去嘉城的几个大医馆看一看探探情况。 如果青羊镇的那两名死者真是被传染上的疾病那嘉城这么大一座城池里面应该也有类似病例才是。 而且以大城的医师质量说不定在青羊镇只能等死的病人在嘉城可以治好。 有席子楚这么一个东王谷出身的超凡修士姜望对嘉城的医师水平很有信心。 走在路上就听到一阵哄闹的声音。 远远看去是一队披甲执兵的士卒押送着一辆囚车正往这边行来。 囚车过市便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更别说还有一名高壮汉子大声宣读重复此人的罪行—— “兹有医师姓孙名平。 狗胆包天妖言惑众! 欲谋重利夸张病情。 一街之内人人自危; 一室之内人心惴惴。 囚车过市斩于南门。 示众于前以儆效尤!” 写得清楚喊得洪亮。大家伙听得明明白白。 这个叫做孙平的年轻医师为了赚点黑心钱故意夸大患者的病情造成老百姓的恐慌从而在其间牟取重利。 “可恶啊!” 一颗臭鸡蛋“啪”的一声就砸进了囚车。 黑黄相间的蛋液在罪犯孙平的黑发上流淌而下。 这一声如同战鼓瞬间引发了“冲锋”奏响了“战争”。 人群中伸出了一只一只的手像接力一般继续了正义! 数不清的烂白菜、臭鸡蛋雨也似的往囚车里落。 人们脸红耳热义愤填膺。 “这黑了心的东西!就知道掏俺们的钱!” “这么年轻就这么坏以后还能得了?” “还敢造谣!” “真是人面兽心!” 最后所有正义的声音汇成洪流。 汇成了一个声音在高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姜望站在人群外看着囚车里。 囚车里那个叫孙平的罪犯穿着囚衣手铐锁链既不喊冤也不辩解甚至不避让那些砸到他身上的秽物。 但是他的年轻的眼睛里有泪流淌。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 席子楚脚步匆匆地赶回城主府。 城主府即席府。 分为前宅后宅前宅是办公之所后宅则住着席慕南的家人。 席家大家族的族地倒不在嘉城里设在郊外。人丁众多俨如一镇。嘉城说是治下八镇算上席家族地的话应是九镇才是。 迈入前宅一处偏堂柳师爷正埋在案前挥笔写着什么。 一看到他席子楚便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柳师爷!” “哦是公子。”柳师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埋下头去:“城主大人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去后宅等他吧。” 席子楚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写字的纸:“不我找你。” 柳师爷想了想将毛笔倒放在砚台上抬眼看着席子楚:“公子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城里正在发什么病!” 柳师爷先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关上才回头看着席子楚:“您知道了?” 席子楚只觉自己在东王谷修行的养气功夫全废了很不耐烦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柳师爷说。 “很好那你就准备好向我父亲请罪吧!”席子楚大怒之下就要出手。 “城主大人亲自出去就是为此事。”柳师爷又说。 席子楚收住手惊疑不定:“我父亲也知情?” 柳师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够调动城卫军?” 席子楚出离的愤怒了。 猪骨面者荼毒百姓他尚且能强忍着杀意先诱导其袭击姜望因为他已经做好事后诛杀此獠的准备让其人在死前物尽其用没什么不好。 但对于席慕南和柳师爷面对这次鼠疫的反应他实在无法理解。 “你们明知道这是鼠疫却还不及时应对。你们这是渎职!是纵毒!是对全域数十万百姓的谋杀!” 看着柳师爷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恨不得一掌毙之:“定是你这奸贼蒙蔽了我父亲!” “你想做什么?”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能在席子楚和柳师爷闭门说话的时候直接推门而进的人整个嘉城自然只有嘉城之主席慕南。 “父亲!”席子楚蓦地回头声音激动:“您知道鼠疫有多危险吗?您知道它一旦爆发开来会是什么结果吗?” 席慕南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他收敛下来才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这个没出息的蠢样子!”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柳师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再次将房门掩上。显出了他作为师爷的分寸进退。 席子楚感到惊怒。他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就是没出息的样子。 “的确有人犯疫了你想怎么样?”席慕南问自己的儿子:“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整座城域数十万人人心惶惶?搞得天下大乱?” “然后正好给朝廷插手的借口把我们席家像扫垃圾一样扫到一边重新恢复对嘉城的掌控?”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你父亲谋杀?” “嘉城是我席家世代的封地嘉城百姓是我席家的根基、是我的子民!我谋杀他们?” 席慕南扫去眉眼间的疲惫怒气冲冲地对席子楚道:“我们的确封锁消息不禁绝行人。但这正是为了大局!所有犯疫而死的尸体全部都在固定的位置被处理。所有患疫的人都被封禁于室。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奔波是为什么!我不在乎他们吗?” “可是……”席子楚沉默了许久才回道:“疫情还是在扩大不是么?” “这只是一时的!”席慕南有些忍不住的暴躁起来:“我早该知道白骨道不安好心。那个猪骨面者万里迢迢跑到我们嘉城来绝不会是只为了吃几个人。这次鼠疫定是白骨道的阴谋!” “我们更应该向民众公布此事共克时艰!疫情在扩大啊父亲!” “老百姓愚昧无知无知是一种幸福!而且对抗白骨道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查出白骨道的意图所在。查出他们的隐藏人手。对付白骨道妖人可以援请朝廷高手但嘉城百姓安置必须咱们自己来!” 席子楚看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 “所以您的安置方法就是让他们束手待毙?” 席慕南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儿啊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你在东王谷修行医道治病救人毒道杀人害命。东王谷医毒双修终究以医为主。对于病人你的修行让你无法袖手。但你是我席家未来的家主行事必须以我席家的利益为第一考虑……为父不想让你做这样的选择!” 席子楚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是现在终究到了选择的时候对吗?” “我们稳定局势的战略不能改变但是你既然知道了疫情正好可以帮助咱们的医师进行治疗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防治。只要大略不变在不会引起百姓恐慌的情况下全城医师随你调遣你可以全权负责此事!” “在我读过的所有相关医案中阻止疫情扩大的第一条就是隔绝内外禁止出行。然后才是逐点逐面的清除。别无他法!” “你修行了这么多年用你超凡的力量去解决!”席慕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无论如何席家五代经营不能毁于你我之手!不然百年之后你我都无颜面见祖宗!” 这话击中了席子楚。 数百年家族的历史像一座沉甸甸的山有如实质压得他一下子无法翻身。 他这次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以猪骨面者创造的凶案为由宵禁两个月!” “最多一个半月再多必生恐慌。” “从现在起调集咱们手里尽可能多的超凡力量由我统一调配普通人无法对抗瘟疫的侵袭。” “除必要的护卫力量其余都可听你调遣。”席慕南略一想补充道:“柳师爷除外。” “所有的犯疫尸体都要集中焚烧。” “这些你尽可自决。” 沉默了一会见席子楚并无下文席慕南才挥挥手道:“去吧!” 第一百零六章 问医 簇拥着囚车的人流往南门涌去姜望逆流而行。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对于嘉城官府公正与否也没有深刻感受。 舆情虽然汹涌但舆情是很容易被操纵的事情。不会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他唯一能够看到的是那个名为孙平的年轻医师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这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尤其当他还需要被围观的时候。 是刑也好是罚也罢。 其人无法发声。无法当众辩解。 人们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个仍在不断重复着的罪状书。 从而只有一个统一的舆论。 仅就这一点姜望便不愿附和其间。 他逆着人潮而行。 看热闹似乎是人类的天性非独嘉城。 一辆过市的囚车一个待斩的囚徒就吸引了大群百姓。 穿过人潮之后街道空旷了许多。 姜望没有闲逛的兴趣很快找到最近医馆。出乎他意料的是医馆里很是冷清。 一个学徒有一下没一下的捣药一个老医师懒懒地蜷在躺椅上。 馆里没有一个病人。 姜望走进来半天也没人招呼他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转去了第二家医馆。 第二家医馆的情况大同小异。 换做旁人来看大概会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这座城市里的人很健康因而没什么人生病。 但在姜望看来恰恰说明问题很大。 以他家里开药材铺的经验医馆和药铺这两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少人。 饥饿和疾病是人类自有记载以来便战斗到如今的问题。 超凡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以无视大部分疾病甚至也无须进食。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走上超凡之途。 “看病吗?哪里不舒服?”第二家医馆倒是有人招呼。 但姜望直接离开了这里。 不必再看了。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走到之前与席子楚见面的小院。 叩动门环之后不出意外席子楚正在院中。 姜望此来并未隐藏行迹若席子楚不能发现他那才叫奇怪。 这次再见其人远不复之前状态虽然竭力做出潇洒的样子眉宇间仍可见压力堆砌的痕迹。 “使者此来何事?”席子楚没有把他迎进去的意思就在院门口问道。 “镇上有人生病了。”姜望说。 “你不会以为我出身东王谷就应该给人看病吧?而且那人还只是青羊镇上的一个普通百姓?” “我以为若出现什么可怕的疾病你作为席家少主同时又是东王谷的修士责无旁贷。” “什么可怕的疾病?” “我不知道。”姜望坦诚地说:“但青羊镇有两个人死于同一种疾病在发病之前他们都来过嘉城我想你应该引起警惕。” “什么症状?” “高烧破脓。” “尸体呢?” “埋了。” “后事都处理完了你还让我警惕什么?” “你是东王谷的高徒你觉得是什么病?”姜望问。 “你说的这两种症状对应的疾病至少有一百种。有的很轻微有的很可怕。你叫我怎么回答?” “最可怕的是什么情况?” 见席子楚一时不说话姜望又道:“超凡的修士也要承担超凡的责任。事关太多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为此我愿意与你冰释前嫌席家之前承诺给重玄家的赔偿可以削减一半。” 在席子楚看来无论姜望还是重玄家都只是嘉城这片地域上的过客。席家才是此地不变的主人。 他对姜望的诚意的确很吃惊。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疫。”席子楚说道:“但应该不是。我会专门调集本城的超凡力量探究此事根由。目前看来似与白骨道来嘉城的那个白骨面者有关可惜你没有留下活口。” “与白骨道有关?白骨道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席兄一定要警惕才是。” “我自然知晓。” “我刚才在进城的时候有一辆囚车过市……”姜望若有所思:“那是一个叫孙平的医师他的舌头被割了不能说话。据说是妖言惑众……他说了什么妖言? “嘉城自有官府我不可能事事关心。不过造谣割舌想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刑罚。” 姜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 无论如何在医道方面东王谷是权威。而且他也清楚嘉城对于席家的意义席家应该比他更在意嘉城百姓安危才对几乎没可能放任危险于不顾。 他是打算在青羊镇扎下根来的把这里当做大本营经营所以想要跟席家缓和关系。 以后等他发展起来或者与席家必有一争但现阶段还是低调潜伏得好。 …… 回到青羊镇姜望第一时间嘱咐胡老根戒严全镇地域。 将矿场那些凡俗护卫都调集出来与镇上捕快编在一起巡视全镇。 一直戒严到他觉得安全为止。 无论嘉城那边是什么方略、什么态度。 席子楚说最坏的情况是疫姜望就当做疫病来对待。 在此期间中断的生产等各类损失包括人吃马嚼全由镇上和姜望本人承担。 这点损失姜望承担得起。 或者说他愿意承担。 重玄家在阳国的产业基本都是类似于胡氏矿场这样的形式。在当地扶持代理产业的人选招募当地超凡修士或年或月每次结算只看收益不看其它。 这样省心省力也不影响收入。但问题就在于缺乏深入的掌控。 重玄家之前对此的应对方式是紧紧攥住超凡资源的分配。处理当地事务的可以是当地人但分配超凡资源者一定出自重玄氏本家。 不得不说设想是很好的。但落到实处效果没有那么好。 胡氏矿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平日里你侬我侬定期上贡没什么问题一旦有重宝出世胡家起了异心单方面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重玄家驱离。诚然重玄家有能力让任何背叛的人事后后悔但损失已经发生。 而要将这些产业全部整合起来使之可以作为重玄胜的后勤库房之前的模式肯定已经行不通。 像姜望这样杀死胡氏父子与当地掌控者席家达成默契就是办法的一种。 但终归不可能一路杀下去。 他现在并不急于迅速接手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而是打算先打造以青羊镇为中心的基本盘再辐射开去如此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今在矿场超凡力量有竹碧琼、向前、张海、 处理俗事有独孤小、胡老根 姜望得以全身心的投入修行中期间除了给安安和叶青雨回了一封信便再无它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七天之后。 也即是道历三九一八年齐历元凤五十四年六月四日。 …… ……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第一百零七章 嘉城安民书 纵观大齐历代所有年号“元凤”也足以竞争最长的年号之名。 使用超过五十四年的年号在大齐漫长的历史中也只有两个而已。 阳国作为属国自然沿用齐历。 姜望从修行中回过神来按捺住若隐若现的天地门。 若他想要打破天地门现在就可以开始尝试了。 通天宫里九大星河道旋无声转动缠星灵蛇矫健灵活在几个星河道旋里来回穿梭——冥烛已经不足够它盘旋。 在枫林城覆灭前夕的告警让姜望一度觉得冥烛好像有自己的灵智。但在之后的时间里再未表现出类似的情况。 而且冥烛也已经很短很小了如果找到办法将它点燃姜望估计它都撑不过一刻钟。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姜望停下了修行于是推门而出。 他现在仍然是住在矿场里跟这些朴实勤劳的矿工呆在一起令他很踏实。 “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小慌乱的表情给姜望的心情蒙上了阴影。 经历过葛恒之死又将猪骨面者的碎尸和胡少孟的断指喂了狗。 在姜望看来能让她慌乱的事情应该不多了才是。 “青羊镇死了很多人!” 小小一开口就让姜望心头一跳。 他一把抓住小小带着她直接往青羊镇赶:“具体什么事情?” 雄浑的道元储备足以让他在行进的过程中给小小以庇护。 熟悉的景色在视野中不断倒退小小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发……病!” 姜望不知道的是独孤小的慌乱并不是因为青羊镇死了很多人而是担心因为这件事招致姜望的不满与迁怒。 他也没有心情再顾虑小侍女的情绪。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管是什么病哪怕是瘟疫青羊镇不也已经做好应对了吗?怎么还会死很多人? 姜望以超凡修为往青羊镇赶听得动静的竹碧琼、向前、张海都追了出来。 胡氏矿场到青羊镇并不远但是在姜望疾驰至青羊镇的时候看到他身影的很多人才想起来——他上次疾驰至此正是剑斩胡少孟的时候。 在阳国亭长坐堂的衙门名曰镇厅。 此时形容憔悴的胡老根正在镇厅之中。 他并没有力挽危局的本事甚至也失之于面对的勇气。 当初将他扶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他够听话又对本地很熟悉。 姜望落至厅前的时候他顿时双腿一软心中却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把事情简单跟我说一遍。”姜望直接道。 “大……大人是这额们额们……”胡老根勉强地说了半天却还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望的不满已经毫不掩饰。 独孤小在身后道:“老爷我之前汇总过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整个青羊镇域发病的情况都与最早死亡的那两例相同!截止到我知道消息向您汇报为止今日已经死亡二十七例这些日子以来共计死亡五十三例。正在发病或者疑似发病的……暂时没办法得到准确的数字!” 明明是胡老根负责青羊镇独孤小却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属下也是今天才知道……大概是因为今天爆发得很厉害瞒不住了!” “瞒不住了。” 姜望咀嚼着这句话看向胡老根的目光变得很冷:“你瞒的?” “之前额额不知道有这严重。”胡老根慌乱之下愈发说得乱七八糟:“早那些个死在下面村里还么报上。额昨日才知以为能控制着。” “我早已经吩咐过按照对抗瘟疫的级别进行管制全镇戒严。事情怎么还会闹到如此地步?”姜望直视胡老根的眼睛手已经搭在剑上。 一言不对他便要杀人了! 往日的那一点情分不足以让胡老根获得原谅。 在姜望还在隐瞒身份的时候他最早对姜望示好理由是姜望作为超凡修士还把他当人看。 姜望最不能接受的是当初他因为这个理由给胡老根信任胡老根做了亭长之后却不把其他镇民当人看罔顾他们的性命! 按照户籍统计整个青羊镇地域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其中一半的人在青羊镇上剩下的一半分散在三十几个村落。 共计五十三例的死亡数字在纸面上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 落在实际在活生生的人群中相对于青羊镇域的人数来说已经极为可怕一旦公布出去足以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胡老根讷讷不能言。 倒是独孤小在一旁解释道:“有很多镇民根本待不住不肯在家。忙于生计的、聚会宴饮的太多太多。都是父老乡亲他们也没有违法犯罪镇上的捕快们不可能真把他们怎么样。在属下看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嘉城方面的布告!” “嘉城的布告?” “安民书各镇都有都要贴哩。”胡老根总算反应过来从桌案上取过一张布告双手递给姜望:“因着这镇民都不信额哩不肯待着。怎劝都无用。” 胡老根没有说的是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姜望小题大做。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当然姜望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 但他此刻的心神全部被手上那张薄薄的纸所吸引。 纸张不厚但因为其上嘉城城主府的印章而有了重量。 加诸其上的是席家几代人经营嘉城此域数百年所积累的信用。 是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对嘉城城主府的信任! 只有一张纸却比什么都要重。 纸上写着—— “兹有疾病扰民流言四起。 本府以东王谷超凡修士席子楚之名澄清私议! 东王谷当世医宗席子楚腾龙修士。 伏此小疾翻掌间耳! 城域一应行止不必为疾所扰。 盼民安!” 看罢此“安民书”。 一股凉气从尾椎窜起直赴天灵。 继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说是翻掌灭疾青羊镇五十七人得同一种病而死。 说是不必担心青羊镇却已经死了五十七个人! 整个嘉城城域又病者几何死者几多? 这是什么狗屁安民书。 分明是一封“劝死书!” 第一百零八章 我该如何死去 李晋今年五十有余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今日他像往常一般想出去遛个弯镇上的捕快在街口就将他拦住了。 “你甚意思?”李老头吹胡子瞪眼睛。 李姓是青羊镇里人数第二多的姓氏仅次于胡姓。 所以作为李氏族人中辈分很高的族老他在整个青羊镇也极受人尊重。 这个捕快他认识是王家的小子不过披了一身狗皮竟敢拦自己的路反了天去了! “李老。”王捕快陪着好话道:“镇厅有命令下来哩这段时间行禁止令任何人不得走街串巷只好待在家中!” “为什么行禁止令?” “前两天不是有两人病死了么?亭长觉得很危险这段时间让大家避避风头。风头过去了再出来遛弯也好嘛!” “胡老根懂个屁!我还不知那老憨!”李老头顶着王捕快道:“以为老头子不识字吗?城里发下的安民书你瞧着没?这病没事给我闪开!” 王捕快面露难色:“大爷你这……注意安全总归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正所谓五十而知天命也明白啥叫知天命吗?我都这个年纪了我怕啥?”李老头瞪着眼睛:“得病死了我不怨你成不?” 说着他手上一拨就将街口竖着的栅栏拨开了。 边往外走边嘟囔着:“太平世界还不让出门了!真奇也怪哉!我违法乱禁了么就把我当犯人看着?” 王捕快无奈地与同僚对视一眼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例。有嘉城方面的安民书颁下老百姓根本无惧。便有那么几个劝人小心的也大都被视为谣言。 即使有像青羊镇这样早早起了重视的管制也很难推行下去。至少在名义上青羊镇毕竟还是在嘉城辖下。 所谓的禁止令竟形同虚设。 …… 镇厅之中。 姜望直接将布告揉成一团随手往地上一砸。 轰! 强横的道元掺杂这团废纸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胡老根整个人悚然一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姜望冷冷看着他:“我给了你权力我承担了损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推行我的命令就行。但你却连这都做不到。镇上死的每一个人你都有责任。胡老根你罪孽深重百死难赎!” 胡老根面如死灰。 “我也有责任竟把位置交给你这么个废物!” 姜望甩手出了镇厅一边走一边发号施令:“小小留在镇厅暂代亭长全部职权统筹物资。张海坐镇一应里长、捕头有不服、不从者皆可杀!所有的捕快、武士全部行动起来即日起不许任何人走街串巷全部闭门自守。以镇厅为中心向前竹碧琼分别巡视东西两区。” 从庄国到齐国的这数万里跋涉将他的世情磨砺出来了。 遇此危事愈发果决干脆起来:“我亲自去下面的村落。先将禁止令施行然后再逐门逐户排查病情。这次大量发病……我怀疑是瘟疫!” “如果百姓不肯被隔离呢?”向前问道:“也杀了吗?” 姜望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我们隔绝内外是为了救民你若杀了那我们做的事情意义何在?有不肯的以劝导为主劝导不行则可强制执行。可以罚金、罚粮酌情惩治!” “明白了!” …… 姜望直接单人独剑去镇域各村落排查其他人也都忙碌起来。 被剥净权力的胡老根萎靡在位置上面如死灰。 独孤小开始安排起事务他才似乎回过神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行尸走肉一般。 独孤小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之前帮胡老根解释只是向姜望展现自己的价值罢了。 对于胡老根本人她没有半分好感。 当初正是胡老根把她雇到了矿场她后来才会遭遇葛恒的虐待。尽管胡老根本人未必知晓葛恒的残虐但他造成的事实无法抹去。 之所以没报复也只是因为姜望不许罢了。 好在经过这一件事他与姜望的那一点微薄“情分”已经消耗殆尽。 这是他为自己的无能和自以为是所付出的代价。 与姜望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独孤小早就明白姜望不是个会迁怒、推卸责任的人。只要执行他的要求如果错误在他的决策他绝不会让旁人承担。 而在这次的事情中作为亭长的胡老根的糟糕表现……姜望没有当场杀死他已经是克制的结果。 …… 胡老根拖着脚走出了镇厅。 已经进入了六月阳光不再温柔。 尤其是正午时节赤裸裸地照在身上如针扎一般。 胡老根眯缝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浑浊的眼泪。 他其实是一个淳朴的人他不为自己失去了短暂的权力而难过。 在胡氏矿场做管事的时候他没有中饱私囊过。在青羊镇做了亭长他也没有为自己谋过资财。 他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凶悍的老妻两口子没有太大物欲。 所以即使做了亭长他还是住在之前的房子里。 真正令他悲伤的是就在刚才他意识到他成了“杀人凶手”。 如果他严格按照姜望之前的命令执行隔绝内外或许今天很多镇民都不必死去。 就如姜望所说而今镇上病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胡老根的责任! 他老朽不堪的肩膀如何扛得住这些? 姜望雷厉风行命令刚下就自己去了村落。那些地方更缺乏管制他只有以超凡的修为亲身处理。 但在青羊镇中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施行的事情。 整个青羊镇域百姓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足够的重视。 在独孤小的指挥下张贴新的告民书、宣示病情严重性、驱散各处聚集的人群……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一个青羊镇镇厅的人手实在少得可怜。 胡老根浑浑噩噩地往外走路上看到每一处人群都令他心中发冷。 如果那是瘟疫…… 如果爆发的真是人瘟…… 那种后果他不敢想象。 “父老乡亲们啊!老汉告诉你们!” 胡老根走到人群边上忽然嘶喊:“青羊镇发大病死了几十个人!” “很可能是人瘟!” “恁们快回屋莫要聚在一块莫要出门了!” 他每走过一处便大喊一遍。 很多人[笔趣阁 baquku]认识他。 他在这个青羊镇出生长大成亲老去。 这里的很多人都信任他。 看到这个悲凄的小老头有人觉得怪异有人觉得疑惑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 最后在青羊镇最大的市集镇西边的集市里。 人们看到他们现在的亭长胡老根架着梯子颤颤地爬上了屋顶。 其人垂垂老矣站在屋顶上也并不高大反而佝偻。 他大声把之前一路重复过来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但已经沙哑的声音也并不能让人们听得有多清楚。 唯独最后他嘶声大喊:“死恁多人都是老汉的罪过哩!” “老汉给恁们赔罪了!” 一头倒栽从屋顶砸落地面。 啪! 像一只西瓜炸开。 停在了很多人的记忆里。 …… …… ps:这两天收到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关心和爱护。知乎私信、读者群、微博私信、微博群还有书评区……每一份关心我都看到了。 这本书这么辛苦的写到现在顶着那么多嘲讽熬过那么多煎熬的夜如果突然没了对我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这些? 我在读者群里解释过一次鉴于现在很多人有疑问且都是真心爱护这本书的人不得不再解释一次。 【鼠疫剧情是早就定下的。 但如果没有现在的经历很难写得这么真切。也不会有我现在心里沸涌的情绪。 我的确想记录点什么。文以载道字以陈情。我的情和道都促使我这样做。写字的人不用文字发声那对这个世界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要几年十几年之后如有人捡起这本小说看到这里会想起来我们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遇到过这些恶心黑暗的时刻也有挑破光明的人。 只希望大家看在心里便是尽量不要讨论书外的世界。毕竟富强、民主、文明的后面是和谐。】 以上是我的解释。 有位读者的评论让我很有感触他说坐而论道不好吗? 但这就是我的道啊。 我在微博在知乎在公众号都明里暗里讨论过发过声。 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发声我还能做什么!捐了点钱只是杯水车薪。 陆陆续续收到的这些反馈让我意识到这本小说现在承载了一些人的期待。 我的确需要小心一些保护我们共同的世界。 上一章最明显的那句我已经删去。之后也会注意。 再次感谢你们的爱护。 ——情何以甚于上午九时。 第一百零九章 不知天命 李晋是眼睁睁看着胡老根自杀的。 镇西边的这处集市向来最是热闹他当然不会错过。 年纪越大越喜欢看热闹。因为日子太平乏毫无波澜。 对于胡老根这个泥腿子老汉他向来很是瞧不起哪怕后来胡老根做了亭长也是如此。 他李晋是正经读过书的! 知道东王谷是个什么地方明白腾龙境大约是什么位置。懂得嘉城城主府大印的意义。 这些东西不比胡老根浅薄的见识可信? 但胡老根在面前跳下来了。 那么的决然、干脆……绝望! 他虽然总拿自己已经“知天命”说事总说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 可活到这个岁数他最明白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 他不愿死他相信胡老根也不愿。 可是这泥腿子老汉为什么还是这样惨烈的摔死在这么多人面前呢? 人们聚在胡老根的尸体前有惊有惧也有好奇、疑惑嚷嚷不止嘈杂个不停。 “回去!” 李老头忽然咆哮顺手抄起酒铺门前的一根笤帚就开始赶人:“都滚回去!犯疫了不知道啊?一个个的聚在这里是想死?” “想死也死在家里别你娘的出来害人!” …… 姜望几乎已经笃定导致大量镇民死亡的是瘟疫。 席子楚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疫如果死了这么多人还不是最坏的结果那什么是? 现阶段没有太多好办法在青羊镇条件也很有限。 他制定的方略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将镇域百姓全部分隔断绝感染途径然后以他为代表的超凡力量作为主导挨家挨户的进行逐个排查。 把所有患疫的人全部找出来集中救治把所有可能患疫的也隔离起来诊断。 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整个青羊镇域记录在册的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 而青羊镇现有的超凡力量只有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 平均每个修士要负责排查九千多人。即使有镇上捕快的帮助工作量也十分恐怖。 偏偏这种事情慢不得。 整个嘉城城域的超凡力量都集中在嘉城。青羊镇本身的超凡力量原本也就是身为亭长的胡由以及他的儿子胡少孟。 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如果只是为了阻止瘟疫蔓延派人守住青羊镇域四面四名超凡修士各镇一方不许任何人进出即可。 待所有的人都死绝了这里的瘟疫自然也就消失了。 甚至于姜望可以完全袖手不管他本就不是青羊镇的人在青羊镇也已经很难收取到更多利益。把这里交给嘉城乃至阳国去操心才似乎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这个世界之所以变坏不是因为人们愚蠢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 比如柳师爷比如……席慕南! …… 姜望一手拿着青羊镇舆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离镇子最近的刘家村。 到达村外看着村民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他二话不说便拔剑。 星河道旋转动道元狂摧。 剑芒暴涨剑啸鸣彻耳中。 一剑即在村口斩出一条巨大地缝。 宽有一拳深两丈有余。 刘家村村民何曾见过此等强者?个个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姜望这才运足道元声传全村:“我是姜望代表青羊镇厅而来。现在我怀疑这个村子里有人犯了疫病为了大家的安全所有人全部出屋就站在门口等我检查。有隐瞒的、躲藏的、不肯配合的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只说这一遍!” 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有那后知后觉从屋里拎了锄头冲出来的莽汉也都为村民所阻。 一剑斩出地缝的超凡强者他们拿什么反对? 别说只是检查哪怕真是来抢劫的他们也只能认。 说句不好听的全村老少爷们加起来把肉剁碎了都未必填的满那条地缝。 而对姜望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瘟疫当前他没有时间挨个的良言说服。甚至于哪怕他愿意挨个的说好话这些人也未必会听。 武力恐吓在当下是能最快达到目的的手段。 在确定刘家村的人已经全部领会他的意思之后他才走进村里一个个的观察过村民们。 也不必接触演道台强化过的道术吞毒刺虽然不能够彻底吸收鼠疫疫毒反应暗藏情况还是可以的。 挨家挨户的走过有那心怀侥幸躲在床底下的也被他揪出来当众一巴掌扇肿了脸。无论男女老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比较幸运的是刘家村全村人都没有染疫。 姜望散去吞毒刺回到村口指着长剑划下的那条缝对全村人喊道:“凡本村之民十日内不许串门不许出村!违者必裂如此隙!” “尔等不必惊惧我为疫病而来。之后会有官府中人定期至此尔等有衣食需求皆可申请!” 姜望又复述了一遍犯病者的症状:“有发现得此病症的可以向官府报告。一经查实赏十枚刀币!若发现自己得了及时自陈官府会统一救治切勿牵连他人。若有故意隐瞒不报的以杀人罪论必杀之!” 说完这些姜望便转身离去奔赴下一个村落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已经很紧早一刻都不知能多救多少人。 他在青羊镇域的每一村落都如此施为。 若发现有得了疫病的便单独拎出来带走警告其他人不得靠近此户人家且将该村落在舆图上标记为着重观察村落。 暂时发现的所有患疫者姜望都将之安置在一处山林中严令他们不得走动准备在排查完所有村落之后再将他们统一带回青羊镇专门请人救治。 但尽管他三令五申患疫者难免人心惶惶。 在他从第五个村子带着三名患疫者回到患疫者聚集点时发现有两名患疫者趁他不在逃跑了剩下的人也都眼神闪烁。 人心浮动了。 姜望二话不说当场施展道术追思即刻动身追索。 区区两名凡人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追缉? 越山林惊飞鸟很快就一手拎一个将两名逃窜的患疫者抓回了聚集点。 当着所有患疫者的面姜望直接拔出长剑。 宝剑照寒光! 两名年轻的患疫者扑通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痛哭流涕。 他们生恐自己被放弃以为将会被聚集在一起杀死。所以才逃跑。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心理很正常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我理解你的恐惧!但这种危急关头我既然下了命令你们就必须遵从。因为你们耽误的不是我的时间是我救更多人的时间!” 情有可原法不能容。 如果姜望不维护自己的命令就不会有人再听他的命令。 乱世用重典。此非乱世但也是乱时差不了多少了! 姜望一剑横过切掉两只脚趾。 他最终还是没有杀死他们只选择断趾作为警告既表明决心同时也不会太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人!你们不要挑战我的慈悲我不是在情与理之间做选择而是在你们的性命和更多人的性命之间做选择!相信我这个选择对我来说不艰难!” 姜望再次警告了这些人一次没有时间安抚他们的情绪立即便转身离去投入了下一个村落的排查工作中。 时间太紧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这些人恐惧也好憎恨也好就由他们去。 反正当众展现过追思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逃得掉了。 人还活着这些情绪才有意义。 十天! 整整十天没日没夜不眠不休辗转青羊镇域各地。 不仅仅是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才终于完成了姜望的既定规划。 将整个青羊镇的患疫者找出来的共计一百三十人全部聚集到镇西区这里的所有民居商铺全部清空专门留出隔离空间来安置患疫者。 饶是他们都已身入超凡也只觉身心俱疲。 在这十天里独孤小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精力硬是以普通人的体魄完成了姜望交代的全部事情无论是清空民居、清洁环境还是组织巡查者她都完成得很好。 在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得多只需定期巡查各地将新增患疫者带到固定区域保持各地干净整洁同时给各地送去生活物资保证鼠疫肆虐期间人们的正常生活。 姜望早已经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救要求调集精通医道的修士来诊治病患。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就能到。一旦有身具超凡之力的医修赶到或许这一百三十名患疫者也不必死了。 彻底完成了青羊镇的事情将这里的鼠疫遏制在一定的范围里之后。 姜望才拿着他的剑走出了镇厅。 其时外面阳光正好他一脚踏进光里。 在他的身后小小伏案而睡。 竹碧琼、张海全都随意靠在地上睡得死死的。张海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来满脸挂笑也不知梦中有没有炼成他的绝世神丹。 只有向前还勉强有几分精神看到姜望杀气满盈的背影…… 越门远去! 第一百一十章 读书人 姜望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虽然他并不避讳杀戮但如非必要他不会选择杀人。 自小在药铺长大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缠绵病榻。 这并没有让他把死亡看得轻巧。 恰恰是见过了那么多生死线上的挣扎才让他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但是他现在杀气盈心杀机满怀!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的存在是没有根由的。 没有哪个人的成长可以孤立。 所有的超凡修士都是资源堆积起来的。究其根本上天入地的超凡修士之所以能够存在是无数普通人的供养。 超凡的修士享受超凡的资源也应该承担超凡的责任。 这是姜望所理解的超凡。也是当初在道院里教习们一再重复的事情。 虽然在他看来董阿并没有做到。 城主贵为一域之主动辄管辖数十万人掌控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生老病死。 这不是荣誉这是沉甸甸的责任。 把治下的百姓照顾好让他们生活安定、富足这才是荣誉! 城主孙横为了三山城战死竖笔峰把自己的人皮剥下来披在小儿子身上让他继续未完的事业。 城主窦月眉为了三山城以神通内府之姿却自绝道途。 即便是行事冷酷、被人诟病的魏去疾也为了枫林城力战而死。 而席家统治了嘉城这么多年在嘉城城域大祸当头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 当姜望来到嘉城城楼下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冷清的嘉城、一个凋零中的嘉城。 青羊镇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作为祸源的嘉城城区自然更加险恶。 即使有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全力救治然而缺乏果断的行政措施配合救治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瘟疫蔓延的速度。 嘉城城区的超凡力量远远超出青羊镇但是人口的对比却比双方超凡力量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终于瞒不住了。 老百姓不是傻子。 一个人病死了他的家人朋友、左邻右舍、附近街区就全都知道了。 即使是再相信城主府的人再天真乐观的人当发现身边的死人越来越多也难免感到恐慌。 这个时候人们想起了最初的那几个“妖言惑众”者想起了那些“谣言”“妖言”。 “嘉城可能爆发了瘟疫!” “嘉城百姓很危险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请大家一定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最好就待在家里……” 那些“惑众”的“妖言”终于被人们所想起。 然而以孙平为代表的那几个年轻医师尸骨已冷。 他们被斩下的头颅还曾承载过民意的愤怒和唾弃。 他们的名誉被践踏尸体被唾弃而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 …… “来者请回!嘉城近日闭门!”远远的就有守城士卒喊道。 姜望并不理会。 他沉默着走近。 守城士卒纷纷拔刀。 但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姜望出手手中之刀便已尽数折断。 姜望越过城门越过面面相觑的守城士卒们继续往前走。 当此关头整个嘉城的超凡力量都聚集在一起。 这是嘉城最脆弱的时候但同时也是嘉城最能够快速做出反应的时候。 这条街很长。 姜望才走到一半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拦路的人。 其人穿着一身文士服有三缕长须气质文雅。 席子楚忙于调配药物已经很久没有合眼。席慕南更是作为城主一方面要统筹全域一方面要应付阳国朝廷的诘问遮掩状况分身无术。 腾龙境的超凡修士里唯有柳师爷可以分得出身来。 所以他来了。 而且他很自信没有带别的帮手。 “儒门弟子?”姜望问。 “在下的确心向书山。”柳师爷答。 “你所任何职?” “腆为城主府一师爷无职无位。” “那就是席慕南的心腹。”姜望点点头又问:“孙平的罪状还有张贴各处的安民书想来都是你写的?” 柳师爷并不否认:“文辞粗陋让使者见笑了。” “我认识一个儒门弟子出身四大书院但诗写得极差文才远不如你。” “在下才疏学浅使者实是谬赞。” 姜望说道:“但他才是读书人。你只是读书的禽兽。” 柳师爷养气的功夫似乎极好姜望这样说话他也不见怒色。 反而笑道:“正所谓有教无类哪怕飞禽走兽只要肯读书也是我辈读书人。使者所言正是教化之功啊。” “我不是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在跟你说话而是以青羊镇之主的身份来问责于你。” “青羊镇只划给重玄家三十年。准确的说您只是三十年的青羊镇之主。”柳师爷一脸从容的为姜望加上限定、查漏补缺以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笑道:“您请问。柳某知无不言。” 此人舌辩之术当真不凡比起儒门弟子的身份倒更似名家门徒。 但姜望声冷如冰:“我已经问完了。现在是责!” 一步前踏拔剑而起。 柳师爷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柄折扇展在身前。 嗤! 只一声轻响长相思势如破竹轻易将这柄不俗的法器折扇洞穿。 寒芒已近眼前。 柳师爷飘身而退长歌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身前白茫茫气卷如腾蛟。 儒门最具有代表性的杀法就在于对浩然之气的运用。 柳师爷一身修为不可谓不强。 但此刻的姜望是杀机压抑了整整十日的姜望。 杀人有时候是手段有时候是目的。 当它是手段的时候无论情由。 当它是目的的时候没有借口。 “我不知黑心能生正气!” 剑起长芒。 日月大光。 姜望一剑横过于是蛟蛇死白气灭。 “你走错了路!” 他脚步交错剑在身后人已与柳师爷贴面。 心中的杀意无限膨胀、膨胀。 四灵炼体决白虎篇自动运转起来。 姜望双眸泛红直接以头撞去! 浩然之气被破柳师爷伸手入怀取出一支狼毫正要避开忽然体内木气暴动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缚虎! 缚虎只困住了腾龙境的柳师爷一瞬。 但姜望的头已经直接撞了上去。 砰! 头颅对撞双双后仰。 柳师爷只觉眼前一黑。 刷! 姜望左手接剑自右往左后拉过一颗头颅凭空飞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剑围城 杀气疯狂奔涌又不断的被白虎篇所容纳。 终于在割下柳师爷人头的这个瞬间姜望杀气凝如一质白虎篇圆满。 白虎在西五行主金主兵戈杀伐。 至此。 四灵炼体决青龙篇、朱雀篇、玄武篇、白虎篇尽数圆满!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灵虚影在姜望身周沉浮而后一齐投入体内。 四灵交汇这门兵家炼体决终于大成。 姜望感觉自己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感觉自己仿佛可以肉身受剑肉拳破法——这不尽是错觉虽然强悍肉身向来是武夫的标志但兵家修士也以肉身强悍闻名。 现在的姜望仅凭肉身力量至少应对游脉境的修士不会有问题。 东南西北木火金水。 人立大地自身可为中央。 佛门有中央婆娑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的正是自身。 对姜望来说四灵炼体决意味着五气达成平衡他先前收获的宝物便可于此时得用。 无须过多动作藏于怀中的天青云羊就不断缩小精纯至极的木气不停向姜望体内灌注。 有如春风拂过万物生长。 十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为之一空。无穷的精力不断诞生。 天青云羊这等凝聚木道精华的宝物自天青云石中诞生出来的灵对于木气的增幅绝不仅仅体现在量上而在质中。 是根本性的变化。 随着怀中天青云羊的缩小姜望明确的感知到自己对木行的理解在加深。 缚虎、花海、荆棘冠冕乃至于食之花、藤蛇缠壁…… 所有木行的道术在他眼中都掀开了新篇章。 他有了全新的领悟。 仅以缚虎为例之前的缚虎仅仅只能束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一息时间。 面对猪骨面者那样的高手缚虎更是几乎没有效果。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才勉强有不超过一息的束缚时间。 但如果现在再让姜望面对猪骨面者他有信心仅凭缚虎本身捆缚猪骨面者半息时间。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时间有可能超过一息! 在生死战中这就是胜负手。 在修行速度上倘若说姜望之前掌握缚虎需要十日在吸收了天青云羊之后时间便缩短到五日。 天青云羊带来的好处不止如此。 在对木行的理解进入新篇章之后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他已经能够触摸甲等下品木行道术的门槛了。 就好比当初王长祥天生风雀真灵对他的助益令他能够提前掌握吹息龙卷。天青云羊带来的效果亦类如是。 也就是说倘若当初他从姜无庸那里赢得的道术属于木行现在便已经可以开始尝试修行。 之所以不是有必然的把握能修成……因为这只天青云羊姜望只吸收了一半。 另一半是留给重玄胜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修行资源亦是如此。 或许重玄胜并不计较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计较。 别人有别人的大度姜望有姜望的坚持。 当然吸收一半的天青云羊已经让五气平衡岌岌可危。吸收完全则过犹不及。 这一切变化发生在体内而姜望一直未停步。 嘉城分为内城外城。 以城主府为核心环绕着整座城域最豪华的酒楼、商铺、赌坊……整座嘉城城域最繁华的核心就是内城。 或者说这里才被很多人视为真正的嘉城。 真正的嘉城与住在外城的那些普通百姓无关。哪怕相对于那些镇民、村民他们已经算的是“城里人”。但实际上他们仍在“城外”。 一个很显著的事实是:普通百姓们至今还懵懂无知、只能以“恶疾”代称的疾病在内城的病死率远低于外城。甚至可以说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内城各家各院的一应生活所需都是仆役出门集中采购。 不能否认席子楚所付出的努力但所谓“事有轻重缓急”这个“轻重缓急”表现出来就是由内而外、先内后外就是外城和内城的地位差距体现。 内城亦有高墙。 并且早在外城开始封闭的前五日内城就已经先一步封闭。 因为在彼时由于恐慌的原因许多的外城百姓开始涌向内城。 嘉城城主府“迫于压力”“不得不”隔绝内外。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很多人都会思考一个平时大概不会思考的问题: 外城城墙防凶兽、防外敌。 内城的高墙防的是谁呢? 以柳师爷今时今日在嘉城的地位他的死亡足以引起全城震动。 但街道两边门窗紧闭人们都表现得很冷漠。 连目光都感受不到几个。 姜望记得他第一次来嘉城感慨这里水土养人。彼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大姑娘小媳妇们大胆热情肆无忌惮地议论谁家公子。 席家大少风光回城引得万人空巷齐聚围观。 那时何等热闹! 如今街上空空荡荡连一条狗都没有。 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仅仅是这些百姓甚至现在还不知道真相的“鼠疫”吗? “天灾无情人祸尤烈!” 姜望这样喃语道。 他往前走。 前面是高门厚墙。 城门紧闭在城门楼上站着匆匆赶至的席慕南。 看得出来他很憔悴。 往日打理得很好的须发这时都很凌乱。甚至短短几天已经染上了不少白霜。 时至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白骨道手段的可怕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鼠疫。 他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东王谷的手段和他自己。 他以为一切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普通百姓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切灾祸便已消弭。 席家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始终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 他还可以更进一步去做日照郡守或者更进一步…… 哪怕是到情况已经如此险恶的现在他还是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以为仅仅靠柳师爷就可以拦住来势汹汹的重玄家使者姜望 甚至根本不必诉诸武力无非是一些利益的交换。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令姜望打道回府。 柳师爷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的尸身仍然倒在长街上无人收殓。 此时席慕南负手立于城楼上身后是足足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卫队。九个游脉境四个周天境两个通天境。 这已经是嘉城现在能够自由调动的所有超凡力量了。也即是“必要的护卫力量”。 而姜望单手持剑立在城门前。 从天空俯瞰。 仿佛姜望一个人围住了一座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敕令:尔罪当诛 城楼上代表嘉城的旗帜随风招展。 齐人尚紫。 阳国以赤日为图腾本来尊崇赤色但自从被齐国纳为属国风气就渐渐改变。 现在主流也以紫色为贵了。 还有少数一些地方仍然保留了传统。嘉城算是其一。 嘉城的城旗以赤色为底边角绣有鲤纹正中一个阳文“嘉”字——现在还能看到阳国文字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在这些旗帜之类的位置上了。 无论愿与不愿整个阳国官方都已经在推行齐国文字。 嘉城湖鱼鲜美鲤鱼有化龙之说。旗上鲤纹既是聚拢福气也宣示着这座城池的雄心。 远远看去赤色旗帜如鲜血染就。 当年席家先祖也的确是抛洒热血方才奠定了现在嘉城的基础。又几代经营才有了姜望第一次所见的繁荣嘉城。 此时姜望独立内城城门外一人一剑围城。 但围城的岂是姜望? 而是肆虐各处的鼠疫啊。 那些看不见的无声传染的…… 那些看得见的饱受折磨而死的…… 鼠疫如大军围城。 城楼上嘉城之主席慕南负手而立。 大军已围城四面楚歌声。 今日闻战鼓…… 二三子从谁征? 姜望抬头:“敢问城主大人杀你够祭赤旗吗?” 一霎缄默。 席慕南此来是要看一看姜望的态度准确的说是想知道姜望背后、重玄家的态度。 他没有想到姜望坚决如此。一点和缓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毕竟是席慕南是嘉城之主。只缄默了一瞬便戟指向下。 既然言语无用那就不必言语。 事到如今便决生死。席慕南不会叫人看轻席家的勇气。 他身后的超凡卫队纷似雨坠如箭离弦! 十五名超凡修士跃落高墙组成一支长箭。 以两名通天境修士为箭头四名周天境修士为箭羽九名游脉境修士为箭身。 在一瞬间就加速到极致所有的力量糅合到一起变成这巨大而锋锐绝伦的一箭!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嘉城再弱也是一城。 自然也有战阵之术兵家之法。 十五名超凡修士的力量糅合足以越阶而战。 事实上兵家修士最可怕的地方也是兵家立身之根本即是战场杀伐之术。其中又以战阵之术最为人所熟知。 战场上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士卒组合成的超级战阵足以摧城灭国以凡躯破超凡! 在战场上死在普通士卒手里的超凡修士不胜枚举。 故而在真正的兵家眼中从无天人之隔。 这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精锐小队采取的正是席家传承多年的战阵之法。 此法脱胎于兵家基础战阵之一的锋矢阵而别有机杼极重杀伤。 但即使同在通天境里也有鸿沟一般的差距。 这两名通天境修士只是寻常的通天境高手。 而姜望却是走向通天境极限的那一小部分人。 十五名超凡修士铸成的“箭矢”一头扎进了一片花海中。 雄浑的气劲搅动着花海翻腾鲜花却凋谢复生。 繁复花海遮掩方位令这支“箭”成了无头苍蝇。他们也是久经战场知晓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分开所以反而愈发投入战阵之术凝为一个整体。 轰!轰!轰! 那是掺杂其间的焰花不断与“箭矢”相撞不断炸开的声音。 然而离弦之箭一旦停下其势尽其锐挫。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姜望一剑斩出日月星河纵贯长空将兵阵斩破将这支“箭”斩散甚至于将自己设下的花海也斩开了! 十五名超凡修士分散半空而此时欲来合击的席慕南才刚刚坠下。 姜望自下而上于半空再次横剑。 一剑山川河流! 滚滚大势势不可挡。 席慕南将将扑杀至此就被一剑斩回城楼! 而姜望就势回身长相思如蛟龙走、游电闪一气横折左右。 连转十五剑! 姜望持剑踏地。 砰砰砰…… 接连十五声十五具尸体坠落! 好像一朵绽开的花将姜望裹在其间。 每一具尸体都是一枚花瓣而姜望便如繁花吐蕊再次抬头与席慕南对视。 鲜花漫天将内城城墙上下都铺满。 【花海】再开。 今日的姜望比斩杀猪骨面者之时又更强。 花海这样的精品道术于今才算是威能尽展令席慕南一时也迷失南北不知身在何方。 城门楼上席慕南大袖一展手现一印张嘴如洪钟大吕敕令曰:“百花凋残!” 此印是嘉城城主印。 席慕南调动了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下行敕令。一举一动万千加持。 以阳国与庄国做对比且不论朝廷独立与否。单说各地城域。 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权力比之庄国城主权力要大得太多。 虽然这两国政体都是郡城制各地城主也都如封君一般名义上享有自治权力。 但庄国方面在朝廷明里暗里的高超手段操纵下没有哪个城域能够有独立家族经营三代以上。 如枫林城到了魏去疾已经是新一代封主。 而席家在嘉城已经好几代这里俨然成了国中之国。 这种情况在阳国并非特例。 这也是席家如此排斥阳国朝廷插手嘉城政事的原因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这种经营对于席家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已经成功的将嘉城与席家捆为一体。 具体的表现之一就在于能够真正调动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 当初魏去疾战死城主府不是不想调动城域之力而是他做不到。 他经营枫林城的时间不够长权力事实上是庄庭赋予。然而无生无灭阵又隔绝了他与庄庭的联系。 而在嘉城席慕南手持嘉城城主印城域之力加持一声敕令既下鲜花渐次凋残。 姜望持剑的身影清晰印入他眼中。 花海破灭!并且短暂无法再起。 席慕南面色铁青心中深恨又敕道:“尔罪当诛!” 轰隆隆! 平地起惊雷。 晴朗高空忽然一道惊雷炸响瞬间便临于姜望之身。 焰花朵朵。 姜望在一瞬之间连发七朵焰花。 并成一竖接次撞向雷霆。 但连一息的时间也阻隔不到焰花炸散雷霆当头。 密密麻麻的藤蛇交缠在一起将姜望裹住。 【藤蛇缠壁】。 其上食之花绽开但刚开便灭。 整个藤蛇缠壁也崩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七道焰花炸开的声音和藤蛇缠壁崩散的声音汇在一处却又都被雷声所掩盖!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祭赤旗 时间回到五日之前。 太虚幻境中星河小亭里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你已决定了?”重玄胜扶膝而问。 “我不能见无辜百姓横尸于野。 我不能听正义之声哑于暗室。 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 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我在青羊镇上我揽过了治理此地的权力。那么这就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姜望同样的扶膝以对直脊如剑:“嘉城城主我必杀之!”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不能把席家家主当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看。杀他的难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但为此行不问其它。”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问道:“打一场?” “不了。”姜望拒绝道:“这口气我不想泄。” 重玄胜于是明白姜望的态度已经无可挽回。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我忙完现在的事情控制住青羊镇的鼠疫。”直到此刻姜望的声音里才露出一丝无法掩饰完全的疲惫。 时至当时他已经不眠不休忙碌了五天五夜。 看着姜望的眼神最后重玄胜说道:“放手去做吧我为你展旗!” …… 嘉城内城城墙下。 席慕南手按嘉城城主印一令既出诛罪之雷顷刻而至。 连破七朵焰花、并食之花与藤蛇缠壁轰落姜望身上。 调动域力生杀予夺。 凝势以威合权以法正是正宗的法家手段。 轰! 姜望整个人无可避免的被诛罪之雷所覆盖。 电蛇窜动一片焦黑。 甚至隐隐有肉香飘出。 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但是他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剑! 他的人像一块焦炭。 可是他站在那里更像一柄不肯弯折的剑。 哪怕他将死甚至哪怕他已死! 接连调动域力手中城主印光华黯淡再要积蓄圆满不知又要费多少苦工。席慕南来不及心疼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望。 借助域力这一记诛罪之雷的威能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极限实力堪近内府境强者一击。 度过眼前才是紧要得罪重玄家也在所不惜了! 咚咚、咚咚…… 他听到极轻极细的心跳声。 吸~呼~吸~呼……微弱的呼吸声。 那心跳声起初低弱渐而强大最后心跳如擂鼓。 那呼吸声起初微渺逐渐壮阔最后呼吸似风雷! 遥想当初内府境的季玄与妙玉一战姜望只是接住妙玉承接微不足道的余波便已受伤吐血。如今却是正面身受这一记诛罪之雷。 有限的防御瞬间被击溃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知到生机被湮灭的过程。那种感觉很不好受。时间的感觉被拉长那种痛苦一点一滴的流淌过。 而后。 有一道力量自通天宫而生源自那缄默已久的冥烛散入四肢百骸融入血液奔流。 这是当初曾用于妙玉身上的肉生魂回术。因为冥烛寄居日久的关系他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白骨道秘术 紧接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虚影绕转周身隐没皮肤。 四灵圆满木气滋生。 青色的木气自肝脏而起蕴养五脏六腑由内及外。 最后他心跳如擂鼓呼吸似风雷。 焦黑的皮肤脱落新生的皮肤如雪。 发如碎烬落不等春风、便已生! 新生的黑发及肩散于其后。 姜望立地拔身而起弹射已至目露骇色的席慕南面前。 “你道此印为何没能杀我?” 姜望高声喝问。一剑!如山川倾倒河海横流 铛! 却是席慕南以嘉城城主印拦在长相思之前。 喀。 极细极微的一道裂声听在席慕南耳中却比惊雷更响。 因为此城主印乃嘉城一地气运所聚是嘉城数十万百姓民心所向。 它本应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它怎么会裂? 席慕南是一个聪明人他当然能够想得到原因。 可恰是如此他不肯信! “你听。”姜望的声音轻了下来:“这是民心碎裂的声音是你席家家运断止的声音。你视百姓如草芥百姓视你做寇仇!” 他一剑反挑如流星划过其踪渺渺其迹留痕。照亮席慕南那一双惊怒的眼睛。 “岂有此理!” 席慕南翻手招来鲤纹赤旗旗面展开如赤血浮波将姜望的这一剑淹没。 “我席家恩养此地数百年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焉能为一时一事而散?愚鲁匹夫、无知鸡犬!” 向来注意风度的嘉城之主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损兵折将不可怕一时胜负也不算严重。但恰恰是城主印的碎裂令他明白他真正失去了什么。 他遗落了席家的过去丢掉了席家的未来。 “你以为是你席家养着嘉城数十万百姓吗?你错了!” 姜望大怒抽剑。 “耕者耕其田工者操其业。商业往来阡陌士者仗义执言!这才是嘉城繁盛的根本。是此地百姓奉养了你席家几百年!” 长相思自鲤纹赤旗卷起的血波中抽出姜望毫不停滞将身趋前一剑直刺 人海如怒海人恨如海恨。 浮舟之水亦覆舟之水! 一声裂帛响鲤纹赤旗旗面告破。 长剑继续往前好像从未被阻拦过。 席慕南在一瞬间转换了三次方位但都被此剑逼回。 以剑印人。 以民心刺此城主心。 姜望抽回长剑。 噗! 席慕南一口鲜血喷出溅得鲤纹赤旗上点点是血。 他捂住心口却无法将那颗碎裂的心捂住。 倘若不是欺瞒百姓造成生灵涂炭令城主府民心尽失。动用嘉城城主印的那一记诛罪之雷本应可以把姜望立杀于此。肉生魂回术再玄妙四灵炼体决再强横也都是无源之水。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在这样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一段话。 那是他告诫自己那个骄傲的儿子时所说的话——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我又何尝不是……用我所看所听所经历的一切阻隔了我所能想象到的未来呢?”他想道。 嘉城城主印脱手而落坠在城楼石砖上摔得粉碎。无数隐约的光点就此散开散落嘉城城域各处。 正是以家运还城运。 以血祭奠赤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等你 姜望收起鲤纹赤旗纵身跃下城墙。 那方嘉城城主印才是重宝他本可以救下但他没有那样做。 嘉城城域如今的状况太需要补益了。 法家凝势以威合权以法乃堂皇正道。 聚集整个城域之力印行四方本是正向相益的事情可以共增共长。 但如今嘉城城域民心已伤强行挥霍是饮鸩止渴。 任其散去整个城域的气运在此时还之于民不知能救下多少百姓。 跃下城墙即在内城中。 整座城市更安静了。 让人恍惚仿佛来到了一座死城。 城主与他的超凡卫队全部战死这里更没有人敢出头。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愿意为席家出头。 姜望继续往前走也在适应着身体的变化。 冥烛诸多神秘且不去说。 应该说新成圆满的四灵炼体决救了他一命若非四灵炼体的肉身防御哪怕那一记诛罪之雷并非全盛威能他也未必能够受得住。 兵家手段聚众凝兵法家手段以势行法都是堂皇正道不愧为当世显流。 他只是遵循本心践行道理但天地人三剑却因此再有突破。 他更强了但天地门也更牢固。 与构建基础的游脉境和周天境不同通天境就在天人之隔前。 天然有广阔的探索空间。 很多人把通天境的极限视作凡躯所能达到的极限。但历来只有那些天骄人物才能够到达。 姜望现在也在渐渐向那个极限靠拢。 转过街角前方恰有一名身着皮甲的士卒不知本是要做什么。一见到他转身拔腿便跑。 但他连超凡都未达到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姜望轻松赶上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掼倒在地:“席子楚在哪里?” 此人明明战战兢兢心中恐惧。 但却咬着牙说:“我不知道!” “我不杀你。这种时候还肯在外面保护这座城市的人不多了!”姜望说着迈步离去。 “公子也是!”这名士卒突然在身后喊道:“席公子也是正在保护这座城市的人!” 姜望没有理会。 要寻找席子楚并不难追思可以指出方向而城里超凡修士聚集的地方应该便是席子楚藏身之地。 最后走到了一处小院前席子楚在席家之外的那座别院。 这座小院姜望来过几次了。 每一次来所见都不同。 第一次来美婢引路佳人斟酒。 第二次来连门也未进去。 这次来的时候大门洞开曾经的假山、凉亭全部不见了。 到处都是患疫的病人躺在所有能躺下的地方。 哀声、哭声、咳声混合着药味、血腥味一股脑的冲击过来。 当然也没有美婢、佳人只有包得严严实实的医师匆匆来去。 姜望走在院中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 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有什么事情想要做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席子楚面前。 剑器明晃晃的提在手上杀了这么多人长相思仍然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彼时席子楚正在为一名患者施针在其身后还排着很长的一队全是患疫者。 若非他身入超凡恐怕早就染疫而死。 姜望收剑入鞘自青羊镇出来一路行至此地杀意已尽了。 席子楚忙完面前的病人瞥了姜望一眼又很快投入对另一个病人的救治中。 嘴里道:“使者请回吧我现在没有功夫敷衍你。更没空与你争斗。” 大概确实是累了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与患疫者的相处让他有了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往常时候他是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的。 姜望环顾四周这座小院里的超凡修士很多但每个人都很忙不问外事全心扑在对抗鼠疫中就如之前的竹碧琼等人。 “你做这些事情多久了?” “不记得没必要记!” “没有人跟你说么?”姜望问。 “说什么?”席子楚不耐烦道。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恐惧。或许根本没有可以分心探知消息的人了。 总之没有一个人告知他席慕南已死。 “你父亲失职我杀了他!” 席子楚猛然站起怒视姜望一双疲惫的眼睛杀机四溢。 “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姜望注意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气氛一变。那些病人、医师超凡修士几乎全部对他起了杀心。 这反倒让他有些安慰。说明至少在这里席子楚还得到一些拥戴。 “你先救人我就在这里不会逃!”姜望说道:“这座城市好像生病了。医道非我所长我正是来找你要答案。” 他问:“治恶疾用猛药。你觉得如何?” “这里不欢迎你!”席子楚冷冷坐下道。 他绝不相信手握嘉城城主印、鲤纹赤旗的席慕南会被这个通天境的姜望所杀。 哪怕他再强也不可能。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对话。只是碍于面前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法立时发作。 “到了现在你也应该清楚了你在这里医治根本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鼠疫的蔓延!你应该即刻向阳庭求助也向全域百姓公布真实情况。调动所有力量封锁全域隔绝传染再逐户排查!逐人医治!” 席子楚沉默了。这一点他作为东王谷出身的修士尤其这段时间亲自接触无数病患又如何不知? 姜望说嘉城城主失职这话没错! “这件东西能够帮到你。” 姜望从怀里取出鲤纹赤旗扔到席子楚面前。 此旗是嘉城城旗虽然残破但仍不失为宝物。 姜望扔出来没有一丝不舍。 因为此时的嘉城只有席子楚能够最大程度的的调动全部力量对抗鼠疫。而鲤纹赤旗也只在他手上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席子楚看到鲤纹赤旗先是一愣继而暴怒如狂! 这面城旗在此足以说明姜望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开玩笑不是怨怼之语他是真的已经杀死了席慕南! 通天宫里道元澎湃席子楚拔身而起。 但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汹涌的道元奔涌不息姜望按住席子楚直接以道元做了一次最直接的对撞。 对撞的结果是席子楚再一次坐回了原位。 “我现在可以杀你你也可以现在杀我!但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治全城百姓。咱们之间是私事你我之死轻如鸿毛大可事后再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席子楚疲惫已久又一时被制但止不住恨意呲牙咆哮。 “你父亲身为城主却隐瞒瘟疫。他杀死的父亲母亲有多少?他杀死的儿子女儿又有多少?” 姜望以更大的声音吼道:“你可以找我复仇但是你要先迎接他们的复仇。解决数十万嘉城百姓的仇恨。不然你有什么资格死又凭什么谈仇恨?” 席子楚动弹不得但一双眼睛沁出血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姜望!我一定会杀了你!”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然后我等你来!” 姜望松开手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 在姜望离开后。 嘉城城主府终于张贴出新的告民书正式开始全域戒严隔绝每家每户。 然而这一天来得太晚。 鼠疫已经全面爆发。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荣耀归于你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阳国一定会记住这一年。 甚至不仅仅是阳国。 在这年的六月一场可怕的鼠疫爆发了。 鼠疫的起点是嘉城继而蔓延至越城。 历史上每次鼠疫的爆发都会造成难以计数的死伤。对普通人来说是人类历史最可怕的灾难之一。 当然超凡修士却总能超脱于这些灾难之上。这就是超凡的意义。 真正令阳国境内鼠疫爆发公诸于世的却是容国。 在容国与阳国相邻的边境城市引光城出现了三个为鼠疫所染的病人。 引光城并非是城主负责体制作为边境城市驻军大将掌握当地最高权力。 引光城这名驻军大将的名字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人们所记住并且将阳国军政上下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他的名字叫静野。在知道治下城市有三人因为同一种病状死去后第一时间调查病例并很快确定是鼠疫。而后立即执行戒严封锁全城有效制止了鼠疫往容国境内的蔓延。 在静野的果断措施下整个引光城因鼠疫而死者只有五人。 并且在排查了与引光城三名死者接触过的所有人之后静野发现这起鼠疫的源头乃是一名自阳国入境的、疑似间谍的老人。 他认为这是阳国方面的阴私手段意图侵害容国。 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发现其人来自阳国日照郡越城。 但越城本身境内鼠疫已经很严重。 静野将所调查的情况上报容国当即将之公布天下并且宣布封锁容、阳两国边境。 天下震动! 这一天是六月十三日。 而嘉城方面却是在六月十四日才公布真实情况正式戒严全域并向阳庭上了求救折。 阳庭六月十三日的时候还发国书谴责容国方面恶意中伤行文曰:“阴私手段损害国体。” 到了六月十四日就终于开始正视情况立即派人调查。 至于嘉城城主被人当街斩杀这样在平日必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事也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 因为到了这时阳庭调查之后赫然发现:鼠疫已经朝着整个日照郡发展蔓延至赤尾郡进逼都城所在的衡阳郡! 整个阳国三大郡域全部为鼠疫所扰。 …… 恢弘的地宫主殿之中。 白骨道圣主端坐高椅面色无波。 白骨使者立在阶下语气恭敬地道:“圣主计划已经差不多了。咱们的人已经成功散播鼠疫。那是东域一个小国属下亲自选定距咱们这里足有数万里。庄庭想不到咱们在那边行事东域人也想不到事涉咱们白骨道。即便猜到了也不可能找得到咱们!” “我说计划完成后再通知我。” 圣主一字一顿但又平淡没有起伏不见情感只有无尽的漠然与冰冷。 “是。属下知罪。”白骨使者语气谦卑:“因为事涉圣主大计属下难免谨慎。很多时候不敢擅决……” “事情未定不许再扰。” 圣主说话的方式让人听起来很难受。每一个字都不上不下吊在听者最不舒服的位置。 面具下看不清张临川的表情但他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遵命。” 因为低下了头所以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未能被人捕捉。 待白骨使者退去了整座大殿再次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 圣主忽然开口道:“荣耀归于我也归于你。” 这一次自然许多。 但并没有任何回应。 “圣主”的表情仿佛永远不会有改变他的眼神也始终不见波动。 但若有人细看还是能看出情绪细微的不同来。 两只眼睛一只是淡漠一只是平静。 …… 走在烛光摇曳的长长甬道里脚步恒定叩出寂寞的声响。 庄高羡以洞真境的实力坐镇都城新安杜如晦凭借咫尺天涯神通巡猎四方只要被知晓情报就没人逃得掉。 又有一干精英道院弟子参与逐杀庄国上下俨然将诛灭白骨道作为演兵手段。 如今的白骨道在庄国境内几乎已经被连根拔起。 也只有他们几个高层还在苟延残喘。 但无论是圣主还是长老、使者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 即使是主持逐杀的杜如晦也不得不承认这伙邪教教徒有着极其坚韧的意志。即使焚为灰烬也必须要小心他们复燃的可能。 回到独居的偏殿中。 张临川左手平伸掌心上方出现一只由两根骨牙交错捧起的圆镜。 镜面一片骨白等过约莫三息时间才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 她背后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圣女大人。”张临川笑道:“你在哪里?” 妙玉也笑了这一笑仿佛让整个幽暗地宫都明亮起来:“你希望我在哪里?” “作为忠实的白骨信徒我当然希望您能回来帮助我们至尊至伟的圣主。早日完成建立现世神国、迎来白骨时代的理想。” “我又何尝不想呢?”妙玉略带幽怨地道:“但是我想帮祂也要祂放心才是。祂愿意让我帮他么?” “哈哈哈哈。”张临川终于笑出声来:“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王长吉真的很厉害竟让尊神片刻不得松懈。以前我倒忽视了枫林城还有这么个人物。” “死了数十万人满域灭绝。侥幸活下来的总有那么几个会承愿而起、继运而成。”妙玉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对还有一个祝唯我也着实让我意外。以前觉得他那股无敌的气势只是因为身在浅水未遇狂涛实在可笑。如今……”张临川啧啧称奇。 妙玉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当时内有王长吉相抗不止外有杜如晦强势插足抹除白骨烙印又有皇甫端明虎视庄承乾撑着伤躯暗伏尊神见事不可为便故意任王长吉逃走将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缝隙吸引目光。实则是为了不受干扰地完成降世再谋神国复起。” “所以依你的观察。”她问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尊神竟还未功成?” “看来圣主真的让你伤透了心你的语气没有一点惋惜呢……”张临川反问道:“圣女洁白无垢神魂清净救度众生播撒公平。从小到大的理想被抹去是什么感觉?” “你我都不是靠理想活着的人。” “是啊。”张临川叹道:“说什么‘圣主神主共治共尊圣主守人世神主居幽冥。’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道子只不过是神主降世的容器所谓道子苏醒只是被神主彻底抹去了意识。圣主即神主神主即圣主……” 妙玉打断他:“我不认为你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不我必须在乎。” 张临川轻轻地、又笑了起来。 但他不打算解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子母瘟铃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妙用无穷据说是白骨尊神的护道之法。 得传此法的白骨道十二面者也是白骨道的中高层地位仅次于使者、长老。 但时至如今已经只剩四人。 鼠面、犬面早在枫林城一役中就死在了枫林城城卫军驻地。 牛面、马面、羊面、鸡面在不赎城被祝唯我一战而灭。 虎面在陌国双蛟会所辖山域被临阵斩破天地门的黎剑秋以道剑之术所杀。 就连十二面者里最令蛇面忌惮、最为癫狂的猪面也意外死在了阳国日照郡嘉城下面的一座小镇里。 十二面者已去其八。 如今仅有兔面、猴面、龙面以及她自己得存。 她越来越感觉到高层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即使他们修为高深战力非凡在高层的眼中或者只是稍强一些的棋子——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在于“棋子”已经不多而局势却越来越危险很快就轮到她了。 不现在她就在危险之地。 她本来不怕死但在逃离枫林城之后她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她不想死。 她能活下来不是凭借她自己不是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尤其不肯死。 现在她行走在阳国境内用一只长斗篷遮掩形容。 双手垂在身侧右手纤长的食指上缠着一根青色的“线”青线的尽头悬着一只小小铃铛。 一路摇晃未有声响。 之所以要着重描述这一根“青线”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线而是一条青筋是从修士身上活活抽出来的一条筋以秘法处理过。 这条筋的原主人是庄国国道院的一名修士。凭着一腔热血就敢穷追不舍。 蛇面用他的筋来悬铃当然是为了展现残忍。 而或者她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一点是:其实是由于自身的恐惧所以她想要恐吓那些追杀她的人。 被调到东域来她本来松了一口气。对于庄国以国仇为名义的追杀她实在受够了。 但得知猪面之死后她又无法安心了。 这一点从她过分警惕的眼神或许可以看出来。 然而走在路上她一点也不显眼。 在如今的阳国。恐慌、警惕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情绪。 不得不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蛇面甚至已经看到了有好些尸体就那么横在路边。无人在意自生蛆虫。 当尸体都没有人收殓的时候就是一个国家崩坏的表现。 同情心这种东西蛇面自是不会有的。 所以她走在路上脚步轻松。 这一趟临时命令很快就可以完成离开了。她不会像猪面一样想着为谁报仇。 仇人已经死在了枫林城里。 哪里还有仇人呢? 她轻轻摇着食指青线悬铃无声晃动。 用到人筋来悬的铃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东西。 白骨道有十二白骨面者鼠骨面者居首。 鼠面是死了但是他的东西却还留着。 作为十二骨面之首他之所以会战死枫林城除了方大胡子的悍不畏死赵朗、魏俨的绝妙配合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由鼠骨神相所炼制的本命法器因为太过危险的缘故一直存于白骨道总部。以至于他的战力并不完整。 连白骨道这样的组织都觉得危险的东西…… 正在蛇骨面者的手中。 正是这一枚摇不出声音的小铃名为瘟铃。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瘟疫之源。 正是它制造了如今肆虐阳国的鼠疫。 做出决定的是圣主制定计划的是白骨使者具体执行的是猪骨面者现在由蛇骨面者接手。 准确的说真正的瘟铃是一对是子母铃。 母铃制造瘟疫子铃吸收疫气。 瘟铃的母铃已经完成了使命蛇骨面者手上的这一枚是子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后生出的死气、怨气因之膨胀的疫气就是幽冥那位尊神想要得到的东西。 “龙面只忠于圣主。猴面狡猾奸诈跟谁都有联系。兔面对使者死心塌地。陆长老心思难测圣女……圣女有什么想法呢?” 蛇骨面者淡淡地想着。 她以前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现在不得不想不得不多想。 现在的白骨道不是以前的白骨道了。 永远不会再是。 …… 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姜望错过了。 他大睡了一觉睡得很沉。功的损失倒早有准备没什么遗憾的。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和强者交手的机会。 理论上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不眠不休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先是十日十夜救挽青羊镇继而单剑入城剑斩嘉城城主席慕南并一干超凡卫队。 身心都到了某种极限不得不依靠睡眠来休养。 独孤小搬了凳子坐在门外谁劝也不走。 也不知以她才开始习练没多久的武艺若真有危险发生能够做到什么。 姜望醒来出门的时候很难说心中没有宽慰。 但他只是问:“镇上事务如何?” “已经初步控制下来了死人还是有但新发病的已经很少。”小小说完欢喜道:“老爷你醒啦?” “嗯。”姜望伸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轻拍了拍:“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负责。” 小小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姜望第一次对她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老爷您杀了席城主呀?”她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道:“他们都说大快人心呢!” “人心?”姜望却并不为此感到得意反而只想叹息:“孙平死的时候城里也大快人心啊。” 小小听出了姜望语气里莫名低沉的情绪不由得问道:“孙平?” “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姜望从独孤小身边走过:“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爷说是他就肯定是呀。” 姜望摇摇头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其实小小并不关心鼠疫并不关心什么英雄甚至也不关心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的死活。 她竭尽全力也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不会再次被抛弃罢了。别的任何事情她都没有余力、也不想去关心。 这样的她。 她身上那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疾病”。 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鼠疫”? 她又该如何“愈合”? “陪我去镇上。”姜望说。 “好的老爷!”在他身后小小雀跃起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过生日,要吃蛋 “向前!你将永远向前!你将永不后退!” “可是太累了啊师父太累了啊。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走了!”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蓦然惊醒。 环顾左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青羊镇的镇厅中。 爬满脊背的冷汗提醒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很久没有……回忆。 每一天他都是刻意散开道元醉醺醺的倒头大睡醒过来头疼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是最好的状态。 内心的安宁多么难得啊。 求不得安宁便求一片混沌。 求不得解脱便求自己放过。 放过[八一中文网 81zwxyz]……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镇厅里东倒西歪的、都是熟睡的捕快们。 向前起身走出镇厅就着一件单衫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在小镇里巡视起来——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工作。 在现今鼠疫爆发的情况下只有超凡修士能够确保自身安全。 哪里有人需要物资、哪里有人患疫了需要转移、哪里有人趁乱生事……都需要他处理。 无论是天真娇憨的竹碧琼又或是片刻舍不得离开丹炉的张海也都是如此。一直忙碌片刻不歇。直到现在才有了稍事休息的机会。 嘉城方面已经公示鼠疫实情并且开始全面应对各方支援已经到达。道路很曲折但事情总算能见到一点光明了。 这些都是那个少年带来的。那个自信笃定说神通内府绝不是终点的少年…… 但向前闲不下来。 他必须要让自己继续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如此才能够对抗刚刚让他惊醒的那个梦——是的这段时间他发现了对抗痛苦的新办法除了酒之外忙得停不下来的工作也是一种。 巡视了一圈把最新发现患疫的两名病人送到专门清理出来隔离患疫者的镇西区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也已经被标记接下来会得到重点观察。 聚集在镇西区的患疫者已经由之前的一百三十人上升到现在的两百四十七人。 但可以看见的是在强有力的措施推行之后新增加的病发患者数量已经大幅减少。 重玄家派遣来的两名医道修士正在这里全力救治患疫者。 创制出能够治愈或者说至少延缓病情的药物才是最好选择因为患疫者从病情爆发到死亡只有短短的三至五天。仅靠两名医道修士逐个治疗很多人可能根本捱不到轮到自己的时候。 这种药物也不是说没有但是目前能够找得到的都太昂贵根本不现实没有推行意义。 比如一颗开脉丹就足以解决被鼠疫感染的问题但谁能够为青羊镇这两百四十七个病患投入两百四十七颗开脉丹? 整个城域呢?整个阳国呢?根本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负担愿意负担。 超凡修士能够不被鼠疫影响不是因为有专门针对鼠疫的方法而是他们有非凡之躯。 事实上两名医道修士日夜诊治已经是一笔极为不菲的投入他们所耗的道元石所费的诊金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也只有财大气粗如重玄胜才舍得给姜望派过来。 将患疫者送进隔离房间亲自为他们发放号牌登记姓名以便物资统一调配…… 忙完这一切后向前才转身离开。 有道视线在跟着他一直跟着他追得紧紧的。 向前猛地转头正好看到视线的主人从右侧楼上一个支起的小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着他。 砰! 见他转头窗子猛地关下去。 大概是撞了额头。 “啊!” 一声尖叫。 大约是摔了一跤。 虽只短暂一瞥向前仍以超凡修士的目力看到了小窗子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孩子。 向前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那个小窗子又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男孩大约是站在凳子上凑过小窗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着向前。 向前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他笑得并不如何灿烂但似乎也给了小男孩勇气。 “今天。”他的嘴唇发白泛青说话也不太有力气:“是我的七岁生日呢!” 这个青稚的童声一下子敲碎了许多封尘的片段。 向前恍惚间想起来他也还算年轻。 屈指算来及冠之后有五载应是个风华正茂的好青年。 但许久未曾修饰的仪容、颇有些唏嘘的胡茬令他倍显沧桑。 遗憾的是……向前如何看不出来呢这个小男孩已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啊!”向前说:“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谢谢!”小男孩先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继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你是帮我们的菩萨吗?娘亲说……你们是菩萨。” 佛门圣地之一的悬空寺就在东域在这里释家道统传得很广。 菩萨是佛门的一种果位有时候也可以代指有大功德的人。 “我们不靠菩萨面对困苦我们靠自己的努力!” 向前下意识地就想这么说但他自觉实在是不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他哪里算得上是个努力的人呢? 所以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男孩想了想有些羞涩有些迟疑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期望:“每年过生日娘亲都会给我吃两个蛋呢……” 这应该很好解决。 向前心想。 “你爹娘呢?”他问楼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难过的说:“爹爹跟我说他们出去给我挣束脩了不然等瘟鬼离开我就没法去学堂了。” 向前沉默了。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能去哪里挣钱? 这个小男孩的父母出去的方式只有两种治愈或者死去。 如果是治愈了他们不会不回来看孩子。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挣束脩只是一个温柔的谎言啊。 “过生日要吃鸡蛋的!”向前说。 “你等着我!” 他转身往外跑。 撞见了守着关卡不让人进出的捕快。 “有鸡蛋吗?”向前问。 “啊?”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不懂这位超凡老爷的意思。 向前纵身离开这里。 “有鸡蛋吗?” “谁家有鸡蛋?” 向前也顾不了太多边走边大声问。 一个老妪颤颤地从梁上取下一刀腊肉:“腊肉要不要?” “不用了谢谢!” 问过了很多人向前才发现如今的青羊镇要找鸡蛋竟然很不容易。 别说鸡蛋了鸡都被吃光了。 他作为超凡修士向来不曾关心这些小事也就不知生活物资方面竟如此不足。 最后他冲回镇厅冲正埋在公文堆里的小小喊道:“青羊镇上物资怎么如此贫乏?姜望连这点财物都拿不出来吗?” 小小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你不知道吗?整个阳国都爆发鼠疫了现在不是财物的问题是有钱根本买不到物资的问题!” “那这种事情就不用理会了吗?因为买不到物资所以就放弃了吗?” 向前也无法解释自己突然的怒意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灼得难受。 …… …… 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感觉本周有机会吊上推荐票仙侠分类的吊车尾欸!(即周推荐仙侠分类第一百名……现在只比第一百名差八票!) 虽然没啥用好歹是一个奔头啊。送我上去! 今天上一百明天上前十!(梦想还是要有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劫案 镇厅里面对向前突然的质询小小无奈道:“我们正在解决而且马上就能解决。” “阳国朝廷已经开始调动举国之力运转资源。并且现在四海商盟也加入其中直接与阳庭达成协约以商盟的力量保证阳国境内三郡物资充足。” “再者说我们青羊镇是最早开始重视鼠疫的储备的一应物资也是最充足的。别的不敢保证至少镇域里不会有人饿死。你知道在现在的局势下这有多难得吗?”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老爷”花了很多钱投入了很多精力你向前没有资格指责。 向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直接问:“哪里有鸡蛋?” “鸡蛋?”小小已经不是莫名其妙而是简直要抓狂了。 你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问到最后就问我哪里有鸡蛋? 你一个超凡修士至于馋成这样吗?从小没吃过蛋? “我现在要拿两个鸡蛋哪里有?” “镇东有四海商盟设立的仓库那里的物资应该很充足。”小小一脸木然的说完才发现向前已经不见。 …… 四海商盟总部在齐国是齐国规模最大的商会之一向来与聚宝商会并称。于阳国也设有分部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 可以说在物资调配方面四海商盟的运转能力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超过阳国这样的小国。 有四海商盟的加入阳庭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阻隔瘟疫、消灭疫毒上来。应该说是一件好事。 但四海是商盟不是养济院也不像阳庭对阳国百姓有救助的义务。 他们参与阳国救灾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事实上整个阳国的对外采购如今都是由四海商盟来负责他们同时也负责了大部分地方的物资调配。 青羊镇官府除了必要的粮食外已经没有其它的物资储备。 所以即使向前是青羊镇的高层要两个鸡蛋也需要去四海商盟的仓库里找。 青羊镇东的四海商盟仓库前向前匆匆赶至。 “我要两个鸡蛋。” 到了这个时间六月天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整个街道开始发烫。 仓库门前几个商盟的护卫正躲在凉棚下耍钱摇骰子赌大小。对于向前的声音听若未闻。 “我要两个鸡蛋!”向前重复。 “你谁啊?”坐庄的护卫首领头也不回一边摇着骰子一边问。 敢在这个时节来阳国做事他自然也已经显现道脉是超凡的修士。 对于区区一个青羊镇上的土著他懒得多看几眼。 向前深知四海商盟对救灾的意义他为这个地方努力了很多天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整个青羊镇。因而按捺道:“我是向前。两个鸡……” “甭管你是谁想要什么。要拿东西要么拿真金白银来那么拿镇厅盖印公文来。”护卫首领直接打断他一把将骰盒放下喊道:“买定离手了啊!” 这时才抽空转头瞥了向前一眼:“明白了吗?” 见得对方也是超凡的修士语气稍稍和缓了些:“都是这个规矩哈。” “我只要两颗鸡蛋。” “这位朋友。”护卫首领不由得重新加重了语气:“鸡蛋事小规矩事大!今日你拿一个鸡蛋明日他拿一个鸡蛋咱们仓库还要不要管了?你叫灾区百姓吃什么?” 如果是小小在这里她能够准确指出各地的分配额度能够“告诉”这名护卫统领仓库里的物资不允许私下买卖并且患疫的那个孩子是有鸡蛋的配额的阳国方面和青羊镇方面都为此付了钱。 而那个孩子并没有收到鸡蛋。 那个孩子患了鼠疫就快死了他在生日这天想吃两个鸡蛋只能求助于他眼中的“菩萨”。 这是四海商盟的失职! 但在这里的是向前他不知道个中情况。 只有一再的忍耐说道:“公文回头补上。现在有一个孩子必须要立刻吃到鸡蛋!” 护卫首领不耐烦了:“鸡蛋也回头给你补行不行?” 他又冲着其他人道:“赶紧下注了啊离手无悔!” “我买!” “我还不卖了!”护卫统领屡被打扰怒道:“稀罕你买几个鸡蛋的钱吗?去去去!” 一起耍钱的商盟护卫都哄笑起来。 大概是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表现得越退让那些人就觉得他越可欺。 是啊青羊镇是什么乡下地方阳国是什么破落小国? 而四海商盟那是纵横东域的庞然组织生意一度做到了中域去! 在齐国也有几分话语权无数人仰其鼻息。 在这里谁敢得罪他们? 他们笑得很快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向前放开了去拿道元石的手。 他沉默了。 他意识到这些人是说不通的。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的话一个超凡的修士现在能做的事情该有多少啊……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也不会这时候还有心情耍钱还有气焰骄横。 即使是那么丧气、对人生那么绝望的他也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索性直接转身几步向前一脚踹飞了仓库大门! “你他娘!”护卫统领怒喝掀桌就要抄家伙上前。 但向前只是回手一指寒光一闪而过! 护卫统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便觉头顶一轻继而一片清凉发丝纷纷飘落。 他伸手一摸触感光滑。 满头长发竟被剃了个干净。 当时便定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对方能轻松剃掉他的头发便能轻易斩下他的头颅! “好、好汉!”他非常识相地颤声道:“值钱的东西在最里面您尽管取用!” 向前没有理会他们在物资堆积如山的仓库里很快寻到了堆放鸡蛋的地方伸手拿了两个。 然后径自出门直接往镇西而去。 …… 向前走后过了许久有商盟护卫小声问道:“老大咱们还耍吗?” “耍你娘个腿!”护卫统领一巴掌盖在他的脑袋上。 “上报商盟就说有人劫掠仓库!” “就没了两个鸡蛋啊?”另一个护卫问:“这也要上报吗?” “你们是不是瞎了?”新晋光头的护卫统领咆哮道:“我们丢失了价值千金的物资!老子一个超凡修士苦战之下差点被人砍了头!这还不危险还不可怕还不应该上报商盟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偿 拿到鸡蛋向前以最快的速度往镇西赶。 找鸡蛋的过程耗去了太多时间不知道那个小男孩是否已等得失望。 他看到的世界很糟糕让他绝望但他绝望就可以了小孩子不应该对这个世界失望。 就像那对不知名的父母一样大人都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让孩子的美丽世界更长久一些。 这本身即是这个世界的美丽之一。 好在当他赶到的时候小男孩还在窗子那里。远远便一直盯着他眼睛很亮。 向前站在楼下举着两颗在路上以道元烘熟的鸡蛋道:“你看!” 小男孩病瘦的小脸上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鸡蛋!” “我给你送上来。”向前喊道。 “别!”小男孩慌忙拦道。 “怎么了?”向前心中疑惑。 “娘说我身上有毒不能跟旁人靠太近了会传染别人的。”说到这里小男孩似乎有些难过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你能帮我放在门口吗?等你走了我再出来拿。” 向前忽觉有些酸涩但他面上反倒笑了:“不用那么麻烦。” 说罢他拔地而起直接跃到与小男孩平行的位置一手攀着窗沿抓得稳稳的一手将两颗熟鸡蛋递了过去。 鸡蛋的温度正合适。 “我不怕瘟鬼呢!”他笑着说。 “您真的是菩萨吧?”小男孩把两只鸡蛋捧在手里看着吊在空中面色如常的向前有些吃惊的说。 向前这回故意没有否认只催促道:“快吃吧。煮熟了的!” “噢。”小男孩毕竟馋了当下敲破一颗。三两下便剥了壳小手很是灵活。 然后将鸡蛋放到嘴巴满足地咬了一口而后又一口。 几口就将一整只鸡蛋吃下去小嘴巴也鼓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香向前也觉得心中暖暖的出声问道:“还想吃别的吗?” 小男孩使劲摇头吃着鸡蛋含糊地说:“不次了。” 他将嘴里的鸡蛋全部咽下去又缓了缓才道:“我娘说了现在还能有饭吃都是姜菩萨的仁慈。但要克制胃口不能多吃因为其他人也都等着吃呢。” “你娘亲真是一个好人。” 向前从小是跟着师父长大的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但是他想来母亲应当就是如此温柔而伟大的角色。 “那当然了!”小男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很骄傲的笑了起来好像比夸他更让他高兴。 第二个鸡蛋在手心里捂了又捂他终于没有舍得吃对着向前道:“菩萨你能把这个鸡蛋……送给我娘吗?” 向前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这么久了。但他如果不笑的话无法遮掩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总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掉眼泪吧? 他笑着问:“没有你爹的份吗?” “我爹最讨厌吃鸡蛋啦。每次家里煮鸡蛋他都不吃的。都是我和我娘吃。” 真是一对伟大的父母啊。 向前想着应道:“好我会帮你送过去。” “那菩萨你去帮别的小孩子吧。”男孩挥挥手很有气势地道:“我已经七岁了可以照顾自己啦!” 向前跃下楼大声回答道:“好!” 如果说最初以超凡之躯来回奔波救助更多只是因为与姜望有了约定不得已而为之的话。 到了后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那样的投入其中。 或者他之所以暂时的摆脱了噩梦不仅仅是因为劳累辛苦。 他没有问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因为这就是青羊镇的孩子啊。 他想要帮助青羊镇所有的孩子。 无论姓什么叫什么男孩还是女孩。 走在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街道上向前一口将整颗鸡蛋包进嘴里边走边咀嚼起来。 他已经很久不吃这些东西。 但是感觉真的很美味! …… 受到四海商盟措辞严厉的质询时姜望有一瞬间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四海商盟在青羊镇的仓库竟然会被人抢了。 整个青羊镇除了他还有别的超凡势力吗?而他竟然忽视了?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抢这么点物资有何意义? 在得知下手劫掠的人是向前的时候他更懵了。 完全没有道理啊。 哪怕说张海为了炼乱七八糟的丹去劫掠那些物资搞一炉大乱炖相较而言都有逻辑得多。 向前那么个厌世的鬼德性鞭子抽在身上都不愿意动一下哪来的精神头去抢仓库? 但无论如何四海商盟既然派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这可是四海商盟! 初步了解过事情后姜望便把向前叫到镇厅来与四海商盟的人当面对质。 “我只拿了两个鸡蛋。” 面对四海商盟执事的严厉指责向前只说了这一句便一言不发。 “你问问你自己一个超凡修士把另一个超凡修士打成重伤然后打破仓库大门最后只拿了两个鸡蛋!”那个光头的护卫统领表情愤慨可能把他自己都说服了非常的投入:“你自己能相信吗?” 姜望看了向前一眼见他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后便直接看向四海商盟的执事问道:“执事怎么看这件事?” 因为有人撑腰光头护卫统领底气很足闻言忍不住叫嚣道:“事实摆在眼前还要如何看?” 这等人声如犬吠。姜望理都不理只看着四海商盟的执事等待其人的回应。 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相较于商人看起来倒更像读书人一些。 相较于手下表现出来的暴躁急切他倒是从容淡定得多。 哪怕知道面前这人是重玄家那个声名鹊起的重玄胜的重要门客亦不能使他动容。 行商天下的四海商盟给了他面对各方豪强的底气。 对于姜望的问询他只是淡声道:“老陈在四海做了有些年头了他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只此一句并未多说但态度已经很明显。 既然我的人不会有问题那就是你的人有问题! 而姜望也很明白。 向前没有再说话不是他不肯解释而是他已经解释过了。再问就是不相信他。 “你们总共损失四千金?”姜望直接问。 这就是表明态度同意赔偿了。 无论如何向前的的确确去劫掠了四海商盟的仓库也与仓库护卫交了手。 重玄家当然不虚四海商盟他姜望更不会怕眼前这些虾兵蟹将。 但他没有必要平白替重玄胜树敌正因为是朋友才更要顾忌重玄胜的发展。 重玄胜给他信任是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帮助不是让他四处捅娄子、惹麻烦的。 得罪四海商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收获远大于代价。 “我也不瞒你。”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用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道:“本来只损失两千金但我亲自来了一趟自然就不止如此。” 只少了两颗鸡蛋光头护卫统领报上去就成了一千金。到这位执事嘴里转了一圈便成了四千金! 他还要在姜望面前讨个乖表现出一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绝不让你吃哑巴亏的样子! 姜望如何不知其中猫腻? 但却只是点了点头:“此是应有之理。” “这样我的人劫掠了你们两千金我赔偿你们两百颗道元石!”姜望问道:“如此公平否?” 作为修行界的货币道元石一般只在超凡修士之间流通千金不易。 两百颗道元石别说两颗鸡蛋了打死这个护卫统领大概都够赔。 所以这位四海商盟的执事当然满意已经无法更满意了。 “尚算合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又收敛住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 这就是人心不足见姜望如此好说话大概是得陇望蜀了。 “不过。”姜望接话道:“正好有一件事我要问问商盟的前辈前一阵我刚杀了嘉城城主席慕南贵盟消息灵通一些不知道阳庭方面如今是什么态度肯不肯揭过?” 这位商盟执事刚到嘉城不久知道前城主被人杀了但还不知是谁。 此时闻听此言忍不住心中一惊。 连城主都敢杀的人若逼急了又真的不敢杀他一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吗? “此人掩盖真相遮掩事态。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他有什么错?” 商盟执事义愤填膺道:“这是每个正义之士都会做的事情。阳庭也要尊重民情的嘛。我四海商盟亦会为壮士从中周旋!” “周旋倒也不必阳庭至今未有人责问于我想来公理自在人心!”姜望说罢转道:“我其实有一事相求。” “壮士请讲!” “青羊镇的百姓苦不忍言。我也做不了太多只希望他们日常生活所需一些药物、肉食、鲜蔬不要短缺。”姜望说道:“我知现在环境艰难这要求不算合理只希求阁下勉力为之!” 说白了两百颗道元石既是买一个相安无事也是买一个四海商盟用心做事。 姜望砸了钱要听见响! “壮士真是少有的心怀百姓之人!” 见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这商盟执事把胸膛拍得作响:“此事包在我钱某人身上!各类物资保证一应俱全。但有我钱某人一口吃的就绝不让青羊镇的老百姓们挨饿受饥!” 第一百二十章 聪明人 杀一个城主在平时自然是大事。不过席慕南的情况又有不同。 鼠疫的源头现在还没有找到但席慕南毫无疑问是令鼠疫得以蔓延到这个地步的祸首。 为了家族也好为了自身权位也好。 鼠疫全面爆发之后其人在阳国已经是万夫所指杀他是民心所向。 姜望拔剑杀之在公议中属于义举。 而且嘉城是在他的努力下才公开真相的他的贡献不必自己说有目共睹。 其次重玄家在青羊镇的三十年治权是被阳庭所承认的。姜望继承了这种治权为民悬命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 因而四海商盟的一个执事也敢说愿意从中周旋实在是知道阳庭方面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 换句话说如果阳庭真的针对此事做出什么反应四海商盟钱执事的“周旋”显然连个屁都不如。 所以姜望也只当个笑话听听。 那么话说回来阳庭方面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吗? 姜望认为不会! 一则鼠疫大爆发阳庭上下自顾不暇连调配物资这样的国之大事都交托给了齐国的四海商盟这暴露的是阳国作为一个属国的虚弱。也是一个在天下局势中没有自我主张的属国的悲哀! 二则也是因为鼠疫。整个阳国姜望是最早开始重视这次鼠疫的人之一并且也率先将其披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披露事实真相。诚然有很多的人仇恨他但更多的人视他为英雄。阳庭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三则阳庭对各城域控制的不足已经暴露无遗阳庭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应当是借着防治鼠疫加强对各地的实质掌控。任何一个有见识的统治者都不应该忽视这一点。 而要掌控嘉城阳庭方面首先要做的是什么?清算席家! 刚好席家隐瞒瘟疫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罪名。 阳庭方面若要以此为由发难那么问责姜望的理由也就不能成立。 因此姜望根本不担心这些。 他所以不杀席子楚原因也很简单:今时今日整个嘉城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席子楚调动更多的力量和资源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席子楚在救人方面的作用。 当然他有不会被席子楚超越的自信。故而哪怕有养虎为患之嫌疑为了救下更多的人他也可以暂止杀心。哪怕对方真成了“虎患”他也有信心搏杀。 如果席子楚表现出来尹观、王夷吾那样的天赋他就不会如此选择而只会在结仇的一时间将其搏杀。毕竟活着才有礼节度量显达才能兼济天下 还有一个不曾明说的理由席子楚这样的聪明人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尤其是在得知容国方面提前一天就曝出疫情后。 事实上姜望是在看到了席子楚为疫情做出的努力之后给了他这样一个“交换”的机会——用他调动席家全部力量救灾为代价交换他趁这个空当转移家族血脉火种的机会。 一旦阳庭腾出手来全面接手嘉城以席家犯下的罪不排除有被杀绝的可能! 看着四海商盟钱执事拿着满满一袋道元石离开看着那个护卫统领趾高气昂的光头小小恨得牙痒痒但是她不会质疑姜望的决定。 倒是张海忍不住说道:“两百颗道元石真就这么给他们了?” 这可以炼多少丹啊! 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向前的。这段时间虽然辛苦但是姜望对他们也不吝啬该有的资源一点没少过。 两百颗道元石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道元石虽然都是姜望自掏腰包但姜望的道元石不就是这个小团体的吗? “这就是四海商盟这块招牌的价值!” 姜望说道:“但如果他们一直这么滥用下去很快就不值这么多了!” 小小若有所思。 看着镇厅里的这些人姜望继续道:“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招牌放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名号。一个名号就可以令人退让、服软。到了那个时候请你们务必珍惜。” 他没有说的是这两百颗道元石虽然是为了最快打掉四海商盟把事情闹大的心思其中也有一部分溢价在于向前这个人身上。 从头到尾一副落魄大叔模样的向前都没有说什么话。 始终耷拉着那双死鱼眼仿佛什么事情也不在意。 只在姜望说完话的这时候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 “执事大人那个姓姜的油水那么足您怎么不多要一点?” 离开青羊镇厅还在路上护卫统领就忍不住道:“难道他还敢跟我四海商盟翻脸不成?” “蠢货!”钱执事呵斥道:“区区一个姜望能榨出多少油水来?商盟在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一千金的额外收益我不会短了你分毫你在仓库也不许再克扣。若敢误了大事我亲手杀了你!” “是!”光头护卫统领心有不甘但只能点头应是。 他也不是真傻当然知道真正的大头在哪里。掠取整个阳国的收益远不是盘剥姜望这样的小领主可比。但四海商盟能得到再多收益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拿到手上的才是自己的。 他早知钱执事的抠门但没想到能抠门至此。自己收了两百颗道元石竟只分给他一千金! 奈何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 整个四海商盟有数百名执事钱执事在其中不算什么但要想整治他一个护卫统领却是再容易不过。 经过这次事情他也算看明白了比起那个直接踹门抢鸡蛋将他剃成光头的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才真是个狠人。 一次甩出两百颗道元石干脆利落的让钱执事闭嘴。这表现的是一种态度。 在商盟待了这么些年他最明白一件事:越是那些出手豪绰、看似散财童子一般的人物越是值得警惕。 做事舍得下本钱的人想要你的命时也比谁都舍得。 更别说他还亲手杀了嘉城之主! 既然撺掇钱执事不动光头护卫统领决定以后还是老实做人。 反正有钱执事这边的一千金再加上那批“被劫掠”了的、价值千金的货物收益也算不菲。 到时候转手一卖在如今的行情里恐怕不止千金。 只可惜没能弄到道元石到时候还要另外再买。 他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青羊镇的商盟仓库以后就正常运行吧。反正像以前那么抠抠捡捡。也很难抠出一千金。 …… “要不怎么说四海商盟都是聪明人呢!”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了:“执事有执事的聪明护卫有护卫的聪明。”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作为齐国最古老的商会组织声势反倒渐渐不如聚宝商会了!” 姜望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什么想做什么?” “你眯起眼睛就想杀人!” “哦?”重玄胜摸着叠了三个褶的下巴肉:“以后我得注意点了。” “至于什么事情……”他看着姜望笑道:“军令如山我不能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朽 重玄胜果真什么都没有说涉及军情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但能够透露的信息他已经透露了懂的人自然能懂。 齐国近期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只是不知兵锋向谁! 看来之前曲国镇边大将被刺已然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作为东域诸国霸主齐国一动势必天下瞩目。 而重玄胜所提到的聚宝商会向来与四海商盟并称放眼天下也是最顶级的商会组织之一。 聚宝商会名字俗气行事也简单明了。向来以“在商言商”为商会纲领不讲人情只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因为“铜臭味太重”而为许多上层人士所不齿。 这其中就以名士许放为典型其人曾在一次酒后当着众多贵族的面怒骂道:“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 并每次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铜臭”这个词都与聚宝商会撇不开。 对此聚宝商会的会长只说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 未作其它回应。 在主流舆论场里聚宝商会当然不如有贵族血统的四海商盟。(四海商盟有名誉执事九人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但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才能够明白论起实力聚宝商会其实隐隐已是齐国众商会之首。早已将四海商盟甩在身后。 对于姜望来说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下。 在鼠疫初步得到控制的如今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追击这次鼠疫的幕后真凶也就是白骨道! 诚然散播瘟疫的猪骨面者已死但姜望有理由相信白骨道方面必有后手。 不然散播这场鼠疫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人? 或者白骨道这种邪教的确会有灭世的倾向。 但仅靠这场瘟疫显然做不到。 事实上若嘉城方面在得知瘟疫发生的第一时间选择戒严全域让渡出一部分权力给阳庭鼠疫根本不至于到现在的规模。 而且姜望自忖对白骨道已经有一定了解深知这个教派的可怕。无论是手笔之大还是手段之残忍都罕有其匹。 当初小林镇覆灭魏去疾借着三城论道设局伏杀白骨道教众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之后就是枫林城整个城域的灭绝。 永远不能小觑白骨道!这是姜望时时刻刻告诫自己的话。 对于仇恨目标姜望愿意报以最大的警惕和戒备给以最高等级的重视而后才能有机会施以最彻底的报复。 杀死猪骨面者只是第一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白骨道上上下下有很多的人可以杀有很多人等着长相思的问候。 所以现在摆在姜望面前一个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 白骨道当初灭绝枫林城域是为了炼制白骨真丹现在在阳国散播鼠疫又是为了什么? 找到这个根由或许就能挫败白骨道的阴谋。 或者现在他仍然没有直面白骨道的实力但这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东域这里是阳国。白骨道在这里一定没有太深的根基。而他们刚刚引发了鼠疫天然就是阳庭的敌人。 只要借势得当未尝不能将白骨道的爪牙斩断于此。 这种涉及白骨道最深层次隐秘的信息很难得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在猪骨面者之后白骨道会派谁来阳国继续后面的事情? 从之前与猪骨面者战斗时其人透露的情报来看十二骨面最少已经在祝唯我手里死了四个再加上在枫林城一战中绝不可能避免的死伤以及新近死掉的猪骨面者。十二骨面还活着的人恐怕已经不多。 这个人选会不会从十二骨面中来?又或者是…… 姜望握紧了剑无论是谁! …… 将青羊镇诸事安排下去他单人独剑直接越过嘉城来到了日照郡守府。 说明身份来意之后倒是受到了颇为热情的接待。 门子、侍女无一失礼。 进了会客厅之后日照郡守更是起身相迎——这已经是极高的待遇。 但甫一接触姜望便觉大失所望。 盖因日照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郡守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知重玄家预备对本郡援助几何啊?” 原来这种热情是因为把他视作重玄家的代表以为重玄家要对日照郡有什么大额捐助——这当然也有先例。作为宗主国齐国方面已经专门由礼官行了祭祀之礼为阳国祈福同时齐廷也专门调遣了一队医修赶赴阳国。 齐国各地对于阳国的自发捐助也都络绎不绝。 事实上四海商盟采购的许多物资很多在听说是用于救助阳国灾情后都是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 这得益于两国历来的良好关系得益于阳国的“忠心耿耿”。 “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这句出现在外交国书上的话很多人都记忆深刻。 很多齐人都把阳国人视为自己人。 按理说日照郡守对于郡内百姓所受捐助关心一些也是应当。 但问题在于重玄家即使要捐助日照郡物资也不会过日照郡守的手。直接交付给四海商盟无疑是更让齐人放心的选择。(当然有了青羊镇上的经历姜望现在知道四海商盟也不怎么值得放心就是。) 从日照郡守那双老迈浑浊的眼睛深处姜望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贪婪! 他强忍着不快说道:“其实呢。姜某此来是另有目的。” “哦?”日照郡守一下子就靠回了椅背眼睛更昏沉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不咸不淡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大过救灾么?” “姜望此来是为了避免日照郡覆灭之危!”姜望语出惊人:“不知算不算要事?” 日照郡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大概是见多了危言耸听的家伙:“怎么个覆灭之危?” “郡守你可知此次鼠疫爆发的祸源?” “无非是嘉城越城两位城主欺上瞒下本郡已行文申饬。嘉城主已被义士所杀。”说到这里日照郡守看了姜望一眼才道:“越城主之后如何还要再观其言更查其行。” 姜望简直不敢相信越城城主现在竟然还在职!竟然只受到了郡内的行文申饬!这跟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他杀席慕南揭露嘉城鼠疫现状岂不是最大的多管闲事最过的越俎代庖? 至少日照郡守现在说的这句话其疏离态度就已经很明显。 其大意不外是“既然不是来谈捐助的那就趁早滚远点别碍老爷的事”。 但这时候姜望只能装作听不明白。 “郡守大人!”他说道:“此次鼠疫乃是由白骨道主导散播的祸事。的确非是天灾正是人祸。但嘉城主、越城主是内患白骨道却是起因!这一桩事不知道郡守知否?” 听到这里日照郡守已经彻底没了兴趣。 当即就端起了茶杯暗示送客:“郡内自有制度此事倒不由本郡负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也怪哉 “爆发到今日这种地步的疫情你作为日照郡守不负责此事那你娘的应该谁负责?” 姜望很想把长相思架到这个老东西的脖子上这样问。 但却只能忍耐。 无他实力不足罢了! 日照郡守再怎么说也是一郡之主无论实力地位都不是现在的姜望可以撼动的。 他只能趁着这个老家伙还没有直接翻脸抓紧时间道:“以白骨道的行事风格鼠疫很可能只是开始他们一定还有后续动作。如果您不提前做出应对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危及全郡!” “追溯白骨道的历史它最早就是出现在庄国。我在庄国长大我了解它!” 日照郡守闻言眉头一皱:“你作为重玄家的代表来阳国本身却是庄国人?” 姜望愣了一下有些弄不明白这人的重点:“我的确是庄国人。所以我更能清楚白骨道的可怕之处。他们……” 但日照郡守随即竟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拂袖而去。 直到这老家伙走出了会客厅连头也未回一次姜望才有些震惊的发现他居然……被歧视了! 就因为他出身于一个偏僻小国高贵的阳国郡守竟不屑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齐国顶级世家出身的重玄胜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天下四大书院出身的许象乾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 他很想问一句你一个出身于在天下列国间连自己政治主张都没有的属国里的人凭什么啊? 他姜望十七岁开脉短短一年内连跨游脉、周天十八岁已是通天境随时可开天地门。 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位置有资格争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击败过姜无庸击败过通天境时的重玄胜…… 这样的他居然还会因为自己出身的国家被歧视? 倘若这日照郡守是一个普通老人也便罢了偏偏其人是一郡之主。心态是何等傲慢眼界是何等的浅啊! 身在齐国的属国里竟然比齐人还要高傲。 也不等郡府的人驱赶了姜望愤然离去。 整个阳国只有三郡之地日照郡守就独占一郡其地位可想而知。 但就这么一个人物其肤浅贪婪之处令姜望咋舌。有这样的郡守也难怪席家会生出野心。 便是一头猪居于这样的老匹夫之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本想就此袖手不理静观白骨道如何搅得天下大乱届时看这个老匹夫如何收场。 但白骨道是他势要消灭的邪教放任其成长就是为自己将来增加难度。 一时之气不可取。 再者说这鼠目寸光的老朽或者该死与之陪葬的却是数不清的平民百姓。百姓何辜? 回到眼前来从日照郡府这边应该是得不到支持了。 整个阳国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是日照郡。而日照郡里疫情最严重的地方除了嘉城之外就是越城。 越城爆发的鼠疫究其根源也是自嘉城传播过来。 最早患上鼠疫的人姓李在嘉城开了一家馅饼铺。回了一趟越城把鼠疫带了回来出了一趟国把鼠疫带去了容国。 这些情况已经被容国引光城的静野查清并公布姜望也能够得知。 老李头同时还是青羊镇胡少孟的暗子之一。这一点随着胡少孟和老李头的相继死去已经无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老李头之所以会满世界的跑竟然是为了吸引姜望追缉。 包括姜望自己也想不到这点但是不妨碍他将越城列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他很明确的一件事就是白骨道一定还有人在阳国活动。 而那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 所以哪里疫情最严重他就去哪里。 …… …… 吴饮泉是越城一名狱头手下管着四个狱卒。 这个饭碗其实很轻松。 有什么危险都是执行抓捕任务的捕快和城卫军去承担了。 若有承担不了的危险根本也进不到大狱里来。 再者说整个齐国的势力范围内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绿林豪杰。阳国当然也在其中。 所以什么劫狱之类的事情遥远得仿佛传说一般。 官府力量是绝对的权威不存在有什么分庭抗礼的势力。若不小心触了霉头除了认怂没有别的路好走。 当然狱里的油水倒也不少。 虽然困在牢房里的没有什么真正的奢遮人物。但在牢狱这种艰苦地方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付出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那头皮硬骨头倔的。 就好像新进狱里的那个老人。 瞧着像是一个富贵文人。 罪名不是很清楚写着造谣生事什么的乱七八糟。许是家里使了钱押他进来的城卫军给安排了个单间。 当然狱里有狱里的规矩。这个安排能否一直落实下去最终还要看他们这些地头蛇同不同意。 城卫军的军爷吃了孝敬大狱里的狱爷们就不该吃么? 以吴饮泉的经验来看这等人骨头硬大多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吃过苦。 几番明示暗示无果之后吴饮泉吩咐了一声就将他丢进了关着重案犯人的大牢房里。 这在狱里有个名目叫“地字号包间”乃是狱里犯人们闻之色变的地方。 这里聚集着整座大狱里最凶狠的一群犯人一头老虎进去都要被调教成狗。 至于关押着死罪犯人的“天字号包间”吴饮泉还是不敢把人送进去。 因为那里经常会死人而这个富贵文人是在城卫军那里挂了号的。万一以后还要提审什么的弄死了就很麻烦。 头天晚上贪杯多喝了点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 吴饮泉一拍额头心道坏了。倒不是怕迟了点卯什么的狱里哪有谁管这些他大小也是个牢头迟到早退根本不算事情。 他担心的是接人接晚了那个富贵文人受不住折腾死在了“地字号包间”里。 且不说他寄了厚望的银子泡汤万一那城卫军回头找来就有够好受的。 吴饮泉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大狱里直奔“地字号包间”。 出乎他意料的是牢房里一片和睦。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犯人们都老老实实地或坐或卧或发呆或捉虱子。 偶有说话闲聊的也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吵到了谁一般。 吴饮泉探头往里找了一圈。 左边第二个床位上侧身睡觉的——那是这间大牢房里正对着通风口唯一还算清凉的床位——不是那个富贵文人又是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里缟素 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令吴饮泉非常陌生。 他甚至往回退了几步再三察看了这间牢房的位置才终于确定他没有走错地方。这真的是大狱里令人闻之色变的“地字号包房”而不是什么用于糊弄上官的模范监舍。 吴饮泉怀疑那人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这伙烂人故意遮掩成他在睡觉的样子以逃避罪责。 正要出去召集其他狱卒过来——他一个人还真不太敢进去提人。 一扭头狱卒老丁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端着的竟是一个食盘上面有一只烧鸡两个白面馒头甚至还有一壶酒! “好你个老丁!”吴饮泉伸手就要去扯鸡腿:“这谁啊这么松快?你小子滚了不少油吧?” “松快”在外面是“舒服”的意思在牢里的意思即是“舍得花钱”。 “滚油”也是牢里的黑话意思是收受贿赂。 老丁端着食盘往边上一侧避开吴饮泉的手讪笑道:“头儿我给秦先生弄点吃的。” 吴饮泉伸到一半的手愣了下心里有些不快。 他自问平日里对手下这些狱卒很厚道允许他们私下里滚油并不像其他小牢头那样只顾着自己。这回叫他看见了分润一些也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这老丁竟似如此不知趣! “吃个鸡腿也不让啦?”他阴着脸问。 牢房里太黑老丁没太注意到吴饮泉的脸色只赔着笑说:“秦先生是个爱干净的您沾了或许就不吃了。这顿饭也不是我掏的钱是包房里那伙人凑的买酒的钱不够我添了点。回头我另请您吃用。” 吴饮泉这下更惊讶了甚至都忘了继续生气。 “包房”里的那些烂人个个皮糙肉厚刀割在身上也舍不得吐半个刀钱出来所以才都会被塞进“地字号包房”来。 叫他们凑钱买酒菜简直是从石头缝里榨出油来了。 “什么秦先生?”他忍不住问。 “我也是今早才知呢。昨天送进来那个犯人就是城西泽仁医馆的秦馆长!继承了秦老先生衣钵的那个儿子。” “竟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吴饮泉瞪大了眼睛。 秦老先生是整个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超救死扶伤。还在于他的医者仁心。 仁心并不是说他出诊不收钱事实上秦老先生收费奇高等闲人家根本请不起他 但他的泽仁医馆每年都会诊治大批无钱问医的穷苦人。 每逢越城城域里哪处遭了灾哪处被凶兽袭击过了泽仁医馆一定第一个捐助。 更不用说救济孤儿、给乞丐施粥问药之类的事情。 秦老先生收取的高额诊金就全部用在这些方面了。 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不但负担他们的生活还传授他们技艺使他们得以自立。 总而言之在越城或者有人没有见过秦老先生但没有谁没听说过秦老先生。 吴饮泉当然也不例外。 “是啊!”老丁有些激动:“我爹能活到现在就全靠秦老先生呢!” 看着这个老油条难得的激动样子吴饮泉忽然就明白了地字号包房现在为何会如此和睦。 他不自觉地就侧过身让老丁走了过去。 老丁把食盘从小窗口递进监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端稳了!你们这些烂种!” 里面的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嘿嘿笑着接过了食盘:“真香呐!” “他娘的多久没吃鸡了?” “快快快给老子也闻一鼻子!” 一群粗鲁的坏种走到秦念民睡熟的床边声音却温和了下来:“秦先生?秦先生?起来用饭吧。” 秦念民起了身坐在床位上吴饮泉看到他眼角有一团乌青看来刚进牢房里的时候还是吃过苦头的。 旁边的汉子将食盘摆在他手里:“吃吧秦先生。” 房间里一溜咽口水的声音。 吴饮泉忍不住想让一群绝不能算好人的囚徒如此真心对待这到底是有多高的德望? 秦念民也有五十来岁了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虽发有微霜面上倒还不显老态。 只是此刻神情憔悴也没动那只烧鸡只把白面馒头撕成条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那样子不像进食倒更似是机械般的强行逼自己做点什么。 “你不想吃为什么要吃?”吴饮泉在牢房外问。 秦念民也没有看是谁问话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只是道:“我要活着。” “秦老先生的儿子不应该犯法啊。”吴饮泉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把你交过来的人说得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明白。” 秦念民这次转头看了他一阵那眼神很哀伤:“你不算很坏我不想害你。” 吴饮泉识趣的闭了嘴。 在大狱里这么多年他太明白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秦念民身上显然就背着那样的事情。所以即使他有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还是进了这里。 想到这里吴饮泉又问道:“需要我给秦老先生带什么话吗?” 在他看来秦老先生的儿子自然是值得他跑一趟的。 但他这话一出即使是在牢房这样的地方也自有出尘之气的秦念民却忽然放下食盘嚎啕大哭起来。 五十余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 吴饮泉失魂落魄地离了大狱跟着老丁一起往城西走去。 秦老先生九十高龄了算得长寿。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的离去越城人应该说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仍然如此难以接受! 让吴饮泉失魂落魄的原因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不能算是一个什么好人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秦老先生这样纯粹的好人以前很少有以后只会更少有! 即使是坏人也不想要在一个全是坏人的世界生活啊。 当吴饮泉和老丁走到城西泽仁医馆附近的时候他们站住了。 整整一条长街花圈连着花圈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祭花。但没有几个人影。 以秦老先生今时今日的地位门外应该车水马龙才对为何只有满街的祭花? 瞧着怪瘆人的。 吴饮泉带着满心疑惑和老丁沿着长街往前走一直走到泽仁医馆门前。 只见大门紧闭门口悬有横幅—— 【内有传染恶疾谢绝祭奠。】 只此一句再无其它。 陪伴它的是空荡长街十里缟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姓是汪洋大海 什么是荣誉? 玉带缠腰位高权重? 金银满仓富甲一方? 什么是哀荣? 最华贵的棺材最豪奢的墓葬? 达官显贵吊唁不绝白事如喜事门前车马如长龙?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在吴饮泉的记忆中好几年前他去参加过城卫军副将母亲的丧事彼时的副将正是现在越城城卫军的正将。 在当时已经炙手可热。 整座越城的达官显贵豪族富绅能来的都来了。 他们的典狱长在丧宴上都只敬陪末座他们几个更是送了礼连门都未能进去。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极尽哀荣了吧? 他做梦也希望在自己的老娘死时也能有那样的场面。 如此老娘死时或能瞑目。或者能说一句这个儿子没白生! 这么多年来这么努力的往上爬给典狱长当孙子拿手下狱卒当兄弟勤勤恳恳、尽心尽责……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小狱头。 他知道小狱头就是极限了。 外没有强力关系内没有超凡修为。这辈子最多也就如此他的心气散了。开始得过且过开始混日子。 给老娘的“哀荣”只好存在于梦中。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今天在此时此刻。 看着这统共也没有几个人在但却铺满了长街的祭花。 他突然止不住的流泪。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哀事之荣”!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活在所有人的心里。 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死。 因为从来都是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支撑着这个世界。 让人们在最晦暗最绝望的时刻也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 …… …… 越城城主府的侍卫统领李扬除了对城主忠心耿耿外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战力一般悟性也一般常常揣摩不到城主大人的心思。 但城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打半点折扣绝不偷懒。 老父亲临死前对他说过“你这辈子除了忠心也没有别的优点了但只要保持这一点就足够。” 李扬把这话记得很清楚。 城主大人不止一次动念过将他换掉但最隐私的事情始终还是第一个交给他做。 这是用毫无底线的忠诚换来的绝对信任。 李扬亲自主持了对泽仁医馆的封锁敢以人头保证整个泽仁医馆没有一个人能把消息传出去。 这事起初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但在他亲手杀了两个人之后整座医馆都消停下来了。 只有那个秦念民还三番五次的想逃走。 半夜翻墙、乔装成更夫…… 他恨不得装作没认出来直接将他杀死罢了。 偏偏这样的人不能杀。 杀秦老先生的儿子尤其这个儿子名声还如此之好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 李扬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好办法。无奈之下特地将其人送进了大狱里。 在大狱里总没有墙可以翻了吧?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为了避免污了城主的羽毛他还转了一个场专门去让城卫军的人办的这事。 时间走到今天容国对阳国的谴责已公开东域嘉城那边也正式公布了鼠疫情况通告全国。 越城城主也受到了来自郡府措辞严厉的申饬终于决定公布城域面临的真实情况。 李扬本以为终于可以把秦念民这个烫手山芋丢开了已经没有封锁消息的必要。 但这时候他却得到城主的命令要他即刻杀死秦念民! 他不太能够理解城主的想法但城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 他不必管自己心里愿不愿意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让李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戒备如此森严的大狱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头子……居然逃跑了! 就在他动身去大狱里杀人的前一天狱中大乱。 风平浪静了几十年的越城大狱恶名昭著的“地字号包房”发生暴动。 几十个重罪犯人挟持狱卒撞开牢门四处逃窜、闹事把一座大狱搞得乌烟瘴气。 典狱长凭借超凡的实力出手亲自将这次暴乱镇压下来。清点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当场打死的两个重罪犯人外竟然一个犯人都没有跑。只有秦念民不见了。 就好像犯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发动暴乱只是专为了把这个人送出去。 李扬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么高明。而是因为太没有意义! 这伙狱里的烂人费这么大劲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即使是一直被城主骂做蠢货的他也觉得可笑。 事情本身并不难查。 参与此事的除了被称为“地字号包房”里的全部重罪犯人外还有两个大狱内部的人。 一个狱卒姓丁一个狱吏姓吴现在全部被剥了衣服丢进牢房里。或杀或刑都是之后的事情。 已经逃出大狱的秦念民也不难追索一个并未超凡的普通人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脚力再好能逃到哪里去? 正好越城此时已经开始封锁各地全域戒严。 别说是一个逃犯了即使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也走不了太远! 李扬作为城主府侍卫统领在整个越城地界上自然通行无碍各方力量支持。 到了这个时候真正令他无法理解的局面才到来—— 他发现他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又有越城城主的命令在身整个城域官方力量的暗中支持调动了大量的人力竟然始终捉不住秦念民。 其人像一只弱小但灵敏的苍蝇李扬能够感觉到他就在身边绕但却一时看不到他在什么地方抓不出来。 他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隐隐对抗着他的搜查然而他又找不到那股力量是什么。 整个越城的地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对抗城主府吗? 这怎么可能? 久索无功越城城主大发雷霆索性将暗中抓捕转为公开缉拿调动越城最有名的几个超凡捕快参与追缉。 其中一名捕快年轻的时候在齐国跟着一位青牌捕头做过事手段精熟老辣。 小试牛刀便让李扬看到了这些专精刑名的修士厉害之处。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知道一直阻碍他私下抓捕秦念民的不是什么组织而是那些贩夫走卒那些商铺老板酒楼小二……是普通又平凡的很多人。 他们自发性地为秦念民隐藏行迹故意把李扬他们引导往错误的方向。 这在李扬有限的经验中是从未见识过的这些普通人里没有一个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脊背发凉心底犯冷。 好在他的恐惧是无须被在意的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好在秦念民行踪已显。 在超凡捕快的手段里区区一个秦念民无所遁形。 当李扬跟着两个超凡捕快追上秦念民的时候才发现其人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逃到了越城城域的边界处。 在超凡力量的追捕下差一点就逃离了这里。 这对一个五十岁的普通老人来说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简直可以称作普通人创造的奇迹。 但毕竟是差了一点。 有时候一步之遥即是天堑地壑。 “秦念民!”李扬对着那个老人的背影高声喊道:“你逃不掉了!随我回城听候城主大人发落吧!” 他接到的命令是杀死秦念民但是不便在几个超凡捕快面前做这事。总之先抓回去再说。 秦念民很明显的身体震了一下。 转身回头。 他一度保养得很好的面容如今已经憔悴得吓人唯独神情执拗没有颓丧之意。 “你们也是越城之人!”他大声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越城现今正在发生什么吗?难道不应该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你们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两名超凡捕快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现在爆发的鼠疫。但祸源乃是在嘉城越城作为邻城被传染也是难免。 至于责任……嘉城城主听说已经给人杀了还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们猜测此事或有隐情毕竟让他们出马来追缉一个普通人怎样都透露着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但终究只是猜疑老于世故如他们二人者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岁月安稳盛世太平。 唯独李扬清楚秦念民说的是什么。 鼠疫发生在越城时秦老先生第一时间就已查知。而之所以还能演变成如今仅次于嘉城的恶劣情况正是由于越城城主的不作为! 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再让此人多说。 只纵身往前嘴里喝道:“少在那里妖言惑众!若有什么冤屈衙门里分说!” 区区一个普通的老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就在这时候一柄带鞘长剑拦于路前。 这是一柄一眼就能让人惊叹的剑锋芒几乎透鞘而出。 还在鞘内剑竟自鸣。 仿佛它也无法按捺它也要直脊发声。 人如剑不平则鸣!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听到‘妖言惑众’这个词……就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样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不必回头! 李扬循声看去看到一个年龄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背挺得很直剑拿得很稳。脚往地上一站便如生了根。应该是个高手。 其人论容貌算不得非常出色但也可以说得上一句面目清秀。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那是非常干净、明亮而且透着坚定的一双眼睛。 便只是这双眼睛人已脱俗。 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止这个少年。 这个人自然只能是姜望。 “你是何人?”李扬沉声道:“越城城主府执行公务捉拿逃犯劝你不要自误!” 两个超凡捕快也走到了他的身后无论事情如何面对外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李扬一边的。 从日照郡府离开后刚刚踏进越城城域便遇见了这么一桩事。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听得几句忽然便想起来那个囚车过市的孙平。 如果他当时多问一句那个年轻的医师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是不是就能更早得知鼠疫的真相整个青羊镇乃至嘉城是不是就会少死很多人? 所以他横剑于前拦在了明显只是普通人的老者面前。 他对阳国的官府实在已经信任全无! 姜望没有回头更没有挪开步子只问道:“老者你犯了何罪?” 秦念民在他身后惨笑:“或许……是直言之罪实话之罪公义之罪!” 姜望抿了抿唇才道:“不曾听闻世间有此罪名。” “是啊……但是我越城就有!你说怪不怪?少年郎你走吧现在的越城不值得再有人为它流血!” 姜望仍然未动只以锐利的眼神逼视李扬嘴里道:“既然不值得老者你又何至于此?” “我不是为越城城主府的越城而是为越城百姓的越城。不是为那些尸位素餐、满脑肥肠的达官贵人而是为我祖祖辈辈生活过、奋斗过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 “进都城告御状!”秦念民终于说出让李扬和两个超凡捕快胆战心惊的话来。 他说道:“我父亲死前说要让国君陛下知道他的子民在受怎样的苦!” 念及日照郡府的态度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意义。做了就对得起自己。”秦念民说:“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几年好活。如果什么也不做我不知道怎么去见他。少年郎你何以告我?” 李扬终于无法再听下去也放下对这个陌生修士的忌惮直接纵身探爪。 鹰唳乍起云空爪风破空而至近到身前顺势化作刀光乱斩于下。 刀爪乱披风。 凝刀势于爪势是他得意之技。 即使面前这人气势凌人瞧来不好对付也要试着一并杀了! 但他只看到一道剑光乍起横空铺满身前空间的刀光就已经被割散。 而剑势仍然不断迫得他一退再退最后退回原位! 姜望就站在那里仍不回头只问秦念民:“老人家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那你走吧。不必回头。”姜望说:“我折剑之前你后路无忧!” 秦念民活了半辈子非常清楚自己耽误时间就是在给姜望增加风险因而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奋起余力拔足便跑。 而姜望直面着李扬并两位超凡捕快就一人一剑立在道中说道:“我不愿食言。如果你们还要追缉他我就只有杀死你们了。” 声音很平淡但因为先前迫退李扬的那一剑有了一股不容置疑、也无法挽回的气势。 至少就在场的这三个越城超凡修士而言他们心里非常明白他们远远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这位道友。”李扬硬着头皮道:“你放走的此人确实是罪孽深重切不可听他一面之词啊。” “那么他所犯何罪?” “这……”李扬一时窒住。 两名超凡捕快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难怪城主总骂他是蠢货骗人之前难道不先把借口编好吗? 竟被人随口一问就卡了壳! 李扬憋了半天改口道:“你要如何才肯对此事袖手?” 秦念民已经越跑越远姜望倒也不着急离开只慢条斯理道:“说出口的话我难道还能咽回去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扬再次问道。 这时再问这个问题就有秋后算账的威胁意味了。 背倚越城城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整个阳国的体制力量他自然是有这样的底气的。 姜望冷哼一声:“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临川是也!” 连嘉城城主他都杀了当然也不会怕越城城主。但是麻烦能少则少他没有必要自报名号坐在家里等对方来报复。 “好你个张临川我记住了!” 李扬匆匆放下一句狠话便带着两个超凡捕快离开。 明显打不过还是不要送死得好送死也是无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尽快汇报城主。若是那个秦念民真去告了御状城主这边最好提前做下应对。 至于这个张临川…… 离开姜望已经很远之后李扬怒气冲冲道:“老宋你见多识广这个张临川是何许人也?” “没有听说过啊?”姓宋的捕快琢磨了一下:“这么年轻就这么强会不会是齐国哪个世家出来的人物……” 李扬愣了一下:“齐国有名的世家没有姓张的啊。” “齐国那么大总有几个不怎么出名但实力很强的世家。”另一个捕快缩了缩头不欲招惹麻烦:“你还是尽快回去向城主请示吧看看秦念民这事怎么办。” “是啊或许城主大人知道张临川是谁。”宋姓捕快说道。 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让城主自己去烦恼他并不想搅合进来。 老于江湖的人最是知道少年天才往往最不好招惹这些人往往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下手没个分寸。 偏偏身后往往有一堆人等着给他擦屁股他们这些小角色怎么都招惹不起。 他们火急火燎地往城里赶嘴里乱七八糟的抱怨着。 但忽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在李扬的视野里首先出现了一只以青绳悬着的小铃铛。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听到铃铛的声音此时却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小铃铛并未发出声音那铃声倒似是从自己心底发出来的。 是幻听吗? 他沿着这根青绳往上看绑着绳子的手拢在袖子里。 再往上把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垂了下来。 然后自斗篷底下是一个细细的、女人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张临川?” 这声音给人一种冰凉、滑腻并且危险的感觉就像毒蛇一般。 “难道使者大人也亲自来了这边?”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英雄路 姜望暗中跟着秦念民走了一阵见走出越城地界已经很远也再无什么别的危事发生便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英雄路就让这个老人自己走。 他很尊重秦念民的选择但事实上他对秦念民的此行不抱有什么信心。 人们常常对“明君”“青天大老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眼前的黑暗只是因为明君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里却没有想过滋生邪恶的土壤从何而来由谁培养。 他不后悔心念一动救下秦念民但想要借助越城城主府的力量追索白骨道妖人的计划显然已经泡汤。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为了救这片地域上的老百姓们却接连得罪了两城官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姜望预计自己快速揪出白骨道妖人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接下来只能靠水磨工夫靠自己慢慢寻找。 这是他有些沮丧的念头。 但衣袂破风。 有人在快速接近。 姜望脚步未停只握紧了剑。 “不知使者大人驾临此域!属下失礼未能早迎!” 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很快落到身后。 姜望迅速转身与其人面面相对。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其人手里悬着的那只小铃。外观简单普通只有两指宽两个指节长偏偏摇晃之间没有声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不是使者?”吊着小铃的人似乎也愣住了声音在厚重的斗篷下传出来彷如蛇在地上潜游。 听到张临川的消息之后蛇骨面者最初的想法是想看看张临川悄无声息的来阳国做什么。 按照原计划赶过来收尾的应该是圣主本人才是。 她现在名义上是跟着圣女这一边的人不可能忽视张临川的动作。 但眼前这人和那三个越城修士供述的一致年轻穿简单的黑色武服半长头发配长剑。却唯独……不是张临川! 她本以为是张临川摘下面具换了一套行头想要借助那个姓秦的老头做点什么。现在看来却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人根本不是张临川。 不是张临川他为什么又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同名同姓还是…… 蛇骨面者心念急转一瞬间捕捉到真相:“是你杀了猪面?” 在这里也唯有杀死了猪骨面者的那个庄国人才有可能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不等姜望回话她二话不说转身飞纵! 能够杀死猪面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都说明了其人的强大。 她未必能够在交手中保住性命。 所以……逃跑! 她本是追着所谓张临川的踪迹而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她如今在阳国最不想遇到的那个人。 一意逃避危险却不意突然撞上。 霎时间爆发全力眨眼便奔向远处。 姜望先也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使者。但在其人二话不说爆发速度逃跑之后他眼神一下子就冰冷下来。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如出一辙的气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 来者是白骨道十二白骨面者之一! 念头还在转着人已经冲了出去。 身缠紫气人纵剑光。 道元涌出通天宫在血液里奔腾。 姜望像一霎狂风卷过大地搅动的气流带起落叶烟尘无数。 因为未能推开天地门的缘故无法踏空而行。每一次点地都发出一声爆响将地面踩出一个浅坑。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一条腾起的烟尘之龙还在迅速向着前方蔓延。 这是纯粹以雄浑的道元催发速度已经到达了姜望目前的极限。 然而蛇骨面者还是越逃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现在虽然有杀死腾龙境修士的战力但在本质上并未跨过天地门比不上腾龙境修士飞天遁地的速度。 他可以在激烈的交战中纠缠住对手对于这种远远就开始逃窜的腾龙境修士的确没有太多办法。 但姜望并未就此放弃人在奔行一手已掐诀完成了道术追思。 就在刚才的短暂接触里他已经捕捉到了逃跑的这个白骨面者一缕气息正是用于此时。 追思指引着方向姜望不管不顾全力追赶。 从这个白骨面者的反应来看若是这次让她跑掉恐怕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姜望面前。 留下她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么道左相逢的一次。 无论是为正受鼠疫荼毒的阳国百姓又或是为姜望自己他都不肯放过。 这是一场堪称漫长的追击两个人你追我赶穿过了整个越城城域一直追入嘉城城域又转入宁城城域…… 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但也无人来招惹麻烦。 从绝对速度上来说蛇骨面者当然更快。但架不住姜望一气不歇如此坚持长久的追逐。 只要她稍一停下来很快就能发现姜望靠近的身影只得立即再次奔逃。 而姜望每次丢失目标后马上就再次以追思锁定方向继续追逐。 两个人穿过了大半个日照郡域又绕了一大圈穿入了赤尾郡。 在前面逃跑的蛇骨面者无论如何也不敢入境齐国一旦被拦下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事实上这也是姜望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持续追击的原因。 像白骨道这样的左道邪教其教徒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任何一处阳光所及之地对于邪教妖人的追击都是受到支持和鼓励的。要害怕的只应该是老鼠而从来不是追击老鼠的人。 穿越大半个日照郡又绕了一大圈进入赤尾郡两个人几乎跨过了半个阳国。 若是平时赶路只怕需要半月不止。两人以极限速度追逃也耗去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蛇骨面者心情已经很晦暗。 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但她已经明白此人为什么能够斩杀猪面了。 仅仅是这等雄浑的道元储备就令她震惊不已。 相对于通天境修者腾龙境修者需有大量的道元用于支持天地孤岛在彻底扫清蒙昧之雾、洞彻躯干海洋之前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其实并没有本质性提升。 虽然理论上还是要比通天境修者动用的道元储备更雄厚但奈何姜望是用最顶级的开脉丹开的脉通天宫高大雄阔又以周天星斗阵图奠基九大星河道旋运转道元储备远胜同境修士。 根本甩不彻底。 一路上蛇骨面者并不怎么敢经过城池都是穿山越岭。无论白骨道有多么强大可怖在阳光底下她的身份都是先天劣势。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一路逃回白骨道总部所在的地宫中。然而那也只能是想象。 不用等到那么远只要这种亡命狂奔的时刻再持续两天她就要道元枯竭不得不抽调天地孤岛的道元了——蒙昧之雾卷土重来的痛苦她绝不愿再承受。 她不知道姜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不想赌。等真到了她自己的极限恐怕就再无一搏之力。 届时她恐怕就是第一个逃跑而死的腾龙境修士。哪怕她再惜命也绝不想要这个名头。 所以她停了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调息。 那就拼命[笔趣阁 biqugewco]吧! 既然逃不掉。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曾彻夜难眠 砰! 砰! 砰! 这声音几乎是恒定的在逃跑的这几天里蛇骨面者听到过许多次。 她知道这是那个少年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肉身与大地的碰撞是以纯粹的力量敲击大地的声音。 大地为鼓双足为槌。 一步一响不曾断绝! 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那个少年已经再次靠近。 他的双脚在阳国土地上踩出来的一个个小坑连接成一条漫长的线路自日照郡越城的边界外一直延伸到赤尾郡的这里。 蛇骨面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姜望的坚持令她动容。 这种坚持里体现出来的恨更令她恐惧! 她绝不肯让这种恐惧被人看到所以她站了起来。 姜望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好但也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的追击。固然消耗了大量的道元储备令他九大星河道旋加缠星灵蛇都供应不上。但不断运转的四灵炼体决反而更加强健了他的体魄他从未以如此方式锤炼过肉身。 相对于剑术和道术他在体魄上所耗的苦功其实是最少的这是由于他对自身战斗体系的规划。 他一度有一种他可以跑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事实上那样他只会活活跑死。 现在停在这里体力和道元都消耗很巨不是最强的状态但他仍然有信心击败对手。 这种信心不是一蹴而就。 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迎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得来。 对方在确定是他杀死猪骨面者之后转身就跑说明其人必然不会强过猪骨面者。 而他姜望从未停止努力也从未停止进步。 杀死席慕南之后的姜望又比杀死猪骨面者时的姜望更强! …… 就在姜望跃出山林看到空地上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起身时。 他“听”到了铃声。 他迅速察知到。 这声音非自耳中所进乃于心间自生。 他感到有些晕眩额头在发烫。 身上很痒……很想要挠破血皮!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体表四灵虚影交汇灵台霎时为之一清。 长剑竖起! 叮~ 极轻极细的一声。 却是蛇骨面者一记掌刀临近面门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为长相思所阻! 蛇骨面者碎步前递以掌刀再进。 长相思剑身被抵住后弯姜望同时提膝前顶。 蛇骨面者掌势化竖刀为平推一掌按在姜望剑身之上另一手勾着人筋轻轻一摇铃铛再动。 瘟铃响疫病生。 一般的鼠疫当然只能杀死普通人但在蛇骨面者的全力驱动下却已经可以伤害到超凡修士。 在蛇骨面者以掌平推之时姜望顺势即往后飘退人在倒退一直未闲下的手掐诀完成花海已然铺开。 姜望重回为疫病所扰的状态而在蛇骨面者眼前出现了一片繁花盛开的美景。 双方同惑但四灵炼体决加天青云羊铸就的肉身再次为姜望争取了时间。 在蛇骨面者洞察花海之前他先一步从疫病中脱出纵身直趋近前! 凛冽的杀机与搅动的风声为蛇骨面者提供了方位。 她第一时间挑动指尖瘟疫再次蔓延。 而与此同时姜望心念一动缚虎即发。 瘟铃摇动。 道术缚虎。 激烈交战的两人都诡异地暂停了一瞬。 如时空静止一停再动。 蛇骨面者樱唇张开香舌微吐一道寒光暴射而出霎时剖开遮面的斗篷直刺姜望。 白骨法相所化蛇信剑。 斗篷是她的草丛此剑是她的獠牙。 这是她的杀手锏。 然而蛇信剑刺了个空。 姜望出现在她的侧面与她交叠小半个身位的地方。 直接长剑提起寒光飙射竟将她的舌头割落! 这已经是姜望第三次为瘟疫所扰身体已经习惯不再如最开始那么难熬。提前半息做出了反应。 而蛇骨面者所以为的位置只是【花海】给她的误导。 “啊!呃!” 蛇骨面者剧痛仰身却因为舌头被割掉连惨叫也叫不完整。 姜望毫不犹豫一拳捣在她的腹部道元狂涌寻找到她通天宫所化道脉之龙盘旋的位置再精准地一剑贯入将她的通天宫废去! 道脉腾龙之后通天宫已经移位不再停于脊柱海而是在躯干海里遨游。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柄细而尖锐的剑才在姜望身后坠落! 原来蛇骨面者虽然被割掉舌头痛苦不堪但其人表现出来的痛苦既是宣泄更是掩饰就是为了遮掩蛇信剑转回的这一刺。 但姜望比她更快更果决连这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她留下。 直至此时尘埃落定姜望才收剑入鞘静静看着蛇骨面者在泥地上痛苦翻滚。 斗篷被她自己割裂落下其人艳丽的面容具览无遗。 身材姣好如山峦起伏像一条美女蛇一般惨叫扭动。 虽则此时满嘴鲜血痛苦不堪反倒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姜望一直等她痛得没有力气再喊没有力气再挣扎之后才半蹲在她身前:“现在我们聊聊?” 蛇骨面者以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姜望轻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对不起你叫得太惨让我竟一时忘了你不能再说话。” 蛇骨面者奋起余力往他扑来似乎是想要咬他一口。 但被姜望一根手指便牢牢定住。 姜望的食指抵在她额头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有多惨有多痛都不会令我心软。我听到过更痛苦的声音……那些声音……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所以我都不敢睡觉。” 姜望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打起精神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一个痛快。你是白骨道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即使是你们这种人也不会想要尝试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姜望对她仇恨的目光视若无睹直接一掌拂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捡回来其人的蛇信剑将剑柄放进她手中。 “不要试图自杀你知道在我面前你做不到。现在我问你写。如何?” “回答落于文字上是三思之言。可以让你有时间思考。你可以选择说得更具体、更真实也可以选择用谎言欺骗我。” “我知道有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死得更难受比如问你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什么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的问。” “当然既然我这么有分寸你就不能敷衍我了。只要你敷衍我一次我就视为你不愿配合。” 他轻声道:“那么交易取消。” 他没有说交易取消后会怎么样因为没有必要再重复后果。 有风吹过。 夏日的风也带着热意但穿过山林枝叶而来此处不知为何却有了些凉寒。 许是因为走了太远吧? 在这片无人的荒地。 有疯长的野草有不知名的夏花。 有一个轻声问话的清秀少年和一个满身血污的艳丽女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 “如果你拒绝生不如死。” “如果你骗我生不如死。” “甚至如果你敷衍我你也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姜望表达的全部意思。 眼下的蛇骨面者看起来的确可怜但姜望的同情心不会舍予她半分。 在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之后他直接问:“为什么会错认为我是使者?”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被蛇骨面者认错恐怕是因为仍然寄居在通天宫内的冥烛。 当初离开枫林城之前妙玉说过冥烛是她遍寻不见的东西可见对白骨道来说很重要。 但他还是想在蛇骨面者嘴里得到确认最好能够对冥烛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可以蛇骨面者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不能够。 正如姜望所说她出身白骨道非常清楚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死虽则是永恒的寂灭但人也已经没有知觉不必感受。 尤其对于白骨道来说死亡是世间唯一的公平。她虽然因为犬面的死有了对生的眷恋但真到了无法避免的那一刻死亡也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的事情。 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一个人哀求着去死她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用于吊着瘟铃子铃的那条人筋就是其中的尝试之一。 当然往常她都是施予者彼时冷漠从容大可以细细观察探讨对人性的观察或者所谓残酷美感。但一旦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遭遇那种境况终究也无法避免畏惧。 见识过恐惧所以更加懂得恐惧。 蛇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抓紧蛇信剑在空地上写道:“越城修士说你是张临川。” 值得一提的是其人所写的是庄国文字。 庄国文字脱胎于在道属国通用的景国文字但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景国文字据说是自道文演化而来是世间最为尊贵的文字(景国人自称)。 所谓道文者大道之纹也。 但让姜望挂心的还是蛇骨面者所传递的信息本身。 世间事真有如此巧合! 自己不过随口扯了一句张临川便被那几个越城修士传到了蛇骨面者耳中。 姜望本来准备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说的使者是谁?” 但这个问题自不必问了。 张临川竟是白骨使者! 枫林城道勋榜上的第三名枫林城道院的风云人物其真实身份竟然是白骨道的高层。 此刻往事一幕幕回涌早在当初于唐舍镇调查白骨道妖人之时张临川就与他分开过两次而两次他都遇到了白骨道的袭击。 联系到后来妙玉所说显然那两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彼时作为白骨使者的张临川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 现在想来姜望犹有后怕。倘若其时此人心念稍动自己恐怕已经死于当场。 继而他又想到在献祭枫林城域一事上白骨道到底准备了多久? 如张临川、妙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只是此等大事的参与者之一。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白骨道的准备到底有多充分。 然而即使是这样周全缜密的准备、这样多才能杰出的人这么强大且可怕的白骨道甚至引动了白骨尊神跨界出手却仍然被庄承乾、杜如晦、董阿他们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白骨道是仇敌董阿他们又如何不是? “白骨道现在高层还有谁?”姜望想了想问道。 这个问题倒不至于引动血誓。 “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 “龙面、猴面、兔面。” 蛇骨面者一个一个的写道最后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就是白骨道最后的那一个“高层”但马上就会死去所以不算存在。 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手的时候圣女妙玉的实力是在内府境从蛇骨面者排列的顺序来看陆琰和张临川实力都至少在内府或者内府往上。 剩下还活着的十二骨面中应该是龙面最强蛇面最弱。 但因为有那个制造瘟疫的小铃铛他击败蛇面的过程也并不轻松。 白骨道经营那么多年总归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小觑。 至于圣主…… 白骨道怎么还有一个圣主?未听说在枫林城一役中有过出手啊。 如果是白骨尊神的话祂不是被击退了吗? 姜望忽然又想到自己被妙玉所误会的“白骨道子”身份。 真正的那个白骨道子……是不是就是白骨道现在的“圣主”?尤其蛇骨面者并未提到白骨道子的存在但其人一定存在着。 妙玉强调过“觉醒”这个词那个白骨道子有没有完成“觉醒”? 如果没有“彻底觉醒”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已经“彻底觉醒”那么从道子到圣主这中间是否还需要经过什么变化?是否与白骨道来阳国散播瘟疫有关? 这种问题他不必问蛇骨面者因为涉及“圣主”这种存在一定是白骨道最高机密必然得不到答案。 问她就等于杀她。 “你来阳国是为了散播瘟疫?”姜望问。 “是。”蛇骨面者写道。 姜望想了想问道:“张临川现在在哪里?” 蛇骨面者没有动。 姜望于是知道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无法透露。 躲在什么隐秘之地呢?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老巢。 那么会在哪里? 把这些问题暂时抛开姜望看了看她手里悬着的铃铛问道:“你散播瘟疫靠的是这个小铃?” 蛇骨面者低头写下一个“是”字。 因为低头散发的缘故姜望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慰。倒是恨意始终未消。 当然姜望也不会指望她有什么好心思。 “我没有要问的了。”他说。 这就是下达死亡通知了。 但蛇骨面者还在写字。 她拖着痛苦不堪的身子咬着牙在地上写道:“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姜望轻轻板过她的肩膀捉住她手中的蛇信剑倒转过来缓缓刺入她的心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那个什么白骨时代。” 姜望这样说道:“那你一定要找到我。” 蛇信剑刺到尽头。 姜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再杀你一次。” 蛇骨面者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而后静止。 眼里的恐惧与仇恨都一并熄灭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忽略”(感谢书友陈泽青的盟主赏!) 蛇信剑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所炼其主材料乃是蛇骨面者的白骨法相以虚凝实。 尖细如蛇信灌注道元之后剑身可以软化。 是一柄凶狠且变幻多端的剑。 蛇骨面者的尸体往后倒去因为姜望拿着蛇信剑未动的缘故剑身从她的心口慢慢退出。 用她的衣服将蛇信剑的血迹擦净姜望顺手将她收在怀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在之前寻找她通天宫的位置时“顺便”也查知了这个匣子的存在。 杀人越货的事情姜望还未超凡的时候也没少做过对那些山匪贼盗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他与凌河可都要靠那些山贼补贴生活即使是赵汝成和方鹏举也都不肯少分一个刀钱有时候还为谁应该多分一点能斗嘴斗半天呢。 这个雕纹精美的小匣子是一个墨家秘制的储物匣。 储物匣的珍贵在于其材质和秘传阵纹。 以储物空间的大小来确定珍贵程度。 说来惭愧姜望现今手头上并没有太多需要随身保存的好东西所以竟也没有想过去购置一个。当然囊中羞涩也是原因之一。 蛇骨面者的这个储物匣实际空间约有一方。 价值在一万颗道元石左右也即一百颗万元石。 须知当初姜无庸与姜望赌斗其在秘传道术之外加注的筹码也就十颗万元石而已。可见储物匣的贵重之处。 储物匣的原理其实并不算复杂。很多阵法都有颠倒方位、挪移空间的效果扩大缩小空间当然也并不罕见一个阵法困住千军万马的事情不在少数。 很多势力其实都有制作储物匣的能力并且也的确使用着自制的储物匣拒绝向墨门购买。 但一则从可操作性和通用性来看墨门储物的秘传阵纹始终是最优秀的二则制作储物匣的原材料大多数为墨家所垄断。 以至于墨家几乎把储物匣做成了独门生意之一。 而且即使购买墨门的储物匣花费如此昂贵也要比自制的成本低很多…… 打开这个雕有不知名花草的储物匣里面的物品都以缩略的形态放置着一待取出便会回复原状。 细看来多是一些衣裳、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个蛇骨面具。 真正值钱的只有两颗万元石其中一颗用得只剩三千三百道元了。 看来白骨道在庄国的追杀下日子并不好过。 最里面用一块玉丝锦布包着的应该就是蛇骨面者最珍贵的东西了。 这种布惯能养物本身便已价值不俗。 用此布包裹珍藏着的又该是何等宝物? 姜望也不能免于期待小心将它取出来展开看去—— 是一个破损的犬骨面具。 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想来即使是白骨道十二面者这样凶名昭著的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吗? 他一直觉得蛇骨面者的战斗意志不强大概曾被谁吓破过胆现在想想大约便是这只犬骨面具的主人死去那一次了。 姜望没有多做感叹将这只破碎的犬骨面具和那只蛇骨面具一起重新以玉丝锦布包裹住放到蛇骨面者的尸体身上。 又将蛇骨面者的其它物品全部拿出来堆于其上只留下储物匣里的两颗万元石和蛇信剑。 再丢下一朵焰花将它们连同蛇骨面者的尸体一起付之一炬。 但在火焰燃起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蛇骨面者手上悬着的小铃在火焰里闪着灰蒙蒙的光。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一直很在意这只小铃铛在战斗的时候也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干扰。甚至在盘问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到了。 但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他竟然“忽略”了它! 怎会如此? 姜望皱着眉头勾了勾手指。 火焰中分出一条火蛇衔着小铃窜起将它送到面前。 他摊开手掌火蛇消散铃铛落下。 缀着一条青筋的小铃铛落在手掌中。 忽然就崩碎开来炸成无数灰色的光点。 “是谁。” 一个枯乏、呆板的声音在灰色光点间响起。 明明是在发问却没有问询的语气。反倒是像在陈述什么似的。 极端的冷漠感与仿佛自心底钻出的恐惧感错杂一起。 姜望汗毛倒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拔腿便已远纵。 他以追击蛇骨面者的极限速度逃进山林又钻出山林。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直到那种恐惧感消退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红肿甚至还有一处发脓! 喉咙也疼得几乎说不出话额头烫得如烙铁一般。 这是比之前严重百倍的疫病甚至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并未真正隔空出手。 姜望即刻盘膝而坐运起四灵炼体决以抵抗疫毒侵袭。 同时不断施展吞毒花吸收身体里肆虐的疫毒。 一朵朵吞毒花被撑爆身体忽冷忽热。自发的生机与侵袭的疫毒不断对抗…… 如此直到夜色降临他才将将抵住侵袭身体恢复健康。 好可怕的疫毒好可怕的人! 白骨道圣主? 他在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张临川的声音他自然记得陆琰与董阿在枫林城上空的咆哮他更是永生难忘。妙玉则不必说。 在白骨道绝对意义上的高层里也就白骨道圣主的声音他没听过了。 而这个制造瘟疫的铃铛若与白骨道圣主有关的话……岂不正是说明阳国的这处鼠疫正是涉及白骨道圣主的谋划?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情报! 如能应对得当的话说不定…… 当然现在让姜望再回去看看那个瘟铃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决计不肯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冒没有必要的险。 姜望从荒野里起身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寻到最近的官道沿着官道往前走。 苍茫夜色来回涌动仿佛有什么隐藏的恶兽正在暗中垂涎随时要冲出来将他一口吞噬。 他浑似不觉也无惧。 走着走着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仓丰。 仓丰则民足真是再朴实不过的愿望了。 走近城门的时候姜望忽然想起来那个叫苏秀行的杀手好像就来自于这个城域里的杀手组织。 那个小小的杀手组织似乎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叫天下楼。 第一百三十章 大可不必 越城城主一直到第二天才得知护卫统领李扬已经身死的消息。 其人带着两个资深超凡捕快追缉一个普通人竟然久久无功。 越城城主大怒之下派人催问才在越城城域边界附近发现三具超凡修士的尸体。 死三个超凡手下不算什么甚至哪怕是死在捉拿一个普通人路上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哪方政敌暗中出手想拿秦念民做枪头在他乃至他身后的势力上扎一枪。 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但真正令越城城主感到惊惧的是追缉秦念民的这三名超凡修士竟然像是感染鼠疫而死。 其显现的外状与那些患疫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超凡修士是对抗鼠疫的中坚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面力量。 但现在这种“鼠疫”难道竟然已经可以触及超凡伤害超凡? 一旦连超凡修士也人人自危可以想象届时情况会恶劣到何等地步! 只是无法确定这种状况究竟是真的染鼠疫而死还是死后再染的疫毒。又或者是不是被人故意“布置”成这样。 因为是孤例的原因并不具有一锤定音的结论。 但越城城主仍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上报了日照郡府。 因为疫情已经开始波及到他了因为即使他是超凡强者即使他位高权重也已经有遭遇危险的可能了。 事涉自身安危不再是某某镇死了多少人某某街道有多少人患疫……死亡不再只是落于纸上的冰冷数字。 而已经似乎走到了他的门外传来了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所以这一次他的效率比谁都快动作比谁都果决。 …… 鼠疫虽然已经蔓延至赤尾郡但毕竟浸毒尚浅。至少就仓丰城而言民心还比较稳定。 只是在自日照郡过来的方向设了路障严禁日照郡来人。 天下楼在仓丰城北城与其说是一个杀手组织仅看外观倒更像是酒楼一样的地方。 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而言这当然很怪异。但联想到一个杀手组织起“天下楼”这样张扬的名字这个组织里还培养出了苏秀行那样的杀手就又觉得把杀手组织开在闹市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定有些人让你很反感。一定有些事让你很难忘。但你脾气好又或者……顾虑太多!所以你没办法。” 姜望走进天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凑近来这样说。 此人长得倒是普普通通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颇符合杀手的身份。 “所以?”姜望问。 “所以你需要我们!”此人一拍胸膛立刻豪气干云:“我们天下楼实力雄厚强者如云高手辈出狠人无数。刀枪棍棒戟拳掌指爪膝那是样样精通样样通啥啥都会啥都会。三年老字号值得你信赖!” “……所以你们天下楼只开了三年?” 姜望倒并不太意外天下楼只开了三年这个杀手组织能开三年倒更让人奇怪。 “三年不短了!”此人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年等于无数年啊客人!” 姜望嘴角抽了抽现在的杀手组织也配备跑堂吗? “是这样。”姜望道:“的确有一个人令我很生气。” “来!客人这边请!”这人一下子就提高了音量又凑近姜望耳边道:“咱们组织最讲规矩谈生意的时候一定不能在人堆里因为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这话说得倒还像那么回事。 但…… 他前面带路带着姜望穿出人堆聚集的大堂转进一间包厢里分主次坐下。 听着外面清晰可闻的嘈杂声音姜望很怀疑这么糟糕的隔音效果到底能保护什么隐私。 然而这人已经一脸急切地说话了:“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那渴望的样子好像几个月也没接到客人的老鸨。 “阁下怎么称呼?”姜望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 “叫我阿策就行。”此人道:“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哦阿策。”姜望继续着礼貌:“不知阁下在天下楼所任何职啊?” “入我楼来都是兄弟。我虽然是东域第一杀手但也不拘泥身份。跑跑腿待待客什么的偶尔也兼任!”阿策说着说着猛地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客人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 “……” 这种强烈的不靠谱感令姜望沉默了一阵才得以继续话题。 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道:“有个人骂了我一顿转身就跑。我气到如今恨意难消!” “这……”阿策有些尴尬地道:“就骂了你一顿就要请杀手杀他的吗?” 他甚至屁股已经准备离椅了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成多大的生意啊?真是浪费时间! “我出二十颗道元石。”姜望淡淡补充道:“订金。” “太过分了!”阿策拍案而起。“那小贼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必为客人摘他项上人头!” “苏秀行。”姜望说道。 阿策又半尴不尬地坐了回去:“姓苏是哈?” 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阿策你不认识他?” “认识倒是认识……” “不如直接叫出来让他与我聊聊如何?” “实不相瞒。”阿策道:“此人已经背叛组织不在天下楼了!” 姜望惊讶道:“你们天下楼这么有实力的杀手组织没有把叛徒追杀至死吗?” “这就是客人不懂了。我们天下楼做的是杀手生意杀人都要赚钱才行。杀苏秀行谁付账啊?亏本的事情不能做。” “哪怕是追杀叛徒?” “哪怕是追杀叛徒。” “真是有原则。”姜望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现在不是有我付账么?” “呃。”阿策终于有些挂不住脸了但还是勉强道:“他现在混到了另一个组织里不太好弄。毕竟同行之间难免要留些情分。所谓见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哦……”姜望恍然大悟:“那个组织你们惹不起?” 阿策愤愤道:“那可是地狱无门呐。连一国镇边大将都敢杀的疯子!” 这是姜望第二次听到地狱无门的消息了看来尹观离开佑国之后发展得不错。但也如重玄胜所说是在刀尖上跳舞。 倒是苏秀行能混进地狱无门倒确实让他挺意外的怎么看也不像有那种能被尹观看中的才能啊。 姜望叹了口气:“如此我只能暂时放过这个大仇人了。”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阿策装模作样地慨叹了一句问道:“客人你再想想难道没有别的人骂过你吗?” 姜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法明言的恐惧 真不愧是“天下楼”啊! 苏秀行那种杀手看来也并非特立独行而是有组织有规模、成群结队! “为难的事情倒也有只不知你们做不做得了。” “客人尽管说!”阿策又开始拍胸膛仿佛刚才面对地狱无门很是为难的不是他一般:“我们天下楼什么都能做!” “王宫你敢去么?”姜望问。 在阳国未加前缀的王宫自然便是指阳国国君的宫廷。 名为阿策的“东域第一杀手”大惊失色:“难道你想买凶谋害国君陛下?” 见姜望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这才讪讪道:“客人想做什么?” 一来若是买凶行刺国君这样的大事必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的提出。 二来……天下楼有没有行刺国君的本事他心里还能没数么? “帮我送一封信。不得透露是我送的。” “送给谁?” “能送给国君最好不能的话送到你能送到的、最接近国君的人手里。” “信里写的什么?” 姜望看着他并不说话。 阿策缩了缩头:“保护客人的秘密我懂。” “三十颗道元石送这一封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让人知道这封信与我有关。” 姜望直接拿出三十颗道元石放到阿策面前。 “客人请放心。”天下楼阿策美滋滋地数起道元石来:“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 送一封信而已哪怕是要送进王宫也不算太难的事。 姜望也没指望这封信能直接送到阳国国君的手里但只要到了王宫在他想来阳国国君就必然会注意这封信。 应该没有哪个小国国主有资格对白骨道圣主的暗中觊觎无动于衷。 而之所以要通过天下楼来转达提醒因为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直面白骨道。 …… 姜望是在进仓丰城的第二天下午才来到天下楼的。当天便离开了赤尾郡赶回日照郡坐镇大本营。 特意进仓丰城一则是为了暂作休养恢复精神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想办法提醒阳国朝廷了。 至于找到天下楼完全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胡少孟买凶刺杀他的事但是见这个阿策似乎根本都不认识他也就作罢了。 毕竟胡少孟已死人死如灯灭没有太多探究意义。 青羊镇的情况正在好转新增加的患疫者数量越来越少而阻隔区域的患疫者也在两名医道修士努力下治愈了许多。当然也无法避免死亡的部分。 经由阳庭方面的全力调查他们对于此次鼠疫也有了相对比较清晰的了解。 一般来说鼠疫传染的方式有三种最主要的传染方式是跳蚤、蚊虫叮咬老鼠当然是元凶携带疫毒的这些小东西也罪大恶极。 其次则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呼吸即有可能感染。最后才是接触感染。 但发生在阳国境内的此次鼠疫则不同清除老鼠跳蚤的效果并不大因为疫毒一开始就在人身上传递并且传染速度远胜一般鼠疫。 (他们还并不知道瘟铃的存在。) 因而每一个患疫者便是一个传染源。 从一个冰冷的角度来说死亡也是一种减少鼠疫感染源的方式。 事实上若非此次鼠疫已经蔓延三郡遍及全国恐怕未必不会有要求灭绝嘉城的声音…… 回到青羊镇本身来说在姜望果断有力的行动下整个青羊镇域是嘉城城域里对抗鼠疫最成功的镇域。 新增加的感染者和死亡者都远远低于其他镇域治愈人数又远远高出。这还是在假定其余镇域没有隐瞒的情况下。 独孤小、向前他们都以为姜望会放松不少但他却比之前更努力了。 每天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就是修行。 道术、剑术周而复始。 经过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以姜望为中心的小团队倒初步锤炼出来了算得上是不多的好事之一。 然而姜望心中的恐惧却不能够向任何人分说! …… 太虚幻境灵山福地中姜望盘膝而坐。 真正发现问题其实是在追杀蛇骨面者之后。 他杀死了蛇骨面者却在事后清点战利品时忽略了瘟铃——从后来的结果看当然是好事那只瘟铃危险无比很有可能可以作为白骨道圣主远程出手的载体。 但对姜望来说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忽略”。 他怎么可能忽略瘟铃? 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心细如发也称不上智谋深远但这只瘟铃在战斗中带给他极大的麻烦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忽略的。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 这就很可怕了。 好像意识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干扰了他的想法。或者说有一个什么存在能够干扰他的意志。 因为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所以他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此事。 即使此刻“躲”在了太虚幻境里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就有安全清净的思考环境——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寄予了。 既无师长前辈又没有强大血亲也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能够指望一二。 他在太虚幻境里反复思考此事。为免意识受到影响也只能在这里思考。 首先他确定自己绝非杞人忧天。 然后就是对自己细致漫长的审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有可能出问题?会是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最后他将怀疑的方向落在了通天宫里。 准确的说是那一只冥烛身上。 这毕竟是白骨道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早先在枫林城覆灭一役中冥烛就给过他极为强烈的警示。 他也一度怀疑过冥烛是否有自己的灵智。 在枫林城覆灭之前他心情极度的忐忑、紧张现在想来是否也是冥烛所施加的“影响”? 彼时可以让他紧张现在让他忽略未必就不行。 尽管这两次的影响似乎都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结果也确实如此。 但姜望绝不愿意自己的行动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存在所干扰彼时他还很弱小时就很抵触妙玉施加于他的所谓“引导”。 他无论做什么事将面对什么后果他都希望是他自己的选择。 错了他也认! 而绝不要谁来替他选。 倘若倘若说问题的确出在冥烛上。 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自冥烛因为白骨之种的吸引出现在他体内到如今其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居住”了这么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至少从“制造紧张”到“让他忽略”。 这似乎说明冥烛能够施加的影响正在扩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妆偏杀镜中人 自身意志被神秘存在所影响的确是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情。 尤其对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似乎很难应对这方面的危机。 他没有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助因为一旦宣之于外就很容易被觉知。哪怕是在太虚幻境里。 对于姜望来说独自面对难题已经是一种习惯。 从庄国到齐国数万里长路他单人独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无论有多么艰难他唯一的选择即是面对。 首先这种“影响”是涉于精神层面的变化。 姜望梳理自身能够施加影响于精神的道术只有花海。且花海本身偏木毒致幻方面并不是专精于精神方面的道术。 荆棘冠冕可以叠于花海上。 而或许可以对涉及精神能力有帮助的宝物有与竹碧琼交易的蜃珠、有得自胡少孟的红妆镜。 应对此等困境这些是他现在能够倚仗的筹码。 但他很明白花海应该难堪此任。毕竟这门道术的方向不在于此。 而后若施加影响的的确是冥烛(姜望现在已经有九分确定还有一分是出于谨慎态度。) 那么解决冥烛或者是最直接的办法。 直接以道元轰击冥烛或许可行但只能列为最后的办法。 因为冥烛停于通天宫在通天宫里行激烈之事将通天宫作为战场无论胜负结果都不容乐观。 是否能够找到办法“点燃”冥烛? 冥烛自动“燃烧”过而且燃烧之后体积缩小了。 蜡烛烧到最后便消失冥烛或许也会如此。 把冥烛之事拖延到之后再处理也是办法比如姜望现在已经可以试着去推天地门推开天地门之后又是一个新世界。 现在为难的事情彼时未必还算困难。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冥烛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是在加强的。 就现在来说冥烛让他暂时忽略了瘟铃但他在看到瘟铃的时候又想起了。说明这种使他“忽略”的力量还没有到特别强的地步。 但倘若再放任下去会不会可以直接让姜望忽略冥烛本身? 只是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要想解决冥烛的问题当然越早越好。 姜望在太虚幻境排名第三十三的灵山福地里通盘将此事考虑了一遍最后将希望投入到了红妆镜。 如果说他现有的条件下有什么可以在触及精神力量的方面帮助到他也只有神秘的红妆镜了。 准确的说是红妆镜里的镜中世界。 对于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本来打算更有把握之后再行探索但如今不得不提前一试。 毕竟相对于与白骨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冥烛怎么看红妆镜也良善一些。 决定既下就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 姜望直接退出太虚幻境而后取出红妆镜仔细端详起来。 以道元温养了这些日子倒不虞无法使用。 进入镜中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身进入一种是仅以神魂进入。 前者即是胡少孟之前的方式他藏身于镜中世界仅以镜像迷惑对手。 姜望首先尝试了这种方式心念一动已经出现在镜中世界。 眼前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别无景象。脚下所立只有一步之地。 而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他能够感觉到他控制了某种力量。 他的“视野”得到了扩张但这种视野的扩张并不在于镜中而在于镜外。 他在镜中世界所见仍只有周遭一步之地。但在镜外他的“视野”扩张开来。 他在青羊镇上的这间屋子就在镇厅后面。 他看到这间屋子的桌椅、摆设甚至还有一枝他往常大概不会注意到的花插在瓶里是新剪的枝…… 往外他看到小小还在伏案努力的工作甚至能看得清楚她在写什么。 他看到竹碧琼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捧着福祸球无声流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她在无人的时候竟如此不同。 他看到张海在后厨不知捣鼓着什么灶里烧柴烧得烟熏火燎的细看去他竟用这口锅临时在炼丹…… 他看到向前……向前蓦的睁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姜望收回视线。 他大概研究透了红妆镜的第一个用法即肉身进入镜中世界而后可以借助红妆镜的力量观察周围环境。 他尝试过这个距离目前的极限是方圆一里。 姜望设想这个距离或许与他现在立足的空间有关。 肉身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他还能够在方圆一里之内制造以假乱真的镜像。其效果等同于胡少孟之前使用的那样。 (胡少孟之所以能一边伪装成矿工一边以幻象在嘉城拖延席子楚是因为钓海楼本身的幻术。彼时红妆镜起到的是增幅的作用。他在胡家院子里对付姜望使用的才是红妆镜的镜像能力。) 这个用法自然很好但无助于姜望目前遭遇的困境。 他稍作试探发现走不出去也便作罢当即退出了镜中世界。 接下来便尝试第二种方式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 神魂进入镜中世界肉身仍握着红妆镜。 这种感觉与进入太虚幻境相似却不同。 进入太虚幻境太阴星力是桥梁那神秘浩瀚的世界是河岸。过桥登岸感觉很踏实心中笃定。 而神魂进入红妆镜的镜中世界姜望的第一个感觉是寒冷。 如同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以神魂的形式出现却有一种快被冻僵的感觉。 寒风呼啸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如刀刮过—— “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且渡飞雪劫。” 姜望发现自己已置身雪原同时他感觉到神魂的归路被“切断”。 这种体验很奇怪。 他一部分的精神意志仍在镜外的世界另一部分则在镜中。 但此时镜中的部分已经回不去镜外除非他渡过这个什么鬼“飞雪劫”! 也就是说一旦他渡劫失败这一部分神魂将就此迷失。 到时候别说解决冥烛的麻烦了。能够保持现有的状况都是奢望。 涉及神魂的损伤如何弥补以他现在接触的东西来说根本遥不可及。 而且如果那冥烛真的有问题真的试图影响、改变他的意志那么面对一个受创残缺的神魂……届时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在实力、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破局他只能冒险一探红妆镜。 但进来便遇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雪劫 如果姜望知道胡少孟得到红妆镜多年一直不敢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或许他今日就会谨慎得多。 然而没有如果。 红妆镜乃是杀人所夺也没有人告诉他禁忌。 所以他只能应劫! 茫茫雪原姜望独自跋涉。 在如刀寒风中他的眉眼身意都愈发凝实清晰。 他从来不乏果决既然神魂已陷便毫不犹豫将全部的神魂力量都投入到红妆镜镜中世界来。 既然要应劫便不能首鼠两端。 他不知所谓“飞雪劫”是什么但想来以残缺的神魂力量决计无法度过。 而神魂若受创于现在那还谈及什么未来?他没有可以求救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求救的人。 姜望骨子里是不缺狠劲的尤其是面对危险之时。 要么神魂俱灭就此身死道消。要么……遇劫破劫! 风雪更冷。 茫茫无边的白雪世界阵阵寒意摧人。 姜望运起朱雀炼体决在这片神魂所在的雪原世界里模拟朱雀炼体的效果。 神魂所凝身体内部仿佛生起了一个火炉。热乎乎暖烘烘。 寒意被暂时驱散了。 世界仿佛以神魂所凝身体为边界一边是寒冷一边是温暖。 在这个时候姜望几乎要被冻僵的思维也重新恢复了活跃。 他开始思考这片雪原的出路。 但四下茫茫漫无边际无论前后左右全都看不到尽头。 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山和雪也就没有标记。 往天上看碧蓝如洗像一面巨大而毫无瑕疵的水镜嵌在天空。 没有云没有太阳光不知从何而来。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没有太阳也就没有方向。 姜望施展道术追思但追思草幻化了半天无法凝聚成型。 麻烦了…… 但他并不气馁。 从已有的经验来判断存在于红妆镜中的飞雪劫应该是一种考验其结果可能对应于对红妆镜的掌控程度。 既然是考验那就必然不会是死劫。如果说谁获得红妆镜红妆镜就要杀死谁那它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形式触发“劫”。 或许本就没有方向没有出路。 或者说“出路”就在这里不需要依靠寻找也无法寻找。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他按下一朵焰花在地面雪化了是干硬的土地。 姜望往下跺了跺发出梆梆的声响。 冻土像一面鼓其声厚重。 他就这么站住了定在原地开始细细体会朱雀炼体决的奥秘。 朱雀在南五行属火。 他专修火木两行对火道有些心得。 火炙热、暴烈也可以代表温暖、光明运用存乎一心。 此时他就是以火之温暖对抗飞雪劫之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 从蔚蓝如明镜的天空有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中间倒间隔着颇多距离并不算密。 姜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刺骨的凉。 这时飘落的雪花要比这处雪原之前存在的雪冰冷得多。仿佛能够直接冻结神魂! 飞雪劫飞雪劫劫即飞雪! “最好不要被这些雪花接触到。”姜望想道。 他仰头直直地看着天空看蔚蓝天镜仿佛在映照什么看大雪无情飞落。 天地间只他一人。 他动了。 右手并指为剑人似拔剑而舞。 人在飞雪中飘飞辗转未有一片沾身。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姜望越转越快越奔越疾。 一时间整个雪原世界里都是姜望舞剑的身影。 而大雪落。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密密麻麻的落。 剑光倏忽左右陷入鏖战。 剑势如游电惊霜此人以雪为敌!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密到没有人避让的空间了。 一朵焰花开在头顶融化了雪花。 一片雪花竟然融成一团水当头浇落。 姜望心知此水绝不可触匆促避身让过。 他双手掐诀不止青藤之蛇钻出地底在他头顶交缠纠连。 以藤蛇缠壁为屋顶是否能避风雪? 答案很快出现。 几乎是在雪花飘落的瞬间藤蛇缠壁就溃散成了木行元气。 这飞雪劫似乎克制道术当然姜望所擅的防御道术并不强大或者也是原因。 诸法不通姜望索性盘膝而坐。 青龙炼体木道生机勃勃。 朱雀炼体火道生命之始。 白虎炼体金道杀伐果断。 玄武炼体水道有容乃大。 生杀轮转四灵交汇。 而飞雪劫似乎永无止歇。 时间的流转空间的挪移都需有参照物才能够体现。 在这片寂静无声、永恒不变的雪原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起初他还能听得到风声感受得到哪怕最轻柔的一片雪。 慢慢的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姜望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又加深加厚渐渐将他掩埋。 他与雪原融为一体仿佛也成了雪原之一。 或许那些失陷于镜中雪原世界的神魂本身即是飞雪劫的一部分。现在姜望也将成为其一。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小小。 她来找姜望汇报镇务相关大部分她自己就能处理了只在涉及嘉城与四海商盟的部分需要姜望拿主意。 然而姜望进了房间整整十天没有再出来。 修行者闭关不知日月本是寻常的事情。然而姜望事先没有知会而且现在青羊镇鼠疫还未彻底过去不应该是安心闭关的时间。 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小小忍不住直接推门进了房间——她作为姜望的贴身侍女是青羊镇上唯一可以未经允许进入姜望房间而不招致误会的人。 毕竟她给姜望收拾房间的日子也有很多。 看到姜望手握一只镜子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试探之后听到他隐约还有心跳的话。 那心跳声很微弱很缓慢但毕竟存在着。 她意识到姜望或许修行出了问题但她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也不知从何下手。 思前想后悄悄的去找了竹碧琼。 本来青羊镇其余的超凡修士里在这种情况下作用最大的应该是那两名重玄家派来的医道修士。 但小小跟他们不熟也无法信任他们。甚至对重玄家也缺乏信任。 之前重玄家还有一个老头跟姜望对着干被姜望一巴掌扇飞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倘若这两个医道修士起了歹心…… 在姜望这边剩下的三名超凡修士里张海虽然炼丹炼得几乎痴妄了毕竟还算粗通医理。但在小小看来其人心中只有那遥不可及的神丹对姜望的忠诚有所缺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能够交付信任。 至于向前她更是不会考虑不久前向前还当众质询过姜望为青羊镇做出的努力不够。 小小是个警惕的性子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 之所以选择向竹碧琼求助一来她在跟竹碧琼学习武艺相对更熟悉一些了解其人天真烂漫的性格。 二来她知道竹碧琼与姜望之间并无太大利益关系竹碧琼本身也不是很缺资源的人。会造成危险的可能性相对最低。 这是权衡之下她认为最安全的选择。 当竹碧琼看到姜望的现状也有些一筹莫展。 她试着给姜望渡入道元给他服用钓海楼用于固本的丹药但都于事无补。 姜望始终就坐在那里仿佛泥塑木雕。 竹碧琼毕竟是通天境的修士知道不能动姜望手里的镜子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也束手无策小小愈发忐忑起来不由得问道:“要去请医道修士吗?” 想来有竹碧琼在一旁护卫姜望的安全能够有所保障。 “这不是医道修士能够解决的问题。”竹碧琼摇摇头指着姜望手里的小镜子道:“他现在陷在这面镜子里我不熟悉情况不敢贸然进入怕反倒弄巧成拙。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那他自己能走出来吗?”小小急了。 但很快又道:“能的老爷一定能的!” “嗯。”竹碧琼说道:“在通天境里姜望是我见过的最强修士。” 她也不知这对其能否走出镜子有什么帮助但总归是一个安慰。无论是对于小小还是对于她自己。 “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出去再想想办法。” 涉及超凡领域竹碧琼才是资深者所以这会倒是她显得成熟一些——独孤小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推开房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向前正在门外。 很显然独孤小悄悄的请竹碧琼过来看姜望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异样但没能瞒过他。 “姜望出什么事了?”向前直接问。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小咬着下唇不说话竹碧琼也暗暗准备幻术。 看着她们警惕的样子向前反应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而后更是直接转身背对着房门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姑娘。”他背对着小小和竹碧琼说道:“在这里你是姜望最信任的人。从今天起我守在这个地方谁可以进这个房间谁不可以进。你说了算。” 向前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表达的人。劝人去死劝人放弃……这些丧气的时候除外。 四海商盟的钱管事来问责时他也只说了一句话——他其实觉得解释是毫无意义的。他不觉得姜望会相信他或者说会在四海商盟的压力之前选择相信他。 之所以还解释了那么一句大概只是因为那个吃到了鸡蛋的孩子因为他的笑容。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望毫不犹豫就扛下了这件事甚至于对他一句责怪都没有。连完全置身之外的张海都半遮不掩地埋怨了他啊。 那两百颗道元石说是赔偿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 向前彼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也不会表什么决心。 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决心。 小小愣怔了半晌才道:“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 或者一切的开始本就是混沌一切的结束也都归于混沌。 灵魂好像结了冰每一个念头都很迟滞、艰难、沉重。 姜望忘记了很多事情。 渐渐想不起来身在何地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 他的心很沉重。想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想睡去。 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过。 绷不住了。 他想倒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倒下来。 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隐隐的抗拒。 我在抗拒什么呢? 他吃力地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我们没有家了。” “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如果说神魂已是漆黑一片那么在神魂的最深处却有一豆不熄的火在轻声呢喃着。 那火光微渺。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 火光摇曳着挣扎着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令人惊叹的始终燃烧着。 这是最初的火种。 钢铁般的意志磐石一样的执着。 身前无人身后无物。自己撑着自己就这样摇摇欲坠却不坠的燃烧下去。 燃烧着燃烧着…… “要不是姜老爷咱们可怎么活?” “永远也不会忘记姜望老爷的大恩大德。” “求求老天爷让姜公子永远留在青羊镇吧。” “道尊在上信女为姜老爷祈福惟愿他得求长生永享福报。” ……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在红妆镜的镜中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 称呼五花八门但都飘到了姜望耳中。 有一个童声这样祈祷—— “姜菩萨祝你身体健康。”(1) 起先这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而后有了火于是有了光。 火是生命的开始。 人类用火煮熟食物用火驱赶寒冷用火照亮黑夜。 无数的祝愿是无数的光。 姜望神魂深处的那一豆灯火似乎在缓缓壮大终于不再是将熄未熄。 安安安安。 姜望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 渐渐复苏五感。 终于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福地泉源洞之主已确定挑战是否应战?” 姜望心中恍然已经是七月十五又到了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日子。 所谓心念一动其速度快逾声音、雷电。 然而姜望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转过了这个念头——“应战!” 清冷而无处不在的太阴星力瞬间将他包裹神魂直接被带入太虚幻境中出现在这次福地挑战的对手面前。 神魂一松! 所有的寒冷、僵硬、迟滞、麻木全部消失。 失去之后才明白神魂本来的状态多么自由多么美好! 姜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样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你!” 便直接认负离开了太虚幻境。只留下对手在那里一脸愕然。 恢复了全盛状态的神魂重新出现在红妆镜中雪原世界神魂内模拟的九大星河道旋一起转动彷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开始奔涌。 姜望睁开眼睛自厚厚的积雪底下冲天而起! 只看到脚下白雪皑皑天空碧蓝如洗——雪停了! 【飞雪劫消】。 那如霜刀般冰冷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 【红颜未老】。 以姜望脚下为起始皑皑白雪渐次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绿草拔芽欢欣摇曳。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躯体中。 没有来得及适应僵硬了这么久的身体他陷入一种怔怔然的情绪中。 若有所失若有所得。 自六月尾进入红妆镜到七月十五他在飞雪劫里熬了整整二十天! 二十个日日夜夜。 倘若不是他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以他现今的实力只怕神魂之火早已熄灭在飞雪劫中。 倘若不是整个青羊镇域数万百姓的心心念念民意所向那些或者可以被称为“福报”、“功德”的光点对他神魂的滋养和支持他也无法坚持这么久。 最后才等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等到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发出应对挑战的邀请。 一饮一啄皆是所行得所获所求得所果。 姜望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身体。 好在九大星河道旋始终在转动缠星灵蛇也没有休息。而他事实上最为在意的那只冥烛这段时间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未有移动。 姜望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步下床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到了第二步身体已经适应过来。 砰! 向前破门而入。 看到站在床前的姜望他只眨了眨死鱼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啊。” 便转身离去。 破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凌厉剑气令姜望也愣了愣他一直对向前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在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他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道:“我的终点可不在这里。” 独孤小、竹碧琼、张海得知姜望苏醒消息后相继过来招呼姜望与他们说过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镇上的事情便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飞雪劫既然是一个考验那么考验之后必然应该有收获。 只是红妆镜没有提示姜望只能自己摸索。 他再次以肉身进入红妆镜发现镜中世界空间果然变大了变成了五步距离的一个圆。圆之外仍是白蒙蒙无法跨越的一片圆之内则可以自由活动。 而红妆镜可以探查的范围也扩张到了五里的极限。红妆镜制造的镜像亦可以出现在这个范围里。 显而易见红妆镜探查的范围与肉身在镜中世界所占据的空间正向相关。大约一步便是一里。 料想再以神魂进入红妆镜情况也会不同——但他不敢再这样尝试生恐进去便是当头一劫。 这就是高门名师的重要性了。可以在修行路上指引正确的方向一些法器的禁忌、危险也都会告知弟子极大程度避免修行者自己闷头找死。 现在说这些无益。 姜望没有忘记他最初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的目的。 红妆镜的效果变强了但结果似乎没有变化好像仍然于事无补。 但姜望总觉得飞雪劫带来的变化并不是如此简单。 或者说飞雪劫后的收获并不仅在红妆镜中。 那么。 他审视着自己。 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二十天在镜中雪原世界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飞雪劫带给了他什么? …… …… 注(1):原句出自现代诗《第一祈祷词》“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魇 飞雪劫作用于神魂那么收获自然也应当在神魂上。 姜望掐动道决铺开花海。 往常他擅用的组合是将焰花夹杂于花海中以幻花遮掩焰花让花海这门制造战斗环境的道术也拥有了杀伤力。 但是现在…… 一朵幻花开放靠近手掌的时候变作焰花轰然炸开。在其彻底炸散之前姜望伸手将它握灭又在掌中作为幻花消散。 幻花与焰花之间的变幻自如流畅几无阻滞。让花海与焰花的组合真正达成了虚实相间的效果。 只要稍加磨合可以说已经是一门优于原先的道术可以名为焰花之海。 这体现的是什么? 对幻象的控制更自如吗? 其本质是不是神魂力量的壮大? 姜望若有所思。 针对冥烛他一直有一个设想只是碍于实力未能成型。 在通天宫内点燃冥烛用焰花当然不行但如果不是物质层面的火焰而是神魂之火呢? 神魂往来通天宫可是连天地门都不会阻隔的! 以前他当然做不到但是现在何妨一试? 原先神魂力量无从论起渡过飞雪劫之后则未必。 神魂之火的相关道术自然没有但如果以焰花的形式构建呢? 焰花的所有细节他都烂熟于心是他在枫林城时就熟练掌握的道术也一直使用、修习到如今从未松懈。 现在只是将道元力量转为神魂力量替代罢了。 未必不可行! 姜望心神沉入通天宫。 以心神的视角注视着冥烛。 作为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似乎有了什么灵性感知半挂在一个星河道旋中不再游动。 而冥烛一动不动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姜望试着感受自己的神魂力量——在以前自然是徒劳但是现在有了奇妙的变化。 把某一点神魂力量作为火种以焰花的方式来催动。 或许神魂之火的构建规则与焰花之火不同。 但构建焰花的方式本就在于火行之花的自然生成。 也就是说姜望只提供一个方向或者说引子神魂的力量就自然而然的孕育、诞生。 一朵赤色的火焰诞生了。 诞生在通天宫里! 这颜色纯粹、炙热仿佛有随时燃烧殆尽的决心而不与任何黑暗共存。 姜望控制着它缓缓向那一根冥烛靠近靠近…… 冥烛亮了! 第一次被姜望所点亮而不是自燃。 正是心火点冥烛。 冥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同时如之前一般一道秘术涌现心头。 这一次是白骨秘术阴阳倒影。 施加此秘术之后使用[笔趣阁 boqugexyz]任何道术都会附加幽冥倒影造成双倍效果。 譬如一朵焰花在阴阳倒影的加持之下会变作两朵。 但局限仍在于仅限于加持白骨道秘术。 若加入白骨道秘术体系当然是非常强大的秘术。 但目前为止姜望掌握的白骨道秘法只有肉生魂回术和白骨遁法。 都用不到阴阳倒影的加持。 肉生魂回术加一个倒影同时救两个人倒还好。 白骨遁法加一个倒影做什么?消耗两倍寿元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当场么? 不过当下也不是思考道术体系的时候。 姜望继续用神魂焰花燃烧着冥烛似乎打定主意一次性将它烧干净。 就在这时。 “唉。”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冥烛并没有移动但那朵神魂焰花……忽然熄灭了。 这冥烛果然有问题! 自己之前果然是被影响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当猜测落到实处时姜望还是忍不住心惊。 任是谁知道自己的意识还有另一个影响者都没法太淡定。 “你是谁?”姜望凝聚神魂力量问。 “我就是你。”那个声音说:“所以你如何构建焰花我就能如何消解它。” “你就是我?”姜望当然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能影响到神魂焰花他现在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冥烛烧融干净了。 “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声音说:“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 “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姜望咀嚼着这句话心生寒意。 “一尊幽冥神祇的真正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你每使用一次白骨道秘术这种沾染就会越深。到最后所有人都脱离不了祂的掌控。这就是祂统治白骨神国的方式。” 那个声音继续说:“而我是你神魂的一部分。被沾染的那一部分寄居在冥烛之中。” “你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姜望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我第一次诞生是你为白莲施展肉生魂回术的时候。或者我应该叫她妙玉。” “这不重要。”姜望说道:“你说……‘诞生’?” “不她很重要。只是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我说过我就是你。你甚至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骗不了另一个你。” 一朵神魂焰花出现在通天宫里。 姜望的态度很强硬:“不要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我不妨就此试试谁对这神魂掌控得更深吧。” “好好好你不必生气。我们没有必要自我消耗。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么?你想想看我从未害过你。相反我一直努力让你摆脱危险。” 姜望道:“在我看来影响我的思考已经是最大的恶意。” “如果你很抗拒这件事的话我道歉。一开始我只是不想吓到你又不愿意你遭遇危险。毕竟我们本为一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还是说你的诞生吧。”姜望道。 “冥烛是白骨道的至宝而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我无法解释我的诞生那是机缘巧合下发生的事情。诞生之初我也很懵懂但冥烛吸纳了我。我在冥烛里获得空间而免于同你争夺神魂的主导权。” 至少对于这个声音所说【可以争夺神魂的主导权】这句话姜望不得不信。 那熄灭的神魂焰花就是明证。 “如果你很讨厌‘另一个你’这种说法……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你的心魇。”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姜魇。” 姜望说:“魇可是恶鬼。” “被白骨尊神所沾染难道还能是什么美梦吗?”自称为姜魇的声音如是说。 这话倒也坦诚。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是我的话这不合理。”姜望道。 “我的诞生是因为白骨尊神沾染了你的部分神魂所以我除了你的部分事情外还知道有关白骨道的诸多事情只是因为冥烛的存在我免于被白骨尊神掌控。你仔细想想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都有关于白骨道?” 无论是枫林城白骨尊神降世前的示警还是赤尾郡面对瘟铃的忽略的确都与白骨道有关。 “仅仅这样好像还没有说服我。”姜望淡淡道。 “那我换一个说法。本来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躲在冥烛里面每一次动作都是为了救你。而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点燃冥烛我根本不会现身。冥烛是白骨道至宝可以容我寄居。一旦它没了我就必须要回到你的神魂中与你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全新的‘我’。你不妨想想看你愿意接受那种局面吗?” “你未必能与我融为一体。”姜望说。 “是啊或许是一个糅合我们全部意志的、全新的‘我’或者只是单纯的你我的意志全被抹去。”姜魇说:“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我’也说不定。” “说一说你的想法吧。”姜望道:“我不相信你就只是要一直住在冥烛里这么简单。或者我应该想个办法把你送出通天宫看看在外面你是否还能影响我的神魂?” “毋须讳言我已经有我的独立意志当然不甘心永远躲在冥烛里看着你如何精彩过活在你的通天宫里蜗居一生。”姜魇忽略了姜望的威胁也不知是笃定姜望找不到送走冥烛的办法还是相信姜望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直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身体。当然我不觉得我能争得过你。事实上你也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乱葬岗里有很多的尸体。男女老少美的丑的都行。” “那当然不行。”姜魇道:“我秉白骨道气息而生需要一具白骨道教众的身体……算了我直接说吧我只想要白骨道子的身体当然他现在应该叫白骨圣主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我可是你啊姜望!你以为你骨子里是一个什么得过且过的人吗?” “如果我不答应呢?” 姜魇冷声道:“姜望你应该更了解一些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何时缺少过玉石俱焚的勇气?” “既然你自认是另一个我自认很了解我。”姜望笑了:“那你还试图威胁我?” “正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我们争夺神魂的结果如何最终神魂都会受到重创永远无望大道。事实上这才是我从一开始就避开与你相争的原因。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与我争斗的可能。” 姜望沉默了。这话的确令他无法反驳。或者说他不必反驳。这就是事实。他一路跋涉就是要往巅峰去绝无提前停下的道理。 姜魇又道:“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再没有比自己更亲密更可靠的战友了我们是友非敌。” 过了很久姜望说:“要图谋白骨道圣主的身体短时间内很难办到。” “没关系。”姜魇的声音似乎在笑:“我很有耐心对你也很有信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浮事 冥烛的事情暂时就只能如此姜望无法将冥烛移出通天宫也没有必然能燃尽冥烛、完全消灭姜魇的办法。 反过来说姜魇强行熄灭神魂焰花已经证明了他至少有重创姜望神魂的能力。 所以对姜望而言妥协已是必然——不得不说姜魇的确很了解他。 最后他只能暂时与姜魇达成协议。 姜魇承诺绝不再试图主导姜望的决定承诺绝不轻易离开冥烛当然或者他也未必能离开。 姜望并不会完全相信姜魇的话相较于那些他更相信自己的思考。 从现有的情况看姜魇能够小幅度影响他的想法但不能够察知他的所思所想否则在他试图点燃冥烛之前姜魇就应该试图规避这种情况才是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说明即使姜魇所说的一切属实他们现在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思想记忆不会共享。 但尽管如此以后涉及姜魇的思考姜望都打算在太虚幻境里进行。 事涉自身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修行之路的确如履薄冰。谁能想象得到只是使用过白骨道术就会为白骨尊神所侵染呢? 无论如何白骨道体系的秘术姜望是绝不会再使用了。 一个姜魇已经足够他头疼万一再蹦出个什么魑魅魍魉…… 话说回来姜望之所以答应姜魇的条件是因为白骨道本就是他的复仇对象白骨圣主必然是绕不过去的目标。答不答应姜魇都没有区别。至少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能够顺便解决自身隐患当然是更好。 然而姜望也不会真的就此对姜魇不闻不问谋夺白骨圣主的身体只是长远选择。一旦有机会将其提前驱逐他也绝不会手软。 这就有两条路一是找到将冥烛赶出通天宫的办法二是增强自身的神魂力量如果能达到可以无损消灭姜魇的地步自然就不必在意他的威胁。 前者现在没有思路后者来说红妆镜岂不正是可以增强神魂力量的宝物。虽然过程很危险便是了…… 不管怎么说冥烛虽然没能解决但至少也已经了解是什么存在影响了思考。 剩下的无非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摆在面前的问题迟早都会被解决相对而言永远是未知的危险更可怖。 走出房间姜望召集一众心腹。 也就是向前、竹碧琼、张海和独孤小四人罢了。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需要全盘掌握局势。 五人分主次坐定静静听独孤小把近期情况做了一个完整介绍——之前忙着对付冥烛只大略听她说了几句。 “……嘉城城域整体还是在向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四海商盟调配物资反倒越来越艰难了当然我们青羊镇域的物资供应还是没有问题。患疫者已经减少到七十六人。已经三天没有新的患疫者增加可以说在青羊镇这种鼠疫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独孤小最后总结道。 她的消息也就仅止于青羊镇最多便是嘉城了没有可能把握整个阳国的情况。 姜望正要说话。 扑棱棱~ 云鹤灵巧地挤进窗里。 “这些天每天正午会飞下来一次。”向前冷不丁说道。 他没有收到信之前云鹤是不会离开的。 “安安肯定想我了。”姜望心想他伸手任其落在掌心。 嘴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超凡的三位每人二十颗道元石聊表心意。” 一天一颗道元石当然不算小气但也是应有之义。他不能主事的时候镇域也按照他的意志运行本身已是这些人忠诚的体现。 竹碧琼等人也不会拒绝。 云鹤在手心化为信纸姜望暂且不去看它看着小小道:“这段时间你练功也不要放松等底子打好了我会为你求购一颗开脉丹。” 他现在求不到完美开脉的开脉丹那是无价也无市的东西但买一颗普通的开脉丹还是没有问题。哪怕是从四海商盟买他的道元石也足够。 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独孤小又惊又喜:“谢谢老爷!” 独孤小的表现其他人也都能看到眼里不管有没有意见都不能否认这是她应得的的奖励。 庄国道院的道勋体系中道勋点本身在庄国就有流通属性。 但在庄国之外道元石才是能得到广泛承认的超凡货币。 庄国的道勋体系做得很好物价很稳定基本十点道勋可以稳定兑换一颗道元石。 有一个更直观的体现: 庄国道院五百点道勋能够兑换一柄低阶基础法器也就是相当于五十颗道元石一柄基础法器这价格很合理。苏秀行那柄被猪骨面者毁掉的匕首姜望估价是一百二十颗道元石左右。(这里也可以说明姜望为向前掏出的两百颗道元石有多大方。) 在庄国道院依照配额一百点道勋即能兑换一颗普通的开脉丹。 但这是道院对超凡弟子的资源扶持一颗普通开脉丹的真实价格是一千五百点道勋。换算过来即是一百五十颗道元石一颗半万元石。(道元石即百元石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 独孤小做的事情值不值一百五十颗道元石见仁见智。 对很多人来说一个普通的侍女凡俗金银即可买卖一颗道元石只怕能换几十个回来。 但对姜望来说忠诚与用心比道元石要珍贵得多。 没有人对姜望的决定表现出异议倒是向前瞪着死鱼眼看了姜望手心的信纸半晌难得地表现出了好奇心:“这是凌霄阁的秘传道术吧?” 姜望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也去过云国?” 这个丧气落魄的家伙真的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去过。”知道答案后向前好像已经兴趣全无嘟囔道:“也就那样吧。” “云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姜望随口说了一句道:“暂时先这样大家忙自己的去吧。竹道友留一下我有事情要麻烦你。” 众人鱼贯而出独孤小止不住的脚步轻快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我也有机会成为超凡修士了!” 她只觉阳光从未如此明亮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美丽! ……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红妆镜递给留在位置上的竹碧琼:“竹道友你看看这面镜子是否熟悉?” 他现在对增强神魂力量有需求对红妆镜的探索也须得提上日程。此物得自胡少孟他想着或者同样出身钓海楼的竹碧琼能够有所了解。 “我之前已经见过。” 竹碧琼说的自然是姜望陷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彼时她已经研究过一无所获。 她没有接镜子只问道:“它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名为红妆。我杀死胡少孟后所得。”姜望很坦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红妆镜……”竹碧琼反复呢喃了几句道:“我好像听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隐约触摸到了某道灵光但始终无法具体抓住。 皱眉凝思半晌终究一无所获。 “看来是一件宝物呢。”姜望笑道便又将红妆镜收起。 他对竹碧琼也不是毫无保留。没有说自己对红妆镜初步探索的事实。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再跟我讲讲。另外请为我保密。” 姜望最后说:“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是自然。”想不起来竹碧琼很干脆的就不去想了脆生生道:“本姑娘也说话算话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绕树三匝 待所有人都散去姜望便迫不及待地要展开信纸。 临到一半又忽的顿住。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通天宫里还藏着一个意志就觉得很别扭。尤其是在读信这么私人的时候。 略一沉吟心神已沉入通天宫。 “姜魇我现在要读信我得想办法把你暂时封闭起来。” 他心里有思路但必须要征得姜魇的同意不然万一让姜魇以为他想做什么反应过激直接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如果姜魇不同意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但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 出乎意料的是姜魇很好说话:“可以理解。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你若要和你的俏丽小侍女发生点什么在不伤害冥烛的情况下尽管你封闭内外。不过希望你每次都记得先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怕闹了误会。” 他又转为商量的语气:“你不知道待在冥烛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姜望无视了他无聊的玩笑说道:“这要求合情合理。你能理解我我自然也能理解你。” “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都是尊重承诺的人。”姜魇意味深长的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你了解你自己便好。”姜望说。 他的话也很有深意——倘若你真的和我一样那我当然是重诺的人。若你和我不一样我也不会对你守诺。 人无信不立姜望当然信奉一诺千金这样的道德准则。但也要看对谁。 他对姜魇这样的存在既不知根也不知底。若单方面的就言出必践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答应了重玄胜就可以经行数万里赴齐帮他赢得天府秘境。 答应了廉雀可以毫不留恋交还命牌。 答应了竹碧琼可以放下所有事情立即动身追杀胡少孟。 但姜魇不同。 与姜魇达成的条件是权衡之后的交易并非是主动的承诺。性质不同。 对于如何封闭姜魇对外界的觉知姜望思考的方法就落足于花海上。 灵感还是来自于神魂焰花。 以神魂力量替代道元力量若能施展出神魂花海那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有预设战场的效果。遮掩觉知更是轻而易举。 姜望每日早课晚课不歇稍有空隙便反复练习道术剑术对于自身掌握的所有道术都已经是烂熟于心。 有神魂焰花的成功经历通天宫内铺开神魂花海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他只是稍作尝试便已成功。 此时高大雄阔的通天宫内缠星灵蛇在九大星河道旋之间来回往复。 冥烛独据一角淹没在美轮美奂的神魂花海之中。 若这其间的景象能够具现出来一定是世间难得的风景之一。 暂时遮蔽了姜魇的觉知姜望只觉自己念头都轻快了许多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快乐。 甚至拆信的时候还想唱一段曲儿来助兴念及实在有些难听而作罢。 …… 从安安的来信看她的字又端正了不少显然在凌霄阁并未荒废学业。 聊了阵最近喜欢的吃食撒了撒娇说些练武好累之类的话。 最后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句——“齐国好远呀等哥哥你的信回来说不定都要到十月啦。” 云鹤往返两地当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小丫头的心思也不难猜。 十月…… 十月十三是她的生日她无非是想要姜望陪她过。 但姜望只能暗自叹息。 往返一趟云国少说也得月半。重玄胜这边大局未定阳国诸事纷乱此时他实在无法脱身。 只好装作不懂把阳国齐国的美食挑着讲了些答应以后带她来吃……也只有如此了。 叶青雨的信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最近参与了些试炼实力有所进益。内容依然是主要围绕着姜安安来展开说一些小丫头的近况。姜望把妹妹托付于她她算是尽心尽力。 信中提到——“地品大丹搜集许久实在难得。现有甲等开脉丹一颗用来为安安开脉可否?” 姜安安练武也有一阵时间了又是在凌霄阁中受到极好的指点底子逐渐牢固。开脉的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姜望看到这里第一时间进太虚幻境写信给重玄胜询问地品大丹以及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囿于眼界他其实压根对开脉丹的品阶划分一无所知。当初还是在赵汝成的嘴里才知道开脉丹有普通和不普通之分。想要为姜安安求一颗完美的开脉丹让她修行少吃些苦头。 但到底完美开脉的开脉丹有多完美当时赵汝成未说大概也是觉得有些遥远。他因此也就不知道。 重玄胜的信稍稍潦草从战意未消的字迹看应该是刚在太虚幻境里与谁战过一场不然也不会回信这么快。 这胖子最近很是努力应该与齐国的大动作有关…… “开脉丹分天地人三品。天品大丹仅在传说。地品大丹可遇不可求。人品大丹分为四等。丁等即为普通开脉丹丙等稍强乙等良好甲等优秀。价格各地稍有波动但总的来说甲等开脉丹的价格不应低于一百颗万元石。” 随信还附了聚宝商会最近公开的开脉丹采购价格: 丁等开脉丹一颗半万元石; 丙等开脉丹十颗万元石; 乙等开脉丹三十颗万元石; 甲等开脉丹百颗万元石。 可以看到随着开脉丹品阶的提高其价格也在飙升。 至于地元大丹的价格重玄胜压根没提。这种东西一旦出来多得是人抢价格有时候根本没有意义。 好家伙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万元石是百颗百颗来算的。 当初他拼了老命宰了齐国皇子姜无庸一刀除了秘传道术外也才挣了十颗万元石。也就是说这样的好事要来十次才能弄到价值一颗甲等开脉丹的道元石。 经过这阵子的“努力”甚至还“杀人越货”了蛇骨面者姜望本以为自己已颇为富裕。现在看来…… 叶青雨愿意拿价值一百颗万元石的开脉丹来给姜安安开脉甚至还想求购地元大丹只是没买到……他姜望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便回信先祝叶青雨勇猛精进道途长远。 再聊回姜安安——“如至水到渠成时便叫安安开脉罢。” 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了些发自肺腑但没什么意义的感谢话。 最后写道:“一应耗费我很快会还你。” 他想了想把“很快”划掉改成“尽快”。 又想了想改成“以后”。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阿甚还债“很快”。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碎玉(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很多人大概都已经不记得胡栓子是谁即使是姜望若是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未必还有印象。 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存在感便是如此。 早先胡老根还在的时候或者还有人记得胡栓子这个朴实的后生但胡老根死了他也就更默默无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老根这个前亭长也没有子女将稍带些亲戚关系的胡栓子弄进镇厅里谋了个差事算是照顾。 其实这段时间里胡栓子也做了很多事情。维持秩序、运送物资、宣传防治鼠疫方略……总之做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还特地跟当初矿上的那些护矿武者(现在编入青羊镇厅)请教武艺每日苦修不辍。 虽是姜望给了独孤小权力真正赢得却需要她自己的努力。 对于独孤小的任何命令胡栓子都是最坚决的执行者。最初也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才开始慢慢的认可了独孤小的指挥。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他想做再多事情也实力有限。 对于独孤小心情的变化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的。 有意无意的在独孤小身前晃过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小今天很开心?” 独孤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是啊栓子哥。” 也就如此了。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开心更没有与他分享快乐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栓子的心意但该说的早已经都说清楚。 在超凡力量横行的世界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她以前认为自己也是没有未来的一个。 所以拼了命也要跟上姜望的脚步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价值都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都出于朝不保夕的忐忑。 她怕自己稍稍慢了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重新坠入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 而现在得到了姜望的承诺她甚至已经过分地开始期待未来。 那个或者能够色彩斑斓的世界里自然是没有胡栓子的。 她愿意对胡栓子表现得稍微亲近一些只是感念他的心意以此等态度让其他人更尊重胡栓子一些这是在她看来对等的回报。 多则没有少也不必。 见独孤小没有多说的意思胡栓子憨笑了两声:“那你忙着。” 对他而言这个笑容便已足够。 其实独孤小是很少笑的。大部分时间都冷着脸这样能让稍显青稚的她看起来成熟一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或许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在意。 走出镇厅越过院子从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向前旁边走过——前段时间的辛苦努力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鼠疫得到控制之后其人又迅速故态复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没有用的。”在胡栓子走过时向前忽然这样说道。 胡栓子不敢怠慢停步回身恭敬问道:“向爷您跟我说话么?” 向前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但显然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放弃吧你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踮起脚也够不着。以前如此以后更如此。” 胡栓子大约是听懂了但他没有说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向前叹了一口气:“栓子不如别去了。”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栓子以其特有的认真说道:“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天光真的很好让人觉得世界明丽。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好好努力吧我说的是真正的努力不是你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转。” 向前仰躺着睁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整片天空都将要倾塌下来。“等你真正的努力过了你就会明白……努力也没有屁用。” “好的向爷。” 胡栓子看似明白实则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向前能够闲适的晒太阳胡栓子却只觉得……实在很热。 …… …… 衡阳郡乃阳国三郡之首国都自然也落于此郡。 阳国国都名为“照衡”——最早的名字是“天雄”向齐国俯首称臣之后才改为“照衡”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时在照衡城内的王宫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处偏殿中等待。 其人不仅长得普通气质也很寻常即使此刻衣着华贵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总之显不出贵气。 如若姜望在此便能认出其人来正是在仓丰城天下楼遇到的那个自称东域第一杀手的阿策。 能将杀手组织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挂在一座大城里搞得比寻常酒楼还热闹天下楼自然不会太简单。至少也在当地有一些官面关系。 但恐怕姜望也想不到这个阿策能不简单到可以随意出入王宫的地步。 他其实是当今阳国国君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姓阳名玄策。 都说“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也不知有没有道理但反正阳玄策是极不受宠的。 阳国统共就那么大他出生的时候该分的、该占的都被几个哥哥占得差不多了。他连点残羹冷炙也分不到索性便绝了宫廷之念。 做个闲散王子也便罢了偏偏他还跑去弄了个什么杀手组织自封东域第一杀手花钱请一堆闲人整天去组织里逛装成生意很好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赔钱。 就这么个小王子做事不讨喜长得不讨喜出身更不讨喜。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宫女。他的出生只是伟大的国君陛下一次酒后兴起。 那个可怜的宫女生下阳玄策后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 有说是当时还在世的太后不喜有说是皇后……说不清扯不明白。 总之是一团乱账。 姜望留下来的那封信他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反正天下楼又不是什么讲信誉的地方。 本来只是当一件有趣的事儿看完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来了照衡城。 他即使是再怎么被人骂作不懂事也能够明白这一次肆虐阳国的鼠疫有多可怕。若那个白骨道还有后续动作阳国方面怎么警惕也是不为过的。 他不喜欢照衡城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无论是这里的街道还是这里的空气都有一种叫他窒息的冷漠。所以他宁肯躲到仓丰城里经营他并不成功的杀手生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家还是在这里。他生于此长于此。 只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宫里一杯茶喝了好几个时辰续了又续凉了又凉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能见到。 国君陛下当真是忙啊!阳玄策百无聊赖地想道。 太子随时可以去见国君同样是儿子他要见国君一面却须得三申五报。 有心就此离去但念及那封信…… “我还要等到何时?”他忍不住敲了敲杯盏。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奴才……奴才实在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小太监慌慌张张只知跪地求饶。 “说来说去就这句话。”阳玄策的确有些生气但毕竟忍住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去问问刘公公我父王还要忙多久?我有正事找他老人家!” 小太监慌忙跪伏在地上:“奴才这就去问。” 这一去便再未回转。 茶茶茶人还未走茶便凉透。 他可是天家血脉啊!难道是什么攀扯贵人的穷亲戚吗? 即便阳玄策早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但被无视到这种程度被无视得这样彻底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不去争不去抢。可也不代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可以不要啊! 他索性起身不去管那些禁令也不顾那些宫女的阻拦径自出了偏殿大袖飘飘直接往阳国国君处理政事的养心殿走去。 看谁敢拦!他在心里冷笑。 才至养心殿外一个慈眉善目的无须老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 “殿下何来?” 此人正是秉笔太监刘淮平素最得国君信任常在身边侍奉。 即使是阳国太子也不敢怠慢此人。 见得是他阳玄策有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先按捺:“来见我父王。” 说罢还倍觉屈辱地补充了一句:“有正事!” “原来如此……”刘淮仿佛刚知道此事一般殷勤笑道:“殿下辛苦了。” “为国事何辞辛劳?”阳玄策应付着场面话又提醒道:“父王此时可在殿中?” “啊陛下在的。” “那就麻烦公公去禀告一声了。”阳玄策道。 “正值国事多艰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待他老人家忙完这一段我一定为殿下转达。” 刘淮恭敬地道:“烈日炎炎殿下不如再去饮一杯茶。” 茶……又是饮茶。 又是等待。 这满脸的恭敬满心的轻蔑。 “啪!” 阳玄策终于按捺不住将腰间玉饰扯下当场摔碎在此人面前。 厉声喝道:“刘淮!你要阻拦天家父子相见隔绝阳氏人伦吗?” …… …… ps:虽然陈盟主说打赏不为催更只是喜欢。但作者怎么也是要表示一下的。三更是扛不住了一更怎么着也得挤出来。比个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便如前约 却说阳国国君幼子阳玄策一扫往日隐忍在宫中难得的大发雷霆摔碎佩玉。 阻隔国君人伦的罪名没有谁敢承担。 整个养心殿外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仿佛风也吓得静止了。 秉笔太监刘淮立即低头认错诚惶诚恐:“老奴岂敢?” 但姿态做得十足礼节俱全脚下却动也未动。 他认错道歉低头但是不让。 再看看周遭这些侍卫、宫女、大小太监们低头无声的样子再看看那座始终缄默的养心殿。 阳玄策发现自己那颗本早已经凉透的心竟还能再冷却几分…… 他这般不顾礼仪的吵闹以父君的修为又怎么会听不见。 只是不想听或者懒得理会。 忍耐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发火阳玄策本来还想做些什么但忽然心灰意冷起来。 有什么意义呢? “也罢。”他叹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家国大事耽误不得。你把这封信转交给父王便是我就不去碍他老人家的眼了。” “老奴一定送到。”刘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封信始终不失臣礼。 目送着阳玄策的背影大步离去。 于是一点一点的直起腰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只双手一搓这封信便化为齑粉。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东宫已固他刘淮当然知道谁才是此间山河主人。五王子现在才想到“办正事”、“起炉灶”未免灶冷柴乏太晚了些。 更何况国君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儿子太子是板上钉钉的阳国未来主人他随身侍奉国君多年又如何不知? 他当然只忠诚于国君但对于下任国君也要保有必要的敬畏。 今日送这封信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心意不坚来日难免清算。他岂能为区区一个阳玄策冒险? 养心殿外有侍卫有宫女有太监但都只低头看着靴子无一人敢往这边看一眼。 他刘淮弯腰不配看的人若不幸看到了说不得便要折寿。 转身走回养心殿中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国君身边数不清的人想挤耽搁不得。 大殿宏阔阳国国君阳建德闭目坐在一只白玉蒲团上头顶金光隐隐却并未忙什么政事。 刘淮小心站在殿侧一角是一个国君想找他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又不至于总拦在视线里惹厌的位置。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阳国之主阳建德眼睛并未睁开只道:“玄策又在胡闹什么?” 刘淮恭声道:“说是有正事要求见陛下呢。” 宏阔的大殿里便再无下文。 …… …… 嘉城城域的鼠疫终于得到遏制。 有阳庭的支持四海商盟的辅助统治此地数百年的席家力量全部动员起来好歹在七月结束之前遏制住了鼠疫的进一步扩大。 说到底鼠疫当然可怕但在超凡的世界里却也不算无解的难题。甚至也不在最可怕的灾难范围中。 就拿秦楚双方去年在河谷平原的大决战来说双方投入近十万超凡修士动辄山崩地裂。 两大强国交战整个河谷平原都地陷百里寸草不生。往日丰沃的土地旦夕便成焦土这座平原曾经养活了多少人口现在却连杂草都长不出了。哪样的天灾能比得上这等惨烈? 至于庄国枫林城一座城域灭绝数十万人尸骨无存也更不必说…… 阳国的鼠疫蔓延至今死者也还未破十万之数呢。 当然事情不是如此计算悲惨也从来不好比较。 但人祸从来胜于天灾。 人杀人比任何天灾、任何异类都要杀得多杀得爽快! 这些事情且不说。 有心人大概已经能够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嘉城已经越来越少见席家直系族人席家的诸多产业卖的卖送的送几乎散了干净。 席家已经在全面退出嘉城退出这片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土地。 去向倒是不明不过很多人都笃定是东王谷毕竟席家如今的家主席子楚正是东王谷弟子。 东王谷本身与一般的国家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容得下席家的。 只是人离故乡贱。无论迁徙到哪里席家要想恢复旧貌只怕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 …… 这一日姜望正在修炼忽然有一名镇厅武者过来汇报:“姜大人席……席子楚在镇外指名道姓要与您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 席家经营嘉城城域数百年哪怕在鼠疫中失尽人心其多年积累的威望却一时未散。 尤其席子楚作为席家现任家主无可争议的继承了这种威望。 这也是当初姜望认为要想遏制嘉城鼠疫非得席子楚配合不可的原因。 整个嘉城城域百姓没有不忌惮席家威名的这名镇厅的武者也不能例外。 姜望睁开眼睛毫无意外之色。 直接取过长剑推门而出往镇北门走去。 从嘉城方向过来自然是在北门。 还在路上又听得一声怒喝声动全镇。 “姜望!” 这下子向前、竹碧琼、张海、独孤小全都被惊动了。 就连四海商盟守仓库的护卫重玄胜派来诊治百姓的医道修士也全都提起注意。 更不用说镇厅捕快、武者乃至镇上百姓。 若不是特殊时期禁绝出入只怕这时候全镇百姓早就将北门挤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他们也都在家中个个竖起耳朵以待下文。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震动全镇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因为……姜望已经到了。 当日在嘉城里便该有这一战念及城域百姓才收剑离去。 及至今时他当然不会避让。 姜望大步走到青羊镇北门之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席子楚。 一人独立。 往日的潇洒倜傥全都隐没了瘦得脱相不少的脸上神情冷厉。 但见他额缠丧带身穿孝衣顿见肃杀之气。 见得姜望出现也只道了一声:“诸事已定便如前约。” 将手中鲤纹赤旗往下一插入地数寸旗面随风招展。 “姜望!我来杀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向前跃跃欲试独孤小更是悄悄地拉了拉竹碧琼。 但姜望往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一手按剑于腰侧站定镇门外。 独剑当门也只说一声:“且上前来!” 第一百四十章 悬命 赤旗漫卷一点血色起而后血浪翻涌如狂潮。 肃杀之气扫荡如风似尖刀割首。 整个席家数百年的忠、勇、烈、威都在其间。 但或者也只能在此旗中见了。 青羊镇里观战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唯有姜望如礁石默立。 血海狂涌咆哮席子楚踏浪而至右手并指前点。一根银针破风而至还在半途便已化作万千银光汇成一条银色小蛟扑向姜望。 而无声无息的忽然有鲜花盛开。 那红色的胜过火绿色的如翡翠。五花十色争奇斗艳。 咆哮的血海之中铺来无声盛开的花海。 一默抵千啸。 那银色小蛟刚刚扑出搅了一身花瓣而后…… 砰砰砰砰! 接连炸响。 银色小蛟如活物般挣扎嘶叫起来终于在接连的焰花爆炸之下退转成一枚银针跌落地面。 今时今日之花海已是焰花之海。虚实相间本身即具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席子楚诚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全力以赴。但姜望比起杀席慕南之时已经又强了一截。 这正是姜望当初没有立杀席子楚于当场的最大倚仗因为他自信无论席子楚走得有多快他只会更快。 东王谷绝非浪得虚名席子楚也并非庸才。 银色小蛟退转的银针跌落忽的又一下子亮起化作银色光线游转四周穿花而过。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席子楚已掌握了断纹、破阵、悬命三针。 断纹针针对的是阵纹、阵盘破阵针针对的则是战阵、阵法。 这一条银蛟即是破阵之针。 焰花之海作为范围性道术并非阵法但亦有共通之处。 破阵之针穿花暂且定住了焰花之海中的方位令席子楚得以掌握方向。 同时掐动道决口含碧珠。 花海的致幻效果在于轻微的毒素影响。 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自然不惧轻松破解毒素致幻效果。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焰花虚实相间不是破解致幻效果便能完全消弭的。 但已经不足以影响席子楚的行动。 没有了方位的混淆和幻花的扰乱他飞身往前弹指间银芒骤闪已是一针悬命! 悬命针乃东王十二针里最险的一针。 针刚发已入姜望咽喉。 姜望整个人便在席子楚面前碎掉了。 席子楚悚然一惊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胡少孟。当初胡少孟正是用幻象把他留在了嘉城里让他没来得及参与天青云羊的争夺。 人在哪里? 他心念急转但已来不及。 在他的身后一朵将开未开的焰花里藏着一面精致的小镜子。 姜望便自这镜中一跃而出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发动缚虎! 席子楚身影霎时定在半空。 而姜望已经自后往前贴在他背后一剑将他的心口洞穿。 血海退潮焰花凋落。 这一幕便清晰地映入观者眼中。 五光十色终如烟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席子楚竟未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青羊镇一时痴了。 围观战斗的那些人都令他陌生 眼前这座因为鼠疫而显得格外冷清的小镇他也不太熟悉了。 自重玄家划定矿脉以来这座小镇便一直是胡少孟父子的地盘。 席家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但在席子楚的心中这一直是席家的小镇从未更换过主人轮转的那些只是过客而已。 每次路过这里而不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独孤小远远看着席家这位公子临死前的眼神竟奇怪的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倒有一缕抹不去的眷恋。 长剑抽回归鞘尸身坠落地上。 姜望伸手将鲤纹赤旗拔起卷好收进储物匣中便往镇中走去。 只随口吩咐了一声:“好生葬了。” 除了这面鲤纹赤旗席子楚几乎是孑然前来。 与席子楚的战斗其实并无悬念姜望只是顺便试用一下红妆镜在战斗中的用法不然结束战斗还能更快。比起席慕南席子楚弱了不止一筹。彼消此涨没有战败的道理。 这道理不仅他姜望明白席子楚也不会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只身来此没有带一个席家高手。 事实上他这次过来就是求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全力搏杀只尽一个执念。 胜则仇解败则魂消。 但无论胜负都没有活路走。 对于这次祸害全国的鼠疫无论是阳庭、还是阳国百姓都需要一个交代。 仅仅一个席慕南显然还不够。 必要让源发地的席家前途断绝家业败落、天才身死才算勉强合格。 席子楚不死席家人走不出阳国。 其人正是以对抗鼠疫的付出和自身的一条性命为席家求一条活路。为席慕南犯下的错误赎罪。 只是在阳庭审判他之前他先审判了自己。 曾经香车美人鲜花烈酒。 他享尽了家族的荣光也一生桎梏于家族。 在医道修士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仇恨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自己和家族之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这或者是悲哀或者是荣誉但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选择死在血亲复仇的路上大概是他唯一能够为自己保留的自尊。 …… 对于姜望来说他给了席子楚足够的时间为家族安排后路以换取席子楚与嘉城鼠疫的全力对抗。无亏无欠两不相干。 他尊重席子楚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但也仅此而已。 杀人的时候他依然不会手软。 席子楚已经被他丢在脑后如之前的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那样他在默默地复盘全程。 找出自己犯过的错误以保证下次不再犯。探索能够改进的空间让下次战斗能更轻松。 借着焰花之海的遮掩发动以假乱真的幻象其实并不实用。最主要就是藏身于红妆镜镜中世界时的安全问题因为发动幻象时必须身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而红妆镜本身的安全是没有保障的。 他有足够的把握战胜席子楚才敢藏身于镜中世界又将红妆镜藏于焰花里。 假若换一个强些的能第一时间发现红妆镜并击碎他就要玩脱了。 什么时候能够不进入镜中世界也可使用红妆镜的效果才算是切实的提升正面战力。现在的红妆镜主要还是作为辅助道具使用。 …… 姜望刚刚回到房间正要继续之前未完的修行却再一次被打断。 却是小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不知怎么四海商盟的人突然要跑什么也没带像逃难一般!”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首 越城城主在书房里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隐有暗香。 锦盒里便是日照郡守送来的礼物。 越城城主又叹了口气再次将锦盒打开看着这件“礼物”——一颗以道术保存好的人头。 栩栩如生正是秦念民。 其人在姜望的帮助下的确逃出了越城城域却没能离开日照郡域直接被封锁各地的士卒拦下了。 急于脱身的秦念民吵嚷着要向日照郡守告状也的确凭借秦老先生的名声见到了日照郡守。最终结果……便是如此。 让越城城主叹息的当然不是这颗人头本身而是他要为这颗人头所付出的代价。 在日照郡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很了解日照郡守那个老家伙。 其人把人头保存好送过来无非就是告诉他——我给你把麻烦解决了你自己看着付账吧。 就像越城面对鼠疫表现得如此糟糕他也只是被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几句一样。真正付出的代价都在暗地里在他一车一车送去郡府的礼物中。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颗人头。 越城城主止不住的肉痛。 这不是几百颗道元石能够解决的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他倒宁愿这个秦念民去告御状了。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说这个老家伙拼了命的折腾先是要递消息后是要告御状。于国无益于事无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越城城主看着秦念民的人头皱眉问道。 新任的侍卫统领恭谨地说:“刁民歹心实难揣度……” “凡人在世必有所求。不求财便求名!”越城城主冷笑道:“无非像他老子一样想求个德名。本座就让他生前无辜身后无名!” 他一把将锦盒关上怒道:“秦念民此贼表面良善内里恶毒。心思歹恶十恶不赦!暗中勾结左道妖人破坏城主府计划以至于鼠疫蔓延!秦老先生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他越说越气俨然这便已是事实了拍案道:“且将此贼头颅传首城域各地!以儆效尤!” “此贼可恨如此!”新任侍卫统领很好的表现出自己强过前任的一面当场恨得牙痒痒怒不可遏。让人甚至有些担心他怒火攻心以至于将秦念民的头颅啃食了。 …… 秦念民的头颅是上午开始随着宣罪告示遍传城域的在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还抽调人力做这种事不得不说越城城主的确是个人才。 佛家很信因果。常言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至少越城城主本人有那么一刻是这样觉得。 因为上午开始传首城域罪污秦念民下午的时候他就得到了一个令他胆颤的消息。 负责埋葬城主府侍卫统领李扬和两名超凡捕快的人……全部感染了鼠疫。 其中有超凡修士。 并且该超凡修士在发病之后的短短三个时辰里竟然已经身死! 比之普通人遭遇鼠疫之后的表现还不如。 如果说李扬那三人的死还有可能是被人用邪术做了手脚又或者是死后才被瘟毒入侵。 那么最新发病死亡的这名超凡修士无疑能够证明肆虐在阳国国土上的这场鼠疫已经完成了进阶开始可以侵害超凡。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最能够正面应对鼠疫的力量本身也不再是安全的! 这意味着…… 这场鼠疫或许已经无法控制! 之前李扬等三人的死状越城城主第一时间汇报到了阳庭。 但其实他自己也并不太相信毕竟孤例难证。而现在…… 或者是错觉越城城主竟感觉自己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额头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 …… 青羊镇上独孤小临时准备了一副棺木将席子楚匆匆下葬。 却在回返的路上发现四海商盟的仓库前商盟守卫正大包小包的撤走便连忙赶来报告姜望。 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姜望自然不能任由他们撤走。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向前正拦在四海商盟那些护卫前面不许他们离开。若非顾虑到四海商盟的牌子只怕早就动起手了。 甫一见姜望过来那光头护卫统领立刻喊道:“大人小爷姜爷!您放我们走吧。仓库里的物资我们可一件也没有动。带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见这伙人并不是要闹事姜望也就没有上来便动手直接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合作不是很愉快的吗?” “这……”四海商盟的光头护卫统领迟疑了一下便道:“我等思乡心切实在是想要回去了!” “这么恋家当初又何必出来?我可是跟你们钱执事谈好了的。镇上现在人手这么紧张难道还要我另外调人看仓库?”姜望慢慢道:“不说实话恐怕走不了。” 光头左右看了看一咬牙凑近了对姜望道:“姜爷我跟您说您可别外传现在这是绝密消息!我听说阳国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不仅仅是感染普通人对超凡修士也有侵害!您也快走吧再不走就都走不了!” 此言一出独孤小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就连向前也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与其他人保持了一些距离。 “听谁说的?”倒是姜望皱了眉头:“既然事涉机密保密措施做得这么差?” 光头心知不说清楚是不可能走得掉的强冲更是没有成功可能。 因而又凑近了点小声道:“我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钱爷身边当差本来这事是不准传的……您可千万别卖他。” 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姜望眉头皱得愈深了:“钱执事现在人呢?” “实不相瞒……钱执事这会恐怕已经回齐国了。” 大笔的钱财都不赚了跑回齐国! 作为齐国最大的商会之一四海商盟在消息面上无疑是灵通的。 姜望心知此事恐怕并非虚假了。 尤其是他亲身感受过疫毒在身上发作亲眼见到瘟铃碎在眼前…… 难道这疫毒真的能够发生进阶?而不仅仅是在战斗时通过瘟铃的催化? 难道这才是白骨道的真正后手? 倘若这疫毒真的连超凡修士都扛不住那恐怕已经不是一城一郡之事。 甚至不仅仅是一个阳国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二章 瘟毒恶化 姜望沉吟了半晌在光头统领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如果这疫毒真的能够侵害超凡修士那么你现在又能往哪里跑?你打算走哪条路线回齐国?怎么能确保路上遇到的人没有携带瘟毒?” “这……”光头统领迟疑了。 姜望继续道:“在青羊镇域至少所有患疫者都已经被隔绝内外不会影响你我。一旦疫毒真的发生了异变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如果情况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恶劣。这种时候到处乱跑反而危险。留在青羊镇才是更安全的选择。” 姜望倒不是真的欣赏这个护卫统领有多为他考虑。而是考虑到青羊镇人手缺乏的问题。 越是环境艰难越需要团结更多力量。四海商盟的这一批护卫用得好的话足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光头护卫统领犹豫了半天还是道:“我还是想回齐国姜爷。就算路上不小心真的沾染了瘟毒我也认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得好。” 他咬着牙道:“我们商盟跟阳国官员打了不少交道实话跟您说我不信任阳国朝廷!只要回到了咱们齐国就不会有事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便没有再拦他的理由。 对抗瘟毒不比其它把人强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心有不满只会带来反效果。 “那他们呢?都清楚现在乱跑的危险性吗?哪些人愿意跟你回去哪些人愿意留下?”姜望问。 “我们要回齐国!” “我们都愿意回去!” “姜爷您也走吧这个破地方是真的不行。” 整个四海商盟留在青羊镇的护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都想回齐国。哪怕眼前的情况留在青羊镇更安全。 无论这些人是善是恶是智是愚他们都对齐国有近乎盲目的信心。 这就是一个霸主级国家的凝聚力。 也是一个强大国度带给其子民的自豪感、归属感。 姜望心中暗叹。挥了挥手:“要走便走吧不要拿一点青羊镇的物资。” 他放走这些人对向前和小小道:“就让他们走。这件事先不要外传等会叫齐了人到镇厅我们具体聊一下。” 姜望自己先回转了打算先去太虚幻境里看一看。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四海商盟一个执事都得到了消息重玄胜那边应该也不会漏下才是。 …… 进入太虚幻境重玄胜的肥纸鹤已经盘旋多时。 姜望展信一看——“速离阳国。鼠疫恶化已可毒杀超凡。” 他才两天没进太虚幻境没想到竟差点错过了这么大的消息。 从时间上来看重玄胜传来消息的时间应该早于四海商盟钱执事得到消息的时间。 但姜望自然是不肯走的。 且不说他与商盟护卫说的那些话此时在整个阳国最安全的选择便是原地不动。也不必说他现在“逃离”便是宣告放弃之前在阳国做出的所有努力。 便只说一点只说青羊镇域的这么多无辜百姓。 他一旦要走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乃至重玄家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全都不会留下。 在阳国现今的局势下把全部超凡力量同时也是一直以来对抗鼠疫的主心骨抽走……整个青羊镇秩序立刻就会崩溃。 在这种时刻抛弃……等同于杀害。 当即给重玄胜写了回信等了一阵并未有回复。便先退出了太虚幻境。 镇厅之中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都已经到齐重玄胜调来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被叫了过来。他们是重玄家自行培养的医道修士与东王谷之类的医道宗门倒没有关系。 医道修士是珍贵人才重玄胜既然有确定的消息递来姜望自己不走倒也不必强行留下他们。 直接便先问道:“患疫者还有多少?最快多久能诊治结束?” 两名医道修士都是重玄胜派来的当然不会在姜望面前摆什么谱。 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位通天境老先生道:“还有二十三例患疫者如果中间不休息且没有新增患疫者的话最快明天就能诊治结束。” 年纪稍小的是他的弟子只有游脉境修为在一旁并不说话。 “重玄胜给我来信说阳国境内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可以侵害超凡……这代表什么您自然清楚也不必我多说。将青羊镇剩下的患疫者全部诊治完毕之后你们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此言一出竹碧琼和张海都吓了一跳倒是向前和独孤小之前已经知道此时反应没有那么大。 “我们这一走镇上倘若还有未病发的患疫者怎么办?”老先生想了想:“姜公子想来是不打算走的?” 原因很简单姜望如果要走根本不必跟他们说这么多。直接拉起队伍走便是现在也没可能有谁拦他。 “我自是不走。” 听到姜望的话张海说不上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颗心。 此时镇厅里只有他和独孤小是土生土长的阳国人。 单说他自己心思也很复杂。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阳国国泰民安。但同时他也绝不愿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趋利避害是生灵的本能。 他在这边纠结来自齐国的老先生已经说道:“那老夫也不走。不过以防万一之变让我这个弟子离开吧。” 医者父母心。 昔者神农尝百草无数次险死还生是为了什么?“救人”而已。 医道这一流派最早就是秉“仁”而生。 “老先生您这位弟子现在即可离开。”姜望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万元石放在桌上:“除了重玄家支付的诊金外这是我个人的心意。” “师父……”年轻的医道修士面露不舍。 老医师也不扭捏拿起这枚万元石塞到弟子手里板起脸道:“现在赶紧给我滚回齐国去区区瘟毒还奈何老夫不得。” 老医师平日颇为严厉积威素深年轻医师不敢顶嘴只拿着万元石站在那里脚下生根一般。 “走!”老医师踢了他一脚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镇厅。 这种已经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瘟毒作为医道修士深刻明白它的可怕——只需想一想普通人一旦被鼠疫感染就只能等死的那种无力! 而老医师在这种时刻选择留下才更是体现了他的医者仁心。 他选择留下让姜望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医道修士的存在对于新增加的患疫者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无非是隔绝内外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单靠姜望那一手吞毒花只怕要吞到天荒地老也还未必有效果。 先行与“外人”达成了共识后姜望才对着几个“自己人”道:“事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是走是留你们自行决定。走的人我不强留留下来的人我们携手共克时艰。” 聊了这么久这会众人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该做出决定的自然也已经有了决定。 “老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独孤小最先道。 “人固有一死。”向前不咸不淡道:“怎么死都是死。” 姜望很想啐他一口表决心也能表得这么影响士气。想想正是用人的时候便悻悻作罢。 竹碧琼匆匆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气势很足地说道:“答应你的半年时间还没到呢。我可是说话算话的。” 姜望幽幽地看着她:“福祸球挺平静的?” “有一点点祸气毛毛雨吧!”竹碧琼很豪迈地甩了甩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吐吐舌头像个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这回张海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就算想跑也真还没什么地方可去。阳国就是他的祖国。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他都亲身参与过相对于阳国其它地方对青羊镇的环境有信心得多。而且竹碧琼的福祸球都没有动静说明至少近几天是安全的。 “姜大人!我当然也不走。”他的声音非常洪亮。 “此事不必公布。”姜望做出决定:“把镇域下面各村百姓全部迁到镇里来统一安置把郊野全部留给凶兽。其余措施一应如前。” 嘉城城域里的各地凶兽祸害情况严重的都是由嘉城方面出动超凡修士处理。 胡家父子接过青羊镇也接过了抵御凶兽的责任。 到了姜望现在亦然如此。 不过现在要对抗异变后更为恐怖的鼠疫再无可能抽调人手出去了放弃郊野集中管制。在内部鼠疫已经能够控制的情况下只要封锁青羊镇四方大门就足以阻止外来鼠疫侵入。 在当前形势下这是压力最小的办法。 …… 在亲自跑了一趟之后姜望终于弄明白了阳国现今局势。 重玄胜和四海商盟方面都验证过的情报没有错肆虐阳国的鼠疫的确已经异变到了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地步。 第一例真正病死于鼠疫的超凡修士出现在越城城域。 之后又有接连两例发生。 一时整个越城城域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好转下来的局势再次陷入混乱……甚至直接崩溃了。 之所以越城城域崩溃得这么快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在于—— 在确定鼠疫异变之后越城城主竟然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弃城逃跑。 抛弃了数十万城域百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之奈何 恢弘地宫里圣主仿佛已然静坐了百年。 宝座之下张临川和陆琰一人站定一边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至少站在张临川后面的兔骨面者看起来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戴着龙骨面具的人站在下首位置但人在中间线上既不偏向张临川也不偏向陆琰只与宝座上的圣主相对。 陪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戴着猴骨面具的人。 陆琰闭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阴恻恻道:“鼠疫在普通人身上潜伏、孕育、成长而后骤然引爆直接触及超凡一次圆满!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却差了这么多。张临川你要过指挥权做的却是什么事?连鼠面留下的法相之器都动用了难道就止于现在这样的效果吗?” “是圣主提前发动了瘟铃。你的意思……难道是怪圣主大人么?” 面对长老陆琰的指责张临川全然无惧。可以看得出来自枫林城一役后他在白骨道教内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跃升。 “与圣主何涉?是你用人不力。瘟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交给蛇面?当初在枫林城她和鼠面、犬面一起行动结果更强的鼠面、犬面都死了她倒活了下来。你怎么还会愚蠢到给她这样的信任?” “这不恰恰说明了她保命能力强吗?”张临川的回应不咸不淡:“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你少给我强词夺理!”陆琰怒道:“当老夫不敢杀你吗?” “你当然敢!你就当着圣主的面杀了我罢!”张临川也似动了真怒不再维持表面和平:“反正在你的‘睿智’布局下白骨道已经在枫林城一败涂地高层战死的战死被追杀的追杀凋落如许。也不在乎再死一个区区使者了!” “你!”陆琰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是引导瘟疫发展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派弱者负责。但是谁又能动呢?您的一番布局让庄承乾更上一层让杜如晦得以摆脱束缚。有咫尺天涯的杜如晦在是你能动还是我能动?” 陆琰咬牙切齿半晌恨恨转身看着龙骨面者道:“龙面你怎么说?” 白骨道十二骨面里鼠面乃十二骨面之首纯以战力论龙面却是其中最强的那一个。 十二个白骨面者里只有他叩开了内府。 实力且不论在境界上可与张临川比肩。 所以相对于其他白骨面者他的地位隐隐也更超然一些。只是长时间以来都在闭关修行在外行动不多才不似其他白骨面者那样凶名昭著。 陆琰的这个问题看似是要让龙面摆明态度站队内里也不无埋怨其人经常闭关以至于教内无人可用的意思。 而张临川虽然在戳陆琰的痛处但枫林城一役已经过去圣主就算再不通世情也断无此时再翻旧账的可能。所以这痛处其实不痛不痒。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多站在龙面身侧的猴骨面者眼神闪烁却一言不发。 “二长老。”龙面的声音中气很足:“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杜如晦?也省得你们畏手畏脚连地宫都不敢出。” 陆琰:…… 杜如晦乃是三品神临境强者纵观如今整个白骨的最强战力也就他陆琰一个四品外楼境。白骨使者、圣女、龙面三个内府境。 至于圣主的实力…… 白骨尊神“觉醒”在白骨道子之身能发挥的战力必然远远强过当初只能通过烙印隔空出手的时候。 然而究竟能发挥多少又是一个迷。 更显而易见的是圣主自身绝不会轻易揭开“谜底”。 也就是说若要设局杀杜如晦只能靠他们几个。 怎么杀? 那还是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等闲两三个神临境强者也未必能留得下他。 然而看着龙面战意昂扬、充满斗志的眼神陆琰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想讽刺谁。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莽夫…… 想到这里陆琰甚至原谅了他喊的那一声二长老。 谁不知道白骨道现在只有一个长老了?还强调二长老这个排序的十有八九是讽刺。至于剩下的一二大概就是龙面这种人或者猪面那种人了…… “咳。”见陆琰无言以对张临川清咳一声道:“杜如晦的事情先放一边。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圣主的大计。圣主要以肆虐一国的瘟疫炼为瘟疫化身成就白骨圣躯。现在提前引发不够圆满如之奈何啊?” 陆琰冷哼道:“还不是你选定的位置派遣的人手?” “你看。”张临川摊了摊手:“又要绕回我为什么无人可用的问题了。” 他们两个高层在这里你推我搡的仿佛两个街头的青皮一口一个“你过来啊”。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全在扯无趣的皮。 圣女更是直接不在地宫里不知在哪里忙些什么。自枫林城之后这些人仿佛隔得更远了。 龙面抬头看了看圣主依然端坐面无表情亦无言语。谁也不知祂有没有在听。 圣主没有态度他更不会对此有态度。 “猴面兔面。”龙骨面者道:“近前来。” 猴骨面者本就站在他身侧所以他这句话主要是针对兔骨面者说。 兔面有些惊惧地看了张临川一眼。 张临川微微点头她才忐忑不安地往龙骨面者身边挪了几步。 “我问你们。猪面死了。” 龙骨面者顿了一下继续道:“十二个人里他最疯也最傻。但只有他真的把你们当兄弟姐妹。你们就一点都不为他难过吗?” 兔骨面者缩着脖子没敢做声。 越是这副样子越令龙面恼怒但他好歹知道现在这女人是张临川的派系。圣主现在还需要借重这些人如果他不想破坏圣主的大计就只好先忍耐。 倒是猴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十二个人里死得只剩咱们三个了。” 他看着龙骨面者:“龙哥。你说我一个个难过的话难过得过来吗?” 龙骨面者一时失语! 陆琰闭着眼睛脸色阴沉看不清心思。 张临川更是把表情全都藏在面具底下只有一双情绪难明的眼睛。 这地宫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副面貌都有一种心情。 谁也不知谁真正想的是什么。 便是伟大如圣主谁又敢说真正领会了祂的意志呢? …… 就在这时。 端坐的圣主漠然开口。 “时间到了。”祂说。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锁境 四海商盟的商路已经很成熟即使是在阳国这样境内有大规模凶兽的地方也保有自己的安全通道——当然很大一部分是依托于阳国的官道。 为了让四海商盟这样庞大的商会组织入境发展阳庭做出了不少让步。 从青羊镇逃离的光头护卫统领陈勇率队走的便是四海商盟的商路。直接离开日照郡从齐国的边境城市百川城入境齐国。 四海商盟内部并未有正式公告鼠疫异变的事情。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他们付出了极大的诚意才得以承接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他们在阳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正在收获利益之时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愿割肉离场的。 为此他们宁愿拿一些手下“冒险”。 钱执事是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得知消息而后第一时间便逃跑了并未有意知会其他人。 在青羊镇被人剃成光头的这位护卫统领陈勇也算是通过私人关系得到了消息。他倒是仗义直接把自己负责的整一支护卫队都带回来了。 当然如果消息失实把青羊镇域的那一摊事丢在那里不管他也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但跟生命安全相比那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川城得名当然不是因为此城附近有一百条河流事实上此城域内压根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河。 这座城市的得名取自“海纳百川”之意。至于纳的是哪百川则便见仁见智。 百川城属于定遥郡当初姜望来阳国也是经凤仙、过定遥走这条路线到的阳国日照郡。 只是彼时他畅通无阻而现在陈勇带的这一支商盟护卫队伍却被拦在了城外。 更准确的说离百川城还有至少三里之远。 “来者止步!吾等奉命封锁边境。再敢靠近一步立杀无赦!”远远便有高喝传来。 声音来自于一队顶盔掼甲的齐国兵士。 陈勇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那些往日因着四海商盟名头还算骄横的手下此刻也都噤若寒蝉。个个老老实实站定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引起了误会。 这是正规的齐国战兵!从这种精锐程度来看甚至于……可能出自九卒之中。 陈勇甚至能够听到破法弩上弦的声音。 大规模应用于军中的破法弩是专于应对超凡修士的凶器在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买卖都是重罪。 一轮破法弩齐射他这种程度的超凡修士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军爷!军爷!” 陈勇不敢动弹嘴里喊道:“我等皆是齐人啊!是良善百姓可千万不要误伤!” “齐人?”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然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出阵列仍然与他们这些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如何证明你们是齐人?” 整个阳国尚慕齐风穿齐[海棠书屋 htswinfo]服、说齐话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单从言语上已经很难分辨真假。 “我等是四海商盟的护卫身上有腰牌将爷可以自取去看!小人决计不敢虚言!” 那将领道:“人不许近前腰牌扔过来。” 陈勇不敢违逆依言为之。 那将领远远接过腰牌细细查验了一阵然后问道:“你身后这些都是齐人?” “我们都在四海商盟里录有名册将军一查便知如何能假?”陈勇赔着好话道:“将爷行个方便真的都是齐人思乡心切。冒昧相询一句为何今日不能归国了?” “边界已封便是齐人也不能现在回国。”那将领随口说了一句便下令道:“将四海商盟的这几个人带到营里去看押起来便如前例!” 陈勇战战兢兢不知“如前例”是如的什么例。但齐国治军甚严齐之九卒天下闻名。军令既下便再无回转可能。 他也决计不敢出声置喙。 被齐军士卒远远引着往营地里去陈勇心中渐渐也有了计较。 从这些军士这么严格的保持距离来看说不得便是已经知道了阳国瘟毒异变的事情只怕边境的封锁亦是缘于此故。 如此一来将他们这些从阳国回来的人暂时看押起来也就说得通了。 无非还是隔绝内外那一套嘛。 由此也可以得出他们目前是很安全的只要他们没有染上鼠疫不在军中闹事。 想通此节陈勇心下安定了许多也有闲心跟身后这群惶惑不安的老兄弟们说笑了。 “怕什么?有咱们天下无敌的大齐军队护送还有比现在更安全的时候吗?” 一个年轻些的护卫吸了吸鼻子:“就不知要看押到何时……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看押咱们啊?难道连回国也不让了吗?” “不该问的就闭嘴!”陈勇狠狠地呵斥住他抬眼见前方带路的军士并无什么表示才把心放下来安慰其他人道:“四海可是齐国最大的商行整个齐国衣食住行哪样离得了咱们?咱们又没犯什么事不会看押太久。再说了若实在急着回家到时候大不了多放点血让钱执事把咱们捞出去便是!” 从头到尾给他们带路的军士一言不发即使陈勇暗示贿赂也没有反应显示出良好的纪律。 这让陈勇等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规矩了许多老老实实跟着走。 陈勇的底气在他见到钱执事之后消失了。 那是他被关在军营里的第二天。 有军士过来把他单独叫了出去。 一路上忐忑不安种种套话对方却置之不理。 问得多了就是一脚。便只好闭嘴。 他一度以为是勒索之类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甚至也有些军法刑杀的恐怖想象——人在茫然无措的弱势处境中越是无措就越是容易自己吓自己。 但好在对方只是叫他出去辨认一个人。 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要辨认的那个人正是钱执事…… 他还指望钱执事早点把他捞出去呢!结果其人也自身难保甚至此刻还要求助于他。 陈勇走到齐军设卡的位置远远就看到了钱执事。 彼时其人不知被谁削掉了发髻远远跪在地上整个人颓丧不已气度全无。 钱执事不是提前一天就动身逃回齐国了吗?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怎会今天才到百川城?竟比自己还晚了一天? 青羊镇……姜望……四海商盟……钱执事……阳国……齐军…… 陈勇只觉脑子发乱光头发凉。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杀(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3) “陈护卫!” 远远看到陈勇走来钱执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但碍于那些正对着他的弩箭仍然不敢起身只跪在那里露出尽量亲和的表情:“快告诉这些军爷我真的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三等执事!我姓钱!” 整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分为三等。三等最低一等最高负责整个商盟的具体事务。在此之上再设名誉执事九人名誉执事都只挂名不管俗事。 需要他们出面的场合都是与齐国其它达官贵人打交道的时候。 尽管钱执事只是一个三等执事平日也算是威风八面。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也是一言难尽。 他到嘉城的时间不久但已经搜刮了大量的财富。借着掌握大量救命物资的机会抬价高卖将嘉城大大小小的家族宰割得苦不堪言。 别说席家已经退出失去主心骨的嘉城。便是席家还在面对四海商盟又能如何?还不是任凭宰割? 阳庭都倚仗四海商盟来救灾不敢得罪下面的郡城又能如何? 对钱执事来说这只是小事而且本就是四海商盟默认的事。只是因为嘉城群龙无首的现状他做得“稍微过分”了些。 但问题在于他掠取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是往自己腰包里装的与给四海商盟的部分分开。不能见光。 得知瘟毒异变的事情后他第一时间席卷所有能带走的财物离开。仅就金银之物便装满了十几个箱子! 为了隐匿财物他隐藏身份特意绕道相对更远的屏西郡。(亦是齐国边郡之一。) 他清楚了瘟毒异变的可怕但没有明白齐军封锁边境的严厉程度。 先是迟迟不肯表明身份怕贪取的资产被四海商盟所知。又在与守关军士的交涉中试图行贿。 结果险些被当场杀死。 后来不得已坦露身份但也因为之前的不实表现遭到驱逐。 当然他随身带着的那些财物也被没收大半——据说这还是看在他四海商盟执事的面子上。 无奈之下钱执事只得辗转回返重新沿着四海商盟的商路经定遥郡回国。 但边境封锁一日比一日严厉他又在之前的苦痛遭遇中丢失了腰牌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怜的钱执事险些就被当场杀死幸好守关卡的军士想起来前日看押了一批四海商盟的人这才把陈勇叫来辨认。 一个有好处自己吃干抹净有危险自己脚底抹油的上司能让人有多少忠诚? 如果可以陈勇真想说不认识这家伙让军士们将钱执事杀了干脆! 但他的好友此时也在钱执事身后与其跪在一起凄惨得很。 两人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互相之间连个眼神都没有。 “哎!”陈勇说道:“执事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地?” “此事说来话长。”钱执事看了看守卡的军士很有礼貌:“军爷们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他在心里是想要回国之后找人找关系将这些大头兵狠狠教训一通的但此时人在刀弩前不得不温吞。 既然验明了身份知道确是齐人守卡军士也没有太为难。“起吧。” 见到陈勇的时候钱执事很诧异但其人何等奸猾当然不会问出诸如你怎么也在这里之类的问题。 在这种时候抛下工作回齐国自然是知道了瘟毒异变的事情! 而他根本就没有告知过这个手下…… 但钱执事这种人当然也不会有半点不好意思只假模假样的关心了一句:“没吃苦头吧?” “嗨军爷们都军纪严明能吃什么苦头?”陈勇说道:“执事大人现在局势到底如何?兄弟们心中都很不安。” “好了!这是让你们闲聊的地方吗?”守卡军士用呵斥打断了他们:“散了!” “欸!”钱执事听着声便往后招呼带头往百川城的方向走。 “我说你散了!回去!”守卡军士忽然又抬弩对准了他们。 “不是不已经证明我是齐人了吗?”钱执事莫名其妙:“我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 “不管你是谁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阳国方向有任何人入境!”那军士道:“要想进城拿军部令信来!” 至于前日负责的那位将领这会却不在此处。 钱执事一肚子邪火但心知与这些军士没法子撒。 人家在执行军令期间就算真个杀了他也无人为他出头! 刀在心上我忍! “那他是怎么回事?”钱执事指着陈勇问道。 “他也不可能进城!现在看押在军营里。” “那你把我们也看押起来吧我可以等!”无论如何钱执事现在也不可能回转阳国那太可怕了。 但他得到的只有军士冷冰冰的回应:“不行!” “为什么?我也是齐人!”钱执事强捺住怒气道。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每过一日形势就更严峻。现在你还可以退回去等到明日再来立杀无赦!” “现在阳国的情况如何你们难道不知?难道是要我回去等死吗?”钱执事只觉一团热血冲上脑门什么忍辱负重什么来日方长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但军士抬起来的破法弩如一盆冰水将他浇透:“或者你也可以现在死!” 钱执事:…… 陈勇最终还是只能看到钱执事带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那其中还有他的好友。 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说什么也不可能有用。 在生杀予夺的残酷形势之前。 往日所引以为豪的人脉、关系都显得多么的脆弱不堪! …… 钱执事带着他只剩下一部分的财物绕道别路宁可多交一些过关费想要从其它国家借道回齐。 但这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不仅仅是从阳国回齐国的路。而是整个阳国都被大军困锁了起来! 众所周知齐国有九支军队最为精锐号为九卒。 曰春死、夏尸、秋杀、冬寂。 曰逐风、斩雨、湮雷、囚电。 九卒第一名为天覆历来是齐国国主亲掌的天子之军现在由大齐军神姜梦熊代领。 钱执事通过自己的关系百般查探终于得到了一些消息。 封锁阳国全境的这一支军队名为秋杀正是齐九卒之一乃是一等一的杀伐之师天下强军! 齐庭想做什么?为什么商盟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 时值七月之末已是秋日。 秋日来秋杀之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椅子太小 却说百川城中。 本应守在设卡位置的年轻将领此时却出现在城楼上正对一个陷在大椅中的胖子说着什么。 这胖子体型肥胖表情温和仅看外表绝无什么威严可言。 但偏偏在此边城城楼上守城的将士都站得一丝不苟气质冷硬。唯他一人独坐就自然显出一股睥睨来。 “便是这样。敢沾我重玄胜的油水老子便把他皮都剥干净!”这胖子恶狠狠地说道。 “四海商盟的其他人呢?”年轻将领问道:“是否如前例?” “齐人全部留查确认没有疫毒后再放回国。异国之人一律不许出境闯关者格杀勿论!至于四海商盟的人……无论所属哪国钱货全部截留人员全部扣押。” 重玄胜眯起眼睛问道:“我叔父的军令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他的叔父自然便是有凶屠之名的重玄褚良。 也正是这次统帅秋杀军前来的最高将领。 这条军令在【格杀】一词之前没有任何限定。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弱小如阳国、容国等国的人不许入境但凡身在阳国里的哪怕景、楚、秦、牧等天下强国的人也不会例外。 这是齐国作为东域霸主的强势也是重玄褚良不加掩饰的杀性。 其人在平常状态和领军状态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非常清楚!”年轻将领立即表态。 “那便去吧。” 重玄胜的身后站着全副盔甲的十四。 相较于把宽袍大袖穿成贴身劲服的重玄胜十四的气质与这边郡边城贴合得多。 无论重玄胜与人说了什么十四都保持着一贯的沉默重玄胜也并不介意如此。 “我来得如此突然你说姜望会不会介意?” 不等十四回答他又自答道:“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姓钱的能让他出足了气。” 如果钱执事得知他接连碰壁提前得到消息却都跑不掉都是因为重玄胜的暗中指使也不知会不会对当初在青羊镇的勒索后悔。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都不重要了。 因为没有后悔药可吃! 重玄胜在这城楼之上眺望远处忍不住又道:“还要借叔父的名头弹压军中实在令我不快。” 他每时每刻都装着许多的心事动了太多的脑子身体越发的不想动。 如此庞然的身躯一旦动了就必须要对得起他付出的力气。 “我太胖了所以啊。” 重玄胜撑着扶手在这百川城头站了起来。 “这张椅子……太小了!” …… …… 青羊镇。 姜望把整个镇域的人都集中到了镇子里一时间人满为患。 他又将所有的物资全部收缴起来施行分配制度限人限额尽量保证每个人都有得吃。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决定在其他人看来对抗鼠疫的唯一办法就是隔绝内外中止传染。虽说鼠疫已经异变变得更加危险可怕但应对鼠疫的核心原理不应该有变。 青羊镇之前就一直是这么做的。 忽然改弦更张将人聚集在一起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决定。即使青羊镇域目前已经几乎完全控制了鼠疫。 但在姜望看来。鼠疫侵害超凡修士意味着迄今唯一可以正面对抗鼠疫的力量已经失去在有新的替代方法之前局势的崩溃几乎已不可避免。 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人比鼠疫更可怕! 那些情况姜望不愿意想象但无法否认其存在。 说到底他的举措并不是对抗异变后的鼠疫而是……对抗局势崩溃之后有可能的暴乱。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一直没有回应姜望揣测应该与他之前所说的军事机密有关。但如今他身在阳国真不知齐国兵锋向谁更不知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但毫无疑问那个他至今未谋面的重玄遵带给了重玄胜太大的压力以至于这个胖子从来不敢放松哪怕今时今日有了上桌对赌的资格也常常如履薄冰。 姜望只能做好自己一则增强实力二则强化势力。别的暂时管不了也没有办法管。 此时他还不知道齐国大军围锁阳国的事情。以齐国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隔绝阳国内外让阳国里的人成为瞎子、聋子。哑巴。 更别说做了多年属国阳国从来对齐国就是不设防的。设防即是有二心阳国又怎么敢呢? 所以齐国出兵困锁阳国才如此的突兀却又能执行得如此严密。 当然在此时的姜望看来阳国最终一定会迎来齐国的援手。毕竟阳国是齐国的属国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的颜面齐国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就是打算撑到齐国援手之后。 以他与阳国诸多官僚接触的情况来看整个阳国官场都有些不思进取、盲目自大。 有一个霸主国在旁他们也没有进取的空间。不思进取者以越城城主为代表甚至可以说尸位素餐。 而自大则在于阳国以日照郡守为代表的官僚俨然以齐国属国的名义为荣以齐国的荣光为自身的荣光以齐国的强大为己国的强大全都是精神上的齐人。 至少就姜望自身的所闻所见他实在不认为面对异变的鼠疫阳国能有多好的表现。至少日照郡有很大的几率崩溃。 尽管推断如此但姜望也不可能挽救整个日照郡的局势一个青羊镇便已是他现今的极限。 甚至青羊镇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保下来。 但一旦保下他就有可能借着青羊镇的这个基本盘为自己和重玄胜攫取最大的肥肉。 试想一个崩溃后的阳国一个百废俱兴的国家在废墟之中重建这当中有多少机会? 而无论外来的力量有多强大有多少人觊觎这里谁也及不上青羊镇的先天优势。 一切的前提在于青羊镇能否成为废墟中那面不倒的旗帜。 这些事情完全是姜望独立的思考。 从庄国到云国到天佑之国再到齐国以及现在的阳国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一度困惑、迷惘他一直在思考国家的意义思考体制的力量。 如今开始有了一些想法虽然未必成熟但已经很清晰。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父何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尽管青羊镇域甚至整个嘉城城域都显得很平静。 席子楚死了席家撤离了新的嘉城城主之前就已经走马上任而且依然尊重重玄家对青羊镇的治权。 在此时阳国的大部分百姓看来今年是运气很差的一年。爆发了可怕的鼠疫死了很多人暴露几个无能的官僚。 但也就止于此了。无能官僚得到惩治鼠疫已经遏制整个国家形势正在好转……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是如此。 鼠疫异变的消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也才刚刚发生现在只限于照衡城里那一拨阳国掌权者在讨论商议对策。 因而此时的阳国大体竟然还在一片十分微妙的平和气氛中。 姜望却把青羊镇的气氛搞得很紧张。 他一直在要求竹碧琼布置更多的幻阵甚至不惜拿出道元石来让竹碧琼随时补充消耗几乎把进青羊镇的道路全部铺满。 他的道元石本身也不怎么撑得住竹碧琼却更是早就要崩溃了。 “不行了不行了。本姑娘要休、休息!” 竹碧琼晕头转向叫苦不迭。这几天布置幻阵的数量几乎比得过以前一个月了。往日在钓海楼里修行也不曾这么卖力辛苦过。 小小赶紧冲上来捏肩捶腿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哄着。 这几天一直就是她半哄半骗的才能让竹碧琼紧赶慢赶。 “得了吧。”竹碧琼撇撇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没良心的无论姐姐怎么教你怎么对你好你心里都向着你家老爷呢!” “可不嘛!”小小一边很专业的捏着肩一边道:“心里住着姐姐你只是方向对着老爷嘛。” “啧平时不见你这么嘴甜。你跟你老爷还真是一家人都是用人的时候迎前奉后不用的时候弃如敝履。” 姜望在一旁注视着青羊镇外的景象装作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埋怨。 天空竟是温煦的几朵白云在闲适的游荡。 已经睡过一趟午觉的向前从树荫处走来忍不住问道:“你真觉得这里会有变故?” “不只是觉得。”姜望没有移回视线嘴里道:“你难道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么?” 他又对竹碧琼喊道:“竹道友你的福祸球可以用了吗?” 竹碧琼瞥了小小一眼意思是我没说错吧?你看看你家老爷什么样。 嘴里则大声回道:“没呢!” 向前迟疑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道:“我有一套剑阵或许能派上用场。但是能不用最好不用……” …… …… 照衡城阳庭宫殿中。 阳国第二十七代国君阳建德破天荒的上了朝。 准确的说内有瘟毒异变超凡修士人人自危外有齐国突发大军围锁国境。阳国几乎是一夜之间风雨飘摇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 而阳建德竟仍在养心殿中修行似乎不打算理会仍想同往常一般让太子代政朝臣辅佐以应对此次局面。 是阳国太子阳玄极泣血相求才把他请到殿上来召开了这次朝会。 丹陛之下朝臣众说纷纭此起彼伏声音倒是洪亮但全无一个确定的章程。 无他齐国的强大深入人心哪怕仅发一军阳国也绝无胜理。对于现今局势阳国这些大臣实在有些绝望了! 龙椅之上阳建德昏昏欲睡。他之所以还强忍着不离场也只是等一场正戏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场戏前戏如此之长让他倍感无趣。 “父王!”阳国太子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忍住了盘腿修行的想法坐直了身体。 作为近年来阳庭事实上的主政人阳国太子一开口整个朝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从一个菜市场般哄哄闹闹的地方重新变回了庄严肃穆的场所。 阳国太子站在众臣位首与阳建德遥遥相对。 体型高大面阔声宏端的是有气象:“儿臣以为阳国数百年沉疴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哦?”阳建德面色不改:“要如何改变?” 阳国太子显然早有准备立即洪声道:“第一步父王须下罪己诏坦诚自己的错误求得国民谅解!” 作为阳建德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随时侍奉在一旁的太监刘淮立即喝道:“太子莫忘了尊卑之序!” 在太子和其他王子争斗中他当然毫无疑问站在太子这一边。因为他很清楚阳建德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而且其他王子也的确没有一个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但若太子向国君发出挑战那他也绝无疑问一定会站在国君身前。作为一个太监他很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阳建德赐予他依托于阳建德则存在他的忠诚也只能给阳建德。 而今天在这朝堂之上。他惊恐的发现太子竟然真的发起了挑战而且是在这种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的局势下! 他没来得及思考已经本能地出声喝止。 但…… “阉奴!”阳国太子怒而戟指道:“我与父王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朝纲败坏就是因为父王错信你这等奸佞小人!” 这太子向来温文仁厚往日一口一个刘公公礼敬有加心意也未曾断过。而今日竟然指着鼻子骂阉奴。 刘淮倍觉耻辱继而是怒意、恨意一股脑窜上来但却不敢抗声。 因为太监本就是天子家奴太子作为阳国未来主人完全可以这样骂自家奴才名正言顺。 阳建德本人却平静得很摆摆手让刘淮退下。 人坐在龙椅上微微前倾俯视着自己选定的太子:“罪己诏?为父倒想听听为父罪在何处啊?” 刘淮退到角落听得国君此话忽然老泪盈眶。 他不是为他自己所受的屈辱流泪而是为阳建德! 阳建德作为一国之君在此朝堂之上没有称孤道寡开口则是“为父”。看似冷静自持、淡然从容其实内在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脆弱……旁人不知他刘淮侍奉了国君大半辈子如何不知? 自古天家无亲情偏偏渴望亲情! “敢问父王!”太子立即回应没有一丝迟疑显然心中郁积已久不吐不快:“没有自己的历法丢掉自己的文字。国何为国?家何能家?!” 阳建德沉默一阵才道:“这两件事的确是在孤的手上推行……” “孤之罪也!” …… …… ps:晚上12点有加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身当之(为盟主陈泽青贺3/3) 一国之主最重威权。 谁都会错国主不会错。谁都可能有罪国主不可能有罪。 掌握着最高权力高高在上又怎会有罪?谁能审判? 纵使罪天下又如何能罪国君? 从古到今任何时候给一个国君定罪的时候都是他已经失去权力的时候。 那些假惺惺的“罪己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自欺欺人自罚三杯。 而今日阳玄极逼阳建德所认的罪绝非那么简单的“朕德薄”之类的虚言。 丢掉历法、舍弃文字这两桩罪名放在任何国主身上都不是轻飘飘的事情。而是会写在史书上会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骂名! 在历法、文字逐渐剥离的阳国这一直是议论的禁区。没有任何人敢谈及这样的话题也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很多人都觉得或许只有等到阳建德宾天之时责任才会被定下。被后人推于其身。 因而此时阳庭大殿之上阳建德直接承认这是自己的责任让很多人都是一愣惊在当场。 尤其是阳国太子阳玄极他准备了很多证据很多后手都是应对着如何让阳建德“认罪”自忖是步步连环断无失手的。 但这一下阳建德直接就“认罪”了他反倒有些一步踏空的无措。 然而他毕竟历练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道:“所以……” 阳建德打断了他:“所以孤应该裸身自缚跪降王师?上慰齐君下安庶民?” 饶是阳国太子素有城府这会也有些脸色尴尬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为臣还是为子这话都不该由他说。 但若非时局至此他也不会行此事。 “这个那……”阳玄极吭吭哧哧在心里迅速组织着措辞:“当此国家危难社稷飘摇为君父者理应有所承担。” “然后呢你登基后打算怎么做?”阳建德在龙椅上发问步步紧逼:“直接大军杀进齐宫?” 太子本就是社稷未来之主阳玄极经营多年虽然名誉上有些说不过去倒也没有必要敢做不敢认。 见阳建德问得直接也便直接道:“孩儿登基之后必不忘今日之恨。必要励精图治。内修国政外交强邻。以举国之力精兵强军外结晋、牧。以待他年……必报此国仇!” 他这边说得慷慨激昂。 那边阳建德却只问:“倘若齐国不许如何?倘若孤囚身乞罪齐国仍然不容阳家宗庙你打算如何?” “齐国大军锁境无非是忌惮异变后的瘟毒蔓延我只要将瘟毒控制住此围不攻自解。阳国臣事齐国多年向来恭顺礼贡不绝。齐君若敢不容我阳家宗庙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吗?” 阳玄极侃侃而谈极为自信或者说他必须要表现出自信表现出能承接社稷的气质如此支持他的那些人才不至于左右摇摆。 “我也不问你哪来的把握控制异变瘟毒了。”阳建德险些失笑但一时不知从哪里笑起也实在是不该笑便只问道:“难道你竟真以为重玄褚良那个杀才领秋杀军来此就只是为了阻止瘟毒蔓延至齐境?” “若为此事一裨将两队人守在边境足矣!难道我阳国还有敢捋齐人虎须的壮士吗?”他在龙椅扶手上拍了又拍:“用得着调动九卒之军用得着凶屠出马?你道凶屠是何许人也?你去大夏失土上看一看问问那些亡魂!” “凶屠又如何!凶屠就无法沟通?凶屠就没有弱点吗?父王!你莫被吓破了胆!现在不是三十年前重玄褚良老了!”阳玄极怒道:“对付他的方法多的是!” 他本可以平稳接过政权从容不迫的实现野望。但一夜之间就天地变易风雨飘摇。眼看到手的尊位变成了烂摊子他焦灼、愤怒、不安整个人差点崩溃! 能够迅速恢复过来还能够有所决断并纠连大臣跪请阳建德召开朝会继而以内外之势逼宫……已经是难得的城府。 但尽管如此在阳建德冷冷剥开的残酷真相面前他的意志还是恍惚了。 他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由于仇恨不是因为不公而是源于不安。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觉察到自己的无力。 他就在这大殿上咆哮起来仿佛这样就证明了自己根本不惧重玄褚良:“举阳国之物力难道还不能动老朽之心?他要什么我都砸给他砸到他痛!再不行就请人刺杀他!若再不济我直接割地给齐君割一地割一城哪怕割一郡!只换一次退兵难道不可以?只要给我时间……只要给我时间!” “割地求和?”阳建德再次打断他高涨的情绪:“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他冷笑:“但你想让孤去?让孤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君再承担一次割地之耻?” “形势如此割地只是缓兵之计我们正好可以把日照郡割过去把异变的鼠疫也一并丢给他们反正以齐国之大自有法子。而我们阳国轻装简从才能大步前行!”阳玄极的声音缓和下来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和缓:“父王为宗庙计。阳国已经出了一个昏君不能再出一个。不然民心就彻底散了。所以割地自然只能您去。” 阳建德出乎意料的并未暴怒反而只淡声问道:“然后呢?” “虽然痛苦但只有剜掉了烂疮才能恢复健康!内忧外患全都去了我阳国军民一心知耻后勇何愁大业不兴?” 阳玄极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十年!只要给孩儿十年时间必为您收拾旧山河!” 满朝的王公大臣全都缄默这场阳氏父子之间的对话他们任何人都没有插嘴的资格。 但阳玄极表现出来的果敢、自信甚至是残忍冰冷的一面都给了很多陷于迷茫者以信心。 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微渺的光仿佛阳国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还有希望。 只要旧主认罪割地求和带着耻辱离去。 新主继位军民一心同仇敌忾……他们仿佛自那微渺的希望中看到了国势复起的可能。 梦回曾经照衡城还叫做天雄城的时候! 然而…… 阳建德坐在龙椅上投下来那么浓重的阴影。 “简单来说就是委曲求全卧薪尝胆?” 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陛下这样问道—— “那不正是你老子正在做、并且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吗!?” “实在令孤失望!” 阳国国君自龙椅上起身:“往日许你监国国家大事你自为之!今日把孤推到朝堂上来就是想让孤承担国灭的责任吗?” “阳玄极!” 他戟指着立于丹陛下与他对峙的儿子:“你连担当亡国之名的勇气都没有谈什么知耻后勇说什么报此国仇?” 阳玄极心神大震还要说些什么抗辩。 但阳建德已经大手一张压了下来。 翻掌之间天地反复。彷如无穷无尽的血光一瞬间就将阳玄极卷过而后收回掌中。 修行从未懈怠好歹也是内府境强者的阳玄极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翻手即被碾灭! 就消失在这朝堂之上在阳庭一众大臣眼前。 阳玄极的那些亲信、党羽本已做好了武力逼宫的准备但却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未来得及行动太子已经没了! “殿下!”阳玄极手下最亲信的将领奔到其人血肉消失之处嚎叫着往龙椅的方向冲去:“你这祸国昏君!” 但只奔行半途便被刘淮摘了脑袋。只剩无头的尸体徒劳倒在丹陛之前。 刘淮手提人头轻盈回身恭声道:“此人谋逆刺君请诛九族!” “罢了。”阳玄极淡漠摆手。 “灭情绝欲血魔典!”这时候一位老臣想起来历激愤起来:“陛下您……您怎么能学此等魔功?” 灭情绝欲血魔典相传乃是魔道之祖亲创的魔功之一。 此功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要行圆满须得吞噬血亲。完全合乎其名是真正的灭情绝欲之功。 这位老臣主祭祀之事也只是从古老典籍上才见过此功的介绍。 魔功之所以是魔功大多因其残忍背逆人伦为世人所耻。 此时阳建德负手立在龙椅前脸容已经为一层血光所绕:“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辅佐孤的儿子维持国势都做不到。就不要再指点孤了。” “刘淮。”他淡声吩咐道:“把孤的王子王女全部召到宫里来。” 刘淮心头剧震他当然知道阳建德这个命令的意思。这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杀绝子嗣成就魔功了。 但国主既然下了决心他也只能躬身应命而去。 一时间大殿里朝臣跪了一地喝骂的倒是没有多是哭泣哀求国主醒悟。 “日哭到夜夜哭到日哭得死姜老儿吗?” 阳建德怒声拂袖。 “你们这群废物且住嘴吧!” 虽则满朝臣子跪满了大殿但阳建德立于丹陛之上须发飘飞龙袍鼓荡却给人一种格外孤独的感觉。 “社稷崩灭之耻宗庙废弃之辱国破家亡之恨孤一身当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姜望养精蓄锐连太虚幻境都进得少了时常在青羊镇外巡逻严阵以待。但等来的第一波不速之客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方。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外的时候倒还维持着体面。 至少衣衫干净须发齐整带着十余个侍卫。 有三辆马车其中两辆装载财物一辆装载自己。 远远见姜望堵在镇外位置他不忧反喜。 因为这说明青羊镇对阳国的局势有所预测并且很谨慎的做出了应对。这无疑增加了安全性。 其人很是热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声喊道:“姜小友!我代表四海商盟特来援助青羊镇!” 姜望……自然不会信。 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个姓钱的早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其人说的话大约连语气词都不值得相信。 “感谢盛情!”姜望喊道:“不过青羊镇闭门锁镇期间外来人员不能进出还请钱执事谅解。” 他回头大声吩咐:“小小叫几个人去把四海商盟的物资接过来!” “好嘞!”小小高声应了。当即便指挥两名武者前去接手马车。 钱执事脸都绿了见青羊镇的武者已经非常利落的走过来他忙道:“误会!误会!我们这次支援的是人力人力!” “人力?”姜望表现得很困惑。 “是啊!”钱执事恬不知耻道:“此诚危难之秋各地都人手紧缺。鉴于之前的良好合作四海商盟此次支援青羊镇的连本管事在内有超凡修士五名普通武者十名!” “既然是人力那我……”姜望说道:“心领了!” 说罢即转身往镇内走去。只剩下孤零零的拒鹿角与四海商盟的人对峙。 凉风潇潇。 “大人留步!” 钱执事在背后高声追道:“当然也有物资!整整一车财物都是无偿捐献!” 但他又怕姜望只留财物补充了一句:“人力物资是一起的!” 姜望停步转身似笑非笑:“钱执事有所不知青羊镇如今人满为患确实不缺人力。”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说虚言了。姜老弟你应该清楚阳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们齐国人正应该团结起来以自保啊!” “我是庄国人。” “唉!身在阳国我们都是异国人!如果我们自己不团结本地又有谁会在乎我们?” “青羊镇百姓都跟我很团结。” 钱执事何等脸皮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给窒住立即转进道:“时局纷乱什么最重要?超凡武力!据我所知青羊镇除了老弟你之外也没有几个超凡修士吧?你我的力量加在一起足以把青羊镇经营得固若金汤。我们可是有五名超凡修士!” 姜望有意无意地扫了钱执事队伍中的几名超凡修士一眼:“恕我直言没有一个能让我出第二剑的。” 这话太狂妄那些通天、周天、游脉不一的护卫且不说单就钱执事自身那也是腾龙境的超凡修士呢。 但对于姜望的话他还真的没法反驳。 他再强还能强得过席慕南? “姜大人。”钱执事的称呼转了一轮最后固定在‘大人’上他做生意惯了的此时也明白讨价还价的余地不高只能忍痛道:“您直接说吧要如何才肯收容我们?四海商盟必有后报!” 阳国边境被封锁出不去他也回不了嘉城。因为当时他得知瘟毒异变消息直接就选择了逃走念及阳国之后的混乱顺手把嘉城官府交付的前期货款全部卷走了。 此时再回嘉城里指不定哪天就“意外得瘟”而死。 其余地方他更不熟带着财物资源在乱时四处游走是取死之道。 整个嘉城城域也只有挂着重玄家招牌的青羊镇算得上一个安宁去处。而且姜望本人的实力极强至少胜过阳国的等闲城主。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求姜望。更不愿伸长脖子待宰。 但形势如此如之奈何?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初他因为两颗鸡蛋登门索赔四千金最后得到两百颗道元石志得意满满载而归的那时候必然无法想象今天。 “什么后报不后报的也要有以后才能说。您说是不是?”姜望问。 这就是“杀价”了。 钱执事赔笑道:“是这个理。” “普通财物在这种时候其实用处不大因为现在有钱财也买不到东西。青羊镇需要的是物资普通人需要衣食药材等等超凡修士需要道元石作为补充……”姜顿了顿:“嗯道元石很重要。” 钱执事瞬间就懂了:“说起来姜大人有一盒道元石落在我这里了我一直想送还来着但俗事缠身以至于拖延日久。正好今天还给大人!” “是吗?我倒不记得此事。”姜望很惊讶:“那一盒道元石有多少?” “应该有三百颗!”钱执事咬牙道。 姜望失落道:“只有三百颗吗?” “也许……是五百!”钱执事笑容已经很难看但斩钉截铁道:“想起来了是五百颗道元石!” 姜望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大概五百颗道元石已足够让他肉疼但是不是底线倒判断不出来。毕竟这种人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看明白的。 比之当初被勒索的两百颗道元石已经翻了一倍还有多。 姜望便打住了转道:“失而复得的确是意外之喜。不过让我心忧的主要还是镇上百姓的生活物资问题……” 五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五颗万元石当然不算少。但相对于钱执事利用这次“救灾”短暂时间搜刮的财物其实也不算什么。他丢在屏西郡的的道元石就不止这个数。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实起来:“生活物资没有问题!四海商盟在嘉城的摊子还没有散很多物资我都可以抓紧时间转移出来。” “那这件事便交给钱执事了!” 姜望敲定了合作便招呼道:“小小去给四海商盟的仁人志士腾个住处出来。条件尽量要好。” “姜大人太客气了!”钱执事笑着往前想与姜望并行但见其已经先往镇内走去。 他也不觉尴尬反倒热情十足地往后招呼:“都跟我进镇里!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姜望毕竟脸皮还是不足。换做重玄胜这会大概已经可以跟钱执事勾肩搭背、亲如一家了。 只是…… 自投“罗网”的钱执事虽然带给了他一笔不菲的收益同时也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 堂堂四海商盟的执事尚且如此整个阳国的局势又恶化到了何等地步? 他真的能够在那样的局势里保青羊镇一个安宁吗? 第一百五十章 弹指三十年 “什么?”镇厅里姜望面露惊容。 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在钱执事嘴里得知齐军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 也因而明白了钱执事为什么委曲求全任由宰割。 他还是嫩了一些若早知此事别说五百颗道元石便是一千颗也未必割不下来。 但对于这个消息本身来说区区一些道元石拿多拿少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国一举一动都足以引起东域动荡。 更何况是兵围阳国此等大事! “你说清楚齐军围境是困锁阳国拦截鼠疫。还是要吞掉阳国?”姜望问。 “我一个小小商人哪里看得清此等大事?但或许……兼而有之!” 镇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姜望此时几乎能够笃定这便是重玄胜之前隐约暗示的齐国大动作了! 他倒并不会埋怨重玄胜没有提前告知他此事事涉军机就算重玄胜不怕死他也要拦着。 只是确实这事有些突然。 如果齐国直接一口将阳国吞下把属国变为治下郡城整个阳国地盘上利益都要重新分割。这也意味着他之前在阳国做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是无用的。 因为战后的分割显然只能由齐国军方主导而已经不涉及其它了。 等等……难道重玄胜想不到这些吗? 一念及此姜望于是问道:“钱执事可曾查到这次领军来阳国的是哪位大人物?” 钱执事摇摇头:“四海商盟的情报系统现在也被切断了我在阳国也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是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再详细一点的消息根本得不到。或许只有大战真正开始的时候我才能知道来的是谁。” 来的是九卒之一决心已经很明显。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么一支天下强军来阳国在能够轻松征服阳国的情况下齐国方面高层想不动心也难。 姜望只想到的是……重玄胜此刻必在军中不然不至于无法回信。但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怎样才能帮助到他?他需要怎样的配合? 此时他们二人一个在阳国内一个在阳国外。一个独守一镇一个身在军中。 如何才能够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完成配合? 姜望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事情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随口问了一声:“小小你怎么看?” 独孤小毫不犹豫:“小小什么也不懂哪有什么看法?老爷这么聪明的人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只是小小日常的表忠心。一直也很努力的在向前、竹碧琼等人面前强化姜望的领导地位并无什么特别。 但这时听到这句话姜望忽然灵光一闪。 “那胖子比我聪明得多我能想到要与他配合他不会想不到我就在阳国!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如果他需要我做什么或者想要告诉我什么他会怎么做?甚或……他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 姜望又看向钱执事他终于想明白他忽略的是什么了。 “钱执事刚刚想起来一事。”他问道:“我听你们商盟仓库的那个护卫说你早就逃离阳国了啊?怎么突然又回转?按理说齐军即便封境也不应该拦截齐人吧?”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钱执事始终以为他是因为隐瞒收获、贿赂军队而被屏西郡方面驱逐从而错过了最初可以逃回齐国的时机。 在姜望面前也不便全部说出来苦笑着道:“习惯了孝敬军爷没想到遇到个铁面无私的直接将我赶了回来。再之后转道别处已经禁绝通行了……” “不忙。各处都是个什么情形你细细说来。” 钱执事便挑捡着说了。 “如此说来陈勇他们还在百川城外的军营里?” “是啊。”钱执事骂道:“老子就晚了一天那些臭军头就不许过了哪怕就待在军营里也不行!”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有八成把握了。现在重玄胜很有可能就在百川城而且有一定的军权。 这个钱执事就是他“送”回来的“知会”! 其人很明白姜望把青羊镇经营得怎么样也很清楚卷款出逃的钱执事在阳国无路可走。 他是拿钱执事给姜望出气也是让姜望用钱执事随身的资源补充更是告诉姜望他来了! 而剥开一切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重玄胜也需要他保下青羊镇域! “钱执事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局势如何。”姜望起身道:“在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力往一处使分散则弱。你的人包括你现在都由我统一指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非常好!姜大人少年英雄说的恰是正理!” 钱执事表现得大义凛然。 当然心中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好在姜望也不需要考虑他的内心戏只需要他将四海商盟在嘉城城域的物资尽量调度过来。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六。 青羊镇域的最后两名鼠疫患者。 一者病死一者痊愈。 像是过去和未来同时存在。 …… …… 照衡城王宫大殿之中。 朝臣都已经退去了。 阳国国主阳建德半蹲着亲自在地上捡拾着什么——那是一些衣衫饰品的碎片材质依稀可见华贵。 血肉之类自然是不会剩下的留下的这些碎片也都是碎片的主人自己在挣扎中损毁。 太监刘淮便一直候在旁边。 阳建德一边捡一边随口问道:“玄策呢?” 刘淮躬身道:“他既不在照衡城也不在仓丰城不知去了哪里。局势现在太乱奴才还需要一些时间……” “算了。”阳建德直起身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握在手心淡淡道:“阳氏落到今日局面皆孤之罪。若能留一个血脉也是好的。” “时至今日哪里怪得了陛下?”刘淮眼泪流了下来:“早在三代之前阳国便已为属国。先君在时将阳国最后一支强军也葬送了王都也不得不改名为照衡。击败夏国之后齐国在东域已经没有对手我们阳国又在卧榻之侧……陛下登基之后面对的便是如此局面。纵是陛下文韬武略不输于人又哪有回天之力?” “照者明光也即我阳氏。衡者稳定也即乞时局。说得好听无非是苟延残喘。” 阳建德叹罢摆了摆手:“孤不成器孤的儿子也不成器。就不要再把责任推及孤的父王了。” 他走了几步将左手攥着的那些碎片放进刘淮怀里:“好生收着。” 待刘淮恭恭敬敬将它们捧住阳建德才转身往殿外走。 大殿虽然华丽却有些昏暗或许是宫殿太幽深但灯不够亮的原因。 然而殿外却是一片明光日头灿烂。 “拟国书向重玄褚良乞降加孤玉印请他来宫城一叙。” 阳建德边走边说。 他的脚步并不快一步却迈得极远。 刘淮刚刚抬起眼睛便看到自己的国君已经站到殿门处。 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仿佛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点。 前面是光明但他不愿走进。后面是黑暗他也无法坠落。 只有其人的声音恍惚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很清楚却也很遥远。 “孤要看看三十年弹指已过凶屠……尚能饭否?”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玄褚良 很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阳建德与重玄褚良曾并肩作战。 那一场席卷整个东域、牵动天下的战争正是齐夏霸主之争落槌定音的一战。 彼时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各领一军共守斜月谷携手抵住了夏军十三波攻势牢牢守住了阵地。 当时齐夏双方陈兵百万大战正酣双方纠缠的战线足有数百里。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在大战结束之前谁也无法料定结果。 但在这个时候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却有了分歧。阳建德认为已方已是疲兵正应该撤军休整以谋后胜。他们守住斜月谷已经是大功在手。若失了斜月谷胜也有罪。 然而重玄褚良却坚持要发起反攻。 最终阳建德选择撤军轮换而重玄褚良胆大到在后方轮换守军还未至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直接放弃斜月谷带着自己的那一路人马倾巢出动将夏国方面的撤军再次击溃而后驱赶败兵逐杀连破三道防线一举突入了夏国后方! 而后便是杀人屠城、断粮绝土一系列令其摘下“凶屠”之名的壮举。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彼时改头换面的阳建德已经贵为一国之主。 而那个平日和善温吞、一上战场就发疯的胖子成为了整个齐国军方无人能够忽视的名将。 阳建德以国书相请便是想要试一试当年并肩作战的重玄褚良还有没有那一番独赴千里的孤勇。 …… …… “请降?何以言此啊?”军帐之中重玄褚良拿着请降国书一脸诧异。 帐前立着的阳国使臣满脸悲愤饱含屈辱地道:“大帅何必明知故问?” 国辱人哀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唯独不愿在齐人面前软弱故将眼泪逼回:“齐阳四代同盟!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敢问大帅我阳国何罪招此兵灾!?” 账内齐军众将缄默不语。 重玄褚良愕然良久长叹一声:“阳君对我误解何其深!对大齐误解何其深也!” “阳国此次瘟毒非同小可已可侵害超凡。若任其蔓延恐有不忍言之厄!大齐作为东域大国势必要稳定东域秩序为整个东域的安全不辞我责!” “我奉旨领军前来只是为了帮助阳国遏制瘟毒蔓延罢了。试问贵使若我军不来阳国能够锁住国境吗?有这样的决心、有这样的魄力有这样的能力吗?” “使者不妨回禀阳君于公阳国乃齐国之属于私我们有同袍之谊。请阳君放心我重玄褚良陈兵于境只为遏灾必不踏足阳国之土!” 能在这种时候被阳建德派来递降书这位阳国使臣不仅要忠诚当然也不能是蠢货。 听到重玄褚良的回复他的确放了心只是一直“放”到了深渊…… 其实已死的阳国太子阳玄极并非庸人他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阳国是齐国的属国且历来恭顺不曾背约。齐国要并吞阳国不应该不考虑天下公议。 尤其当今天下并不只有齐国一个霸主国齐国如果只把目光放在东域那眼界就实在太浅了。 仅以军强不可能使万国服膺。 阳玄极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认为齐国的心理预期应该只是数城之地借着困锁瘟毒的时机以救厄名义完成事实上的占有而又不必有舆论的谴责。 很多阳国大臣也是持有同样的看法。 而以阳建德为代表的另一拨人则认为齐国如日中天说不得便要合东域成东国而后西争天下。在这种大略之下区区一些物议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这名递交降书的阳国使臣亦是持后种看法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重玄褚良或者说齐国很在意天下公议。 然而这种“在意”或许比不在意更可怕。 因为这种“在意”的结果便是重玄褚良现在做的事情。 其人俨然已是下定决心要困锁阳国隔绝内外了。 放在平时阳国完全可以闭国自守撑个三年五年的不会有问题。然而现在是什么时候?瘟毒异变正在肆虐的时候。正是需要集中力量对付瘟毒的时候正是需要外界帮助的时候。 但齐军大军围境阳国还能够集中力量对付异变的瘟毒吗? 重玄褚良此举就等于要把阳国之人……举国逼死在境内! 这就是【凶屠】! 他当然不踏阳国之土因为他不必踏上阳国的土地不必亲自动手瘟毒就会替他杀死所有阳国人。 而齐国甚至还不必背负恶名因为他们事实上的确替东域乃至替天下遏制了可怕的异变鼠疫。 他只要在事后接收阳国土地便是了。 看着面前这个瞧来十分温和的微胖老者阳国使者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魔鬼的样子。 一直到离开军帐到让炙热的阳光笼罩他仍如置身冰天雪地中身心都只感受到刺骨凉寒。 …… 阳国使臣饱含屈辱地送降书而来又满心绝望的踉跄离去。 军帐之中一名大将忍不住出声道:“大帅既然阳君识时务请降您何不顺水推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兵法最高境界也足见大帅威名。若能不战何必一战?须知不仅土地是资源人口亦是啊。有阳庭的配合更能顺利接收阳国全境。将阳国人打散迁移各地不出三代亦是我齐人。” 重玄褚良慢慢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问道:“田将军阳建德许了你多少好处?” 这名大将脸色瞬间煞白密集的冷汗沁满额头就连声音也带着颤:“卑职忠心耿耿怎会与阳贼勾连?所思所想都是为我大齐考虑为大帅考虑啊!” 重玄褚良把目光扫向其他将领:“你们呢?也做此想?” 众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更不必说出声。 重玄褚良静等一阵才笑了笑:“大泽田氏果然家雄势大。这么多人都对本帅的决定没意见偏你姓田的有意见。呵有趣。” 田姓大将再顾不得其它扑通一声就跪倒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上:“卑职岂敢!实在是心思愚鲁虑事不周嘴笨舌拙!但卑下内心可昭日月对大帅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骨门 大泽田氏亦是齐国一等名门。 然而这里是军中是在重玄褚良帐下。 军中岂论出身重玄褚良更不是会在乎他背景的人。 田安泰很清楚重玄褚良如果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人为他出头。 此刻他无比后悔直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的确是倚仗田家的声势在平日里张扬惯了。以为说两句话不会有什么事。但竟忘了这里是谁的军营面前的大帅又是什么人! 这可是凶屠! 重玄褚良沉默着一直等到田安泰整个人开始发抖才说道:“你们以为阳建德是什么人啊?” “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事事顺服就真以为他是拔了牙的老虎?” “当年在斜月谷他是差点插了旗跟本帅搏命的人物!”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阳建德当年有这么莽竟敢跟凶屠插旗。 “让本帅去阳庭受降怎么去?是一个人去还是带大军去?若是拔起大军深入阳国兵围照衡城这样一来他们降不降又有什么区别?你不相信人家人家拿什么信你?再者说孤军深入阳国且不论瘟毒也不怕被人扎了口袋吗?” “或者让本帅单刀赴会一显豪勇吗?”重玄褚良冷笑道:“本帅要是胆敢贪功孤身前去阳建德就敢当场围杀了我!豪勇是豪勇命没了也是真的。” “田安泰。”重玄褚良在帅位上俯身:“田氏欲杀我耶?” “绝对!绝对!绝无此心!”田安泰已经惊惧得语无伦次只是拼命地磕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 田氏近年来风头极盛重玄褚良还要再说些什么敲打一番但忽然止住。 直接起身一步跨出帅帐之外遥看远处冷声道:“来了!” 这一声极短而促好似凶刀破鞘瞬间杀机勃发。 守帐外的亲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判断出来那是阳国赤尾郡的方向。 …… …… 赤尾郡。 蛇骨面者身死的那处荒地上空忽然漾起波纹。 一根根白骨自虚空中钻出彼此交错、勾连迅速形成两条蛟龙骨架如活转一般骷髅眼窝中陡然生起魂火。 两条骨蛟张牙舞爪互相咬住对方的尾巴形成一个圆。 圆中幽光旋转隐隐通向某个神秘空间。 而后从幽光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麻布道袍的年轻男人。 这人的长相说英俊也不对说丑陋也不对。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是这方天地的中心这种强烈的存在感令人不知觉就忽略了他的长相。 唯独避不过一双眼睛一只透着淡漠无情一只显得平静幽深。 他走出幽光之后随意往地上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那是蛇骨面者身死之时所处的位置。 而自他身后陆琰、龙骨面者、猴骨面者、兔骨面者相继走出幽光。 张临川在枫林城杀魏俨、沈南七的时候也曾开过一扇白骨门。但与这两条骨蛟咬合的白骨之门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存在。 彼时那扇白骨门是沟通幽冥之气铺设战场增幅他的道术威能。 而现在由白骨道圣主亲自开的这扇白骨门却是借道幽冥洞穿数万里自白骨地宫直趋阳境。 其原理类似于白骨遁术但又高妙不知多少。 而其信标自然便是崩散于此地的瘟铃子铃。 “去。”白骨道圣主语调呆板地说道:“尽你们所能制造混乱为本座争取时间炼制瘟疫化身。” 众人齐齐做出相同手势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诵罢陆琰桀桀怪笑率先离去。 龙骨面者却看向了兔面:“猪面死在哪里?” 张临川不在场兔面畏畏缩缩道:“好像……好像是在嘉城城域。” “好像?” “确实是在嘉城。”兔面吞咽了一下口水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作为十二骨面里事实上的最强者龙面虽然不常露面但每一位面者都无法摆脱对他的忌惮。 尤其是“白骨道十二骨面”这个集体早已被分化兔面也已经是张临川派系的人难免对龙面表现出更多的畏惧。 龙骨面者直接道:“带路。” 又转对猴面吩咐:“你也一起来。” 兔面不敢拒绝猴面也只是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从始至终白骨道圣主对他们的行动并不干涉任由他们自己决定去哪里、做什么。 等到这几个人都走了他才对着空中的白骨之门淡漠说道:“使者看好地宫不要擅离随时迎接本座。” 白骨门的那一头传来张临川恭恭敬敬的声音:“谨遵圣命。” 让策划鼠疫并选定位置的张临川留在白骨地宫把长老陆琰带出来倒不是说白骨道圣主对手下教徒不信任而只是上位者本能的谨慎罢了简单的制衡。 吩咐过后圣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光灿烂令祂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行的危险祂有所预计祂并不在乎。 无论在什么时候掀起肆虐一个国度的瘟疫都是不容于世的。 这具身体很好用太好用了。只是有一点小麻烦需要解决。马上就要解决了。 为此冒一点险非常值得。 祂迈动步子像一个很久没有回家的人满怀眷恋地走动着。 说来屈辱祂借道子之躯降世已久但竟很少出过白骨地宫。 庄帝和杜如晦对白骨道的追索从未停止而祂甚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堪称苟延残喘! 好在即将解决。往后自不必如此。 这个国家国气已散民心已乱。 祂能够感受得到瘟疫之气借着一个个载体在四处移动游荡。 疫气会将生者吞噬死亡本身又会增强疫气。 祂行走着每吸一口都感到十分满足。 身体在一点一点的适应一点一点的重铸。那个一直在与他角逐控制权始终不曾放弃的灵魂终于有了松动。 只可惜……没有那么圆满。 祂想起那日通过瘟铃碎片看到的那个少年只可惜彼时力量还在隔空凝聚那少年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可恶……”祂淡淡的想着。 但心中实在也是没有愤恨之类的情绪。 这在生命的长河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临 其它地方姜望不清楚但至少在嘉城城域钱执事的窜逃毕竟只在小范围里传播四海商盟在这里的“工作”倒还在继续。 主要依托于最初入驻时在各地建立的仓库。 而在青羊镇之外的地方所谓的“工作”无非就是各地仓库负责人在不至于饿死太多人的情况下怎样把这些物资卖出高价——即使再势弱阳国官方也是有不得饿死国民这样的底线划着的。 能带走的钱财都被钱执事带走了只留下大量的物资囤积各地仓库。 讽刺的是嘉城新任城主还在犹豫应对的章程没有第一时间强势接管物资毕竟对方是齐国的四海商盟。就像阳国的许多官员一样他也仍对齐国抱有幻想。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狗很多时候俨然也已把自己当做主人。 嘉城的新任城主姓石名敬。年过半百蹉跎多年。之所以能够捡到嘉城城主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另一层关系。 他竟是日照郡守第四房小妾的义子! 也不知是怎么攀扯上的。 总之顺势也就成了日照郡守的义子。有这么层“亲戚”关系得以走马上任。 如今混乱的阳国高层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事情了。 至少在嘉城物资其实并不缺乏。救灾之初四海商盟就以强大的动员能力调集了大量物资囤驻各地。 君不见在青羊镇光头护卫陈勇他们离开了留下来的仓库依然支撑着数万镇民用度。 七月二十七日在钱执事的运作下陆续有资源被调集到青羊镇来。 七月二十八日。新任嘉城城主才大梦初醒般禁绝城域各地物资流通以城主府的名义接管全部物资进行调度。 而四海商盟的人除了跑掉的部分剩下大都被他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追问财物。 不过对姜望来说已无关紧要青羊镇的物资仓库已经被堆满。至少足够青羊镇百姓三月所需。 无论齐军统帅是什么想法战事总不可能拖到十一月去。 到了七月二十九日齐国大军困锁国境的消息已经全面传开。 正式的国书上齐国方面表达的意思仍是为了帮助阳国封锁异变鼠疫维护东域安全。 除了不许人进出外他们仿佛根本没有作战的计划。当然也给阳国足够的时间组织军队——这当中体现的信心尤其让人绝望。 阳国人其实很清楚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有战斗力的强大军队了。且不说前代国君葬送的最后一支强军。 单就这些年来追随齐军出兵在历次战争中不断减员失血最终换回来的不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士卒而只是齐国方面大量的财物赏赐罢了。 阳国看似越来越富裕国库越来越充盈军事实力却一降再降。 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削弱。可惜直到大军锁国的现在很多人才发现这一点。 阳建德倒是很清楚但正因为看得透反而无法拒绝。拒绝的唯一结果就是加速国灭的进程。 所以后来他渐渐交出权力一心修行。一方面是于国事无望转寄希望于个体的超凡实力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也因为阳国势弱如此阳建德杀死太子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召集军队与齐军做殊死一搏而是卑词乞降不惜赌上国主的颜面想将重玄褚良骗到照衡城围而杀之。 如能使凶屠陨落对整个阳国来说无疑能大大提振心气。阳建德自己也能够争取到一定的时间腾挪辗转。或寻求支持或拉拢盟军或在齐人内部制造矛盾……总之是现今情况下唯一能想到的破局办法。 但重玄褚良根本不加理会稳坐帅帐八风不动。看似不复当年豪勇却更让人感受到绝望。 大的局势且不说。单就说日照郡一地。 在阳国各地人心惶惶的时候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的宋光又出了一记“妙手”。 他竟然强征治下各城物资要求各地保留的口粮不得超过七日所需都交由郡府统一调配以严格控制口粮的方式来稳定郡域百姓。 又定额追缴巨量钱财说是为了养军护土。但因为没有经过阳庭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正式名目。只私下称之为“救国税”。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不是眼花缭乱简直是让人眼瞎耳聋。 仅就统一调度口粮来说以城主府的名义调度各城和以郡府名义调度全郡难度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了。完全是舍易求难虚耗人事。 宋光并不傻。 能做到一地郡守宋光怎么会是空有实力的傻子? 虽然在阳国社稷飘摇的时间点里他做的许多决定看起来都很傻。 但这种“傻”是相对于阳国而言于他自己来说却是极英明的决策。 阳国若能复起他也算稳定了局势。 阳国若无明日他更是把握了资源。说句难听的卖也能卖个好价格。 只是在姜望所处的位置感受就不那么舒服了。 因为嘉城城主府的征缴公文已经下发到了青羊镇。 姜望当然置之不[笔趣阁 boqugeinfo]理当场撕了个粉碎。 他本身并不富有难填日照郡守这老匹夫的欲壑。至于青羊镇上囤积的物资那是全镇三万多人的性命所在他更是不可能松手。 但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仅仅一天之后嘉城新任城主石敬竟然调动城卫军兵发青羊镇!! …… 青羊镇外军队列阵。 将领尚未拔刀杀气已乱云天。 嘉城城卫军满编足有万人席家全面撤离阳国一些中高层将领离开军队却不可能带走。流失了一些人才大体架构还在。 石敬再怎么靠裙带关系上的位也知军权重要性故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掌握军队也切实有了成果。 义父宋光一声令下各城城主数他最为积极。 奈何整个嘉城城域作为鼠疫泛滥的重灾区又经历了席家的撤离、四海商盟的收割实在已经不富裕刮地不见三分油。 他领军前来青羊镇一则是为杀猴儆鸡确立新任城主的权威。二则是他得到了确切消息四海商盟的钱执事席卷大量钱财就躲在青羊镇中。 姜望强杀席慕南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不知道。 稳妥起见他这次足足带了五千城卫军。抽调的全是精锐。 除去必要维持城域各地秩序的驻军几乎已经是倾巢出动。更不必说他还通过私人关系自郡府请来了两名腾龙境巅峰强者加入军中。 诸般准备只求一战而定万无一失!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阳游杀阵 所谓“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足足五千人摆开亦是铺满视觉空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石敬领军所用旗帜乃是日照郡旗直接从郡府府库里调用的。 主旗绣着“宋”字副旗才是“石”这拍马屁的心思可谓是周全至极。 几等于宋光的家帜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代表嘉城的鲤纹赤旗如今正在姜望手里。 年过半百靠着认娘认爹才当上一城之主。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石敬如今手握大军兵临城下难免就有几分志得意满。 “姜姓小儿!”他远远便提气喝道:“乳臭未干之辈胆敢撕我城府公文今日王师西来你可知个中厉害?” “速速束手就擒交出全部钱粮财物本城主或可饶你一命!” 有些时候判断失误并非是因为对手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有些人你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去揣测! 就比如说这个石敬。 按正常的逻辑他这时候要么组织救灾对抗忽然异变的鼠疫。要么直接整顿兵马准备奋战救国或者为国捐躯。 带着人马来抢钱? 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姜望未雨绸缪在青羊镇布防其实更多是为了防备国势将溃时的乱民乱兵。 这时阳齐之间大战还未起石敬就没头没脑的带人来攻青羊镇这谁也料想不到。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不是说拳师老了不经打。而是说老拳师见惯所有套路一招一式都成竹在胸但遇到个不按套路出拳的新人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姜望在心里虽然对此人不屑一顾但是对陈列于镇外的军阵却没有办法不重视。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与席家有关系。 这五千人的士兵里因为席家的全面撤出超凡修士的比例并不多。 然而兵家战阵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聚势合力。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其中没有多少超凡力量其战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而整个青羊镇镇厅武者也只编练了三百人又无军阵辅助实在无益战局。 虽则心中谨慎但姜望面上反而骄态毕显。 只将鲤纹赤旗展开血色飘卷单手一竖直接插在了镇门之前! 这对嘉城城卫军的士气打击是巨大的这面鲤纹赤旗不仅仅是法器不仅仅能够增幅战阵更是他们精神意志的寄托。 而这面旗帜此时却在敌人的手中。 相对的属于青羊镇的三百名武者却个个精神一振。精神意志、身体素质都得到了增幅。 张海、向前、竹碧琼包括四海商盟的四名超凡修士十名普通武者也全都编入其中。 只可惜姜望没有掌握兵阵之术不然以七个超凡修士为节点足以将这三百人完全联结起来。 见姜望插旗以对石敬顿时怒不可遏再不多言。 “起阵!” 他作为此战主将一声令下城卫军迅速结阵。 煞气冲霄而起。 早在之前姜望请竹碧琼在青羊镇外布下了许多幻阵。是为了怕局势太乱时守备力量薄弱顾不了周全。 但此时兵煞一冲这些简单的幻阵竟就已经不攻自破。 在青羊镇外兵煞凝聚。一黑一白两条巨大的怪鱼游动起来。 时而冲天而起搅散游云。时而巨尾砸地发出轰隆隆震响。 这游的是阴阳鱼此兵阵即名阴阳游杀阵。 在这强大的威势之中石敬高声喝道:“青羊镇众人听令现在与我攻杀姜姓小儿皆可免罪!如若冥顽不灵破镇之时定杀无赦!” 这番威胁对青羊镇武者并无作用他们很明白石敬是为什么而来。若让仓库里的物资被抢走他们自己他们的亲人朋友吃什么用什么靠什么活命?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为谁而战所以虽有惶惑不安但竟无一人动摇。 而四海商盟的人全部被打散在队伍中受周边情绪影响即使是想退缩也没有退缩可能。 唯一能帮他们做主的钱执事此刻却被姜望带在身边。 军阵前移。巨大的阴阳鱼在半空游弋。 “不敢进攻齐国军队却敢掠杀自己的百姓。这就是阳国军人?”姜望灌注道元厉声喝问。 这话实在是拷问内心。 没有哪个职业军人最初不被灌输保家卫国的信念。 可明明齐军就陈兵于国境他们却未敢一战。这种内心深处的耻辱和怯懦感其实一刻都不曾抹除过。 石敬带着他们来进攻青羊镇许了大量金银钱财心一横也就拿着兵器冲了。但真被指着鼻子质问为何不敢刀指齐军却只敢对着国人时又如何能做到毫无波澜。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运转中的阴阳游杀阵滞涩了一瞬。 便就在此时姜望借助鲤纹赤旗卷血海而起。 血气冲兵煞。 以嘉城之旗压嘉城之军正合其用。 姜望人在空中又铺开焰花之海 幻花被兵煞撞碎花海本身凝聚释放幻毒的鲜花被搅破杂于其间的焰花接连炸开。 即使有鲤纹赤旗的压制预设战场、应对围攻的焰花之海也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在此时长相思出鞘惊鸣!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人海茫茫。 姜望一剑赶过一剑接连撞上白色巨鱼几乎将这团兵煞斩得细碎。 断肢四落鲜血飞溅。那是在这几剑下战死的士卒。 然而黑色巨鱼瞬间游来鱼尾一摆! 姜望回剑于身前连剑带人也被一记抽飞! 令人震怖的非止于此而是黑色巨鱼在抽飞姜望之后忽然张嘴一吐一条白色小鱼跃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 整个阴阳游杀阵瞬间恢复原貌。 这就是兵道杀阵的厉害! 若是单对单姜望自信能在三剑之内斩杀石敬。 然而现实却是手握大军的石敬一个照面之下就将他击飞。 人在半空口喷鲜血。 姜望扭转身形落回镇门之前一把便抓住钱执事的肩膀:“以你所为镇破之时必首当其冲!钱执事还不随我入阵吗?” 单独把钱执事带在身边当然是怕他在镇厅队伍中不出力也是为此时。 毕竟其人怎么说也是一位腾龙境高手力量总归有所发挥。 虽只匆促一句却已把厉害关系说得明白。 钱执事咬牙道:“自当如此!” 而后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被姜望抓着整个人直接甩了出去当做标枪一般投射镇外军阵。 “我……!” 钱执事满肚子的脏话咽在喉口人已经不得不直面那袭来的黑色巨鱼。 道元全力爆发此时也由不得他藏拙。 凭空于身前聚出一枚金灿灿的巨大元宝。 “财可通神!请借道!” 那金元宝瞬间与黑色巨鱼撞到一起化入其间。那黑色巨鱼竟然罔顾主阵者意志空中摆尾让开了钱执事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略作修整的姜望再次拔身而至剑指兵煞所凝的白色巨鱼!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姜少年倒拔天地门 漫长的距离一纵即至剑贯其身。 与之前不同姜望这一次明显感觉到长相思在白色巨鱼体内受到了极其顽强的阻击。 有过一次见识阴阳游杀阵已经做出相应调整。 细密却连续的小股兵煞如浪潮一卷复卷彷似无尽。一次又一次地将剑气分割吞灭。 “你这样不行。”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内响起:“让我帮你!” 姜望置之不理九大星河道旋照耀通天宫缠星灵蛇腾跃连连。 天地人三剑并举姜望整个人撞进白色巨鱼体内又裹挟着耀眼的剑气浴血而出! 人已冲到阵外身后白色巨鱼兵煞零散。 而那边钱执事作为腾龙境强者踏空而行以财气通神请黑色巨鱼避道。 几乎在姜望撞进白色巨鱼体内的同时并双指斜于身前双指之间凝出一枚紫气氤氲的刀币。 其形制乃齐之刀币! 作为齐国通行天下的货币齐刀币沾染有齐国国运。 而四海商盟作为齐境最大的商行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亦被允许借用这种国运。 当然囿于钱执事的实力他所能借用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仅只这一点……便足够强大。 钱执事夹着这枚齐刀币斜斜划落。 “钱货两讫!” 这枚齐刀币便在他的双指间消散无踪。 而那条兵煞所聚的黑色巨鱼则倏忽裂开分为两半! 一时间只有黑白两色的阴阳游杀阵再一次被血色所浸染。 那是死伤士卒飞溅的鲜血。 翻涌的兵煞之中顿起一声厉喝:“兵锋所指挡者披靡!” 但只见。那裂开的黑色巨鱼在喷溅鲜血的同时被剖开的两半各自扭动。 一者守阴一者转阳。 而后各自膨胀瞬间便再次凝成黑白阴阳鱼。 非止如此那黑色巨鱼张嘴一吐刀枪剑戟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飙落袭向已仗剑冲出阵外的姜望。 而白色巨鱼空中摆尾霎时便从原地消失一头顶在了钱执事身上! 这一撞如山崩海啸凝聚着数千兵士的咆哮杀意顷刻便要将其人吞没。 但在下一刻钱执事缠在腰间的金带光芒大放。 准确的说并非金腰带本身而是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一枚小小刀钱。 只有正常齐刀币的三分之一大小却在此时宝光大放。 宝光收敛白色巨鱼撞了个“空”。 它明明已经撞到但这一击竟未能将人撞死。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门前犹自惊魂未定。 啪! 他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枚齐刀币就此裂开华光尽失。 这是四海商盟专人炼制的【买命钱】只有执事一级才得配备。在阴阳游杀阵中买下了钱执事这条命! 此时阴阳游杀阵横于青羊镇前姜望独自立于阴阳游杀阵另一面与青羊镇方面的联系被此阵分隔开来。 阴阳游杀阵大发神威肆虐行凶。 青羊镇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心忐忑地看着彼处。 此时彷如没有穷尽的刀枪剑戟呼啸而来劈头盖脑覆压姜望。 而姜望驻足原地如孤峰矗立。 他不是看不到钱执事如何狼狈不是看不到阴阳游杀阵如何凶险。 但他岿然不动。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有雷霆滚动长空偏偏是万里无云! 有一种古老的气息在苏醒但偏偏人们只见得阴阳游杀阵的阴阳巨鱼凶态毕现。 整个战场甚至是青羊镇中肉眼所见的地方元气瞬间暴乱! 如此狂暴的元气乱流令人惊惧不安。 而在姜望身后虚空某个未知之地一扇石质门户渐渐清晰。 门户高大形制古朴上有横纹三道将此门平均分割为三个部分。石门上有隐约的文字但变幻不定。 甫一出现汹涌的元气乱流就将迫近的兵煞生生推开。 此乃天地门! 此等威势世所罕见。 “他到底是什么背景?这样的英杰不可能只是重玄家的一个门客!”钱执事震惊失语。 饶是他自负走南闯北经商天下也未见得有谁仅仅是具现天地门就能引动如此气象。 而对姜望本人来说这样的天地门还是不够圆满但也只能如此! 谁不向往举世无敌的风景?他之所以迟迟不破境反复打磨也是想要探索通天境的极限走到只有那些最杰出的天才方能走到的位置。甚至……要试试能不能打破极限。 他已经切实的在一步步靠近那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虚幻风景。 但在今时今日局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停驻。 嘉城城卫军虽然算不上什么强军但几千名精锐士卒聚成的兵家战阵仍然不是等闲战力。 石敬驭此战阵就有了轻松横扫青羊镇的实力。 姜望不得不就此止步选择临时破境。 只需斩裂横纹推开门户他立时便可道脉腾龙从而见识另一番飞天遁地的风景。 阴阳游杀阵中传来石敬怒极之声:“竟敢在大军之前破境?” 军阵发动立时将暴乱的元气镇压。 兵煞爆发所聚一切刀露刃、枪点星、剑斩芒、大戟怒砸! “须知兵家杀法最杀狂徒!” 白色巨鱼倏忽移动在煞气兵戈之后蒙头撞向姜望。 天地门就在其人身后但他要姜望抽不出身去推门! 姜望竖剑于前血色在身周一转人已脱出兵煞借着与嘉城城卫军同气连枝的鲤纹赤旗重新撞进阴阳游杀阵。 石敬不惊反喜此人入阵便如鸟入笼中。 阴鱼倒跃阳鱼回身。 然而他忽略了的是随着姜望这次入阵那在隐隐虚空中、独属于姜望的天地门也随之而来了! 元气瞬间再次暴乱又在下一个瞬间再次被镇压。 但只是这一个间隙姜望回身纵剑一剑人海已茫茫! 在纷乱绚丽的剑光里在世情百态的人海中他终于看到了藏身于军阵中的石敬。 纵剑以进! 刀枪剑戟棍棒……兵煞幻化出无数兵戈层层向姜望绞杀。 两条巨大的阴阳鱼交错游跃伺机攻伐。 陷在大阵如入泥潭中。 越挣扎越快被埋葬越往前越是走向死亡。 而姜望始终往前! 长相思舞成一道夭矫银光与大阵中无法计数的攻击对攻。 每一步前行都需要最大限度的道元爆发。 四步。 这是快绝但极度艰难的四步。 仅仅是四步走来姜望已经全身浴血。 但四步之后他已经看见石敬。 四目相对! 一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过半百的老匹夫。 单人独剑的姜望尊为城主的石敬。 一者累累伤痕在身一者强势军阵在握。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如此不同! 从石敬那惊骇的眼神之中姜望看到了坚定勇往的自己。 而石敬惊恐地看到…… 在姜望的身后一股有若实质的意志力量抓起了虚空中那隐隐的门户。 未知名的虚空映照现世。 轰隆隆! 姜望竟然以神魂之力拔起了天地门! 而这扇天地门直接被从虚空中“拔出”将所有狂暴的元气都轰平狠狠砸在石敬头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脉腾龙 砰! 不知名虚空映照现实天地门凝成实质。 在五千人的军阵之中姜望以神魂力量拔起天地门当头砸下将石敬砸得头骨迸裂。 其人尚且未死犹自聚拢军气、鼓荡道元强行将这扇沉重无比的门户撑起。 姜望手中剑不停以快剑回应阴阳游杀阵的攻伐。 而神魂力量再次举起天地门再一次砸下! 砰!砰!砰!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石敬的道元和意志终于全部溃散整个人被从上砸到下砸成了一滩肉泥! 此声响后是长久的寂然。 即使是从来颓丧的向前都目露惊色。 他也算走南闯北自小见识高远但从未见过竟有人以天地门为武器! 翻阅历史长河这也是未有过记载的创举。 钱执事更是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被幻象所迷。不是该找机会推门破境吗?怎么还能直接把天地门拔起来? 竹碧琼心潮澎湃张海震撼失语。 独孤小激动得粉拳攥紧咬破了嘴唇。 整个阴阳游杀阵都因此停滞了一刻。 而姜望索性收剑入鞘衣袖被爆发的力量炸开流线型的肌肉鼓起双手就直接抓住了天地门大步往前! 像一头凶兽突进左右狂砸。 砰!砰!砰! 初时还有一些零散的抵抗在几个城卫军将领的组织下军阵复起。 但随着姜望的狂突。 那些煞气所聚凶兵大批崩碎两条阴阳巨鱼竟然溃散当场。 就在这个过程中。 姜望的气势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凝实。 有一道清晰的裂响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咔嚓咔嚓咔嚓! 被他抓在手上的那扇石质门户其上横纹次第崩断。 天纹开。 地纹开。 人纹开。 轰! 彷似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入其间。 天地门开! 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疯狂旋转数不清的浑圆道元纷如泉涌。而那条代表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一跃而起体型壮大何止十倍?化为缠星奇蟒在通天宫穹顶遨游。 乍在此刻一声苍龙之吟。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整条脊柱大龙都抽离了身体精气神为脊柱血肉躯如死皮仿佛下一刻就要蜕皮而出——这当然只是错觉。 离开的并非脊柱而是未破境时与脊柱几乎叠合的通天宫! 道脉就此腾龙于身内一转跃进躯干之海洋中。 姜望现在可以窥见自己的躯干海洋——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之海波涛汹涌澎湃好似永远奔腾不息。 海面之上白茫茫的雾气遮掩天空那是与生俱来的蒙昧之雾。损魂磨魄不在话下。多少腾龙境修士的道脉真龙迷失其间被此雾消融身死道消。 整个躯干之海洋里除了海就是雾看不清任何其它。 天地一片茫茫。 姜望腾跃至此的道脉真龙如此孤独。 但就在这个时候。 在那苍茫无尽的海洋里有孤礁自海底生渐而突出海面。 而在这礁石附近奔腾的海面竟也慢慢平息。 礁石以极快的速度壮大外扩。 这速度堪称疯狂因为天地之间有太多的力量反馈而至几乎是汹涌而来。 当它停止扩大的时候原地出现了一个占地足有百里方圆的岛屿。 不等姜望控制道脉所化腾龙便已跃于岛上至此才摆脱蒙昧之雾的纠缠。 这即是姜望的天地孤岛! 以后探索躯干之海此岛便是腾龙道脉的栖息地。它也是修士对抗蒙昧之物的根据地大本营。 这所谓的百里距离当然也与现世无关是只存在于躯干海洋里的度量。但不影响其恐怖。 在姜望翻阅的那些笔记中天地孤岛就没有超过十里方圆的。 而在天地孤岛正式落成的瞬间天空之中蒙昧之雾瞬息退散百里。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 就在那茫茫无尽的蒙昧之雾里有一种强烈的召唤正在发出那是第一内府的位置而那种召唤源于内府之中的神通种子。 早在天府秘境里他就已经预定了神通。 也就是说如果姜望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直叩内府摘下神通以神通内府之强大横空出世! 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的差距如有一境之别。什么阴阳游杀阵什么日照郡守弹指可灭! 但神通岂是终途? 这诱惑虽然强大可对姜望而言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身体内的变化说起来复杂其实只在现世的几个呼吸间便已完成。 天地门就此推开消失在现世。而正式道脉腾龙立足天地孤岛的姜望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士! 啾啾啾!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阴阳游杀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鸟鸣声。 啾啾啾! 通体赤红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撞向四面八方! 这是姜望赢自齐国皇子姜无庸的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 姜望熟悉已久揣摩已久却终于在正式跨入腾龙境的时候才得以施展出来。 甫一出世便惊四座! 狂暴的焰雀啄杀士卒带起焰浪滚滚。 足有五千名城卫军将士组成的阴阳游杀阵先是主将被生生砸死再是遭遇蛮横无情的天地门横扫现在又被一门精品秘传的甲等道术在内部炸开。 兵阵一时混乱。 向前、竹碧琼、张海便在这时领着青羊镇厅的三百名武者如三柄尖刀干脆利落地笔直插入阴阳游杀阵中。这即是姜望事先所吩咐的时机。 没有兵家战阵加持以青羊镇厅武者之力面对足有五千士卒的阴阳游杀阵必然是一触即溃。 但在此刻却是恰当其时。 兵阵几乎是瞬间溃散! 五千人的军阵就此散开嘉城城卫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逃的逃的冲的冲的全无章法。 而在以姜望为首的青羊镇超凡修士们点杀之下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将领都被瞬间解决。 只能被动的接受屠杀。 败军不如鸡犬! “丢掉兵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 姜望手持长剑踏空而行放声大喝! 一时间兵器坠地声不绝于耳跪地者密密麻麻。 即使是颓丧如向前天真如竹碧琼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胜利了!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场戏看得不错!” 这声音显得威武、洪亮初起尚且极远再响起时已在场内。 “但你若现在跪地求饶也不能免死!” …… …… ps: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高(和谐)潮连绵不绝。唉如果订阅和推荐票月票也能像这样就好了……当然我只是建议。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夸大言 随着这个声音。 高大雄壮的龙骨面者像一颗陨石般呼啸坠落砸至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包括所有跪地乞活的嘉城城卫军士卒也都难免投来惊愕的眼神。 而四海商盟的钱执事更是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远遁。竟是放下了青羊镇的一切直接独身逃命! 他完全知道龙骨面者的可怕在他看来面对一名内府境强者至少此时的青羊镇毫无抵抗之力。 逃得晚了都恐怕没命! 而亦不必多言看到那张龙骨面具姜望便知无有转圜余地。 但他不打算逃。 刚刚裂断横纹推开天地门击破阴阳游杀阵俘虏数千士卒的他无论势意都处在巅峰之时。 没有未交手就退避的道理即使……对方是内府境! “邪魔外道敢夸大言!” 姜望立足半空调动鲤纹赤旗之力以血海向其奔涌。 血海之中又有鲜花绽开。 一剑寒光发空中直趋对手。 直面内府境强者不仅不退缩反而率先发难! “好胆!” 龙骨面者探出一对大手这双手非似人形节有鳞指有爪。灿灿金色暴戾凶横。 他已将白骨法相炼入自身。 身即为龙。 其人立地不动双手往两侧一拉。 那焰花、幻花皆被撕碎那血海亦被分开。 嘶啦! 明明是血海被分开但却响起布帛裂开的声音。 再看向那插下鲤纹赤旗的方向。 但见整支鲤纹赤旗竟生生被撕裂。 这旗帜当初被姜望一剑划破后来经过修补已复旧观。到了此时却一击之下就被损毁。 龙骨面者一双眼睛如被金粉所染抬头看着分开的血海花海中……纵剑而来的姜望。 整个人拔地而起已与姜望近身。 一人自下而上一人自远而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交击的一刹那很可能就要定下生死。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于此同时道术缚虎! 但只见龙骨面者身上金光一闪整个人依旧毫无迟滞地上冲抬爪。 荆棘冠冕加持的缚虎竟然连困住他半息也做不到! 剑已至此姜望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天地人三剑最多只能伤到此人却不可能杀死他。 龙骨面者一爪却足以将他撕碎。四灵炼体决所锤炼的体魄对于此等强度的杀力根本无济。 而无论是向前、张海还是竹碧琼似乎都没有插手战斗的能力。 形势陷入危急。 就在两人将要分出生死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行元力在姜望身周凝为实质不断爆炸。 姜望整个人彷似化身一团火球瞬息冲到天边。 这亦是赢自姜无庸的收获之一火行遁术焰流星! 远远避到高空化出身形的姜望犹自心有余悸。 太强! 他在通天境虽不能算是举世无敌但也已经靠近极限走在最强之列。 以通天境近乎无敌的实力推开天地门初入腾龙境立时便已是此境中有数的强者。但仍然远不是这龙骨面者的对手。 白骨道十二骨面姜望虽未见全但此人当为第一! “好遁术!” 龙骨面者的声音似乎永远透着威严和自信。 即使姜望率先发动强攻即使姜望险之又险的自他爪下逃生。都只能令他轻赞一声罢了无法改变结局。 轰! 以其人为中心还在空中半透明的波纹瞬间荡开。 人已再近! 姜望毫不犹豫再一次身化焰流星遁到远处。 “看你到几时?” 龙骨面者探爪又至姜望再次爆开焰流星。 两人就此在空中开始了追逐战。 那些跪地的城卫军俘虏既不敢动又不敢完全的听天由命只能仰着脖子观察空中的战局。 青羊镇厅众人刚刚迎接胜利又遇到如此强大对手激动的火苗刚刚窜出便被一盆冰水浇灭。三百名根本无法影响战局的武者且不说一个不注意那几名四海商盟的超凡修士便已趁机逃散。 不仅仅其他人士气低落就连姜望自己也无法对战局乐观起来。 焰流星的原理是以用不断爆炸的火行元力推进施术者属于短距离爆发类遁术。速度绝快但不适于长时间远距离赶路。 对应此时的战局来说……它无法持久! 而就在这时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到来了。 惨叫响起一声便被遏制一名逃跑的四海商盟超凡修士从远处疾射而来。准确的说是其人的尸体被人投射回来。 而一个戴着猴骨面者的瘦弱家伙踩着另一名四海修士的尸体从天而落。 在他的身后兔骨面者缓步走来双手一手一个提着的正是剩下两名四海商盟修士的尸体。 砰砰! 两具尸体被丢到地上。 兔骨面者拍了拍手看向空中正在展开的追逐战场娇声道:“我说怎么龙哥还没结束战斗呢这小子跑得真快!” 猴骨面者亦向空中瞥了一眼随即怪笑道:“这有何难?” 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即往青羊镇方向疾射声音尖利暴虐每一句话都针对姜望而去。 “少年郎!这就是你守护的地方吗?” “贯彻了你的信念践行了你的道理?” 他以腾龙境巅峰修为搅动气流整个人身前聚拢一道巨大的气流尖锥狠狠撞向青羊镇!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猴骨面者这一记攻敌之必救就是为了让姜望折返从而老老实实的被龙面搏杀。或者至少也动摇其意志拖延其速度。 然而空中的姜望充耳不闻始终牢牢盯着龙骨面者以焰流星把握着闪避的机会。 不是他冷血不是他对青羊镇众人的性命无动于衷。 而是此时此境无用的优柔只是累赘!他的死根本无法解救那些人反倒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面对龙面这样的强者短暂周旋已经竭尽心力再想其它只是自寻死路! 而姜望绝不愿死。 他绝不愿死绝不肯死哪怕……龙骨面者的实力再强再让人绝望! …… 张海只是一个整天痴妄炼制神丹的游脉境修士竹碧琼虽有通天境但实力连胡少孟都远不如更没有跨境而战的实力。 更不必说那些凡俗武者了。 腾龙境巅峰的猴骨面者挟威而来其势如虎入羊群眼看便是一场屠杀。 忽然。 一点寒星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寒星起 一点寒星出现在猴骨面者眼中。 甫一出现那种极致的锋芒就已经洞穿气流。 以锐破锐其势洞金裂石须臾已至。 猴骨面者发出一声怪叫骨猴法相一闪即逝。整个人在半途折转一飞冲天连连转换九种方位才终于等到这点寒星势衰。 其人双手一抖已跃出两柄匕首身前交错。 铛! 他连退七步方才站稳而也终于看清出现在面前的那点寒星是什么…… 那是一柄悬停半空的飞剑! 剑尖直抵猴骨面者。 在青羊镇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向前懒懒往前一站其人腾龙境的修为不再掩饰。 并指只是一划那柄飞剑倏忽闪烁发出锐利之极的尖啸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再临猴面之前。 “兔面帮忙!” 猴骨面者毫不含糊第一时间召唤帮手。同时运起白骨法相身在空中机巧折转留下虚影重重。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有所长在猴面这里其法相就精于速度机巧百变号称“神行”! 比之那飞剑竟也似不输灵活。 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追击战场。龙面追击姜望向前的飞剑追击猴面。 而那边兔骨面者已经高高跃起直接一记高抬腿当头压下正是要打破战局! 仅从那凛冽的风声便足见此式之威。 但眼前一花身前竟然出现两个遥指飞剑的落魄汉子。 却是竹碧琼适时发动了幻术。 “喝哈!” 兔面娇喝一声身缠碧光竟直接以腾龙境巅峰的修为将障目幻术震破。 竹碧琼吐血而退。 但有这一阻向前已勾动食指。 寒芒一刺猴面再闪已经迫近兔面背心! 兔骨面者不得不回身一记鞭腿倒挂欲阻剑势。 “面对我你敢回剑!” 猴面喝声未止人已交双匕错割向前咽喉。匕首未至两道锋锐之线已经先抖出。 向前只得避退同时挑动飞剑舍弃兔面回御身前。 铛铛铛铛! 匕首与飞剑连续交击。 而在空中的兔骨面者直接弹身而起身缠碧光提膝撞向竹碧琼! 她决意先杀死这个碍事的再回身与猴面合击。 竹碧琼连连引动幻术但竟阻不住兔面分毫。 实力差距过大她根本无法迷惑兔面的眼睛。幻术接连被破也止不住嘴角鲜血流溢。 兔面提膝已近但忽然滞空回手抓住了一柄犹在震颤的长刀。 她回头看去正瞧着独孤小的眼睛。 瞧着这双眼睛……从坚定转为惊乱。 这柄刀即是独孤小为了救竹碧琼而投出她已经练了一段时间的武艺劲力准头皆不缺乏难得的是时机把握之精确。 然而对于兔面此等强者来说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坚定勇敢的声音响起。 “青羊镇的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我们还能退吗?” 是……胡栓子。 这个平凡的、敦实的汉子作为一个男人举起了他的刀。 第一个对着超凡的修士发起了冲锋。 “跟他们拼了!” 他喊道。 他也说不出太精彩的话只能这样干巴巴的硬嚎。 但他勇敢、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咻! 一柄长刀。 独孤小为了解决竹碧琼而投出的那柄长刀被兔面以强出百倍的速度和力量甩出。 直接将胡栓子的身体贯穿一直飙射到人们身后的青羊镇里深深扎到一面墙壁之上震颤不休! 胡栓子艰难地转头没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而是看了一眼小小。 轰然倒地。 这场拼尽全力的冲锋就这样轻易的便结束了。 对于兔面来说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复杂。 在他身后本已经沸腾起来、开始往前冲的青羊镇厅武者们脚步戛然而止。 所有的愤怒仿佛与勇气之火一起被轻而易举的浇灭了。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们冲杀的结局又能够比胡栓子好到哪里去? 独孤小怔住了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动弹。 便只是怔怔地看着。 然而谁又会在意这些普通的、平凡的、无能为力的人!谁会在意他们的心情?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的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这样说。 嗡嗡嗡嗡嗡嗡。 低沉的仓促的嗡嗡声。 这声音在青羊镇的四周响起密集短促接连不断。 有寒芒。 密密麻麻的寒芒从四面八方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朝着向前聚拢。 待那些寒芒靠近才叫人得以看清那是一柄柄飞剑的虚影。 这是向前在姜望的请求下才布的剑阵。 所有的飞剑虚影都投射到向前面前投入他身前那一柄漂浮的真实飞剑中。 一闪而逝! 这一切仿佛是幻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向前和他的飞剑。 他仍是那个落魄的样子胡子拉碴吊着一双无所谓的死鱼眼。 可他的飞剑已经截然不同。 不必描述什么锋芒它便是锋芒本身。 但剑阵消失的同时向前食指微弯、一弹。 飞剑卷起无比暴烈尖狂的啸声飙射而出洞穿了所有混乱的气流。 空间、元气、道术力量都不能够成为阻碍。 猴骨面者在空中飞速挪转爆发出最强的速度解放极限状态的身法。真正展现【神行】之速。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已如破布袋一般摔倒在地。 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地漏出道元。 至死仍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兔骨面者二话不说即往龙骨面者身边飞撤。 向前倒也不急于追击而是往胡栓子的尸体旁边走。 他谈不上跟胡栓子有什么感情也不为其人悲伤。 但他的的确确在胡栓子身上看到了那个无力的自己!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又这样问了一句。 他看着胡栓子的尸体道:“你看怎么努力也无用吧?” 他半蹲下来想要随手合上胡栓子应当死不瞑目的眼睛。 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他愣住了。 胡栓子的的确确是死了。 无用的、无力的看起来几乎毫无价值的死去了。 但他临死前的表情竟然很满足。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胡栓子仍然努力地看了独孤小一眼。 就这样? 这样就很好了? 人世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同时也有太多的心甘情愿! 向前站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而后他一步前趋弹指。 飞剑再一次飙射那暴烈尖狂的啸声使得这一柄飞剑似有生命的凶物一般! 这一切说起来极慢但在战斗中过去的时间却很短。 此时龙面与姜望在空中也不过逐杀了十几个回合罢了。 “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杀死!”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回荡。 姜望牢牢盯着龙骨面者的眼睛时时刻刻燃烧道元以便第一时间避开攻势。 “姜望你知道的我很了解白骨道的功法。”姜魇说。 焰流星再次炸开姜望出现在空中另一角随手便弹出几朵焰花权为阻隔。 到了这一刻的激烈搏杀时爆鸣焰雀和焰花之海这类道术根本来不及铺开而且焰花之海之前也已经证明过它在龙面身上的无能为力。 瞬发道术缚虎和焰花也都无效若不是姜望还有天地人三剑冷不丁可以造成一点威胁早已被龙面擒住。 但随着龙面对焰流星和姜望剑术的熟悉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龙面的弱点在天灵让我来十息便能搏杀他!”姜魇喊道。 “闭嘴!”姜望在通天宫里回应。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交出身体。 真要到了必死之刻他宁愿自绝道途先摘神通。 就在此刻…… 向前弹剑而来。 其人本身只是腾龙境修为与猴面斗得有来有回。但动用剑阵之后俨然已有了内府境级别的杀力。 弹指杀猴面再一弹指剑袭龙面! “龙哥!”兔骨面者尖声提醒。 正在漫天追杀姜望的龙面蓦然回身长着金鳞的拳头轰落正正砸在爆啸而来的飞剑之上! 飞剑顿时一歪如受创般飞开。 向前嘴角亦不可避免的溢出鲜血来。 “你这柄飞剑很有趣。” 龙面说罢此话一步又已撞至飞剑前再砸落一拳! 飞剑被砸落地面。 “噗!” 向前一口鲜血喷出当场遭受重创。 啾啾啾啾啾啾! 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起。 龙面堪堪回身身前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焰雀所铺满避无可避。 而他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上金芒大放! 金色鳞片爬满他的身体让他如妖似魔。 铛铛铛铛铛铛…… 那是焰雀在他身上啄击的声音。 得自齐国皇室的精品甲等下品道术竟一时不能破防! 轰! 姜望心念一动瞬间引爆所有的焰雀无数声汇成一声。 狂暴的火行元力短暂占据空间将其它元力都迫开一息。 便在此刻向前不顾受创之身咬破舌尖再弹一指。 坠落地面的飞剑再次跃起这一跃如鲤鱼跃龙门以有我无敌的气势直撞龙面后心。 这一剑平地起惊雷腾空动风云。 有一种天上地下只此一剑的气势。 人们仿佛能从此剑之上看到向前合身撞来。即使他分明就站在原地。那样落拓那样像一个失败者——谁还会注意呢? 飞剑即其人其人即飞剑。 此剑唯我。 唯我无物不可杀! 姜望掌握的时机太好即使是强如龙骨面者也无法说在爆鸣焰雀的倾泻中心能够毫发无损。 第一轮尖锐的啄杀的确为龙鳞所阻但瞬间引发的剧烈爆炸就让他吃了闷亏。 这边还未回过气来那边向前的飞剑已至。 心中警兆骤起! 即使是他也不敢硬接这一剑。 身周的空气再次爆开整个人像一块山石坠落地面以下坠之势避让锋芒。 然而人至剑亦至。 经此拖延龙骨面者发现这一剑不断没有势弱反而随着追击愈来愈强。 拖延不是良策。 他迅速做出决断浓郁得化不开的金光几乎把他的拳头裹成了金色本身。 黄金之拳猛然前轰! 飞剑停驻了一刹龙骨面者脚下地陷数寸。而拳头之上更是有点点鲜血滴落。 这一切静而再动。 整柄飞剑倒飞而回向前仰头便倒。 而龙骨面者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正面迎战如此凶厉的一剑即使是他也不免受到重创。 但这已是他权衡之下的选择。 以腾龙境修为达到堪与内府境强者正面对轰的杀力这到底是什么剑道? 龙骨面者心中还在惊疑兔骨面者慌慌张张的声音已经响在身后:“龙哥?你怎么了?” 实在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龙面冷冷的想着。 但当初十二位白骨面者如今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些许小伤……” 龙骨面者话说到一半陡生惊变:“你!” 却说兔骨面者来到龙面的身后似要与他联手对敌但赶至之后面具后那一双怯弱的眼睛却骤然转成红色! 单薄柔弱的兔面最强的手段却是嗜血疯狂的一面。 眼睛刚红一支断刺已经扎进龙面后心。 在龙面回身的肘击之前更先一个后翻跃开。 这几个动作间表现出来的速度、力量比之全开法相的猴面也不遑多让。 哪里还是那个孱弱无助的兔小妹? “厌心刺……” 感受着心脏迅速的衰弱龙骨面者瞬间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袭击。 顾名思义此刺厌心必毁心而后快乃是专门针对心脏的毒辣法器。 与桎梏对手道元流动的桎元锥乃是一个系列的消耗法器价格昂贵但效用非凡。 当然比起桎元锥厌心刺珍贵得不止一星半点也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胡少孟用一根桎元锥了结了席家的腾龙境家老兔面也用厌心刺让龙面的伤势迅速恶化。 姜望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无论白骨道内部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龙面在回击兔面在避退姜望他却在前突! 以自身为柄以长相思为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剑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冲到龙面上空。 龙骨面者第一时间想要反应但身体一点一点、无可避免的衰弱下去。 通天宫疯狂运转内府暴烈的鼓荡两个动力源强行撑着他的身体将他自衰死的深渊往上拉、往上拉。 但是晚了一点。 姜望已经连人带剑落下长相思竖落自头顶贯入龙面体内! 如果…… 如果不是不够警惕厌心刺再毒辣也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身体。 如果…… 如果姜望没有那么果决再给他一息时间他就能重新生出反击之力。 甚至如果在遭受厌心刺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是回击兔面而是以这一击之力应对姜望。结局或许不同…… 然而他轻视了向前轻视了姜望甚至轻视了兔面。 一次战斗犯这么多措已是致死之由。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轻视了那个人…… 在这个瞬间龙骨面者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却只能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痛苦吼叫:“张临川!” 第一百六十章 友人来 长相思利落拔出龙骨面者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听着他死前喊出的名字姜望一言不发转剑便已看向兔面。 同为腾龙境即使他已经力战良久几乎筋疲力竭仍然有信心将其搏杀。 但龙面一死红着眼睛的兔面已经毫不犹豫地弹射远去不给姜望纠缠住她的机会。 一个内府境强者就这样死在了青羊镇! 目睹这一切的嘉城城卫军士卒全都惊骇失语。 此时的青羊镇竹碧琼受创向前重伤。姜望先破阴阳游杀阵再战龙骨面者苦战良久可以说整个青羊镇人马俱疲。 然而他们一点妄动的心思都不敢有。 只因为……姜望还站着。 他们所有的战斗意志全部被这个少年所摧垮。 姜望纵身到向前旁边略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将他搀起。 这一战向前功不可没若不是其人爆发出来的强大战力姜望只怕要提前叩开内府选择摘取神通了。 即使龙面再强一个可以叩开内府、摘取神通的间隙。他还是有把握能够靠自己赢得。 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就道途断绝。 “还好吧?”姜望问。 向前挣扎着用死鱼眼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经此一战他们的关系自是不同。 派人去请镇上唯一的超凡医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姜望并不舍得请动老人家出手。当然其人并不是出自东王谷之类的医修大宗战斗力实在也乏善可陈还是治病救人更为擅长。 待老医修开始为向前、竹碧琼处理伤势之后姜望才来得及整顿战场。 先令镇厅武者收缴这些城卫军的兵器但数千名士卒如何处理一时却也犯难。 不过针对外人无论是宽是严倒都好处理。 偏生在自己人这边更是令人踟躇。 且不说躺得如死鱼般的向前。 对于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竹碧琼姜望很难说没有愧疚。本来只是帮忙做半年工作之前对抗鼠疫、布置幻阵把她当苦力使唤也便罢了这次又令得她遭遇生死危机…… 少经风雨的她的确是吓着了但正因为有所恐惧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仍参与战斗才尤其显得可贵。 “你的福祸球不怎么准啊?”姜望干巴巴的道。 福祸球一个月才能用一次而且只在当天生效实时反映一段时间内的福祸。当时天青云羊临出世之前福祸球才有反应。姜望也不是不知道这事。 这就纯粹是没话找话了。 竹碧琼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说话只闭上了泛红的眼睛。 要是汝成在就好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转头看向独孤小。 那小小的一只就抱膝坐在胡栓子的尸体前既不哭也不闹整个人都呆了木了。 姜望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尘埃落定的此时天边又响起了呼啸之声。 向前骤然坐起竹碧琼也又惊又惧地睁开了眼睛。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次来的又是谁? 小小一个青羊镇彷似成了香馍馍引得各方来人。 姜望也提剑望着远处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得两个身影自远而近急速驰来。 当身影渐渐清晰时姜望却露出了笑意。 出现在前面的是一个肥胖的身影 砸落姜望身前时地面都好像震了一震。 能这样凌厉近身而不被姜望攻击的胖子也只有重玄胜了。 而紧跟其后的那个人黑盔黑甲未露形容。不是十四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望问。 但问题出口他便想到了答案:“钱执事?” “杀了。”重玄胜眯起那双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不由笑了:“可以啊连龙面都死在你手里!” 明明其人在军中不得轻动甚至连联络外部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拦截到慌不择路的钱执事得知龙骨面者现身青羊镇后他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而只有他和十四两人说明他有把握凭他们两人就足以杀死十二骨面中最强的龙面…… “是白骨道内部出了问题。”姜望摇了摇头把当时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白骨使者张临川?他为什么要指使兔面害死龙面?”重玄胜若有所思。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话当然没问题但无疑表现出了对白骨道的熟悉。 齐国顶级世家的重玄胜为何会了解万里外一个小国里的邪教? 除非就白骨道谋划阳国这件事齐国方面或许早有察觉。再联系到这次齐国大军围境……似乎可以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重玄胜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并没有就此解释什么。事实上若非面对的是姜望有些松懈他根本不可能有失言这种情况。 他避开不谈看了看镇外密密麻麻的降兵问道:“这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姜望问。 “如果你不打算……”重玄胜想了想:“我带回军中收押好了。” 其人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姜望自然能够领会。无非是当场屠灭坑杀之类…… 但他不打算同意便是了只针对后一个选择问道:“为难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齐军迄今为止只是以维护东域的名义封锁阳国国境除了不许人进出之外并未有其它动作。可见齐军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也一直强有力的贯彻着。 未必就愿意接手这批俘虏。 “不为难。”重玄胜摇摇头:“这些人袭击我重玄家的产业你只是反击而已。于情于理在哪里都说得通。” 这些嘉城城卫军士卒放回难免又成了别人的刀而青羊镇并不具备关押这么多人的条件。所以姜望之前才会觉得为难。 现在见重玄胜这么说便道:“那你直接带走吧。” 重玄胜笑了笑:“还得麻烦你把人押回去这些人是投降于你我和十四恐怕难以弹压。” 姜望不相信他和十四两个人会真的对这些士卒没有办法所以重玄胜这么说肯定还有其它的意思。 此时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好。”姜望简单应下了:“我先去交代一下青羊镇事务。” 他本来准备让竹碧琼帮忙挑起大梁虽然其人世情不足但毕竟是超凡修为而且伤势轻过向前。 只没想到的是失魂落魄的独孤小主动接过了重担。“交给我办吧老爷。” “啊好。” 姜望只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青羊镇具体事务本就一直是独孤小负责而且这种时候……她恐怕很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看着姜望忙来忙去、交代不停的背影重玄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 再公布一下书友群吧欢迎大家来吹水啊。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说吧让我送俘虏去军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青羊镇不久在队伍最后压阵的姜望对重玄胜问道。 嘉城城卫军这些降卒很是顺服一路上都老老实实。 此时十四一人在前方带路密密麻麻的降卒紧跟其后而姜望与重玄胜便在最后压阵。 “去见见我叔父。”重玄胜说。 “这次齐军是由你叔父统帅?”姜望吃了一惊。 凶屠既然出山断无可能为人做副。所以重玄褚良此刻在军中就说明这次兵事是由他主导。 “到了便知。”重玄胜只是笑。 这胖子不尽不实的但姜望也自知没可能套出他的话便只能先行放过。 他刚刚推开天地门与重玄胜就修行方面还是有不少话题可以讨论。 两人边说边小幅试手时间过得倒是极快。 嘉城城卫军这些士卒虽然超凡的不多但也个个是身强体壮又经历过兵家军阵的淬炼等闲行军不在话下。 重玄胜更不是会顾忌他们体力的人几乎是以他们的极限速度驱赶着这些降卒到了边境外。 有重玄褚良这层关系他们没有受到太多阻碍直接便到了帅营附近。 当然在此之前重玄胜已经与营中一员将领说过情况那名将领接手了嘉城城卫军的降卒。 到了秋杀军的大本营里嘉城的这些士卒更加不敢作死是以虽然个个筋疲力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听着军令吩咐。 姜望曾经多次去过庄国枫林城城卫军的军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枫林城城卫军都不能算是弱旅其军在白骨道之祸里的表现也足堪称勇……虽然绝大部分死于地灾连结阵对敌的机会都没有。 乍一看秋杀军的军营也似乎差不离的样子顶多就是地盘大了些、士卒多了些。 但亲身走进巨大的营地里感受到几乎将体内道元压制得难以动弹的军煞之气姜望才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天下强军。 一队士卒押着一群人往外走。 姜望看着其中几个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照过眼便问道:“这些人是谁?” 重玄胜闻言瞥了一眼。 “哦席家的人。”他轻描淡写道:“想离开阳国被我们押下了。” “那现在是……” “当然是杀掉。”重玄胜看着姜望笑了笑:“席家不是还对付你来着么?” 姜望心中感觉非常微妙。 他当然与席家人是不存在什么感情的但毕竟也亲眼所见席子楚如何为这个家族挣扎只没想到虽然逃出了阳国的惩罚却落入齐军手里。 “席家不是早就撤离了么?应该也不至于有疫毒吧?”姜望问。 席家是在初步控制了嘉城鼠疫后撤离若有患疫者应该不会带走才是。 “当第一例涉及超凡的患疫者出现阳国就不可能离开一个人。”重玄胜说道:“包括席家在内的一些人都是在境外抓起来关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对阳国的控制仅止于大军压境的时候吧?” “那怎么当时只是关押现在却要动手杀掉?” “我们师出有名当然不能随意杀害阳国人。”重玄胜说。 姜望有些无语:“所以现在是以什么名义?” “通楚!”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姜望抬眼看去正看到大步走来的重玄褚良。 与当初在南遥城所见截然不同出现在军中的重玄褚良不怒自威眼神并不凌厉却叫人莫名的脊生冷汗喘不过气来。 “见过大帅。” 姜望规规矩矩行过礼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席家通楚?”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重玄胜一眼让这个胖子鸵鸟般的低下头来才对姜望道:“你看你杀的那个席家家主叫席子楚。岂不是楚之子?还有个前任家主叫席慕南楚国正在南域他慕什么?” 姜望:…… 这完全是莫须有之罪。楚国虽然是南域霸主国但实际地理位置上应该在阳国西南方才对。慕南已是十分牵强。而且以名字来说事本身就很扯淡。 说这些没有意义。推崇斩草除根的非止一人被灭族的也不只有席家。 重玄褚良说他们通楚不通也通。 与姜望无关的他管不过来也不打算管。 只是…… “那我带来的那些降卒呢?”姜望问重玄胜。 重玄胜眼神有些闪烁:“呃这个最终还是要看军中……” 姜望追问:“总不能让我把他们骗过来然后近五千人全部杀死吧?” “你想让本帅放过那些阳国人?”重玄褚良问。 姜望和重玄胜对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重玄褚良的态度重玄褚良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也问得很直接。 “不敢置喙大人的军略。”姜望恳声说道:“仅仅涉于我带来的四千多名嘉城城卫军降卒。” 重玄褚良淡淡问道:“理由?” 重玄胜往两人中间走了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重玄褚良一眼盯了回去。 他只得转过身连连对姜望施以眼色。 “他们是我的俘虏。”姜望说。 “我受降时承诺过他们投降免死。我不是一个骗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想是。” 重玄褚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一个动作没有甚至根本也没有爆发气息。 但那股无言的压力已几乎要将人压趴。 直至此刻姜望才真正感受到【凶屠】之名的分量。 要说不紧张、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说的也完完全全是心里话。 尽管重玄褚良若坚持杀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视重玄胜为朋友因为重玄胜也同样的视重玄褚良为长辈。 但重玄褚良不尊重他的信誉这事却过不去。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根刺。 个人的道德标准、价值判断乃至对世界的看法都人各有异不必趋同。 但“尊重”这件事情很重要。 “这倒确实。”重玄胜开口说道:“我在青羊镇就说了以我重玄胜的名义收降他们他们也很乐意为我效劳这不一路巴巴的跟我跑回军营里来了?” 他硬着头皮对重玄褚良笑道:“我们重玄家也从无虚言呢。” 重玄褚良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只注视了姜望良久。 见得姜望始终面不改色嘴角忽然一挑笑了:“你说的没错人要言而有信。小胜真应该多跟你学习他那个惫赖样子也不知是随谁了。” “这些人便不杀了且押起来看看战后送往哪处劳役吧。” “这么弱的手下我们重玄家可不能收。” 这话似警告似敲打但也给姜望保留了面子。 说完也不待姜望和重玄胜再说些什么重玄褚良便自转身离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同存异 看着重玄胜姜望带着些歉意道:“让你为难了。” 重玄褚良的松口自然是看在重玄胜的份上。从感情上他与重玄胜叔侄投契从利益上他也已经在重玄家内部的争斗中选择了重玄胜。 当然到了重玄褚良如今的位置他的支持必然是有限制的。 重玄胜如果不思进取或者妄自尊大这份支持未必不会移转……毕竟重玄遵也是他的侄子。 倒是重玄胜摆摆手道:“我在青羊镇说了不为难那就是不为难。” 重玄褚良听说姜望杀了龙面之事才抽空来见一见他。只因为姜望的坚持令这次见面匆促结束。这事重玄胜却不会说。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埋怨没有意义。 “不如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说道。 这是他之所以让姜望亲自送降卒来军营的原因龙骨面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姜望所面对的危险并不仅止于之前以为的嘉城城域范围。 然而有些涉及军情的部分又是绝对不能说的为此他连重玄家的那位超凡医修都没有召回就是决意让其在青羊镇自生自灭了。 事实上他这次带着十四赶往青羊镇已经是触犯了军规事后责罚是免不了的。倒是逼降五千士卒可以算作一桩功劳或能相抵。 姜望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 从席家族灭到对嘉城城卫军近五千降卒的处置…… 都可以看到齐军方面的态度也实在是太酷烈了些。由此可以窥见阳国的未来根本漏不下一点天光。 覆巢之下无完卵青羊镇免不了风雨飘摇。 但姜望摇了摇头:“我还是要回青羊镇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我的部下、朋友都在那边。” 尤其是在飞雪劫中青羊镇域百姓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视而不见。 “决定了?”重玄胜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望笑了笑:“我刚刚推开天地门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之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之后只会越来越安全。” 重玄胜没有与他争论未来一段时间阳国的危险程度他相信姜望必然已经想得清楚了。 因而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得到的消息王夷吾已经突破了通天境极限。” “如果说之前的极限是在这里的话……”重玄胜挪动脚步往前走了五步:“他又走了这么远。” “他重新定义了极限。”姜望也禁不住感慨:“确实让人佩服。” 重新定义一境之极限这是足以列入超凡世界里程碑的事件。王夷吾即使死在当下也已经能名留史册。 即便是对手他和重玄胜也不能无视这样的成就。 要说遗憾自然不是没有。原本他也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早课晚课无论寒暑他是一刻也未曾偷懒。从不懈怠实力一直在稳步提升而且也没有触摸到瓶颈说明他是有机会走到那个极限乃至于打破那个极限的…… 然而碍于时局不得不提前做了突破。 但后悔倒也不必。 王夷吾有一个军神师父庇护大可以从容探索。 他姜望人在异国身如浮萍挣扎着求活已是不易。 没必要事事求全责备无非是“尽力而无悔”此五字而已。 “当然叫人佩服。但作为对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重玄胜摇头道:“其人束缚已去天地门随手可推或许现在已经道脉腾龙了。而其人一旦推开天地门立即便入腾龙境最强之列……至少我没有把握对上他。” “他与重玄遵的合作真有那么牢不可破吗?”姜望有些好奇:“付出一定的代价有没有可能化敌为友?” 即便挑战重玄遵已经是一件这样艰难的事情但若要面对王夷吾这样的敌人还是难免让人忧心。 [顶点小说 xbooktxtinfo]“如果重玄遵收买你你会答应吗?”重玄胜道:“王夷吾和重玄遵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会比你我更紧密。” 既然重玄胜这么说就说明分化的确是走不通了。 姜望想了想没有说话。真要对上战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必须得说你留在青羊镇对我来说是好事。”重玄胜认真说道:“为了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 从得知这次齐军的统帅是重玄褚良起姜望其实心中就有了推测。 他想说重玄胜赌性太重但又觉得若不是这样去搏只怕永远也没有争赢重玄遵的机会。 “我和叔父赌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源我要一整个阳国我要分这块大饼的权力。” 重玄胜轻声又充满野心地说道:“我叔父大军在外困住这张饼也守住这张饼。而你在内部侵蚀这张饼。你在青羊镇域做得越好阳国那些官僚丑陋的样子就越清晰。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要把青羊镇经营成一个世外桃源让它成为所有阳国人向往的地方。青羊镇这样的地方存在本身就可以让阳庭人心尽失。” 他在此时透露了他的目标。 姜望之前的想法是整合阳国境内所有重玄家的生意让其成为重玄胜的粮仓。然而重玄胜本人要得更多所图也更大。 无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让齐国出兵阳国让重玄褚良成为领军主帅。他们也是没可能独据整个阳国的但是他们可以拥有“分饼”的权力。 饼分给谁不分给谁给谁多给谁少……轻而易举就能勾连起一个利益网络。 可以说若这次重玄褚良成功拿下阳国将之收归齐国疆域功勋荣誉倒是其次。之后分饼的机会才是重点所在。 足以让重玄胜这边的势力打着滚的膨胀具体能膨胀多少倍则要看具体如何去分。 “我在青羊镇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戏。”姜望说。 “我当然知道。”重玄胜说:“但是你要帮我。” “我知道怎么做。”姜望说着从储物匣里拿出体型缩小一半的天青云羊:“这个给你之前说过的。” 重玄胜毫不扭捏地收下了这原是早先便说过的。 姜望走了没有在军营里多留。向前伤势未愈青羊镇现在没有强者坐镇需要他尽早赶回去。 他永远不会问重玄胜在什么时候定下的计划什么时候决定孤注一掷图谋整个阳国。 是不是当初在南遥城外请他来阳国时便已经计划到了今天。 他只需要知道得知龙面的消息后重玄胜第一时间赶往青羊镇。 这便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原则、隐私、秘密。 朋友之间无非是求同存异。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帅帐之中重玄褚良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一副挂起的巨大舆图。 重玄胜便小心地站在身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重玄褚良忽的出声道:“姜望的确是个人才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不会毫无底线的忠诚于你不好控制。” “我需要的不是忠诚是朋友。”重玄胜说。 重玄褚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上位者没有朋友。” “姜望这个人重诺守信看似平和骄傲都在骨子里。我如果只拿他手下那就是为自己制造敌人还不如一早就保持距离。” “我看他竟似对青羊镇那种地方有了感情。岂不可笑?” “恰恰相反这正是可贵之处!”重玄胜说道:“阴谋诡谲之辈残忍嗜杀之徒冷酷无情之人这种人、这些人我们重玄家还少吗?齐国乃至整个天下几曾缺少过这些人吗?到处都是泛滥成灾!” “姜望这种人才是珍贵的才是会得到人们信任的。不是他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这样一个行事光明的人。除了他之外咱们还有谁能在青羊镇立成旗帜赢得人心?” “大帅我有时候会想。”重玄胜说:“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一切只能一无所有的面对重玄遵那么还会有谁站在我身边?十四是一定会的姜望他应该也会。” “而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应该会’的人。” “您问我为什么如此支持他这就是理由。” 重玄褚良听罢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否定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个张咏你看得如何?” “凤仙张氏灭门案是十一皇子下令彻查青牌捕头林有邪具体负责的案子。凶手有内府境修为身份未知。” 重玄胜没有直接说张咏反而说起了那个灭掉凤仙张氏满门的内府境强者。 “没有跟青牌捕头交手说明害怕暴露自己的根底。 一被发现立即自杀。说明早就有殉身的觉悟。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暴露根底。说明背后所图谋的事情远大于他个人生死。 凌于生死之上的要么就是爱要么就是恨。而我更倾向于后种。” 重玄褚良没有说话。 重玄胜继续道:“传世功法早已失传更无名器留存连产业都不剩多少!凤仙郡张氏有什么值得人这般图谋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凤仙张姓’。” “看似没有任何破绽留下但这事本身即是破绽。” “让张咏跟着十一皇子去吧我不打算抢这个人才。” 直到这时重玄褚良才点了点头:“你看人看事都有几分火候了。也因此你的选择可以让我信任几分。不过违背军法罪责难逃自去领一百军棍吧。” 在军中重玄胜不敢嬉皮笑脸只正容行过军礼掀帘去了。 …… …… 突破到腾龙境之后即有踏虚蹈空之能可以离地飞行。仅这一点已极大增加了战斗空间丰富了战斗选择。 而有着焰流星这样的精品遁术撇下累赘的姜望没多久就回到了青羊镇。 携大胜之威对抗疫毒之德整个青羊镇可称军民一心。 姜望的命令没有不能顺利施行的。 重玄胜让他帮忙做的事情里其中有一条便是搜集四海商盟在嘉城的相关“罪证”。在现今局势里这实在是简单。 虽则钱执事慌不择路往边境逃结果为重玄胜探知龙面消息后所杀。四海商盟的几个超凡修士也死在了白骨道手里但却有几个武者留了下来。 实事求是的说四海商盟这段时间在整个阳国范围内做的事情……所谓“罪证”根本无需费力收集一抓一大把。 这些琐事也不必多说总之青羊镇的局势是定下来了。 至于嘉城前后两任城主都被姜望所杀尤其新任城主石敬是日照郡守宋光的人接下来宋光的态度很值得慎重。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齐国高层现在都焦头烂额很难有闲工夫应对一个小小青羊镇域的事情。 龙面背后的白骨道固然是最危险的点但龙面之死兔面的偷袭占有很大比重。白骨道的内部问题恐怕会导致他们的高端战力很难抽身。 至于白骨道圣主……重玄胜透露过重玄褚良早已有所关注。 总的来说危险当然是有但机遇也同时并存。 姜望选择留在青羊镇也不全是脑子发热。 向前的房间里一脸唏嘘的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可以躺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转动眼球只有气无力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姜望坐在床边随手转了一下果盘。 “那个胖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同门?朋友?” 姜望拿了一只梨略想了想回道:“朋友也是合作伙伴。” “他应该有拦着你吧。”向前全身上下仿佛只有嘴巴能动似的:“不像是个会心软的人啊……虽然长得很人畜无害。” 姜望屈指在梨上一弹果皮果核便自行脱落只留下白白净净的果肉在手里。 “分析得很对。”他咬了一口任由雪梨的汁水在嘴里流淌带着些满意的道:“但是我说过了我会回来。” “啊呀!”向前忽然有些愤怒的喊了一声。 “啊呀?”姜望一边吃着梨一边疑惑。 “水果难道不应该给受伤的人吃吗?” “想吃自己削……我拦着你了?”姜望问。 向前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起来但是又躺了下去。“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也早就是知道的。” 姜望三口两口把果肉吃完才说道:“你放心。青羊镇这边应该没有谁能看得明白你的剑阵。竹碧琼我会叮嘱她忘了这件事张海我会令他发血誓。而我的朋友什么也不会说。唯独需要考虑的是兔面逃走了她不仅不会替你隐瞒还有可能会夸大你的实力。” 向前扭扭捏捏半天无非是担心他的剑阵泄露。 坦白说能让腾龙境的他拥有内府境杀力这等剑阵姜望也很好奇。 但明显涉及向前最大的隐秘其人如果不想说他也绝不会问。 至于对竹碧琼和张海的态度为何不同两人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便是原因。 张海实力虽然确实是弱但划水也太过了些独孤小尚且敢对兔面出手他张海一个超凡修士从头到尾也只杀了几名嘉城城卫军。 很直接的说经此一战张海已经失去了姜望的信任从此不在圈内。即使不立即驱离也会慢慢疏远。 向前想了想:“白骨道未必看得出来。” 兔面偷袭龙面说明了白骨道内部有问题。而兔面本人自是能瞒则瞒对向前的飞剑有所夸张是再正常不过。 而把希望寄托于白骨道孤陋寡闻…… 只能说向前这个人逃避惯了。 虽则他的实力可称得上强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直接面对问题。 “你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姜望说。 “最坏的打算……吗?”向前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剑三绝巅 “唯我剑道……飞剑三绝巅啊。” 离开向前的住处姜魇在通天宫里这样说道。 在迎战龙面之时他多次要求替代出战虽然表现得是一副不欲姜望战死的样子但他自己心里大概也很清楚他因此再次引起了姜望的反感和警惕。 经历过这么多的姜望绝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人尤其是他姜魇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存在。 之前他可没有闲聊的习惯这会开口说话大概是出于和缓关系的考虑。同时也不无展现价值的的因素——宽广的知识面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价值。 “飞剑三绝巅?” 向前仗之以对抗内府境强者的飞剑之术姜望没有可能不好奇。 “修行界发展到如今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变革。说不清具体哪个时代了总之是在现世没有划归近古那么远。”姜魇慨叹着:“那是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 “时代”的概念姜望还是清楚的虽然对于那些尘封的历史他几乎一无所知。 在现世之前过往无数岁月。先贤将其笼统划分为四个时代分别为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 而这四个有着巨大时间跨度的时代每一个都可以细分出一些小的时代。 时代的划分非独于时间、事件也不单拘于政治、文化但都得到了公认。 比如姜魇所说的近古时代就包括了“诸圣时代”、“一真时代”等等。 至于现世则是从道历元年开始迄今已有三千九百一十八年。 当然这个道历元年标记着新纪元的开始但并不代表道门的历史。 诸圣百家的历史都要往更古早的时间追溯了。 所谓的道历元年更多应该说是道历纪年的重启。 回到姜魇所说的话中来他所谓的“飞剑三绝巅”即出现在这三千九百一十八年的历史中曾经独属于其间某一个时代。 姜望问道:“你是说向前所修的飞剑之术就是飞剑三绝巅?” “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三大剑道乃是站在时代顶峰的绝世剑道。世无其匹故称绝巅。”姜魇说道:“这个向前所修的唯我剑道便是其一。他的来历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说是号称时代绝巅的剑道那么向前仗之以越境对抗内府境强者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甚至对于曾经立于一个时代绝巅的剑道来说向前的表现应该算是不尽人意的。 或许其间有什么变故或许是传到现在有所失落或许…… 姜望对他的提醒不置可否反而带着警惕的问道:“这些也是从白骨邪神那里继承的知识?” “不要小看白骨尊神。”姜魇的语气意味深长:“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与其说是告诫姜望倒更像是告诫他自己。 他说道:“虽然我只是白骨尊神短暂沾染的结果但所接触到的信息已经浩如烟海。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是说杜如晦他们的胜利不值一提?”姜望问。 “就短时间来看堪称伟大。但等到他们寿元逝尽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活着。你就会知道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朵浪花多么渺小。” 姜望无法不承认。仅仅是“飞剑三绝巅”这个词就让他感觉到了历史的浩瀚与伟大。 时至今日修习飞剑之术的修士当然也还有但所谓的三绝巅他却从未听说过。 曾经立于时代之巅的绝顶剑道到了现在也已经寂寂无名。 时间是何其伟大的力量! …… …… 照衡城王宫中。 阳建德将手里的国书摩挲了又摩挲终于丢到书案上。 这已是第三份。 秉笔太监刘淮侍立在一旁小声道:“陛下……” “三次请降都不来。重玄褚良是心意已决不会来了。”阳建德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 起始尚还气衰。 但。 一步之后已经负手。 两步之后竟然昂头。 三步之后气冲斗牛。 “起诏!”他负手前行:“姜姓老儿欺我太甚社稷飘摇国事已危召天下勤王!” “举阳国之兵孤要与凶屠猎于国境!” “再起一诏交予重玄褚良。不受降书便受战书。” “三十年前未决胜负三十年后来定生死!” 轰隆隆! 殿外响起雷声骤雨倾盆而下。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阳国之主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决意倾国而战。 即便……这或许就是重玄褚良要等的结果。 …… …… 阳国怎么说也是一个供奉宗庙几十代的国家即使因为种种原因国土一日小过一日边境线仍然可以称得上漫长。 秋杀军封锁阳国边境自然不可能全部依靠士卒本身。 阵法是主要困锁手段。 整个阳国国境线上十里一小阵百里一相连。环环相扣互为影响。最终汇聚的主阵核心则落于帅帐之中由重玄褚良亲自镇守。 而与阳国接壤的其它国家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当然谁都懂但蚍蜉撼大树也绝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 以容国为例引光城的驻城大将静野已经是少有的强硬派。之前阳国境内的瘟毒就是他最早在整个东域范围揭露根本不惧阳国方面有可能的事后报复。 然而面对齐国不由分说的占据容、阳两国边境线布设阵法除了默默整军以做万一的防备外他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态度更是整个容国朝廷的态度。 齐国为什么是东域毫无争议的霸主?为什么能占据整个东域最肥沃、资源最丰富的土地? 这可不是什么公议推举。 而是一战一战打出来的地位。 放眼整个东域有哪一国没有被齐国打服过?当年横跨东南两域如日中天的夏国至今仍龟缩在南域境内三十年不敢向东北望。 同样在这一天。 引光城内一家普通的客栈走进来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 客栈中的人都拉直了眼睛。 明明在这秋天穿得严严实实却给人以无尽魅惑的感觉。 黑纱遮面无法掩饰她勾魂夺魄的眼睛。 …… …… ps:世界仿佛掀开了一角~ 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化身 赤尾郡。 白骨道圣主立于一片山林间平睁着双眸嘴巴微张。 整个阳国范围内。所有宿主死亡之后的疫气都纠缠着死气往此处聚集。 到后来甚至也包括那些活人身上的疫气。只不过疫气虽然抽离却也难免带走一部分生命力。 疫气从四面八方往此处汇集到了这片林中已如实质般有了切实的色彩和形态——那是惨白色的烟气。 惨白色烟气纷涌而来如乳燕投林齐齐涌向白骨道圣主通过祂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往身体里钻。 这一幕如此诡异。 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 这里的天空亦有雷鸣声起但雨却迟迟不落。仿佛那些聚集在积云中的水珠也有什么恐惧的事物般不敢坠下。 兔骨面者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不远处汇报着龙面与猴面的死。 “那个庄国枫林城的少年虽然只有腾龙境修为但是战力极强道术强大。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阵两相结合竟然与龙面斗得不相上下……还有一个修飞剑之术的猴面本来与他缠斗打得难分难解但他引动剑阵战力陡增竟一剑便杀了猴面。” 也不知白骨道圣主有没有听进去然而祂没有打断兔面便不敢停。 “当时龙面令我扫荡对方手下我连杀两名超凡但回头一看猴面已死。那个使飞剑的立即偷袭龙面我上前帮手却被逼退。龙面让我先走回来请救兵。但我刚逃到一半他已经……” “滚。” “呃啊?”兔面止住话语惊愕抬头。 白骨圣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惨白色的烟气愈发汹涌起来。 兔骨面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慌忙爬起转身飞纵。 飞出这片山林外那惨白色的烟气便不露行迹了至少肉眼难以看见。 大概在山林中祂不必掩饰。因为无生无灭阵? 兔面在心中慢慢的想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理由编得这么的愚蠢。”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兔骨面者几乎眼珠立刻就要翻红但在此之前她强行克制住了。 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正好对上闭着眼睛的陆琰。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提起了些忐忑地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陆琰却没有就此多聊的意思而是说道:“圣主对我们也有所隐瞒。” “什……什么?” 陆琰面对着那座山林的方向眼睛仍未睁开:“祂的确是要炼制瘟疫化身却不是以瘟疫凭空炼制。而是以破碎国势为炉以疫气、死气为火直接炼化道子之躯。如此……祂与王长吉主场之势逆转顷刻便能将其吞灭。” “祂对阳国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也很清楚有一个兵道强者在国境线外对祂虎视眈眈。但是祂不在乎。我也是去了一趟阳国王都后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兔面听得胆战心惊但仍然十分谨慎:“长老您在说什么?” 尽管听得很清楚了但她实在不敢贸然相信。这么多年来陆琰不一直是白骨道教门最大的卫道士对白骨尊神忠心耿耿吗? 之前枫林城的布局就是他一手谋划此前此后也都是积极筹谋白骨道复起。为了白骨时代的降临可以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怎么现在却好像…… 陆琰懒得看她演戏直接说道:“不要通过白骨门想办法告诉张临川计划有变。” 而后二话不说转身飞遁远去。 兔面这时候才知道自家使者与教内仅剩的长老早有默契。 其时天空雷霆滚滚雨将落未落。 阴云之下只有一个闭目疾飞的老人。 …… …… 整个阳国衡阳郡骤雨倾盆赤尾郡的雨将落未落日照郡仍然是晴空高照。 齐阳边境原本该有一场雨的不过早被驱散。 重玄褚良的帅营中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姓付名谬。 整个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也不过十二人各有所倚。 以付缪而言别的且不说一身内府境修为真实无虚足够在许多地方横行被奉为座上宾。当然他一等执事的身份比他的修为要重。 也因着四海商盟一等执事这层身份即便临战之前重玄褚良也“抽空”见了他一面。 “重玄大帅。”付缪一进帅帐行过礼后便径直问道:“付某此来是想问大帅我四海商盟被扣在军营的人和货什么时候能够回返齐土?” “三日之后如何?”重玄褚良问。 堂堂凶屠这么好说话也着实令付缪意外但他很自然的归结于四海商盟的强大。 古老的四海商盟在齐国向来很有分量各方势力往往都会给几分颜面。 这本是寻常。 付谬很是自矜地看了看军帐里左右将领展颜笑道:“大帅一言出便如万山倾。付某自当领命。三日时间虽则于我商盟是大大的损失但为了表示对重玄大帅的尊重我们愿意付出这样的诚意。” “那便走吧。”重玄褚良摆摆手:“三日之后再来收尸。” 付缪骤然色变:“大帅!你!” 他毕竟还是知道对面是谁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道:“大帅莫要玩笑。” 重玄褚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军中无戏言谁与你玩笑?” “敢问大帅。”付缪忍了又忍:“四海商盟何罪?您押在军营里的可都是齐人!无罪无恶说杀就杀吗?”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道:“付先生问……四海商盟何罪?” 那是一个颇肖重玄褚良的胖子至少在脸型和身形上都是如此。 当然之所以让人觉得像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好像天生带着笑意的眯缝眼睛。 “重玄公子。” 重玄家今年风头正盛的这位公子哥付缪当然不会不认识。 尤其重玄胜今年在临淄交游在不少场合都露过脸。 但对着重玄胜付缪便不必那般拘着了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重玄胜好像根本就没有脾气只笑眯眯地道:“付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属国受灾我齐国国民毁家纾难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给你们四海商盟大量物资是给你们来高价售卖的吗?” 此言一出付缪顿时脸色僵住。 而重玄胜还在温吞的问:“我齐国百姓的善心善举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万贯家财?” “重玄公子何出此言啊!”付缪勉强道:“我四海商盟在阳国一应行止都是为了救灾。阳庭也是很支持认可的。诚然你们现在封锁阳境或动兵戈可也不能因此抹掉我四海商盟的贡献啊?” 他说着说着思路清晰起来又转向重玄褚良换了个语气道:“兵者国之大事。付某本不该问但实有一言不吐不快!大帅难道我四海商盟不是齐国之商会吗?难道我四海商盟的人不是齐国之人吗?您大动兵戈之前是否有考虑我等齐民的切身利害呢?” “您大军围境我四海商盟损失惨重啊!几位名誉执事都很是不满呢!” 众所周知四海商盟的名誉执事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付缪此时抬出他们来自然是为了施加压力。 但重玄褚良只是笑了笑:“哦?不知是谁对本帅不满?” “让他到本帅面前来说!”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能奈我何 兵围阳国乃是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倾尽政治资源一力促成的事情。 虽说是迎合了齐帝的心思但之所以能够成行还是重玄胜不顾一切的结果。 他之前在天府秘境之后交游临淄大肆经营势力。借着与重玄遵争夺重玄家主位置的名头结交了不少重玄遵的对手。 而后把这些所有的积累又再一次投在赌桌上。 他凭借的是对齐帝欲王东域之心的揣摩而契机就是阳国的这一次瘟毒! 姜望没有问重玄胜他是什么时候对阳国生出的这么大想法。 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是朋友也不该明言。重玄胜有自己的野望他姜望也有自己的诉求。就如重玄胜也不会问姜望经营势力以自己而非重玄胜为核心是想做什么。 事实上早在猪面开始散播鼠疫时重玄胜组建的影卫便已侦知此事。将组建不久的影卫大批撒入阳国一则是为锤炼队伍二则其实最初的目的也只是帮助整合阳国境内的商业资源。 是在得知了白骨道散播鼠疫之后重玄胜才临时决定加注。 出兵伐国这样的大事在出兵之前乃是绝密中的绝密泄者必死。所以不仅他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姜望就连四海商盟这样的强大商会也事先不知。 能够得知此事的除了齐国军政高层也就是参与推动此事的一些人了。 正因如此这次兵围阳国不仅仅是重玄胜的孤注一掷也是重玄褚良的政柄所在。 重玄褚良绝不容许任何人对此质疑谁挡路谁就是敌人。 付缪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已经触怒了他。 只要其人口中敢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个人都必须要付出代价无论其人是公是侯! 四海商盟的九位名誉执事固然个个爵位在身是名门贵室。但若敢真来问罪凶屠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九个一齐来重玄褚良也要一并杀了。 “自然……不是对大帅不满。”付缪心知说错了话勉强维持着仪态补救道:“四海商盟历史悠久于国于民都是尽心尽力。历年来捐助国事缴纳税赋我四海商盟都名列前茅。之前援助阳国也是因为国策支持阳乃齐之属。可旦夕之间局势异变前期投入尽数付诸流水实是商盟不能承受之重!” “当然洪海奔流不因滴水改道。国之大事也无涉三两小民。虽然损失惨重但我四海商盟都认!只是……” 付缪小心瞧着重玄褚良的脸色:“大帅何故为难四海商盟要让我们流汗又再流血伤财更还伤命呢?” “付先生如果自己不知倒也不必问大帅。我来回答你。”重玄胜在一旁出声道。 其人慢慢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回过身从身后十四的怀里接过厚厚一叠纸册。 而后高高举起一转身砸在了付缪面前! “你自己看!” 付缪只随意一扫便知是四海商盟的密账。 针对此次赴阳国的“救瘟生意”四海商盟是有两套账本的。一套在明面上做得花团锦簇应对于阳国官方一套即是密账只供商盟高层查询监测。 事实上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亲自来军营捞人便是想要保住密账。只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重玄胜弄到了手。 “你们四海商盟信誓旦旦救瘟救阳国诸般承诺方才得到齐阳两国的信任负担起运转物资辅助阳庭对抗鼠疫的责任。” 重玄胜骂道:“而你们竟然将齐国百姓半卖半送的心意在阳国高价售卖。导致阳国救灾不力鼠疫恶化一至如斯!” “也令我大齐不得不陈兵于国境以阻止恶疫蔓延东域。但却因此引得天下揣测阳国猜疑!” “付缪!你们四海商盟知罪否?” 重玄胜前面说四海商盟借阳国鼠疫大发其财时付缪还未有太大反应待听及最后几句话却耸然动容! 重玄家的人这是要把陈兵国境的责任推到四海商盟身上啊。更是要把阳国人的怨恨全部集中于四海商盟。 “简直荒谬!”付缪愤然道。 “还要看证据吗?”重玄胜问。 随着他的问题十四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口大箱子走过来放到付缪面前。 “打开它。”重玄胜看着付缪道:“你四海商盟在阳国坐地起价、巧取豪夺的证据阳国百姓对你们四海商盟的血泪控诉……一应证据皆在其中!付缪你如何不打开它看一看?” 这些证据自然都是姜望所搜集。 付缪心知于此纠缠无益重玄胜明显是准备充分。 当下不去理他而是直接对着重玄褚良道:“大帅四海商盟就算有些疏失也是在阳国非在齐境。纵有错伤怀的也是异国。咱们齐人何必为难齐人?我四海商盟愿意捐输十万道元石惟愿大帅旗开得胜!” 重玄褚良并未说话。 倒是重玄胜忽然转问左右:“这是不是贿赂的意思啊?” “重玄公子!”付缪怒视其人:“不过就是在临淄之时我不肯见你吗?你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重玄胜赢得天府秘境后直赴临淄想在帝都打开局面。一开始局面艰难被很多人拒绝付缪正是其中之一。 一则四海商盟家大业大对重玄胜这么个搏命上位的胖子并不很在乎。二则在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他们认为重玄胜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点注码。 哪怕后来重玄胜转道南遥城力压齐国皇子姜无庸风头大盛再回临淄时已经被很多人追捧。付缪的看法也未曾改变。 只是他本以为重玄褚良虽然表态支持重玄胜但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其本身的意志不会受重玄胜影响。 然而今日才发觉重玄胜不仅能够影响重玄褚良甚至有些时候能够直接代表他!便如此刻。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这个情况要令他们大大改变对重玄胜的评估。 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从现在这个泥潭中拔出。 无论如何四海商盟不能够成为两国开战的诱因不能够承担那些重玄胜要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 “抱歉我不记得此事。” 面对付缪的诘问重玄胜只淡淡说道:“我所言所行皆自公心。大帅行事更是如此。你猜疑我便罢了怎可猜疑大帅?” “不我非此意!”付缪只觉百口莫辩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重玄大帅我们盟主对此事极为关切您务必慎重考虑。” “又拿你们商盟盟主压我?”到了此刻一直看着重玄胜表演的重玄褚良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忽的一止:“你一再辱我妄言再三。本应有割舌之刑。为了能让你回去给你们盟主传话便以左耳代替。” “回去之后你不妨替我问一问他……”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能奈我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拦我屠刀 见自身都要受刑付缪一时惊怒交加不敢针对重玄褚良却张望左右:“我四海商盟乃齐国第一商行我乃商盟一等执事!谁敢动我?” 咚! 军靴踏地的声音。 数声聚成一声。 帐内众将纷纷上前一步! 付缪的威胁在秋杀军的帅帐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在重玄褚良面前出言威胁也完全是他进退失据的表现。 且不论众将个个跃跃欲试重玄胜更是当先一步直接下拜:“大帅!卑下请命!” 重玄褚良只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重玄胜长身而起直面付缪顿时激起其人澎湃道元。 “重玄胜!”付缪咬牙喊道。 眼看便是一场以腾龙战内府的精彩对决。 但重玄胜只随手从旁边将领腰侧抽出一刀一点道元也未凝聚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肥胖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步履艰难轻飘飘地向其人走去。 “军令既下摧山覆海难改。我不得已行此事。” 他轻弹长刀。 “你可以逃可以跑甚至可以反抗。但是……” 他说道:“想想后果。” 重玄胜声音不高如寻常闲话般但很清晰。 “尤其你是内府境强者我推开天地门未久。反抗的时候可别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 而他如此缓慢地走向付缪这段时间足以让付缪这等境界的超凡修士逃出大帐数百次。 尤其重玄褚良懒懒靠在帅位上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干涉什么。即使他反抗凶屠此时也不会出手。 但不知为何。 就连付缪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脚下似生了根般拔之不动! 明明有使不完的气力偏好像使不出来。 明明有摧山填海的战力但不知消失在哪里。 最后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重玄胜走过来走过来……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走到了尽头其人肥胖的身形已至面前。 而后…… 非常干脆的一刀抹过一只耳朵带血飞起! 捂住伤口之后付缪似乎大梦方醒才觉出痛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又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尽管有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至少如今齐国名义上的第一商会还是四海商盟。 如此规模的商会组织一等执事仅仅十二名他付缪就在其中。 论地位他只在名誉执事和盟主之下论起实权要比名誉执事还重些。 他何时遭遇过今日这等耻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残一耳! 但付缪除了倒吸的那口冷气竟发不出其余的声音来。在凶屠的帅帐里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 重玄褚良再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走了。 重玄胜一甩手借来的长刀便疾射归鞘。 而后其人亲自掀开了帐帘道一声:“请吧。” 付缪捂着伤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只听得重玄胜在旁边说:“记得叫人三日后来收尸。” 这三天的时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四海商盟盟主的。 重玄褚良摆明了要处死四海商盟还关在军营里的这些人并给四海商盟盟主三天时间让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看能不能挡得住他的屠刀。 这无声的态度……何其嚣狂! …… …… 不管四海商盟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口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打击重玄遵是不遗余力的事情四海商盟既然与重玄遵多有合作那么一有机会便要斩断他们的手。 尤其四海商盟贸然搅进阳国本来就浑身都是虱子一抓一个准不抓也可惜。 至于本能够从四海商盟身上拿到的好处聚宝商会那边会十倍的送过来。 当四海商盟争赢了阳国的“救瘟生意”得意洋洋之时必然没有想到聚宝商会的人心中如何窃喜。 这本身即是一个局从一开始聚宝商会就没有打算争失败后的气急败坏更只是表演。 四海商盟齐国第一商会的名头已经戴了很久聚宝商会与重玄胜一拍即合投入大笔资源到重玄褚良军中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热爱齐国。借此机会痛殴四海商盟才是重中之重。 在长久的苦心经营终于后来居上之后聚宝商会开始谋求与其实力相称的地位。 这一层交易付缪来之前未能得知回去之后想必也能想清楚。但对于这种层面的对决来说或许已经晚了。 无论是对聚宝商会的一贯轻视还是这次在阳国的肆意妄为都说明了四海商盟的傲慢。 而这个齐国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商会组织如今便到了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不知又几人生几人死血流几多! …… …… 青羊镇中姜望正在修行。 在任何能够挤出来的空闲时间里他都在修行。 虽然常有话说“修行无论岁月长短”但真正所费其间的工夫不会辜负自己。 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仿佛真已“通天”。 时时刻刻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星河道旋受其冲刷无时无刻不在反馈肉身。 其间自然便有大量道元孕育滚落速度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道旋冲刷的元气都是依靠肉身吐纳。推开天地门之后相当于道旋已经可以直接沟通天地。 效率完全翻倍。 也就是说之前九个星河道旋每日孕育的道元为八十一颗现在即能孕育道元一百六十二颗。 缠星灵蛇晋为缠星蟒后道元吞吐量也从三颗变为十颗道元本身的质量也变得更高。 而且缠星蟒灵性更强它已经能够自行吞吐道元而不再需要姜望驭动。 关于灵性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缠星灵蛇经常会本能地靠近冥烛可能是被某种气息所吸引。需要姜望暗中约束。 而道脉真灵晋为缠星蟒之后不仅不亲近冥烛还表现出一定的领地意识多次试图驱逐冥烛。在被姜望约束之后才消停下来。 缠星蟒很“勤快”每日自动冲脉吞吐至少两次大约是姜望持之以恒的早晚课让它养成了习惯。 如此算来通天境之后姜望的通天宫每日有一百八十二颗的道元诞生相当于两枚道元石的产量。 他每日就算什么都不干单纯的依靠灌输道元石也能够发点小财。 到了现在每日冲脉孕养道元的早课晚课便都可以取消了。 但对姜望来说无非是更换了早课晚课的内容。将之前例行的冲脉孕养道元转变为对躯干之海洋的探索。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宫躯干之海又名五脏府也有人称其为五府海意为五府皆在其间。 天地孤岛漂浮于五府海中其下海洋广阔没有尽头其上雾气茫茫没有尽头。天地之间彷如唯此一岛“天地孤岛”之名倒也恰当。 在真正踏入其境之前常有人会误会以为内府境之五府即是人身五脏。 这种臆测是不正确的。五府的确与人身五脏有一定的对应但在躯干海里位置却并不相对。 且不说无边之躯干海根本无法与肉身位置对应。即使真能勉强对上了若按照人身某一内脏对应之处去寻内府其结果必然是迷失在蒙昧之雾中。 比如姜望现在就能感觉到神通种子所在的位置那也标志着他的第一内府。那位置在茫茫蒙昧之雾里极为遥远根本与肉身五脏位置无涉。 对于姜望来说它更像是天地孤岛之外的第二个信标能够让姜望在蒙昧之雾中不至于迷失。 修士探索躯干之海洋的过程便是驾驭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探索清楚这个世界。 这世界看似无边、实则有涯但绝非一日之功。 因为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坚持的时间有限随本身通天宫的强度而有不同。 修者必须在腾龙道脉无法坚持之前回到天地孤岛不然一旦腾龙道脉被蒙昧之雾磨损干净其结果就是身死道消。 天地孤岛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大本营其本身也是需要巨量道元支撑的不然也会渐渐沉入“海洋”中。 所以腾龙境修士明明可以吞吐大量道元能使用的道元数量往往相对于通天境却没有太大提高就是因为要耗费大量道元支撑天地孤岛。 修者探索五府海时既需要记住路线不能迷失。又需要衡量自身不可勉强。 总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过程。 比推开天地门之前的任何一境都要危险随时有生死之忧说不定哪次修行就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修行世界发展到如今。修士们也发明了无数种方法以保证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安全。但无论哪种都不如一个稳定的“信标”有用。 所以那些还在腾龙境就能感应到神通种子的修士往往被视为天才倒不仅仅只是因为神通可期的原因。更是因为这些修士相对能够更轻松的晋入内府。 当然现在它只是信标。 待姜望探索完五府海水到渠成轻叩内府之门时。 它就是神通。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言之言 重玄褚良三拒降书阳建德不得已之下决然兴兵诏令举国勤王。 从天下公议来说阳国兴兵讨伐困锁国境之军于义于理均无可指摘。 但同时齐国为了维护东域秩序出兵封锁瘟毒使其无法继续蔓延为害这同样说得通理由。 尤其阳国本为齐国之属从礼字而言阳境亦能算作齐土。 况且重玄褚良兵锁阳国明面上的确只针对了瘟毒未侵阳国一寸土地。若遭到阳军攻杀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在“天下公议”这个阳国唯一可能占据优势的层面上因为重玄褚良八风不动的稳当齐阳双方站在了同一起点。 两位旧日袍泽的正面交手第一回合阳建德已是输了。 在他决定发兵的时候起就输掉了公议上让人同情的可能。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仍是囿于时局、大势不代表阳建德便不如重玄褚良。 只是双方手中所握的底牌实在差得太远。 而且“公议”这种事情虽然有其意义所在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决定战争走向 阳建德若能击破重玄褚良外交余地一下就能打开。 若不能自是万事皆休。 …… 承平多年兵戈骤起。 整个阳国大量兵马汇于王都阳建德要于太庙祭祖祭天而后亲率举国之兵与重玄胜战于边境。 阳国三郡曰衡阳、日照、赤尾。 衡阳郡是王都所在自不必说可战之兵几乎全都奋起一日之间聚兵十五万。其中五万本是拱卫国都的王师其余十万则是各地城域所聚。 但在赤尾郡各城域反应便没有那么积极了。堪堪凑齐了五万战兵奔赴王都。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两万都是义兵自备兵甲粮草随行。而至少有一万义兵都出自仓丰城。 再至日照郡积极性又更低一筹。 首当其冲的原因当然是正在阳国肆虐的异变鼠疫。 数十万大军聚集兵煞足以冲散如瘟疫这般的邪祟之气。战兵本身不虞为鼠疫所侵染然而阳国各地百姓至今仍未有得到一个妥善的保护方略。 每一个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先国后家当然可以称得上伟大但先家而后国才是人之常情。 有举家捐国的也有关门避祸的。人各不同。 然而真正核心的原因其实是阳廷这么多年来治政混乱、无心民生的恶果。阳建德一心扑在修行上不理国事。而死掉的太子阳玄极只顾着攫取权力打压兄弟于国事其实也甚是敷衍。 在这次白骨道酝酿的鼠疫之祸中阳庭的行政低效、事功无能……暴露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早已失去民心。 当然在日照郡就更多是郡守宋光的个人原因了。早在阳建德诏令勤王之前他就已经出手聚兵聚粮。 虽则嘉城新任城主石敬死于非命但仅此郡的剩下六城便为宋光聚拢了八万战兵。在其不遗余力的搜刮下钱粮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他只送了一万老弱病残奔赴照衡城自陈日照郡地形特殊最近齐国要保留“老迈余力为吾王屏障”实则拥兵自重待价而沽。 他的奏疏把阳建德都气笑了。 龙椅上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拈着这份奏疏不无失落地自嘲道:“想不到我阳氏建国数百年自臣齐之后短短几代时间便已失尽人望。” 刘淮在一旁陪着宽慰道:“至少在王都所在的衡阳郡朝廷仍是民心所向。聚兵十万已是倾巢而出!” 阳建德摇头道:“就在孤鼻息之下直面剑锋不敢不来罢了。真正赤诚捐国的又能有几人?” “有不少义士毁家纾难就是为了回报君父大恩呐!” “孤于他们能有什么大恩?只是他们的自己爱护家园之心。”阳建德将手里的奏疏丢开“不必宽慰孤还不至于无法面对现实。孤只是想……” 他叹了一口气:“军心民心涣散如此。又兼齐国势大素来威重。此战虽在本国我军却不能久峙须得速决才行。若战局稍有失利恐山崩之势就在顷刻。” 他是个知兵的战事上的种种考虑都在心中。 刘淮躬身道:“陛下圣心自握。” “对了。”阳建德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此次举国勤王仓丰城除城卫军倾巢而出外还另兴义兵一万?” “是……” 阳建德点点头:“仓丰城向来便是粮丰民足之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孤怎么……好似对仓丰城有些别的印象?” 刘淮知道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让阳建德人类的情感正逐渐失去。今日被宋光气笑又为国事叹息已经是难得的情感表露了。 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小王子的天下楼就建在那里。” “天下楼?” “就是那个杀手组织。” “喔就是孤训斥他的那件事啊……竟还在么?” “内库是不曾拨钱了。都是小王子自己贴补。” “那么这次仓丰城义军……想来他也隐名在义军之中了?” “应该……应该是的。” 殿中沉默了一阵。 “刘淮啊。” “奴才在。” “去找到玄策带他离开。” “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是安排。”阳建德抬眼看着他:“须得你亲自去。” “陛下!”刘淮一下子跪倒在阳建德面前:“还请陛下另择其人奴才实在不愿在此时离开!” 阳建德幽幽说道:“大厦将倾这幽幽深宫孤还能信得过谁呢?”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刘淮的肩膀:“狗奴才孤行决死之事你须让孤后顾无忧。知否?” 刘淮流着泪道:“奴才……领命!” “唔……”阳建德似乎自言自语般:“总该留点什么给他。” 在这一刻情感仿佛抵住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侵蚀他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刘淮跪在地上只是流泪。 阳建德伸手将御盒打开将盒中的玉玺拍了又拍抚了又抚。 最后还是放下。 解下腰间的盘龙玉佩放在刘淮手里。 相较于玉玺这枚玉佩虽然精致但本身既无威能也无什么神圣意义。实在是普通得多。 但刘淮却能够明白阳建德为什么只留下这枚玉佩给阳玄策。 因为一方国玺会为阳玄策引去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一枚玉佩却无人会在意。 这玉佩本身也没有什么另外的含义不过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念想。 “陛下可有什么话带给小王子?”刘淮含泪问。 阳建德靠回龙椅仿佛已经很累摆摆手示意什么也不必说。 刘淮揣着盘龙玉佩别的什么也不带匆匆便出了大殿径直离宫。 而阳建德在大殿独坐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跟玄策说一声‘对不起’吧。”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刘淮已经走了。 “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猎于赤尾 阳建德聚兵二十一万要与重玄褚良的十万秋杀军一决雌雄。 这一番军事行动没有试图瞒过任何人也不可能瞒住。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重玄褚良陈兵于阳国境外就是为了等阳建德引军来攻。 但重玄褚良还是代表齐国连发九道国书自陈无辜之处劝阳建德熄雷霆之怒。又道两国几代宗属情同父子不应该交战为天下耻笑…… 即便真的是误会阳国人也要被这些国书内容气得怒火攻心更别说双方都心知肚明此战不可避免。 总之阳国大军聚集后结成大阵一路并无停滞直扑两国边境。 而最后一次重玄褚良只令人送来一柄断戟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一场牵动整个东域视线的国战即将全面展开。 …… 齐阳两国的边境线是阳之日照、赤尾齐之定遥、屏西四郡分野。 日照郡东南方向接触着齐国定遥郡的西北方同时还有一部分与齐国屏西郡接壤。 而大约是日照郡守宋光的态度令人警惕阳建德此次出兵未过日照郡而是打算经由赤尾郡奔赴前线。 从地图上来看整个赤尾郡上宽下窄如国之尾。 而其“尾部”则正接触齐国屏西郡的下半部分。 当然事实上重玄褚良的帅帐也正立于屏西郡外。 因而此时的赤尾郡就成了天下瞩目之处。 鼠疫肆虐之时白骨道圣主就在赤尾郡内某处地方躲藏。 但阳齐双方似乎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说都十分默契的“忽略”了。 …… …… 杀死石敬收降四千余城卫军之后。青羊镇已成为嘉城城域事实上的最强势力又因为事前与鼠疫积极的对抗基本在鼠疫异变之前就清除了镇域内的疫毒。 尽管异变之后的鼠疫更为恐怖却被姜望以雷霆手段牢牢隔绝在外——即斩杀一切未经检查进入青羊镇的人。 又因为充足的物资定期对周边镇域的接济青羊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嘉城城主府的职能成为嘉城城域中心。 大约是忌惮重玄家又或者忙于搜刮石敬死后日照郡守宋光并未有什么反应。 但在这一日姜望再次见到了重玄胜。 其人仍是空手而来只带了十四跟随。大战已起这次入阳境总算不违反军令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屋内姜望先行问道。 黑盔黑甲的十四就站在门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阻止任何人对他们谈话的窥探。 青羊镇方面的人都知道重玄胜与姜望是朋友心中好奇但也没有什么表示。 唯独小小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转了许多圈心里有些掩饰得很好的不满。 她觉得重玄胜的属下堵门有些冒犯到姜望的权威。至于姜望是不是重玄胜的门客这个十四本身非同一般……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限于实力她的不满也只能掩饰起来。 屋内重玄胜囫囵吞了两个果子抹了抹嘴反问道:“你道阳建德为什么先聚兵于照衡城外再兵发前线?” 大约明白姜望不会捧场他自己答道:“首先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赤尾郡和日照郡的掌控都出了问题。在这两郡聚兵他无法控制意外。” 重玄胜说道:“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无论赤尾郡还是日照郡都无险可守。他聚兵衡阳郡其实是等我军长驱直入。一则拉长我军补给二则以国土让我军分兵。但大帅始终按兵不动使得他‘决于王城前’的计划泡汤。” 在军中他只称大帅不称叔父。 听到此处姜望也点点头:“因为异变瘟毒的关系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大帅不动就只能阳建德动现在他不得已兵出衡阳郡要经由赤尾郡杀奔前线。但国境线上并非合适的战场屏西郡外也缺乏足够的战略空间因而大帅也有意进军赤尾郡也就是说……赤尾郡便是战场!” 姜望听得明白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 重玄胜笑呵呵的卖了个关子:“你道阳建德大军为何不走日照郡?” 姜望没好气道:“日照郡守态度暧昧他如何能走日照郡?” “是啊宋光手握战兵七万既不投诚于齐又不奉阳君之诏似想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以待高价!” “他要什么?”姜望有些好奇:“重玄家应该不缺钱齐国更不会缺钱。” 重玄胜说道:“阳国存亡在此一战阳建德也不缺钱!” 姜望大概能够明白了。齐国方面当然更富有但亡国之际阳建德更舍得! 也就是说齐国这边不是拿不出压倒性的价格而是膨胀到那种程度的价格必然十分恐怖未必值得! “阳建德忌惮宋光大帅又何尝无忌?两军若战于赤尾郡如何能容许宋光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 姜望皱起眉头:“你是说……宋光做壁上观很可能是阳建德布下的一个局?他看似待价而沽左右摇摆实则或者会待双方交战赤尾郡之时掩军袭杀?”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们不能也不敢否认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说那么即使宋光在战时投降也不能信任了。” “是啊他要投诚只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并且要作为前锋先袭阳建德大军。不如此绝不能让大帅放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不可能答应了。” “所以大帅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已经主动请命以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的身份代表重玄家、代表齐军亲自去与他洽谈投诚条件!” 秋杀军统帅之下设正将八名。正将之下是副将都统次之副都统再次之。 重玄胜在军中现在挂的职务就是副都统虽然之前并无战功可言但以重玄家的家世一个副都统作为起步并不算高相反很有些低调了。大约是替重玄褚良避嫌的缘故。 “这很凶险!”姜望道。 如果宋光从头到尾都真的忠诚于阳建德。 那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重玄胜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杀死。 也说不定会以他重玄家嫡脉公子的身份拿着他的性命去跟重玄褚良谈条件。重玄褚良不接受重玄胜必死。重玄褚良若接受重玄胜的政治生涯也完了。 所以姜望说凶险那就是真的很凶险。 但重玄胜只道:“富贵险中求!” 第一百七十章 千斤之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行孤注一掷之事了。”姜望半提醒半劝解地道:“你不可能永远都有好运气。” “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赌上了所有。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是不得不搏。” 重玄胜的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苦涩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等你认识了重玄遵你就会明白。如果我不这样搏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以重玄大帅用兵之能再加上秋杀军的实力直接把宋光当成敌人和阳建德一并打也应当不会有问题吧?”姜望问。 “所以我是‘主动’请命!”重玄胜说道:“军覆阳国那是大帅的成就。瓦解这七万战兵的威胁却能作为我的成绩。我很需要成绩!” 沉默了片刻姜望问:“你有把握吗?” “本来我是没有但是想到了你我就有了!” “所以我来请你。”重玄胜饱含深意的道:“既然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谈合作你杀了他小妾的义子又怎么能不去道一声歉呢?” 重玄胜虽然没有明言但姜望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洽谈并非洽谈。 其人乃是要借洽谈之名行刺杀之事! 若能当场杀了宋光日照郡群龙无首威胁自消。 只是宋光好歹也是积年内府境强者手下如今又掌七万战兵。 若是双方对垒他只要大阵铺开一个照面就能碾死重玄胜和姜望。 当此战时宋光绝对不会毫无警惕。他的七万战兵甚至就扎营在郡城外以其内府境修为几个呼吸间就可至。 即使他们是行刺杀事在郡府里突然发难。但以宋光的修为只要稍微露出空隙一俟脱身顷刻便能引军回击……届时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这还根本没有计算郡府中一定会有的其他高手! 姜望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并且完全都理直气壮。 比如宋光一个内府境强者他们二人不过是腾龙境。 比如他也才刚刚推开天地门远未探索到腾龙境的巅峰。 再比如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冒险事重玄胜赌性太重如何能为些许军功这样搏…… 但最终姜望只是说:“是该去给郡守大人道一声歉!” …… …… 最后去郡城的只有重玄胜、十四姜望、向前四人而已。 面对坐拥七万战兵的日照郡守其他人去再多也是无用。 倒不如就这样简单的四人前去倒还能让宋光少些警惕。 四人一路疾飞竟没有哪个道元不济的直接自青羊镇飞到了郡城外这才落下。 一般情况下外人是不可能被允许直接在城内飞行的。 绵延的军营就建立在城外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得到。营地里只有一些日常的操练在进行但已经煞气冲云。 看着军营重玄胜忽然感慨了一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惜千金之子已经叫重玄遵做了我大约只能做千斤之子。” 姜望瞥了瞥他的体型深以为然:“千斤之子命悬一线?” 重玄胜哈哈大笑起来忽的止住:“但愿这根线够结实!” 十四自是一言不发的向前一路也很沉默。 提前就已经递过拜帖倒不虞被宋光拒之门外。 刚到城门就有郡府的人过来相迎。其人是宋光府上的管家绝对的心腹。也姓宋大约是赐姓。 郡城内倒很平静应该是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的军营给了这座城市安全感。 一行人直接到了郡府。 对姜望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只不过彼时宋光迎接他是在会客厅这次却是在内院。说明这是隐私之事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大约都被封了口。 十四和向前被拦在了内院外。 “请见谅护卫不便进内院。”宋管家歉声道。 人越老胆子越小。连两个腾龙境的护卫也要拦着可见宋光的谨慎。 “无妨。”重玄胜笑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姜望也对向前点了点头。 未能提前布置剑阵的话向前也展现不出内府境级别的杀力。倒不如就让他守在外面有必要的话还能和十四一起拦截日照郡府其它高手的支援。 十四一言不发的和向前一起由郡府下人引着去暂歇。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起跟着宋管家走进内院中。 转进内院有“此中别有洞天”之感。 院深幽大一应布置甚为雅致。 姜望本以为贪婪如宋光这等人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金砖铺地玉石垒壁乍此一见却颇有雅趣。 可见“雅趣”也是个有钱便能买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即使自己不通花钱请个通雅趣的人布置便是。 宋管家在前方引路其人脚步轻快落地无声也是个超凡修士不过实力必然不超过腾龙境。 转过几道长廊宋光在自己的茶室等候他们。 两队卫兵守在门外目不斜视。姜望注意到他们都有通天境修为。 移开木门这间布置清雅的茶室便出现在姜望二人的面前。 一条原木长桌宋光就宽坐在对面位置旁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甚浓的妖艳女子。 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往那一坐整间茶室的清雅气氛便没了。 重玄胜眼中有一抹嘲意但面上笑眯眯的全然不显。 宋管家进得茶室便跪坐一边为几人点起茶来。 宋光的对面只有一个蒲团。显然是没有给姜望留位置的。 姜望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往地上一坐。 重玄胜用脚将那只仅有的蒲团拨到一边也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光注意到这一幕倒没有特意说什么。 此时与当初他见姜望的局势全然不同彼时他虽然也是一郡之主但对于堂堂大齐的重玄家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或者说对重玄家有可能的财物援助保持了尊重。 如今他手握七万战兵任是哪方也得拉拢于他。些许捐助的财物已经放不到他眼中了。 重玄胜坐定之后舒了一口气方才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太胖了。” “贵人富相嘛。”宋光笑吟吟地抬抬手:“请用茶。”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十步之内 其时两队超凡卫士守在茶室之外。 宋管家倒好茶后便跪坐一旁。 宋光坦然盘坐俗艳的年轻女人靠在一边。 姜望和重玄胜在他对面都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水对宋管家赞了一声:“茶不错!” 而后才看向宋光道:“宋郡守赤尾郡的情况一触即发。我们须得尽快聊出个章程……” “先不慌。”宋光摆了摆手他的手有些老人独有的枯瘦但骨节粗大显得很有力气。 其人故意挪转视线看向姜望:“我记得你。” “是。”姜望不卑不亢道:“为鼠疫祸乱一事姜望来拜访过郡守大人。” 这时宋光旁边的女人尖声喊道:“你就是姜望?” 姜望皱了皱眉。便听她继续尖声:“就是你杀了我干儿子?” 原来这便是宋光的第四房小妾死在青羊镇的石敬就是认她为干娘从而搭上了宋光的船。 看这女人的姿态显然是很受宋光宠爱的。 姜望没有理她只对宋光道:“我正是来给郡守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人死还能复生吗?”那女人又尖喊起来。 宋光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令她暂时安静下来。 眼睛却看着姜望:“你上次来拜访我可曾轻慢了你?” 轻慢自然是有的但姜望当然只能说:“不曾。” 宋光再问:“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姜望摇头:“没有。” 宋光又问:“那么是我的夫人与你有仇了?” 姜望再摇头:“我并不认识她。” 宋光点点头不再看姜望而是对着重玄胜道:“重玄公子你都听到了?” 这就是要重玄胜一个态度了。 重玄胜笑容不改看着那女人:“宋四夫人对吧?” 女人轻哼了一声以示余怒未消。 “一个年过半百的干儿子你到底图他什么?”重玄胜说着笑容渐渐没了:“是缺他的脂粉钱还是其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这话说得没谱宋光也一下子冷了脸:“重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重玄胜提高声音:“石敬是冢中枯骨你宋光是垂垂老朽!本公子放下军务亲自来与你洽谈给足了你脸面你让这么个臭婊子出来膈应人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又惊又怒却不敢出声。 虽然平日仗着宋光的宠爱很是目中无人。但重玄这个姓氏的分量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只能满脸委屈地看向宋光等着老爷表态。 被人这样指着骂宋光也挂不住脸表情非常难看。 但毕竟重玄胜是重玄家嫡脉的公子的确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当下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我很愿意为大齐效劳。但在确定合作之前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他根本没想到重玄胜和姜望怀揣着怎样的目的而来两人都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这本身即是最大的掩饰。 他自己是内府境强者茶室外有两队卫兵。整个郡城都是他的人而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哪个刺客敢来找死? 而且以重玄胜的尊贵身份他又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也只以为是重玄胜发作了公子哥脾气。 而重玄胜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我之间的距离没有十步远。” 其人特意让小妾陪坐拿石敬说事。 或者就是找茬或者是在试探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抬高加码。 但无所谓了。 重玄胜话说到一半人已弹身而起。 “这就是我的诚意!” 重玄胜很胖所以他的动作要费很多力气。 正因为如此费力气所以他要么不动一动必要有回报! 推开天地门之后的重玄胜到底有多强? 至少曾经有机会角逐最强通天境的姜望当时在重玄胜面前没有一丝胜机。要知道姜望在通天境时杀普通的腾龙境强者也只如杀鸡一般。 而重玄胜起身的同时大手已经前探。 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立时便将惊觉不妙的宋光笼罩。 何为内府? 人身五府每一府都如新开一座通天宫! 宋光虽未摘得神通但也已经是二府强者。开了两座内府与通天宫一并体内有三座动力之源泉。 两座内府和通天[笔趣岛 biqudaoxyz]宫一并轰隆隆开动将源源不断的超凡力量贯彻全身。 但是。 但他却仍然身不由己的向重玄胜靠拢! 那无形无质却强大无比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 身后是强横的斥力身前是可怕的吸力。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挤压”他将他往重玄胜的手里“挤”。 宋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这是什么力量。 这就是重玄秘术。 也是重玄这个姓氏的由来!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重玄胜还只能将重术加持于基础道术之上而推开天地门之后他已经能够直接以重术对敌。 这是重玄家仗之立足天下的血脉秘术几乎等同于一门神通! 为什么顶级世家往往能够千年不坠?就是因为他们不必摘神通也有机会能够展现神通战力。 宋光非常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明白自己修为多年未进早已开始下衰。之所以拼命搜刮也只是为了积累财富换取对自己有帮助的天材地宝。 倘若与把血脉秘术修到这种程度的重玄胜放对他决计不是对手。但卫兵就在门外大军就在城外只要他能挣出一丝空隙便足以翻盘。 而在三座动力源都无法阻止身形前移的此时宋光把心一横直接引爆了一座内府! 轰! 沉雷般的闷响炸在体内狂暴而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座内府的炸裂冲出帮助宋光终于暂时摆脱那无所不在的重力。 但几乎是同时姜望心念一动道术已发。 踏入腾龙境之后耗尽所有积攒的功以解封至二层的演道台全力推演缚虎。从而得到的进阶道术已入甲等道术品阶的【五气缚虎】! 宋光原本内府炸裂体内五气也瞬间崩散但在下一个瞬间便在姜望的引导下“重聚”形成五道五行之气索自内而外将爆发的宋光束缚住! 这束缚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但便是这一瞬间茶室之内寒光飙射而过! 骨碌碌一颗人头倒在茶桌上滚动几下方才站稳。 而后才是宋光那无头的尸体……鲜血狂飙!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杀穿 相较于正在巅峰状态的龙骨面者宋光虽然开了两府却并不如前者强。 但重玄胜此行的难度在于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宋光不能给他一丁点回气的机会。 而十四作为重玄家的死士一定会被忌惮。 所以他才邀请姜望同行正是出于对姜望实力的绝对信任。 而姜望的配合恰到好处没有耽误半息时间完全以实力回应了他的信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得突然。 兔起鹘落间宋光人头便已滚落。 任是其人有千般手段万种后手也全部无法发挥散作云烟。 旁边宋管家好歹也是腾龙境修士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才刚刚起身战斗就已经结束! “啊!” 宋光的第四房小妾尖叫起来。 而直到这时守在茶室外的两队郡府卫兵才撞进门来。 啪! 重玄胜直接一巴掌将那女人扇飞到墙壁上尖叫戛然而止身体顺着墙壁滑落眼见已是不活。 姜望更不废话杀罢了宋光五气缚虎再发折身便是一剑贯日月洞穿宋管家的心口要害。 此时的他对付这等平庸的腾龙境修士真如杀鸡一般简单。 剑方收同时单手掐诀铺开焰花之海将冲进来的日照郡府卫兵全部拖入花海战场中。 这些卫兵一边要分辨方位一边要侦查幻花另一边还要防备真实焰花的攻击。 而重玄胜和姜望在此焰花之海中视野却全无遮挡。 重玄胜大步前踏一掌便是一个。 姜望横折左右两剑即是一双。 只过了短短五息功夫焰花之海散去两队超凡卫兵便被杀了干净! 在这个时候虽则郡守宋光和郡府管家都已经被杀死两队超凡卫兵也被杀光。但茶室的动静也已经被郡府其他人察觉陆陆续续有超凡修士向这边靠拢。 而在客室方向忽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锋锐无匹正是向前的飞剑。想必看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他与十四也第一时间动起手来。 茶室里姜望只问了一声:“如何?” 重玄胜也不绕路直接撞破墙壁往外大步而行:“去城外军营!” 宋光虽死但那七万战兵仍未瓦解一俟阳国哪个有威望的人物过来便是祸患。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趁宋光刚死城外大军六神无主、茫然无觉之时直接闯进军营杀死军中将领就地驱散大军。 宋光有可能真的是想投降齐国只是本性贪婪想要谋求更多。 也或许他本就是阳建德布下的暗手所有的贪婪嘴脸都是为了蒙蔽齐人视线以求最后背刺一击为阳国争杀国运。 但是不重要了。 重玄褚良不需要一个首鼠两端的隐患要么投诚要么死。 而对重玄胜来说拖延到此时投诚也已经不必。杀其人驱散其军。让重玄褚良可以毫无顾忌的与阳建德大战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也是最大的功勋。 宋光已死没人会在意他曾怀揣怎样的目的。 …… 日照郡府高手如云超凡修士冲击不绝。 然而重玄胜与姜望自茶室一前一后杀出而后分开两线而行。 一路上无论是游脉境周天境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竟无一人是一合之敌! 轰鸣不绝剑啸未止。 不多时十四与向前也已经杀出各自散开。 前者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几将黑甲染成了血甲。后者锋锐无匹一抹剑光倏忽前后斩命不绝。 砰砰砰砰砰! 姜望仗着焰流星的速度来回穿梭专寻那些能够主事的强者逐个点杀。落地铺开焰花之海五气缚虎瞬发一剑贯日月这一套下来无有抗手。 而重玄胜更是可怖见着谁比较跳脱只随手一抓便将其吸到面前直接一巴掌扇死。 正临战时此刻的日照郡府超凡强者绝不算少。 而姜望他们要做的则是斩断他们的主心骨轰碎他们的杀人胆把这些人打成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不必追了!” “去城外!” 姜望和重玄胜几乎同时喝道。 留下十四和向前在此继续游杀不使郡府修士有机会组织起来也让他们无法报信。 重玄胜和姜望则直接杀穿郡守府拔身飞行直入城外军营。 他们行动如此果决以至于郡守府此时还陷在混乱中却根本无人来得及知会军营。 宋光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军屯驻城外的时候被刺杀军营中更是无人能想象得到。 七万战兵就在城外他宋光行事谨慎本身也是开了两府的内府境强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个腾龙境修士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传递信息需要一个时间姜望二人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方至军营外重玄胜便洪声喊道:“主将何在?我乃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重玄胜!已与宋光达成协议亲来接掌大军!” 这名头的确唬人军营应对危险的反击一时迟疑。 立时便有一名甲胄在身的将军拔身而起与两人相对:“你是何人?为何不见郡守本人?可有郡守印文?” 身后陆续升空前来的也有五名将领。 其人倒也算谨慎但…… 姜望二话不说已是铺开焰花之海。 重玄胜重术全开将他们聚拢一处而姜望身纵长剑一剑穿过。 砰砰砰砰。 军营中大部分士卒只瞧得自家将军只问了一句话而后空中便绽放了鲜花海洋。 花海散开几具着甲尸体便接连坠地。 重玄胜和姜望便直接在这军营上方将这几名将领杀了干净! 惊骇!而后是愤怒。 整座大军营地沸腾了。 接二连三的有超凡修士飞起间有呼喝之声:“结阵!结阵!” 然而…… 砰砰砰砰! 哪里有呼声响起姜望的焰流星便炸到哪里长剑之下绝无生还。 重玄胜以重术控场或以掌抽或以拳砸简单粗暴将升空的超凡修士一个个杀死。 但见这些人一个个飞起又一个个坠落如同下雨一般。 只是每一颗雨滴都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简单干脆残忍惨烈! 这一幕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场将士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风波! 军中自有制度但宋光凑齐的这七万战兵也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一则宋光已死群龙无首;二则事发突然军营并无防备;三则姜望和重玄胜行雷霆一击先杀主将再点杀各营裨将直接把整个军营的联结点全部打碎。 以至于营地里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来反而营中大乱难有秩序。 七万人的军营一乱前不知后左不知右。无数个声音响起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杂乱无章甚至彼此碰撞。 而此时重玄胜的声音在道元催动下如雷鸣滚过军营上空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耳中。 “大齐天兵已至宋光伏罪授首!” 他在空中大步前行所过之处尸体纷落庞然的体型在此时更添几分可怖。 “一应战兵现在弃甲离营我以重玄之姓氏以秋杀军副都统的名誉承诺不追究你们犯上之罪!” 姜望仗着焰流星遁术从军营这一头一路杀到那一头所经之处杀得人人胆寒。 抖落剑上鲜血也长声啸道:“阳君无道郡守无德自失民望冒犯天威!天兵杀到阳庭必覆无疑。以后阳民皆为齐民区区鼠疫撮尔邪教弹指即灭!诸位何不回去守护家人静观时局?” “回家去吧!”他大喊。 其实前面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这最后一句有用。 回家是每一个征卒心中最柔软的盼望。 叮叮当当武器兵甲立时坠了一地。 混乱的士卒们有了方向几乎是立即哄散。 姜望和重玄胜一边呼喊一边针对所有反抗者杀戮不停。 不断飞溅的鲜血为他们的话语渲染分量。 从高空往下俯瞰绵延的巨大军营里数不清的士卒轰然散开逃向四面八方。 丢弃兵甲推掉营帐扯开拒鹿角。 就像聚在一起的蚂蚁堆在灾难降临时匆匆四散。 斗志瓦解恐慌蔓延。 他们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甚至于……有许多士卒逃跑中不小心跌倒结果被活生生踩死! 七万人的大军里自然不全是无头苍蝇也不都是贪生畏死之徒。其实军中的抵抗从姜望杀死第一个人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第一时间组织战阵的士卒全部被优先击杀。 但对那些勇敢者来说。 无法组织起战阵就以身前冲。 能够飞行的就腾空而至。 不能够飞行的就逆行人流跃身拼杀。 不断有军士被杀死也不断有军士冲锋。 只是若把整座军营比作一个大阵那么此时所有的节点都已经被击破。这些将士只能各自为战。 而无论是重玄胜又或是姜望都是腾龙境这个层次绝对的强者。姜望自不必说在腾龙境打磨了更长时间的重玄胜只会更强。 可以说这偌大日照郡城除了已死的日照郡守无人能与他们正面相抗。 以果决的手段瓦解军营以强大的实力横压当场。 战斗的意志无法扭转巨大的实力差距。 况且便只论战斗意志姜望和重玄胜又输于谁人? 这一番杀戮杀得人头滚滚。 绵延数里的军营一朝倾覆到处是溃兵。 面对此情此景有一员年轻小将怒气勃发。 轰! 竟然临阵突破推开了天地门。 如此年轻就能推开天地门当也是一方人才。 而又迅速镇压元气乱流掌控腾龙境界更显其人天赋。 在空中力量逐渐稀疏的此时拔身起飞。 在数也数不清的逃兵、溃兵上空他逆流而行独彰勇气! “七万战兵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口中怒喝足以使任何一个逃兵羞愧。 手持战刀其势既勇且厉。 然而就在下一刻。 姜望流星赶月般杀到只一剑便将他连人带刀斩飞。 而后重玄胜大手一拉将此将整个人又自倒飞中拉回。 姜望干脆利落的横剑而过一道清晰巨大的裂口开在其人脖颈鲜血如泉涌身死当场无力坠地! 并非是此人需要两人联手才能杀死而是两人都第一时间出手要杀他! 临时达成合作罢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愈是敌人之勇者死得愈早愈好。 战场之上没有什么惺惺相惜手下留情。越尊重越要杀之而后快。 日照郡城外军营本已经崩溃在这员勇猛小将干脆利落的战死之后被他冲锋激起一些的士气更是一溃千里。 就此再无挽回之机。 …… 当向前和十四且杀且行终于赶到城外军营时眼中所见便只有空空荡荡的营地和那满地的兵甲! 阳齐双方大战还未正式开启驻扎于日照郡的这七万战兵就已经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联手驱散。 十万秋杀军自此侧翼无忧。 重玄褚良可以从容发兵脱离不利地形与阳建德大军决于赤尾! 这等大功可以直接让重玄胜拜将——如果战后他还挂职在秋杀军里的话。 …… “更无一人是男儿……哈哈哈哈!” 重玄胜在尸堆中发笑但那笑声中却绝无嘲讽之意。 “姜望!”他忽然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败了。你也莫逞什么‘男儿之勇’逃得越远越好!” 此时的姜望盘膝坐在一处未塌的军帐顶上。 长相思虽然不沾血他却在仔仔细细的擦拭长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重玄胜眯眼眼睛往远处看:“我爹就是因为自负乃重玄家的好男儿这才死在战场!那会我还很小一直视他为大大的英雄!” “但渐渐长大为什么我资源不如人为什么我不受重视为什么我府中用度永远拮据?都是因为……他死了!” “为什么面对重玄遵我要落后这么多?他再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我重玄胜又差他这么多吗?” “为什么如今我要如此拼命拉着你们一再冒险?” “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 姜望默然无语。 十四当然是不说话的只踏着一地的兵甲、尸体默默走到了重玄胜身后为他护持。 对什么都无所谓如向前也难免感触。 一时整座兵散人去的军营里只有猎猎旗风!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焰之尾 说起来阳氏宗庙好歹也享受祭祀几十代曾经甚至一度建立起护国大阵。 能够覆盖整个国土的大阵所耗资源难以计量。若非是强国至少也得“祖上阔过”。 只不过阳国的护国大阵在东域动荡的那段时日一度被打破过好几次。 这里也显出阳氏政权的坚韧来几次被打破护国大阵又几次修补如初。 只是在齐国奠定如今疆域阳国所处位置成了其卧榻之侧后阳氏处境便更为尴尬起来。 尤其后来阳国成了齐国的属国新君即位都需要齐帝册封才算正统。 这所谓“护国大阵”又是要防备谁呢?齐国又是否能允许就在眼皮底下潜有如此威胁? 如此种种令阳国上下都很苦恼。 这事后来得到了解决。 阳庭一位“很有见识”的大臣建言既然齐阳本为一体何不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也与齐国连为一体呢? 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岂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具体过程已经不得而知但这项决议后来得以顺利通过。 这也是如今重玄褚良轻易困锁阳国甚至根本不必打破“护国大阵”能够直接率军开赴赤尾郡的原因。 阳国再如何势弱也不可能让齐国完全掌控他们的护国大阵。但两阵相连后齐国让阳国护国大阵暂停运转却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耗费阳国偌大资源的护国大阵对齐国来说早已经形同虚设。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那位建议阳国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共用威福的大臣如今已经举家定居齐境并在齐国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 …… “赤尾郡地形狭长其实定名取义赤焰之尾。” “而今将在这里迎来阳氏政权的尾声岂不是天意?” 秋杀军的战马都混有妖兽血统故而虽然重玄胜体重惊人胯下战马脚步依然轻盈。 日照郡杀人破营之后重玄褚良直接大军开拨姜望和重玄胜一起来了军中。 向前则独自回了青羊镇。 对于他来说齐国方面的功勋名禄他并无兴趣倒是对青羊镇有守护之意。 陪姜望闯日照郡府既是因为对姜望的支持也是出于对宋光乱民的厌恶。而青羊镇虽然有了制度也还需要这样一个强者去弹压意外。 军中最重战功。 重玄胜亲身入日照郡洽谈并于席间斩杀日照郡守宋光而后直入军营就地打散日照郡七万战兵。 此等功勋一下让他在秋杀军中有了足够分量的话语权。 安排姜望以幕僚的名义入营随军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这时候他意气风发周边众将多有附和。 重玄褚良亦骑着战马随着浩荡绵延的大军往前推动。 闻言只是说道:“不可小觑阳建德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你部若因轻慢失利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重玄胜一改骄气老老实实在马背上躬身:“是!” 阳建德统帅二十一万大军自西而东。重玄褚良亲率十万秋杀军自东而西。齐军方面还有许多辅兵配合阵法以节点相连的形式困锁整个阳国但他们不会参与决战。 整个阳国的形势齐军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阳国困住秋杀军则是笼子的铁锁。 阳建德统军便是要正面将这锁头打破。 从笼子的任何一边冲出去都不算难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而重玄褚良进军便像是笼外伸进来的手要擒住笼中的猎物。 双方就此一决要么重玄褚良抓住猎物满载而归。要么阳建德打断这只手打破樊笼。 赤尾郡是两边选定的战场。 然而相同的是双方进军都很谨慎。 从表面上来看是各有各的原因。 阳国军备松弛已久阳建德也放权多年现在通过诛杀太子等一系列行动重掌军政大权行政上且不去说他需要通过缓慢的进军来重新熟悉和掌控军队。 说是谨小慎微也罢说是临阵磨枪也罢。 阳国拖不起所以阳建德才兵出衡阳郡但在这样拖不起的时候临决战之前他又强行拖了一拖此中尤其可见其人军略。 重玄胜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重玄褚良也没有言语中的那么缺少自信。他们的对话只是为了镇压军中骄气罢了。 秋杀军本来就是齐九卒之一享盛名已久不可能把阳军视为同等级的对手。尤其重玄胜未带一兵一卒就驱散了屯驻日照郡的七万战兵尤其让秋杀军对阳军不屑一顾起来。 只是碍于重玄褚良治军之严不敢太露于外。 整个军队也只有重玄胜因为大功在身可以稍展骄意正好给重玄褚良敲打一番以端正军中态度。 秋杀军进展缓慢盖因重玄褚良此次大改往日用兵风格。 整支军队几乎是一路摧城拔寨扫荡一切的抵抗力量收拢降兵检测鼠疫一寸一寸的碾过去。 步步为营完全不似他成名的几场战争。 而有意无意的在两支大军的中间逐渐压迫缩小的空间里……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自庄国而来的白骨道圣主还在疯狂的吸收疫气。 林间空地上祂整个漂浮在半空。 来自四面八方、有形无质的力量不断向这里涌进。 惨白色烟气几如凝实让这里有如什么荒瘴险地一般。 偶尔烟气波动得大了就能看得清白骨圣主的样子。 其人全身不着寸缕本来可以称得上削瘦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游动一团一团的皮肉鼓起又缩平如此反复。 有时候可以看到骨骼奇异的扭转甚至于白骨会刺出皮肉只是很快又缩回重被覆盖。 身体……仿佛在以某种形式异变、重组。 唯独祂的脸容如常始终毫无表情对比之下尤其显得狰狞可怖。 且夫天地如炉疫气如火己身为丹。 而在惨白色的烟气中始终有一道歌声若有似无似断还续。 细听来那歌声在唱——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枫林城的幸存者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白骨无生歌。 …… …… ps:以下不算字数。 写得自己心潮澎湃可惜与我同见此情此景者寥寥无几。有一种宝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搞一个加更措施吧。先限定于下周试试水。 既是引导读者的积极性也是逼迫我自己更努力。 首先盟主是加一更以后固定下来。 然后小说最重要是订阅关系到编辑是否给推荐、各种网站资源。(咆哮:为什么我还裸奔!腹肌都被看光了!) 网站不太给新作者推荐就拜托大家帮忙推荐、让更多人知道赤心巡天了。 截止现在均订是321。 下周如能加一百均订便加一更。加两百即两更。上不封顶! 然后是推荐票本周推荐票是1755。 那么下周在此基础上如能加一千推荐票就加更一章。这个以三章封顶吧。(大家不要刷票虚假繁荣无趣我要切切实实的读者的票。那才有切切实实的力量感。) 本周月票是124。在此基础上每加一百票加更一章。这个也以三章封顶。 我写字很慢但是承诺的事情一定做到欠的更熬夜都会尽快补上。请大家放心加注。 我也想看看下一周我能加多少更我能肝到什么地步。 就这些吧上中下野四路并进下周来战!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 整个阳国皇室血脉都被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典的阳建德亲手杀尽。 往日之时还有一些遮掩。阳氏王族之死对外多宣称为病甍。 到了大殿之上公然灭杀太子阳玄极之后阳建德连理由也难得再找直接召集血亲进宫一举杀绝。 灭情绝欲血魔典是他的秘手因而隐秘是第一要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当时目睹此事的朝臣、宫女、太监除了极少数完全可以信任的心腹外其余全被阳建德诛绝。 因而此事竟一时被隐在王宫之中未有外传。 对外则宣称是因为这些人腿软心卑企图与齐国媾和。 而阳建德为坚定国战之心一律斩杀无赦。 更诏令曰举国下至平民、上至王族凡有求和之意者皆以国贼论处。 杀太子阳玄极就是阳建德的态度! 连太子都杀了阳国上下没有人敢再言和。 一时举国肃杀只有一个声音。 本身军中高层也大都是当年随着阳建德征战过的旧部。这些年他政权放手军权却从未移出。 太子阳玄极当时想逼宫借助的也是朝堂力量压根没把心思动到军队里来。 如果说只是从生疏到重新熟悉这个过程应该要不了多久。 然而阳建德率领二十一万大军也是步步为营要多慢有多慢仿佛与重玄褚良在比赛垒营房而非生死对决。 外人或者不了解那些军中旧部当然不会怀疑阳建德的军事实力不少人因此觉得困惑。 …… 阳建德所在帅帐十分普通毫无阳氏王族普遍的贵奢之气唯独帐外一杆赤阳龙旗可以显明国主身份。 此时帐中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将军正建言道:“您血洗朝堂亲手杀死太子以示国战之心。如今咱们已是举国哀兵!正是士气可用当一鼓作气。将军何故于此盘桓?” 另一名年轻将领道:“齐贼大军已入赤尾此一时地利在我。时间拖延越久齐军对地理越熟悉我军优势正在消失陛下不可不三思啊!” 阳建德往日征伐所领的旧部时至今日仍以将军称之既是习惯亦表忠诚。而军中的年轻一代将领则仍称陛下。 仅从称呼便可以看出两拨将领的资历不同。 然而无论老将小将都对形势有一致的判断。 都认为阳国大军如要获胜当以速决趁秋杀军立足未稳之时将其一举击溃。 阳国已经是举国而战齐国却才出动了九卒之一。阳国已倾尽全力齐国却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局势若拖延下去于阳国百无一利。 阳建德高坐帅位观察着他的部下众将认真听着每一位将领的建言。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最后才开口道:“众将所言孤又何尝不知?” “然而……重玄褚良又何尝不知?” “齐军若侵略如火我军大可以迎头撞上。以玉石俱焚之决意未尝没有胜机。” “然而孤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残忍的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阳建德双手撑在膝上凝视着他的将军们:“且问诸君咱们与秋杀军正面对决胜算几何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脸上皱纹深深起身的时候有瞬间的摇晃然而还是开口道:“秋杀军天下强军。咱们以十击一尚有三分胜算。如今以二击一胜算大概……只百里存一。” 其人姓纪名承世代名将可以称得上阳国第一将门。 可惜到了如今纪家已人才凋零。他有二子三孙尽皆战殁。如今纪氏男儿止余这老将一人而已。 老将披挂固然豪迈又如何不显悲凉。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说完之后已是闭上了老眼似是不愿面对双方军队战力悬殊的残酷现实。然而身为统军大将又无法不面对。 “是啊百里方止存一。”阳建德先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但诸君为何还是引军前来呢?诸君为何还聚在我军帐之下?咱们这二十一万……便且称是弱旅吧这二十一万之众的‘弱旅’又为何齐聚此地又因为什么敢与秋杀军正面相抗?” 他从帅位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所有的将领。 “我阳氏宗庙祭祀二十七代不绝不是阳国百姓欠我阳氏的是我阳氏欠天下的!” “然而孤若独身受戮刀兵便可止吗?齐人贪欲便可填吗?诸君便能心安吗?阳国上下就意能平吗?” “阳国不独属于阳氏而属于在阳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的阳国之人!” “齐人辜恩负义侵我家园戮我百姓。我阳建德死不足惜但阳国百姓凭什么失去阳国不能复为阳国人!?” 众皆缄默一群军中的汉子除了紧紧拿住兵器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君我们聚在此处佩剑带刀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阳建德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孤的心与你们在一处!” “对于胜利孤的渴望不比你们少。然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谨慎。” “因为我们只有一战之力前方已是深渊一战若不能胜便再无复起之机。” “阳国面临数百年未有之危局此战若败孤唯死而已。但你们呢?” “做了半辈子阳国人临老临了适应得了齐人的生活吗?” 阳建德问罢此话环视一圈直到与每个人都对过眼神确认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传递过去之后才说回了军略。 “只看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十里一驻。所过之处或囚或杀人畜皆绝。便知他对我军的速战早有准备。此人天下名将他既然有备我们就绝不能速。” “然而将军那胜机在何处?”仍然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其人颤巍巍问道:“以硬碰硬正面相抗我军胜机在何处?” “等!”阳建德说道。 “孤以一国之尊请降接着又屯军于照衡城前。都是在等重玄褚良的犯错但他一步未错步步求稳。善用奇兵者败则庸胜则名。能用正兵者方为天下名!其人用兵已经是当世顶尖。”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阳建德双手握拳他的眼睛里全无畏怯只有战意熊熊:“孤血液沸腾!” “孤在等一个变数这变数不取决于我们。也正因为如此不会被重玄褚良所算定!”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我生死门 两军相决战场从来早早的扫荡干净。 便是双方哨骑有所疏忽战场中心的生灵也早该自己逃命才是。 人一入林鸟便自惊、走兽自奔。 更何况大军相逼兵煞冲天。 然而在赤尾郡战场中心却诡异的还有第三者存留。双方哨骑都有意无意的避过这里。 惨白色烟气仿佛一只云兽自仓丰城域一直漂浮到这里。而误入其间的人或兽全都再无声息。 当然事实上它是被阳建德的大军“逼”至此地。 二十一万大军从衡阳郡进入赤尾郡自西北赴东南。即使是白骨道圣主也不得不有所避让。 双方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到最后便出现了如今战场中心的这一幕。 惨白色烟气滚滚白骨道圣主漂浮其间。 与之相邻的两座城池一座为阳建德所屯驻一座被重玄褚良直接推平。 两方大军之间只有三十里的缓冲之地。在超凡力量主导的战场上这几乎不构成安全距离。 大战随时会开始。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空连云都被兵煞冲散。 而战场中心的惨白色烟气看起来就像是云团落在了地上——虽然它看起来太渗人了些。 烟气之中有歌在唱其声极哀循环往复。 齐军之中重玄胜频频看向姜望。 因为自听到这歌声时起姜望的表情就好像凝固了再无变化。唯有握剑的手指骨已经发白。 这样的姜望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坚决杀意几乎无法掩饰。 然而大军之中非是闲话的时候。他也只能默立军阵中等待主帅军令。 …… 重玄褚良凝神听着白骨无生歌 这歌诀是白骨道长老陆琰在为白骨道圣主护法。 白骨道的根本教典即是《白骨无生经》仅从名字上就可见这门歌诀对于白骨道的意义所在。 当初在枫林城陆琰是以此歌诀引导无生无灭阵而至于此时则是借用阳国社稷飘摇之炉为白骨道圣主控制“火候”。 “但凡阳国有一点希望阳建德都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我没有给他破局的机会他又何尝肯给我一战而决的机会?” 重玄褚良似是在顾自感叹:“这就是他在等的变数。” 阳建德何曾为此放弃地利?重玄褚良步步为营一路平推过去阳建德根本毫无地利可言秋杀军也不存在立足未稳。 “殊不知大帅也正等此刻!”来自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在一旁逢迎。 重玄褚良只稍稍敲打了一下他就已经变得很乖巧。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战已无悬念他们只是跟着混功劳罢了在这种时候若被逐走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重玄褚良还不至于对手下将领的冒犯念念不忘军中行事罚了便是过了。 “我军有杀绝阳域的决心但不代表只要这一个结果。这异变鼠疫着实麻烦待那邪物吸完疫气……” 重玄褚良正随口说着话就在这时。 “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白骨无生歌忽然稍有变化在末句上重复了一次音调飘渺。 重玄褚良直接终止话题拔身而起。 “列阵!” 麾下众将各自引兵一时间兵煞如龙卷。 重玄胜因为之前瓦解日照郡威胁的功劳也自领了一只五千人的军阵姜望和十四在他左右护持。 而重玄褚良本人则直接越过前军一马当先冲进了那惨白色的烟气中间。 就在他冲进去的同时烟气骤散! 烟气间的兔骨面者、白骨道长老陆琰和白骨道圣主全都暴露在两军之前。 兔面几乎是立刻双眸转红半点犹疑也无人已横向弹射远去。 阳军之中有将领刚刚举起大弓便被旁边的白发老将按住:“大敌当前不要浪费任何一点力量。” 兔面逃走的同时从来面无表情的白骨道圣主忽然转头用淡漠的那只眼睛盯着陆琰。 同样往另一边飘飞的陆琰却闭着眼睛回应道:“伟大如您应该明白我已接引星光入体您的沾染影响不了我。” “为什么。” 白骨圣主一面以平静到诡异的声音质问一面控制着肉身让那些疯狂涌动的肉团平静下来近乎呆板的转过身伸出拳头。 视觉意义上如此缓慢实际却妙到毫巅的、与呼啸而来的重玄褚良来了一记对轰! 轰! 以空中对拳的两人为中心。 巨大的气浪向四面八方轰开落在逃远的陆琰身上犹能让他感觉到强大的撞击力令他暗暗心惊! 看白骨圣主的样子显然已经将要功成若稍晚一步让其彻底炼化身体成就瘟疫化身可以发挥神降实力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掩饰了吧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陆琰仍闭目倒飞:“你在幽冥注视我让我奉你为神。你说可以让我寻到亡妻只要我虔诚供奉!” “可是多少年了?我为白骨道呕心沥血让一个衰败教门自灰烬中重生。” “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祂对陆琰他们仍然有所保留告知他们的时间是还有七息才能完成而实际只需三息时间。 祂相信以疫气、死气、祸国之气布下的无生无灭阵至少能拦住攻伐五息。 但没想到的是陆琰提前十息时间就发出通知!这通知并非单独针对哪一方而是同时知会重玄褚良和阳建德。 无论哪方出手都可以阻止白骨圣主的最后一步。 并且他早在无生无灭阵中做了手脚以至于此阵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让重玄褚良得以第一时间贴身。 白骨圣主一边应付重玄褚良的进攻一边回应道:“吾说待吾恢复神力。” “您有神力炼制瘟疫化身没有多余的神力寻觅一个普通亡魂?”陆琰毫不掩饰情绪面色狰狞:“即使您是神祇也不能……如此戏弄我啊!” 他说着眼睛蓦的睁开! 那一双只余眼白的冥眼直愣愣地“瞪”着白骨圣主。 嘭! 白骨圣主身上一个肉包猛然炸开祂的身形也因此未受阻滞得以与重玄褚良连对三拳。 只是每接一拳祂的身躯就一阵“晃动”。不是立足未稳的晃动而是身体如同装满水的容器一般“水”在容器中“摇晃”。 与此同时陆琰闷哼一声如遭重创。 而“晃动”中的白骨圣主仍然对着陆琰说话:“留下助吾。免你罪孽。” 到了此时祂的说话已经‘正常’起来甚至于有了语气。 “没有本座你将永远见不到她!” 远处陆琰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鲜血自眼角蜿蜒而下。 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 “我将亲自前往不再劳你费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 “王长吉?不是王长吉?白骨邪神占据了他的身躯?”见到陆琰逃窜姜望忍不住疑惑在通天宫里询问姜魇。 姜魇只道:“或是如此!” …… 陆琰飞遁白骨圣主似乎这时才知道无可挽回一般。 转身接下重玄褚良的拳。 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连带着声音也开始诡异的发颤:“皈服吾许你长生。” “看来是等不到了。”重玄褚良忽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但不是对白骨圣主所说。 他一直在等阳建德但阳建德仍然没有出现。 那就不等。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惋惜因为阳建德的才能他心中早知。 关于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祭炼白骨圣躯之事陆琰不仅暗中知会了他亦知会了阳建德。 按理说阳建德才是阳国国主更有理由阻止此事然而其人却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一直等到白骨圣主将要功成也没有动作。 生生用阳国百姓的亡魂等到了重玄褚良的出手。 其人既然下了如此决心就是为了等白骨圣主这个变数。不等到这尊邪神化身最大程度消耗重玄褚良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重玄褚良早有预料。 但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然而此种无关战场的情绪一闪即被割去。 他随即睁大眼睛第一次‘端正’地看着面前的白骨圣主:“老子是被你这个废物邪神小看了啊!” 他喝道:“取我刀来!” 军令如山这一声亦有万钧。 自秋杀军军阵之中浩浩荡荡的兵煞之力冲霄而起瞬间凝聚成型。 一柄长有百丈的巨型战刀出现在高空此刀弧度极高把柄微曲出现在空中仿佛把天空分为两截。 这是重玄褚良常年养在军中的名刀其名曰【割寿】。 名刀之凶者唯其割人寿。 此刀甫一出现便往重玄褚良疾射。 在这个过程中体型越来越小煞气却越来越重。 到最后落在重玄褚良手里时已经只有寻常大小但其上煞气却如有实质将重玄褚良整个人都裹在隐隐玄光之中。 而重玄褚良握住此刀更无二话只是当头一斩! “痴愚。” 白骨圣主双手一并面无表情惨白之光莹莹竟如僧侣合掌有那么些圣洁味道。 这一掌合住了割寿刀。 但就在下一刻手掌血肉全部消解而后双手蓦然荡开! 战刀下劈。 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将要完成最后阶段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成两半! 也正是因为察觉祂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缓慢提升着炼化躯体进度重玄褚良才悍然取刀将其斩破。 但白骨圣主的左半边身体忽然伸手一抓将被斩飞的右半边身体拉了回来。 刀过之后两半身体又融合到一起就连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掌也重新覆盖了血肉。 “白骨圣躯已成此身不朽不灭!”祂说。 这时在秋杀军军阵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是白骨秘法肉生魂回术!祂并非真不灭!” 姜望的声音。 一直关注战局的他第一时间出声提醒。虽然此术由白骨圣主亲自使来竟可弥合断躯超出他的想象但对于肉生魂回术他绝不会忘记。 况且还有一个姜魇在通天宫内不断提醒。 而那边…… “老子也不曾信!” 重玄褚良反手又是一刀。 白骨圣主这次直接以拳相迎。 但却被凶厉无匹的刀光直接从拳头中间剖开 咔咔。 战刀擦过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 继续往前将白骨圣主横着斩开。 祂的上半截身躯被斩开又故技重施一把抓住了下半截身躯。 在这样的时刻祂还转过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秋杀军阵中。 “厌恶的感觉。” 祂说着。 凶狂的刀锋再至这一次将祂自上而下分为了四截。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阳国大军的方向他重视的对手始终在那里。 而身前这个不过是一个未能圆满的邪神化身罢了。 若不是为了等祂吸尽阳国疫气为齐国留下一片干净的国土他根本不会容许这等邪物“存活”到此时。 白骨圣主被分为四截的身体散落在身前。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前方手里却未停下。手起刀落。 “且看你如何不灭!”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刀影重重其声笃笃。 就在两军阵前他像一个杀猪的屠夫般直接拎起割寿刀将白骨圣主剁成了肉馅! “可恶。圣躯只差一步。” 一个念头这样流转着。 这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的情绪。发生在白骨圣主心中。 而后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一堆根本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碎肉竟然如水一般流动起来。而且汇聚在一起渐渐往人的形状凝聚。 同时四周有阴风阵阵而起风声狂啸如有鬼哭。 就连空间都在隐隐晃动。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要降临此地。 “这具化身这么重要吗?” 重玄褚良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而后倒转割寿伸手在刀身上抚过。 嗡~! 割寿刀发出一声颤吟。 那是因为重玄褚良此时为它附加了太多的重量令即使如它这般强大的名刀也有些难堪重负。 而后刀落地。 咚! 仿佛整个大地都响起了一声痛苦呻吟。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有一种恐怖的错觉仿佛自己也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割寿刀落在地上阴风止鬼哭停那摇晃空间的力量也被驱散。 但刀刃之下…… 却是一个小小的肉包。 早先白骨圣主抵御陆琰攻击时爆开的那个肉包! 肉包直接被斩灭连渣也不剩。 而祂大部分的血肉已经出现在远处化作白光一闪。 李代桃僵! 重玄褚良提刀欲追。 就在此刻。阳国大军之中阳建德直接拔地而起跃至高空。 而军中那花白头发老将取过长弓挽弓一射。 阳国善射者莫过于纪氏。 整个大军的军阵之力被调用起来在这一刻聚于白发老将纪承手中。 而后其人竟直接将阳建德作为了长箭一箭射向重玄褚良! 阳建德人在高空疾射反手拔出一柄灿金色长矛当头向重玄褚良刺落。 此一击晴空惊雷石破天惊! “重玄褚良!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你我何不决于阵前为三军戏之!”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世不灭之仇 就在白骨道圣主重伤逃窜化作白光一闪重玄褚良却被阳建德拦下的同时。 砰砰砰砰砰! 重玄胜独领的军阵中响起密集的爆声。 姜望身化焰流星瞬间划过天空。 只留下一句:“此人与我有万世不灭之仇!” 算是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胜不可能擅离大军。唯有姜望作为幕僚未入军制可以自由行动。 对于阳齐之间的大战若非涉及重玄胜个人的成败他是半点兴趣也不会有。 攻杀石敬经营青羊刺杀宋光姜望做得已经够多如今两军对垒他能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大影响微乎其微。而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仇只能以杀平恨独唯以血洗。 枫林城域灭绝的那一幕经行数万里的这一路……从未忘却! “追上祂!追上祂!” 通天宫内的姜魇明显无法控制情绪。或者说他有意不控制自己的激动让姜望看清楚他的迫切从而慎重对待他的渴求。 此时的白骨圣主炼制白骨圣躯未能功成还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虽然勉强恢复过来但已是最虚弱的时刻。 也就是说姜魇若想占据这个身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倘若姜望不为此做些什么他是一定会造反。 “祂跑不了!等我占据这白骨圣躯切断祂远在幽冥的感应。以后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冥烛在通天宫里摇动不已。 焰流星是短距离的爆发类遁术不适合长途赶路好在白骨圣主也无法逃得太远。 整个阳国都在大阵限制之中。 在打破封锁之前没人能够直接遁出国境外。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只能通过早前布置的白骨之门离开。 这一点姜魇非常清楚也一早就告诉过姜望。 “只要追上白骨圣主与祂交上手我愿意直接驾驭冥烛离开通天宫成败都不需你负责。”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共同的解脱就在今日在此一举!” 姜魇不停地鼓动着姜望。 姜望也很清楚姜魇为什么如此急切。 一来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来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就相当于已经开放。换而言之姜望有了很大的空间和思路可以对付姜魇和冥烛。 若不是忌惮其高深莫测说不定早已动手。 然而随着姜望的日渐强大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任何强者都不会允许有别的意识住在体内而且是以这样“不安全”的方式。除非姜魇能跟得上姜望的成长速度始终保持威胁神魂的能力。 因而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一具连白骨尊神都珍视的身体于他姜魇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躯壳。 …… 对于白骨圣主而言祂选择了与陆琰截然不同的逃窜方向。 瞒过其他手下祂其实一共开了三座白骨之门作为后路。 陆琰赶着去毁掉的只是其中一扇门。 另外还有两扇白骨之门通往不同的地方。所以对于逃离祂根本不忧心。 唯独损失太大。经此一役祂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白骨圣躯未能全功当初降临道子之躯时带来的神力也已经耗费大半。 祂不是没有察觉到齐、阳两国的动作但在祂的角度凡人的谋划不值一提。 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祂只需要彻底占据道子之身炼成白骨圣躯即可。 甚至是放任双方谋划只顺水推舟——祂本是要顺水推舟的直接炼成白骨圣躯而后在两军之中从容离去。 但陆琰的背叛是一个意外。 陆琰不仅背叛还似乎猜到了祂的心思明白祂的隐瞒提前十息时间发动背叛这是第二个意外。 成功让祂止步于最后关头。 第三个意外则在于重玄褚良。 数百年未再临现世之前与庄国杜如晦也只是隔着烙印交手祂的确低估了重玄褚良这位兵道强者的实力。 本想一边接战一边圆满圣躯但没想到重玄褚良一下爆发竟直接打得祂没有还手之力。 那柄刀……即使是祂也觉得凶厉。 为了保住这个身体祂不惜调动本尊自幽冥隔空出手以巨大的消耗调动神力灌输就这还被重玄褚良以割寿刀斩断。 如今虽以战时布下的后手逃脱但好不容易聚合的肉身仍然有溃散的危险。而且辛苦聚集的疫气被斩灭白骨圣躯的最后一步已经很难圆满唯有从长计议。 更有甚者重玄褚良刀已斩过人未追及但刀意仍留在祂身躯里冲撞与每一块血肉纠缠。 这些也便罢了。 “如此弱小竟也敢追来。” 祂心里淡淡的想着。 姜望全力以赴的追击当然不可能被祂忽视即使祂已虚弱至此。 有心想要回身将其捏死但不知为何在那个小小的蝼蚁身上他不仅因之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竟还有一丝隐隐的威胁感。 这实在可笑。 然而“可笑”这种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不能再冒险了这具身体非常难得更甚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临。 而且……从忘川之底苏醒一次并不容易。 虽则有漫长的生命然而也难以承受同样漫长的等待。 心中的想法如时光之水缓缓流过。 白骨圣主直接将自己的左手“摘”下往左边一甩。 而那只手膨胀起来血肉交织竟然在半空中凝成了另一个白骨圣主。而后亦面无表情直接疾飞而去。 祂的人和祂的手就此分为两个方向疾飞两个方向对应着剩下的两座白骨之门。 焰流星划落此处现出姜望的身形来。 “往哪边?”姜望问。 他看不透虚实自然要问对白骨道更为了解的姜魇。 “这不是幻术这是白骨道秘法血肉傀身。”姜魇在通天宫内沉声说道:“追不上了两边都是真身祂可以随时置换到其中一边。”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他驾驭冥烛出来与姜望分开追击两边。但一则仅仅依靠冥烛他未必追得上白骨圣主。二则他离开之后姜望未必还会追击。三则若追不上姜望未必还会允许他“回来”通天宫。 自身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个选择只能被他放下为此他宁愿放弃掉这次机会。 “那就往左!” 姜望毫不迟疑直接身化焰流星往左边追去。 “我不知道血肉傀身是什么秘法但想来摘下自己的一只手臂绝不是轻松的事情吧?” “能斩落祂一只手臂也可以哪怕只是祂的附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约生死中! 风声呼啸。 流星划破长空。 双方这一番追逐并未超出赤尾郡域。 对姜望来说他对白骨道杀心之坚已无须再重复。趁此机会能削弱祂一分是一分。 而对姜魇来说削弱白骨圣主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所以一路仍然辅助锁定白骨圣主留下的痕迹。 白骨圣主的虚弱肉眼可见从祂的速度便可窥出一二。 姜望连连爆发终于追上。 星河道旋如烘炉沸腾已经做好尽出杀手的准备然而就见白骨圣主身形忽然崩散就在他面前炸成碎肉坠地。 白骨圣主竟连一下抵抗都没有便直接放弃了这个血肉傀身! 事有反常必为妖。 姜望绝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有资格令白骨圣主不战而避不由得心生警惕。 顺着白骨圣主血肉傀身崩散的位置往前看便见得一道白骨之门。 两条骨蛟互相咬尾形成一个圆拱现出幽光旋转的门户。其间流转的气息使用过白骨遁法的姜望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扇门户通往的地方应该就是白骨圣主的藏身之处。 只是为何都近此门前了却不试着穿进门户而是直接崩解血肉傀身呢? 这令人疑惑也令人不安。 无论如何姜望并不打算越过这扇白骨门。 追击白骨圣主也只是仗着姜魇对其的了解和白骨圣主本身的虚弱状态罢了。若说要追进白骨圣主的老巢杀穿白骨道他倒还没有那样的底气。 抽出长相思姜望就欲斩碎这门户。 但忽然定住了身形。 因为…… 就在这扇白骨之门的上空一个妙曼身影从天而降。 黑色裙衫将她裹得严实然而那如山峦起伏的风景反倒愈发分明。 黑纱遮面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只定定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说不清的惊涛骇浪就在这一抹流转波光中。 姜望怎会认不出这双眼睛? 甚至就连那张夜纱他也很熟悉。 “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帮我揭下面纱……” 姜望眼神一定如长剑出鞘般锋芒骤起斩碎遐思:“妙玉!” 出现在这扇白骨门之前的竟是白骨道圣女妙玉! 夜纱敛去露出那一张极尽妩媚的脸。 “好久不见……” 她用一种糯软绵柔的声音呢喃般地这样招呼仿佛有无数欲说还休的情绪融化在其间。 然而就在下一刻眸光忽冷探出一只玉手笼白光而至! “我说过再见面。我就杀了你!” 声方起人已扑落。 铿!锵! 长相思横拉而过与那一只笼着白光的美丽手掌交错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姜望人随剑去下一刻直接剑起日月星辰。却不是攻杀向妙玉而是借此剑短暂脱离战场。 行至半途忽又转身一剑山川河流! 剑尖正抵住妙玉已经横着插来的指尖放出一声清越脆响。 此剑为御! 姜望握剑后退身周一朵朵鲜花盛开迅速将这处空间笼罩铺满。 借势退开的姜望直接释放了焰花之海。 “你配得上我给的时间呢!”妙玉忽而轻笑一声。 而后单手前推一朵森白焰花开在手心一路前推。 轰! 幻花破灭焰花凋残。 妙玉这一记森白焰花竟直接一路将整个焰花之海灼穿。 她自破碎的花海中一跃而出裙衫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而玉拳笼白光正轰面门!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妙玉体内忽而自生五气自成五索自内而外自缚其身。 五气缚虎! 但连半息时间也没有五气之索探出到半途便已经崩解如烟而散。 五气崩散! 妙玉对自身的控制远非宋光那等气血两衰的内府境修士可比。 拳已近。 姜望长剑亦发一剑人海已茫茫。 “你对我的恨难道仅止于此?” 拳起拳进拳轰。 一拳捣碎漫天剑光妙玉长驱直入。 啾啾啾啾啾啾! 无数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飞开。 他在布下焰花之海的同时就开始掐诀准备爆鸣焰雀。 而且这一记道术本就连他自己一并覆盖。 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妙玉拳缠白光一拳砸出了千万只尖啸的焰雀! 即便是姜望着意控制此术他自己仍不免被爆炸的焰雀所伤嘴角溢出鲜血来。 然而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 焰雀接连啄击爆炸花苞却纹丝不动。 花瓣次第绽开莲花开放。自巨大白莲之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葱白玉手。 笼着白光的手直接捉住一只焰雀而后将之生生捏碎。 这等威能的焰雀只在其指缝间闪了一下火光。 “愈发像样子了。” 妙玉眼神竟有些迷离呢喃着道。 此声如梦似幻仿佛在喃语中编织美丽梦境悄然而至。 幻音入梦! 然而那一层美丽梦境刚刚侵向姜望未及发挥就迅速涌向通天宫被冥烛所瓦解。 “呵幻音入梦。”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 妙玉本来已经欺近却忽然身形后撤在姜望剑光暴起之前飘退。 姜望本是掩饰成中招入梦的样子以图暴起发难。 但妙玉亦警觉非常一觉不对人已先退。眸中闪过异色:“我说当初怎么冥烛会落到你手里……原来它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似有深意。 与此同时姜魇的声音继续在通天宫里说道:“她的破绽实在太多白骨道秘术掌控并不完美。如果是我抓住这些破绽十息可以搏杀她。” 姜望一剑斩空连续几个后纵与妙玉拉开距离。 同时在通天宫里冷冷回应:“那你便自己出通天宫来搏杀她!” 姜魇归于缄默。 通天宫里的对话妙玉当然无从得知但幻音入梦失败之后她似乎也失去了战斗的激情。 没有追击纵退的姜望反而回身飞跃落于白骨门之上。 而姜望则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身化焰流星远去。 现在的他还的确不是妙玉的对手全程被压制。 但差距已经看得见! 倘若下次再见…… 姜望斩断无谓的心念几个呼吸间便遁远。 而妙玉只静静看着那道焰火流星远去不发一言。 除了那一声“妙玉”之外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 过了一阵夜纱重新覆面。 妙玉足尖往下一点。 那两条互相咬尾的蛟龙骨架发出一声嘶叫骷髅眼窝中魂火陡熄而后身躯崩解白骨碎片纷如雨下。 空中幽光旋转的门户仿佛从未出现过。 …… …… ps: 这是回应“月上白骨门”的那一章。 “月上白骨门相约生死中。”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之谋 姜望飞在空中往战场的方向回赶。 通天宫内姜魇的声音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微涩但很容易给忽视过去:“圣女在此。白骨圣主却毫不犹豫逃跑说明白骨道内部出了大问题!并不仅仅是陆琰一人叛乱。也并不仅仅是教门内部争权夺利。祂临近白骨门却崩解血肉傀身不是应对你而是忌惮白骨圣女。” “白骨道内部出现问题是从兔面袭击龙面时就知道的事。只可惜我现在实力不够不能就此做些什么。” 姜望还在为不敢直接踏进白骨门而耿耿于怀尽管那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仇恨总是令人不甘的。 “无论如何经此变故白骨尊神代行现世的这具身体实力必然大减。彼消我涨我们夺舍白骨圣躯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姜魇说。 姜望并未指出他这个“我们”的不合时宜而是问道:“如果说妙玉也参与了叛乱。还有陆琰这样的积年老魔你就那么笃信白骨邪神只是实力大减而不是会被直接消灭这代行现世之身?” “你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姜望。” 姜魇冷笑道:“不知者无畏白骨教门的那些人亦是如此。白骨尊神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要对付祂除非对祂有深刻的了解。” “比如你?” “我也只敢说有三分把握!” “这倒不像你一贯表现出来的自信。” “不你根本不了解祂所以才……” “你是不是对这尊邪神过于恐惧了?身在幽冥能于现世如何?”姜望打断他:“祂再恐怖不也被杜如晦摘了桃子吗?祂再经历漫长岁月不也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吗?” “呵呵呵呵我恐惧?呵呵……”姜魇就此沉默显然不屑再跟姜望争论。 姜望的试探也就此戛然而止。 …… …… 却说白骨圣主感应到妙玉的气息之后第一时间崩解血肉傀身将全部力量集中到另一边来。 并非是说妙玉的实力比陆琰更强让祂连一战之心都没有而是因为白骨圣女的特殊性。 白骨道现世教门最重要的两个核心就是白骨道子和白骨圣女。 白骨道子由白骨尊神亲自选定并主导觉醒。而白骨圣女则由教门穷搜天下寻找最合适的人选自小培养。 教典之中道子和圣女将成就圣主圣母一起掌控白骨时代。 而现在很多人也都已经明白所谓道子只是一个谎言其根本就是白骨尊神降临现世的容器。白骨尊神从未想过让谁代替祂掌控白骨时代祂一心只想成就现世神祇亲自开启白骨时代。 所谓圣主神主其实根本即为一体。 那么圣女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白骨道的根脚的确源自道门。当然天下万宗万流都可以说是源自道门毕竟“道”之一字总结的就是人族最早的修行路。 到了如今广义的“道”是道途。狭义的“道”即是道门。 回到白骨道上来有阳必有阴有因自有果两仪相生互为轮转。 所谓白骨道“圣女”究其本质其实是白骨尊神为降世身准备的“道果”。 白骨圣女修行的功法一切成长都是“成熟”的过程。 当道子完成“觉醒”也即白骨尊神占据道子之身成为圣主之时便可直接吞吃这枚道之果实。加速成就现世神祇。 然而这次降临出了意外。 首先是辛苦炼成的白骨真丹被庄帝摘走令祂无法达到巅峰战力。 而后王长吉的顽强也的的确确出乎祂的意料。 其实“道子觉醒”并不能视为简单的“夺舍”而更像是一种“继承”。因为白骨尊神会继承王长吉这个人的一切包括身份、因果、福祸而不仅仅是占据肉身。可以说完全“觉醒”之后白骨尊神即可视为王长吉。 虽然这个过程完全由白骨尊神所主导等同于鸠占鹊巢。 王长吉作为道子是祂根据冥冥中的契机在幽冥中选定。也正是因为祂的注视和侵蚀以至于王长吉长时间无法开脉被视为废人。 祂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凡人竟然有那样强大的精神意志死死占据着最后的防线。其精神完全与肉身种在一起要消灭其意志必然也累及身体。 无论祂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剥离。 其人之坚韧、之顽强……即使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祂也有些惊叹。 不管怎么说因为白骨真丹的丢失和王长吉本人的顽强导致白骨尊神作为“圣主”并不能圆满。 道子是因[新笔趣阁 biquleco]圣女是果。 在正常的情况下祂当然能轻松吞食这枚道果。 然而在这种未能圆满的尴尬情况下此消彼长因果也可以替换。 简单来说就是妙玉也有机会反过来将祂吞食。 这也是祂为什么一察觉到妙玉的气息就直接崩解血肉傀身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一众白骨道高层都躲在白骨地宫里祂独独让妙玉在外游荡。 实在是因为妙玉作为白骨圣女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尽管在此之前祂并不确定妙玉是否知道这个秘密。祂的防备只是出于固有的警惕。 当然妙玉今天突然出现在白骨门外阻住祂的归途明显是已经对这个秘密有所了解。 不甘为道果或者野心更炽直接想要倒果为因都足够成为她叛神的理由。 如今以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瓦解王长吉的抵抗彻底将其炼化。 这计划也已经失败。 而且长老陆琰背叛圣女妙玉不怀好意龙面战死还有一个留在地宫里的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必可靠。 白骨道现世教门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覆灭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骨圣主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淡淡的遗憾。 此刻实在已经是最坏的局面现世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然而到了这样的时刻祂并不缺乏耐心。 这具身体非常令祂满意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稍稍延缓了白骨时代的到来而已。 当时代的浪潮涌来任何个体的抗拒都那么微不足道。 祂在阳国境内开了三扇白骨之门第一扇开在众人之前直通白骨地宫祂命张临川守在另一边现在已经为陆琰所毁。 第二扇白骨之门是祂留下的后手被妙玉察觉也为其所毁。 但其实祂还开了第三扇白骨之门乃是狡兔第三窟。与白骨地宫一样是祂数百年前就在现世备下的藏身之所。 当年已经封于历史尘卷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已死去 现世现时无人能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雷禁法 以血肉傀身甩掉姜望的追踪和妙玉有可能的反噬。 这生意算是合算。 尽管自身也因此再虚弱了几分然而历史洪流终不会被小小的挫折所阻。 白骨圣主很快寻到最后一扇白骨门前。 整个阳国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决定命运的战场上再没有谁能够阻止祂。 祂淡淡地看了这个国家一眼把这个地方放入庞大的记忆中去待白骨时代降临……一切都有果报。 而后一步踏入白骨门中祂很细心地收了秘法。 头尾咬合的两条骨蛟就此松开彼此一并钻入虚空中。就此阳国境内的白骨门全部消失。 借助幽冥之力的穿梭对祂来说是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经历了这一天即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感到有些疲惫了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只是想到那还差一点就能消灭完全的、属于王长吉的意志祂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那个凡人实在过于顽强了些。 一步踏出门户便出现在庄国境内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幽幽因为阵法的保护经历了数百年竟也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祂这样的存在自然是不需要光源也能看清环境的。 然而…… “啪”的一声洞壁两侧还是燃起了灯火。 将这处带有典型白骨道风格的山洞照得通明也照亮了脚下繁复玄妙的阵纹。当然也包括面对祂站着的、那个戴着白骨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那眼睛里满是精芒。 即使是在这种幽暗的山洞里即使戴着面具不露容颜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十分精致洁净就连脚下的靴子也一尘不染。 他是本不该在此但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的……张临川! 这一瞬间许多事情都能联系起来。譬如祂以鼠面留下的白骨法相为引决定要炼制瘟疫化身但因为枫林城的失败便将具体的实施交给了张临川而正是张临川选择了阳国作为祸乱之地。 祂当然是知道齐国的但数百年前降世时齐国还未有如此强大。祂也因此轻视了齐国的那个兵道强者因而被重创。 本来庄齐相隔数万里为了避开庄国人的追杀把计划之地尽量推远也是应当。但如白骨使者这样谨慎的人真的没有了解到齐国的情况吗? 恐怕其人早就存了借齐国强者之力削弱祂的心思。 天下虽大像阳国这样自身弱小能使瘟疫计划成功蔓延又偏在强国之侧的倒是难寻。 白骨圣主没有妄动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因为张临川亲手布置了白骨道在阳国的行动为免其人与当地强者有所勾连故而被祂留在白骨地宫这是祂早就养成的谨慎习惯自上次降世之后几百年来一直自我提醒。 然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本应该守在白骨地宫里的张临川闻声竟还对祂行了一个道礼:“您对这个世界有些陌生。我足能够理解。” “这是属于神祇的傲慢。” “但在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张临川很有礼貌的温声说话其内容却让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竟也有些心生寒意。 “为了对付您我翻遍了教门所有的典籍。查阅了庄国历史上所有关于白骨道的记载。哦不仅仅是庄国还有清河水府的记载送龙珠时求得一观……” “拼凑了无数的蛛丝马迹。”张临川左右看了看有些满意地道:“才终于让我找到这个地方。” “耗费这么多心力准备了这么久……”白骨圣主淡漠问道:“又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仇恨?” “怎么会?”张临川笑了:“我可是自愿加入白骨道自愿信仰您。” “我只是单纯的想变强而已。”他说:“变得更强。” “有一颗强者之心的蝼蚁依然是蝼蚁。”白骨圣主神目如电洞悉着这里一切的布置。祂明白张临川既然出现在这里既然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与几百年前全然不同。 不再能为祂的倚仗了。 “你一身所学都属白骨秘法。你竟以为你能伤到你的神?” 祂一步踏前。 轰! 雷光乍起! 耀眼雷光从地面铭刻的阵纹中迸出纵横交错瞬间以白骨圣主为中心构筑了一个雷光牢狱。 “使用白骨秘法就会被您所沾染……此事我早知。不才潜心多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临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浑不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就站在雷狱之外双手大张长发飘飞。 “不然您以为兔面为什么敢跟着我圣女为什么敢拦截您?” 身在雷光狱中白骨圣主心中生起一种微小的情绪。 祂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雷法竟妄图弑神?” 雷光轰击着祂的躯体。 祂就在雷光之中往前走:“即使吾虚弱至此!” 任何白骨道教众与祂为敌都要舍去白骨道秘法因为白骨教众的白骨道秘法不可能对白骨道的神祇产生伤害。 相当于一身修为废去大半这也是任何教派都很少有教徒背叛神祇的原因。因为根本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白骨圣主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双手一撕便将这雷光之狱生生撕开! 而迎接祂的是张临川张开的双手之上那跳跃着的、幽黑色的……暴烈雷光! 这雷! 白骨圣主眉头一挑。 即使是祂这雷祂也见所未见! “这是我融合白骨道秘法和雷法独创的幽雷禁法见过它的人都已死了。”张临川很是恭敬地说道:“请您试法!” 幽黑色的雷光只一闪便直接从他手中消失而后出现在白骨圣主眼前。 似刀似剑如枪如矛。 在祂的视野里幽黑色雷光爆耀成各种形状铺天盖地般轰来。 轰! 白骨圣主单手举在身前白色指骨自血肉中钻出瞬间涨大。 巨大的白骨之手反向一握将祂整个握在其间。 轰轰轰! 幽雷炸尽。 白骨之手摊开白骨圣主从自己的手心走出。 但只听—— 滋滋滋滋滋滋! 祂已经看见祂再次被困在了雷光之狱中。 而这一次充为牢狱构建的全都是幽雷! 幽黑色雷光四溅这幽雷偶尔沾在身上竟令祂也觉得有些痛感! 陆琰能抵御沾染是因为他已经有外楼境修为接引星光入体能够短暂抗衡。而张临川竟然靠着自己的才情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更可怕的是其人为了对付祂竟然专门创造了一套幽雷禁法! 不是一门道术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禁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虽则胎出雷法与白骨道秘法但糅合二者独立于二者完全贯通了其人所学对神祇如祂亦有很明显的针对。 这样的禁法……真是自己的白骨使者所能创出?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祂再一次发现祂仍然轻视了这些“蝼蚁”。 白骨圣主提起神力一拳轰在幽雷雷狱上这一次……竟未能轰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 白骨圣主一拳未果便停了下来。 只淡漠瞧着雷狱外的张临川。 经历了漫长岁月祂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虽则张临川的确令祂惊讶但也仅止于此了。 若不是白骨圣躯未圆满又被重玄褚良重创再弃血肉傀身让祂落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地步即使是这什么幽雷禁法的确别出心裁也未必能拿祂如何。 只是……终归要再等待一轮沉睡啊。 白骨圣主在心中轻轻一叹。 而后身上血肉迅速流淌消退准确的说全部向内往骨骼深处涌动。血肉似水回流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祂一身血肉全都不见只剩骷髅白骨。 只是那骨架之中隐隐流动的血色尚在说明血肉的归处。 此等真身轻易不出但却是最能发挥神力的状态。 留有血肉是祂往现世神祇的努力而此时显出白骨真身则表示祂已放弃了这一轮时代的可能……而要全力搏杀此叛逆! 幽雷之狱中幽黑色雷光啸鸣不止连续不断地轰击着这具骷髅却已不能再撼动祂分毫。 幽黑雷光如锁链捆缚着祂。 而祂步步往前身上雷光接连爆开。 祂一步踏出幽雷之狱已近张临川身前! 骷髅眼窝中森白魂火与张临川精芒暴射的眼睛对视。 “与吾……死来!” 祂难得地咆哮出声骨手大张。 只一抓便是铺天盖地无路可退。 白骨如林瞬间将张临川包围。 然而……轰隆隆! 非是雷声而是天地间什么重物碾过的声音。 自虚空之中拉出一个制式普通的牌楼来。 三间四柱七楼轰隆隆碾来。 匾额有书——鬼门关! 张临川千辛万苦寻到这处山洞并且算定在此伏击白骨圣主当然不会只有地上刻印的雷狱阵纹这一手准备幽雷禁法也绝非他仅有的凭借。 这一座鬼门关虚影乃是当初白骨道三长老献祭自身所成为大长老欧阳烈所掌。 在欧阳烈战死之后白骨道上下都以为这座鬼门关虚影已经落入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手中。 但其实张临川当时虎口夺食而后一直将它藏匿……便是为用在此时! 张临川拇指与尾指相错其余三指并举左手垂直指于白骨圣主身前。 敕令曰:“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此地禁通阴阳!” 敕令一落包围着张临川的如林白骨竟然就此凭空消散。 就连白骨圣主的白骨真身也仿佛被什么驱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鬼门关隔绝阴阳乃是幽冥门户。 此时现于此地便是封禁空间阻止白骨圣主沟通幽冥力量。 这座鬼门关虚影是以白骨道秘法所炼是早先覆灭枫林城域、炼制白骨真丹计划的一环白骨圣主当然知道它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祂尝试掌控这座鬼门关虚影结果也不出所料——张临川做了完全的准备早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座鬼门关虚影牢牢刻下他自己的烙印。 不是没有争夺掌控权的可能但那需要时间在此临战之时当然没有可行性。 “该死。” 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 而后祂便看到—— 张临川掐诀已毕幽黑雷光缠成的蛟龙自其手心腾出即刻咆哮而至! 吼! 嘶吼电闪的幽黑色雷蛟一口咬在白骨圣主横在身前的骨手上幽雷蛟龙之牙与白骨真身之手骨以最无可回避的姿态交错。 砰! 白骨圣主一拳将这幽雷蛟龙砸飞轰散。 而下一刻张临川拳绕幽黑色雷光已趋近前当头轰落! 轰! 两拳相抵。 张临川纹丝不动只长发一起又落。 而已经虚弱非常又被阻隔幽冥力量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拳生生轰回了幽雷之狱中。 张临川皱了皱眉一掸衣袖似乎有些厌弃其上不小心沾染的烟尘。而后一步踏前双手直接按在幽雷之狱外全身缠遍幽黑色雷光极致地往雷狱中输入。 滋滋滋! 幽雷之狱威能骤强幽暗电光激增如龙蛇交缠再不容许白骨圣主离开半步。 “既然能把吾逼到这个地步……” 白骨圣主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祂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然而这怒意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蝼蚁你足堪自豪!” 祂仰天而啸。 雷光在逸散。 幽雷之狱在摇晃。 这座山洞在摇晃。 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 祂的白骨真身自脚趾处开始崩解。 祂以崩解白骨真身的方式摇动空间对抗鬼门关虚影呼唤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本尊力量。 祂要直接献祭自身放弃这一次苏醒过来的所有努力将这一具身体送往幽冥。 如此优异的身体纵不能倚之为现世神祇入了幽冥也足堪成为身外之身。 一切都在晃动包括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也包括张临川本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幽雷之狱即将崩散鬼门关虚影也已经镇不住阴阳分野。 即使他筹谋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然而还是……不够! 他仍然低估了一尊神祇这次行动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了这么多都没有收获完全违背他变强的宗旨。 他计划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时今日如何能够接受失败? 张临川不惜咬破舌尖鼓荡内府咆哮通天宫。 他已经是开了四座内府的强者虽然未能摘取神通但也相当于多了四座通天宫。 此时五个动力源泉全力爆开与不惜崩解白骨真身的白骨圣主相持。 便看是他先坚持不住还是白骨圣主先崩散。 然而就在此时—— 吱呀! 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终于重新感应到此处传递来神力。 “蝼蚁受死。”白骨圣主淡漠却呆板地说。 然而此声一出祂自己却悚然一惊! 为何呆板? 就于此时白骨真身的崩解忽然停住。 骨骼深处的血色满溢出来。 血肉倒卷! 这个过程非常清晰绝不缓慢。 潜在深处的血肉重新生出再一次覆盖了骷髅之身。 白骨真身就此被封回而白骨圣主恢复了最初血肉完备的样子。 祂的两只眼睛一只在淡漠中生出了惊恐一只却溃散了淡漠的情绪转为平静! 王长吉!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长吉VS张临川 以一介凡人的精神意志抵御幽冥神祇的侵袭。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不得不承认王长吉的坚韧。 甫一“觉醒”祂便杀绝王氏宗族便是为了斩断其人所有的牵绊瓦解他所有的抵抗让他彻底无望。 只没想到的是其人本已渐渐沉寂的反抗在他弟弟王长祥身死之时骤然爆发而后一直持续竟从未间止! 无论祂怎么进攻其人都始终保持着意志的最后一块阵地。 以至于如祂这样的神祇降世却始终未能获得更圆满的力量。 借助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安全抹去王长吉最后的意志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裹挟无数死气、怨念的瘟疫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摧垮了王长吉的抵抗。 在后来炼制白骨圣躯的时候其人更是似乎已经放弃。 但没想到……他却是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只为此时此刻在此一搏! 而祂竟一直未有察觉! 在与张临川的战斗中情绪逐渐浓烈现在想来正是王长吉在掌控身体的表现。 直至此刻白骨圣主才恍然惊觉在这场身体的争夺之中祂从未获得过彻底的胜利。 从未! 王长吉的反抗也从未停止! 虚空之中鬼门关虚影稳定下来空间的摇晃稳定下来幽雷之狱稳定下来。 独独白骨圣主的心掀起狂涛。 祂这样的幽冥神祇的心被时间长河冲刷过的心今日屡觉意外屡起波澜。 祂竭尽全力去争夺身体任由幽黑色雷光在身上鞭笞。 那剧烈的痛苦同时被祂和王长吉感知。 然而无论是祂还是王长吉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意志的战场! 幽雷之狱外张临川的声音也激动起来:“王长吉!我助你复此深仇!” 他很清楚王长吉一直抵抗着侵袭但他也以为其人的意志在之前炼制白骨圣躯时就被炼化了。 此时王长吉骤然发难牵扯住白骨尊神的意志于他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幽雷毫不止歇、毫无保留的轰击之下白骨圣躯已经摇摇欲坠。 皮肉焦黑七窍溢血。 本已是虚弱之躯挣扎对抗到此时。 内有王长吉一步步扩大肉身掌控范围外有张临川片刻不停的攻杀。 即使是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也终于一时行到穷途! 体内王长吉的意志仍然一言不发在过往无时不刻的对抗中他亦从未与祂交流过。 不仅不存在求饶、悲泣、恐惧就连喝骂诅咒也没有一声。 此人就是只是沉默的、坚定的往前走而终于叫祂这样的神祇认识到这沉默的……恨。 有多深重有多强大! “与我成神共享光荣。” “为何反抗?” 面对王长吉步步紧逼的意志祂这样问。 祂这样问过无数次而祂其实也明白对方不会给祂答案。 但这已经是一名幽冥神祇在此时最后的挣扎了。 祂占据此躯的意志逐步被瓦解慢慢在凋零。 在那虚空幽深之处隐隐有一声怒吼但那声音实在是太遥远以至于这里根本听不真切。 毕竟相距太远远不在一个世界中。 这具只差一步便成就白骨圣躯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 两只眼睛都被一种平静的情绪所占据。 便在此时张临川双手一抓整个幽雷之狱就此散去无尽幽黑雷光被他收进体内。 下一刻他的神魂竟拔出体外驾驭幽雷之力一下子撞上了王长吉撞进了这具极度靠近白骨圣躯的身体! 竟然抛下了自己的原身要在此刻行夺舍之事!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这具道子之躯就是这具被白骨圣主所炼制的白骨圣体。 其人加入白骨道信仰邪神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在面前看着全族绝灭而后亦毫不犹豫地袭杀自家城主魏去疾若不是老师董阿当时并未出现他的目标就是董阿……一至于如今悍然反叛白骨尊神。 亦不为正亦不为邪亦无爱亦无恨他只求变强! 所以即使是白骨尊神也承认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至少是这尊幽冥神祇所认可的强者之心。 然而他自己的身体潜质不足或者说运气不够虽然有雷蛇这样的异脉真灵但连破四座内府都未能摘下神通。 所以他把目光对准了白骨圣躯。 从最早得知道子的秘密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天。 白骨尊神谋求的身躯也是他的谋求。 从一开始他就要与神祇相争! 此时这具身体里漫长的拉锯刚刚分出胜负。 王长吉虽然一朝翻盘展现了极其坚韧、极其可怕的意志但他亦有绝对的自信。 毕竟他争夺躯体主导权的后手乃是为白骨尊神的神祇意志准备的。 攻击白骨圣主只是为了使其更虚弱真正的战场他早定在白骨圣躯之中。 在此之前王长吉就差不多将白骨尊神的意志解决了那是更好不过。 张临川携幽雷之力贯入这具白骨圣躯中已经全然做好了消灭王长吉意志的准备。 然而…… 几在同时王长吉竟然神魂离体直接贯入了张临川留在原地的身体里! 这完全的出乎了张临川意料。 双方互换身体! 王长吉的意志久受侵袭虽在与白骨尊神意志的对抗中发掘出了一些神魂的力量但绝无可能再战胜全盛而来的他。 这也是张临川的信心所在。 然而这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离开说明其人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甚至于……他对白骨圣主的谋划或许早就为王长吉所察觉。之所以能够谋划成功说不定也有王长吉代为遮掩的结果。 念头飞转。 张临川迅速适应着新得的身躯。 自己的身躯可以炼为化身最是合用绝对不能放弃。 此时他的优势在于他了解也熟悉白骨道的秘法能够最快时间适应这具被白骨尊神炼制过的身体。 而他的身体王长吉却是第一次接触。 他身体最强的攻伐手段自然是幽雷禁法那是他所独创。而若是借他的身体运用白骨道秘法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这具白骨圣躯。 所以……大局仍未动摇! 心中千般念头转过张临川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一面镇压着白骨尊神残留的破碎意志一面大步往前就要攻伐己身将占据自己身体的王长吉逼出来灭杀。 他大步踏出。 但。 只见幽黑色雷光乍起电光刺拉。 幽雷之狱再起将他困在当场! …… …… ps:成绩真的不好大家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赤尾之战 “幽雷禁法!” 张临川愕然失声。 就在刚才这么一点时间? 就只看着我施展了几遍而后在身体里稍做熟悉。 就学会了我独创的幽雷禁法? 这种悟性……这种悟性! 张临川忍不住想其人若是未被白骨尊神夺舍若能够顺顺利利的修行现在该是何等样强大?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很清楚自己禁法的威能。 这具新得的白骨圣躯还很虚弱他也还在磨合的过程中现在很难打破幽雷之狱。 但只需要一点时间。 让他彻底灭杀白骨尊神残存的破碎意志完全适应这具白骨圣躯以幽雷将之祭炼。 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打破幽雷之术灭杀王长吉。 毕竟……这具身体是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圆满的白骨圣躯潜能几乎无尽。而他自己的身体却相对平凡。 对很多修行者来说内府境已是非常可怕的强者遑论四府这种位置只差一步就五府圆满。但对张临川而言一连四府都未能觅得神通完全无法满足他对强大的追求。 就在幽雷之狱中张临川竟直接坐了下来坦然引幽雷之狱的雷光入体就当着王长吉的面祭炼身躯。 便让他看看“偷来”的禁法终究不属于自己。无论怎么攻伐也只是帮助他完满白骨圣躯罢了。 而如果其人散去幽雷之狱那就更是简单。 直接对面搏杀便是。 但王长吉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掀开那张白骨面具随手扔在地上露出原本属于张临川的那张脸。 脸还是那副中上之姿的脸只是此时那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为其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等我来找你。”他这样说道。 而后转身离去。 任张临川祭炼白骨圣躯任幽雷之狱在他身后轰鸣。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张临川忽然心生寒意! …… …… 却说阳国赤尾郡战场之上阳建德以身为长箭箭指重玄褚良。 手执长矛自高空疾射更是当着两军阵前公然邀战。 所谓“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决于阵前为三军以戏!” 阳建德之战矛名为烈阳。与重玄褚良之割寿刀曾一并照耀于杀场。 如今烈阳再逢割寿生死相争正是天下名局。 重玄褚良若能于两军之前就此斩杀阳建德奠定胜局势必再次名扬天下。 然而…… “故人相逢某不忍杀之!” 重玄褚良直接回身竟毫不犹豫退入秋杀军军阵中不见半点之前将白骨圣主剁成肉馅的豪勇。 阳建德电光火石般过来战矛一击刺空立于两军阵前脸色十分难看。 “凶屠老了吗?” 他厉声以问。 “阿寒我们的确都老了。”重玄褚良在军阵中遥遥回应:“当让出三分地来建功立业事且让儿郎们为之!” 阳建德当年在军中的化名便是顾寒。 这一声阿寒也已经许多年未再听闻了。 “哈哈哈哈哈。”阳建德倒转战矛以矛尾顿在地上地面竟以此为中心顿开数里裂纹! 其人纵声狂笑:“凶屠惧我耶?” 声震两军穿空遏云。 顿时秋杀军中便有那不服气的将领请战:“请为大帅摘此头颅!” 但重玄褚良视若无睹径自下令:“全军结阵三军并发!” 言简意赅。 告诫将士毋须花巧不必余力。 当下战鼓隆隆而响旗官招摇战旗。 砰砰砰! 战靴踏地。 三军并发以战阵前压。 阳建德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舍下那么多百姓的牺牲容留白骨圣主在境内炼制圣躯就是为了借用这个变数影响重玄褚良。而早已把阳国视为掌中之物的重玄褚良果然也率先出手了。 之后他便要借此机会与其决于阵前在他看来以重玄褚良年轻时的豪勇胆略自信以他勇冠三军、天下知名的实力纵然不敢赴都城受降决于两军前是不可能退缩的。 有了都城受降之请也是为这次阵前斗将做了铺垫。料想重玄褚良不至于一避再避。 而他杀绝朝臣以隐瞒的灭情绝欲血魔功便正用在此时。有了白骨圣主对其人的消耗他更有赢得斗将的自信。 只没想到重玄褚良竟然安稳至此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 为免被大军一合冲死阳建德只得返身自回军中。 当然亦少不了一番造势:“凶屠好大声名竟不敢撄吾长锋!” 阳军士气大涨。 与之不同的是齐国秋杀军乃是有名的强军并不为统帅避战而感到恐惧。军士心中只有憋屈愤怒。而铆足了劲要将这憋屈、愤怒抵在刀枪中。 就在这赤尾郡的中部漫长焰尾的中心两支大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数十万大军的对冲铺满天空、大地铺满了视线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杀气、煞气直冲高空搅得云海翻涌。 对于阳国的二十一万大军来说如此漫长的战线统一的军阵根本难以维持。 大约只有曾拱卫照衡城的一万国主亲军能够保持军阵。 而秋杀军之所以是天下强军具体的体现就在于此。在如此巨大的战场上于如此激烈的冲杀中竟然还能够始终保持军阵完整! 十万秋杀军分为十部。九部齐冲唯有重玄褚良亲掌的一部在后蓄势待发。 重玄胜所领的五千人军阵就在其中一部。 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秋杀军冲杀的九部又以五千人为一阵细分为十八个军阵。 十八军阵如十八柄尖刀甫一交战便轻而易举地插入阳军阵中! 双方军队的硬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即使阳国大军两倍于对手。 然而阳军也展现了极其顽强的战斗意志阵线虽屡被击破却始终不溃。 那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独占枢纽不断小规模调动军队以连绵却坚韧的阵线一次又一次承接住秋杀军的攻势。 而阳建德如大旗立在军阵中。 他的国主亲军作为唯一一支可以与秋杀军正面相抗的军队也都全部交由老将纪承指挥他只自领了一万兵马。 这支兵马的前身乃是奋勇报国的义军。 所谓义军虽然勇气可嘉但却实难避免是战力最弱的一军。 唯一有些特殊的是阳建德独领的这一万义军全都出自仓丰城。 在他亲自约束之下这一万散兵游勇虽然不可能组成兵家战阵但竟还像模像样的维持着基本阵型。 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用兵之能。 隔着漫长的战场在无数的厮杀之中他定定地看着重玄褚良的方向。 虽然没有眼神的对视但他相信亲掌一万精兵的重玄褚良此时也必然注视着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 生死厮杀以命相搏。 血色之花在漫山遍野铺开。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 惨叫声冲杀声隆隆的战鼓声。 血腥气杀戮气最英雄的人和最胆怯的人都红了眼睛。 姜望疾飞回战场所见便是这一幕。 纵然他已是腾龙境修士踏空蹈虚不在话下然而一时也不敢贸然穿入战场中、 在这种数十万人的战场上等闲几个超凡强者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对冲就能熄灭无数性命。 如此巨大的战场根本没有什么安全范围稍不注意便会被卷入阵中。姜望只有一退再退避得远远的。 “这就是齐九卒啊。”通天宫里姜魇有些感慨。 战场上秋杀军几乎是压着对手在打横碾来去。 “阳军也实在是顽强或许这就是为家国而战的意志吧。”姜望说着随口问道:“怎么白骨尊神对现世列国形势也有关注吗?” 姜魇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原来如此。” 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 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始终与战场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也努力不让自己被兵煞卷入。 但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重玄胜。 即使是在厮杀激烈的战场胖成这样的重玄胜也很有些显眼。 这胖子正领着他亲掌的五千士卒冲杀表现得十分沉稳。不停地撞碎敌军防线而后又迅速脱身。 战场可不是什么适合赌运气的地方在战场上赌命随时都会把命给赌掉。因为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姜望本就是循着重玄胜领军的方位来靠近战场的此时更不犹豫将身一跃已运转焰流星坠入正拦在重玄胜军阵之前的阳军阵线中。 人在半空焰花之海便已铺开。 在战场之上他将焰花之海催至极限足足笼罩百丈方圆。在战场之中另外划定了一个繁花次第绽放的小战场。 在奔涌不绝的兵煞冲击之下焰花之海只存在了短暂的一息时间。 但也已一时迷乱了百丈范围内阳军士卒的视线。 重玄胜何等人物? 刚一见到花开便知是姜望回来了。也不多废话直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敌军已乱随我破阵!” 十四全甲在身一言不发的护在其侧。 其后是五千秋杀军士卒个个杀气凛冽。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十四的兵器。 缄默如其人使用的是一柄漆黑大剑。双手握持遇敌斩敌遇马斩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首两分。 姜望落地的时候是在敌军阵中。 焰花之海一放即溃他自然也免不了陷入围杀中。 好在这边剑光刚爆开那边重玄胜和十四就已经引军冲杀过来。 里应外合又有姜望、重玄胜、十四这三把尖刀交错只是一个冲锋此处阵线便已击破! “某已破阵!”重玄胜直接大手一扯拧掉敌将头颅大声喊道。 麾下五千士卒齐齐大喝:“破阵!” 这处阵线的阳军士卒自然是惶恐惊惧若是在一般战场这点惶恐蔓延开来很容易便造成大规模溃败。在战场上恐惧是比瘟毒更可怕、也更容易蔓延的东西。 然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有一支生力军插了过来迅速将阳军溃兵聚拢形成了下一道防线。 这反应实在太及时! 如此繁复的战场上具体到这一处细节战局都能有如此精准的应对足证阳军方面主帅领军之能。 齐军如快刀兵锋凌厉阳军却如潮水般一波平又一波起。 阳国军队便是在这不断的溃散和重组中以难以计数的巨大牺牲……牢牢抵住了秋杀军的攻伐。 而双方灵魂人物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让自己跳出棋盘外冷眼旁观。 巨大的死伤仿佛只是冰冷数字可以让他们衡量局势却不会影响他们的情绪。 阳建德把战场交付老将纪承自己却只盯着重玄褚良。 他始终是以杀死重玄褚良为破局关键从齐军锁境之时便是如此一以贯之的坚定这个目标。 正是因为与重玄褚良共事过相处过所以相较于其他人才更知道重玄褚良的可怕。 反过来亦是如此。 恰恰秋杀军此次主帅是重玄褚良才对阳建德有足够的警惕。 他重玄褚良有与天下任何人放对的勇气但绝不肯给阳建德翻盘的机会。 双方遥遥对峙而其下生死如棋。 …… 彼时在战场外还不如何直观姜望此时入得阵中方觉阳军那顽强的韧性。 这是阳国本土上的卫国之战又是阳建德御驾亲征这样的战斗意志倒也不难理解。 然而……实力的巨大差距绝不能仅靠战斗意志抹平。 阳军之所以还能维持如此局面最主要还是对方领军大将极其高妙的指挥艺术。 摇摇欲坠却总也未坠。 重玄胜引动军阵再一次在阳军阵线前退回。 若没有确定的机会他并不急于击穿敌阵而是像恒定的凿子一般一次次冲锋、回缩再冲锋一次次凿破阳军防线。 这本也是开战之前重玄褚良制定的军略。 然而阳军的坚韧的确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以说秋杀军的将领层里除了重玄褚良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阳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重玄褚良再三的强调要重视对手那深入骨髓的轻视却还是很难抹去。 回到这处局部战场。 有了姜望这等战力加入军阵重玄胜明显感觉到轻松了许多也因而有些心思不可抑制的生了出来。 他目巡四周而后在阵中一把抓住姜望聚声在其人耳边问道:“看到那老将了吗?那面天青色旗帜之下!” 姜望依言望去果然远远看到敌军阵中一处高台之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天青色旗帜旗面上一个阳文“纪”字爪牙狰狞。 而在此天青战旗之下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 “他就是纪承。曾经的天雄纪氏!他家的箭术。曾一度可与石门李氏争锋。” 重玄胜雄心勃勃:“若能杀了他阳军再无可虑之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勇烈 天雄纪氏曾是可与李龙川出身之石门李氏争锋的名门世家。 当然如今连天雄城都不复再闻天雄纪氏的名声自然也早已如烟。 胜负若能提前奠定当然是更好。 姜望遥遥往那面天青色战旗左右看了看略为观察:“杀得过去吗?” 重玄胜再察看了一番战场再三掂量过阵线厚薄沉吟之后道:“不妨一试!” “那便一试。”姜望振剑说道劲衣猎猎。 白骨圣主激起了他的杀意而后遇到妙玉一番交手后这股杀意不但没有抑制下去反倒愈发沸腾起来。 他寻回战场当然是为了帮手重玄胜但真正杀进了这战场之中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痛快! 战场上犹疑无用退缩无用。 一念既决重玄胜当即引军折向直接往那面青色将旗杀去。 不得不说在秋杀军之前的反复凿击之中阳军虽然依靠巨大的死伤和坚韧的战斗意志勉力撑了下来但防线已十分薄弱。 重玄胜这边放弃重玄褚良战前制定的军略不再留有余力而是全力爆发、一个劲的往前冲之时……竟然一次冲锋就直接击穿了三道防线! 这就是毫不保留的秋杀军。 而对面将台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军旗挥舞迅速调集力量过来阻击、围杀。 秋杀军的强大素质便体现在此时了。 无须沟通重玄胜这边突然一发力秋杀军其它部就自觉的冲起阵来牵制阳军主力试图配合此处行动。 整个战场就因为重玄胜这一下领军冲阵激烈程度突然就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纵观战局秋杀军十八支军阵锋芒毕露各有切割。 而尤其是重玄胜自领这一军势如疯狂直接往阳军最厚、最深处凿击! 整个军阵都拉成了一条直线遇敌杀敌遇将斩将遇阵破阵。 一路冲锋一直冲锋。 一往无前像一只离了弦的、无法回头的箭! 阳军纪承所处将台上旗帜连连他所处的位置正在阳军中心。 而堂堂国君阳建德自领一万兵马独压后阵。这是万钧之重尽压于老将之肩。 阳建德不得已而为之。 纪承已经很老了须发皆颤然而立于将台腰杆直挺。 他的儿子孙子全部都已经战死。 天雄纪氏本不该容许族中寡妇另嫁尤其是他嫡脉这一支。 但他却命令他的儿媳、孙媳全都改嫁。 只因为……希望她们能为阳国添丁! 此时他纵观全军不断指挥着士卒流动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裁缝缝补着旧衣服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有这样一只孤军突入阵来他自然不会忽略。 只是聚起道元穷极目力远远注意到为首几人年轻的容貌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帝遗命要等齐国衰弱之时……今日见此些英杰少年纵老朽我今日不死等到寿尽也难能!” 他一叹便止戟指那方聚气洪声道:“我阳国可有好男儿能为我夺此将旗?” 一名雄壮汉子出列:“末将请命!” 纪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准!” 便见此将跃下将台自起一马再无二话只领了五百人的队伍分开军列直接对着重玄胜所部……冲锋! 且说重玄胜正领军冲杀他和姜望、十四作为箭头断没有停下的道理更不可能回头。只一个劲的往前冲杀。 重玄胜举手投足皆以重术动辄以千钧之力。 姜望剑光爆耀璀璨而锐利。 十四黑色大剑如山崩石裂。 三道箭头一往无前洞穿敌阵没有片刻滞涩。 便在此时忽觉前方军阵一开。 而后一只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面对面撞来! 轰! 这是最直接的碰撞是刚猛与刚猛对轰是箭头与箭头相抵。 唯强勇者胜唯势锐者行! 两军撞在一起。 阳军那身材雄壮的将领甫一出现在面前便被五气缚虎所束姜望剑贯日月如一道疾电去则又回。 此将轰然坠马。 姜望身法比重玄胜和十四都要快故而拨得头筹。 而后将士冲上碾过。 远远看来两只长箭各自一往无前直撞在一起的瞬间其中一只猛然断折! 代表重玄胜所部的这一支“箭”还在往前。 将台上军旗摇动大军再合重新将重玄胜所部隔住。 纪承远远注视到这一幕只有白须微颤。 他知那雄壮汉子不是秋杀军这一部的对手那雄壮汉子自己也知。 然而他还是下了令其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冲阵了。 因为此时在整个战场上阳国大军的形势已经十分艰难。他并没有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抽调凭借高超的指挥艺术拆东墙补西墙才堪堪维持了防线。 实在一时难以抽调力量围剿敌军此部。 阳国军方的强者也早已安排在锋线上作战。不可能留于身边护卫自己。 他那一声感慨齐国英杰少年便是为对方这么快发现阳军的漏洞而又如此果决的行动。 而他令人前去迎战实际便是送死。 以血肉之躯阻止齐军长驱直入的那一部以性命迟滞兵锋为他这位“裁缝”赢得缝补的时间。 慨然赴死为国捐躯。 这当然是阳国的好男儿! 纪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这颤抖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悲伤。 他纪承当然不惧一死甚至虽然年事已高他仍不失手刃敌军英杰的血勇。 然而此时他为三军之枢纽必得调度全局。他不该亦不能逞匹夫之勇。 敌部一旦冲到将台阻隔他对大军的指挥这场战争便已经输了! 所以他满心悲凉但也只能这样问道—— “还有好男儿吗?” 风萧萧旗猎猎。 沉默并未延续太久。 “将军末将愿往!” 一个女声。 一名女将。 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甲胄的女将臂弯里夹着一只明显嫌大的头盔。 纪承深深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儿媳!他次子的原配正房老婆! 早已在他的命令下改嫁。 “李郎君呢?”纪承问。 儿媳改嫁的人家便姓李。 但听这女将回应道:“已殁了……” 她举起臂弯里夹着的头盔:“我只抢回了这个。” “去吧。”纪承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天雄巾帼!” “将军!” 忽有一将抢到前来红着眼睛道:“阳国还有好男儿!且让末将先死!” 送死不是目的迟滞敌部兵锋才是。 然而当这些人都把送死当成目的的时候他纪承还能说什么呢? ——“本将……准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至! 重玄胜和姜望领军疯狂地往前突进。 这一幕不仅被纪承注意到秋杀军方面亦然受此激励兵锋一下子坚决起来。 鏖战许久这场大战仿佛突然加快进程一下就到了决战的时候。 阳国二十一万大军中难道就没有能与重玄胜、姜望匹敌的强者吗? 自然不会。 但秋杀军除重玄褚良亲部外已经全军压上。实力远不如对手的阳军更不可能留有余力。 阳军这边高手只会更拮据! 事实上为了填补各处防线的漏洞纪承根本就没有留什么兵力拱卫中军。 他的战略目的就是不顾一切的拖延拖延下去。 让战局拖延到重玄褚良不得不亲自下场的时候为国君阳建德创造破军杀将的机会。 因为堂堂齐之九卒战胜区区阳国之军队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小胜正常大胜小夸若是惨胜都几可算败了。 败了自不必说。 甚或只是战平…… 如逢政敌攻讦重玄褚良一世名将说不得名声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重玄褚良面对的压力也绝不会小。 然而其人稳如山岳就便冷眼看着秋杀军与阳军鏖战眼看着战局如此缠绵。 阳建德能够坐视阳军巨量死伤只等一个机会。他重玄褚良也不在乎被天下耻笑以石击卵却只搏一个惨胜! 彼此都给了对方最大限度的重视。 变局出现在重玄胜所部。 这胖子发起狠来直接独军冲阵毫无疑问搅动了战场。 …… 一男一女各骑一马而来。 他们身后并无军队阳军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士兵了。 然而他们是在冲锋。 在与重玄胜、姜望他们对冲。 两骑对千军。 没有呼喊没有悲鸣。 沉默对冲。 一冲而过。 那名天雄巾帼那名请求先死的阳国好男儿。 连一朵浪花都没掀起便被姜望与十四分别杀死。 往前往前。 五千人的军阵杀到此处减员已十分严重止余三千人左右死伤近半! 对于精锐的秋杀军来说这战损已经十分可怕。此等损伤若无大功便是大过! 然而秋杀军的精锐也正体现在此死伤近半却无一卒退缩无一卒是背向而死。 所有死者全部都是正面而死全都死在冲锋的路上。 而阳军也似发了疯般不断有人过来拦截只是越来越不成建制越来越零散。 到了最后终于有一支超过两千人的军阵迎面撞来。 一看就是刚刚从锋线上撤下几乎人人带伤人人杀气满溢。 冲杀到此时如姜望这等实力也有些疲乏之感更不必说所部普通士卒了。 然而骤迎此敌部重玄胜不忧反喜。 这支部队的出现反倒说明局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只要击破此军局势便已明朗! “斩将夺旗在此一搏了!” 他高喝着直接发动了军阵。 整支军队兵煞凝聚。 霎时间狂风骤起上至将领下至士卒全部被肃杀秋风所裹猛然腾空而起! 但见狂风之中兵煞演化枯木摧折落叶飘零。 那如天地所演之杀机摄人心魄。 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战场上兵家军阵凝煞化形是最强手段之一就如石敬当初阴阳游杀阵所化巨大阴阳鱼一次撞击便险些杀死四海商盟的钱执事。 但在真正的战场厮杀之时此等手段一般都是作为胜负手。 因为它需要全军协力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严格以兵阵调动极其耗费军力。在长时间的鏖战之中除非能够一举击溃对手否则过早耗用军力很可能导致最后任人宰割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便是落下胜负手的时候。 那么便见胜负! 敌阵两千人都是刚从锋线上撤下紧急前来补缺。 战斗意志当然值得称许。 但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不以战斗意志为转移。 而且便只论战斗意志秋杀军又何尝会输于人? 两千疲兵以亡命之势前来。 而重玄胜亲掌所部直接展现了巅峰杀阵。 无边残叶纷如雨坠又被狂风卷在一起。如秋之龙卷一瞬间卷过这支阳军将之吞没! 若有人冷眼旁观在高空俯瞰全程便能够看到。 重玄胜所部自第一次往阳军中军冲锋开始便未停下过一刻。 像一支巨大的箭一见既出便无回不中不止。 而这支“箭”一开始只是以锋矢阵线前突冲到尽处猛然兵煞化形掀起无边落木只一合便撞破对面的最后防御出现在那面天青色的猎猎战旗之下! 偌大将台之上此时…… 已经只余老将纪承! 所有的可用之兵已经全部调出去了。 在他能看到的广阔视野中秋杀军四处突杀已经将阳国大军击得千疮百孔。 他已拼尽全力几乎是燃烧一切来指挥才堪堪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局面。 然而便是这局面也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 敌军已至! 已至将台前!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 花白头发的老将军迎风大喝。 “我!重玄胜!” “我!姜望!” 受此时气氛所激姜望也一时血液沸腾起来。 这时所有的防线都已经被突破他们与纪承之间再无阻隔。 他和重玄胜都只直直地盯着这名老将。 整个军阵咆哮着卷上将台。 轰! 一只箭。 一只咆哮着的箭。 如风如雷如地裂天崩! 纪承花白的头发还在风中飘飞他枯瘦的手已然挽起了弓。 他连说话都有些发颤然而他的手如此的稳。 稳如磐石! 只简简单单的一拉一放。 箭出如风雷激。 弦动时箭已与重玄胜姜望所部军阵撞在一起。 轰! 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抑或十四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这是此部一路冲杀至此遇到的最强的阻隔! 一箭咆哮如风雷而兵煞化形的这一支军阵竟然被整个掀翻! 裹挟无边落叶的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头部猛地拉起。整支军阵滚下将台人仰马翻。 兵煞散开兵阵竟破! 然而在这破裂的军阵之中在人仰马翻的秋杀军士卒里。 一道璀璨的剑光夺目而出自下而上再一次杀回将台! 姜望剑光如虹人似流星。 砰! 重玄胜狠狠一掌拍地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人已紧随其后。 身上定制的战甲早已难堪重负他直接一把将之扯下只着一件单衣冲上将台! 而后是十四黑盔黑甲黑剑沉默却决然的往上冲。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秋杀军士卒。 是已经死得不到两千却只要还未死透便仍往敌军将台上攀爬的士兵们!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秋杀军本阵之中。 在齐军将台上的重玄褚良远远注意到这一幕。 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对左右道:“看我重玄家虎儿!” …… 敌已至本阵将台这是莫大的耻辱。 可以看到整个巨大绵延的战场上无数阳军士卒拼了命般的往回冲想要杀死可恨的齐军——这自然是糟糕的选择若是纪承还能指挥战局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毕竟是发生了。 齐军自然不肯放纵追上去手起刀落顷刻便是一场屠杀。 一部分阳军返身死战另一部分则继续往回冲。 战局彻底乱了阳军各自为战。有那坚守阵地的巩固防线的也有杀红了眼睛不顾一切反冲锋的。有回兵援护中军的也开始有逃跑的…… 在失去了纪承高超的指挥之后阳军与齐军的差距赤裸裸体现出来。 不仅仅是实力不仅仅是军纪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巨大的! 战局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崩塌。 而阳军本阵将台上。 纪承一箭掀翻敌军兵阵忍不住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整个战场的崩塌就是他作为阳军主帅势和意破碎的开始。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撑挽战局而对应的当大厦倾倒他便是第一个被垮压的人! 这种程度的碰撞已经让他内府受创。 昔日阳国第一的外楼境强者毕竟是老了。 他一生征战了太久早年所受的暗伤在老迈之后重新侵来。 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十四都已绝非弱者。 而他们又是驾驭数千人军阵之力而来并且这是秋杀军! 能一箭将他们掀翻已经足证他纪承宝刀未老。 然而…… 那些已经失去了兵阵却毫不犹豫再次冲来的身影仿佛在向他宣告齐为何是强齐。 不止是一两个少年天才不止是一两个绝代军神。 这是举国之大天下之强! 而阳国人才凋零。 他纪氏满门死绝就连改嫁的儿媳也在刚才死在他眼前。 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这些年他之所以强撑着未死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噩耗承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 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阳国需要他他不能死! 老将虎目圆睁再挽雕弓一发三箭! 一箭洞穿那璀璨剑光。 姜望纵起焰流星却还是被生生划破腰腹带起一条血槽。 一箭射向那身形庞然身如山倾的胖子。 强大的斥力阻滞身前空间重玄胜已然竭尽全力然而那一箭仍然穿破一切扎在了他的腹部虽为那些层层叠叠的肥肉所阻未能彻底穿透但亦扎入血肉只余尾羽在体外犹颤! 最后一箭的落点是那黑盔黑甲的剑士。 十四双手把住大剑横在身前。 然而这一箭撞在黑色大剑之上竟还撞着这大剑再撞上了十四的黑甲。 砰! 十四整个人都被击飞数丈口喷鲜血。 三箭齐发三箭皆建功。 但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秋杀军士卒已经冲了上来。 眨眼工夫便将这偌大将台铺得满当。 纪承跃身而起拉开雕弓并不射人而是一箭射落地面! 箭落将台尾羽不见已深入其间 而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波以此箭落点为中心炸开刚刚冲上将台的秋杀军士卒们又全部被推下将台。 当场身死者难计其数。 啾啾啾啾啾啾! 刚刚被一箭清空的将台又被无数啸叫的焰雀所铺满。 这是姜望的爆鸣焰雀! 腰腹还在流血他人已经反伐。 嘣! 纪承拉动弓弦发出如地龙摇动般的沉闷声响。 此弓乃天雄纪氏传家之宝他传给儿子他的儿子传给他的孙子最后又回到他手中。 此弓名丘山。 古之善射者睹万物如丘山每发必中。因而为此名! 丘山弓弦发一响那数不清的焰雀之啸鸣在此瞬间被掩盖过去。 并且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竟在靠近纪承之前自行崩解! 且说重玄胜被一箭贯入腹部却一声不吭抓住犹自震颤的箭尾生生将此箭拔出带着钩出的血肉弃掷于地。 而后人已跃起拳在空中强大的吸力斥力“驱赶”着纪承将他往重玄胜的拳头上赶。 纪承刚刚驱散爆鸣焰雀便又迎上此拳。 他如老朽不堪般整个人离地而起便随着这“驱赶”迎上了重玄胜。提起他老树皮般枯瘦的拳头正面迎上了重玄胜年轻而巨硕的拳! 有重术加持重玄胜此拳何止千钧? 但两拳只稍稍一碰重玄胜便被轰得后仰拳架亦散。 纪承这一拳并非不能直接将他轰飞而是有意控制打散他的拳架却不让他离开。当然是为了……杀死他。 重玄胜重术被打破拳架被打散。 而纪承直接倒转丘山弓以弦去割重玄胜之头颅! 当! 一声交响。 却是黑盔黑甲的十四到了。 他被一箭撞飞还在吐血却也毫不犹豫反冲过来并及时赶到。 黑色大剑重重砸在纪承的弓弦上发出钟鸣之响。 丘山弓弓弦被一压到底直接触及弓身。 纪承抓住丘山弓的手弹指击弦! 黑色大剑带着十四本人整个被弓弦弹飞。 纪承握持丘山弓以弦为刃再割重玄胜咽喉。 但他心里却轻声一叹。 那流星赶月般的剑光自高空往下落。 如星光月光洒身无处可躲。 姜望已再至! 叫纪承叹息的并非是自己的命运。也并非是暂时失去了杀死重玄胜的时机而是齐军方面的这些人。 这么年轻这样强大又如此悍不畏死! 他们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希望。 而阳国呢? 老将白发已苍苍。 丘山弓弓弦不拉自引纪承以身为箭倒射而起直接放过重玄胜仰头面向姜望再一次提起枯瘦的拳头。 姜望人在高空心念便动五气缚虎! 以五气为源的气绳方结便溃五气瞬间被抚平。 而纪承已撞入剑光中。 直面姜望出拳! 但无比强烈的斥力在上汹涌而来的吸力在下。 重玄胜稳住身形双手大张。 “与我……下来!” 纪承冲高的身形陡然下降半尺! 与此同时十四又再一次悍不畏死的冲回。双手大剑划过一道漫长的弧度。 他的剑术简洁、直接精准而每每直面生死。 横斩纪承其腰! 而高空处的姜望亦是当机立断一剑人海已茫茫下贯纪承天灵。 重玄胜竭尽全力以重术将他捆缚当场。 三面相围顿成绝杀。 然而纪承的眼睛很平静。 平静得一如风中他飘飞的银丝。随风起随风落。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斩将夺旗! 重玄胜、姜望、十四配合默契顿成绝杀之势。 而面对此局纪承眸中毫无波澜。 道如今多少英杰令人感叹。 然而老将曾经亦是少年! 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勇不可当自也是有过。 当下这三位年轻人都是腾龙境中的强者。尤其重玄家的这个胖子一身战力绝不输于寻常内府境。 而他纪承垂垂老矣无数旧伤在身又耗费巨大心力在战场上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指挥阳军拖住秋杀军这等天下强兵心神俱伤。 此后又独身却敌掀翻一整支秋杀军军阵连破这三位少年英杰的进击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但他毕竟是纪承。 毕竟是外楼境兵道强者! 所谓外楼境中三品之顶点。 外楼之“外”并不仅于内府相对在“体外”更在“天外”! 修行世界有言说“四圣灵中起高楼”。 指的便是外楼境强者在无尽星空之中通过玄妙联系将力量投射至四灵星域凝聚星光楼。 此四楼者曰东方青龙楼西方白虎楼南方朱雀楼北方玄武楼。 就像内府境又被称为五府境一样外楼境也有四楼境的别称。 此四座星光圣楼妙用无穷三言两语难以述尽。 单说对于外楼境投射的四灵星域各流派便有不同理解归向各自的“道”。 以道门为例虽有三脉但三脉同源。 皆取青龙之威严朱雀之炙诚、玄武之宽仁、白虎之肃杀。 取“威、诚、仁、杀”四字。 另如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释家取“威、德、容、灭”;墨家取“威、洁、容、武”……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并非一定之规具体到个人也或有不同。 只是一般来说求道哪家便得信奉哪家的道德准则。(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而纪承所修之兵家源流在此境所取乃是“势、烈、御、杀”。 字字征伐! 纪承这等人物巅峰时期自然非是等闲一楼二楼乃是正儿八经的四楼境强者。在四灵星域立起了四圣楼的存在。 可惜未入神临难求不朽。 终熬不过旧伤反复岁月摧残。更兼为国事忧怀、家事伤心。心似烛焰身如飘萍。 如今四座星光圣楼已只余一楼得用犹有光明。 这一楼即是白虎圣楼。 主兵道之“杀”! 此一时姜望纵剑在上十四双持大剑在中重玄胜重术全开在下。 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便被围在其间。 而在此青天白日西方忽然有星光一闪! 纪承满头白发飘起本已有些力衰的手再一次握紧丘山弓! 砰! 重术无法再限制其人重玄胜反受其害。整个人直接被崩散的斥力压在了地面上止不住的吐血。 有两名离得近的秋杀军士卒冲将过来合力拖着他往外逃。其他的秋杀军士卒则迅速补位一个个的跃杀纪承。 接引白虎圣楼星光入体纪承握弓即震散重玄胜的重术空弦一拉一道霜白星光长箭便已电射而出。 铛! 直接撞到十四横斩而来的双手大剑之上而这柄一看就极沉极重、材质非凡的黑色大剑竟然就此断裂一分为二! 这并非结束那霜白星光所凝之箭余势未衰还一举撞到十四的黑甲之上将这来历非凡的黑甲也击破! 贯入十四体内直有半支。 强如十四被这一支箭带得远远飞出重重倒地一时生死未知。 白虎圣楼星光入体之后纪承气势又复不同。握弓便伤重玄胜空弦拨箭一箭即让十四生死未知。 而后直接将弓横斩以弓为刀一圈弧型刀光以身为圆心斩开直接杀得跃至的秋杀军士卒纷如雨落遍地残肢。 纪承就势拔起倒竖丘山弓反与姜望相割! 这一切说起来繁复但几乎都在同时间内发生。 姜望一剑人海茫茫还未落定便见重玄胜倒地十四被射飞秋杀军士死伤惨重而纪承反弓割来! 面对挟外楼之威而来的纪承。 生死只在一瞬。 这一刻姜望心神无比凝聚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万次重复修行后的本能应对。 焰花焰花之海。 缚虎五气缚虎。 剑由人海茫茫转山川河流由攻转守。山河大地最能承受。 焰花之海刚铺出便被弓弦割开。 焰花更是未及接触便已凋零。 缚虎五气缚虎接连崩散。 丘山弓弓弦这一刻眼见避无可避那冰冷的寒芒仿佛已触及喉管。 忽然自姜望的通天宫中冲出一道黑色蜡烛的虚影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撞进了老将纪承体内。 是姜魇! 在此生死关头为了保住他和姜望共同的性命直接驾驭黑色冥烛虚影与纪承进行了一次最赤裸最直接的神魂交撞! 纪承扑来的身形就此一顿。 老将神魂之火早已如风中残烛这些年都是为国强撑姜魇准确把握了其人最大的漏洞。显出他超出姜望、重玄胜等人不止一筹的眼界。 才能以现阶段并不强过姜望太多的神魂力量生生阻住纪承的杀伐。 有此一拦姜望已腾出手来一记爆鸣焰雀覆盖纪承。 而后身纵焰流星赶至重玄胜身边。 “如何?”他急问。 重玄胜还被士卒拖着逃跑但吐血吐得稍顺了气便猛地翻身起来大声嘶吼:“阳军将溃!” “与我结阵!” 姜望第一个响应军阵将台附近的秋杀军士卒能战者全部入阵。 大略一扫不过千人而已。 兵煞相凝。 重玄胜已管不了那许多直接合起军阵之力卷起秋叶狂风呼啸着撞向纪承。 彼时纪承已自神魂交撞的愣神中醒转白骨圣楼星光入体的身躯生受了一记爆鸣焰雀而重玄胜已经重新组织起军阵再一次兵煞化形将他吞没! 外人只见这一处狂风席卷秋叶飘飞。 那是兵煞之力的外显。 而在此军阵中响起三声惊弦磅礴的兵煞之力剧烈翻涌三次方才平息。 俄而。 一道璀璨剑光飙射而出却是姜望连人带剑飞至代表纪承的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前。 长剑横斩—— 这面天青色的战旗从战争之始就牢牢扎在将台上。 在过往难以计数的岁月都昂然飘荡在阳国天空。 整个战场无论敌我都不能够忽视它。 [笔趣阁 biqugexinfo]这是天青色的战魂。 这是天雄纪氏最后的一抹余晖。 旗倒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兵煞散去重玄胜一手抓着纪承的头颅——那是他自其脖颈上生生撕扯下来——回身四顾。 本部所领的五千秋杀军士卒现在还存活的只七百人而已。 重玄胜此战斩将夺旗再立大功。 然而却有四千三百名亲领的秋杀军精锐士卒死在了随他冲锋的路上。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来不及感怀重玄胜拔身跃至半空高举老将头颅大吼:“本部斩将!纪承已死!” 将台附近还活着的秋杀军齐齐大喝:“斩将!” 将台上天青色的战旗一朝倾倒姜望便单手抓起这面战旗在空中摇动:“我已夺旗!” 士卒们又齐声喝道:“夺旗!” 整个战场上阳军士气降到谷底。 那些拼了命往回冲杀想要救援本阵将台的阳军将士们全都在此刻失却了主心骨。 便在此时忽的自后军方向传来一声洪亮大喝。 “纪老将军意志长存!阳国人!随我阳建德冲锋!” “此战我阳建德唯死而已!” 阳国大军已在溃散的边缘然而在此声之后忽又复起:“唯死而已!” …… 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坠落之时阳建德正沉默地看着。 他已经沉默地等待了许久然而重玄褚良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他沉默地看着阳国将士浴血厮杀往往四五个士卒才能交换一个秋杀军卒的性命。 他是看着那支军阵冲进本阵中军的也看着将台附近飞蛾扑火般的阻击。 看着双方都展现出来极其坚韧的战斗意志。 看着老将纪承接引白虎圣楼星光——他深知纪承的情况四圣楼中其人除这白虎楼外。余者早已星光黯淡便是联系也失去了。 这么多年强如纪承为什么没能晋入神临旁人说是纪承老了他难道不知是因为齐国强者不止一次的暗中阻挠、打压吗? 纪承一生为国而他阳国却未能庇护这等名将。 从风华少年到白发苍苍只有阳国欠纪承的没有纪承欠阳国的。 他眼睁睁看着纪承满门成忠烈其子其孙再到其人本身。 终于也看着那面代表天雄纪氏的天青色战旗倒下。 灭情绝欲血魔典已经几乎消灭了他的情感。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心痛! 痛彻心扉! 阳建德催动战马疯狂地催动战马。 这匹几有妖兽实力的宝驹根本不足够响应他的心情。 他冲锋。 不称孤道寡。 不是以一个国主的身份。 而是作为一个阳国人带队冲锋。 跟随他的是仓丰城自发报国的那一万士卒。 像一道洪流卷过卷过战场带动六神无主的阳军将士重挽将溃的战局。 他是阳国之主需要时他必死战在前。 而此时在秋杀军本阵将台上蓄势已久的重玄褚良大步往前。 “为何我没有与纪承对决指挥?” “因为阳建德在养精蓄锐我亦如此!” “面对阳建德我不敢分心!” “但他……分心了!” 重玄褚良也不纵马直接离开将台踏空前冲。 “众将士听令!” 他拔出形状凶厉的割寿刀咆哮道:“撮尔小国敢犯天威!随我斩杀此逆!” 本部一万亲军紧随其后全员投入战场。 从整个战局来看阳建德领兵自阳军后方加入战场。 重玄褚良领军直接自齐军中军位置杀出。 因为此时的主要战场已经集中在阳国军队的中军位置、甚至后军位置。 秋杀军的阵线已经推至此处。 换而言之阳军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这是最后的冲锋了。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除非阳建德能够一次冲阵击破重玄褚良。 然而这又何其艰难? 战场上有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而已。 耐心阳建德或许不输重玄褚良局势却由不得他再等。 未等到秋杀军伤亡到达那个让重玄褚良无法回避的警戒线阳国大军已先一步崩溃了。 他只能带队先发。 但重玄褚良后发而先至。 盖因双方士卒的素质全然不同阳军本就不如齐军况且阳建德所领还是杂兵重玄褚良所领是精锐中的精锐。 两队生力军在纪承的将台之后相逢相撞……相杀! 无论敌我双方其实都很难理解阳建德为什么自领一万杂兵。 或许是因为阳军势弱精兵不足得尽着纪承用而阳建德自负用兵之能不必尽使强兵。 接战之前重玄褚良亦如此想。 然而阳建德三番五次求战重玄褚良自然是有他的底气。 他的底气便是传承上古魔道之祖的绝世魔功灭情绝欲血魔功! 接战之前阳建德身上还笼罩着阳氏秘典大日金焰决所发的金光瞧来威严光明。 令人惊惧的是在接战的一瞬间跟随阳建德冲杀的那一万战兵身上全部燃起血焰! 因为阳玄策常驻仓丰城虽然胡闹却甚得人心。此城域百姓生活不同别处对阳庭的拥戴也强过它城。 这些出身仓丰城的义军乃是感于国事奋勇而来。 阳建德将他们收为亲兵归入麾下也令他们感到荣耀。 战前发下的咒符虽则不知用途也都贴身放了。 阳建德亲自教的简单站位虽然不明白用处但也都用心记了。 却没想到这是催命之符! 一万战兵齐齐燃起血焰只在顷刻间便为血焰所化尸骨无存。 而后血焰朵朵尽入阳建德体内将他染成了血色。 身上金光转血光德光转恶光! 整个战场都静了一瞬。 阳建德放声大喝:“我阳国好儿郎以身捐国助我成就神功!” “我阳建德必以死捍卫家国让英雄瞑目!” 说惭愧未必没有。说残酷未尝不是。 然而阳建德非常清楚自天雄军覆灭之后他便再没有选择! 齐国对阳国的侵染潜移默化他早年殚精竭虑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只是勉强延续阳国社稷罢了。 他早已看透这一切! 齐国崛起是阳国的大不幸。 生而为阳国之君又有满腹韬略一身雄才是他阳建德的大不幸。 参天巨木之侧没有杂树的生长空间既无阳光也得不到雨露。 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是迫不得已也是唯一的希望。 若生在东域动乱之时他阳建德自负必是一代雄主。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也能成就一代强者一生穷极修行尽途。 然而他生在今时今日之东域生于今时今日之阳国。 延续二十七代的社稷担在肩上。 他没有选择。 他不止一次的这样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 所以他才能狠下心来杀绝血亲。 所以他才能坐视纪承之死——那是曾教他挽弓教他用兵的人。 事到如今再杀这一万义士也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了。 若死在此处万事皆休。若斩了重玄褚良逆势翻盘此战则什么都来得及分说。 自古而今成者为王败者寇一将功成万骨枯! …… …… ps:正版手机app阅读是在起点读书正版电脑端在起点中文网。大家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用爱发电太难继续了。 第一百九十章 势不可挡 惶惑也罢恐惧也罢。 时至此刻对于战场中剩下的阳国士卒来说。 只要阳建德还愿意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就只能相信。 人在溺水之时便一根稻草也要牢牢抓住哪怕……明知它无法救命! 战场上阳军本已溃败的局势稍稍止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战局中心的碰撞。 看着阳建德吸尽所有血焰身缠血光呼啸前撞直趋重玄褚良。 重玄褚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饮鸩止渴。” 他这样说着但并不逞勇。反而退入阵中直接凝聚起万人兵煞再与阳建德迎面。 但见重玄褚良所部军阵成型兵煞之力如龙蛇起伏彼此纠缠撕咬而最后在重玄褚良的控制下形成一只巨大无匹的拳头向阳建德砸落。 而身缠血光的阳建德只一拳迎上。 轰! 这两只拳头对比如此明显瞧起来强弱殊异然而对轰之下双方都静止了一刹。 而后军阵中兵煞涌动阳建德乱发飞舞竟然平分秋色。 “国君神威!”有阳军将领嘶声吼道。 以一人敌万军! 阳建德飞在空中直接又是一拳砸落军阵。 “重玄褚良!出阵与我决生死莫累无辜士卒!”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道冷漠军令——“结秋杀之阵!” 一声如万声回音晃荡。 “秋杀!” “秋杀!” “秋杀!” 整个战场上除重玄褚良亲领万军外还有十八支秋杀军军阵。 其中最惨烈的是重玄胜所部只余七百人。盖因这一部直接打穿大军突入阳军中军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当然也完成了斩将夺旗的最大功勋。 而除此之外的各部大多阵容完整。 秋杀军并非浪得虚名与阳军的实力差距极大纪承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局势勉强不崩溃而很难对秋杀军造成太多有效杀伤。 此时重玄褚良一声令下活跃在战场上的秋杀军各部陡然凝起兵煞! 一处两处三处…… 田安泰所部……重玄胜所部…… 十八支军阵兵煞骤起遥相呼应。 十八处秋风起席卷战场如扫落叶。 这兵煞同根同源彼此勾连。 而重玄褚良所部兵煞腾空聚如圆镜似秋月临空。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就在此秋月之上忽有刀光斩落。 那是重玄褚良在瞬间凝聚了整支秋杀军的力量而后挥动割寿刀。 此刀承三军之力聚凶屠之杀甫一出现已经落阳建德身前。 “灭情!” 阳建德一手张开握拳横于额前。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淡漠一片就连那些最细微的情绪也不再见。俨然如同白骨尊神一般。 或者说正是得知此态的强大他才对白骨尊神抱有极大的预期希望能借其阻止重玄褚良刀锋。只没想到这所谓的神祇自己教内不稳压根发挥不出应有实力便被重玄褚良斩退。 灭情之后阳建德的另一只手呈爪状前伸一把握住那刀光! 低吼:“绝欲!” 血色大炽刀光破碎! 握碎了刀光。 杀绝血亲亲手杀死子女又在临战之时战场之上吸纳杀气血燃万人。魔功已趋大成。 此等状态下的阳建德如神似魔。 他拔出战矛烈阳握于手心 灿金色的战矛与血光接触爆发出密集的“滋滋滋”声响。 即使是这等状态下的阳建德也禁不住眉头挑动有些难以忍受这种痛苦。 而就在这血色与金色如在缠战般的密集接触之中整只灿金色烈阳战矛自矛尖开始一点血色迅速蔓延开来往矛身侵袭。 却是阳建德临阵炼兵要将至阳至烈的烈阳战矛转化为适应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名器以便最大程度发挥自身战力。 重玄褚良是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坐视他顺利完满。 那边阳建德烈阳战矛刚刚耀起猩红这边重玄褚良便直接爆发。 整个战场上属于秋杀军的兵煞全都聚在一起而他驾驭军阵腾空而起。 偌大军阵在重玄褚良的驾驭下飘飘如叶。 竟似微风起轻轻吹向阳建德。 如此轻飘飘的一击阳建德却骤然变色握着未竟全功的战矛径直往虚空一挑! 雄壮军阵鼓动兵煞在兵家战法之下化作一缕枯黄之风。 迎面吹来。 一点猩红染透矛尖阳建德运转灭情绝欲血魔功以矛刺风。 但战矛却被轻而易举的荡开此风扑面。 绿转黄叶离枝。 生机去枯寂来。 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此乃凋零之杀! 阳建德猛地张嘴一吐朵朵血焰自他喉中吐出接二连三地往前撞。 血色之焰撞上凋零之风。 彼此交击互相湮灭。 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仿佛一幅静止的画整片天空即是背景。一半是枯黄一半是猩红。 在这寂静之中才有偶然的声响发生。 起先要仔细才能听到一二渐而……便震耳欲聋! 那是军靴踏地的脚步声甲叶交击的碰撞声是战鼓声是喊杀声是一切冲锋的声音。 那枯黄之风在空中一展瞬间演化出无数士卒向前冲锋的景象。 细看来那景象中每一个枯黄甲胄下的士卒分明无一个人样头盔下全是一缕缕枯黄色的秋风! 秋风扫落叶端是无情。 正所谓“摧枯拉朽”那枯萎的、腐朽的必将被一战而决一扫而空。 这一番变化是势不可挡锐不可当。 此乃摧枯之杀! 面对此杀阳建德竟不闪、不避甚而挺矛反冲。 双手持矛人在空中双足交错踏步前冲。 独自一人对着重玄褚良驾驭的军阵兵煞冲锋! 势不可挡我来挡锐不可当我自当! 独身横拦千军万马单矛直面天下强兵! 这一场大战已经进行了许久。 这是一场或许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谁肯相信? 灭情绝欲血魔功核心却是一个“血”字。 古来血浓于水故要灭情绝欲必杀血亲。 阳建德单矛反冲秋杀军这一幕瞧来悲壮、勇烈。 其人踏空前冲的脚步越来越重。 每一步如踏在心脏上。 但见那摧枯之杀的图景里忽然有一道血气冲天而起! 乍一看很像是兵家修士气血狼烟。 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秋杀军士卒才知道那是他们忽然失守的气血被人生生“拔”出体外冲上天空! …… …… ps:有人问所以说一下。上周弄了加更措施但一个小目标都没完成。可能是知道我拼了老命也爆不了多少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秋有三杀 若非是在大军之中有兵家军阵护持又有重玄褚良这等强者镇压。 阳建德只这一冲这一万所部秋杀军将士便要被拔尽气血而死! 如今只是被掀开了一个细口但已经腾起如气血狼烟可见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强横。 那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也因此晃了一晃如水漾纹而阳建德一矛扎上! 这一场大战从日出杀到正午又从正午杀到此时。 其时天边夕阳如血。 而夕阳之下阳建德仿佛另一轮血色的夕阳! 他的光他的热他一生的挣扎与勇烈都照在此时都燃于此刻。 他的全身都燃起血焰如披上一件血色龙袍。手上那一杆天下名兵烈阳战矛包括矛尖的前半截猩红夺目后半截灿金耀眼。 摧枯之杀如一幅空中飘浮的画画上有气血如烟。 而阳建德像一个不顾一切、正要扯碎名画的莽夫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杀至。 “与我共决死!” 整个战场都凝固了但见阳建德单矛挑阵。 一矛扎落! 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破碎了。 兵煞翻涌三四里。 不等注视此战的阳军欢喜齐军惊惧。 那翻涌的兵煞又瞬间凝聚起来。 阳建德的灭情绝欲血魔功的确出乎意料然而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就是为了应对此种意外状况? 他给了阳建德最大的尊重也做了最巅峰的准备。 凋零已落摧枯已止。 杀却未歇! 秋乃肃杀之季。 历来若定死罪处决多在秋后也是因为此季杀气最重。 秋有三杀曰凋零。曰摧枯曰问斩! 重玄褚良的声音此时竟有切开天地的锋芒。 “今我代天行罚……阳君无德祸国殃民!先纵鼠疫再起兵衅!当判……斩立决!” 就在那沸腾汹涌的兵煞中此时探出一刀。 乍以为是名扬天下的割寿但细看来那不是割寿刀而是以割寿为核心以秋杀军兵煞为外壳凝聚而成的一柄极具特色的刀。 此刀刀体沉重刀柄处雕有鬼头刀脊处有一圆口鬼头袤方背厚面阔。仅看其形便知分量笨重宜于劈砍。 此刀名……鬼头! 最适合砍头。 历来刽子手行刑多用此刀。 这一刀明明隔得尚远、 甚至明明阳建德已经以矛反挑。 然而刀起之时兵煞方破碎重聚。 刀落之时阳建德已经人头飞起。 竟被斩首! 上一刻他还勇烈无敌单矛挑阵灭情绝欲血魔功强势无匹。 然而下一刻便已尸首两分。 这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刀。 就如罪名确定人赴刑场令箭落地刑客挥刀。 一切无法挽回! 手起刀落人头飞! 强如阳建德这样的顶级神临已是金躯玉髓肉身不坏堪称不朽。未至死时修为不退。 此境号称“不朽不灭我如神临。” 在上古之时亦被直接称为不朽境。 等闲手段难杀其身。 然而这一刀斩落他却死得干脆利落! 他们这一生交锋重玄褚良都占胜场。究其根由似乎都只是因为齐强阳弱。 然而能够牢牢把握优势自始至终不给对手翻盘机会难道不够可怕吗? 阳建德头颅飞起的那一刻仿佛停顿了时空。 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连接着那颗头颅飞起的弧线。 大军之中的重玄褚良面无表情! 上位者没有朋友。 这是他对重玄胜说过的话。 因为越是到了某个高度越是身不由己。因为很多决定已经不能由着自己喜好。 谁又知道他重玄褚良和阳建德曾互为彼此唯一的朋友呢? 然而一者在齐一者在阳。 一者是齐国世家名门与齐国休戚与共。一者更是阳国王室。 双方都没有更换立场的可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们就已经明了这一切预见到了这一天。 此后分道扬镳三十年来未有半纸书信片语只言! 其实论起独战他重玄褚良亦自负不输阳建德即使其人练成灭情绝欲血魔功。然而面对阳建德他仍要毫不犹豫的倾尽自己所有优势。 并不仅仅是因为狮虎尚且全力搏兔阳建德这种人物绝不能容留半点机会。 更是因为他想让阳建德自始至终都觉得其人之所以输不是因为“我不如人”而是源于先天劣势是天之罪而非战! 唯如此能够保全他最后的骄傲。 三十年一弹指生死如云烟。 多少往事、荣耀、骄傲、情谊都掩于时光河。 重玄褚良这等人物不会让自己缅怀太多时间。 只稍一恍神随即便飞出军阵伸手即将阳建德高高飞起的头颅凌空抓来。一把抓住头发将他头颅高举。 “阳建德已死!” 声传战场。 “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 齐军大声重复。 阳国大军瞬间崩溃整个战场上再没有一道成形的防线。 秋杀军士卒则冲杀无忌杀人如割草。 战场上最大规模的死伤通常都发生在胜负已分之后。最大的杀戮数字通常是在追杀之中产生。 数不清的阳军士卒卸甲弃兵跪地乞降。无数阳军狼奔豸突四处逃窜。 在胜负已定之后放纵手下士卒杀戮一阵也是许多战争里的潜在规则。 毕竟刚刚生死相向无数袍泽战死自己也在生死边缘……仇恨需要纾解压力也需要释放。 但通常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大量的阳国士卒丢盔弃甲之后便死死地把头埋在地上希冀可以侥幸度过这短暂的杀戮时间。 然而重玄褚良高举阳建德之头颅在高空中稍稍静默了一阵便道:“凡参与此战对抗我大齐天兵者无论投降与否……尽诛绝!” 竟是直接下了屠杀令! 有那跪倒在地的阳军士卒惊恐起身立即便被一刀斩首重新坠地。 有那刚刚放下兵器的阳军士卒未及反应便被一柄斜过的战刀割破喉咙。 惊惧、溃散、各行其是的阳军士卒本就不是秋杀军士卒的对手此时更完全形不成有效反抗。 杀人如割草一片片成群倒下。 一场杀戮的狂欢就此开启。 “大帅不可!大帅万万不可啊!” 自战场边缘一名老年文士飞身过来老远便对着重玄褚良求恳。 “此战胜负已定大帅何苦多添杀戮、徒增恶名?” 当下便有将领提刀欲迎。 但重玄褚良只一摆手:“让他过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其名 那老年文士纵身飞来齐军的杀戮并未停止。 他飞越过人间地狱般的“屠宰场”。 在几员秋杀军将领冰冷的审视目光中飞到了重玄褚良身前。 余光所视皆为杀戮。耳中所听尽是悲声。 其人面有哀色唯独在空中的重玄褚良面前直腰挺脊看起来倒也颇有风骨。 “你是何人?”重玄褚良问。 “老朽乃阳国……故阳国赤尾郡郡守黄以行!”老年文士弯腰回应道。 微微礼过他便急道:“大帅用兵如神今日一战灭国堪为天下名!然而两军交战争杀无论。杀降却是不详!古来降者免死兵家正行。大帅何故下令屠杀?老朽实不忍大帅负此恶名故冒死来劝!” “你既知我应知我名。”重玄褚良手里还提着阳建德的头颅闻言只是淡道:“再恶还能恶得过‘凶屠’二字吗?” 黄以行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阳建德满头血污之下阳建德圆睁的眼睛仿佛在直视着他。 他下意识便避开了目光只颤声道:“大帅上天有好生之德……” 重玄褚良打断他:“上天亦有杀生之威!此些战卒敢抗天兵不杀如何正天威?” “阳庭积弱百年三代尊齐!到头来却落得个大军犯境。将军何耶?”黄以行难掩激愤:“军士保家卫国又有何罪?战场上不过各为其主争杀生死。如今胜负已分大帅!屠刀当止了!” “你的意思是我大齐兴无义之师侵略此地?”重玄褚良眯起眼睛。 “不敢有此意!”黄以行求恳道:“阳庭腐朽阳君失德以至于今日罪有应得!但阳人无辜!齐阳相盟数代阳人何曾稍有背离?” “你们这些人呐。”重玄褚良伸指虚点了点他:“向来骄纵自谓富且贵!俨然把齐的荣誉视为你们的荣誉把齐的强大视为你们的强大不过是寄生在齐国身上的藤蔓罢了!现在大树要清除阻碍生长的藤蔓了你还觉得光荣吗?” 黄以行怔怔然良久才艰涩道:“今日社稷已灭阳氏宗庙绝嗣。此或天意!然而……” 他声音渐起:“阳庭既灭此地即齐土阳人即齐人哪有屠戮自家子民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北有荆牧虎视眈眈南有恶夏缠绵旧恨。西有强景雄视天下!齐虽强焉能以杀定人心?” 重玄褚良只冷笑:“阳建德妄动大军以小国之傲慢犯大国之天颜。原本我准备杀绝此域。是一个小友求情我才行此麻烦事。你跟我讲什么狗屁道理、利益纠葛!我重玄褚良会听吗?” 虽未明说但他口中的小友自然便是姜望了。 而这个求情其实子虚乌有。 为了击败阳建德重玄褚良有不惜逼死阳国全境军民的决心但那只是最坏的打算。他再怎么凶名远播也不至于在胜负抵定的情况下还要杀绝阳域。 也只有重玄胜知道这是在给姜望养名。究其本质是为了战后以重玄家青羊镇为旗帜重新建立秩序乃是“分饼”环节的重要一步。 重玄胜的想法或者有些简单之处但有一点说得对重玄家的确需要一个光明之人或者至少说是“看起来光明”之人。 因为凶人他重玄褚良自为之而能够抚慰人心的旗帜还真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当然或许也还有其它原因只不足为人言…… “黄某这一生只跪过天地君父不屈于人!” 见重玄褚良如此态度就在他面前黄以行轰然于半空跪倒。 以膝虚撞砰然作响:“愿为苍生一跪!求大帅怜悯阳国百姓切莫再杀无辜!” 战刀割破脖颈、鲜血飙射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呼痛的声音求饶声杀戮上头的怪叫声…… 所有屠杀的声音都在注解着什么。 重玄褚良注视黄以行良久才道:“军令如山本帅没有收回命令的道理。不过你的勇气令某动容。你是阳国少有的忠直之人看在你的份上本帅可以免阳国百姓一死只要他们诚心归服……你可愿为本帅传此令?” 他的意思再没有转圜余地。 见事无可缓黄以行双手虚按空中屈下身来以额触及手背流着泪道:“老朽愿往!” 而后其人转身飙射远去再不看战场一眼。 重玄褚良亦不管他只把手里阳建德的头颅提起来与之平视忽然叹道:“阳庭失尽人心岂你一人之非?” 自有手下亲卫捧了玉盒前来。 他将这颗头颅放进玉盒中又再看了一眼才合上盖子。 “送回临淄吧。”他叹道。 整个阳国有资格送回临淄以夸功的头颅也便只有阳建德和纪承了。 这时候重玄胜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满脸杀气:“大帅真要全他此名?”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他一眼只点了一声:“战场上死生常事。” “十四未死!”重玄胜说了一句又补充道:“我恨的是麾下士卒五千只余七百!” 重玄褚良不置可否只针对他之前的问题回了句:“既是沽名卖国之辈就给他些名声!” 而后径自返身往本阵而去再不看身后战场。 他重玄褚良既然下了军令这二十一万阳国大军是必要杀尽的。 黄以行看似忠恳悲悯然而其人身为赤尾郡郡守战前未入战场战时不能救君死国在战后才冲出来劝阻屠杀。 虽然或许也有些正义存在但恐怕更多只是为了救护百姓的名声。 说是舍命救护百姓实则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褚良杀他比屠杀万军的后果还要恶劣。 阳庭之所以失尽民心除了国主不作为外就是因为阳庭这些官僚个个有自己的想法或名或利个个为私。 所以重玄褚良说黄以行是沽名卖国之辈。 其人不惜践踏阳君阳庭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俨然举国皆浊他独清。但其人作为赤尾郡守阳庭毋庸置疑的高层阳庭过往决策又怎么可能无涉于他?说到底这人只考虑自己的声名而并不在意家国!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成全这个人的名声。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便于齐国在此地的统治。 愈是阳国之恶贼愈是齐国之良臣。 姜望于青羊镇是一旗是谓世外桃源。 黄以行于阳国亦是一旗是谓拨乱反正。 有此二旗不愁不能收尽阳地民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锦书来 齐军本阵将台上只有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叔侄二人一坐一立。 其余将领都自在逐杀之中仅一队亲卫护在将台下轻易不许旁人靠近。 须知军中以人头记功。重玄褚良下屠杀令虽则是有自己的意图但也不无让苦战已久的将士们多得一些功勋的想法。 “十四如何了?” 此时更无外人重玄褚良问得直接。 先前他见得重玄胜杀气盈天知道十四是自小陪重玄胜长大的家族死士重玄胜对其信赖非比寻常又在那时见得十四负伤生死不知故而点了一句。 好在重玄胜回话得体不然此时不是如此态度。 “负岳甲碎了!人倒未死只免不了躺些时日。”重玄胜答说。 听到负岳甲碎了重玄褚良明显顿了一下才问:“你所部其他人呢?” “其余士卒自去逐杀只姜望回青羊镇去了。” 说着怕重玄褚良有想法重玄胜又补充解释道:“他既不喜好杀戮也不在乎多割几颗人头的功勋。” 阳建德已死阳国大军今日一战尽覆赤尾郡自不必说其余地方传檄可定所以留在军中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重玄褚良忽然叹了一口气:“阳人坚韧。目睹了阳建德此战的士卒更不会忘记他的勇烈。我要杀破他们的胆杀绝他们的勇所以才行此杀戮事。” 对于重玄褚良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解释了。 重玄胜大着胆子问道:“您好像与阳建德交情很深并不仅仅是共过事?” 在此战之前他和秋杀军大部分将领一样心里对阳建德其实都是不以为然的。然而此战之后无论是谁也不能否认阳建德的强大。 “很多年前他有一个名字叫顾寒。” 重玄胜听着耳熟想了想忽然惊觉:“您书房里那幅名刀破阵图落款就是顾寒!” “天下英雄我瞧不上几个阳建德即是其一。”重玄褚良道:“我知他定不至于束手等死这些年必有所谋。只仍想不到他能为阳氏宗庙做到如此地步。” “整个阳国。不清醒的人见国家在齐国庇护下风调雨顺便也很心满意足。 而清醒的人救国无门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慷慨赴死。大概唯有阳建德仍在挣扎试图以个人武力打破枷锁。甚至不惜以国君之尊去练人人唾弃的魔功。 他失败了但他并不无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不惜插旗也想阻止我并非是因为要保住守下斜月谷的功劳。而是他和我一样看出了那一线胜机不愿意齐国那么快击败夏国。” “而我……”重玄褚良说道:“我从夏国战场上退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灭阳国!若不得灭阳国至少也得寻个由头杀死阳建德。非是我与其人有什么仇恨相反我尊重他、忌惮他所以才要杀死他。为了齐国国运更为重玄氏族运。” “灭阳国有战灭、有和灭。帝君虽则认可了我的判断但采纳前相晏平之计试以和灭。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早该顺理成章让阳国为齐土了。之所以未能做到全是因为阳建德其人。” “以和平手段既没能逼杀阳建德又没能阻止阳建德继位已见失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战。” 名相晏平十余年前就从相位上退下政治势力早已衰退。这也是重玄褚良这一次能够推动兵伐阳国的原因之一。 重玄胜这才知道在齐阳两国之前那么多年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那样多的惊涛骇浪!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述尽。而阳建德以弱国寡民坚守阳氏宗庙到如今不能不赞一声其人才能! 他甚至敢于笃定以齐国上下对阳国的轻视此战若非叔父重玄褚良亲自出马阳建德极有可能翻盘成功。 服侍的奴仆皆知叔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落款为顾寒的画是最为紧要的事物每日都有人小心清扫丝毫不敢让虫蚀了去。 由此可见两人的交情。 然而整个齐国最尊重阳建德的是重玄褚良最针对阳建德的也是重玄褚良! 重玄胜一时有些沉默了聪明如他自然是听懂了重玄褚良的言外之意。 但重玄褚良还是直接点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到了咱们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能由个人喜好。若有一日姜望与你意见相左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知道现在重玄胜最为信赖的两个人就是十四和姜望。 他没有提十四因为他知道十四永远会与重玄胜保持一致。而姜望已经多次表现其人的原则和坚持。 重玄胜沉默了许久说道:“叔父如果人只能做所谓‘正确’的选择。那您不应该支持我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说完这句他对其人深深一礼而后大步下了将台。 些许人头之功他或者不在乎但须抓紧时间为手下士卒去争。 将台上重玄褚良一时默然! 如重玄胜所言以重玄遵之天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说单纯做正确的选择他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然而他重玄褚良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重玄胜呢? 到底是因为重玄胜本人的优秀展现了更为他所重视的潜力。还是他不愿意提起的……亡兄死前的嘱托呢? …… …… 战场外姜望独剑离去。 身后的屠杀仍在继续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一战是齐军全方位的胜利。不仅仅军事上取得了大胜对阳国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便在舆论上列国也无从非议! 齐国为什么出兵? 为了维护东域秩序遏制恶化鼠疫。 鼠疫为什么恶化? 因为阳庭腐败治政混乱官僚各有私心如此种种方才导致鼠疫失控。当然也少不了四海商盟良心败坏、借难发财的责任。 那么最早为什么会出现鼠疫? 都是因为邪教白骨道的阴谋! 而阳建德见事不明又自知有罪于民贸然出兵起衅。重玄褚良不得已而破之!大战之中刀枪无眼阳建德死于非命。 阳建德所修魔功又无疑为他倒行逆施的统治做了最充分的注脚说明! 然而这一切对于姜望来说除了帮助重玄胜更进一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独在异乡为异客胜负荣辱仿佛也都不那么有关。 杀猪面杀蛇面杀猴面杀龙面追杀重伤的白骨圣主……这些才是出自他本心的攻杀。 人在天上飞行整个赤尾郡乃至阳国都在混乱中身后的战场杀戮喧嚣。 他却依然感觉到寂寞。 飞过一处山崖时目光随意扫过正好与山崖上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对视。 姜望认出来是那个急于“接客”的天下楼杀手阿策。 其人完全不见之前的浮夸目光很冰冷瞧他的样子应该已在此站了许久大约是关注前方的战场。 在这里很容易被清扫战场的齐军发现。 姜望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若是等结果的话……阳军已败了!” 阿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只说:“知道了谢谢!” 姜望也不以为意自顾飞离。 他飞得并不快不多时扑棱棱一只云鹤自高空落下。 大战结束锁国之阵才解。因而这只盘桓许久的云鹤此时才得以飞来。 姜望伸手接住云鹤在手里展开为信笺。 天色已黯了战场上的厮杀声远得有些悄不可闻。 星光静谧地淌下仿佛也抚平了刚从杀戮中挣出的心。 只看到开头“哥哥”两字。 姜望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星光与月光之下这个笑容如此少年。 …… …… 【第二卷·终】 第二卷总结兼感言 写作是一件熬心力的事长篇尤其如此。 本卷的写作应该算是完成了既定的规划。 这一卷之后我终于能够来讨论一下塑造主角这件事。 穿越和重生是两个非常厉害的点子它对于网络小说最大的妙处在于——它可以让作者跳过主角成长的过程直接拿出一个主角的人设来给读者。而且还能凭随时可以添上的“记忆”随时加上各种支线完全可以忽略逻辑本身这省却了多么庞巨的精力啊! 这太妙了。 我绝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没有选择这两个点子仅仅是因为它不符合赤心巡天这个自洽世界的逻辑仅此而已。 这不是那些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重生穿越之后就不用管了当做奇迹即可。 在赤心巡天这样的世界里它是可以做到、能够被察觉、可以被解释的恰恰如此反倒不能用了。 我要创造一个真实的仙侠世界它首先要在逻辑上能够成立。如果我连主角的来历都无法解释清楚拿什么让读者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选择塑造一个原生主角一个活生生的赤心巡天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真正从无到有创造一个主角写他的改变、成长于网文其实费力难讨好。 比如很多人说主角为什么会被董阿骗为什么三事之约被白莲牵着鼻子走……主角是不是傻? 对于董阿姜望的心理是有一个从警惕、戒备再到接受、信任的过程的。心理变化的细节迄今只看到一个读者有这样的评论。让我稍得安慰。 主角出身在一个小国小城的小镇里眼界有限见识有限。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看不到那么高那么远! 一个药材商人之子他要如何才能立足于天下论断国事?坐井难道可以观天吗? 与第一卷更多是作为故事线索、事件旁观者不同到了第二卷主角有了一定的成长他的眼界开阔了人情世故得到磨练包括用人、包括修行……各方面都得到合乎逻辑的成长而也在这一卷中更多的作为了事件的参与者。 主角的影响在扩大。 第二卷的开始我大概展现了这个伟大世界的轮廓以云国和佑国作为代表点过了姜望的万里之遥介绍了包括水上之洛国、罪君之不赎城这些地方。 整个第二卷的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在解构一个王国的灭亡。 阳国为何会灭亡? 文字、历法全都丢失。 各级官僚自私自利小到亭长大到城主再到郡守乃至于整个阳庭统治者全都各有各的想法各为其利。 更有一部分阳国人早就是精神上的齐国人。 齐国对阳国的渗透是全方位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以至于对抗鼠疫时还需要阳国的四海商盟承担起物资运转。 而这一切的根本就在于阳国处在齐国这样一个天下强国之侧。 它的命运早就注定。 阳建德是在与命运做抗争但他失败了。 这个国家不是没有英雄从囚车过市的孙平到十里缟素的秦老先生再到老将纪承…… 天雄纪氏的覆灭史可以视作阳国抗争史的一个缩影。 儿子死了孙子再死男人死了女人再死。年轻人死了老人接着死。 最后满门忠烈以尸堆也没能抵住滔滔洪流。 国破山河在的悲凉以身死国的悲壮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想我写出来了。 …… 此外。 第一卷流下的诸多伏笔在第二卷也已解开。 譬如鼠面不够那么强大为什么还能作为十二骨面之首? 譬如冥烛为何能够示警姜望。 譬如张临川在枫林城之战夺走的鬼门关和王长吉流下的眼泪……在第二卷葬送了白骨尊神的降世意志…… 如此种种。 有一些细节读者或者只是一扫而过却是我为丰满这个世界所做的努力。 比如一些俚语、俗语其实都是贴合赤心世界所原创的。 比如越城监狱里那些“松快”、“滚油”、“包房”之类的黑话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编造的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像点样哪怕这只是一条非常微小的支线浮光一掠的场景…… 这些细微处的工夫费而难惠未见得能受读者喜爱心血却不少用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是生活上的随和主义文字上的完美主义。 整个第二卷单就创作部分我写得还算满意。 以天青石矿脉为切入点胡家再到席家一矿场一镇一城一域一国环环相扣以小至大没有无用之笔。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是一条线白骨道内部的种种诉求是另一条线。 有两个地方印象比较深。 一个是天府秘境尽管反转再反转自觉已是辗转腾挪得十分精彩。但好些读者反应秘境写得不过长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这个秘境很受欢迎。 但我觉得……该结束就结束该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该埋的线也已埋下了那就揭过无论它有多精彩。灌水毫无意义。 一个是我在多角度解构阳国的破灭之时在卷末的高峰来临前有读者表示不愿意看那一砖一瓦的碎裂。觉得无趣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作者想表达什么。 为了不影响读者的阅读快感我无法解释。 但是写到后面想必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 试问若没有地基的摇动大厦倾倒是否也太突兀了些? 那个只瓦片砖的碎裂都是整个房屋垮塌的前奏。 它们一并交响、递进而完成最后的终曲。 如此最后整个阳国覆灭的时候才能够让那么多读者动容。 我已经尽量把铺垫和伏笔写得精彩些但好像还是欠缺平衡了不够抓人。 希望第三卷能够做得更好一些——倘若还能有足够精力的话。 …… 写第二卷的过程中。 焦虑始终折磨着我。 这从赤心巡天刚写五章就被群嘲而开始的焦虑一直折磨我到现在。 常常一边崩溃一边自我鼓励。 精神就在崩溃和打鸡血的状态中来回。 最后仍然没有断更过一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如今两卷都已按照我的计划不折不扣的写完了合计已超过八十万字总算是对读者有了一个交代。 我可以说对得起任何人了。 希望今晚可以睡得踏实。 …… 成绩还是很差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力量吧。 真的太难熬了。 最后。 下一卷的名字是“撞破星河已天涯”。 出自我个人写的一首《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第一章 青羊镇男 “天地独尊大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兹有姜姓名望者白身一介却思报国。先有日照援抚之勋继有赤尾夺旗之功。累功积勋爵为青羊镇男钦哉!” 青羊镇里重玄胜一口气念完把手中诏书一卷便丢给姜望:“别站着了吧青羊镇男!” 阳国一战而定如今便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 其他人且不去说单就姜望便被封了一个青羊镇男。 这可是有领地的实封男爵远不是那些虚爵可比。 天下列国官职各异爵位倒是大体相同无非王爵之下公侯伯子男。 一般来说异国不同情。哪怕同为小国佑国之城主只是龟兽食粮地位显然远不如阳国之城主。倒是爵位大体符合层次因而异国相见。多以爵位判断地位 这册封诏书是随着天使送至军中首功当然是重玄褚良应有仪轨已在军中结束。天使回国复命了册封诏书便由重玄胜代传。 以他的出身自是见惯这些的也不甚尊重。 姜望握着这卷册封诏书心中亦有些别样感慨。 想他在庄国奋斗多年先入外院再入内院学未竟成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便背井离乡。想不到却在齐国混了一个实封男爵。 向前自不必说。竹碧琼是近海群岛宗门中人对于大齐的功勋体系没什么感觉。如张海、独孤小这些青羊镇厅众人倒个个与有荣焉。 “以后大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贵人了!”张海谄笑着说。 自龙面袭击青羊镇那一战之后他就隐隐被排出青羊镇核心外了作为青羊镇难得的超凡修士地位十分尴尬。 奈何整个阳国一战而覆大概不会有哪个地方比青羊镇更安稳了他也没有什么底气此时另投。只能勉强还在青羊镇混着为了让姜望改观一扫往日浑浑噩噩不仅做事积极也谄媚得有些过了。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付出什么就收获什么。他没有向前那样的实力独孤小那样的勇气自然得不到对等的待遇。 姜望倒也不会因他在临战之时不出力就怎样刻薄于他该如何便如何就是。“人尽其用”这件事并不容易但他总归要学着去做。 实封男爵当然是贵族尤其整个青羊镇域现在从法理到实际都已经完全属于姜望。 这是重玄胜争取的结果。 “进去说话。” 屏退其他人将重玄胜引入静室。 如今整个阳国的疫气已经被白骨圣主吸尽鼠疫造成的伤害固然惨痛活下来的人终究都得往前看。 青羊镇域是最先恢复秩序的地方并且收拢了不少流民(其实大部分都是附近城域百姓迁徙过来只是假称流民)如今记录在册的镇域人口堪堪破了四万大关。 姜望算是已经在青羊镇稳定下来虽则他个人不注重享受必要的生活居所还是得到了改善。 现在早已不跟镇厅挤在一起而是单独住了一间雅院养了些许仆役。院里的管家则由小小兼着姜望的事情她都亲力亲为轻易不肯让于人的。 对于姜望来说修炼用的静室才是常居之所反而卧室很少用到。 此间静室风格极简四面空墙一方蒲团而已。 重玄胜所坐的都是取的备用蒲团。 “恭喜你。又赌赢了。”坐下之后姜望说道。 “还没有到赢的时候啊。”重玄胜谦虚的说。 话虽如此说他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齐庭向来是大方的你这次酬功除了一个实封男爵外。还赏了万元石百颗以及一门国库里的秘传道法。” 重玄胜说着取出一个匣子递来:“道法是我帮你挑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百颗万元石是一笔“巨款”对姜望来说意味着姜安安的那枚甲等开脉丹已经可以偿还。 当然相较于道元石有价无市的国库秘传道法更让姜望在意。 历来齐庭赏赐的功法道术之类分为国库秘传和皇室秘传。前者广而博后者少而精。但并不是说国库秘传就不如皇室秘传只是两者的存收途径不同。 顾名思义国库秘传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皇室秘传则多是齐国皇室自身所得相当于公库与私库的区别。 能收入国库的绝非凡品更兼以重玄胜的眼光自不至寻什么垃圾出来。 倒不必急于一时姜望随手接过匣子放到一边。正准备问一下重玄胜接下来的想法。 这胖子却哎哎哎起来:“你倒是把东西取走把储物匣还回来啊!回头还得交回去呢!” “……你刚不是说齐庭很大方?” “大方是大方那也不会滥赏啊。青羊镇也封给你了国库秘法也赏给你了还有百颗万元石。这储物匣价值跟百颗万元石相差无几还能再白给了你?”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 但是因为眼睛小的原因并不明显。 姜望倒也并不尴尬一边把道元石往自己的储物匣里挪一边愤愤不平:“啊我可是出生入死。” “得了得了。”重玄胜洋洋自得:“你的青羊镇男只是第一步哥哥我一步三算明白不?”他神神秘秘道:“接下来我要为你谋求日照镇抚使的位置!” 姜望皱了皱眉:“我才腾龙境恐怕不足够吧?” 镇抚使乃是针对阳国这种情况的临时官职主要职责便在“镇”与“抚”基本可以等同于和平时期的一地郡守。 若是任职期间处事得当实力又能跟上的话郡守之位一般也八九不离十。 然而姜望才腾龙境修为。 齐国一地郡守起码也得神通内府级强者起步外楼境才是标配。 即便是阳国的郡守那也是内府境为基准线。纯以修为而论姜望还差得远。便是功勋也不足够。 “哼哼。”重玄胜左右打量着这间静室不是日夜修行于此不可能与环境如此和谐。 “以你这般天资又这般努力不出多久便足有独战宋光那等内府的实力。而且你神通内府板上钉钉修为有什么问题?” “至于功勋……解除日照郡的威胁又夺将旗在战前安宁一方在战后安抚人心。如今整个阳国老百姓心心念念的除了黄以行就是你姜望区区一个暂行镇抚使如何不足?” 重玄胜说的黄以行。其人孤身入战场死谏凶屠阻止重玄褚良屠杀阳域的计划。名望在阳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被阳地百姓视为救世主。 阳地新归出于安抚人心的考虑其人现为衡阳郡镇抚使。 若是表现得好他就是未来的衡阳郡守。 整个阳国的大小官僚死的死降的降。最多也就是一个贬职留用。唯有此人倒是比战前更进一步了。 衡阳郡乃是阳国故都自不是赤尾郡可比。 这实在无法不令人感慨。 第二章 定远侯 黄以行仅凭名声都能混到一个镇抚使在阳地百废俱兴的现在姜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话虽如此说。只怕重玄胜要搭进自家的全部功勋才能促成此事。 黄以行能够镇抚衡阳郡其以阳国郡守的身份弃暗投明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虽则是在战后)有很大的政治意义。 可一难再二。 “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姜望问道。 重玄胜自嘲地道:“我体型太大太显眼了!” 姜望道:“谁不知道我跟你是一起的?想来阻力也不小。” 重玄胜摇摇头:“虽则你能代表我但你毕竟不是我。” 姜望醒悟过来。 一个镇抚使的支持和一个镇抚使的职位本身对于重玄胜在重玄家族内的竞争作用截然不同。 以重玄遵的实力底蕴还能找不到几个郡守的支持吗? 但在竞争的双方来说是双方实力、势力、潜力、地位、爵位乃至官位的全方位比拼。 重玄胜若能成为镇抚使以他的实力和重玄家的能量镇抚几年之后郡守之位绝对跑不了。 这就在官位上超过了重玄遵。至今还未听说重玄遵挂了什么职但想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入官场就登郡守大位的。 因而重玄遵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想明白了重玄家的内部矛盾就能够理解重玄胜为什么转而全力支持姜望上位了。 想通此节道元石也已全部转移回自己的储物匣姜望拿起匣中最后一枚玉签便把空匣递还了重玄胜。 心念稍触便知晓此术乃是甲等中品品阶。与火有关但非是火行而是一门关乎精神的道术名为【妒火】。 甲等中品道术一般涉及内府层次但若涉及神魂度过红妆镜内飞雪劫后姜望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这时候又听重玄胜问道:“你可知赤尾郡镇抚使是谁?” 瞧着他将那个空了的储物匣收去姜望问道:“是谁?” “高少陵。”重玄胜哼了一声知姜望未必明白便解释道:“出自那个静海高。” 想起当初在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所念的那首据说是大儒墨琊所写的诗。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姜望不由得叹道:“床上有人好办事!” “哈哈哈哈。”重玄胜大笑起来:“此言妙极!” 灭阳之战静海高氏既无筹谋之功又无掠地之勋最后居然分到这么大一块饼可见那位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 当然静海高能够吃下这么大一块饼必是经过重玄褚良允许的。一力主持对阳国之战又取得全方位胜利任谁对阳境有想法也绕不过凶屠去。 凶屠只要说一声那个高少陵于他私下有什么建言功勋便足有了。 这其间的政治交换自不必说。 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才好呢毕竟这一番交换后就可以算在同一阵线了。 玩笑罢了重玄胜道:“本次大战愈发让我意识到实力才是根本。以阳建德之强再加上那邪物的搅局此战其实胜得不易!” 闻其弦而知雅意这胖子对白骨道讳莫如深只以“那邪物”代替。说明那句“万世不灭之仇”令他印象深刻。 姜望虽然不愿意触及往事但还是对朋友解释道:“那是白骨邪神降临占据的道子之躯。我出生长大的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就覆灭于祂的那次降临。”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间生死血恨难以述尽。 “好兄弟你我奋力修行他日未尝不可穷入幽冥戮此邪神!”重玄胜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毕竟还很遥远。 因而这胖子又移转话题道:“这次大战大帅最好的选择就是等那白骨邪神完成祭炼从容离去。再引军与其相决。” 战争才结束不久“大帅”这称呼倒一时没有改掉。 “这反倒体现了大帅的大局观。” “是啊这可能是单纯军事上的错误但就长远来看未必是错。然而究其根本是我军强大有资格犯错!” 这话说得有理。姜望想了想说道:“不出三代移风易俗此地便是切实齐地。为齐国尽取阳国之地拓土三郡大帅这次收获不小?” “已定了封侯!”重玄胜禁不住眉飞色舞:“爵名定远。” 仅仅这一个爵名齐帝的野心和对重玄褚良的倚重都在其中了。 但这胖子随即又忽的失落下来握了握拳:“这一个侯位迟了三十年!” 姜望也一直很疑惑以重玄褚良当年破夏首功竟未能封侯。 却听重玄胜说道:“当年因为家族一些事情……累及叔父。令他徒有泼天之功最后也只得了一个慎怀伯。” 慎怀二字不是什么恶字但与凶屠放在一起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 难怪说。灭阳固然是大功但以齐国之强虽则阳建德极难对付然而齐庭轻视难免酬功的时候恐怕并不如意。 重玄褚良之所以能一战封侯大约还是因为早年功勋未能尽赏的缘故也不乏齐帝有补偿之意的可能。 “你自己是如何打算?”姜望问。 重玄胜早已考虑清楚:“实职拿不到好的爵位没什么意义。我看能不能找机会进稷下学宫学点东西。我和重玄遵现在差距最大的地方还是在修为上。” 对于重玄胜来说他的目标是重玄氏家主之位。重玄家的家主历来便是能袭侯爵的。 爵位之论历来实封爵位胜于虚爵而世袭罔替之爵又大于一般实封之爵。 重玄家家主乃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封地便是重玄家族地尊荣非同一般。所以等闲封爵重玄胜是不放在眼里的。 而稷下学宫是齐国顶有名的修行之地并不属于哪宗哪门而是帝国所属。偌大齐国诸多宗师级人物轮值在其中授业。 素有齐地龙门之称。 若能入此学宫修行便似鱼跃龙门一般常有脱胎换骨之功。 但等闲不对外开放。 无论王公贵族甚或皇子皇孙。非有功于国者不能入此学宫。 姜望好奇道:“都说稷下学宫是齐地龙门究竟其间有什么隐秘?” “首先第一桩齐地大小宗门凡外楼境及以上强者每年必须入稷下学宫讲楼轮值一旬。任何入稷下学宫修行者若有疑难可以任意在讲楼请人解惑。任何人必须尽其所能悉心解惑。若有不诚、不真、不详提问者可以随时向学宫反应。一经查实即有严惩。” “便这一桩便是大大值得!”姜望赞道。 他是深知没有名师的苦头的。 “第二桩嘛……”说起稷下学宫重玄胜亦有身为齐人的自豪:“学宫之中元气浓郁自不必说更有国运蒸腾其间于此间修行便是死坐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国运蒸腾其间……尤其是齐国这等天下强国修行起来是什么感受? 姜望忍不住有些心向神往。 “第三……”重玄胜忽然一笑:“不说了免得你心痒!” 第三章 兽皮书 容国引光城。 驻城大将静野最近的处境很尴尬。 他“勇敢揭露”阳国鼠疫之时阳国还是齐国坚定的盟友。他如此行止不无暗暗打击齐国势力的意思。 然而不曾想齐国以此为因由直接兵出阳国将名义上的属国变成事实上的齐土。 因而静野此举便成了有些人嘴里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究其根本原因在于阳境转为齐境后容国便已与齐国接壤成了卧榻之侧。 阳国的今日似乎便是容国之明日。 虽然中域之霸主景国乃至北域之牧国都对东域这些小国有明里暗里的支持。就如齐国也支持了一些中域、北域的小国般。 然而当齐国真以大势压来以重玄褚良如此名将领军出征时无论是牧是景又真有信心与齐国在东域打一场国战吗? 之所以阳建德倾尽国力要来一场大决战是因为他清楚只能以一场胜利赢得更多支持。 易地而处容国又真能做到阳建德那种程度吗? 这答案似乎令人胆寒。 不提容国朝廷如何暗暗加强边郡边城的力量齐阳大战止歇阳容两国边境也显得风平浪静了。 底层百姓大多只记挂着一日三餐对于天下形势是不如何关心的。 城内某间客栈二楼一个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倚窗而立望着街上的行人有些恍神。 “他们的生活还是这样平静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靠近不明白未来如何。或许无知是一种幸福” 房间里粘了胡须的刘淮坐在桌边闻言只冷声道:“都是一些愚民贱民!一待齐军攻来他们个个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比狗都不如。” 看着窗外的男子自然便是阳玄策了。 听得刘淮这话他只随手将窗子带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论君主是姓阳、姓姜又有什么区别呢?君王姓姜的话或许他们的生活还能更安稳一些。” 刘淮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但念及这是阳氏最后的血脉最后只能说道:“您……怎么能如此说话?” 阳玄策走回来亦在桌边坐了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阳国都亡了公公还听不得实话?” “公子噤声!”刘淮急道:“如今不可不小心。老奴死不足惜您却系千钧之重!” “你瞧。”阳玄策带着些自嘲的笑了:“你我如丧家之犬连真容也不敢露本名也不敢说旧日身份更是遮掩的严实。你我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强求那些小民为国尽忠?” 刘淮说不出话。 “这世道原本就没有谁欠谁的。死在凶屠刀下的那二十万将士又该骂谁去?骂我父亲吧?” “陛下已是为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您怎可……” 阳玄策伸手打断他:“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好好。”刘淮有些心灰意冷但缓了一阵后还是从储物匣取出一块金色圆石和一卷古老兽皮来。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您要学哪部?” 兽皮上记录着以血写成的文字历经无数岁月那血色殷红如初。只晃过一眼这血色文字就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叫人能够深觉其中恐怖与强大。 这自便是灭情绝欲血魔功。 然而阳玄策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只将目光落在那金色圆石之上。 忽的笑了:“大日金焰决往日哪有我沾的份?” 阳氏秘传的大日金焰决历代只传太子。当初阳玄极也是学了此功之后才被视为无可争议的阳庭储君。 习得此功即承阳氏宗庙者。 然而如今的阳氏宗庙已经在大军开进之前就被照衡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捣毁又如何承之?祭祀也寻不着地方! 之所以明眼人都不信服这个“自发”的说法乃是因为彼时正是“救民镇抚”黄以行在衡阳郡奔走劝降的时候。毁弃阳氏宗庙而不至于等到齐军动手。自是他的一桩“功绩”。 然而阳国已灭万马齐喑。齐国方面更是不会对此说什么只有乐见其成。 刘淮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但阳玄策只是摇了摇头连那金色圆石也不再看。 “父王之能胜我百倍。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更做不到。” 作为阳氏血脉学了大日金焰决便是承继了责任。 他自忖若与父王阳建德易位而处最多也就是对百姓宽仁一些或能得民心一些。但要想在齐国注视下延续社稷绝无可能。 更别说此时社稷已崩灭要想重建宗庙倒不如指望阳氏列祖列宗死而复生来得简单。 令他意外的是刘淮只说道:“陛下说了他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一件他让老奴把这物件送给你。” 一枚盘龙玉佩就那么放在桌上。 只须扫过一眼便能够认得出来这是阳建德的随身配饰。 曾经多少次他躲在母亲身侧偷偷抬头去看那个威严却冷漠的男人往往只看得到一个侧影和这一枚盘龙佩! 那时候的心酸和注视被注意到了吗? 阳玄策避过这一切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茶杯。但竟从杯中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泛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显得很平静。伸手将这枚玉佩和代表大日金焰决的金色圆石抓起来。 “不必谈什么忠义节志只有我阳氏欠阳国百姓的没有阳国百姓欠阳氏的。” “你自由了。”他对刘淮说。 时至今日这是仅存还对阳建德忠心耿耿的人了。对于这个太监阳玄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国家都没了也不必再以国事相缚了。 说完阳玄策起身往外走。 刘淮只问:“公子有什么打算?” “虽则复宗庙社稷是没什么可能的事情……”阳玄策脚步稍顿又往外走:“但做儿子的总得为战死的父亲做点什么。” 阳玄策离开了。 关上了客房的门也关上了刘淮最后的希望。 尽管他自己也知那所谓“希望”是如何渺茫。 就躲在阳国国境线外的容国边城这是阳玄策的意见。 那段荒唐的天下楼生涯让他对藏匿行迹有些心得。 刘淮他自己是全然没有方向的。 阳建德的遗命是让他找到阳玄策带他离开阳国但没有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目标的话他想让阳氏复国想让阳氏宗庙不绝想让阳建德九泉之下能得安宁能有不绝香火。 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阳建德生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他死后更是再无可能。 就连唯一有资格延续阳氏宗庙的阳玄策自己也对这一“宏图”无动于衷。 他一个失君失国的老太监又还能做什么呢? “你自由[烟雨红尘小说 jinxiyuenet]了。” 阳玄策以阳建德仅存唯一血脉的身份宣告他的自由。 然而“自由”是什么? 那段亦步亦趋小心等候的日子难道竟不是“自由”吗? 入宫多少年了已记不清。 唯独记得当年国君也还只是皇子入宫觐见之时姿态便与旁人不同。龙行虎步俨然他才是此地主人。 后来果不其然他几乎无可争议的坐上了龙椅。 那位背后隐隐有齐国支持的皇子在他面前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他也还记得国君陛下当年在宫中看到他说瞧着眼熟便随意点了他随侍。 他当然记得继位之后第一次大朝会国君陛下便与他说这个国家烂透了但即使是烂果子他也要令其生根发芽育成参天大树! 他记得太子初诞时他第一次见到国君流泪。 国君哭着说:“待孤百年之后必不使我儿如此!” 然而…… 他记得国君是如何意气风发又是如何日渐消沉。 他见证了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也咀嚼着这一切。 现在国君没了太子死了小王子也走了。 空落下来的客房只有桌上的那卷兽皮书还在流动血光。 刘淮嗫嚅着嘴唇最后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 令他有些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便往兽皮书上看。而那卷兽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展开。 灭情绝欲血魔功…… 令刘淮恐惧的并不是这魔功有多么灭绝人性多么可怕多么人人喊打。而是他发现他无法克制学习这门魔功的欲望。 他无亲无朋倒也不怕灭情绝欲。但若说还有什么牵绊。那就是因着阳建德遗命想要保护阳玄策的心情了。 他是见识过阳建德如何杀绝宗室、屠戮亲生儿女的。 如阳建德那等雄才最后都不免如此。他如果修了这门魔功只怕有一天也不得不去杀阳玄策以斩断唯一的牵绊。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稍稍略过便令他不安起来。 那是国君陛下仅存的血脉他如何能? 刘淮双手成爪灌输道元立即就将这兽皮书撕成了诸多碎条。 如此犹不能放心又捧出一团炙热火焰将这记载魔功的兽皮烧成了灰烬。 然而…… 他惊恐地发现那兽皮书上的血字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中流过灭情绝欲血魔功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四章 求仁得仁 千百个画面在刘淮脑海中转过。 一会儿是阳建德殿上大开杀戒亲手灭杀血亲子女。 一会儿是他刘淮魔功大成为主复仇杀进临淄血洗齐宫当庭杀死那姜姓老儿。 一会儿又是他站在阳玄策的尸体前而故主阳建德正满脸血污地瞧着他“狗奴才孤叫你保护孤仅剩的儿子你怎却杀了他?” “啊!” 刘淮从癫狂臆想中挣脱出来剧烈地喘息着。 脸上、身上已经被密集的汗珠覆满。 然而那血色的文字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流淌愈来愈清晰。 “不不我不能!” 他癫狂地喊了几句忽而反手一掌打得自己头颅爆开! 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刘淮的尸体躺倒在地上但他身上的皮肉都松弛了下来再不复之前那种恐惧状态下的绷紧。 然而…… 窗子关着但不知哪里钻来了一缕风。 这风卷起桌上那兽皮书燃烧之后的灰烬轻飘飘的洒落刘淮尸体上。 那灰烬渐渐消失刘淮的尸体也慢慢消失。 到最后地上连一点红白污迹都不见也没有血肉骨骼。 只有刘淮生前穿过的衣服和衣服上—— 一卷古老的兽皮书! …… …… 灭情绝欲血魔功在容国掀起的波澜于阳域全无影响。 这里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齐国的统治……但很快就适应了。 这当然有很多种原因。 譬如“阳廷最后的脊梁”黄以行譬如“仁义无双”青羊镇男。 两人都为拦阻凶屠的屠刀出了力黄以行保障了衡阳郡的和平姜望在日照郡嘉城城域建立起了国乱时的世外桃源。双方都活人无数。 当然姜望的名声之所以能够追上前者主要在于重玄胜不遗余力的造势。如今阳地三郡只有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悬而未决可见阻力之大但民间关于姜望的呼声已经很大。 对此姜望也是做了些指望的。 获爵青羊镇男之后他才在真正意义上享受到青羊镇域反哺于他的好处。 爵位官位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荣誉。它切实关系着一个朝廷对国家的统治相对而言它自然也能够享受国运的补益。 具体到某一个官职来说它影响着官员的权力也决定官员能够接收到的“反馈”。 例如席慕南能以嘉城城主印行敕令便是借助于嘉城民心。汇聚民心不仅可用于征伐更实际的效应在于可以帮助修行。 以姜望本人为例。 他早就在事实上完成了对青羊镇域的掌控但于礼不全不能名正言顺。只在魂陷飞雪劫的时候意外得到了反馈。但终究不是正统手段。 那一面鲤纹赤旗本可以帮他聚拢民心民意为他所用可惜还未来得及彻底与青羊镇域定为一体便已毁于龙骨面者之手。 但如今阳地尽为齐土齐庭一纸诏书下来姜望成了名正言顺的青羊镇之主。所谓“民心民意载沉载浮”这话他才真正能够有所理解。 体现在修行之中那属于青羊镇域的民意时时刻刻汇向他的爵印中——那是一方两指宽、两个指节长的小小印章阴刻【青羊男印】四字。 把此印佩在身边能够感觉到神魂之力受到滋养而壮大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只是若能经年累月下来亦是可观进步。 而如果能够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将此地经营好了就意味着更多的民心民意更快的神魂壮大。 很多官僚之所以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并非看不到此等好处。而因为这反哺是缓慢的、细水长流的而贪渎、横征暴敛却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收获。 一般来说愈是国运昌隆官员愈多勤心于民者乃是求长久计。愈是国势飘摇愈多短视官僚因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得到长久收获便只想夺了横财就跑。 俗语称“强国文士定山河破国文官不如鸡。”便同此理。 既是说两者调动的力量不在一个层次亦是说双方得到的反哺有天差地别。 而回到齐国对阳地的统治上。 在姜望看来阳地百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接受齐国统治固然是齐国经年累月的渗透民风民俗的浸染前相晏平之策所收的效果。 但最直接的原因则在于齐军在完成对阳域全境的事实性占领之后第一时间清扫了境内的全部凶兽解决了令无数阳域百姓痛恨的凶兽祸事。 绝大部分阳域百姓一辈子没有出过阳地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凶兽是可以清剿干净的野地是没有那么多危险的踏青不是只能在近郊几里进行……体会到身为齐人的安稳生活! 这一点或许齐人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从庄国到阳国亲身经历了三山城的壮烈目睹无数悲惨情景姜望最是理解不过。 倘若有国家愿意荡除凶兽灾祸如窦月眉那等心为百姓的城主还能够保证对庄国的忠诚吗? 凶兽一事虽则普遍常见但背后涉及的秘密太多。姜望至今也没能弄懂其间根脚问重玄胜也是语焉不详实难说是了解。 青羊镇静室之中。 姜望缓缓收功控制着道脉腾龙飞回天地孤岛结束了今日对躯干海洋的探索。 蒙昧之雾固然可怕但探索过的区域却是在心里记录了下来形成唯自己可知的舆图。随着探索的位置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能够一览躯干海全貌。当方向尽在心中蒙昧之雾的可怕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老爷。”独孤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是个懂事的姜望修行之时轻易不会过来打扰。 “什么事?”姜望问。 “有一个老和尚在院里等你哩!” “和尚?”姜望摸不着头脑。 除太虚幻境里跟各路人马都交过手外他不记得自己现世里跟佛门的人打过交道、 还是个老和尚! 但独孤小好像也很迷惑:“他说与老爷有缘!” 第五章 苦觉 阳域大战方歇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姜望不得不小心应对。 当即止了修行随独孤小往前院去。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渠道已经交托重玄胜代买开脉丹用于之前承诺过独孤小的开脉不日就能够完成。 这院里一应布置姜望都未费过心全由独孤小操持。 对这些他是不甚在意的但也的确感觉耳目舒适许多。 来客便等在前院。 这是一个枯瘦的黄脸老僧穿粗麻僧衣踏一双露趾草鞋露出的脚趾中黑垢分明。 姜望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姜望。 “大师所为何来?”姜望问。 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贫僧因缘而来。” 姜望不去接他的茬与他打什么机锋只故意道:“若是化缘斋饭倒能安排。” 黄脸老僧点点头:“如此有劳施主了。” 姜望:…… 若只是化缘独孤小自早就安排了。 这老僧等到此时必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更兼其人气机若有若无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姜望不想生无谓事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也尽量克制好奇心。因而故意用化缘去堵他没想到这老僧竟借坡便下驴。 真要化缘! 姜望好歹也是青羊镇域之主一顿斋饭还是供应得起的。 只是盯着那越摞越高的碗独孤小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是过惯苦日子的很懂得勤俭持家的道理。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化缘的和尚通常便是一碗斋饭、几根青菜罢了哪有化缘的大吃大喝连吃二十几碗米饭的?青菜都吃了五碟! 只是姜望不说话她便也只好忍着。 倒是去后厨的时候悄悄吩咐多撒点盐叫这饿死鬼投胎的和尚咸也咸饱了不好多吃。 黄脸老僧吃饭的时候倒十分虔诚也不说话盯着饭菜目不转睛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瞧起来仔细吃起来却不慢。 碗碟渐渐摞高厨子都累得换了一个。 姜望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强者随意活动很好的保持了耐心就在一旁陪着。 不便探索蒙昧之雾但就这样坐着蕴养道元却是没问题。 当空碗增加到四十空碟也有九碟了之后黄脸老僧才停下筷子摸摸肚子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用好了?”姜望问。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老僧挺正经地道:“半饱便罢须行节制。” “……受教了。” 黄脸老僧瞥了他一眼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倒是独孤小看不过去帮着下人一起撤下碗碟自己也顺便躲到了外面去。 “阿弥陀佛。”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这时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老僧苦觉想必施主也如雷贯耳了。” 于礼而言这和尚年纪这般大了在不甚过分的情况下不好轻慢。 姜望虽然压根没听说过什么苦觉大师但也配合着道:“大师德名远播小子当是有耳闻的。不知大师这次来……” “都是缘法!” 黄脸老僧干枯皱褶的脸仿佛都舒展开来:“老僧与你有缘呐!” 姜望还未说话苦觉老和尚又道:“天下皆知老僧是个讲理的。” 他上下瞧着姜望越瞧那眼神竟越是欢喜:“受你一饭之恩老僧岂能无偿?” 姜望一句“客气了”还未出口。 黄脸老僧已说道:“便传你衣钵吧!” “你这便收拾东西随我入寺。我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三十年也能如老僧般得天下敬仰!罢了我辈出家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便走……” 他边说已经边来拉姜望。 “且……且慢!” 姜望一步跳出老远。 失心疯了吧? 本人怎么说也是十八岁的腾龙境高手齐庭实封青羊镇男。要天赋有天赋要实力有实力要潜力有潜力势力也在发展中。 怎么就没头没脑要我丢下这一切去跟你做和尚呢? 若不是这老和尚着实有些修为在身不像个纯傻子姜望早就拂袖而去了。 心中乱七八糟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大师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小子并无做和尚的打算!” 苦觉老和尚很有些不满的样子:“你现在没有打算焉知以后也没有?” “……” 我自己不知道你知道? 姜望尽量平和道:“现在没有以后应该也没有。” “你只能代表现在的你不能代表将来的你。”觉苦老和尚说着便往这边走:“别耽误时间赶紧拜师吧!” 姜望警惕地又往外撤了撤心里有些不满了:“大师请自重莫要胡搅蛮缠。”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觉苦眉头皱到了一起:“老僧是过来人如何会骗你?未入空门之前也是鲜衣怒马自以为风光无限然而荣华如泡影世事尽浮沉。皈依我佛后才终于获得了无上安宁!” 姜望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麻布僧衣又瞧了瞧他露出脚趾的草鞋。 虽然他不像赵汝成那样讲究享受但也不至于这般敷衍过活。 如果说这就是“安宁”……倒也真不必了。 注意到姜望的目光觉苦眉头皱得更深了:“凡俗富贵过眼云烟你这都看不透吗?” 姜望闷声道:“我没有慧根。” “……” 终于轮到觉苦老和尚沉默了。 黄脸老僧沉默一阵勉强扯起嘴角:“不要紧为师惯会点石成金。” 此人脸皮堪比坤皮鼓之厚这边还压根没同意呢他倒“为师”都自称上了。 “不用您点我本是真金!” 师父这个词给他留下的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迄今为止他只真心承认过董阿。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信任再到最后的欺骗…… 姜望被激出傲意来不想再奉陪转身便往外走。 但也不知怎么的踏出几步后眼睛一定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原位! 这是什么手段? 竟然让自己毫无所觉! 姜望按剑折身:“大师你这是何意?” “好徒儿不要跟师父打打杀杀没大没小嘛。” 苦觉说着手往前伸。 脚下未动但长相思已入其手。姜望压根没反应过来便已两手空空! 用剑者失剑决命时失命! “剑不错!但太凶!”苦觉横剑于前伸手略略拂过:“今日得佳徒为师身无长物便助你一镇!” 一道佛光在长相思之上闪过苦觉一丢姜望亦未察觉过程自己的剑便又回到手中。 他与此剑朝夕相处合于一心。 未见长相思有什么变化但又确实感觉有哪里不同了。 第六章 冤冤相报 长相思失而复得姜望也完全熄了动武的心思。 不管这苦觉老和尚怎么不着调其人深不可测的实力摆在那里。 根本连有多大的差距都看不清更别说去抹平这差距了。 走也是走不了的之前的原地踏步便是证明。 好在这黄脸老僧似也没有恶意。 姜望叹了口气:“大师您要是实在缺徒弟我镇上有一个四大皆空看淡生死什么都不在乎的……我看他很有慧根。” 只在心里道:向前啊向前这位大师这么强拜在他门下也不算辱没了你。什么飞剑三绝巅都是过去的时代了该忘便忘了吧。 “他不行。”苦觉老和尚一口回绝:“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老僧还指着徒弟们守孝呢万万不能收这丧门星。” 听老和尚这话的意思他似乎对向前的背景有一定了解。只不知为何说向前是“丧门星”……这话可难听得紧。 但这时也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姜望苦道:“敢问大师我是如何入了你法眼?” “有缘!”苦觉咬定道。 姜望:…… 这种理由改都没法改了啊。 苦觉似乎也知这话不怎么有说服力又补充道:“你在此地庇护百姓安宁一方老僧是看在眼里的。有慈悲心菩提意大合我佛!” 姜望忙道:“若论慈悲阳国有一位活人无数受万人敬仰的。便是那衡阳郡镇抚使黄以……” 谁料这黄脸老僧忽然大怒:“孽徒!百般推诿是何用意?看不起我佛吗?” 这罪名扣得大以至于姜望都忽略了那一声极具代入感的‘孽徒’只忙解释道:“修行之路千万在未至穷途时谁知谁对谁错?佛门亦是当世显流小子岂敢有小觑之心!” 苦觉老和尚阴声道:“那就是看不上我悬空寺?” 好家伙! 原来是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和尚! 对于这东域鼎鼎有名的大宗姜望一直只听其名倒是还未打过交道。 只是自家为何会被悬空寺瞧上? 嘴里则忙道:“悬空寺天下名宗小子向来很是仰慕!” 黄脸老僧的脸更枯更黄了:“那你就是瞧不起我苦觉啰?” 你这么强就算真瞧不起我哪敢说出来…… 姜望只好无奈道:“大师人各有志!” 他现在有太虚幻境可以推演功法又得了齐国之爵一应功法秘术皆可以通过正规途径从齐国获得。不想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个师父管着尤其他也从来没有剃光头当和尚的想法。 说到底之前从未接触过佛法如今修行至此发展也不错等闲不输于人。哪有突然选择一条新路的道理。 奈何形势比人强。 黄脸老僧只盯着他道:“可不是?你要做我徒弟我要做你师父。真真人各有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各有志还能这么解释! 别的不说这胡乱掰扯的本事倒是难逢敌手。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掰扯也掰扯不清楚。 姜望只好严肃起来:“这位大师天底下岂有强行收徒的道理?” “你只是现在不愿意但以后会愿意的。既然以后会愿意‘强行收徒’又如何说起呢?” “那就以后再说吧大师!” 苦觉和尚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笑道:“你看你已经对以后不那么坚决了。这说明什么?你现在的坚决也是虚张声势的是毫无意义的嘛!咱们师徒之缘应是佛祖定下的避也是避不过不如早早从了。” 姜望拧着眉问:“佛门修行总得要六根清净吧?” “是这道理。” “我心中有恨如何?” “四大皆空!”黄脸老僧说。 “空不了!” 姜望这话说得甚是坚决。 苦觉不由得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姜望淡淡道:“杀绝便了。我死也了。” 这和尚是不甚讲理的然而他也实在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就拜了师。须知师徒名分甚重不是说说便算而是师徒双方都担着责任用佛家的话来说都纠缠了因果的! 哪怕对方出自悬空寺这样的天下名宗哪怕对方有足够教导他、庇护他的实力。 他还是第一天认识这黄脸老僧呢既不知其人又不知其心怎有甘愿拜师的可能! 姜望说心中有恨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并不指望能怎么样让苦觉和尚放弃心里还在想着脱身之法。 但令他意外的是。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苦觉竟然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叹一声:“痴儿!” 转身一步便已消失在原地。 姜望只是一眨眼此地便已空空。 这和尚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望沉思良久揣测这黄脸老僧的目的。 想来想去也只想得到一个理由——如果悬空寺想在大战方歇后的阳域分一杯羹日照郡镇抚使便是一个不错的口子。 只不过他的镇抚使位置还在争取。那边高少陵背靠静海高氏且不说黄以行一个失国之人想来不会拒绝悬空寺这样粗的大腿。为什么偏偏找他? …… …… 苦觉老僧去得全无声息姜望一直走出饭厅独孤小才注意到动静迎过来探头往里看了看:“老爷那和尚呢?” “走了。”姜望随口吩咐道:“此事莫声张。” 悬空寺的和尚这时候出现在青羊镇意图不明他不想给人有什么不好的解读。 独孤小更无不应。 离开这里姜望便自去找向前。 作为如今手底下的最强战力刺杀宋光事后他还未有与向前好好聊过。 他成了青羊镇男是齐庭的陟罚臧否他自己也要做到赏罚分明才好。 外头天色正好向前仍在髙卧。 虽则有那一手剑阵内府境级别的战力也足够他活得自在了。 但堂堂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除开对抗鼠疫那段时间整日里不是醉酒就是酣睡实在也太不思进取了些…… 姜望轻叩两下便算敲过门了而后直接推门而入。 以向前的实力即使在熟睡中也不会忽略这等动静。 只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向外面不满道:“大白天的扰人清梦!” 姜望不理会他的抱怨自寻了个位置坐下随口说道:“今天镇里来了个悬空寺的老和尚要死要活的非要收我做徒弟。他好像知道你说你是什么丧门星。” 向前的抱怨停住了。 “悬空寺?”他没有回身但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 第七章 敬他如敬神 “悬空寺。” 姜望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老和尚法号叫什么?” “苦觉。” “很强?” “深不可测。” “那应是真的了。”向前一个翻身坐起:“悬空寺当今方丈是苦命大师这和尚与方丈同辈!” “悬空寺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如今的悬空寺正是苦字辈当家做主。”(1) 他喃喃道:“这等有悠久历史的强大宗门自是有见识的。” 见向前很了解悬空寺的样子且反应如此奇怪姜望忍不住问道:“那些让你感觉无望的事物包括悬空寺?” “倒非如此。”向前就坐在床头微微垂首:“我只是去过那里……” “你也去做过和尚?” 姜望问完方觉有些不妥为什么要说“也”……我自己完全不想当和尚啊。 向前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声音此时带有很强烈的失落但又有根本无法掩饰的自豪:“我师父曾剑试天下每每带我随行观摩。悬空寺只是其中一个地方。” 苦觉的出现似乎勾起了向前的回忆让他往日郁积在麻木之下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剑试天下!悬空寺只是其一! 这话表露的信息太惊人。 姜望喉咙都有些干涩:“你师父剑试悬空寺胜负如何?” “悬空寺诸院论及战力当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为第一。我师父破之!” 向前那双死气沉沉的死鱼眼此时也笼着某种崇敬的光可见他师父在他心中的位置。 试剑是以切磋为主又不是挑山门自不会与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交手。而方丈之下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战力为第一向前的师父能击败他足证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之名。 “那劳什子苦觉我虽不识。但我师父若活着他必不敢说我是丧门……” 说到这里向前便突然止住。再说不下去。 实在是心中情绪复杂哽咽难言。 此种情绪姜望无从宽慰只能叹道:“你师父风姿卓世。我虽未见心向往之!” “是。”向前道:“我敬他如敬神!” “然而然而……” 他陷入回忆:“我师父试剑天下是为磨砺剑锋以最强的状态。去战一生道敌。” “我随着师父转战天下神临才配出手真人才堪一战……未见他有一败!” 此等强者! 姜望听得心潮澎湃。 真人即是洞真境强者而转战天下未有一败也就是说向前的师父当时至少也是洞真境几乎无敌的存在。 向前继续讲述:“后来师父说时间已到他只差一战就能踏上超凡绝巅。而这一战他要留给他的一生道敌。” “那一战师父仍然带着我。” “那是我永生难忘之战。” “我师父迎战那人……” “那人……” 向前的眼神忽然颓了下来:“那人只一拳我师父性命交修的飞剑……便被击碎了。” “那是何人?”姜望问。 “他他……”向前忽的双拳紧握手指插进血肉鲜血就那么流溢出来。 而他竟已泪流满面:“我连叫出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姜望默然。 心中敬如神明的存在却被人只一拳就击败了。这是直接击溃了信仰!此等毁灭性的打击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 向前腾龙境修为却有堪与内府境争锋的战力年龄也并不大。 说一声前途无量并不为过。 很多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的绝望颓丧。 但也只是因为没有过相同的经历罢了。 真人是什么存在? 庄国国主庄高羡不惜牺牲一整个城域的百姓方能踏破最后关卡成就洞真境。 佑国一个伪洞真战力的异种龟兽即以举国之力供养。 那是修行路上毋庸置疑的高峰! 而一个同境几乎无敌的真人却被对手一拳就轰碎性命交修的飞剑。 若亲眼目睹这一切如何能不能绝望不颓丧? 他心中视若神明的师父战死他的战心也被击溃了!所以终日借酒逃避麻木度日。 “我们这一脉剑即是命。飞剑碎了师父也就活不成了。” 向前说道:“师父强撑着带着我离开那人……也未阻拦师父说他是不屑不在意!” “我知道师父有多骄傲大概这才是最让他死难瞑目的地方。” “死之前师父跟我说不是唯我剑道不强不是飞剑不强是他不肖!那人可以不在意他但不能不在意他的剑道!他要我潜心剑道刻苦向前来日为飞剑正名。” “可!” 向前抱着头十分痛苦:“我这辈子连我师父都不可能赶得上又如何能击败那人……为飞剑正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姜望沉默了很久待他情绪释放过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你师父很强非常强试剑天下真人无敌堪称英雄。我听着亦是敬仰。” “然而你敬他如神但他不是神明!他会犯错会被击败这些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并且就算是神也不可能永恒无敌。我就知道一尊幽冥神祇谋划数百年甚至亲身降临现世却被一个小国击退。那个小国名为庄庄国国主是踩在所谓神的身上成就的洞真境。而那尊神祇在不久之前降世之躯被大齐定远侯剁成了肉馅三军共见!” “神明也会败你师父也是如此。” “我非常尊敬你的师父但你……未必就及不上他!” “因为他已经去了真人无敌就是他的巅峰。而你还活着你有无限的可能。” “再来说‘无望’这件事。我想跟你讲两个人。” “第一个人叫王夷吾。在他之前通天境的极限被过往天骄所划定无数天才都难以企及那个位置而好不容易触及了的也都以为圆满。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认定那并非极限为此盘桓腾龙境多年被无数人暗中嘲笑。那是过往几乎为世界铁则一般的界限冲击于此难道不够无望吗?” “可他最后却重新定义了极限!” 抛开立场不论王夷吾这个人本身姜望是非常佩服的。 强者天然值得尊重。 “而第二个人他虽然出身在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却先天不足。因为他父亲死得很早他根本得不到太多资源修为一直垫底。那个家族里人才济济其中有一个最耀眼的天才自小便秀出群伦被人盛赞为‘夺尽同辈风华’也被视为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跟他竞争丝毫。就连那个打破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王夷吾都自陈不如。” “而我跟你说的这个先天不足的人却从小就盯着家主的位置要与那个无可争议的耀眼天才竞争。可笑吗?无望吗?” “但他却刚刚主导了伐灭阳国之战为齐国开拓三郡之地为自己赢得了雄厚资本。而我也坚信他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长得人畜无害的胖子。” “他叫重玄胜。” …… …… ps:文中字辈是作者自拟与历史任何寺庙无涉。 第八章 神道 齐庭御赐的百颗万元石让姜望一下子囊中丰满了起来。 这也只堪堪够还那一笔叶青雨为姜安安购置开脉丹的欠债。 不过相隔数万里想要提前还债也难能还没有哪家商行有汇通天下的能力这是那些天下强国都做不到的事情。强如齐国齐刀币也只能勉强做到东域通行还要被各方暗中抵制。 借由云中令让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的时候姜望说过无论凌霄阁对安安投入多少资源他都一定会有所偿还。 他自己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不论以后只现在来说若能成功争取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这些也便都不算什么了。 青羊镇这些人里独孤小即将开脉半年之期一过竹碧琼就要回钓海楼去。张海仍以之前定好的道元石计酬便是唯独于向前他这等实力先前定下的道元石显然远远不够。 他寻向前聊天也是为了沟通如何酬谢其人的付出“谈心”倒是悬空寺引出的意外。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他虽然不知道向前有没有被说通但至少郁积的情绪宣泄出来不是坏事。 沟通的最后姜望直接拿出来十颗万元石并列举了自己所擅且能够外传的道术以供向前选择。 向前没有扭捏收下了万元石并且表示这些道术太复杂他懒得学。 虽则姜望并不吝啬传法但他有飞剑时代号为绝巅的传承修行自成体系想来是不太需要的。 …… “神明与神祇是不同的概念。他说他敬师如敬神你却以幽冥神祇举例。实在不太有说服力。” 姜望在静室里琢磨道术针对他之前与向前的沟通姜魇嘲笑出声。 这不是姜魇在找存在感而是他在“证明价值”罢了。 姜望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门道术让姜魇感受到了威胁、 得自齐国国库的秘传甲等中品道术妒火一般准入门槛已在内府境后他因为神魂力量成长的原因如今堪堪摸到边缘已觉其间妙用。 这是一门应对于情绪沟通于精神的玄妙道术尤其在神魂交锋的战场上会有巨大作用。 听到姜魇的话他只道:“这我倒不知。” “‘神’者‘衣申’也。‘申’是天空闪电形。远古之时人们以为闪电变幻莫测威力无穷。闪电披衣化形故以为‘神’。神明代表无敌之威莫测之能。” 姜魇说道:“最先的时候天地门即是人神之界世人都以腾龙境为神明!因为此境修士飞天遁地超迈凡人。” “第一个开辟内府的修行者出现后神明的概念便往高处延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神临境即被视为神明所谓‘我如神临’。在上古之时神临境亦被称为‘不朽’境只是在后来被证明为‘假不朽’这个名字才失去。” “自古以来对于神明的概念都在变化。在今时今日修行之路已经开拓完整自又不同往时。向前敬师如敬神是因为他心中觉得他师父无所不能不可战胜。而不是敬他师父如一个狭隘意义上的神祇!” “你道神祇是什么?白骨尊神是什么存在?” 姜望配合地问:“什么存在?” “就像人族开辟修行之途迈向超凡一般。死者魂魄有不能转世者游于诸界等待消亡。然而在那些不甘消亡的鬼魂中亦有天纵之才以魂身修行开辟神道。” “神道开辟之后亦有那记忆未泯的死者不愿转世重来直接转修神道这些人生前往往也都是修行中人神道由此壮大。而神道壮大之后有那自觉修行无望却有神道天赋的生者直接放弃肉身转修神道。神道也曾主导过时代!” “狭隘意义上的神祇除天生神灵外多由鬼魂修炼而来。或凝聚信仰或截取死气或吞食怨念神道万千不一而足……” “对于神道我了解得不算多都是通过白骨尊神。” 姜魇说道:“白骨尊神是我们远远无法企及的存在祂在幽冥的实力必然超脱超凡绝巅之上。但祂绝非‘无所不能’是可以被击败的。” “所以你用白骨尊神的失败举例来告诉向前‘神明也会失败’道理虽然有在了解这些的人看来就不免有些可笑了。” 姜望不以为意:“向前见识比我广博得多有那样一个真人无敌的师父那样显赫的传承眼界不会低。我想他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是啊。”姜魇叹道:“或许是因为你后来说的那个胖子令他动容。或许是因为……他也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关于这一点姜望想得到姜魇也想得到。 但是他特意跳出来“指出”姜望言语的错误本也不是单纯为了给姜望纠正而只是为了展现价值罢了。 姜望点出“向前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便是告诉姜魇你的心思我已知了示好也已接收到以宽其心。 姜魇自然也“尽在不言中”转而开始感慨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共生共存又彼此忌惮提防。 姜望又问:“白骨邪神在幽冥已是超脱了超凡绝巅的存在那祂多次降世又是因为什么?” “我只知道祂是想要成就‘现世神祇’。但我并不清楚于祂的意义在哪里也不明白‘现世神祇’与‘幽冥神祇’的分别。但想来是祂更进一步的方式!”姜魇说。 “我听白骨教徒多次说过‘白骨时代’它代表什么?如‘一真时代’、‘飞剑时代’一样吗?是否与白骨邪神的降世有所联系?” 这个问题一问出姜望心中便想到或许开创白骨时代就是成就现世神祇的方法!而现世神祇是比幽冥神祇更进一步的存在。 当然这个想法他并未与姜魇沟通。 “或许只有等这个时代真正降临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清楚吧。”姜魇叹道。 很显然对于白骨尊神姜魇不愿说得太多。 “你对悬空寺有什么了解吗?”姜望转问道。 难得姜魇今天愿意表现他也不介意多掏一些知识出来。 “佛宗东圣地一个非常古老的宗门很强非常强!如果不是你已经有了齐国正经册封的爵位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抓到悬空寺剃度了!” “悬空寺有强行收徒的传统?” “那倒不是。不过对这些意图不明的强大势力在成长起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或者是觉得今天已经说得够多姜魇说完这句便不欲再说了自行封闭冥烛沉寂了下去。 只留下姜望自己琢磨着【妒火】的诀窍。 一边想道:“之前那个黄脸老僧苦觉在的时候姜魇倒是老实得很。” “是不是因为……在那种程度的强者面前他有可能会被发现?” 第九章 悬空寺 现世本就是国宗并举强弱并不恒一。 有容纳诸多宗门的国家也有掌控诸多国家的宗门。 作为东域乃至天下的顶级宗门悬空寺的地盘之大不输等闲国度。 只是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阵法所掩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通常只是世俗部分。 就像在云国撕开天穹乃见凌霄阁一样。 悬空寺的真正山门更是难寻等闲难得一见。 与当代方丈同辈的苦觉当然是来去自如直接越过重重佛阵避开层层戒防几步踏进了悬空寺中。 悬空寺的核心主体便如其名乃是一座悬空佛寺。 唯独其巨大无比高不知几千丈阔约有数十里人在塔下根本不可能望到边际。若非和尚们遮掩只怕人在北域也能一眼看见此寺。 而围绕着这座悬空主寺周边漂浮宝刹如林。 在这东佛宗圣地里各种宝寺全都悬空而立端是奇景。 然而真正令明眼人惊叹的对比就在于此——整个东佛宗圣地所有浮空宝刹都能够感受得到阵法波动其之所以能够悬空全在于和尚们的法力神通。 唯有最中那座真正的悬空寺通体无一丝一毫的阵法波动! 也就是说如此巨大雄伟的一座寺它之所以悬空全靠自身。这是何等奇观! 此寺的建筑材料全都取用极其珍贵的悬空石。 曾经立宗之时据说用尽了天下的悬空石才建成此寺。 全天下只此一座再无别家。 苦觉直接穿入主寺中也不跟人招呼一路净贴着边角走倒显得格外鬼祟。 “苦觉!”忽有一声喝起。 此声恢弘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朵发聋。 路过的僧人们全都置若罔闻唯有下意识加快的脚步说明他们心中的不安。 苦觉不爽地掏了掏耳朵回头看过去:“叫春呐?” 喊停苦觉的亦是一名老僧。 只是相对于黄脸老僧苦觉他更瘦一些简直瘦成了皮包骨头。 整个人倒像一个骷髅架子叫人望而生畏。 听得苦觉的回应他眼睛一瞪顿时更吓人了:“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你怎能如此无端?” 这么干瘦的一个人身体里却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声都如拼尽全力在怒吼一般。 “越说越离谱了啊苦病!”苦觉做出生气的样子:“难道你还要私底下与我叫?” 这瘦成皮包骨的老僧原来却是降龙院首座苦病号称诸院首座战力第一。 然而面对苦觉他有力无处使总不能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来一场“内讧”吧? 狠狠瞪了左右一眼吓得这一层的僧众迅速散开。 而后才继续以‘喊’的音量劝说道:“你怎说也年高如此不该总这般没个正行!” “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吗?少出来吓人。”苦觉斜眼乜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悬空寺日子有多拮据瘦得鬼也似饿死你啦是不是?” 苦病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闷闷‘喊’道:“方丈师兄喊你去见他!” “方丈师兄神通盖世还需要你传话吗?多事!”苦觉一脸的不满。 此时其他僧人都已散尽。 苦病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那你也别总假装听不到方丈师兄的‘心声’啊!直接递到你心里的你也能总推说耳背听不清吗???” “你怎么还急了呢?佛门是清净之地啊!” 苦病不说话了只牙齿磨得嘎吱响。 “唉。”苦觉又感叹道:“你牙口真好。” “苦觉。”苦病深深呼吸几次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尽量温和道:“咱们也许多年未有切磋过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试试?” “行了行了老胳膊老腿的还总想着动弹呢!不怕一不小心扭了筋骨!”见苦病真着急了苦觉拍拍屁股便走:“既然方丈师兄这般离不开我我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请求。” “哎你跟着我干嘛?” “降龙院那么闲?” “你要是不想管我帮你管嘛!” 然而接下来无论苦觉说什么苦病就只是不吭声跟着。 他若是转向苦病就堵住去路。 心知确实避不过了无奈之下苦觉只能往方丈禅室走去。 “我进去了。” “我真进去了。” “你别跟着了行么?” “方丈师兄与我有要紧事!你区区一个降龙院首座……” …… 苦病到底是跟着苦觉进了方丈禅室。 苦命是一个面容悲苦的胖大和尚生得倒是有苦觉、苦病两三个壮实。 尤其比起苦觉这个黄脸老僧和苦病这个病容干瘦和尚看起来要年轻得多倒似才四十多岁。 只脸上愁云惨淡仿佛时时刻刻都受着冤屈就连那两道能够体现年月的白眉也都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苦觉师弟。”苦命很是发愁地道:“你这次云游如何?” “师兄你放心!”苦觉瞬间眉飞色舞起来:“我已又收了一个绝世佳徒!早年师父为我算的缘法当就应在此。下一次百年大比定叫须弥山那群秃驴好看!” 和尚骂秃驴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苦命脸色更愁了就连那个光头都显得有些愁云难消。 倒是苦病在旁边冷不丁‘喊’道:“‘绝世佳徒’倒也不必!咱们悬空寺空、皆两辈弟子人才济济只是净字辈弟子人丁稀少几位首座都不得闲得你收徒凑个数。” “什么凑数!”苦觉跳得老高:“我苦觉收徒非绝世佳徒不收!如何能只凑数?” 苦病眼睛一瞪就要说些什么。 苦命先一步出声道:“苦觉师弟你说的又一个‘绝世佳徒’何时引进山门啊?毕竟时间已经很紧。” “不着急师兄。”苦觉严肃道:“虽然我那弟子痛哭流涕求着要早入山门但愈是如此我愈要磨一磨他的性子。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从来多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 “得!”苦病喊道:“就是还没有?” “哼你懂甚么!”苦觉冷笑:“夏虫不可语冰糖葫芦!” 说罢竟一甩那漏风的麻衣袖子拂袖而去。 只对自己无礼倒也罢了在方丈面前犹然如此苦病倒是真恼:“方丈师兄你看这厮!怎养的性子好生无礼!” “唉。” 苦命愁之又愁的叹了一口气:“苦觉早你三日入门为何从不见你叫他一声师兄?” 苦病愣住。 第十章 摘桃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黄了! 重玄胜造势良久多番争取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摘了桃子。 新任日照郡镇抚使乃是田安泰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其人马上就要走马上任。 而重玄胜和姜望的筹谋就此被拦腰截断。 重玄胜怒气冲冲地来到青羊镇告知了姜望这个消息。 姜望对此是有期待的这个位置对他经营势力大有好处期待破灭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还是宽慰道:“势不可尽。天道有缺人情有嫉想来是难免!” 阳域三大镇抚使的位置。 黄以行是统治所需任何一个人主持分饼都会需要这么一个人。 然而是重玄褚良点了头其人才得以上位虽然忠诚不能完全保证但也已可以看做重玄褚良这一系的人。 高少陵是重玄褚良主持的利益交换通过赤尾郡镇抚使这个位置与静海高氏有了一定程度的交换与合作。亦是中规中矩的分饼。 唯独日照郡镇抚使重玄胜是有心将它作为本盘来经营的。 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田安泰。 虽则其人作为秋杀军大将亲身参与了灭阳之战战场上自也奋勇立下功勋。其人内府境的修为也堪当其任。 但论及功勋他绝对不比姜望夺旗之功不比重玄胜斩将之功也不用说战前瓦解宋光那七万战兵的功勋。 他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一则是其人出身的大泽田氏底蕴深厚二则未免是圣心难测不欲阳地成重玄褚良私地这不便明说。三则…… “是重玄遵!” 重玄胜狠狠道:“若非他代表重玄家表态同意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叔父意见令田安泰上任!” 这话里有两个信息。一个是重玄遵迄今仍在重玄家内部占有绝对优势甚至能够在重要时候代表重玄家。另一个也说明齐帝本心可能也不想重玄褚良收获太多只是因其大功不可能明着压制。这本是帝王之心倒也寻常。 姜望皱眉道:“重玄家如何会同意舍下日照郡?” 像重玄氏这样的顶级世家再怎么看好重玄遵也不应该做出损害家族利益的选择才是。 重玄胜脸色不太好看:“田氏拿出了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作为交换。” 知晓姜望不明白崇驾岛的意义他补充道:“这个岛属于近海群岛资源丰富不会输于日照郡历来都是田氏私产。” 原来如此! 或许在资源与实际可得利益上崇驾岛不会比日照郡强但个中意义却不同。 从重玄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在阳域已经有足够收获少一个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无伤阳地大局。而一个崇驾岛却可以加强重玄家在近海群岛的力量属于家族影响力的扩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分饼”环节的利益交换。 只是伐阳是重玄胜一意促成的结果在“饼”已做好“分饼”的时候重玄遵却跑出来主持!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然而重玄遵是从重玄家的利益出发又让人无从反对。因为能够推动齐国出兵伐阳并非重玄褚良、重玄胜叔侄自身便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亦借助了家族的力量也是家族的支持才能够让他们行此豪赌。 到了终局之时没有不让家族收取好处的道理。 拿日照郡镇抚使换十年崇驾岛对于重玄家而言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唯独对于重玄胜本人来说却是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望是毋庸置疑会与他站在一边若能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相当于整个日照郡都成了他重玄胜的基本盘。 而崇驾岛的十年却是整个重玄家的十年。他重玄胜顶多只能分到一点残羹冷炙。 那个姜望至今未能谋面的重玄遵出手不可谓不果决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天府秘境那一次重玄信的阻挠更像是随手一子其人根本也没有得到过重玄遵的认真承诺。 王夷吾的加入更像是王夷吾主动为之或者说是针对重玄胜临阵换将的随手应对而非重玄遵认真的谋划。在极短的时间内拿到一个天府秘境名额也可见其能量了。 唯独这一次是重玄遵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针对重玄胜的出手。 无论是重玄遵终于提起劲来也好还是他才抽出空来也罢。其人一出手就摘下了重玄胜的胜利果实! 也难怪重玄胜如此意难平。 “这至少说明一点!”姜望沉声说道:“至少到了现在重玄遵已经不得不把你视为对手了!” 之前无论重玄胜在临淄交游也好经营势力也罢重玄遵那边的反应都不温不热好像提不起劲来也根本不在乎。 现在至少能够说明重玄胜再不是其人可以忽略的存在。 “是!”重玄胜拍了拍姜望:“我赶过来是想宽慰你没想到反倒尽是你在宽慰我了!” 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有过更坏的时候当然也值得更好的时候!” 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宽慰姜望有可能的失落足见情谊。 姜望笑了笑:“你来一趟门都宽了!何况是心情!” …… 重玄褚良的府中定远侯的匾额才换上不久。 新任的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在院中已经站了许久。 用过午饭重玄褚良才慢条斯理的来到院前负手看着田安泰:“日照镇抚使今日是示威来了?” 田安泰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道:“卑下此来一为谢恩二为请罪!” 谢恩自是谢提携立功之恩请罪自然是请窃据日照镇抚使之罪。 有大泽田氏撑腰又是齐帝钦点此刻更是不在军中他田安泰本不必如此。 但他还是来了。 “你今日敢来请罪倒令本侯刮目相看。” 重玄褚良笑了笑:“是田安平的意思吧?” 田安泰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只是道:“卑下诚惶诚恐!” “好算计啊田安平我若抽你鞭子是全你名声。我若杀了你是忤逆圣意。” 重玄褚良说着把眼睛一眯:“但田安泰你说说看我若要杀人会在意这些吗?” 田安泰瞬间冷汗浸满背脊。心叫苦也。 二十一万阳军说屠就屠重玄褚良发起狠来又真的会管那些有的没的吗? “侯爷神威盖世自是自是……” 他“自是”了半天也“自是”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重玄褚良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回去告诉田安平我不杀你但他须记得这个人情!” 如重玄褚良这等凶人最后也是妥协了…… 田安泰心中一松行过大礼逃难般匆匆离去。 凶屠虽未把他怎么样却比受刑更难熬。 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来定远侯府。 然而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对于家中那个弟弟的要求他更没有勇气拒绝。 第十一章 有情众生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被田安泰拿走但姜望的青羊镇男本是实封依旧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重玄胜与姜望就目前的形势商讨了许久在丢失日照郡镇抚使位置的情况下要最大限度保住战争胜利的果实就需要加强对衡阳郡镇抚使的掌控。 黄以行是亡国之臣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现在归属于重玄褚良这一系轻易不能改换门庭算是可靠的。 但事无绝对就像重玄遵以崇驾岛置换日照郡其人势必也会暗中接触黄以行。他能调动的资源远大于重玄胜在重玄家内部改变立场政治风险也相对要小很多这一点不得不防。 至于阳域另一郡赤尾郡镇抚使已交换给静海高氏倒是再无须操心。便是想操心高氏也不会愿意。 总的来说战后的利益划分因为重玄遵的横插一杠没有达到最优的结果但也收获巨大实在不必太丧气。 两人正说着话独孤小又走至外间。这会她已服下重玄胜顺便带来的开脉丹开过脉正式迈入超凡了。脚步轻盈许多气息也更悠长。 姜望传了她归元阵作为奠基阵图。 “老爷外间又来了个和尚!指名说要找您哩。”独孤小喊道。 姜望顿觉头疼:“还是那黄脸老和尚?” “这回是个年轻和尚!” “什么老和尚小和尚的?”重玄胜在旁边一头雾水。 姜望便大略把苦觉上门强要收徒的事情说了一遍。 重玄胜立时就眯起了眼睛:“悬空寺的秃驴也对阳域有妄念?”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便与姜望深思过后判断的可能性一致。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做日照郡镇抚使了应当不会再多纠缠。而且新来的这位也不一定是悬空寺的和尚呢。” “你在这里稍坐我且出去看看。” 说罢姜望便起身往外走。 “我与你同去。”重玄胜也一骨碌爬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说起来悬空寺要收姜望入山门就很有那么些挖重玄胜墙角的意思毕竟姜望一直还挂着重玄胜的门客身份。 两边碰到面上须不好看。 姜望之所以想独自去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重玄胜与悬空寺起什么无谓的冲突。但重玄胜非要跟着瞧瞧他也不好再拦。 会客厅里端坐着一个瞧来还有几分清秀的年轻和尚。 身上僧衣洗得干干净净就连光头都亮得明净。 目不斜视面带温和笑容一见姜望过来便起身合掌显得端方有礼。 只是一开口就令姜望猝不及防。 “小师弟师兄来看你啦!” 倒真是悬空寺的和尚!看这样子还是那苦觉老僧的弟子。 姜望汗道:“这位和尚不要乱喊我并不是你师弟。” “怎的不是?”清秀和尚急了:“师父都与我说啦!这岂能有假?” “你师父都跟你说什么了?”姜望很头疼。 “是‘我们师父’哦师弟。”清秀和尚纠正道:“师父他老人家给你的法号都定好了呢叫‘净深’。师兄我就是‘净礼’啦!” 净身? 姜望眉头直跳:“令师一定是误会了我既不想当什么和尚也不想要什么净身!” “为什么不想呢?”净礼和尚好奇道:“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师兄净礼师弟净深多好!”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乍一下竟说不出来。 姜望有些抓狂。 倒不是他的脾气这般好。只是一来悬空寺名头唬人二来这和尚全程彬彬有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啊呸! 管他什么笑脸人。 姜望吼道:“这跟你师父为什么这样取名没有关系而是我压根就不想当和尚啊!” 净礼和尚缩了缩脖子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道:“净深师弟你怎可吼师兄?” “你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姜望有气无力地反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对了日照郡的镇抚使已定下是田安泰!叫你师父赶紧去找他吧他不是着急上火要收徒吗?赶紧去赶紧去别耽误你师父的事!” “咱们师父为什么要找田安泰?什么镇抚使不镇抚使的师父说了功名利禄如云烟!”净礼和尚有些严肃了:“师弟你看不透么?” “我看不透。”姜望幽幽道。 净礼挠了挠光头:“不对哇师父说师弟你很有慧根来着……” “师父说师父说!”看了半天戏的重玄胜终于忍耐不住冷不丁道:“你师父是谁?” “阿弥陀佛这位胖施主。”净礼和尚很有礼貌地回道:“家师法号苦觉。” 重玄胜沉吟着道:“你觉得不对有没有可能……” “你师父是个骗子而你是个傻子你俩都是乌龟王八蛋呢?” 他后面这句迅速的一气呵成叫净礼和尚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能骂人?” “哦可能我说得不够准确。”重玄胜歉然一笑:“只有你师父是乌龟王八蛋而你还不配。你是个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整天就会师父说师父说!” 侍立屋内的独孤小险些笑出声来很努力才憋住。 净礼和尚已经涨红了脸看着姜望道:“净深师弟这人骂你师父和师兄!好生无礼!” 这和尚与他师父风格不同但都是相同的缠磨。 姜望劝道:“你不再叫我师弟我便让他不骂你了还与你道歉。” 净礼想了想大概觉得不行。转回去怒视重玄胜半天才道:“你不许再骂人了!” 重玄胜故作惊诧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就在刚才!”净礼气呼呼道:“你骂我是‘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 “我且问你众生平等吗?” 净礼很生气但还是回道:“自然平等。” “那么小乌龟王八蛋属于众生吗?” 净礼回答道:“大千世界一切有情生灵是都谓众生。” “既然如此怎么我说你是小乌龟你竟觉得是在骂你呢?”重玄胜故意学他之前的样子挠了挠头:“难道你高高在上瞧不起有情众生?” 第十二章 礼深情意重 “你……我……” 净礼和尚愣怔了半晌最后忽然双掌合十:“施主你说得对是小僧着相了。” 这和尚这般呆愣倒让重玄胜因重玄遵而起的一肚子邪火难以再发作了。 正要舒缓一下语气。 忽听得净礼和尚又道:“这位胖施主如此有慧根不如也拜入我师门下做一个关门弟子与我等共参无上佛法胜过在红尘浊世中挣扎啊!” 他一脸的诚恳:“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不如你法号就叫‘净重’。” “滚啊!”重玄胜咆哮起来。 净礼和尚呆了一呆:“你这是骂我没错了吧?” “骂你怎么了?”重玄胜已经开始撸袖子:“再不走我还要打你!” 净礼垂眸想了想说道:“你打不过我。” “嘿!”重玄胜岂肯信这个邪大手便往前伸。 他也不可能真个因为这么点口角就打杀这和尚因而并未动用重术只想着吓他一吓。 但大手探到之处和尚人影竟已空空。 只留下一个声音道:“我须得在师弟面前做个好榜样今日不与你打。” 会客厅里静了一静。 这貌不惊人、气息内敛的年轻和尚竟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令人惊讶。 姜望惊叹道:“你可能真的打不过他!” “娘咧!”重玄胜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这么个二傻子都有这么高的修为难道咱们连二傻子都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汗颜。 真实战力且不论净礼和尚在修为上是毫无疑问高出两人一截的。 这时净礼的声音又响在姜望耳中:“师弟我改日再来看你!” 姜望忍不住眉头一挑。 “怎么了?”重玄胜警惕地问。 “那和尚在与我说悄悄话呢!”姜望憋着笑道。 重玄胜猛地摆好架势:“那和尚还在?” 刚刚又骂了那和尚他修为又那样高若真打起来倒是麻烦事。 “应是走了!”姜望笑说。 难得看到这胖子紧张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罢了此地事了也没什么好待了我回临淄去。咱们另外再联系!” 这段时间重玄胜都在百川城忙活日照镇抚使的位置所以来往青羊镇才能这么快。现在事成定局则要赶着先忙临淄那边的事情。 至于他所说的联系自然是在太虚幻境中。 姜望自无不可。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如何处理与黄以行和田安泰的关系将是他在阳地的重点之一。 但计划常不如变化。就在这时重玄胜守[笔趣阁 biquduxyz]在院外的人忽然急匆匆进来未及行礼便递上一封信。 “临淄来信万急!” 姜望知晓这是重玄胜已经渐成规模的影卫如此紧急必是要事。 重玄胜也不寒暄直接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当时就黑了。 “怎么了?”姜望问。 事涉机密重玄胜一边把手里的信递过去一边看了一眼独孤小。 独孤小亦不等命令便自觉道:“老爷我先去忙镇厅事务。” 姜望点点头任她自去。 不秘则失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倒不是他不信任独孤小。 待独孤小走后房间里暂时便只剩重玄胜、姜望以及那名影卫了。 此时才见重玄胜勃然大怒:“竖子欺我!” 姜望这会也已经看过信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信上的内容都与聚宝商会有关列举了聚宝商会近期的几个商业活动合作伙伴各异。但追溯其根源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重玄遵! 也就是说聚宝商会与重玄遵达成了合作。 而聚宝商会是什么存在?当今齐国真实实力第一的商会。 更重要的是就在不久之前重玄胜还与聚宝商会合作给了聚宝商会的对手四海商盟一个巨大打击。 双方合作紧密至少在灭阳之战战前、战时都是如此。 战后正是大肆侵吞市场挤压四海商盟生存空间的时候重玄胜为此拟定了诸多合作计划。这些亦是他的根本利益之一! 也可以说是他主导灭阳之战最大的收获之一。 阳国一役四海商盟无论从声誉上还是根本利益上都受到了重创。聚宝商会把宝押在重玄褚良身上赢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他们竟然一转身去与重玄遵合作了。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亦是伤筋动骨的打击! 重玄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要见血封喉。 直接一巴掌把伐阳胜利后有些飘飘然的重玄胜打清醒了。 以崇驾岛换日照郡镇抚使让重玄胜经营日照郡的根本利益落空竟只是第一步。 这处损失还未来得及填补一转身老巢又被端了!有着紧密利益关联的重要盟友都已经转投接下来会是什么? 他还会怎么做?接下来还有什么行动? “不行。”重玄胜罕见地有些急躁外露:“我要立即回临淄!” “冷静一些再不济我们比天府秘境之前已经强很多!”姜望说道:“我陪你去。” 十四伤势未愈至今还在养伤。 这也是姜望认识重玄胜这么久以来极少的十四没有拱卫在其人身边的时候。 重玄胜稍定了定:“那这里怎么办?” 青羊镇亦很重要阳地的胜利果实不可能就此让出去。 “你放心。”姜望道:“青羊镇交给向前和独孤小他们足堪此任。” 他拍了拍重玄胜:“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吩咐一下马上过来。” 重玄胜没有再迟疑他现在的确很需要支持。 姜望迅速找到独孤小和向前想了想把竹碧琼也叫上了。 “我有事要去临淄一趟青羊镇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日常事务由独孤小处理逢大事向前决断。竹道友你大宗出身见识广博负责查漏补缺。” 姜望表现得急切三人倒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都很爽快的答应了。 把接下来青羊镇的大体方略布置了一下其实主要是韬光养晦与田安泰处理好关系同时注意黄以行的动向。 想了想姜望又对竹碧琼道:“如临淄事繁恐怕我不能及时回来相送。等咱们约定的半年之期满竹道友可自回钓海楼。” 竹碧琼翻了个白眼:“晓得了!” 倒是向前这时忽然幽幽问了一句:“看样子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恐怕未能圆满。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 这话自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重玄遵一出手风云突变说是重玄胜现在又到了危险的时刻也并无不对。 姜望只稍一沉默便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放弃吗?” “不妨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说罢转身出门。 那一个刹那向前仿佛看到了一柄长剑出鞘的瞬间! 第十三章 平生未见临淄 阳国一战而覆阳域纳入齐国版图定遥、屏西两郡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边郡意义。 秋杀军作为大齐绝对精锐九卒之一自不可能久驻阳地此时已经回师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与阳地接壤的其它国家恐慌。 而定遥、屏西郡的边军则大批迁入阳地。 阳国可战之兵几被屠尽十年之内都不存在有反抗力量这也是齐国能放心任用如黄以行这等阳庭旧臣的原因。 若十年之后阳地还不能彻底顺服那这些个镇抚使也都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青羊镇外十数里地两骑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虽然姜望和重玄胜都已是腾龙境修为踏空飞行不在话下但长途赶路还是混有妖兽血脉的骏马更稳妥一些。 此去临淄还不知会经历何等局面重玄遵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他们需要时刻保持巅峰战力以应对任何可能。 妖兽难得一只成型妖兽本身即等同于一枚开脉丹故而此等混杂妖兽血脉的骏马价格亦是高昂。如今重玄胜声势不同才能够在阳地临时说用便调用两匹出来。 那等本身即等同于妖兽的骏马则更是有价无市远比开脉丹更贵。 两骑飙过道旁林中才钻出一个锃亮光头来。 却是净礼和尚。 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莫与人当面争执受了气就得打闷棍” “但这胖子哄得净深师弟随行这我可没办法报仇了呀。” 他垂头丧气把手中的破麻袋又收了起来。 …… 却说姜望与重玄胜两骑并行一路人马不歇。用最快的时间穿郡过府赶至临淄。 作为齐国国都临淄是当之无愧的东域第一雄城。 不论京畿之地仅临淄城本身便方圆足有三百二十里! 这是什么概念? 须知整个庄国也只有三千里之地当然现在随着国家实力的提升疆域有所拓展但终未超过四千里地去。 而临淄仅仅一座城池本身就超过了往时十分之一个庄国。 东域有俚语如是说:“不到高城不知城高。不到城下不知渺小。” 说的就是临淄。 既说临淄自跳不过淄河去。 所谓临淄取意便是“东临淄河”。 淄河大约是现世唯一一条与长河水系无涉的大河 前面曾说过长河是“陆中瀚海”又是“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世间大江大湖多与长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淄河孤立长河水系之外浩浩荡荡东行入海。 淄河且先不说。 以临淄之巨城门足有一百零八处之多。 许多生活在此城的人未必就知道这些城门开在哪里。 重玄胜带着姜望从信门进城。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有“仁义礼智信”、“术势刑教名”也有“汇聚通行”之类不一而足。 体现了强齐的兼容包蓄。 站在临淄城下会让人不自主的产生怀疑如此雄城真是人力所能筑成的吗? 人在城下左右皆看不到头。其实当这座巨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本就只能看到一个截面。 除非超凡者飞至远空穷极目力不然很难得窥全貌。 那垒城的青黑色条石本身便给姜望坚不可摧之感。刻印于每一块条石之上的细密阵纹更是让人惊叹。 便是哪一天齐国被全面击破若说谁能正面攻下这座雄城但凡亲眼见过临淄的也是难信! 整个临淄城的布局除了姜姓皇室里的那些宗亲老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 重玄胜的身份不必说姜望也是爵位在身只将骏马寄存城外进城并无碍难。 一进临淄城仿佛撞进了人海中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 有一个词叫“摩肩擦踵”到了临淄方知这词贴切。 姜望一路东行行过数万里经行数国数宗未见过此等繁华之地。 若非他与重玄胜修为都是不俗恐有失散之虞。 什么才叫“人海茫茫”? 一入人海姜望的剑意就在跳跃。天地人三剑第三剑正是人海茫茫。未见识过此等人气如何谈得上圆满? 修行真真是需要见识的。 姜望一边细细体悟着一边随着重玄胜往前走。 这一路赶来临淄人马不曾稍歇重玄胜心中急切可见一斑。 但到了临淄城反倒没有第一时间去聚宝商会而是先带着姜望进了一家豪华客栈。 “愈是急切愈不能让对手看出来急切。”重玄胜如是对姜望说。 这客栈倒不是他自己在临淄置下的家宅亦非他在临淄的产业。 让人提前在临淄订好客栈自是为了遮掩风声——必然不能遮掩完全但遮掩一刻是一刻。 两人换上得体的衣物一洗仆仆风尘又特意用了点酒菜。 重玄胜这才决定出门。 商家自与别流不同要的就是喧哗热闹人气。 聚宝商会的总部就在城西最繁华的地区且正在路口边。 要说找到这处形如聚宝盆的建筑群落很多临淄人都不会陌生。但要进这“聚宝盆”却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重玄胜断没有被拦在聚宝盆外的道理哪怕双方事实上已经合作破裂说不得将为仇敌。 亲来接待的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 整个聚宝商会会主以下只有两名副会主这待客不可谓不隆重。 但于重玄胜而言…… 这胖子穿着一身外观低调的青色长衫当然那织就长衫的连云丝已暗暗显尽贵气。 并且他大马金刀的“挤”在座椅上本身一点也低调不起来。 人在客座倒似此地主人般。 对面那徐娘半老的女人将将落座。 他便眯眼问道:“苏会主为何羞见故人?” 程十一眼角细纹难掩但仍不失风韵举动皆惑人心。能坐上堂堂聚宝商会的副会主自然不会被重玄胜简单就压倒气势。 闻声倒先瞧了姜望一眼:“斩将纪承的英雄重玄公子早就相识这位俊俏少年倒是第一次见想来便是那位夺得纪氏战旗的少年英雄?” 姜望今日穿了一身霜色武服材质亦是佳等。中长头发简单一束显得利落干脆。 人靠衣装收拾过后的确更添几分英武。 此时沉默坐在旁边自信藏于眉宇意气而不张扬自有一番气度在。 听到程十一的话他只噙着淡笑置若未闻。 哪怕难得被人夸了一次俊俏哪怕夸他的女人还这般有韵味——须知俊俏这词往日哪曾轮到他过。还是重玄胜衬得当。哪日再邀上廉雀一起想必还能更俊三分! 他的意思很明确——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美。先回答了重玄胜的问题我再与你搭话。 第十四章 不送 姜望的沉默令程十一稍有意外。 在她看来姜望这般的少年英雄又刚刚封爵再怎么尊重重玄胜也不该情愿自晦锋芒才是。 堂堂聚宝商会副会主与他搭话再怎样心里有意见也不该置之不理。 这番行止倒更像是单纯的侍卫仆从一般。 这其实表明的是绝不会更改的态度。 心中念头转过面上倒毫无尴尬。 她只笑着又将那双眼睛来瞧重玄胜:“会主日理万机商会近日开拓阳地更须臾离不得人哩。只我这个副会主还算得空不然不能怠慢了公子。” 这女人的心眼怕只有针尖小。 重玄胜和姜望的态度都不算好她便也不肯给好话听。 话里话外无非是三个字——“你不配”。 聚宝商会会主姓苏名奢自是临淄城中一等人物。 往时重玄胜得见其人还得是重玄褚良带着。 今时虽有筹谋阳地之功斩将破军之勋……但也未必能够! “开拓阳地”这四字更是叫人刺痛。 聚宝商会是如何在阳地赢得的四海商盟? 还不是靠他重玄胜! 却一转身就抛下他去与重玄遵眉来眼去。 重玄胜眯眼笑道:“欲见苏会主是因为有些话大约只他能听得明白!” “重玄公子说笑了。”程十一娇笑道:“人家不也是有一双耳朵?” 苏奢既然没有出现此行意义便折了半。 重玄胜当然不会直接拂袖而去那般幼稚便问道:“你能代表苏奢会主?” 程十一仍就笑着自是从容:“我这虽有个‘副’字但也是会主哩。” 重玄胜点点头转头问姜望:“兄弟我们这次来临淄进的是哪个门?” 姜望朗声说:“但见得一个‘信’字!” 程十一笑容不改:“信门确实也近!” 信字门的确离聚宝商会不远。 重玄胜暗讽她失信背约她则反嘲重玄胜失了分寸心急如焚不肯相让半分。 “都说做生意当有个先来后到。” 重玄胜冷声道:“怎么我前脚还未离尊门后脚你们就迎进了重玄遵呢?这门实在也太松敞了些?” 程十一端了茶轻轻拨盖:“公子亦知聚宝商会做的是生意。既是做生意哪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好叫程会主知晓。”重玄胜似看不懂逐客的暗示只道:“那四海商盟何等底蕴何等庞然皆因失了信誉才在阳地落得个人人喊打!” “做生意讲求和气生财旁家的好坏我倒不便说呢!不过呢殷鉴不远倒的确足以为诫。但话又说回来……” 说到这里程十一竟然打了个哈欠已毫不掩饰怠慢:“说什么失信哪里合适?咱们又不是另做旁家生意。胜公子你与遵公子不是一家人么?” 这话说得令人恼恨。 便是在一旁的姜望也给气着了。 重玄胜却大笑出声:“妙啊!今时今日才知什么叫在商言商!” 程副会主懒洋洋道:“公子谬赞了。” 重玄胜便起身来笑容忽然一收戟指程十一道:“且让你们记住聚宝商会就毁在你这等短视妇人之手!” “尊重重玄家便叫你一声公子!”程十一仍坐着未动眼神却冷了下来:“我虽只是白身一介无势无权却还是要劝你……好生说话!” 气氛就此僵住再无转圜余地了。或者说这本就是程十一想要的结果。 重玄家虽然强势聚宝商会也并不弱。况且有重玄遵在重玄胜还根本代表不了重玄家。 之所以聚宝商会舍重玄胜而选重玄遵这也是原因之一。 重玄胜依靠家族力量和叔父重玄褚良主导了灭阳之战。战后的胜利果实家族天然有享用的权力。 战后分配利益交换但凡对家族有利的重玄胜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他的核心利益点其实是在日照郡。因为另外两郡都分了出去。 早在战前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被划给了重玄胜的。只是那会这块肉还很小不太叫人瞧得上。 如今一战覆阳作为战事主导者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有膨胀到极限的潜力——这就是重玄遵为什么第二步冲着聚宝商会来的原因。他要借助资助齐军的聚宝商会作为支点撬动重玄胜的核心利益。这并未借助重玄家的内部力量没有内斗的消耗只是单纯他与重玄胜之间的角逐因而也顺理成章。 这也是为什么重玄胜心急如焚立时便要赶回临淄处理的原因。实在是后院起火不得不救。这比日照郡镇抚使位置丢了还要严重得多! 此时在聚宝商会的地盘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己方。但示弱亦是万万不能越是这样的时刻重玄胜越不能叫人看出虚弱来。 心中想到这些姜望长身而起一把搭住重玄胜的肩膀自对程十一说道:“今日来‘聚宝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令我大开眼界!” “尊府厚谊姜某感慨万分!两年之内我叩开内府必再登贵门以全今日之情!” 这便是放狠话了。 同时把战线拉远叫冲突不至于起在眼前。 聚宝商会仍有一个副会主来亲自出面接待可见他们虽然倒向重玄遵但也未尝想彻底与重玄胜撕破脸。毕竟从天府秘境一直到覆灭阳国重玄胜已一步一步的证明了自己的潜力能能力。 唯独这个程十一不知收了重玄遵多少好处半点不相让。当然她相不相让只是末节大体事实已是如此了。 “我知青羊镇男是赢了天府秘境的少年英杰不过若要到聚宝商会折腾什么神通内府恐怕尚嫌不够。”程十一瞧着姜望笑道:“本会主见你气度好多给你十年时间兴许能立圣楼届时再来如何?” 这女人真真牙尖嘴利等闲难占上风。以斗嘴论重玄胜倒未必比不过她只也不便厮骂。 好在姜望也并不为逞口舌之利闻言只是道:“那便有劳等候了内府足矣!” 说罢一拉重玄胜。 重玄胜亦冷冷看了她一眼就此与姜望扬长而去。 身后程十一只道:“不送!” 第十五章 送礼 马车行在驰道两人相对而坐。 车帘轻轻垂下便已隔断了街道的喧嚣吵闹。 车身刻印的阵纹足以防备窥探。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他们既然已经进过聚宝商会行踪就不可能再瞒得过重玄遵。要做什么事情就需要抓紧时间。 因为重玄遵的后续动作一旦开始他们很可能就此应接不暇此后疲于奔命! 他没有问“怎么办”因为像重玄胜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六神无主的时候。 “对于聚宝商会来说此时的他们已经在与四海商盟的竞争里占据优势正是扩大胜势的时候。 在阳国的经营的确绕不过重玄家去。至于重玄家做主的是我还是重玄遵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之所以选择重玄遵无非是认为在现在这个时候重玄遵能给他们更大的帮助!” 重玄胜发狠道:“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要证明聚宝商会错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他们其实是对的! 抛开阳地那一战重玄遵的的确确能够给聚宝商会更大的帮助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无论是自身的人脉势力、乃至于家族内部的话语权他都对重玄胜呈相当的优势。 聚宝商会的人不是瞎子傻子恰恰他们是一群极其聪明的商人在商言商只重利益。 他们拿出资源与重玄胜合作是因为有击垮四海商盟的需求而在阳地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机会。 现在转与重玄遵合作亦是因为看到了更光明的前景。 但重玄胜既然这么说自是有他的思路。 因而姜望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与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关系很好?”重玄胜问。 姜望略一沉吟:“算是意气相投!不过相处也少未见得愿意帮什么大忙。” 他须得把关系说清楚免得重玄胜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指望最后影响了他的全盘计划。 “意气相投即可!倒不需要帮大忙。”重玄胜敲击着大腿并非特制的马车他坐着很受拘束但此时也无法讲究更多:“你只需要通过他约见李龙川即可。” “见李龙川?”姜望疑惑道:“天府秘境外那次就可以看出来他似乎并不愿介入你和重玄遵的纠纷。” “我同样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大忙只是要送他一个礼物。”重玄胜道:“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姜望眉头一挑:“丘山弓?” “你觉得他能够拒绝吗?”重玄胜问。 杀死纪承之后天雄纪氏传家的丘山弓就成了重玄胜的战利品。这把名弓堪称重宝尤其对于擅用箭术者来说更是胜过一切的神兵。 重玄胜送起礼来果然豪绰。 姜望想了想:“任何一个弓术名家都不可能拒绝丘山弓但贸然相送如此重礼恐他反倒迟疑。” 重玄胜道:“就是要这样送。石门李氏什么没见过?要什么没有?送得轻了他瞧都懒得瞧一眼!” 说着他取出一个储物匣递来:“这储物匣里便只放了一把丘山弓。烦你相送!” 这事并不麻烦许象乾此时仍在临淄。青崖书院在临淄便有别院早先时候许象乾邀过姜望只是连番事端未有成行。 姜望接过储物匣便问道:“只送礼?” “只送礼别的什么也不必说不必做。” 姜望点点头表示明白:“我这便去。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抬眼看着他道:“兄弟又要拉着你陪我作赌了!” 姜望只笑说:“你赌运总是很好!” 起身掀帘而去。 看着复又垂下的轿帘重玄胜喃喃道:“你也不问这局有多大赌的是什么!” …… 与本院不同青崖临淄别院只是一家普通的书院只教读书不教修行。 盖因但凡在齐国内开宗立派授业修行的都需受齐国管制。平时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战时的征召也不能拒绝。 而青崖书院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儒门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并不愿受节制。 因为这些原因这处别院便不许教授修行之法。 当然因为青崖书院本身并无什么国别立场院中弟子出仕各国都有。齐国方面也不会太过苛待阻塞本国人才。 除了不许教授修行法门外对青崖别院其它方面还是颇多礼遇。 在这处别院里有特别聪颖秀出的读书种子也有可能被拔选到本院去修行进而走上超凡之途。 总归大体上与一般私塾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许象乾游学至齐便在青崖临淄别院挂了一个院师的职务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之后整日在临淄晃荡。 姜望找到别院的时候他还不在。 若非别院院长算算时间说其人就快回了姜望还准备出去找找看。 等了两炷香不到的时间也就是调养一会天地孤岛的工夫许象乾果然红光满面衣袂带风的回来了。 “今日采风归来嘿!”他院里一看那奇大的额头就往跟前凑:“这不是姜兄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姜望乜着他问:“你却采的哪阵风?” 许象乾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温玉水榭。” 但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往外瞟了瞟:“不可让那老学究听着了。” 所谓“温香软玉”听名字便知这温玉水榭是什么地方。 以许象乾青崖书院本院核心弟子的身份又是名儒墨琊的学生这别院院长再怎么“老学究”也须管不到他去。 仅这一点便可知其人虽看起来没个正行骨子里却是尊师重道的。 姜望笑笑便道:“说来惭愧自天府秘境一别久疏问候!今日来寻许兄确实有事相求!” 许象乾先便撩起长衫在他对面坐好而后正容道:“姜兄但说无妨。” 扭扭捏捏一味地迂回折转不是交友之道。 姜望也并不掩饰自己是有求才来登门直接道:“还请许兄做个中人约见石门李氏的李龙川!” “这算的什么事!”许象乾一口答应。 “只有一点。”他认真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见面不负责其它。无论你约见他有什么事我都不表态度。龙川兄与我交好我须不能使他为难!” 这是真君子不扭捏不矫饰不减诚挚。 姜望点头道:“此是应有之理!” 第十六章 雾女琵琶 临淄的风月场有四大名馆并称。 天下闻名的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亦有分部。 但连这四大名馆都未排进去只能算是第二流的风月地。 许象乾为姜望约见李龙川的地方就在四大名馆中的红袖招。 这里消费结算用的是道元石! 也就是说能进这些地方潇洒的大多只能是超凡修者。 跟着轻车熟路的许象乾姜望肉疼地记下花销——回头都是要向重玄胜报账的。 如今他自领一个镇域需要花用的地方极多断不能吃这些亏。 两人在包间里坐下自有婀娜侍女上来奉茶。 奉的是绝品好茶。 那茶雾缭绕在半空氤氲勾勒出一竖抱琵琶之女子。 这茶即名“雾女琵琶”。 尚未入口已觉唇齿生津茶香沁人其韵悠悠。 许象乾自取一名帖随手递给一位侍女:“去摧城侯府请李龙川公子便说我在等他。” 那侍女行过礼便自去了。 许象乾又对剩下那名侍女吩咐道:“这便下去请一位妙手来饮此茶须听一阕琵琶。” 姜望啧啧称奇。 这高额头儒生街头巷尾也打得滚各般雅趣也玩得转。 因便赞道:“许兄也是个会享福的!” 许象乾只贼笑一声瞬间破坏了气氛:“听说李家老太君近日在临淄呢红袖招的人这时上门可得有他好受。” 姜望愕然。 本以为他让红袖招的人去请李龙川是为保密考虑倒没想到是这恶趣味。 还真是许象乾的风格! 不多时忽有琵琶一音起。 许象乾端起身前那杯雾女琵琶向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望不懂这些便依样为之。 只用茶盖一搭那抱琵琶之雾女便尽没茶中。 轻抿一口茶味儿绕齿徘徊数匝不去只觉极妙偏尝不出个中实味来。让人心急的想要探究感官只往唇齿间聚集。忽而那茶味儿往喉间一滚! 铿铿! 竟分不清是喉间响了一声琵琶还是耳中听得琵琶声。 又或是交作一响但内外合韵。 直让人眼舒耳展心神愉悦。 姜望生平饮茶未有过如此感受! 直想脱口赞一声好茶又自觉此时出声实在唐突坏了音韵。 只想心神放松自在感受其中。 茶音、琵琶音坠如珠玉渐次接来。声既袅袅香亦袅袅。 不知不觉间一曲琵琶已歇一杯雾女琵琶也饮尽。 许象乾这时才叹道:“八音茶红袖招独有其三我最爱这雾女琵琶!” “真是好茶!” 姜望只觉词穷只能如此赞叹。 两人又天南海北闲聊过一阵许象乾游学天下姜望也经行数万里聊起来倒是不乏话题。 中间免不了聊到天佑之国聊到那巨大龟兽那天资卓绝的尹观以及如今声名鹊起的地狱无门…… 也唯有相对一叹。 其人若生在景秦齐这等国家必然生就耀眼不至于如此坎坷。 行走于刀尖上的绝顶天才总是让人慨叹的。 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高何在?难得见你破费我可是马不停蹄就来了!” 这声音自透着英气锐气自然是李龙川到了。 只是姜望怎么也想不透他叫为何叫许象乾为“老高”。 随着声音额缠玉带、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大笑着踏进房间来。 便只见许象乾黑着脸道:“莫要乱叫唤你摘了这玉额带额头未必低我多少!” 原来是这个“老高”! 姜望险些笑出声音强自按捺住对李龙川招呼道:“李兄许久未见了!” 见还有姜望在李龙川亦笑道:“青羊镇男的名声我在临淄亦常耳闻啊!” 当初在天府秘境因着许象乾的关系他们便相处得还算不错。李龙川虽然家世实力尽皆不凡但没有什么倨傲之气。 彼时姜望是一等通天境强者去夺神通种子如今更是神通预定于阳国战场多次证明实力兼有夺旗之功。李龙川更是不会小觑于他。 仅仅一个十八岁的实封男爵名位就足够他跻身齐国贵族圈子了。 重玄胜之所以让姜望代表他来送礼正是因为姜望如今已有相当的分量。 姜望这个人出面才显得这份礼尤其隆重。 “莫要羞我。都是将士用命姜某不过贪天之功!” 这边两人还在寒暄许象乾已招呼道:“来来来请上座!” 重玄遵正式对重玄胜出手这事在临淄的世家圈子里已传得沸沸扬扬。 作为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自然不会不知情。事实上他一见姜望便知是重玄胜回来了。 他本心是不欲沾染这事的。无论是重玄胜、姜望还是那边的重玄遵、王夷吾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但许象乾主动招呼他也不可能转身便走。 当下只是一笑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位置因便取笑道:“我说老高这貔貅今日怎的豪绰了原是宰的姜兄这一刀!” 许象乾便只笑眯眯地打量他也不出声反讽。 李龙川疑道:“你瞧我做什么?” 许象乾笑呵呵道:“瞧你有未被老太君打了手板!” 李龙川的脸当时就黑了:“好你个姓许的我还道你是无心之失原来祸心早藏!” 出门的时候的确被家里那老太太呵斥了一顿。告饶说是青崖书院的高徒有事相请才得摆脱。 念及此处的确牙痒得厉害。 许象乾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之间互相揶揄嘲讽言语无忌倒足见关系要好。 姜望则坦然笑道:“其实是我跟着两位见了世面。这临淄名馆八音妙茶我真是头回见识!” 并不掩饰自己少经富贵的一面。 李龙川也笑:“既来临淄八音茶不可不尝遍!今日叨扰姜兄明日我做东海棠春里摆一桌!” 海棠春亦在四大名馆之列。 齐人吃茶菜、用茶饭是极爱茶的。 八音茶作为绝品好茶从某种程度上亦是与四大名馆的声名相辅相成。 然而李龙川这话的意思却也是“有来有往绝不相欠”。来往是可以的若要请办什么大事交情却还未够。 像李龙川这样的名门之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十分全面。 那种一见如故便两肋插刀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极少见。因为他们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家族带给他们荣誉他们也必须考虑到自己能为家族带来什么。 倒是草莽之中多见随性所至的豪杰。 没有孰高孰低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 …… ps:像雾女琵琶这些就是丰满伟大世界的细节我很喜欢!另外明天下午小说就上限免啦大家帮忙多推荐一下咱们的赤心吧。兴许一次限免推荐效果好了编辑能给安排别的推荐了呢? 第十七章 气吞山河 “说起来听闻姜兄在战场上奋勇我倒是文思泉涌有感而发得了几句!” 见李龙川言语之间界限分明许象乾虽说过不会影响其人决定但也不愿两人太过生分因而主动活跃气氛道。 听得许象乾文思泉涌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两人都不说话倒在此时生出一种默契来。 “瞧你们一个个的还挺期待!”许象乾有些欢喜清了清嗓。 两人来不及阻止便听他咏诵道:“啊大战兮大战兮大战唏嘘兮!” 完了?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 许象乾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李龙川。意思也很明显完了该赞叹就赞叹吧! 按理说许象乾这般仗义姜望是应该捧捧场的奈何实在是夸不出口! 因而只能谦虚道:“阳地之胜实赖定远侯用兵如神姜某微薄之功何劳许兄一再感慨?” 而李龙川则道:“茶不错!” 这些个粗陋武夫实在是令许象乾叹息。顿有明珠暗投之感便只捧杯不语。微摇其头。姿态高傲意思你们聊吧小爷不屑再说话了! 姜望硬着头皮道:“战者兵凶危事!许兄此句颇多唏嘘可见仁心!” 许象乾这才自矜的略点其头。 “何为“战”?”李龙川将门出身对战争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拆字可得以兵戈为占领事!不管以什么义名全为利实。” 只不肯聊许象乾的“诗句”。 “李兄说得通透!”姜望赞道。 就此话题略略聊了几句姜望便主动说道:“在阳地我有一得请两位兄长品鉴。” 说罢他取出储物匣放在桌上。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其中将丘山弓取出。 但见此弓势重而厚弓身光滑几可鉴人弦如寒刃弯似冷月。便不动亦如听有颤声! “好弓!”许象乾的赞叹脱口而出。 李龙川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眸放精芒:“丘山!” 在弓箭一道天雄纪氏曾一度与石门李氏齐名这把闻名天下的丘山弓他如何不识? 可以说对每一个用弓的人来说这就是人间至宝。 他心中隐有猜测但又不太敢信。重玄胜能让他帮什么样的忙?难道竟会以此弓相赠! “正是天雄纪氏传家之宝姜某与重玄胜斩将所得!” 姜望便将这宝弓平放在桌上任由细看。 “此弓天下名器可惜我与重玄胜于弓箭一道都未入门。宝弓落于我等之手实令明珠蒙尘。” “我有何德焉能暗晦宝物之光?” “常言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丘山弓如此宝弓亦当有英雄相配。” 姜望注视着李龙川:“遍思相识者唯有龙川兄能当之!” 此时此刻许象乾不便说话便有满腹的灵感欲咏诵也只好先憋着。 李龙川沉默一阵艰难地将目光从丘山弓上扯开:“李某身无所长寸功未得怎敢自视英雄!” 他勉强谦虚了一句便又忍不住瞧了那弓一眼。 只好对姜望苦笑道:“重玄胜与姜兄都是豪杰便是送礼也气吞山河!只是如此厚礼龙川实不敢收!” 李龙川真真是爱这把弓爱到了骨子里。 以其人之意志之修为却生生舍不绝目光。 姜望心知事成矣。 “李兄莫要多虑。”姜望说道:“我来齐地未久已见诸多英雄。然若论及弓道试问除你之外还有谁人更配此弓?” 这话说得露骨但也是事实! 李龙川这样的人物自也有冠绝同辈的自信。尤其是在弓道上天雄纪氏已绝嗣整个东域更有谁家? 而便在石门李氏之中这一辈嫡脉里他虽年岁最末天赋却公认是在几位兄长之上的!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丘山弓这般重的礼所求之事又是何等之重? 若以此弓为酬请他去杀重玄遵难道他也能答应吗?更不必说做不做得到了! “龙川惭愧实在……”李龙川正说着。 姜望已打断道:“并不需要李兄做什么。我重玄兄弟送此弓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忍明珠蒙尘二是为交李兄这个朋友!” 他既然当着许象乾的面说出这话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也就是说李龙川现在拿这丘山弓无须付半点代价。要不怎么说重玄胜送礼气吞山河呢!一把天下名弓说给就给不需任何承诺。 当然与重玄胜交朋友难免就站到了重玄遵的对立面上。 但具体要做到什么地步却全凭自愿。 若连这点也要顾虑除非他李龙川胆小如鼠又畏重玄遵如虎。 而他不愿掺和进重玄家的家业争夺只是出于世家子的谨慎并不代表真就畏惧重玄遵了。说到底重玄家虽然声隆势大他李家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大不了重玄胜与重玄遵争到最后若是失败他作为朋友出面保重玄胜些许基业便是。 石门李家的李龙川这点分量还是足有也算全了此情! 心里念头转得极快也实在对宝弓割舍不下当即朗声笑道:“承蒙姜兄、重玄兄看得起我李龙川何能相辞!” 姜望当即便将丘山弓双手奉上:“正是宝弓配英雄!” 李龙川先是端端正正拱手一礼:“重玄兄、姜兄拳拳厚意龙川铭感五内!” 而后亦是双手接住这弓这一下就再也离不开手便是眼睛也停不住了虽与姜望、许象乾说着话却时不时便往弓上跑。 “得!”见李龙川已有了决断许象乾才出声道:“我瞧你也没什么心思花耍!新得宝弓便去试一试弦!” “花耍”是临淄权贵二代圈子的口头禅之一有胡天海地之意。 李龙川闻言亦是意动但毕竟这次做东的是姜望便去看他。 姜望自然不至于坏人兴致笑笑便道:“正要一睹李兄风采!” 当下即去结账好家伙三个人就那么坐了会喝了三杯茶听了一阕曲。便要价百颗道元石! 须知他姜老爷当初去胡氏矿场做工工钱可只有道元石一颗半! 姜望想了想回去报账也太麻烦便要求直接记账在重玄胜名下。好在青羊镇男的名头倒还管用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红袖招方面对他和重玄胜的关系也很清楚并无异议。 回到包间许象乾与李龙川已先出外面去等着。 见无人在乎桌上那取走丘山弓之后空置的储物匣姜望随手便收下了—— 价近一百颗万元石呢! 第十八章 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如石门李氏这等家族在临淄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的是为摧城侯府。 李氏这摧城侯爵位亦是世袭罔替实封之爵封在石门。 当然并非实封全郡只有三城城域之地不过这么些年来世人提及石门便已只知李氏罢了。 以李家在石门的威望说是整个石门郡都姓李也没有什么水分。 摧城侯的“摧城”二字自然是纪念当年姜氏复国李氏先祖十箭摧城之功。 这么些年来李氏人才辈出巅峰时候曾经一门三侯爵荣誉满府! 不过能够世袭罔替的终究只有这摧城侯爵。 便如现今如日中天的重玄氏世袭罔替的博望侯加上重玄褚良的定远侯位亦是一门两侯爵。但千百年后还能够存续的也只有世袭罔替的博望侯爵位了。除非重玄褚良能再立不世之功为重玄家再延下一门世袭侯位来。 说起摧城侯熟读史书的人就不能不想到“九返侯”。为纪念张氏先祖在复国大业中九战九返力竭而死的功勋当年齐武帝姜无咎特追封其为九返侯并允许张氏后人世袭罔替。 凤仙张氏亦曾经煊赫一时。 可惜后来先是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位置直接被削了“世袭”二字又降为伯爵。之后再出了一个临战屈膝投降的将军整个张家便此打落尘埃。 如今石门李依然声势不坠而凤仙张几乎绝嗣难免令人唏嘘。 张家唯一的血嗣张咏初露峥嵘投在十一皇子姜无弃麾下想必也是求从龙之功谋求家族复起倒是令不少老一辈人物瞩目。 齐武帝姜无咎是姜氏皇朝历史上必须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氏失国时其人以质子身份流亡国外。在国内叛乱势力已事实上完成夺国并开始封功赏爵的时候敏锐判断“叛虽众心皆异!” 而后亲身游说借兵东拼西凑出三万人马竟直接反伐国内。 历经大小三十七战未有一败成功完成复国。 三十七战复社稷。 如此传奇经历世人评价都说艰难程度更胜开国。 齐国也是在他的手上才奠定了霸主之姿而后强盛至今。 今之齐君为子女取名皆用了一个姜无咎的“无”字从中也可暗见雄心未尝没有自比武帝的想法。 这些且不说。 摧城侯府坐落于昌华大道乃是一等名门聚集之地。 李家世代将门府中便有演武场。 铺以地砖铭以阵纹等闲腾龙境级别的交手不能损伤分毫。 李龙川得了丘山弓若想试弦凭空哪试得出来自要寻同级强者交手。好在也无须另找许象乾便近在眼前。 且不说进了摧城侯府姜望是如何大开眼界。 单说到了演武场上见李龙川跃跃欲试许象乾立便缩头。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先时故意遣红袖招的人上门约请让李龙川挨了一顿训斥的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交起手来难免被伺机报复。 虽则李龙川未必会如此但他许象乾以己度人……想来是会的! 因而说道:“既是试弦名弓我可没有名器傍身端是不妥!让姜兄弟与你一试便对以名剑!” 说罢他又故意看着姜望道:“我亦两手空空啊兄弟你问问那胖子想不想与我交朋友!” “许兄如此风姿他想来是想的!”姜望忍着笑道。 许象乾高兴地一抹额头:“那我就等信了!” 李龙川是知晓许象乾的本事的但对姜望倒不甚了解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出手可惜无人能记得。 此外在阳地重玄胜、姜望一战成名也能知其本事不俗。只终究耳听为虚不便笃定贸然交手若失分寸怕伤了方才赠弓的情分。 此时见许象乾这般说便问询地看向姜望。 姜望与许象乾插科打诨过便是洒然一笑大步踏进了演武场。 他不是个扭捏性子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当初进入天府秘境的全是各地通天境中的强者。 而能够成功摘得神通的只有六个人。算得上通天境里最强的那一拨存在。 当然现在王夷吾打破了极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古往今来通天境最强比之其他人都要高出一层。 仅就他们剩下的这些人来说如今也都陆续推开了天地门见到另一番天地难免也有相互印证的心痒。 姜望如此爽利李龙川也自欣然。 见其人踏进演武场来腰侧长剑在鞘却锋芒自起。便即捧起新得的丘山弓诚恳说道:“且容我先与它认识一番!” 当下便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丘山弓闭目不语。 却是以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探索此弓。 这不是怠慢反是尊重。 姜望亦直接盘膝而坐横剑于膝上只道一声:“请便。” 便闭上了眼睛蕴养精神。 他与重玄胜自阳地日照郡一路赶至临淄只为了在四海商盟里作面子于客栈稍为休整过各方面确实不在圆满。 无论从哪方面看李龙川都毫无疑问是临淄城里最顶尖的世家子弟。 姜望也想知道巅峰状态的自己在这三百里霸国巨城处于什么位置。 …… 却说李龙川与姜望没有立即开战反倒一个养弓一个养神于他们自己当然是对彼此的最大尊重。 然而场外等着瞧好戏的许象乾却无聊得打起哈欠来。 不过这哈欠刚打一半他便生吞了下去。 “老太君!” 却是演武场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姿容气质无不绝顶堪称国色。只是甚冷甚傲眼便瞧着但仿佛什么也瞧不上眼目中无人得紧。 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许象乾自是认得。 但更令他心里打鼓的还是李凤尧搀着的那位老太太。 别看老太白发如霜慈眉善目的。 据李龙川所述那条龙头拐杖打起人来那是眼花缭乱虎虎生风! 其人正是李家老太君现任摧城侯的生母李龙川嫡亲的祖母大人! 对于孙儿的好友老太君倒是并不怠慢只温声说道:“高额儿不必多礼老婆子也来开开眼界。看看那什红袖招松未松动我孙的弦。” 老太君既然要观战许象乾便只好谄笑着一言不发。 李老太君叫他一声高额儿也是亲切的意思他自然不敢有不满也断无犟嘴的可能。 更兼听得老太太杀气隐隐的后半句脸上虽然僵着笑那奇高的额头上却已经冒汗不止。 第十九章 弓如霹雳弦惊 演武场上两少年相对而坐风姿不同。 一养弓一养神气机已在攀扯。 演武场外许象乾浑身不自在寻个由头便道:“这还不知要等多久我去给老太君搬个绣墩来。” 李老太摆摆手:“李家世代将门哪有坐看演武的道理?” 许象乾干笑了两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那冷傲女子招呼道:“凤尧姐姐好。” 倒真不是他无礼有意忽略而是这女子带给他的阴影太深让他轻易不敢面对。 李凤尧只略一点头便算是回过。 倒是老太太细看了一会出声问道:“那是谁家少年?” 许象乾认认真真的介绍道:“非是谁家此人姓姜名望是一等俊才呢!” “姜望?”李老太思索道:“血脉稀薄的宗室子?” 姜氏虽贵也只贵在那些记录于皇册上的名字。多少年过来开枝散叶不少人虽仍是姓姜却与宗室无关了。只不过这些旁支偏脉中若有那天赋卓绝可以崛起于微末的自又会被纳回宗室中享受姜氏皇族的好处并不纯以血脉而论。 非独于皇族如此天下宗族莫不如是。 许象乾解释道:“早前我在佑国便与他相识他并非齐人。” 李老太大约觉得陌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李凤尧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龙川先时去天府秘境一同得神通种子的几人里便有这姜望。再便是重玄家那个小胖子与其人一起在阳地斩将夺旗得朝廷赏功的亦是这姜望。” 李老太这才有了印象:“难怪气度不俗!” “是极是极。”许象乾连连点头:“我和龙川交游自是拣着正经人……” 被李凤尧一瞧他才缩了缩脖子剩下的吹嘘咽回肚里去。 “开始了!”他精神一振摆脱了那种无言的约束只全神看向演武场。 却说李龙川闭目良久已与这丘山弓“沟通”得差不离剩下只是经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了。 当便睁眼道:“姜兄久候了!” 姜望只是一笑。 两人同时起身一者持弓一者按剑。 这过程如此缓慢仿佛在向旁观者展示坐姿与站姿之间的礼仪转换。 然而对于对峙的双方来说演武场外如何他们是全然没有关注的。 当他们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战斗便已开始。 一双英武的眸子一双坚定的眼睛眼中只有彼此。 都是英杰少年。 哪个少年没有冠绝同辈的心! 而当姜望按剑起身脚步将定未定之间。 箭已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说的便是石门李氏的气之箭。 此箭聚气而成循气机而至 快绝! 锵! 间不容发之际姜望横剑于身前那支气箭恰恰撞至剑身。 远远看去像带着一条半透明气流之尾的小兽疯狂前突却止于一剑前。 姜望握剑的手纹丝不动。 气机变幻莫测不改山川河流。 此乃山川河流之剑。 一振长剑气之箭余力已散姜望即便身纵剑气一剑日月星辰。 一剑经行日月亦是姜望最快之剑! 而李龙川长发扬起又落丘山弓平举眉间。 轰! 如山崩如海啸。 此箭一出山海异变!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说的便是势之箭。 推开天地门后此箭才真有变易山海之威。 似山似海大势滚滚碾压而来。 姜望纵剑至此却像是把自己送到洪流之前以身迎箭将葬身山海中。 剑势立转。 他如今用剑已随心所欲化用自如。 一剑人海已茫茫。 到了临淄方见何为人海。悟通此剑乃知稠稠人山。 以人海应山海。 剑与箭相撞。 发出如浪潮交撞的声音觉其辽阔如在听海。 此一击应是秋色平分。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这海潮之中忽然响起了鸟鸣。 这声音比往常更尖锐描述起来更近于热水烧开时的那种尖啸声甚至很有些刺耳让听者为之心烦。 声音亦是一种攻击。 姜望苦修未歇从未止步对于爆鸣焰雀这门道术掌控与日俱深。 往日施展爆鸣焰雀一在焰雀之啄击二在“爆”字现在他却是又开发了一个“鸣”字。 真正将这门道术彻底掌控发挥到极致。 密密麻麻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纷纷啄击李龙川。 啄击未至音已先攻。 李龙川握住丘山弓错指击弦! 铮! 但听一声弦动。 而后一声化千声万声涌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砰砰砰砰! 接连有焰雀爆开。 就连姜望本人亦觉心中烦恶脏腑有恙。 这是无形无质的音之箭! 听此声为此伤! 姜望忽然灵机一动即刻操纵道术变化。 音箭亦繁焰雀亦繁。 那啾啾啾啾的鸣啸声中忽起一声“铿铿!” 许象乾耳朵一动。 这是那雾女琵琶茶的琵琶音! 姜望将此音化入焰雀鸣啸声中直以鸣啸对抗音之箭! 这是极具天才的创举。 此音发后姜望心中烦恶顿消。直接随着密集焰雀之后纵身前突。 心念一动即发五气缚虎! 李龙川音之箭才发又搭上弦便觉体内五气扰乱自内困外。 他昂然无惧。 一支缭焰之箭自心房骤起。 五脏对应五行生发五气心脏属火因而此为焰箭。 此箭一出立时镇压内部五气归顺。 这一箭堪将跃出心房李龙川却立即止弦飞退:“姜兄好本事!今日兴尽也!” 此心之箭是以心证心之箭。这箭若出便不是切磋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决明灭见生死。故而他及时止弦免伤情谊。 姜望虽未尽兴但李龙川出发点是好的他自无不可终归此行最重要是交好而非争胜负。 当下挥手斥退道术还剑归鞘。 此战胜负未分虽则李龙川明显是杀招未出他自己也未尽全力。 为了一试李龙川之箭还藏了一手能迅速贴身的焰流星更有新学的道术妒火未出。 因便笑道:“石门李氏果是英雄之门。李兄这几箭足令我仰令祖十箭摧城的风采!” 李龙川止不住笑意明显对新得的丘山弓满意非常。姜望也毫无疑问是相当强大的对手让他畅快试了几弦。 这时也放开了早先的些许陌生朗笑道:“先时茶未尽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海棠……” “咳!” 却是许象乾生硬的一声咳嗽挤了进来。 第二十章 绿肥红瘦 “海棠依旧绿肥红瘦!” 却听许象乾长叹道:“春残乃暮实在令人感伤。” 李龙川先时试弦正酣此时心神从战斗中解脱出来才得以关注场外。一听许象乾如此作态心里便已做好了准备。 头转过来时已经笑得灿烂坦然:“祖母!今日怎么得闲看孙儿演武!” 这英武少年一边对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表情欢喜地往李老太身边凑。 老太太眸中藏着笑却故意冷哼一声:“老身便终日闲闲倒是孙儿你难得有闲啊!” “怎会?”李龙川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老太太另一只手一边介绍姜望道:“奶奶这是孙儿新交的朋友!” 姜望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晚辈姜望问老夫人好。” “好。”李老太含笑道:“一见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吾弟在深秋伤春真是文人风雅呀!” 这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但不知怎的反倒让人心中更想亲近。 姜望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位似冰玉雕就的美人。 晶莹剔透眉眼分明但竟丝丝透着冷意。 这话讥嘲许象乾的救场并不高明一来现在是秋时伤春也太扯远了些二来李家世代将门李龙川又哪来什么文人气质。 李龙川浑似没听见般只对姜望介绍道:“这是家姐李凤尧。” 姜望亦礼道:“李姑娘好。” 李凤尧也便点点头:“承蒙问候。” “好了。”老太太自己虽偶尔也会教训他但又不舍得这幼孙被训得太过。 古来隔代亲又“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皱纹横生的手轻拍李龙川的手臂慈祥道:“你们年轻人自耍去不必在此陪我这老婆子。” “外间也没甚耍头呢!”李龙川平日英武不凡的一个小伙子在李老太面前倒显孺慕得很:“孙儿在外也总记挂着祖母在家不知您心情如何。倒想就这院中陪祖母走走!” “李兄陪陪老太君是极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许象乾见缝插针。 这高额儿!冷漠无情得紧啊!我这还跟老太太哄着呢你倒说甩下就甩下了! 李龙川心中大怒但面上只能挤着笑道:“那许兄路上慢些还请小心车马。” 着意在“小心”一词上加了重音。 “客气!”许象乾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便一拉姜望:“那老太君凤尧姐姐我们便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龙川还叫着:“那我送送两位朋友。” 许象乾已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回去:“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 …… 从摧城侯府出来姜望发现自己本因重玄胜处境而有些焦虑的心情忽然安宁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外间风光无限的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与自家祖母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自然令旁观的人也难免心绪宁和。 所谓天伦之乐大约便是如此。 这是姜望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怎么着?”许象乾特意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揶揄道:“惦记龙川的姐姐呢?” 姜望还不太习惯这种玩笑:“怎、怎么会。” 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这会没有当面便摇头晃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望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瞎说什么!这还没走远呢也不怕人听见?” 本只是玩笑但姜望这般羞涩的一面反倒叫许象乾来了劲:“听见怕什么?许她生得好看还不许你生心思?” “许当然许!”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高额儿你不妨说说看是什么心思?” 李凤尧的声音! 她怎在身后!也不知她听到了几句从哪里听起。 姜望许象乾两人尽皆冒汗尤其许象乾适才的嚣张劲全不见整个人已经蔫了。 只弱弱道:“什……什么心思?没有啊?” 他祸水东引地看向姜望:“你有吗?” 我有你娘欸! 姜望差点没忍住想骂人但好在他心中坦荡一些强行自然地问道:“李姑娘怎出来了?” 见许象乾这般怂李凤尧也就暂且放过只对姜望说道:“祖母说初次见面须得给小辈礼物。” 想来是他们走得急当时取礼物的下人还未过来。 似这等名门断没有留客等礼的道理那样只显主家太过傲慢见面礼倒送得如施舍般。 如许象乾这等相熟的人倒还好不必讲究那些。姜望却是初次登门李家是不会失礼的所以才有李凤尧这时追上来。 李凤尧说着已递来一只玉盒其上雕刻草木碧色滴翠栩栩如生。 不必看盒中所装之物仅见这玉盒之精致便足知礼物不凡。 姜望推辞道:“冒昧登门更兼两手空空已是失礼。尊府如此厚赠怎能愧受?” “这些客套我原是不懂你推我辞的也怪不像话。”李凤尧说着便去看许象乾:“这书生你帮我说说?” 许象乾便道:“长者赐不敢辞。这见面礼我原也收了的。” 姜望不肯收下这李老太的见面礼最重要是怕这份礼是为还重玄胜赠弓之情担心分薄了情谊。无论它有多贵重重玄胜的礼物白送了此行便是失败。 而许象乾则是提醒他这只是李府的正常礼节并无划清界限之意。 礼尚往来正是情谊所系。 “李姑娘这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多耽搁的。”姜望便道:“如此望便愧受了。” 并双手去接过玉盒。 李凤尧点点头也未再说什么径便转身回了府。 …… 一直离开李府许久许象乾仍心有余悸:“好险!” “李姑娘有这般可怕?”姜望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李凤尧虽冷了些傲了些瞧来却是天生性子并无什么恶意歹意不应叫胆大包天的许象乾畏之如虎才对。 要知道这书生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可是敢直接当着静海高氏的面嘲讽他们靠女子上位的。 “我只与你说一件事。”许象乾一副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说道:“她名里这‘尧’字原不是古圣王之‘尧’而是美玉之‘瑶’字。是她自己生生在族谱上改的!” 姜望暗暗咋舌。 须知这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可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府石门李氏的族谱谁敢妄动?谁能妄动? 偏李凤尧便动了还自己改了名字! 第二十一章 蒙昧 自己改族谱上的名字便是李龙川这般受宠的嫡脉幼子只怕也得给李老太打得满头是包。 而李凤尧却做成了这事。心气且不说能力绝非等闲。 姜望只叹道:“是个心高的!” 许象乾知道姜望赶来临淄是有要紧事的自不会还撺掇着去哪里花耍。 行出昌华大道两人便各自离去。 对于姜望来说此行送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算是不负所托。 重玄家在齐都自也是有一座博望侯府的高门大户贵气堂皇只是…… 有重玄遵在重玄胜当然不会住进去给自己添堵。 早先来临淄交游的时候这胖子便斥重金买了一座华府供自己交游饮宴。只不过因为并无名爵历史的缘故这种宅子华则华矣在那些真正的名门眼里终归少了底蕴。 从这一点便可看出重玄遵、重玄胜两人在家族内部的差距。重玄遵俨然已是博望侯府的少主人重玄胜现如今在侯府里虽然也是地位超然但毕竟事事低上一头。 临淄有七大胜景并称枫霞并晚是为其一。 重玄胜的私宅就在顶有名的霞山附近价值远超寻常豪宅算得上奢侈。 有重玄遵在他没法最大程度利用博望侯府的名头只能尽量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财富亦是其中一种。 姜望到这座宅子里的时候重玄胜还未回来。但府里的下人都是早得过吩咐的当然不会怠慢他。 霞山得名并非因为朝霞晚霞而是山上红枫开遍如晚霞因称“霞山”。 据说在每年中秋傍晚远眺霞山便可见到天边晚霞刚好与霞山红枫连成一片的奇景。你中有我交相映红灿烂一时故称“枫[男人小说网 9nanren]霞并晚”。 姜望所居的房间推窗便可见霞山自是绝佳位置 只是…… 这难免让他想起枫林城外的那片枫林想起枫林城里的人。 曾在枫叶飘飘时候拔剑而舞那种纯净时光难得再有。 弹指经年那时曾在身边的人…… 姜望倚窗而立眼神恍惚。 老虎在军中倒是避过那场劫难但也再未能联络过。 安安寄养在凌霄阁无论叶青雨有多么用心以她小小的敏感心思是避不过惶惑的吧?然而自己现在都不能说立足已稳眼前所得一切随时有可能失去心中再不舍也没法接她过来…… 晚风吹得枫叶阵阵摇动远远看去如红海翻波。 中秋就快到了。 姜望想着关上了窗子。 坐回榻上开始探索五府海。 因为时间太不足够想要尽快接回安安的心太紧切以至于连伤怀的时间也留不下多少。 天地孤岛雄阔的好处最直观的体现便在于驾驭道脉腾龙游入蒙昧之雾时能够更清晰的感应到天地孤岛的位置。因其巨大不易迷失。 心神沉在腾龙道脉中如往常的每一次般先行梳理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里住了位“客人”他不得不如此谨慎。 缠星奇蟒亲昵地绕了几绕便又自去穿梭星河道旋。 姜魇倒是稳如泰山冥烛安分得很。 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整个通天宫以道脉腾龙的形式游动起来心神掌控其间已身如龙。因而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蒙昧之雾无时不刻对“腾龙之躯”的侵蚀。 他需要不断调动道元去修补被侵蚀的部分同时记住游过的感觉不断向“前”探索。因为蒙昧之雾中是没有所谓方位的自然也不存在前后左右。 只是修行者为了不迷失往往需要自己虚拟一个方位。姜望在巨大的天地孤岛之外还有神通种子那一个信标“方位”也就相对明确一些。 与蒙昧之雾的对抗是贯彻整个腾龙境修行过程的一件事。 以姜望天地孤岛的规模和神通种子生成的信标这个过程较一般修者是安全许多的。但姜望还是给自己划了一条相对较高的警戒线在道元储备到了这条警戒线修补速度开始有跟不上侵蚀速度的趋势后就立即返回。 这时候的精气神还足够支撑一场神魂层面的战斗。也就是说专门为姜魇留出了应对余地。 有修行者说穿行蒙昧之雾的过程就是将自身道元浸染入蒙昧雾气的过程。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道脉腾龙本身即在不断的被侵蚀和被修补间成为了修行者道元与蒙昧雾气的“战场”。 道元本身不仅仅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生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是大道之初是一切修行的根本。 而蒙昧之雾蒙三魂、昧七魄是对修行的腐蚀和阻碍。 何为“蒙昧”? 是未开化是愚昧。其实也是最原始的状态! 人的修行从道元开始“道元”这个词本身即有“道之始”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道元终结了蒙昧! 所以当修行者能够在蒙昧之雾中完成对五府海的探索一一锁定五府位置彻底荡清蒙昧之雾的影响也就自我完成了“开化”。 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而后自能由内而外。 所以腾龙境之后的下一个境界是为内府! 佛门常将红尘比作苦海视人身为孤舟。 在修行中说的就是驾驭自身道脉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经过。讲的是腾龙境的修行。 所谓“身如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便是说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的修补自身不要让道脉腾龙沾染太多“尘埃”最后迷失在蒙昧之雾里。 当然亦有那“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天生佛子。根本视蒙昧之雾如不存在只是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就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了。 而儒门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在修行上来讲便是说若不能扫清自身的蒙昧状态完成自我“开化”便不足以教化万民。 描述的却是进入内府境的关隘了。 …… 重玄胜回来的时候天已入夜。 带着一身酒气满脸疲倦。 只是回到府中驱散下人进得姜望房间之后眼睛猛一瞪开倦容顿消。 “今日所行如何?”姜望一边缓缓收工一边分心问道。 重玄胜瓮声道:“很饱很脏!” 道脉腾龙脱出蒙昧之雾落回天地孤岛姜望收回心神:“怎么?” 重玄胜话说得不开心脸上却在笑:“吃了一天的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第二十二章 石门草 当初赢得了天府秘境之后重玄胜以此为契机直接来临淄经营没想到还是饱受冷落。 他抓住机会请动叔父重玄褚良临时去了一趟南遥城。 不惜代价压服大齐十四皇子姜无庸以此宣告自己的强势和决心。 自那以后他就已经很少再尝过闭门羹的味道了。 便真是与他不对付的也都不愿意当面与他难堪。 更何况如今亲自推动了灭阳之战又身先士卒屡立大功按理说朝野上下已无人再敢小觑于他。 但没想到重玄遵一朝出手八方云动。简简单单一步明棋实打实的势力碰撞直接割走了他战后的最大一块利益。 聚宝商会的改弦更张在有心人的眼中更是一个强烈信号。一个重玄遵已经重视起来即将要终结这场无聊游戏的信号。 重玄遵何许人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顶级世家重玄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在重玄胜横空出世之前无人能够对他的位置发起挑战。 号称“卦演半世”的顶级相师余北斗盛赞他“夺尽同辈风华!” 在天骄如云的大齐这是何等样高的评价? 且不论余北斗是否有捧杀的意思。 单就在临淄就有多少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谁能看这个名头顺眼?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打下尘埃。 固然有人不屑争名有人不服但不愿与重玄家撕破脸。 但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这些年来挑战重玄遵的同辈天才全都失败了! 可以不服他但所有人都需要重视他! 重玄遵有多强相对的他的竞争者就有多不被看好。 因而重玄遵这一次强势出手整个临淄重玄胜辛苦经营的人脉圈子竟大半哑声。 连聚宝商会都将他和姜望扫地出门。 重玄胜去其它地方碰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以这胖子的智慧不会不知道局面。 所以姜望不但不报以同情反倒炫耀道:“我倒是吃了一顿好的逛了红袖招喝了雾女琵琶!摧城侯府对我敞开大门并约了李龙川下次去海棠春!” 重玄胜一屁股挤在椅子上隐听嘎吱细响。 “这地方可报不了账!” 姜望耸耸肩:“没关系我记的账。记在你名下。” 重玄胜好好地看了他一阵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姜小哥你成长得很快嘛!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你给李龙川送礼会不会还拿了回扣!” 姜望老脸一红:“李老太君是送了我份见面礼!” 重玄胜惊了一下:“你还见到了李家老太君?” “与李龙川试弦恰巧遇上了。”姜望说着取出玉盒递来:“许象乾说这见面礼是都有的倒非例外。” 重玄胜接过玉盒瞧了瞧啧啧称奇:“这可是石门草。天底下独一份只石门郡才有!这草只生在石上与天相争。所谓‘草生石门至坚至韧’是炼身塑体的好灵药。” 边说边递回:“我就不打开看了免得损耗药气。你须得尽快用了。” “怎么用?”姜望问。 “生嚼!”重玄胜没好气道。 姜望之前是不熟悉不然断不会放过提升实力的机会。 立即便当着重玄胜的面打开玉盒将那一株如碧玉般的草药取出直接塞进嘴里。一口咬断石门草草液流出瞬间整个化掉一齐流入喉间而后散向四肢百骸迅速又有丝丝缕缕的气力生出。 这过程十分舒爽整个人如在泡澡一般。 重玄胜则泛酸道:“虽说是都有但那许象乾师从名儒本身又与李正书同样出身青崖书院跟李家的情谊自是不同。李老太送你石门草足见重视。” 姜望懒得理会细心感受身体。服用石门草之后四灵炼体决大成后久未提高的肉身约莫得到了半成左右的强化。 “我倒是没发现你竟这么受老人家欢迎的吗?之前悬空寺那老和尚也要死要活的要收你为徒。” 重玄胜乱七八糟地道:“下次我带你去瞧瞧我家老爷子你直接哄得他开心让他把家主之位留给我得了也省得我争得这么费劲!” 姜望炼化尽石门草没好气道:“正事还说不说了?” “唉。”重玄胜一下子没了劲又瘫回椅子上:“还记得战争结束后在青羊镇你跟我说的什么吗?” “你说恭喜我又赌赢了。” 重玄胜有些颓然的道:“那时候我嘴里说没有到赢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战胜重玄遵是迟早的事。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重视他从来没有放松警惕。” “但我现在才明白面对这个人。不恐惧不害怕就已经是轻视了。” 重玄胜说得垂头丧气姜望反倒笑了:“怎么你要弃子认输?” “我这么胖上桌容易下桌难。” 重玄胜喃喃道:“现在我重新开始恐惧他害怕他所以全力以赴不敢松懈丝毫的、面对他!”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的这胖子总有一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豪气。 姜望想了想说道:“李龙川收下了丘山弓他很满意这份礼物也表现出了交好的诚意。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正面对重玄遵做什么。再重的礼也买不来那样的情谊。” “他满意就足够了!”重玄胜道:“我亦只需要这一点。我不需要李龙川做什么也不管他会不会做什么这事让别人去关注便是!” 这个“别人”当然是重玄遵。 只是送那样的重礼难道只是为干扰重玄遵的视线吗? 这怎么可能! 只是重玄胜要卖关子姜望便由得他只问:“你在外转了一天不仅仅是为了蹭闭门羹吃吧?” 重玄胜又冷笑起来:“重玄遵这么大手笔我怎能不让他欣赏一番好结果?怎么不给那些人一个表态的机会?除了我这张大脸谁能接得下那么多灰?” “所以呢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睡觉!” “睡觉?” “睡醒之后去宫里!” “去宫里?” “明日你陪我去!” 重玄胜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往外走。 “我重玄家兄友弟恭陛下定是欢喜!” 第二十三章 东华阁 重玄胜说是睡醒之后再入宫当然不可能真睡到日上三竿。 还在寅时天还黑得透便拉着姜望匆匆入宫。 齐君年事已高但治政仍然勤勉。 在元凤之前历代齐君通常十日一朝甚至二十日一朝。 而自今君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坐朝一旬只休沐一日。已持续五十四年! 放眼天下也是勤勉之君。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在紫极殿前有一阁名曰东华。 齐君一般坐龙輦于此稍事歇息而后再入殿坐朝。 当然齐君未必需要休息但这已是一种习惯、礼仪轻易不好改。而且在五十多年的坐朝生涯里齐君已习惯在这个时间点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重玄胜与姜望便在东华阁等候。 重玄胜虽是世家之子同时也是一介白身。姜望也只是区区一个青羊镇男。 仅仅是一个在这里等候的资格便费去了重玄胜极大的资源。为此投入的成本说出去能吓死一堆人。 至于觐见的请求能不能传达到齐君面前是另一件事。 齐君愿不愿意见他又是一件事 而关于前事姜望到了这里才知。 今日值守东华阁前的乃是青崖书院出身的名儒李正书! 说另一个身份则更明确其人是李龙川的亲伯父。 李龙川的生父李正言是李老太君嫡子本代摧城侯李正书则是庶长子未能继承侯位但其人一心读书现也是一方名儒。 当然齐国爵位承继中嫡长继承是很重要的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 比如博望侯府老侯爷就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几个儿子直接在孙儿中选继承人也没人能够质疑什么。 …… 却说齐君例行在东华阁稍坐今日值守的李正书陪了几句话后便递上一册。 上面都是他筛选之后认为有必然让齐君看到的简要消息这是他值守东华的权力。 这权力很大用好了很管用。 因而值守东华阁是一项很大的荣誉。有一个未见明文但众所周知的美称是为东华学士。 东华阁的小吏早已向他汇报了重玄胜等在阁外请求觐见的事情。 能让吏员冒着风险把这种事情传进自己耳朵那小胖子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 重玄家小辈相争的事情他亦有耳闻但从来不予置评小辈有小辈的世界他这等层次有他们的圈子。 这小胖子此时在东华阁外的等待说与不说都只在他一念之间。也无人能为此苛责他什么。就连齐君本人也没什么可说。 李正书略想了想还是低声道:“重玄家的小子重玄胜在阁外求见。” 重玄胜以名弓丘山相赠李龙川就是为了这一刻! 价值连城的丘山弓只为换这一句话。 这是属于重玄胜的豪赌! “重玄胜?”齐君停下翻看小册的动作想了想:“噢是浮图之子。” 话题已经有些危险但侄儿李龙川爱不释手的那把丘山弓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李正书屏气两息才道:“前一阵灭阳之战就是重玄胜带兵斩了纪承的头而今次与他随行的那个姜望则夺了天雄纪氏的旗。” “唔。不错。”齐君微微颔首:“觐见所为何事?” “正书不知。不过……”李正书如实禀道:“近日重玄家两位小辈争家主在临淄很有些风浪。” 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问道:“其中一个是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想不到相士之言也入陛下之耳。” 李正书这话隐有劝谏之意。 但齐君只摆摆手:“我那无邪孩儿不是输给过军神弟子王夷吾?那王夷吾不是还自陈不如重玄遵么?” 李正书心道你那无庸孩儿也还输给过姜望呢。当然他也知道姜无庸实在是不受重视的齐君恐怕根本懒得关注这位十四皇子。 心里想心里的面上却正色道:“那只是王夷吾的自谦之词。以修为境界论现在自然是重玄遵领先但军神的这位关门弟子却打破了通天境极限将自己的名字刻进了修行里程碑是我大齐的荣耀。” “修行之路日新月异今必胜昔。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迟早还会再打破。”齐君说得轻描淡写却有超迈一切的雄阔。 话头只一点便转道:“浮图之子孤本不愿见。但或是老人顽心既这重玄遵那般厉害却也想瞧瞧他这争不过的是否来哭鼻子。” 他看向李正书瞥着他鬓角的微霜:“玉郎君你说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李正书年轻时候风姿盖国都素有玉郎君的美誉。 齐君这般称呼亦是亲近之意。 但李正书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只道:“见或不见惟圣心独裁。” “你啊就是太约束了些。”齐君略想了想摆手道:“便宣见吧。” …… 当宣口谕的太监宣完口谕重玄胜二话不说拔腿便跑姜望亦紧随其后。 因为卯时便要上朝他们能够御前奏对的时间很紧张。 宫中自是禁道法神通的于重玄胜这般体型跑起来便辛苦得紧了。 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气喘吁吁地跑进阁中。 姜望倒是轻松得多但也只老老实实地跟着低头行礼而不敢有多余举动。连东华阁内的装饰都未能看清。 在非重要时刻一般很少用跪拜之礼即便是臣子朝君之时。 他们此刻倒是都站着但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齐君。 只从眼前余光得见紫色龙袍一角。旁边还垂着一摆儒服想来便是李正书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人。 这时便听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道:“跑得这般辛苦为何还要跑啊?” 是齐君的声音。 姜望心中一紧这话隐有敲打之意既是说他跑得辛苦亦是说他追赶重玄遵辛苦。最后都导致君前失仪的后果。 伴君如虎不知重玄胜会如何作答。 但听得重玄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而后才恭声回道:“为陛下辛苦也就不觉辛苦。” 齐君轻哼一声似是带了些许笑意但姜望并不了解其人对这情绪把握不清楚。 “明明是为自己辛苦怎说是为孤?” 重玄胜的声音愈发恭敬了:“天下事皆陛下家事。重玄胜年虽未冠亦以天下事为念。忧怀天下如何不是为陛下辛苦!” …… …… ps:新的一周开始了使劲投票吧推荐票月票啥的也算你们为国事忧心! 第二十四章 兄友弟恭 东华阁里重玄胜侃侃而谈。 却听齐君冷笑一声:“小子夸大言。你才多大怎敢说忧怀天下?” 这时已有些严厉。 姜望心想这齐君心情变化也太快了些还真是伴君如虎。 但听旁边那胖子铆足了劲洪声回道:“小子虽年幼亦主导阳地战事了却边侧之患为大齐拓边三郡!” “小子虽愚钝亦感怀国恩为国效力不计生死!” “小子虽痴肥亦忠于国事身先士卒身披数创为陛下斩将夺旗!” 他说着一把掀开衣袍便要坦露当时斩将夺旗所中那纪承穿腹一箭。 彼时那箭整支没入体内入肉极深重玄胜当时怒而拔之伤口愈发惨烈。 只是…… 隐隐听到齐君的笑声。 姜望亦忍不住侧头看去。 但见重玄胜身上肥肉颤颤那曾经留下的惨烈创口一时竟看不真切瞧着十分不显眼。 重玄胜还努力地去扒肥肉想让它更清晰一些…… “陛下。”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子痴肥有伤也难见。袍泽姜望亦参与阳地夺旗请裸其身为陛下还原当日之战!” 齐君声音有些异样似在忍笑:“准。” 重玄褚良曾说重玄胜比重玄遵强的地方就在脸皮。姜望深以为然! 怎么就二话不说便脱衣服了呢?怎么脱了自己的还不够还要脱战友的呢? 我陪你进宫是干嘛来了?就为“裸其身”? 然而姜望完全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甚至不用自己动自然便有太监过来为他除下上衣。 然后东华阁里齐君便见—— 一少年垂眸而立因为觐见礼仪的关系始终未曾抬眼。 但其人眉眼干净略显清秀面容平和并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唯独嘴唇微抿显出骨子里的坚韧来。 以脖颈为分界线脖颈以上和脖颈以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脖颈以上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脖颈以下…… 赤裸白皙的上身满是伤疤! 纵横交错! 刀伤枪伤剑伤…… 有新创也有旧疤。 这是一刀一枪一路搏杀至此的战士而不是哪家被看护着长大的少年。 以齐君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哪些伤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 尤其腹部那一条血槽分明就是被箭术高手一箭擦肉而过几乎已经剖开腹部足见当时凶险。 这可比重玄胜那几乎被肥肉盖住的创口有说服力得多。 “赐紫衣一件为壮士披身。”齐君这般说道。 立时便有宫女捧上托盘盘中叠着御赐的紫衣一件。 并以纤纤玉手为姜望将薄如轻纱的此衣披上遮掩他一身伤疤。 姜望仍不抬眸直视齐君只微微躬身为礼:“微臣谢过陛下。” 他现在是实封男爵倒有自称微臣的资格。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贵。 但齐君所赐紫衣自然不是寻常衣物。不仅仅代表某种程度的尊荣。其本身材质即水火难侵寻常刀剑不伤。 穿在身上甚至有极细微的加速道元凝聚效果。 但要不怎么说圣心难测。 齐君只稍一沉默便问:“那么浮图之子今日是来夸功的么?” 重玄浮图便是重玄胜父亲的名字。 这是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禁忌。 这话问得直接亦问得冰冷。 重玄胜肥腻的脖颈间有冷汗沁出。 但他咬牙道:“重玄胜以微薄之功来请陛下恩赏!” 却是避过了所谓“浮图之子”的身份也避过了齐君的警告直接以本人的名义发声。 表明这一切与其余无涉皆出本心。 气氛凝固了。 整个东华阁寂静无声。 就连李正书也如雕塑般。更不用说那些太监、宫女。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向来只有君王给的没有臣子要的。 齐君的声音反倒不见喜怒了只问道:“你要什么?” “我有一兄单名为‘遵’天资卓绝自幼对重玄胜爱护有加!” 重玄胜说到此处李正书忍不住瞧了这胖子一眼目中有些遗憾。 但听重玄胜继续道:“相士余北斗许以‘夺尽同辈风华’多少俊杰尽皆拜服可见其才!我亦敬之爱之!” “然而徘徊三年我兄境未再破。时人非议之我心遗憾之!” “承陛下宏威重玄胜血战不辞幸得微功。敢以此功求陛下恩赏许我兄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破境方出!以全我恭爱兄长之心!” 听到此处李正书眼中遗憾已转为惊讶! 姜望心中赞叹! 就连齐君亦是眉毛一挑! 谁也没有想到重玄胜冒险请赏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重玄遵! 为自家兄长请赏任谁都挑不出理去。 更何况是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 然而重点在于时间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外事难问。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重玄胜有足够多的机会对重玄遵留下来的产业、势力发起全面的攻击、掠夺。 而重玄遵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将在稷下学宫里苦修整整一年隔绝内外! 这是神来之笔天外飞仙的一步棋。 直接掀翻了重玄遵的所有布局将他这棋手钉住。 唯一的变数只在于齐君。然而齐君有什么理由拒绝? 齐君稍一沉默即道:“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你即有此心孤不能不许。” 重玄胜拜倒在地行大礼道:“胜铭感五内拜服君恩!” 姜望亦随之拜倒。 齐君又道:“来人再赐紫衣一件为这爱护兄长的胖小子御寒!” 这话里的欣赏已不加遮掩。 李正书本以为重玄胜只是倚仗功勋来告刁状届时即便齐君念他战功为他出头此后也失尽君恩。 却不想是行此一步。 任谁都知道重玄胜这话有多么荒谬。在内府境呆三年也叫“徘徊”?众所周知重玄遵是神通内府一直在打磨神通已经展现出的神通种子便有两颗世人皆传他修有五神通乃是天府修士。 这样的人物外楼境绝不是他的终点他要的是稳扎稳打步步坦途。就这也已经快过了太多太多人。 然而重玄胜却以其人徘徊外楼之前为由非常“贴心”的将他送进稷下学宫。 但就如齐君所说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 第二十五章 应棋 齐君卯时上朝辰时退朝。 而在朝议之前国主的“恩典”便会送到博望侯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罚不可避赏不可辞。 齐君既然许了重玄胜的恩请以其人阳国战场的功勋换取重玄遵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重玄遵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甚至于帝使一到他便要即刻出发。 重玄胜人马不歇一路赶回临淄屡遭碰壁多迎冷灰。 不惜以天下名弓丘山弓相赠李龙川只求李正书御前一句话——这把弓原本可以换足够多筹码。 乃至于狠下心来用原本打算留给自己的稷下学宫修行机会困住重玄遵一年。 这还不必说耗了多大人情换得去东华阁外等候的机会。又用了多少资源才将话递到李正书耳中…… 这一番付出不可谓不大逆转不可谓不艰难。 此等重要时刻他当然不会错过。 从东华阁出来他便直接拉着姜望去了稷门。 稷门是临淄西边南首门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 与东面北首门东城门中自北而南第一门。也即社门相对。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大地承载万物谷物供养万民。 “社”和“稷”都是礼仪所定天子须得亲祭的。故社稷本身即有天下之意。 社稷之门自有其重要意义。 东面对海以地迎海暂且不表。 而西面这稷门之外就坐落着鼎鼎大名的稷下学宫! 齐庭是将这稷下学宫当做供养万民的粮食来经营的视其为社稷之本可见重视。 耳闻已久自赴齐来重玄遵这个名字就一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耳中。 而在稷门外姜望才第一次见到他。 此刻尚在卯时。 决定整个国家命运的朝会仍在波澜不惊的召开。 天刚微亮临淄从秋日的夜晚中醒来。 街上已经有零星的摊贩出现。 无论超凡与世俗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奋斗。 姜望与重玄胜便站在城墙内身后城门已开。 城门守卒全兵全甲目不斜视。 而在长街那头走来一个白衣男子。 他的白衣穿得不甚妥帖像是刚刚睡醒便随意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因而很有些凌乱。在极重仪表的世家子之中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然而他从长街走来像一路梨花开。 整条街只见他的风采。 一对剑眉斜插入鬓有一种跳脱的锋锐。 眼睛漆黑透亮像棋盘上定下大龙生死的最后两枚黑子。 偏偏嘴角总噙着笑像是谁家的浪荡公子又将这种锋芒与凌厉掩去了。令他变得容易亲近起来。 最能体现这种气质的应该是他的鼻子。 是那种青山明媚的高却并不让人感到险峻。 衣领处搭得随意因能隐见玉碗般的锁骨与其下鼓起的肌肉。 无须重玄胜介绍姜望自然而然便知这是谁人。 此时才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来注意到在他身前引路的、东华阁的太监。 这太监既是宣齐君口谕也有监督重玄遵即刻入稷下学宫的责任。算得上是内廷里有些地位的偏在重玄遵前面瞧起来就如小厮一般。 体型肥胖、笑容满面、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的重玄胜就在城门这边等着。 待他们走近才笑眯眯地道:“弟来为兄长送行。” 重玄遵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重玄胜一会儿嘴角翘起:“我的胖弟弟。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重玄胜张开双手展现自己的身型:“弟弟吃得这般胖就是为了让兄长不必刮目也能看得到!” 他是真发了狠。舍弃所有功勋就只为送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他早前本想利用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拉近与重玄遵的修为差距。而现在不得不将这机会拱手送出反而加大两者之间的修为差距。 只为了在重玄遵连番攻势下缓过气来并一举反攻! 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索性放弃了个人修为的追赶选择势力上的赶超。 可以说这一局把灭阳之战所有的收益都赌了进去。 而对重玄遵来说人在家中坐圣旨天上来。突然就被告知获得恩赏得到了进稷下学宫修行的机会时间是一整年! 这意味着他对重玄胜发起的一系列攻势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还没来得及最后落子屠掉大龙整个棋盘就被人端走了而后对手慢慢的下自己只能干看着甚至看不到! 在稷下学宫修行一年这的的确确是天大的好处。 但比起整个重玄家来孰轻孰重? 重玄遵并未有恼羞成怒仍只笑了笑:“以后还是要少吃些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即使与其敌对姜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风度卓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重玄胜拱手道:“谢兄长关心。” 重玄遵亦回礼:“我还未谢过贤弟为我请赏。” 姜望看着这异常温暖的一幕心中只有四个字——兄友弟恭! 哒!哒!哒! 哒!哒!哒! 彷如永远恒定永远清晰的脚步声从靠着城墙的那条路响起。 而后一个极高的身影便大步走来。 他从熹微的晨光中走来仿佛剖开了天色渐而清晰、具体。 黑色武服显得简单、干脆。 长脸高鼻锐眸。 正是在天府秘境外曾见过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关门弟子号称当世最强通天境打破了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男人……王夷吾! 这本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因而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没有什么波动。 唯独重玄遵笑了。 这是一个真正释放的笑容倒不是说他之前与重玄胜谈笑就有多么虚伪而是唯独此刻这种笑容才是完完全全发自真心敞开心怀。 体现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城里的这摊子破事就交给你照看了。”重玄遵侧头看着他笑道。 王夷吾不苟言笑只道:“你安心修行。” 而后重玄遵头也不回便白衣飘飘往稷门外而去! 走得随意潇洒。 竟再不多说一句话。 东华阁的太监一刻未停口谕即下便动身赶至博望侯府。 未经同意在这太监的眼皮底下做什么事情是对齐君的不敬。 所以若要做什么、若有机会做什么只能在东华阁的太监宣旨之前。 能够在东华阁宣旨太监到来前提前那么一会得知消息这已是重玄遵手眼通天。 而他选择了……通知王夷吾! 第二十六章 乐候醉酒 重玄遵潇洒地走了把重玄家族偌大的基业争夺交托王夷吾暂为负责。 看着他的背影姜望意识到一年之后的重玄遵再出来必然石破天惊。 在这一年内若不能将重玄遵的势力击垮就等于徒费工夫。 届时重玄遵再不可能给重玄胜留一点机会。 但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等艰难! 城门守卒仍旧目不斜视街上摊贩依然各自忙碌。 在临淄人们沉湎于各自的世界无数的故事或事故演绎着。 王夷吾以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到重玄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想死吗?”他问。 面对着这位古往今来最强通天境极有可能也是最强腾龙境的王夷吾。 面对他的死亡威胁。 重玄胜只笑了笑。 “喝早茶吗?”他亦问。 当然不是问王夷吾。 旁边的姜望道:“当然!” “海棠春?” “有人答应请客了换一家!” “那便还是红袖招正好清了旧账!”重玄胜一语三关地说。 “雾女琵琶已喝过须再换一种茶!”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离开这里。竟从头到尾无视了王夷吾! 王夷吾当然强打破通天境极限留名修行界历史的人物怎会不强? 然而无论重玄胜又或是姜望谁是易与? 他王夷吾再强还能让这两人不战而降? 想抖威风却是找错了人。 当初在天府秘境是如何回应的今日已不必再重复。 重玄胜的态度很明确。 想要我死? 放马过来便是! 若说重玄胜特意来稷门守着是为了在重玄遵面前志得意满一番那真是看轻了他。 他要瞧的是重玄遵的应手。 而得益于他行动的突然、紧迫重玄遵的应对果然很仓促。或者说即使是重玄遵这样的人物在圣旨突然降下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应对只是做了甩手掌柜将一切交给了王夷吾。 这让重玄胜很满意! …… 大清早的红袖招正是恩客散场的时候。 而重玄胜与姜望却这时候来喝花酒着实令不少人惊讶莫名。 待他们说明来意表态只为喝早茶而来时人们更惊讶了。 红袖招虽独得绝顶妙品八音茶之三但还真从未听说过有谁特意来此喝早茶的。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风月场临淄顶级的销金窟! 现今的年轻公子却如此养生吗? 无论如何红袖招也不至于怠慢客人更不消说重玄胜如此身份。 两人坐定重玄胜便道:“晨起当听钟不若来一盏乐候醉酒?” 红袖招独有的三种八音茶其中一种便是乐候醉酒响的却是钟音。 姜望听着便头疼因为莫名其妙想起了苦觉:“我们又不是和尚何故晨起要听钟?”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和尚那个钟是编钟!” 姜望这才知自己闹了误会但与重玄胜这等关系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便道:“来一盏!” 编钟乃是雅乐之器只贵族得赏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等级与权力。 姜望以前倒还真没有机会听过。 别看红袖招乃四大名馆却也根本不可能摆出一套编钟来佐酒有便是僭越。 但有一盏能响编钟之音的名茶无形便上升了格调。 相传曾有一侯国名乐乐侯深爱编钟之乐常听钟下酒最后也醉死钟前。 这一盏乐候醉酒便是取自此典。 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 但听得其音清脆明亮辽远悠扬令听者心神也明亮也起来。 听得重玄胜讲解典故姜望起先并不明白这样的音乐为何会让乐侯醉死其间。 但茶沸止歇一曲方终时心里陡然而生的失落茫然令他顿时就有了理解。 在那样明亮坦荡的世界里徜徉过愈发会对现世绝望吧? 茶入口时犹在齿间叩了一叩便如敲击编钟一般。 那等美妙与明亮便自齿间漾遍全身。 姜望睁开眼睛满眼是满足与叹息。 他之所以对八音茶念念不忘其实除却饮茶本身的享受之外最重要在于他在陪李龙川试弦之时尝试将雾女琵琶音加入道术中让他对爆鸣焰雀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盏乐候醉酒亦不虚此行让他心神陶醉。 强大本身即是更大的享受。 道术有了新思路让他满足然而要完成这思路恐怕要喝满八音之茶才行。这价格又令他叹息…… 若不是八音茶一次只好喝一盏免生冲突反失其间趣味他恨不得抓着重玄胜请客的机会就此全部尝遍。 重玄胜回临淄的第一天全是在碰壁但第二天就展开凌厉反击。 事实上回都第一步选择聚宝商会失败之后重玄胜便意识到自己一举一动恐怕都被算定常规手段不会再起作用因而下定了决心。 选在寅时入宫就是为了不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 之所以这么大早上的拉着姜望来红袖招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气王夷吾。 而是故意大张旗鼓的享受宣告他对重玄遵的“胜利。”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也是非常明确的一个信号。 重玄胜上桌对重玄遵发起挑战本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都只是因为重玄遵没有认真对待。 待重玄遵回过神来甫一出手便杀得重玄胜丢盔弃甲眼看便要抵定胜负。 重玄胜却走出天外飞仙的一步端走了棋盘接下来要自己跟自己玩。 而重玄遵毫不犹豫换了个棋手将一切交给王夷吾自去修行。 现在棋局重新开始。双方重新落座只是对手已经从重玄遵换成了王夷吾。 看似没有什么改变。 王夷吾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 然而……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究其根本是重玄家族家主之争。 王夷吾他再强也没有资格继承重玄家! 这即是这一年里重玄胜所拥有的绝对优势。 乐候醉酒一盏饮罢。 重玄胜便问:“听说那个许象乾要与我交朋友?” 姜望没好气道:“如果你还有名器相赠的话!” “便以你的名义请他来宴饮!还有李龙川!” 重玄胜道:“我也请人什么晏家、田家、高家、莫家!能请到的全部请!” “今日当饮酒。什么也不做饮酒整日狂欢整日!” 让冷眼旁观者瞧一瞧各家态度的改变很有必要。 姜望自知这事的意义因而只问道:“酒醒之后呢?” “我也要去找一个人。”重玄胜冷声道:“许放!” …… …… ps:赤心巡天写半年了也几乎是裸奔半年。刚结束的限免涨了快三千收藏均订却只涨了二十多。心态完全失衡。 我的付出和收获严重不成正比。 从昨天到今天没有写出来一个字。存稿还有四章。 我知道这种状态不对。但我也没有办法。 第二十七章 阳光背面 重玄胜大宴宾客捧场的人很多但分量足够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盖因他才刚刚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这消息不关注的人未必能第一时间得知。而在知道的人里在了解到他接下来的对手是王夷吾之后也未必就能对重玄胜有信心。 李龙川和许象乾却是都到了[久久小说 jjxxscn]除此之外也就是静海高家来了一个高哲贝郡晏家来了一个晏抚。 高哲与那个折在天府秘境的高京是堂兄弟他的叔父是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长相亦是典型的静海高氏长相身形高大鼻宽眼阔。倒不知那位静贵妃是怎样生得秀美绝丽的。 而在有心人眼里晏抚其实来头更大一些他是前相晏平的嫡孙。 虽则晏平已经去相位多年但他对时局仍然拥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位老人一日未闭眼就一日没有人敢轻视晏家。晏抚的长相相对温和恬淡不那么具备攻击性。至于其本质如何未能深交倒还不能判断。 至于其他的人都没甚么好说的。 那些未来的临淄城其他顶级世家公子要么不在一个圈子要么如鲍氏那般本就与重玄家不和。 当然这些人过来参与宴饮并不代表他们就彻底站到了重玄胜这一边。只是在重玄胜展现了自己的手段之后他与重玄遵之间的胜负又重新有了悬念而已。 大部分的人是既不愿得罪重玄遵也不愿得罪他重玄胜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回临淄两天便能把局面扳回现在的程度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虽不能说完满但一场宴请倒也宾主尽欢。 …… “推杯换盏酒意歇自枕温玉辞宾客。” 昔年公孙野随笔写尽临淄风月。 多少年岁流光转未见失色。 从日光初起一直到夜色已深。 众宾客走的走留宿的留宿 当最后一位宾客也转去休息时在红袖招“浪荡”了整日整夜的重玄胜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倒让那位以玉腿为他作枕的佳人吓了一跳。 “走了。”他喊道。 有样学样也枕着双美腿实则心神沉在五府海里的姜望亦立即睁眼起身没有半分醉意没有丝毫留恋。 两人直接离开了红袖招。 许放这个人是一位有名的狂士。 他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在一次宴饮中痛骂聚宝商会。将这个庞然商会的名声踩在脚底。 “铜臭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捆绑在聚宝商会身上。 很多人有样学样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让聚宝商会里的商人都很抬不起头来。 而当时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对此一笑置之除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并未做任何回击。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只是并不那么有名。或者说被有意识的掩盖了。 很多人只知道许放是个狂士桀骜不驯知道他羞辱过聚宝商会但并不知道他后来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道他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除了“铜臭味”重提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在临淄贵族圈子里。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铜臭这个词曾经专指过聚宝商会了。 …… 临淄是天下雄城是齐人的骄傲之地荣耀之城。 几乎所有的齐地顶级世家都要在此有所经营。可以说这座城市居住着整个齐国半数以上的高级贵族再加上各国质子、商旅游学之人纵横之士…… 临淄城以极具包容的风格接纳这一切从而形成其独有的气质。 但这座城市不总是辉煌的。 余里坊毫无疑问是全临淄最穷的地方之一。 “据说在很早以前这里是渔民聚居的地方。只不过随着岁长月久慢慢才被讹传成了现在这个余姓的余。但其实这块地方余姓人家并不多。”重玄胜兼任向导给姜望介绍道。 两人都乔装改扮过为了隐藏行迹也未带随从。只不过以重玄胜的体型在这贫民之所怎么也太显眼了些。 姜望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袍里闻声讶道:“这里到临海郡还很远吧?渔民怎么生活?” 整个齐国只有三郡临海静海郡便是其一但其实也只有极少的海岸线绝大部分的海岸线都在临海郡中。 “谁知道呢?”重玄胜摇摇头:“或许以前临淄离海没有这么远。” 或许……很久以前临淄是临海的。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那些尘封的历史待人挖掘不过这两位都不是对无关事物有太多求知欲的人。 兴许本身这里的人最早就是余姓重玄胜花力气挖掘的所谓“渔里区”才是讹传也说不定。 他们都没有提那些有可能存在过的渔夫是在淄河讨生活的可能因为自齐国开国之时起淄河就是禁止民间捕捞的这是载入齐律的禁令。 夜色很深了。 夜夜笙歌是富人的专利穷人倒大多日落而息。因为饥饿、寒冷、病痛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漫长的夜晚十分难熬。 只不过在余里坊倒还有一些幽幽的眼睛在路边。 准确的说路边那些地方就是那些人的“家”。 下意识避开地上的污水重玄胜对那些幽幽的目光视如不见。 没有实力的依托再歹恶的心思也只是笑话。 这些眼神虽然大都带有最纯粹的恶但没有谁付出行动。 在卑贱的日子里他们也培养出了生活的本能。敢大半夜来余里坊的这两个黑袍人一看就不好惹。 就如阴沟里的老鼠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们对危险有自己独特的认知。 靴子踩在污秽上的感觉是不怎么舒服的姜望倒也没有抗拒到踏空而行。 只是…… “我以为齐都是不会有这些地方的。”姜望说。 “临淄多的是机会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睁眼看愿意走过去愿意抓住。只是纯粹救济的话掏空国库也不够。” “那些小国才比较少这种地方。”重玄胜淡淡回道:“因为这种人早就被凶兽吃得七七八八了。” 姜望默然一阵转问道:“许放会住在这里?” 资源是有限的这道理也不必重玄胜再讲。 只是再怎么样许放也是超凡修士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才是。 重玄胜没什么感情因素的陈述道:“道心碎了!大小周天崩溃通天宫瓦解。” 名士许放当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就连路过都不太可能。 但一个废人住在这里就很合理。 残酷的陈述。 第二十八章 余里坊 两人几乎转遍了整个余里坊。 情报中的地址似乎并不准确——余里坊北面进去第四条小巷最里面那个窝棚。里面只蜷着一个快死的老人这年纪怎么也不会是许放。 因为事先从未接触过许放姜望唯一的寻踪觅迹类道术追思也无从入手。 在重玄胜那边亦是如此他已习惯了用重术碾压一切。 “情报准确吗?”姜望忍不住问。 “事情是请七指叔做的他是叔父的老部下军中斥候出身应该不会错。”重玄胜说着忽然一拍额头:“眼睛小就是不行把人小看了!” 他倒是擅长自我批评以至于很多时候姜望想嘲讽他也无从入手。 说他胖、眼睛小他根本无所谓而且他自己说得比别人频繁多了。 “你是说……” “许放虽然已经废了但是眼界还在。未必没发现有人调查他……但这是好事!” 说明他还有心气还有想法这当然是好事。 重玄胜又往回走找回那个窝棚老人仍旧蜷在那里。 重玄胜摇了摇他缓了好一阵老人才睁开眼睛。 “之前住这里的人呢?”重玄胜问。 密密麻麻的皱纹里分不清是污垢还是老年斑点。 那双浑浊的眼睛就那样看着重玄胜动也不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死气沉沉这个词是最直观的形容。 杀了他也可以不杀他就这样活着。生或死没有什么差别。 一切基于人欲人性的方法对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太大作用。 “有意思。” 重玄胜点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随意叫醒一个在某处墙角酣睡的乞丐直截了当的问:“想吃烙饼吗?” 回应他的是肚子咕咕的声音。 重玄胜回身指道:“之前住那个窝棚里的人现在在哪?帮我找出来你一辈子都有烙饼吃。” 乞丐眼睛转了转但并未动弹。 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尽管饥肠辘辘但早已受够这些贵族的谎言和戏弄。 重玄胜眼里有些怒意不过并没有做什么。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跟这些人计较。 “看来建立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看向姜望叹了口气道。 姜望走了过来看着这乞丐道:“你站起来我给你一锭金子。” 乞丐更是无动于衷。 仓! 姜望长剑出鞘剑指着他寒光隐隐:“站起来或者我切断你的腿。” 这杀气如此真实。 乞丐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 姜望还剑入鞘取出一锭金子放在他手里:“你的了。” 乞丐呆呆愣愣的犹不知是什么情况。 姜望温声道:“你可以验验真假。” 他这才大梦方醒般用牙咬了咬。 “现在帮我去找我要的那个人找到了再给你一锭。我不在乎金子只在乎说过的话能不能兑现。” 乞丐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重玄胜啧啧称奇:“封了爵之后是聪明多了!” 姜望瞥了他一眼:“你比我聪明但是你很心急!” 是啊如何能不急! 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要在王夷吾的照看下击垮重玄遵的势力。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看似大宴宾客从早到晚尽显从容。其实早已心急如焚。 耗费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才将重玄遵暂时请离棋局。 然而他其实从未真正战胜过重玄遵! 一年之后重玄遵强势归来势必摧枯拉朽。 稷下学宫可是号称齐地龙门的地方而重玄遵本就是“龙”! “你不急吗?”重玄胜问。 “当然急。但我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限。在此之外急不来。” “你这心性倒是个修道的种子。”重玄胜说。 “我小得只能拎起木剑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夸过。不是什么稀罕的赞美。”姜望淡然极了:“还不去追许放吗?” 重玄胜笑笑便走但脚步并不快。 如果许放真的躲了起来真的还对这个世界有所思考其人必然也能知道他逃不过就游荡在这里的、那些幽幽的眼睛。 走了没几条巷子便听到异响。 “谁?” 重玄胜回过身见得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钻出来往外跑。 这动静的故意成分未免有些明显但重玄胜并不在乎。 伸手一探那无形无质却切实存在的力量便将那黑影“拉扯”到了面前。 此人乱发垂面乌糟糟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穿得也破破烂烂浑身发出酸臭。倒是一双眼睛还很灵活。 被重玄胜拉在身前他倒也没有惊恐乱叫只哑着嗓子问道:“重玄家?” 倒也不必再问是谁了。 除了许放这地方还有谁能认得出重术? 重玄胜松了手任他落在身前:“许先生你让我找得好苦。” “嗬嗬。”许放喘了两声用手搭了搭乱发:“你看我哪里像先生?” 他的声音很沙很哑难听得让人皱眉。 重玄胜负手道:“我愿意让你是你就是。不像也是!” “不管你这么辛苦是因为什么事情你都找错人了。”许放垂着眼睑没什么波澜地说道:“我现在只是等死罢了什么也做不了。” 看起来的确是心如死灰。 重玄胜却异常冷酷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早就该死了却还没有死。 生不如死却不肯死。 自然是因为心有不甘心中有恨! “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许放说:“我已是一个废人。” 我是一个废人所以你帮不了我。我是一个废人所以我帮不了你。 这当中的绝望谁都能听懂。 “你以前的确是一个废人但你现在没那么废了。因为我是一个能让废物发挥作用的人。”重玄胜说。 许放说的是‘我已是废人’也就是说在现在的境遇之前曾经他并不是个废人。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一丁点的自尊。 但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将其践踏了。 “你很残忍。”许放说。 “所以你应该对我有一点信心了。”重玄胜说。 许放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干嚎又怕惊动了谁似的咽了半声下去。 …… 走出余里坊没多久姜望想了想让重玄胜和许放稍候又独自折身回去。 当他找到那个乞丐的时候乞丐猛地往后一缩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生怕他言而无信回来抢金子。 姜望看着他道:“我特意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把金子交上去你能过上一段不错的日子。如若不然……你会死。” 同情心这种东西余里坊是没有人相信的。 但这个异常干净的少年看起来如此不同。 这乞丐想了想忽然爬到他面前连连磕头:“您带我走吧大人以后我跟着您!我什么都肯做!” 然而。 姜望摇摇头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个世界很残酷。你没有用。” 第二十九章 国人不杀名士 摧毁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苏奢提供了非常残忍的其中之一。 许放曾是真正的名士。他学问精深贯通儒道极擅名家之术辩才无碍。 许放之“狂”临淄尽知。 他骂过的人岂止苏奢岂独聚宝商会。 上至太子下至各地郡守。近至齐国权贵远至牧楚——他还真骂过楚君。 只要看不过眼的觉得不公的他就骂。 毫无疑问他得罪过很多人但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因为他很有名。 “名”之一字从口从夕。古人走夜路时看不清彼此就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以让对方知晓。因而有此字。 所以“名”的意思就可以引申为夸名以广为人知。 许放深孚众望品格亦可称一声高洁。 其人寒门出身早年还在三鼓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院长为了巴结权贵私下更改院比文章名次将名次靠后的权贵之子提到第二原本的第二则被挤了下去。 这是本与许放无关因为他是第一。 但他得知此事后怒而撕书发誓终身不与弊者同列。 很多人信奉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而许放维护的是整个书院的正义公理。 儒士毁书是大罪过他一度甚至要被废弃文名。 但这事影响太大惊动了时任国相的晏平。 晏平亲自过问后来整个三鼓书院都被裁撤许放也因此名传天下。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名士所以他对聚宝商会的攻击才那样立竿见影。一句“阿堵物”一个以袖掩鼻直接将聚宝商会的名声打落谷底。 而苏奢是怎么做的呢? 除了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话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如此过了整整七年久到许放可能都不记得自己骂过聚宝商会了。因为他嫉恶如仇骂过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聚宝商会算老几? 许放常年混迹临淄但他的老家却在齐都西北方向的辛明郡。许家本是寒门因为出了许放这样一个人物在当地过得倒也算不错。 七年之后的许放正在景国参与一场辩经。 而聚宝商会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掌控了许放家乡辛明郡松城城域的七成生意。 苏奢一声令下。 整个松城没有一家商户肯卖东西给许家。 柴米油盐买什么都是天价根本掏不出钱。 许家人给许放写信但这封信在驿站徘徊了十余日就是寄不出去。 许家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后来甚至尝试着想要一路乞讨到临淄但所过之处封门闭户。 任何一个拒绝施舍的人家聚宝商会给予赤金一两时人称之为“闭户金”。 仅就这项支出聚宝商会就耗金十万两。 而如此巨大的支出换来的就是—— 太平时节许家全家活活饿死! 上至七十三岁的老母亲下至操持家务的妻三岁的儿子。 无一幸免。 而从始至终苏奢的人都没有碰过许家人一根手指头。 直到这个时候那封家信才神奇地飞速送到许放手中。 但等许放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时候许家已经只剩他一个活人。 要告也无从告起也没人肯为他出头。他发了狂地打上门去但被聚宝商会轻松制服连苏奢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留了一句话给他说是“国人不杀名士”。 许放当场道心崩碎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此事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一是聚宝商会有意遮掩二是松城人自知不义缄默不语。 有人质疑在太平时节许家人怎么会因为买不到食物而饿死。 是不是聚宝商会暗下杀手。 苏奢有一次回应:“许是缺了些阿堵物!” 那一句“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至今仍有人提起只是说这句话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 将许放带入暗地里控制的一家客栈中重玄胜第一件事便是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惨一点不是更好吗?”许放问。 姜望看了他一眼明白这人恐怕从未放下恨意。他潦倒在余里坊和乞儿为伍的时候只怕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如何报复。 为此他不惜过得更卑贱一些好让那迟迟未至的报复更猛烈。 “你难道还指望有人为你主持正义?”重玄胜皱眉道:“我不要你卖惨我要你的名士风度狂士傲骨。” 他费尽心机将许放找出来当然不是因为正义。 所谓的正义当年也未能保住许放。 事实上如果不是聚宝商会突然背后插刀他根本不会想起这茬事来。许放是谁有多可怜与他何干? “我不明白。”许放哑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重玄胜不答反问:“你有本事复仇吗?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击垮聚宝商会吗?” 许放沉默。 即使遍是污痕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也足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 “那就去洗澡。”重玄胜说。 许放于是转身真就去洗澡了。 重玄胜告诉他他只需要听令就行。而他别无选择。 在余里坊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来的人只有重玄胜这一个。 至于“尊重”? 这种事情他早已不需要。他只要复仇。 曾经他自然是一怒便起拂袖则去。像重玄胜这种所谓世家子弟他许放能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所有的曾经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儿子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一个无望复仇的复仇者。 …… “走吧。” 看着许放离开重玄胜说。 姜望问道:“好不容易找到他如果要做什么不抓紧点时间吗?” “再怎么抓紧时间也需要给他时间。他躺在地上太久已经忘记了怎么做人。” 重玄胜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关上窗子往外走:“天已经快亮了。让他休息一整天我们明日再来。” 姜望担心许放得不到承诺自己做什么蠢事便问道:“不跟他交代点什么吗?” 重玄胜只摇摇头:“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倘若现在的许放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那便一点价值也不剩。 第三十章 八月十五 八月十三日一记釜底抽薪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在红袖招大宴宾客志得意满。 八月十四日重玄胜大摇大摆回了博望侯府。与他同进同出的姜望则留在重玄胜的霞山私宅里整日未出。 这是聚宝商会程十一得到的情报。 当初她押宝重玄遵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重玄遵刚刚出手落子凌厉凶狠但几步棋还没下完人已经去面壁了。 由此重玄胜的反击便可以预见。 对于重玄胜的报复她本是持乐观心态的。聚宝商会怎么说也是齐国实力前二的商会区区一个重玄胜在无法调动重玄家力量的情况下根本不能把聚宝商会怎么样。 她甚至觉得重玄胜根本就不会对聚宝商会出手。反而很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来重新争取与聚宝商会的合作。 而她仍然更倾向于一年后的重玄遵。 在早先做出选择时聚宝商会就切实做了全方面的考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重玄遵都不可能输。 这一点在重玄遵主导家族以日照镇抚使置换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之后得到了确认。 可以说在正面的对决中重玄胜毫无胜算不然他也不至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将重玄遵送走。 然而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瓦解重玄遵的势力这怎么可能? 尤其对手是王夷吾! 很多人心里甚至都觉得很可能重玄遵还未出来重玄胜就已经被王夷吾摆平了。 但苏奢打碎了她的乐观想象。 苏奢认可重玄遵更值得押注的判断但同时确定重玄胜一定会对聚宝商会出手。 “并不是因为你们撕破了脸面子只是小事。如果连我们这种级别的盟友转投都无动于衷他拿什么压服人心?” 苏奢如是说道:“只要他还有意与重玄遵相争就绝不可能放过聚宝商会这是根本矛盾。” 程十一叫苦道:“院长。我时刻都叫人盯着他呢!但毕竟不能太贴近那位侯爷杀性太重偏竟是支持他的。” 苏奢是一个面目儒雅的中年像一个先生胜过像一个商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自己开了一家书院自任院长。 相较于“会主”他更喜欢别人称他“院长”。 听得此言他只摆摆手道:“我们不拿他怎么样定远侯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重玄遵亦是他的侄子。” “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苏奢轻叩扶手:“他想要做什么?” 程十一屈指卷了卷头发也只有在苏奢面前她还偶尔会露出少女时候的情态。揣摩着道:“他就待在博望侯府瞧着是想趁这段时间哄好重玄家老爷子吧?” “那个叫姜望的真就未出门?”苏奢又问。 “此人是重玄胜绝对的心腹不可小觑。” 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重玄胜就是通过姜望送弓李龙川从而搭上了李正书有了那一番御前奏对的机会。 “真真未出门!”程十一叫道:“重玄胜那栋私宅咱们倒是放了人进去只难得递话一次。那个叫姜望的就黄昏时开窗看了会山景整日都在房中。” 苏奢想了想缓缓道:“先盯着吧。这段时间把账本该清的清不要落下什么把柄。另外派人去问问王夷吾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不管怎么说重玄胜能走出这一步棋来我们便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重玄胜到底准备怎么做?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然而答案只在这个胖子心中。 …… 八月十五恰是中秋。 亲友团聚之时也是一月一次福地挑战的日子。 在用尽全力之后姜望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战败了。 从泉源洞掉到福地排行三十五的金精山。每月产功只剩六百五十点。 时至今日姜望仍不知这福地的价值在哪里。早前觉得产功还算多随着匹配战排名越来越高之后渐而这点份额的功已不能满足。 好像更多只能当成每月一次与强者过招的机会。 然而如此多的高手对福地挑战趋之若鹜除了最早几次弃权外几乎每个福地挑战日后来者都十分准时的来挑战。 要知道能够轻松击败现在的姜望这种程度的强者哪一个时间不宝贵?他们仍然每个月都留出时间来参与福地挑战足以证明太虚幻境福地的价值。 只是现在姜望还未能发掘罢了。 从太虚幻境中出来已过正午。 “很准时。”姜望想。 再过几个时辰推开窗不必出门就能欣赏临淄七景之一的“枫霞并晚”。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侍女端着酒菜进来。 当侍女拿着食盒出去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窗子也推开了。 一个与姜望身形极像的人背窗而坐自斟自饮似是在等待胜景。 但他已不是姜望。 …… 乔装出了霞山私宅几番周转确定不会有任何人能跟上之后姜望才回到前晚去的那家客栈里与许放见面。 梳洗过后又养了一日。再见面时许放已截然不同。 虽则因为修为尽废这些年又风餐露宿以至于整个人皮瘦骨瘦。 但往那里一站气质便出来了。 容貌清癯真有几分风采。鬓角微霜反倒显出阅历。 只能说不愧曾是一时名士。 让姜望心中暗暗感叹。 然而他也毫无废话按照重玄胜的计划直接就说道:“你现在便去请罪。” 许放闻言并未有什么难以忍受的表现好像怎么做都可以接受只是淡淡地问:“向苏奢吗?” 姜望摇摇头:“向太子。” 许放沉默了一会:“虽然我不知道我如何罪了太子但我会配合你们。我要认什么罪?应该怎么说话?有多少时间可以记下来?” 他絮絮叨叨看样子非常想抓住这次机会:“现在就去长乐宫?” “不。”姜望说道:“是青石宫。” 许放神情一震。 长乐宫是齐国太子姜无华的住处。 而青石宫里居住的人是…… 废太子姜无量! 第三十一章 乏见血色 齐国现在的太子姜无华其实是齐君次子居长乐宫。 而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皇长子名为姜无量。 许放当然得罪过太子但得罪的却不是姜无华而是已经被废了的太子姜无量。 他当年骂天骂地何止区区一个聚宝商会他是连当时的太子也骂过的。 对于废太子姜无量许放自然不必再问该怎么认罪他多的是名目可以认。 但他还是微垂眼睑问道:“认哪条罪?” 姜望回道:“你当初骂什么骂得最狠就认什么罪。” “……知道了!”许放说。 姜望看着他道:“你离开之后这家客栈就会关闭。除了我和重玄胜没有人见过你。” 许放当然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 十八年了从自厌自弃到绝望再到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再又湮灭。反反复复生不如死……他等的是什么有时候他竟也忘记。 靠自己是报不了仇的他非常清楚。但哪怕是作为一件武器哪怕只作为一个废物利用的器具谁能够用好他呢? 在听到青石宫这个地方之后他竟窥见天光! 仿佛在漫长无际的黑暗里忽然有一只手伸来一巴掌扯下夜幕。 只是…… 许放用那沙哑得如牙床在地上缓慢挪动的声音说道:“我当年骂聚宝商会虽然有庆嬉老儿的引导但的确是出于公心……” 他始终没有抬起视线仿佛不敢看人。 “你说……”他问:“他们还在怪我吗?” 庆嬉是四海商盟的盟主。 聚宝商会作为后来者在追赶四海商盟的过程里并不光明。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如何堂皇了但总归面子上已经做得很好。 许放当年骂聚宝商会就是因为知晓了其间的一些肮脏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是庆嬉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的也确是事实。 之所以许放说起庆嬉亦如此怨恨实在是因为他当年骂聚宝商会虽是公心但也事实上做了四海商盟的陷阵卒子帮了四海商盟。 但在事后聚宝商会对许放的报复中四海商盟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这实在不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而许放所问的“他们还在怪我吗?”其中的那个“他们”。 指的自然是受他连累被聚宝商会报复至死的家人…… 他已经没有人可以问而只能问眼前的这个少年即便他如此陌生。 但姜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资格让许放去谅解任何人他也没有资格代表任何人原谅许放。 最后他只是说道:“你是出于公心这件事我知道重玄胜也知道。但也许永远只有我们知道。” “这样啊。”许放点了点头倒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谢谢。”他说。 谢谢什么?谢谢我没有骗你?谢谢我们在报复聚宝商会的同时顺便帮你报仇? 姜望想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深深地看了许放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 博望侯府。 重玄遵什么也没带走披了件衣潇潇洒洒便去稷下学宫了。好似对家族里的事情毫不介怀。 但重玄遵一走重玄胜便住了进来缠磨了老爷子一整天。 他亦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博望侯府自然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老侯爷重玄云波的儿辈全都在外间自住。 孙辈也只有重玄遵、重玄胜两人有资格住进来。 重玄遵走了重玄胜便是此间少主。 到了第二日中秋早晨陆续有人来给老侯爷请安。 年节的时候那些堂爷叔伯什么的总归是要来府上一趟的。大多也是放下礼物说两句话就走。 重玄胜父亲这一辈有亲兄弟四人他父亲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则是老大。老三也早已亡故了老四在外地任职并不在临淄。 重玄褚良则与重玄明光、重玄浮图等人是堂兄弟。 中午用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 重玄胜便嬉笑着邀老爷子去他的霞山别院瞧一瞧枫霞并晚的胜景。 老爷子只是笑着任重玄胜在那里絮叨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不是我说你小胜。你这次太过分了些。”一个声音忽而说道:“老爷子平时最疼你哥哥你怎忍心将他往稷下学宫一送就是一年?” 在这个时候能用这种语气批评重玄胜的自然只有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了。 这人名字大气也有一副好皮囊。不然生不出重玄遵那样英俊的儿子来。 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犹然面色红润只如四十许。看起来倒比他的堂弟五十出头的重玄褚良年轻得多当然实力上自是远远不如。 重玄胜闻声只是笑:“伯父您这话可说得没趣。我把这般好的机会让给遵哥是为咱们重玄家的未来牺牲您做长辈的没有偿补倒也罢了怎么反说我过分?” 他回头看着重玄明光:“您要是觉得这叫吃亏。也想办法把我送进稷下学宫可好?叫我待两年!” 重玄明光一下窒住他哪有这本事? 作为侯府嫡脉长子他要是个有用的侯位不至于轮到重玄遵和重玄胜争。 重玄胜岂是个得理饶人的又转对老爷子道:“爷爷您评评理?” 重玄云波今年已一百零五须发皆白精神倒是还好。 只瞧了重玄明光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重玄明光悻悻然不吭声。 这也是他不愿住在侯府的原因在外面怎么说也是个老爷到哪里都是座上客但在博望侯府里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被训得像个孙子似的。 老爷子既然说过话重玄胜倒不好继续穷追猛打只重复先前的话题道:“枫霞并晚云天一色。胜景可是难得一年只此一回爷爷真不去瞧瞧么?” 老爷子抬了抬手:“老夫戎马一生临老了竟乏见血色。”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 重玄胜很有些做作地叹了口气:“孙儿还邀了不少好友都极仰慕您的威名想听一听您的威风故事呢!” 老爷子只是笑。 倒是重玄明光又卷土重来冷声哼道:“小胜可莫要在外面乱扯博望侯府的旗听说前日你在红袖招以博望侯府的名义大宴宾客?这像什么样子?老爷子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重玄云波当时白眉就跳了跳。 瞧瞧这说话的水平! 重玄胜简直爱煞了这伯父。 当然面上很气愤:“我邀几个朋友赏景怎么就叫乱扯侯府大旗了?伯父若是有意见不如您去帮忙主持一下?倒瞧瞧我像不像样!” 这很像是气话。 重玄明光想了想重玄遵如今不在年轻一辈也就重玄胜能代表博望侯府了。他的确应该帮儿子盯着重玄胜也免得这小胖墩借机发展起来威胁到儿子的继承人位置。 念及这些便故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顺水推舟道:“伯父倒不是对你有意见只你毕竟太年轻了些外间有些人……唉不说也罢。这样伯父便抽时间出来去你的霞山别府坐一阵为你把把关!” “咳。”老爷子这时候咳了一声:“小辈之间聚着你去做什么?” 重玄胜便贱么兮兮地瞧着重玄明光一副看他好戏的样子。 重玄明光毕竟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就算是自己的亲爹动不动就训斥他他脸上也挂不住。 因而梗着脖子道:“场面上的事我懂现在年轻人花耍的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如何主持不得?” 第三十二章 枫霞并晚 要说这重玄明光当年的确是花丛中的领袖风月场上的班头。 说一句现在年轻人玩的都是他玩剩下的倒也没什么不妥。 见他这般说重玄老爷子心里暗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点一句已是极限再多说这一碗水就没有端平倒平白让孙儿怨尤。 他一生见惯了风浪如何不知重玄胜近日必有动作? 他今日去了霞山别府很可能就为重玄胜撑了腰所以他不肯去。在两个亲孙子的竞争中无论他内心偏向谁人都是断无可能亲自下场的。 倒是重玄明光这个蠢货一大把年纪全活在女人身上了连这都看不明白还巴巴地往霞山别府凑。 劝他几句还以为他爹打压他。 见老爷子没了兴致重玄胜于是起身告辞引着重玄明光往霞山别府而去。 重玄明光这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眼高手低”。 只一件事便可见端倪。 当年他作为重玄家嫡脉长子又生下长孙。满以为自己是妥妥的下任博望侯了志得意满的给儿子取名取了一个唯我独尊的“尊”字。 要是在寻常人家倒也罢了顶多就是雄心壮志了些但重玄家是什么人家? 那是齐国顶级的世家。 不避讳的说是有冲击“唯我独尊”的实力的!这叫大齐皇室怎么想? 还是重玄云波老爷子出面亲自给改成了“遵”字。 齐国只能有一人独尊那就是姜氏国主。 喻示重玄家的孩子要做那个追随至尊的人做一个跟从者。 这是一种自晦和告诫。 可惜重玄明光一直不能懂。为自家老爷子强行改他儿子名字的事情还闹了许久别扭。 …… 接到重玄胜邀请的非独是重玄明光。 李龙川、许象乾高哲、晏抚这些自不用说。就连四海商盟的付缪亦收到了请柬。 “这[乡村小说 xiangcun7]胖子欺我太甚!” 四海楼中付缪怒将这请柬弃之于地。 作为四海商盟唯十二的一等执事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是他毕生之耻。 但战后重玄家势力再涨重玄褚良已经成了定远侯他更不敢表露怨怼。 在他看来重玄胜请他去霞山别府赏景分明就是为了羞辱他。 这时一只皱纹横生的手将这张请柬从地上拾起。 这是一个瞧来十分衰老的人。 微弓着背满脸沟壑在密集的皱纹中还生有老人斑。 他弯腰似乎很艰难起身也是。 付缪却慌忙迎上:“盟主您怎么来了?” 此人便是四海商盟之主庆嬉。 齐国向来倚重商家而四海商盟乃是齐国历史最悠久的商会底蕴可想而知。虽则近年来声势渐衰隐被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也没有谁敢真的小看他们。 庆嬉慢条斯理地扯开请柬细看了看:“枫霞并晚……说起来又是中秋了啊。” 付缪说道:“重玄家那胖儿的请柬怎值得您一看?” 庆嬉合上请柬吹了吹上面的灰:“凭他在东华阁落下的那一子我便该好好瞧瞧他。” 付缪脸色不自然道:“说不上胜负呢军神关门弟子又岂是轻与?” 老人并不搭这个腔只将请柬收起说道:“你若不去老夫便替你去一趟好了。” 付缪大惊:“您要去那胖儿的霞山别府?” “去为什么不去?”庆嬉慢吞吞道:“如斯美景老夫这辈子还能看几次?” …… 霞山附近的宅子其实不少但重玄胜的购置的宅子无疑是观景最佳之处。 一说霞山别府便是这处了。 却说霞山别府中高朋满座。 宴席直接在一处阔院中摆开对面就是红枫满山。 本来只是几个世家公子不便拂了重玄胜的意抱着宴游的心思来转转。 但在李正书和庆嬉都亲自出席之后宴会宾客陡然上了一个层次。不仅仅是世家公子便是各家正当权的一辈也来了不少人。 摆了足足五桌! 侍女上菜如蝴蝶穿花各地佳肴次第摆上。重玄胜是个惯会铺张的当然不会吝啬。这些席面放到哪里都拿得出手。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枫霞并晚美则美矣年年都有。霞山也不是只有重玄胜这一栋宅子。这些人都是捧谁的场? 在他看来自然都是捧着重玄家!如今的重玄家一门两侯何等风光!临淄人岂有不追捧的道理。 趁着重玄遵不在重玄胜便俨然以重玄家继承人的身份四处招摇了。 幸亏他来了不然这样造势下去还不定成什么样子! 他在主位之上对着众宾客招呼:“感谢诸位光临我重玄家的别府。我儿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苦修今日便由我与侄儿重玄胜待客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一番招呼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家子气生怕别人忘了他那个天骄儿子同时非常生硬地淡化重玄胜。 但令人奇怪的是重玄胜却全无不悦只笑嘻嘻地为人布菜似对重玄明光喧宾夺主并不在意。 姜望亦早已回到别府中也是老老实实与许象乾、李龙川闲话。说到有趣地方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酒过三巡重玄明光一个劲的聊重玄遵聊稷下学宫有多了不起众人也没有谁去拂他的脸都配合着捧场。 但听得李正书忽然道:“今日是小胜做东为何只顾闲话啊?也不出来说两句?” 这便是为重玄胜张目了。 东华阁御前奏对他是在场的。也因此对重玄胜刮目相看甚至这次可以说是屈尊前来参加一个晚辈的宴会足见重视。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四海商盟之主庆嬉也不知为何而来全程不怎么饮酒也不怎么说话。 重玄明光脸色就是一僵但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说起来他与李正书是同辈可两人的成就天差地别。就像他虽然是重玄褚良的堂兄但谁也不会将他们相提并论。 对李正书的怨气他是没资格生的便去看自家那胖侄儿。 但见重玄胜笑嘻嘻地站起来先对着四周绕了一圈以示欢迎。 而后只道:“诸位尊长良朋应邀而来实令寒舍蓬荜生辉!但重玄胜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美景醉人便满饮此杯以谢来宾!多言烦耳诸位赏景便是!” 说罢一饮而尽竟就真的坐下了。全无借此机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意思。 倒好似今日便只为赏景。 天空也不知何时垂落的夕阳这时已是黄昏。 但见天边红霞染遍如红枫叠开。而霞山之上枫红似火好像红霞落下了人间。 云与天与山并成一色。 恰是枫霞并晚! …… …… ps:话说咱们懵懵懂懂对起点啥也还不太懂的运营官搞了一个月票活动在评论区大家去参加一下嘛有起点币奖励。赤心巡天书评区的第一次活动呐!感谢读者群书友对我的打算进行本次活动指导。 第三十三章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齐王宫西南角有一座非常突兀的宫殿。 地处偏僻人烟冷清。 这宫殿外观乍看之下似一块青色巨石。 事实上它也的确是由一整块青色巨石挖空内部构建而成。 这便是青石宫废太子姜无量囚居之所。 此地少有人来便纵有不得不经行附近的也都低头匆匆行过生恐被某种不幸所沾染。 姜无量当初刚被废的时候尚且自由。除断了继统之望外与其余皇子并无太多区别。 但在第六年的时候有御史奏告废太子私下有怨怼之语。 帝君由此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 屈指算来姜无量囚居此地已经十九年! 这十九年来别说什么权贵来往就连蛾蝇鸟雀也都不往这边飞。 而在中秋的这一天傍晚青石宫外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十八年前名满临淄的他十八年后已没有几个人认得。 他身体似有些虚弱也看不出修为连脚步都不甚稳当。 但他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他过来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每一步又那样坚决。这看起来矛盾但恰恰显出他每一步都在三思之后每一步都下定了决心。 这里是偌大齐宫的偏僻角落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所在。甚至连执戟立门的卫士都不见。 囚禁姜无量的也并非卫士而是齐帝令旨。 青衫文士在冰冷的石道上前行高高的宫墙将巍峨齐宫围在身后而独一个突兀的青石宫就在石道尽头已在眼前。 路已尽了青衫文士停下脚步看着尘封十九年的宫门。 整个人匍匐下来匍匐在地上以最卑贱的姿态叩头以最谦卑的声音叩门。 一只麻雀在飞檐上歇脚歪头不解地瞧着这人大约是觉得陌生且怪异。 许放给整个大齐王宫带来的感觉应便是如此。 他是陌生的也是怪异的。他是突兀的也是嘈杂的。 但他一出口石破天惊! “罪人许放前来向圣太子请罪!” 那是一种沙哑的、却竭尽全力嘶吼的声音。 没有修为支撑却贯注仅有的全部生命力声嘶力竭。 而“圣太子”…… 算上姜无量被废的时间他离开权力中心已经整整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年太子这个名位与他无关。 如今的大齐太子殿下是姜无华居所是长乐宫! 姜无量是被囚居在此此地自然也有“狱卒”只不在明面。 十九年了姜无量寸步未出这里的“狱卒”都换了几十轮。 那是几个修为不俗的太监。 十九年风吹雨打青石宫外石生青苔檐结蛛网。 已没有多少人会关注这里包括本身守在这里的“狱卒”们。 现今对姜无华太子之位有威胁的是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以及十一皇子姜无弃。 很多人甚至都忘了姜无华并非皇长子。真正的皇长子早被谪落。 所以当那文士青衫缓步而来几个“狱卒”都懒得投去注意。 直到他跪倒匍匐直到他喊出那一声“圣太子”。 几个太监才耸然动容! 出大事了! 他们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心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他们不敢阻止。 当那一声“圣太子”出口这一切就不是他们有资格喊停的了。 许放泣涕横流哀声凄切:“昔者许放狂悖不解天时不明慈心。受奸人蛊惑妄动三寸之舌。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迩来二十有六年矣!” “天道有常报应不爽。雷罚仇孽苦煎恶肠!” “天地绝我许放此报应当。累及家人罪有应得!” “又生不如死十八年每夜熬心肝!”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许放当年怒骂姜无量震动朝野。翻拣前事时通常被视为姜无量彻底垮台的信号。 那一年是齐历元凤二十八年也就是道历三八九二年。 而就在次年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便遭废黜正式离开齐国权力中心。 今年是元凤五十四年因而许放说迩来二十有六年。 昔日以“狂”著称的名士许放今日以最卑贱的姿态请罪。 字字伤心声声泣血。 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在各宫间奔走。 各种各样的传讯手段几乎同一时间发生作用。 这发生在偏僻冷宫青石宫外的一幕以暴风般的姿态迅速席卷临淄! …… 青石宫外的蛛网本身就极像这丝缕密结的大齐王宫。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被“蛛网”上的猎食者所察觉。 为什么说大齐嫡争就在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这几人中展开? 除开他们都修习了至尊紫薇中天典里的天经地纬二部外。 另一个很鲜明的标志就是齐君的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几人还住在大齐王宫里并且各自独有一宫。 华英宫中一英气凌人的劲装女子忽的停下演兵将手中一杆画戟随手扔开“不练了!看戏!” 那杆画戟在空中连翻连滚竟然轰声隆隆。 一个老妪伸手将其接住举重若轻隆声暗哑。似对她的任性也习以为常只拿出一只华丽布囊来将画戟前端细心套住。 …… 养心宫中。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面目阴柔的华服男子怪笑起来随手将怀里衣衫不整的侍女推开:“取酒来!” …… 老太监匆匆走进长生宫。 一个削瘦的人影背光而坐正在练字。 老太监蹑手蹑脚走到近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这少年长得俊俏可惜脸色过于苍白。使他带了些病态。闻言倒是十分沉静就连执毫写字的手也未停顿半分。 一幅字写罢。 才用干净好听的声音说道:“且看长乐宫如何吧。” …… 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长乐宫。 长乐宫的主人今太子姜无华向来低调内敛。世人多有传言说他只是捡了前太子的便宜。只凭着生得早姜无量又屡犯大错因而才得入主东宫。 对于青石宫的异动长乐宫应当是最警醒的。 但此时的长乐宫里…… 面容很是朴实的太子殿下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掌厨太监们站成一排愁眉苦脸地瞧着他。 只见太子殿下袖子撸得老高眼睛紧紧盯着火候嘴里只喊:“娘子娘子!肘子我可须糯些勿谓言之不预也!” 远远只传回一声娇喝:“可!” …… 而青石宫内。 始终缄默的青石宫内。 良久只响起了一声轻叹。 无爱恨无怨悔。 —— —— ps:课后习题请有感情的朗读课文。 第三十四章 青石长乐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青石宫前的许放并不知道这事情在以怎样的速度蔓延。 当他说完最后八个字竟由匍匐的姿态转为跪姿。 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就那样泪流满面的划破身体剖开了自己的心肝胆脏! 自剖肝胆以明其心。 …… 一年只一次的胜景枫霞并晚正在盛开。 霞山别府里坐着的都是在临淄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其中四海商盟盟主庆嬉与石门李氏大儒李正书尤其耳聪目明。 美景如画宴饮欢畅。 但随着各家下人不断进来耳语气氛渐渐就变了。 养气功夫极深的李正书竟失神刹那。 庆嬉那浑浊的老眼一瞬间暴起精芒亮堂得让人无法对视。 作为全场地位最高的人物他们的失态第一时间被众人察知。 唯独重玄胜本人仍旧谈笑如常。 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 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事的意义。 在元凤二十八年也即道历三八九二年。 许放大骂齐国当时的太子姜无量其中最险恶的一句是这样说的:“居社稷之重却肩不能承一羽。处天下之要却心不能容一物。既虔心笃佛何不青灯此生?” 姜无量是亲近释家的向笃佛门。这也是深为齐帝不喜的一点。 许放之骂被视作潮起掀起的是浩浩荡荡的朝野上下对姜无量的讨伐。 一骂之后各地声讨奏章纷如雨落。 姜无量由此只撑了一年便在元凤二十九年惨遭废黜。 然而今日许放却说他当日骂的都是废话屁话是“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自唾自贱说自己是在满嘴喷粪。 全家死绝他也只说“雷罚仇孽苦煎恶肠”当做自己的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他要做什么? 至少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是要以自己的残躯残命为废太子正名! 然而这名是那么好矫正的吗? 姜无量当年惨遭废黜的背景是什么? 在他被废之前五年东域有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齐历元凤二十四年道历三八八八年。在这一年齐夏之间发生了一场决定东域霸主地位的大战。 这场大战最后的胜利者是齐国夏国被打回南域此后三十年未再东北望。 重玄褚良亦是在此战一战闻名成就凶屠之威。 然而在这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姜无量是最坚定的主和派。他一力主持与夏国合谈双方平分东域。他的政治主张是建立在彼时齐国内部不稳的基础上主张休养生息德而后伐。当然这也不必再说。 当今齐帝乃是自比齐武帝的君主决心一战谁也无法挽回。太子姜无量带头劝阻他便直接将姜无量禁足不许其人发声。这件事在当时也宣布了主和派的全面失败。 而后齐夏一战齐国大获全胜奠定东域霸主之威。 齐帝证明了他的英武相对应的太子姜无量便证明了他的怯懦与无能。 战后姜无量还煎熬着做了五年太子直到狂士许放一骂各地群起而攻此后东宫遭黜。 …… 许放说他骂错了他是受人蒙蔽也就相当于说当年姜无量没错。姜无量是毁于阴谋败于政争而非无才失德。 那么错的是谁? 而这件事影响有多大呢?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它小是因为区区一个许放根本改变不了姜无量的局面。它对姜无华的太子之位毫无威胁对齐国的政治形势几乎没有影响——即使许放姿态这样惨烈。 说它大是因为它表示了可能有一股力量在试图为姜无量翻盘。洗清旧年骂名很可能只是试探的第一步。 而消失多年的许放就是那一颗试探各方反应的棋子。 往大了说这极有可能触怒齐帝。 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被废。与此同时发生的是东域曾一度仅次于悬空寺的佛宗枯荣院被齐帝下旨夷平。 在元凤三十五年姜无量私下对君父有怨怼之语事发齐帝一口气杀了十七位替姜无量求情的大臣并囚居姜无量于青石宫让他老死其间。 齐帝对皇长子的失望、厌弃几乎人人尽知。 那么这股试图为姜无量翻盘的力量来自何方? 若是挖掘许放这个人只要有心细挖那么十八年前他全家被逼死的事情就自然清清楚楚。 如庆嬉这等聚宝商会的老对手对聚宝商会当年如何逼死许放全家自然心知肚明。 事实上许放就是在他找人搜集的证据下才对聚宝商会心生厌恶。 庆嬉尤其知道一个细节当年的聚宝商会与姜无量是有一些往来的。苏奢以极其敏锐的眼光在姜无量垮台之前及时完成了切割才免于之后的清洗。 聚宝商会行报复之事逼死许放全家这事也可大可小。 这件事可以有多小? 许家全家死绝曾名动临淄的许放道心破碎修为尽毁流落街头生不如死十八年……无人问津! 而这件事可以有多大? 许放作为攻击姜无量的急先锋在姜无量被囚居青石宫一年之后惨遭报复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尤其许放销声匿迹多年一出现就剖肝剖胆自证心意。 若联系这一切便很容易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摁着许放低头以极其残忍的手段逼迫着许放转变立场。 无论这一只手背后的主人是谁是姜无量本人还是那些想要把姜无量踩死的人。 但这只手本身毫无疑问可以等同于聚宝商会。 背后的存在无论查不查得出来这只手都很难再保住。 可以说此时的聚宝商会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 这件事与重玄胜有没有关系?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也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但对于亲眼看到重玄胜御前奏对的李正书对于自阳地惨败后就深刻了解并密切关注重玄胜的庆嬉来说他们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这个重玄胜他岂止是要给聚宝商会一点颜色看看而是要一巴掌将整个聚宝商会碾灭! 所以如李正书、庆嬉这等人物才会动容失色! 而今日出现在霞山别府的所有人都是在为重玄胜作证证明他与事无涉。 想到这些再看看主座上重玄明光喜气洋洋的脸便觉十分可怜。 …… “胜公子!” 众人却见堂堂四海商盟盟主庆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竟举起酒杯对重玄胜祝酒! 一直红光满面的重玄明光这时才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只听庆嬉当众说道:“老夫驭下不严下面的人在阳域多有得罪幸赖胜公子管教才算悬崖勒马。得胜公子不计前嫌邀见胜景老夫感慨万千!还望以后多多合作!” 说罢竟先饮尽。 重玄胜忙忙站起连连道:“庆老先生大人大量后辈小子感激不尽才是!” 说罢连饮三杯而后才道:“至于合作的事……好说!” 主位上重玄明光一颗心越来越紧眼前所见还是那枫霞并晚胜景。 看那山色云色天色皆红忽觉如血染一般! 第三十五章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销声匿迹多年的许放到了青石宫口呼圣太子向姜无量请罪。” “……许放剖心坦肝自证心意!” 消息这样陆续传来。 一直到许放死去余波未止反而愈震愈大!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宴饮仍在继续。 因为……天色未暗景未赏完。 只是枫霞并晚固然是临淄七大胜景之一在场又有几人能赏? 心思都不在此了。 最中心的主桌上人最少。坐着的是庆嬉、李正书重玄明光当仁不让地在主位另外还有两个作陪的世家长者徒有个身份没甚么好提而重玄胜敬陪末座。在庆嬉主动示好之后虽然重玄明光面上不太好看但气氛还是热烈起来。 李龙川、许象乾、晏抚、高哲等世家嫡脉公子则在次桌姜望作陪。 在座的各个心眼明亮一听到许放这个名字就料知是与聚宝商会有关。当年许家的那桩公案虽然少有人提但并非就消失在人们记忆里。 姜望知道消息并不比他们快。 许放是一定要死的这一点许放自己早有准备重玄胜也不曾避讳过。这件事说大很大绝不能沾到重玄胜身上至少在明面上绝不能。 因而重玄胜才亲自去余里坊找人只请了姜望同行。 十四还在养伤身边再没有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对于许放来说如果重玄胜也受了影响就没有人能帮他完成后续的复仇了。 他的死只是奏响了报复聚宝商会的号角而后续的冲杀还需要力量雄厚的人来完成。 所以切割重玄胜与此事的关系非独是重玄胜的事情也是许放自己要竭力做到的。 那间客栈的最后一别姜望对许放的死也是有准备的。只唯独没有想到他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剖心坦肝! 他仿佛能够看到许放在这样说这样问。 “我是出于公心……” “他们……还在怪我吗?” 掏出心肝来给世人看他许放是何其磊落坦荡! 但讽刺的是从此世人固然或许都能认可他许放狂则狂矣却是磊落一生。可这一次……却的的确确是他并不坦荡的剖白。 他不是认罪是陷害。他不是出自公义而是出自仇恨。他心中并不自认有错然而他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 或许做一个坦心鬼把心肝坦露来告诉他十八年不敢死、不敢去面对的家人他许放的情感。 只是黄泉路上真的会有人在等。真的会有人跟他说一声“罢了”或者“永不原谅”吗? 鼻头方阔的高哲这时端起酒杯:“临淄七景果然闻名不如相见。姜兄更是英雄少年令高某为之心折啊这杯酒我饮了姜兄自便!” 瞧着高哲满杯入喉姜望也举杯一饮而尽。 “高兄说的哪里话。” “改日得空得去我静海郡瞧瞧海景才是。也不比临淄景色稍输!” “那是自然!” 这时晏平之孙晏抚亦出声道:“往日埋首典籍倒的确疏忽风物之后有暇还是要多出来转转” 他的声音恬淡温和没什么攻击性。 同样是示好比起高哲就要不着痕迹一些。 姜望足可以代表重玄胜从他在这桌待客便可以看出来。 他们对姜望示好其实便是回应于重玄胜的落子。 表示以后可以进一步合作而不仅仅是酒肉朋友。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一年只是扳回一局而重玄胜迅速发起反击并且如此凌厉。他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倒向重玄胜这一边。 至于许象乾和李龙川这会倒是并不怎么说话。他们与姜望的交情自然是近一层的倒不需要这时候再表什么决心。 “自然!”姜望回应道:“我于临淄陌生得紧还需要各位多照应才是如此巨城免得迷路!” “当要照应!”许象乾大包大揽:“待会夜上华灯就去温玉水榭照应你!当然你得带钱!” 也不知他是不是对“照应”这词有什么误解。 “许兄这话就生分了。”高哲笑道:“有晏兄在哪轮得到咱们谁出钱?” 晏家老宅所在的郡只名一个字——“贝”! “财”这个字就是从“贝”而来贝郡自然是天下闻名的豪富。 而作为贝郡首屈一指的家族晏家的富贵当然也不必再说。 高哲的话里有些似有似无的深意但晏抚全不计较只是温声笑笑:“同去便是。” 晏抚的气质让姜望很容易联想到枫林城的王长祥。但他们的温和又有本质不同。王长祥是不争不抢的温和晏抚的温和则带着骨子里的清傲自矜。 换句话说晏抚的温和是不屑王长祥的温和是不争。 许象乾就喜欢愿意掏钱的本来他对静海郡高家没什么好感只看在姜望的面子上才没有给高哲脸色看与高哲同来的晏抚他读书人老许也是瞧不上的。 但这会一看晏抚那花钱不眨眼的架势顿时就觉得他顺眼多了一个劲的道:“同去同去!”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枫霞并晚将将结束众人正欲散场的散场转场的转场。 忽有下人来报说是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府外求见。 无论散场的还是转场的全都按住了脚步坐稳了椅子。 这等好戏如何能错过? 主桌上重玄胜如若未闻自顾喝酒吃肉其他人倒也不说什么各怀心思冷眼旁观。 倒是重玄明光有些坐不住好歹他也知道这里是谁的私宅便问重玄胜道:“岂有让客人等在门外的道理啊?” 重玄胜瞧了自己这伯父一眼心知他是为了重玄遵与聚宝商会的合作考虑。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与自己的伯父闹出矛盾说出去是丢重玄家的脸。 毋庸怀疑重玄老爷子一定会把他吊在树上慢慢打。 “请他进来。”重玄胜吩咐道。 这时下人才躬身出去整个过程对重玄明光的态度全然无动于衷显出重玄胜的驭下之能。 不多时风度翩然的苏奢便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 第三十六章 前何倨,后何恭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贵府高朋满座我竟来叨扰。” 苏奢进了霞山别府便如进自家宅子中一般意态从容全无大难临头的样子还与在场相熟的人一一招呼最后才走到主桌前。 然而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这事很多人才刚刚知晓这苏奢便已找上门来见了能耐的时候也难免见了心焦。 就如前几天重玄胜从信门入城却叫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看出心急来一样。形势比人强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 重玄明光先一步起身道:“苏会主有失远迎!” 苏奢淡笑道:“重玄兄客气。” 他自又转与李正书、庆嬉招呼:“李兄、庆老前辈也在。” 李正书只点了点头。 倒是庆嬉笑容和蔼:“小苏会主来啦?” 能看着苏奢在他面前丢脸他当然开心。以他庆嬉的辈分称呼一声小苏倒也没有问题。 重玄胜只笑眯眯吩咐:“加两把椅子。” 下人悄声将两把椅子搬来放好便在庆嬉旁边。 苏奢一撩袍角极其潇洒地坐下了还对庆嬉笑了笑。 “哎呀胜公子姐姐怎么好意思坐?”程十一表情惭愧地说道。 她今日盛装而来岁月带给了她别具的魅力一颦一笑风韵独具。此时这一番做作亦叫不少观者心痒。 “程会主客气什么?”重玄明光忙道:“来者都是客哪里说得上一声不好意思。” “重玄先生有所不知。”程十一瞧了他一眼便去看重玄胜:“说起来都是十一不对前日心情不好唉言语没个分寸竟是得罪了胜公子呢。” “小事小事我重玄家的男儿不爱计较。”重玄明光招呼道:“坐下说坐下说。” 程十一也就半推半就的坐下。 “伯父。”重玄胜笑眯眯道:“大事小事得是亲身经历的那个人才能说了算吧?您是心肠好但这事您知情么?” 他说得温和言下之意却是——你知道个屁!你说了不算!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有些僵住。 偏偏沾了半边屁股的程十一又赶紧站了起来这尤其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但重玄胜这话态度也很明确表明了立场划出了底线。 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不能当这么多人面跟自家侄儿翻脸。老爷子真要揍他也不会手软哪怕他六十岁了也不顶用。 只好先讪讪坐下。 重玄胜又主动举杯道:“来者是客苏院长我敬您一杯。” 苏奢面色不变举杯喝下了心中却是一凛。 仅从这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那重玄明光十足草包一个。他儿子重玄遵与聚宝商会有这样重要的合作他竟不知道聚宝商会的会主是偏好被人称作院长的。 庆嬉自是了解他但故意叫他小苏会主给他难受。 是这老儿一贯的傲慢。 唯独这重玄胜…… 双方明明是撕破了脸他也已经发动了反击一副要置聚宝商会于死地的态势。 然而面对面了还能叫一声苏院长。 足见对他苏某人的了解和用心程度。 还是看走眼了啊他心中轻叹。 倒不是说在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做错了选择而是对重玄胜的重视不够。 相较于重玄胜重玄遵的天赋修为乃至势力自然都是远远超过便是心计手段也未见得输。君不见他刚一出手就险些把重玄胜打回原形。 只是被重玄胜抓住了一线生机暂时送走而已。 真要面对面的争斗这会重玄胜说不定已经投子认负了。 然而时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又或是重玄遵都小看了重玄胜太多。哪怕重玄遵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的把重玄胜当做对手看待了也仅仅只是开始放在眼里而已。 无论是将重玄遵送离棋局的那一步又或是今日对聚宝商会落子屠龙的这一步都显出了这年少胖公子超人一等的谋算。 “胜公子。”心中警惕苏奢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儒雅笑道:“我们程副会主这次真是诚心实意来道歉的。” 程十一便站在桌边面上竟不见半点尴尬反倒表情诚恳眼神真挚:“姐姐是真心知错了来与胜公子赔罪呢。” 她声音绵软每一个音节都往人心里去:“可是要姐姐与你跪下才成?” “这说的哪里话?咱们之间哪有什么得罪?”重玄胜朗声一笑:“程婶请坐!” 这一声“程婶”杀伤力实在太大。 便是程十一再如何心有城府、言笑晏晏脸色一时也僵住了。 “本就是小事。”苏奢主动拿起酒壶为庆嬉、李正书一一倒酒嘴里接话道:“也要胜公子真不计较才行!” 他站起来极有风度的为重玄明光也倒过酒又来将重玄胜的酒杯点满。 重玄胜忙忙起身因为过于肥胖的关系显得有些狼狈也因而叫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挚:“怎劳苏院长倒酒?” “唉。”待苏奢风度翩翩地坐回去这胖子才欠身坐下叹道:“本就无事。咱们在阳地合作得多好都是朋友嘛。” “说起合作。”苏奢自然不会当真只笑道:“我这里有一份发展方略早就做好了只没来得及给胜公子过目想来误会也是因此而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轴往重玄胜面前递笑容极具魅力:“胜公子还请过目。” 这是要倒戈啊这些没信誉的商人! 重玄明光在主位上有些着急了忙道:“苏兄这……” 苏奢竖起左手截住他的话头眼睛只瞧着重玄胜嘴里温声却并不客气地道:“重玄兄有什么事等我与胜公子聊过之后再说可好?” 苏奢的位置左边是重玄明光右边是庆嬉。 重玄胜在他的斜对面正是末座。 他伸出玉轴重玄胜只要稍稍起身便能够轻松接过去。 许放青石宫外剖心请罪事已发生无可挽回。 有什么损失他苏奢认了。为自己的疏漏买单做生意本就如此从来盈亏自负。 他愿意赔赔得起。 他现在拿出大笔好处只要换重玄胜一个不穷追猛打的承诺。 只要叫停重玄胜有可能的后续动作而已。 他不知道重玄胜是怎么找到的许放又了解了多少后续有何筹谋有多少底牌可以打。 他苏奢豪掷数以百万计的利益只求割肉止损罢了。 这是他登门的诚意。 现在只需要重玄胜稍稍起身接过那只玉轴。 只需要这么简单而已。 但重玄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太胖又手短还是以后再看吧!” 第三十七章 恕不远送 我太胖所以起身难。 我手短所以够不着! 听到重玄胜的回答苏奢却笑容不改:“程会主还不与胜公子送过去?” 程十一倒也修炼得好城府这会脸上已不见半分难堪。 自苏奢手中接过玉轴风情款款地走到重玄胜面前只是终究不好意思再自称姐姐了。 双手捧送玉轴道:“胜公子请过目。” 庆嬉表情慈和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至于心中想着什么就无人能知了。 李正书则转着杯子似在咂摸酒味。 重玄明光连遭尴尬那一张保养得极其出色的脸这会也难看得紧只攥着拳头不语。 “贵会太客气了。”重玄胜笑眯眯道。 终究伸手接过了玉轴。 程十一神情刚刚一松便见重玄胜随手将那玉轴放在了酒桌上随意得像放一根筷子:“今日不谈公事改日再瞧!” “改日是何日?”苏奢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时间可紧。” 以他的身份本不至如此纠缠。 但对他来说世间的一切都有价格包括他的“身份”和“面子”——这些当然很值钱但相对于整个聚宝商会来说便又不值一提了。 重玄胜那张胖脸很是灿烂:“今日只饮酒改日再告诉院长是何日。” 这话如讲绕口令一般显得轻佻了些也戏谑了些。因而那份敷衍便再无掩饰。 苏奢于是笑笑:“看来胜公子还是不打算原谅我聚宝商会。” “聚宝商会到底有做过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事情吗?”重玄胜诧异道:“我实在不知!” “既如此……”苏奢洒然一笑:“我便走了。” 他起身离席程十一自然跟在身后。 “好叫苏院长知道”重玄胜右手平伸引向坐在次桌的姜望:“我这兄弟向来说话算话。”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杀伤力:“前日他与程会主相约待叩开内府之后便去聚宝盆寻她一续前缘。你们可要好生经营不要叫我兄弟找不着门。” 苏奢侧头深深地瞧了姜望一眼再回转对重玄胜说道:“一定努力让他能找到。” “恕不远送!”重玄胜最后说。 从始至终姜望并不说话。重玄胜说的话就是他的态度。 其实反过来说重玄胜也是借着他的名义表达自己的态度。 …… 苏奢这次来霞山别府跟重玄胜上次去聚宝盆行为没有什么不同。 伸出脸来给人打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但所有事情能有一丝机会就尽一份努力这道理知易行难。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才能享受常人不能享受的。 不过二者具体细微的差别在于重玄胜去聚宝盆除试图尽力挽回损失之外另一层目的便是示弱以麻痹重玄遵从而才有那猝不及防的一脚踹离。 而苏奢来霞山别府除了试图割肉止损之外…… 回府的大轿上李龙川与许象乾并坐李正书则在他们对面。 苏奢突然上门倒让这些世家公子失去了晚上花耍的兴致也知重玄胜必有事忙便各回家。 李正书若有所思道:“苏奢匆匆来霞山别府舍下一张脸登门道歉就是为了把重玄胜拖下水。好让有些人意识到许放之事可能是重玄胜的报复让他摘不干净。” 两人都是他的晚辈他对许象乾亦向以子侄视之因此话说得直接。 李龙川道:“但重玄胜一直不接茬。” “不接茬就是为了表示他与事无涉不存在对聚宝商会的报复自然也就跟许放扯不上关系。” 许象乾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难怪姓苏的一直说道歉重玄胖一直说无歉可道!” “即使重玄……呃胜应对准确。”李龙川强行掰回险些被带歪的称呼继续道:“苏奢既然上了门舍下脸去他就怎么也挣不开这团漩涡了。” “所以你以为一个枫霞并晚重玄胜为什么请这么多人来赏?”李正书问。 “只要聚宝商会倒霉他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怀疑哪怕真与他无关亦是如此。但只要怀疑只是怀疑就对他没有太大影响。重玄家毕竟是重玄家不是什么没底蕴的家族。” 言语之中倒不为自己无意中给重玄胜做了支撑有什么不满。 只轻轻一点李龙川便了然于心轻笑道:“尤其当中还有重玄明光!” 只看如苏奢这等人物都难以保持对重玄明光的好脸便足见其人今日表现有多么愚蠢。 他作为重玄遵的父亲来为重玄胜主持今日的宴席自以为是干扰重玄胜的交游实际上却让苏奢的登门效果大减。 因为他是重玄遵的生父而重玄遵是聚宝商会的合作伙伴。如果真是重玄胜在玩弄手段攻击聚宝商会重玄遵的父亲又怎会来为重玄胜主持宴席? 聚宝商会这趟上门赔罪不但不够委屈倒竟给人有些昏头昏脑、咄咄逼人之感。 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个重玄胖。”许象乾啧啧称奇:“也不知他一身肥肉是怎么长的难道能够配合脑子思考?” 李正书眼皮跳了跳有时他也很为好友的这个弟子头疼毕竟思路过于清奇。 叹了口气告诫道:“他既然示过好你们年轻人也好相处。友谊便尽量保持吧。此子轻易不可为敌!” …… 重玄明光阴着一张脸离去重玄胜仍是笑嘻嘻地送到门口。 宾客散尽杯盘狼藉。 姜望独立院中看着夜幕下的霞山山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玄胜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立:“接下来会很忙!” 打击聚宝商会只是第一步做得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对重玄遵势力的全面打击。 手里的酒楼、客栈、粮食门店各类生意都需要资金维持。 手下的门客都需要供养。 经营的人脉都需要维系。 这些全都需要资源巨量的资源。 重玄家这种级别的家族挑选继承人绝不会只看个人修为而更注重是否能够带领家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自稷下学宫出来后重玄遵就算再强若只剩孑然一身也绝无可能竞争得过重玄胜。 摧毁总比建设容易重玄胜一锤已经敲碎了最硬的铁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将重玄遵这么多年的努力摧毁个七七八八。 想来在聚宝商会头破血流之后[书趣阁 shuqugexyz]重玄遵又不在的情况下他手下的那些人里应该没谁还能有扛得住重玄胜的自信。 重玄遵当然可以卷土重来。 但用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来说……重玄老爷子又还能撑得住几年?又能给他多少时间? 姜望一点都不喜欢枫霞并晚甚至因此对临淄剩下的六景也没了期待。 “忙一点好!”他只说。 第三十八章 往事如书卷泛黄 重玄胜在临淄的盘子铺得不算大。 但姜望和重玄胜亦忙碌了整夜这一夜亦是聚宝商会折腾自救的整夜。 然而这些许波澜还未能掀动庞巨如临淄这种级别大城的夜晚。 临淄沉默的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来传讯老侯爷相召! 重玄胜有些许疲惫但精神头很好只说:“我那位伯父别的不行告状是一等好手!” 姜望抓紧空隙调养天地孤岛便听着他抱怨。 “叔父与我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但自小倒很受宠。” 重玄胜嘴里的叔父自是他的堂叔重玄褚良。 单纯论血缘他与重玄明光倒更亲密但论起本心亲近两者直是天差地别。 堂叔重玄褚良是他自小的倚仗不过遗憾的也在于此他最大的倚仗同时也是重玄遵的堂叔。 重玄遵亦是重玄褚良的优秀后辈血脉亲人即使以凶屠之霸道也不可能真对他怎么样。 “小时候我总在想爷爷那等人物怎会偏爱那么愚蠢的伯父呢?” “后来些年倒是看明白了!” 大约是局势到了关键时刻重玄胜有些难免的紧张说话也絮絮叨叨起来。算是一种安抚情绪的手段。 “爷爷四个亲儿子我父亲与三叔都没了一个四叔远在海岛常年不回也未见片语。倒是我这伯父虽不爱听教训也搬到外间自住但每日或晨省或午问总是不断的。” “可见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每个人的喜好、能被打动的地方也或者不同!愚蠢如明光伯父有他孝谨的一面。英雄如我爷爷老了之后难免也心中柔软!” 姜望讶道:“这是你小时候就想到的?” “是啊。小时候总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我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不同。十四怕我饿坏身体就总拿着食物坐在床边喂我。我就边吃边想!” 想得多了人也就聪明了吗?或者说有时候环境逼得人……不得不聪明? 想象一个内心孤独的小胖子为自己所受冷遇苦苦思索答案的情景那画面难免有些叫人心酸。 姜望便故意笑道:“你这么胖原是十四的责任!” “是啊都怨十四!”重玄胜说着大概想到十四仍未伤愈便失了谈兴。把面前的册簿一推:“走吧陪我走一趟博望侯府!” 姜望这时已收功也不问为什么便跟着起身。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托你的福我才来临淄已入了两次海!” 重玄胜便哈哈大笑:“水性不错!” …… 跟着重玄胜直接踏进博望侯府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波折。 姜望在正堂第一次看到了博望侯本人。 这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老人面上皱纹虽深气场却严肃穿着便服却如披战袍坐得端正极了。 他身材高大虽是坐姿给人的感觉也似山似岳。 重玄明光倒是并不在场大约是不想与重玄胜当面对质又或是有别的理由姜望也不得而知。 只是在博望侯旁边意外站着一个黑甲覆身的人影。 不是原应在重玄家族地养伤的十四又是何人? 只不知何时养好了伤但却未第一时间回到重玄胜身边。 这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身份上十四是重玄胜的贴身护卫亦是家族死士先家族后主人。 重玄胜先与重玄老爷子行过礼紧接着却是百无禁忌的笑了起来:“十四!” 十四微微低头算是回应。又往姜望这边瞧了一眼点点头。 对于十四来说这就是难得的认可与招呼了还是看在阳地并肩作战过的份上。 姜望亦随着重玄胜礼道:“姜望见过侯爷。” 重玄云波微一抬手:“不必多礼。褚良与我说起过你说你不错!” 能被重玄褚良在博望侯面前提一嘴倒真是荣幸了。 姜望谦道:“实当不起定远侯称赞。” 重玄云波只微一点头便转向重玄胜道:“咱们重玄家的人单独聊聊?” 如他这种地位肯跟姜望说一句话已是瞧得起。 而这时有话要跟重玄胜说却是不认可姜望有旁听的资格了。 姜望倒不至于在重玄家老爷子面前争些什么闻声便要告退。 但一只胖手扯住他。 重玄胜瞧着老侯爷道:“若是爷孙之间聊些体己话自是只我和爷爷说话。说是要聊重玄家的事……爷爷孙儿并没有什么姜望不能听的事十四亦是如此。” “孙儿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十四陪着孙儿。孙儿前途晦暗的时候是姜望与十四一起陪我闯天府秘境。在阳地也是我们三人一起浴血奋战才争出一番局面!爷爷孙儿的事业有他们一份。” 十四向来是不言不语的姜望也自沉默。 重玄云波瞧了自家孙儿一阵说:“负岳已修补好了但总不如当年!” 十四身上的负岳甲曾经碎过一次后来经过修补但在阳地战场上又再次破损于纪承箭下。 重玄胜顿了会儿回道:“不必如当年!” 重玄云波叹息道:“甲总能修补人却不能。” 话语之中有一丝哀意。 姜望不了解的是名甲负岳曾是重玄胜父亲重玄浮图的甲。随着他血战而死这甲亦碎在战场。 后来经过修补也再不复当年。此甲作为遗物留给了重玄胜重玄胜又将它交给十四。 “爷爷。”重玄胜说:“若不能补便不必补。甲也是人也是!” 重玄云波希望儿孙满堂一团和气这怎么可能? 他这样希望但也知道并不现实。 因此叹息一声转说道:“我知你恨姜无量但他已经囚居十九年你实不必再刺一刀断绝他此生余望。” 姜无量囚居之所名为青石宫。 此宫名大有讲究。 且不论石玉之说便说一个“青”字。 太子一般住东宫而东方属木主青色青宫往往喻指东宫。 齐君固然对皇长子厌弃已深但心底未尝没有一丝不曾明言的期许。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陪他经历过艰难岁月。 而重玄胜这一次借许放之死制裁聚宝商会的同时也给了姜无量重重一击将他往深渊之中再打落。 只是……为什么说重玄胜恨姜无量? 他为什么恨废太子? 姜望沉默在一旁意识到接下来他将要听到重玄家、乃至齐国的一段尘封往事。 第三十九章 重玄浮图 “世间可怜人岂独姜无量?” 重玄胜说道:“许放生不如死十八年我也两岁就成了孤儿!” “爷爷不知是不是太老了近些年回首往事竟觉世事无常皆可原谅。” 重玄云波表情柔和了些缓声说道:“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姜无量。毕竟你父亲死的时候他已囚在青石宫。是明图自己……求仁得仁。” 重玄浮图是其人后来自改的名字最早的本名就是重玄明图。 老侯爷的这一声明图显然触动了重玄胜。 但这胖子强自僵着脸色不肯软化。 “当年……”重玄胜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齐夏之战他拒绝领兵帝君大怒将他下狱问他是不是有向夏之心。所有人都知道帝君明着问他是不是向夏心里其实是认为他站在姜无量一边支持主和派自持才能更以此逼宫!” “他那么聪明的人真的会做这种蠢事?这难道不是出自姜无量的授意?姜无量无辜?可怜?” 重玄胜嘴里的“他”自便是重玄浮图。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挽回君心已经卸甲多年的您不得不再次出山带三子一侄亲赴齐夏前线。这一战重玄家嫡系族人死伤过半我三叔战死!您也因此深恨于他一生都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在重玄家为什么饱受厌弃处处被欺凌?若不是褚良叔父护着早不知被谁失手殴死!” “而以褚良叔父破夏之功就因为替他求情竟也未能封侯。只得了个伯爵还诫以‘慎怀’二字。” 重玄胜瞧着重玄云波:“爷爷现在您让我……不必再恨姜无量?” 重玄云波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时明图破灭两国天下知名陛下若不信任他也不会属意他统军破夏。再一个明图当年去枯荣院镇压杀性的时候与姜无量一见如故此后结为至交互相砥砺前行。如今你也有至交好友或者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那么世事皆可原谅吗? 可……童年遭遇的那些冷眼、仇恨、欺凌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原谅他没有“原谅”我? 重玄胜面无表情:“或者世事皆可原谅吧。但是爷爷我太年轻了!聚宝商会既然背叛了我我必定一刀斩到底。” 我太年轻了所以我做不到! 说的是聚宝商会又不止是聚宝商会。 重玄云波叹了一口气。 他哪里是让重玄胜不要恨姜无量呢他是希望重玄胜不要再恨帝君不要再恨生父重玄浮图。 因为恨帝君是取死之道恨自己父亲是一生痛苦根源。 这是重玄云波作为一个爷爷不忍看到的事情。 但他也意识到重玄胜现在的想法和决定已经不是他几句话能够改变的了。 越是优秀的人越有定见。 当年重玄浮图如此现在的重玄遵、重玄胜也如此。 重玄明光倒是六十多岁了还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长子是个什么草包。 “今日便如此吧。”老人坐在椅子上很是疲倦地抬了抬手:“我乏了。” 重玄胜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告退。” 姜望跟着起身离去十四也自随行。 重玄胜走到门前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明图出发之前来见我我没有理会他。到死都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是我一生的遗憾。” 老爷子的声音有一丝显见的微颤。这是极难在这位老人身上看到的情绪。 “他若能听到这话一定会很欣慰的爷爷。”重玄胜说。 但他同时又在心里说:“可惜他听不到了。” 那么欣慰或者不欣慰谁在乎呢? …… 重玄胜三人离去之后一个微胖的身影从里间转出来。 重玄云波叹道:“褚良这些年苦了你了。” 新晋封侯的重玄褚良沉声道:“我修行都是二哥引进的门一身兵法也是二哥亲传。若不是二哥早年不知死几回了做什么都是应当。只这些年有负所托没有把胜儿照顾好。” 重玄云波的四个儿子中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褚良的年龄比老三重玄明山小比老四重玄明河大。所以也称呼重玄浮图二哥。 重玄云波神情哀伤今时今日也大约只有在重玄褚良的面前他才能流露这些真实细微的情绪:“胜儿能有今天的样子。明图在天有灵应能安息了。” 重玄褚良道:“当年二嫂刚显怀二哥就给孩子取名为“胜”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这名字。他与我说因为一生失败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辙。听着这话我心在滴血。二哥是何等骄傲的人?竟自认一生失败。” “那个时候姜无量已经被废。重玄家受到牵连局势艰难困顿连年。” “胜儿出生的时候二嫂难产而死。二哥因此心灰意冷也就是在这一年改名浮图以示向佛之心。” “又两年。御史告废太子有怨怼之语。帝君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举朝无声独二哥离开静修禅室去御前求情。” “帝君急怒攻心甚至问他:‘重玄家浮图为何只知太子不知君父。’暗指重玄家有谋反之意。” “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不连累家族二哥只身入海血战至死。” “因为这一战的惨烈重玄家才得以平稳度过危机。那一年胜儿两岁。” “重玄家很多人怨他恨他由此迁怒胜儿。却已经忘了二哥为重玄家带来多少荣耀。他们原是只记坏不记好的。” 重玄褚良的话里不无抱怨。 重玄云波自然听得出来所以他的声音也很沉重:“到现在胜儿也不知明图死在哪里。只知他是在战场上身陷重围力竭而死。” “若这孩子不堪造就也便罢了既然他能抓住机会我就要支持他做重玄家的家主。”重玄褚良道:“毕竟这位置原就应是二哥的。” “明图本是家主他自己不在乎也就过去了。胜儿和遵儿是我手心手背。在我这里分不出亲疏远近。愿意争我就给机会便由得他们自己争。我只掌着度不使谁有性命之虞。”重玄云波说。 “想来他们是有分寸的。”重玄褚良只道。 其实封侯之后他愈发能理解重玄云波的一些决定了。掌着这么大一个家族劳心劳力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简单考虑也难随心所欲。 重玄云波长叹道:“我是由己推人啊明图走了这么多年我虽深恨他却也深爱他。同是为人父母念及陛下也应如此胜儿这次拿废太子做文章恐遭凶厄。” 重玄褚良说:“这事手尾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什么线索……七指也已经自杀了。” “七指是明图的旧部吧?” “是啊。胜儿一直以为那些帮他的老卒都是我的人。如果他知道是二哥的旧部恐不会用。” 重玄云波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定了许久才说道:“一定厚葬。” …… …… ps:有条件的还是尽量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好么?你们的订阅决定这本书能走多久。 第四十章 白骨余事 白骨地宫。 偌大宫殿群如今真个冷清。 就连降世神祇都被击溃整个白骨道名实俱消。 也唯有这恢弘地宫尚还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了。 与幽冥的呼应早已被截断白骨地宫与幽冥那位已不存在任何联系。 现在占据了白骨圣躯的张临川是此地主人。 彻底炼化圣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这是一尊幽冥神祇为自己准备的降世神躯。 但张临川信心十足。 凭一具不算完美的身体他都完成了对神祇的谋算。对于自己追逐强大的路他从未有过怀疑。 眼中只有强大的他骨子里是极冰冷的。当初在枫林城无论是祝唯我还是魏俨其实都不放在他眼里。哪怕祝唯我后来大战魁山临阵摘得神通成就神通内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已经被甩在身后。 唯独……那个占据他原身的王长吉明明只有他原身的内府境修为却令他隐生忌惮。 毕竟严格说来王长吉才是正面战胜了幽冥神祇的人物。 在空荡大殿里脚步声显得格外重。甚至有些叫人发慌。 如兔骨面者就很不适应这种声音每次都蹑手蹑脚。 张临川止住调息看到陆琰从漫长的甬道深处走来。 这位原白骨道死心塌地的三长老因为道子一事彻底对白骨尊神失去了信任。从而被他说服加入了对白骨尊神的反叛中。 无疑这是非常冒险的行动但收获也十分可观。 他承担最大的危险获得的白骨圣躯自不必说而陆琰获得的好处之一就是与他共享的全本白骨教典。 统合了全部十二白骨神相秘法包含了三大长老、使者、圣女所修全部秘法。 当然这全本教典是由他、陆琰、妙玉三人共享。而彻底脱离白骨道则是妙玉的另一个条件。 至于陆琰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不知飘荡在何处的亡妻魂魄。 但除了对方还未转世还未消散外他什么信息也不知——也难怪白骨尊神的信用崩溃后他就直接选择了反叛。实在是这么多年并无真正进展一直挂在前面的都只是泡影。 “又用你的能力去窥视幽冥了?”张临川问。 今时今日的他自不必再于其人面前伪装恭敬。 白骨圣躯虽还未彻底炼化他能够发挥的战力已在陆琰之上。 陆琰闭着眼睛声音还是一贯的难听:“大海捞针。” “你担心什么?”张临川淡声道:“血誓是你自己所定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血契之物。而我已经应誓。答应了你的事情不会再有波动。” “桀桀桀。”陆琰怪笑起来:“你的实力和天才我心知肚明血誓还能束缚你多久?而一旦失去血誓制约承诺这种事情对你有任何的约束吗?” “你可以时时修补血誓我一定配合。”张临川皱眉说道:“或者我现在就可以冒险为你打开幽冥通道让你亲身进入幽冥世界寻找你要找的人。但你确定能够逃脱白骨尊神的注视吗?幽冥可是祂的主场。” 他们本就只是利益的结合并无任何信任可言张临川只得把利害关系讲得清清楚楚任凭对方自己选择。 如张临川所言陆琰的背叛最难受之处在于他最终的落点仍在幽冥世界里而那是白骨尊神的主场所在。 若不是白骨尊神作为神祇屡屡背信欺骗教众。陆琰无论如何也难下定决心。 现在虽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将白骨尊神降世神念击溃然而于他而言真正的艰难时刻还在后面。 “匿行幽冥的法门你还需要多长时间?”陆琰问。 当时张临川为获得支持。不惜应下血誓其中之一就有创造匿行幽冥法门帮助陆琰躲避白骨尊神的视线以为其创造亲身入幽冥寻找的条件。 张临川回道:“待我彻底炼化白骨圣躯便着手。相信我那不算难事。” 破解白骨尊神沾染之力他已经证明了这方面的能力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陆琰不再说话仍就闭着眼睛开始往回走。 其实他也未把全部希望放在张临川身上自己对白骨教典亦在钻研只是对于是否能够在幽冥里避开白骨尊神的注视实在缺乏信心。 陆琰走后一阵张临川才取出一支骨镜来伸手在镜面抹过。 镜中景象如水纹般漾了几下妙玉那张魅惑至极的脸便显现其间。 “看来你已经稳定了身体。”妙玉先出声道。 “这并不值得你惊讶。”张临川淡声反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妙玉似乎没有听懂其中深意只道:“白莲或妙玉取决于你想怎么叫。” 张临川凑近骨镜瞧着她道:“我要重建白骨道不如你回来帮我如何?我承诺给你真正的圣女地位。” 妙玉笑了起来那笑容惑人心魄:“我现在对邪教没有兴趣。尤其是连一尊神祇都没有了的邪教。” 张临川垂下眼睑:“看来你已经有了落脚点。” 妙玉不置可否:“看着这张道子的脸我觉得很别扭你觉得呢使者?” 张临川占据的白骨圣躯并未圆满而妙玉作为白骨圣女是被白骨尊神视为“道果”的存在。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作为弱势一方妙玉表现得尤其谨慎。就连白骨教典的分享也是隔空完成的。 这时张临川不无逼迫之意暗示要去寻找她妙玉则以王长吉的存在回击。 若她把白骨教典交给王长吉很难说那个男人不能就此洞彻他现在的弱点。 这无疑是抓住了他的软肋。 但张临川表现得很平静:“你觉得他能对我造成威胁?” “我现在才知道欠债是要还的。”妙玉忽然叹了口气只是眼神里的哀意叫人分不清真假:“或许要等你还债的时候才能够明白这一点。” 张临川面色不变:“哦?” “嘻嘻。”妙玉又笑起来:“不要试图追逐我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那镜面晃了晃妙玉的脸就此消失。 不必再去感应张临川也知道这骨镜的联系必然已经被彻底切断。也就是说他再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手段联系到妙玉了。 也就无法得到更多细节锁定其人的位置。 “聪明的女人。” 张临川的眼神很危险但他笑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云雾山 临淄城里有一座云雾山论名气倒也不输霞山。 姜望这时便与许象乾、李龙川、高哲以及晏抚一起在阁中闲坐窗外云雾缭绕变幻各种形状。 大齐王宫里有一座观星楼是临淄城里最高的建筑。 而临淄城里最高的山一般都认为是云雾山。 当然整个临淄城无论是建筑还是山都不可能高过观星楼去。 云雾山上有一景名曰云海蜃楼。 固定在每月初一云雾山上那堆叠层云就会演化一幕幕虚幻楼台美轮美奂。 最早的时候有人说是某个秘境隐匿有人说是天地奇观甚至有人说是远古仙宫胜景映照现世…… 当然后来被证明这所谓云海蜃楼不过是阵法演化。那云雾山上之所以云海翻波除却山势更多却是法阵所聚。 这景观非是天生而是人为。 故而临淄七景里始终未有此名。 云雾山之所以名气能与霞山相比凭借的也不是这斧凿痕迹极深的云海蜃楼而在于他们此时所坐的地方。 这座阁楼属于天香云阁临淄四大名馆之一。 八音茶中红袖招独占三盏。天香云阁只得一音之所以名声不输别家就在于“天香”二字。 人在阁中闲坐便有香气隐隐绕鼻。这香非熏香非脂粉香乃是云雾山顶那一圃云雾花的香气。香气飘渺淡然却悠悠令人神往。 其间典故倒也不必细说总归这整座云雾山都属于天香云阁便是。 四大名馆中红袖招和海棠春都在繁华地段熙攘之处。唯独这天香云阁别具心思地段算得偏僻但竟也临淄闻名常有豪客过来一住数月便只求一个清静。 在风月场里求清静你说说看。 姜望这段时间非常积极地逛四大名馆倒也在临淄年轻一辈的圈子里混上了点花耍名声。晏抚把钱当水洒每宴必请客许象乾只要听说晏抚在就一定跟着来不仅如此还强拉着李龙川一起。当然这“强拉”二字其实有待商榷李龙川也从未不情愿便是。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姜望却不是为四大名馆里的姑娘而是为了八音茶。 这八音茶所鸣八音分别为: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这其中编钟之音是乐候醉酒琵琶之音是雾女琵琶。琴音之茶就在这云雾山的天香云阁里名为云中隐。 一盏花茶琴音袅袅使人陶陶如在云中隐。 自与李龙川切磋之后姜望便尝试以音入术倒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这段时间重玄胜很忙就常让姜望代他交游。交游实非姜望所长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只反正要尝遍八音公私两便将就着便是。 晏抚是一个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的人温文知礼又出手豪绰。 而高哲又是另一种人长得粗犷了些心思却是极深。 与姜望等人一起的时候从未提过他那位失陷于天府秘境里的堂兄弟。也不知是感情不好还是因为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曾与高京翻过脸的关系。 饮过云中隐一行人便商量着去山顶赏花。 来了云雾山当然没有不看云雾花的道理。 天香云阁是有阁道直通山顶的。 木质阁道一侧贴山一侧如在云海。 虽众人都是修为不俗倒也没谁大煞风景直接飞上山去。 走到一半途正好前方一行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少年迎面走来。 时乃秋日云雾山是有些冷但能来这里赏玩的大约都有些修为在身多穿轻衫。 唯独这少年裹着厚厚貂裘脸容苍白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倒是在他身后那群人里姜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张咏。 整个人不复当初天府秘境外的稚嫩青涩样子穿着得体气势完足。看人的眼神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带着审视以及些许阴郁。瞧着姜望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过。 那么这貂裘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殿下。” 身边李龙川、晏抚等人纷纷出声招呼这些人个个非富即贵见着皇子也不必大礼参拜。 只拉着姜望往边上让了让以示尊敬。 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的尊敬也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能够享受到。 换做来的是重玄胜对面是十四皇子姜无庸试试? 还得是姜无弃未来光明有登临大宝的可能才值得这些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尊重。 大齐风气算得包容即便是皇子来天香云阁这种风月场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 尤其李龙川、晏抚、高哲这种皇子皇女平日见得多了没甚稀奇。遇着了打声招呼各玩各的便是。 真正的顶级世家子是不会掺和进储位之争的大齐无论谁登大宝都离不开他们的家族。也就是张咏这样家门破败的人才需要搏一个从龙之功谋求复起。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无弃并未就此离去的意思反而停下脚步。 与几位世家子一一示意过便瞧着姜望道:“足下气度不凡腰间佩剑已有名器之姿想来便是重玄胜的左膀右臂我大齐的青羊镇男?” 姜望微微低头便是礼过:“姜望见过殿下。” 姜无弃咳嗽两声才道:“你在阳地为我大齐建过功孤是尊重的。但在赤阳南遥你公然折辱过孤的十四弟孤这个做兄长的未见便罢既撞见了不得不有所表示。” “扬我齐威孤应有赏。但皇室威严孤不得不维护。”他瞧着姜望道:“你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找麻烦亦是堂堂正正叫人难生怨气。 “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无关对错只分生死胜负。我在阳地杀了些人流了些血便纵有些功劳陛下也已经赏过无须殿下再赏。” 姜望直视着姜无弃的眼睛毫无闪躲:“至于南遥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殿下也不应不知。我从无折辱之心但辱人者人恒辱之。”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旁的李龙川、晏抚都是暗暗点头。 姜无弃直接跟他说——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我要赏你我也要罚你。你可不可以服气? 而姜望回答姜无弃——赏我不需要你赏那是帝君应该做的事情;罚我反正没有错随你便! 第四十二章 请为君戏 听到姜望的话姜无弃并无怒意反倒很开心的笑了:“姜卿节礼兼持本宫甚为欣喜。” 在场没有哪个瞎的都瞧得出来他的笑容出自真心。 他不是虚伪他是真的这样想。 姜望表示只受帝君之赏这是持礼。面对他姜无弃也不卑不亢这是持节、 齐国出了人才他就很高兴哪怕这个人未必能为他所用。 只有真正有大格局的人才能如此考虑问题。 而他这句赞叹里有一个重点在于“本宫”。 称孤道寡非独国主专有。 皇子亦可称孤。无论是姜无庸还是姜无弃都以“孤”自称过。 但只有一宫之主才有资格自称“本宫”。 一般除了皇后、拥有独立宫殿的妃嫔外就只有太子有资格自称“本宫”因为太子是东宫之主。 然而在齐国便有几个例外。除太子之外还有三位皇子皇女拥有独立宫殿被视为亦有继位资格的标志。 其中姜无弃正是长生宫之主! “本宫”二字便是在提醒姜望——我有资格继储所以赏你罚你都在一心你须受着。 姜无弃这样说姜望只能沉默。 他总不能说我怎么样关你屁事? 这里毕竟是齐国姜无弃毕竟有望继统。齐国出的人才还真关他的事。 笑过姜无弃略想一想又道:“当日在南遥受辱也是我十四弟学艺不精。既然姜卿坦然无惧今日道左相逢便再求一战如何?” 意思很明确当初姜望教训了姜无庸他今日也教训一次姜望便算扯平。 倒也不很过分。 虽然在南遥城主动挑事的是姜无庸自取其辱的也是姜无庸。但在齐国甚至放眼整个天下姜姓皇室自是有不需太讲道理的资格。 姜望也不做无用辩解只弹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这本就是我想要的只是没有主动说罢了! 虽然还没有到那种闻战则喜的战斗狂人地步但对于战斗也是坦然无惧。 姜无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回头看他身后的那群人只问:“姜卿成名于战场谁可共为此戏?” 身后一人站出:“愿为殿下戏!” 是张咏。 看来那场灭门之祸改变了他许多曾经在天府秘境外的那些怯懦、畏缩似乎全被剥干净了。 现在的张咏有着血海深仇在身的阴郁毫不掩饰的进取欲以及因此不惜与任何人相争的决然。 “殿下。”李龙川额上玉带光华隐隐愈发衬得其人英武:“云雾山是消遣之地在此为武戏恐怕不妥。” 姜望这边几人里。 晏家富贵传家但真正崛起也只在前相晏平身上。临海高氏也是在静贵妃得宠之后才算煊赫起来。真正论及底蕴都不如石门李氏。许象乾更不必说青崖书院固然天下知名齐国人未必就肯卖这个面子。 能够阻止姜无弃的也只有他李龙川了。 当然论及关系姜望已去摧城侯府拜访过比之晏抚、高哲自是与李龙川更亲近一些。 这时姜无弃身后一个人出声道:“居其安者思其危大齐立国靠的可不是忍让你李氏传家的也非消遣。愈是此闲散地愈是不能忘武风!” 此人高冠博带气质古雅。 李龙川认出其人乃是名家宗师级人物公孙野的后人名为公孙虞。 与他做口头上的争论几乎没可能占得上风。 尤其他话语中提及石门李氏并不十分恭敬。 李龙川剑眉一扬直接道:“不若你我就于此交手以示你公孙家不忘武风!” “非也非也。”公孙虞淡笑摇头此等言语逼宫轻易便可化解他只视作好笑。 但张咏在一旁抢道:“既然李龙川公子强要出头……” 他转身对姜无弃请示:“当年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并称一时如今凤仙张氏后人不肖门庭已失。追思先祖之勇愿求与李龙川公子一战!” 对于张咏来说若要扬名战李龙川的效果要远远强过与姜望一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人们记起当年的历史就会下意识的将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放在一起对比。 对于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凤仙张氏来说这无疑是抬高门庭的最好手段。 只是以李龙川的身份平日里未必肯搭理他。 公孙虞淡淡瞥了张咏一眼却是没有再说话。这不过是一个经历灭门惨祸后竭力想要恢复家族荣光的人并不需要计较。 李龙川更没有避战的道理往前一步便要往前。 但姜望一把按住他:“十一皇子要教训的是姜某人姜望又不是四肢残疾手中无剑岂有让李兄代劳之理?” 他横跨一步已立于栏外云海中临云相望自有气度。 “来吧张咏!天府秘境里我们或许战过或许没有。今日便在这云雾山再续前会!” 当时前往探索天府秘境的都是通天境内的一时强者。 而张咏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参与者更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胜利者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运气惊人。 但姜望却从来没有轻视过他。 在张咏只是周天境时没有在他已经推开天地门、成就腾龙境之后更不会。 但是这一战对李龙川有百弊无一利。 输了张咏便踩着他上位赢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石门李氏俊才赢一个无名之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倒不是不信任李龙川的实力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必然胜过李龙川的把握。但李龙川把他当朋友为他出头他就不可能让李龙川承担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张咏回头去看姜无弃。 许是山上风重姜无弃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点了点头。 于姜无弃而言教训姜望与教训李龙川的意义截然不同本就没必要节外生枝。 他不是狭隘的性子李龙川为朋友出头没什么需要敲打的。 得了姜无弃许可张咏也自一步踏进云海里与姜望隔空相对。 众人尽皆转身看向云海。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云雾山高处低头已见云雾渺渺房屋梯田都难再寻。 分属两边的看客都立在阁道上。 而陆陆续续上山下山的人也都聚集了过来。当然没有几个人够格靠近李龙川或者姜无弃的圈子。 晏抚瞧着云海翻波嘴里似无意般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心为此?咄咄逼人倒不似殿下风格。” 以晏抚一贯的性子来说“咄咄逼人”已是较为严重的用词了。 看来他们这阵子交际得很是合拍姜无弃这样想着似是有些觉冷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声音干净地说道:“须让他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年少不可太轻狂。既敲打了他于他也有好处是罚亦是赏。” “殿下这话有理就怕……”许象乾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窜出来:“不太容易做得到。” 第四十三章 一击之威 许象乾言语之中对姜望充满信心姜无弃闻言却也不恼。 只笑了笑:“胜亦我大齐壮士败亦我大齐壮士不妨拭目以待。” 不得不说这番气度胜过姜无庸不知凡几。 倒是他身边一个五短身材、但敦实强壮的男人出声道:“你只看得到这山高瞧不到那山远对你来说自然是难。殊不知对山上的人来讲却是容易得很。” 这人是雷一坤出身姜无弃的母族雷家行事风格向来强硬。 雷家亦是姜无弃争夺储君位置强有力的支撑之一。 旁人不知张咏的实力他作为姜无弃的亲信自然是知道的并且有相当的信心。 许象乾笑嘻嘻道:“十一皇子说话就不像你这般不给自己留余地。等会把脸捂紧免得疼。” 李龙川在一旁保持沉默他倒不去问许象乾假若姜望输了如何。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姜望输了这高额书生只会当做无事发生。丢脸什么的……哪有脸可丢? 却说云海之中张咏与姜望相对而立。 对他来说这是凤仙张氏重新进入齐人视野里的第一战许胜不许败。 至于姜望当初在天府秘境外为他解围、在凤仙郡上门问候的情谊……那也算情谊? 一入云海他便拉开架势只道:“请!” 姜望更不多言一振长剑起手便是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如潮迅速涌近。 张咏探手一抓。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白气如蛟龙腾卷而起悍然对冲剑光。 同样是浩然正气所聚腾蛟这一击比之嘉城那位柳师爷强出数倍有余。 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姜望看准时机一记五气缚虎! 而几乎是同时张咏并指如刀在身前划过。 “此线不可越界!” 一道虚线在他手指的地方形成。 古人以刀为笔削刻万事。 云海都被切开泾渭分明的两边互不流动。 但划线分界这是纯正的法家手段! 此等手段到了高深境界甚至可以画地为牢囚人终老。 就在这条虚线的两边。 姜望一剑贯至却阻于线前。一股切实存在的律令之力限制着他。 而另一边张咏体内五气瞬间失衡奔腾卷索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这让他准备的后手不得不散去转而回归自身镇压五气。 五气堪堪抚平那边姜望已攻破界线锐光乍见一剑横颈来! 然而一颗巨树凭空生成树枝垂下拦在身前。 姜望剑光已至毫无偏转但见木屑横飞数根树枝一并被斩开。 而后枝丫复生接地成树。 正是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 阁道上李龙川轻叹道:“看来张氏先祖仗之扬名的功法已经彻底失传。” 凤仙张氏祖传功法向以身法灵动、肉身强横闻名不然当初张氏先祖也不能在叛军阵中九战九返。 然而张咏今次连番展示了儒家浩然之气、法家律令乃至于道术却独独没有张氏的祖传功法。 看来那一次灭门惨事已经彻底断绝了凤仙张氏的传承。对于曾与凤仙张并称的石门李氏来说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与警醒。 那树木疯狂增长密密麻麻几乎立刻就要将两人包围起来。 但是在树木相围的瞬间……砰砰砰砰砰连声炸响姜望身化焰流星已脱出其间! 反手一招焰花绽开繁花成海。 却是集迷幻、杀伤于一体的焰花之海。 在云海之上诞生了树林而在树林之外又铺开了花海。 仅以视觉而论这一幕瑰丽梦幻令人沉醉。 然而对于交战双方而言他们都已认识到了对手的难缠。 不时有焰花在树林中炸开也不时有新的树木生成在焰花之海中追索姜望方位。 独木成林是集防御与困敌于一身的甲等下品强力道术焰花之海毕竟只是自乙等上品的花海强化而来先天难免不足。 树木丛生眼看便要将焰花之海“撑爆”。 姜望准备多时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齐庭赏功国库取赐。 甲等下品道术妒火! “妒”者从“女”字其实男女无分。火从门户内起灼怨焚心是为妒火。 独木成林的庇护之中张咏眼睛一红心中顿起无名之火。 恨!怨!怒! “凭什么他们能享受最好的资源接受最好的指导安心修行而无后顾之忧?” “凭什么这里的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受袭扰无有凶兽之灾?” 嫉妒满心满腹的嫉妒。 眼前所见、所感受的一切都让他眼红让他有一种毁灭的冲动。 正持续着的独木成林道术隐隐晃动起来这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对道术的完全掌控! 而姜望抓住时机纵身贯剑直入林中! 云海之上有花海花海之中围树海。 而树海之中姜望纵剑而来剖木决命。 那极其锐利的冷意先一步为张咏所感知。 在这胜败关头乃至于生死时刻张咏受气机牵引蓦然双眸圆睁! 姜望瞧见那是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身体遵循本能已经引发了后手! 有树海与花海两层交叠阁道上围观战斗的人其实只能从道元波动判断大概战局而不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们只注意到道术独木成林发生了动摇然后姜望撞进了道术聚成的树林间。 再之后…… 便听到…… 啾啾啾啾啾啾! 起先只是密密切切如鸟叫的声音。 在下一刻。 咚咚! 铛铛! 铮铮! 呜呜!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整个云雾山上下都被一种宏大的奏鸣所笼罩。 防御力惊人的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炸开了! 甚至于姜望自己布下的焰花之海也炸开了。 云海翻涌炸开山下的房屋梯田一时全都坦露于视野中。 一时间天地澄阔景事皆清。 这是…… 姜望这段时间游遍四大名馆往复各楼间耗巨资饮名茶苦心钻研的成果。道术爆鸣焰雀的进阶创造——八音焰雀! 无论李龙川还是晏抚、高哲无论姜无弃还是公孙虞、雷一坤尽皆失色! 因为他们都能够确切的感受到。 这一记道术已有了甲等中品的威能。 这是实打实完完全全有内府境强度的一击! 第四十四章 八音焰雀 一般来说甲等中品道术的修习门槛即是内府境修为。 这种所谓修习门槛直观来描述便是如果说甲等下品道术只需把一个动力源泉发挥到极致便可以而有的甲等中品道术必须要以两个动力源泉甚至四个五个动力源泉为基础这就是难以跨越的修为门槛了。 然而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天然可以降低某些甚至某类道术的需求或者天生就能以少于同境修者的消耗推动道术。就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风雀真灵张临川的雷蛇真灵都可以让他们越阶掌握道术。 而除开天赋异禀的情况外另一种例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道术创造。 因为是道术的创造者深刻理解其释放原理本身又是以自身为基础创造最符合自身条件最适合自身发挥因而也能够以极限的控制提前掌握道术。 数不清的焰雀环绕疾飞各鸣其音。 在道术轰炸的中心点姜望看到了张咏的眼睛。 看到他眼中那种深切的绝望与哀求。 “别说求你!” 是蕴着这样的深切求恳的眼神。 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是被废在这里张咏也不愿动用瞳术。 因为凤仙张氏的历史上就没有谁是擅长瞳术的一用就是暴露。那么之前苦心积虑的一切那些牺牲、筹谋、血与泪……就都成了幻影。 然而破除妒火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这之后又引发了姜望的危机感引得八音焰雀提前问世——这一记道术姜望原本是为王夷吾准备的。 现在张咏非常确定姜望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现场有这么多人姜无弃、李龙川、许象乾……无论哪个都非易与。 除非他能在姜望察觉瞳术的第一时间动手将他搏杀在此但不能动用瞳术的话他没有一丝机会。然而动用瞳术杀死姜望亦等同于暴露自身结果没有区别。 更何况以姜望现在表现出来的战力即使他全力动用瞳术……也未必能成。 那样周全的计划和布置顺利度过了天府秘境应付了青牌捕头的调查最后还安然混到了姜无弃身边连大齐皇室也未能查出他的跟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在云雾山的一次偶遇中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棋简单执行的出头计划一时不防竟走入绝境! 他眼中的绝望和哀求都是真实而具体的情绪。 因为他一路走来的一切都系于姜望的一念之间。 而姜望会如何决定? …… 在阁道上观战的众人眼中。 云雾山的云海翻涌数里之远才被天香云阁的法阵之力慢慢聚拢回来。 八音袅袅焰雀散去。 张咏失魂落魄的立在云上而姜望剑指其人咽喉。 胜负已分。 姜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长剑移开。 就在这云海上转身看向姜无弃:“殿下戏已毕。” 阁道上一时缄默。 而后有掌声响起。 姜无弃率先抚掌道:“精彩!” 之后掌声如雷! 倒似真把这当做了一场普普通通的切磋“武戏”。 在使劲拍掌的同时许象乾故意往雷一坤身边凑了凑:“雷家私学是不是只教了‘容易’二字?所以你虽看不到‘容易’却只会说容易!” 雷一坤怒视于他。 此人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当下便要往前。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叫他沉默下来。 姜无弃收回手捏作拳堵在嘴前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时张咏面色晦暗地走到近前半跪下来:“张咏无能伤及殿下颜面罪该万死。” 姜无弃轻轻一抬手一股无形力量便将张咏托起:“凤仙张氏遭遇不幸绝学失传。你仅靠着些皮毛功法杂糅儒法道已见不俗!于我颜面何伤?” “珠玉蒙尘是本宫之过。回去之后再为你准备全套功法。”他的眼神诚恳而又专注:“还望张卿莫要气馁勿负韶华。” “殿下……”张咏竟一时哽咽。 姜无弃再转头看向姜望笑意盈盈:“今日在这云雾山上得见姜卿英姿本宫实在欢喜。十四弟之事就此揭过本宫不会再为此事找你了。” 他说话自是金口玉言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姜望其实已经做好了再战一场甚至两场的准备但见姜无弃态度如此便归剑入鞘见好就收:“殿下宏量。” 姜无弃笑笑便带着人往山下走。 虽然张咏输了一场但瞧他身边的人除那雷一坤着实被许象乾气着了之外无一人有愤懑之色。 可见都对姜无弃的决定很信服。 时人都说十一皇子最类齐君就这短暂的接触来看姜望不得不承认其人确然有皇者之气。 若对手都是十四皇子姜无庸那等层次这场竞争恐怕已经没有悬念。。 张咏落在队伍后面走到阁道转角处时侧头瞧了姜望一眼眼神复杂。 “怎么他还是不服?”许象乾十分警觉地问道。 姜望敷衍道:“或许吧!” 虽有这么一段波折其实已没了什么赏花的心思。但既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 阁道蜿蜒绕山而上最终汇至山顶。 但见整个山顶都被人力削平。 阁道伸在空中结成一座四方方的亭台就在山顶正中心的上空。 正面一匾上书“云雾”二字。 云雾山俨然是以此云雾亭为巅。 而就在众人脚下云雾亭虚悬的下方盛开着一整片淡紫色花圃。 花虽是紫色但竟有丝丝白雾自花瓣中升起与山边云雾聚在一起。 看来云雾山常年笼罩的绵厚云层亦有这云雾花的功劳。 云雾花香在这里也愈发深邃起来。不免使人陶醉难言难怪有“天香”美誉。 众人亭中四望一时忘忧。 …… 下山阁道。 雷一坤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姜无庸不自量力才弱德薄竟也痴望社稷。殿下您何必为他多此一举?” 他出身姜无弃的母族有些话别人不方便说他却无须顾忌。 “是十四皇子。”姜无弃纠正他道。 “咳咳。” 山上风大他又咳了两声才一语双关地道:“维护大齐皇室的体面就是维护本宫的体面。” 第四十五章 敲山震虎 回到霞山别府姜望便与重玄胜说了这天的经历只略过了对张咏的发现。 他一直对张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还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张咏的那个眼神竟让他有感同身受的酸楚。 下意识的不想将这事告知别人个中原因他其实也说不清。 与重玄胜交谈的时候十四亦在场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重玄老爷子虽然先将养好伤后的十四召回侯府用十四的身份提醒重玄胜先族后私。但重玄胜对十四的信任依然是不打折扣回归之后依旧寸步不离。 姜望也因此解放出来一边代重玄胜做所谓交游一边仍以提升实力为主。 这段时间重玄胜主要在忙三件事一是对聚宝商会的穷追猛打这在暗处。 二是对重玄遵手里各类生意的打击和侵占。 第三即是与四海商盟的合作了。 意向已与庆嬉敲定接下来无非是细节。 虽则双方之前在阳地都差点打破脑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付缪也不得不来堆笑。 双方的合作永远怀着戒备这是最开始的接触决定的底色。 然而至少在现阶段在阳地对双方来说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阳地能够提供官面影响力的除了田家、高家就是重玄家又以主导阳地战争结果的重玄家为首。而放眼整个齐国与聚宝商会撕破脸之后大概也只有四海商盟能够接得下了。 四海商盟在阳地的名声已经坏掉因此这次合作的形式是双方组建了一个名为“德胜”的联合商会共同分享在阳地的生意。 联合商会以重玄胜为主与四海商盟六四分成。 重玄家现在对阳地的影响力就是最大的资源而四海商盟则付出各类物资和其它渠道。 有重玄胜这方把控再加上阳地已为齐土新商会底线要高很多前期将以打造口碑为主。 当然在新商会入驻之前他们首先要把聚宝商会从阳地赶出去。 许放在青石宫外以死谢罪聚宝商会作为那一只“无形的手”势必会受到打击。 但具体会到什么程度是整只手给砍掉还是只切掉几根手指甚或只打几下手心这就是这段时间重玄胜和聚宝商会争锋的胶着点。 这些争斗是大框架下的必然在行动上又是具体而微的。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官面关系必然是失声的。重玄胜便可以借此机会大肆调查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问题是一定能够查出问题来的只在于问题有多大。 重玄胜做的事情便是引导调查方向放大那些问题最好将问题全部导向聚宝商会本身。而聚宝商会则要迅速切割缩小乃至消灭那些问题。只看谁行动更快、更精准。 唯一值得聚宝商会庆幸的大概是齐君暂时还未对青石宫之事有什么态度。斩首之刀虽然在未落下之前最为可怕但将落未落间好歹有一些挣扎余地。 听姜望复述完姜无弃的话。 重玄胜咀嚼良久方道:“姜无弃这是在敲打我啊。” “他与姜无庸感情很好?”对于大齐皇室的内部关系姜望的确毫无知晓。 “区区一个姜无庸算得了什么?他丢脸也不算罕见。”重玄胜摇摇头:“姜无弃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对青石宫做什么只不好明言。” “废太子对现太子来说是一根难以拔除的刺对他们这些未能正位储君的皇子来说却是制约现太子的利器。” 这道理不说姜望也能明白因此只问道:“许放的事情他知道跟我们有关?” “应该只是揣测但只是揣测也足够了。”重玄胜叹了口气:“针对聚宝商会的行动暂时只能到此为止。” “成果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将一个册子丢到姜望手里:“这是这段时间的统计你自己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翻看之后姜望还是为重玄胜的行动力吃了一惊:“仅在临淄就关停了聚宝商会所属八十七家店铺?” “主要得力于四海商盟在痛打落水狗当然因为我们事先就有准备所以最快吃到了肥肉。能够作为暗子独当一面的已经全部分出去了表面上与我们无涉。尽管如此我们明面上吃到的份额也已经很多。”重玄胜还有些遗憾:“再吃下去就太显眼了。” 姜望知道重玄胜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暗子大多是他叔父重玄褚良派给他的旧部很值得信任。 “那就放过苏奢么?”姜望沉吟道:“这种人既然得罪了就应该打死才行。” 许放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苏奢绝不是一个能够遗忘耻辱的人。在任何时候也绝不能对这种人掉以轻心。 “这道理不仅你我明白庆嬉也明白!”重玄胜说。 诚然四海商盟轻易不会放过聚宝商会但苏奢这种大患轻易交给别人去对付哪怕那个人是庆嬉……却也不是重玄胜的风格。 哪怕有姜无弃的敲打避开青石宫也就是了。 姜望想了想:“王夷吾?”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聚宝商会也自顾不暇在重玄遵出学宫之前也只有一个王夷吾称得上棘手了。 重玄胜点头道:“毕竟是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总得留些余地给他几分重视!” 说着他忽又转问:“悬空寺的秃驴这段时间联系过你吗?” 重玄胜的父亲后来改名重玄浮图浮图即浮屠意为佛寺。 因而重玄胜一向厌恶佛门。 之所以在青羊镇对待净礼和尚那般不客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经历过那次博望侯府之行姜望自不会不知。 “倒是没有。”姜望说。 他忽又想到这段时间都在四大名馆里泡着恐怕就算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真来找他了也不太方便…… 重玄胜本也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提。 “这几日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重玄胜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这话似乎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姜望忍不住笑了:“去哪里?还有能让你不好意思的地方?” “去枯荣院旧址看一看。”重玄胜说。 枯荣院。 曾经在东域仅次于悬空寺的佛门大宗。 废太子姜无量曾经的修行之所。 随着姜无量惨遭废黜被齐帝下旨夷平的地方。 同时也是重玄浮图镇压杀气之处是重玄浮图与姜无量结为至交的地方。 姜望止住了笑。 这的确是一个对于重玄胜而言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地方。 第四十六章 古今多少事 与悬空寺、东王谷、钓海楼这类几乎自成一国与周边国家亦是平等论交的大宗不同。 枯荣院从建立伊始就在齐国领地上。 自齐武帝复国压服天下后。枯荣院也跟齐国境内所有的宗门一样受齐庭节制听政令行事。 但不同的点在于彼时的枯荣院实力远远超出其它宗门。 齐国境内甚至一度有佛宗一家独大的趋势。 枯荣院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及各个阶层。 姜无量堂堂齐国太子一心笃佛除却信仰之外又未尝不是因为倚重枯荣院的力量。 而齐帝对姜无量笃佛深恶之又真只是对释家不满吗?何尝不是对这股势力的忌惮? 之所以齐夏之战已经尘埃落定姜无量政治主张已经被证明错误之后这太子之位还能够拖延五年时间才被齐帝所废。 当然不是因为齐帝多么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姜无量切切实实有着能与齐帝抗衡一时的力量! 整个枯荣院一系的力量都实际为姜无量所用。 当年主和、主战的政见之争其实也是背后的权力之争。更被有些人视作太子姜无量第一次正面对帝权发起的挑战! 而结果…… 就是姜无量被废枯荣院被夷平。所有核心典籍被焚烧核心僧侣被杀绝普通僧众全部被强制还俗。 一代佛宗烟消云散。 枯荣院位于临淄西城的遗址往日香火鼎盛后来断壁残垣。 或是忌惮什么或是觉着不详。偌大临淄城这么些年来竟也没谁打这块地的主意便任其荒弃。 二十五年过去了又经多少风雨。 临淄城并无宵禁畅饮达旦之处不胜枚举。 但枯荣院遗址附近毕竟是安静的。 很多人白天都不敢来这里更不用说晚上。 民间传言这里晚上常有僧侣诵经之声说是当年被一把火杀死的僧侣们怨气难消魂魄化厉鬼盘桓于此。 这话姜望这样的修行中人自是不信的。 倒不是不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而是不相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能够堂皇存在于齐庭的眼皮子底下。 再多的魂魄也要被打散了。什么百年的怨鬼千年的恨魂全不济事。 活着的时候尚且被齐帝一令夷平就算死后人人魂魄未消人人转修神道对于齐帝而言也无非是再下一道旨意的事情。 枯荣院在临淄的本庙占地并不甚广与寻常佛寺相差不远。 它的强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曾经几乎开遍齐国的分院上。当然如今那些地方大多连废墟都不存在了。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趁夜而来但见月色苍白四下希声。 相传枯荣院外曾有一座高数十丈的金身大佛立在原有的山上。后来那座山被齐帝令人拔断金身大佛也被融了充入国库。 如今就连山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 但院外那一池突兀的死水似是那佛那山曾存在过的明证——那里本只是一个深坑水是积的雨水。因无活源波澜不惊除一些水虫之外也没有什么生灵寄居。 乌苔暗水难看得紧。 残存的砖石隐隐勾勒出院门的大概形状。 重玄胜走过去踩过一块有半截藏于砖石下的匾额发出嘎吱的声音。 低头看去只隐见一个“古”字另半边应已被风雨抹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重玄胜忽然说。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地方一直在想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未来看过。” 十四是惯来不说话的。 姜望也很沉默因为他知道大约重玄胜这时候需要的只是倾诉。 三人踩着断砖碎瓦往里走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的枯荣院其实没什么好瞧的。 “我不是现在才聪明起来我从小就很聪明。但聪明这种事情在拥有一定的实力之前十分脆弱。” 重玄胜说:“因为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的让你变成一个傻子。” “姜望十四。”他说:“我觉得很寂寞。” 堂堂重玄家的嫡脉子孙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藏拙。这种敏感、脆弱和谨慎自不是生来就有。 若以大部分成人的标准来判断“懂事”一词的话通常来说愈是“懂事”的孩子童年愈是不快乐。 而重玄胜童年所有的不幸几乎都来自于那个名为重玄浮图的男人。 他一直不敢来枯荣院。 来了之后即使有两个朋友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寂寞。 十四默默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身上的负岳甲其貌不扬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亮那是皎洁却遥远的光源。 寂寞——谁又不是如此呢? 走到大约是枯荣院正殿的位置重玄胜停下脚步。 “我一直在想他当初为什么会屡屡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辜负了亲人、朋友、部下……辜负那么多信任他的人甚至于累及家族。” 他嘴里的那个不愿提及只肯代指的“他”自然只能是重玄浮图。 这胖子四下看了看黑夜并不影响他的视觉但满目残垣实在也不像藏着什么线索的样子——便纵是有应当也毁于当年的大火中。更别说还有这二十五年来的风吹雨打。 重玄胜问:“这里会有答案吗?” 新近在家主争夺中取得一定优势的他在这一刻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二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光怎么找答案? 当年在这里成为好友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经魂飞渺渺一个囚居青石宫内久未再见天日。就连枯荣院本身除了满目疮痍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要找答案似乎只有问青石宫里的那个人。但青石宫是进不去的所以……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重玄胜让许放去青石宫外请罪除了倾覆聚宝商会打击姜无量之外也未尝没有把姜无量逼出青石宫的意思。 只是姜无量竟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位废太子似乎已经彻底心死…… “你有答案吗?”姜望问。 重玄胜正要说什么。 “等等。”姜望打断道他的耳朵颤了颤:“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重玄胜凝神一阵他知道姜望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脸色严肃起来:“没有听到。” 十四亦缓缓摇头甚至伸手解下了背负的黑色重剑。 姜望很确定他刚刚的确听到了什么只是那声音很模糊没有听清。 绝非幻听。 到了他现在的修为对身体的掌控具体而微不可能出现错听、幻听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 那是什么声音? 姜望按剑静立抚平心神把听觉交给这寂静的夜晚。 然后他听到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第四十七章 生死枯荣 悬空寺本身是一个如佛国般的宗门除却修行本寺之外偌大属土上多是信众生活的地方。 而负责维持秩序生产、庇护信众的就是各地庙宇。等同于一般官府。 此时在域内一座无名小山上。 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并排而坐——迎着月色打坐。 只是一个光头干净锃亮另一个光头上却有些脏兮兮的不甚美观。 并且两个和尚眼睛都瞪得极开没有一丝静心向佛的意思。 老的面容枯黄自然便是苦觉和尚。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愿在悬空寺本寺待着倒是动不动云游四方常年不见人影。而每次回到悬空寺这座无名小山上随意搭建的一座小庙就是他最常歇脚的安身之所。 “唉。”沉默了许久苦觉和尚叹息道:“也不知你净深师弟在临淄怎么样了。” 年轻和尚净礼闷声道:“临淄不是什么有福缘的地方师弟准在那些红粉骷髅的包围里受苦哩。” 苦觉和尚咳了一声:“是极!你净深师弟虽有慧根福气却是比不上你的!” 净礼和尚就与师父在小山上席地而坐连个干净垫子都没有但风吹僧衣甚凉爽喜滋滋道:“师父莫再考验也早些把师弟接回来一同享福!” “……”黄脸老僧恬不知耻道:“这个还是要看缘法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他才能迷途知返师父才好带他回山门。” 净礼和尚很是同情的叹了口气:“师弟真是可怜时机何时能到啊?” “这便是天机了。”苦觉一脸严肃的摇摇头:“佛曰不可说!” 净礼和尚一脸天真的闭上嘴一副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样子。 看着这单纯的徒儿苦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要是我那可怜的净鹅徒儿还活着就好了……” 年轻的净礼和尚表情有了一丝古怪。 苦觉恼道:“你怎了?” 净礼和尚有些畏缩地说道:“净海师兄说我根本没有什么净鹅师兄哩那都是您瞎编的。” 苦觉眼睛一瞪:“胡说什么!你净鹅师兄俗名左光烈出身于楚国顶有名的左氏活着的时候不知多威风那还能有假?” “呃。”净礼和尚道:“净海师兄说您并未教左光烈什么人家厉害是厉害但是跟您没有关系。” 苦觉正要发火想了想又按捺下来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净礼挠了挠光头心中忐忑但毕竟不敢骗师父:“净海师兄还说你当初非要收左光烈为徒给他定下法号跑去堵他的门结果左光烈召集了一堆强者过来差点就让您交代在楚国了!说您后来灰溜溜的逃……” “他懂个屁!”苦觉一下站起身来勃然大怒破僧衣在月下猎猎作响。 净礼缩着脖子道:“他说是苦病师叔告诉他的。” “苦病懂个屁!”苦觉继续怒骂。 “方丈师伯说……” “方丈懂个……方丈也只懂个皮毛!” 净礼缩着脖子把话说完:“方丈师伯说如果听到师父骂人我就要把耳朵堵起来。” 苦觉乜着他:“你听谁的?” “谁在旁边听谁的。” 苦觉点点头:“有慧根。” 说罢他忽又叹了一口气:“净鹅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儿何以我能通过他当年的残余灵光在冥冥中寻到你净深师弟?” 说到净鹅这黄脸老僧眼里有着真切的哀伤。 “是已聚不了魂。不然是应当让你们师兄弟见一面的……” 净礼垂眉耷眼也觉有些难过:“那净鹅师兄也确入门了么?” “还没有来得及走过场!”苦觉没好气道:“但我辈修行中人在乎那些俗礼作甚?是你苦命师伯古板事事要个名头。不然……” 不然如何他没有说下去。 难道还真能因为战场上的生死打上秦国去么?以一个“还未入门”的师父名义? 且不说那是不是找死了在事实上虽然他通过秘法单方面确定左光烈是他命中注定的弟子左光烈却也从未搭理过他。甚至于被缠磨得烦了直接纠集一群高手生生将他追杀出了楚境…… 小山上沉默了许久。 “后来如何?”苦觉忽然问。 他问的是净礼与苦病弟子净海之间聊天的后续。 师徒之间自有默契。 见师父心情似乎好转了些净礼咧嘴道:“待他回去的时候把他套进堪磨袋用棍子敲了一顿。” 苦觉点头赞道:“好徒儿!” …… 却说在枯荣院旧址中姜望耳中的佛号声越来越清晰。 而他身边的重玄胜和十四却什么也未能听见。 姜望按剑的手渐渐松开。茫然没有方向地开始走动忽而转左忽而转右。 重玄胜和十四未明情况一时不敢打扰只得紧紧跟在身边。 这情形诡异极了。 此时姜望只感觉到有某种事物在呼唤他呼唤他靠近探索而他只是在循着那呼唤的方向在走。 但他的意识其实还很清醒他正在思考而没有察觉身体的动向。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一声佛号是“阿弥陀佛”。 悬空寺苦觉登门强要收徒之后为了知己知彼姜望倒也恶补了一些释家的知识。 如“阿弥陀佛”此等尊位他当然不会忽略。 据《大乘经》记载在过去久远劫时阿弥陀佛建立西方极乐世界广度无边众生。 释家门徒苦修一生大多都是为进入极乐世界是为往生极乐足见此佛陀之尊。 那声音分明隐隐绰绰、飘飘渺渺传至耳中却愈来愈宏大。 如洪钟大吕震慑身心。 在这样的时候不知为何姜魇亦保持了缄默。 姜望在断壁残垣中走着自己却浑然无知。 不知从何时起他内心对自己生出一种淡淡的厌恶感觉自己造了很多孽。 杀孽首当其冲。 杀过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一张张面孔在眼前转过。 “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是方鹏举。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是胡少孟。 “诸事已定便如前约。姜望!我来杀你!”是席子楚。 …… “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是蛇骨面者。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是纪承! …… “这样啊谢谢。”是许放。 …… 还有一些模模糊糊隐隐绰绰的身影在他面前晃荡着也恍惚着。 无数张脸靠近无数的嘴张开。 那密切而嘈杂的声音震荡着最终汇成一句—— “你要建功立业……可我阳人何辜?” 第四十八章 问心无愧 黑夜里的枯荣院遗址仿佛连通某个未知之处。 那个未知的地方吸引着姜望靠近自觉或者不自觉的。 姜望越走越急方向却越混乱简直前后左右一通乱走。重玄胜明明紧跟在侧却偏偏有一种其人渐行渐远的感觉。 这感觉令人不安。 姜望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神采说明他仍是清醒状态甚至正在思考可偏偏他又似乎对自己身体的现状浑然不觉。 这一幕如此诡异然而重玄胜毕竟没有足够的信息想分析也无从下手。 但不能就这样放任了。 重玄胜有了这样一个判断忍不住探手试图以重术止住姜望诡异的移动。 但重术的力量将将触近姜望的手已经按回剑上剑气勃然欲发!这是身体本能的还击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战斗姜望无法收手他也无法掌握分寸只能将重术散去。 重术散去的同时重玄胜看了十四一眼。 积年累月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十四便已懂得。 连人带甲一步已站在姜望身前。 一步站定给人的感觉像一座山扎在地上巍峨、厚重。 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没有任何主动的接触十四是定在前路“等”他来靠近。 果然也如重玄胜所料没有引起姜望的本能反应。 他只是急急地往前走与身披负岳甲的十四撞到一起——他像撞上了一座山! “山”自是岿然不动。 姜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阻于“山”前。 但从前倾的姿态以及绷紧的肌肉来看他仍在试图往前走。 十四也能感受到姜望的前行然后对重玄胜点点头。 就姜望那半吊子的炼体仅凭身体的本能是不可能推得开十四的。 重玄胜走近去观察他的眼睛。 姜望的眼睛像一片静海。 明亮宁和坚定好像永远在那里永远美丽永远不会被改变……但又有深不可测的一切在酝酿。 在那片波澜不惊的静海中重玄胜忽然看到一个浮沉不定的……“卍”! 此时此刻。 在姜望的感觉中他也自非视觉的意义上“看”到了这枚万字符。 而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自非听觉的意义上。 他心中恍然有一种明悟看到了那黄脸老僧的样子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青羊镇莫名其妙要收他为徒的苦觉和尚。 那个声音在问——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在你有生之年绝不杀生你从今以后能够坚守这条戒律吗? 而它代表的本质问题是你愿意皈依佛门吗? 姜望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一直清醒着。他也一直在思考只是有些问题也切实存在着。 在解决内心的问题之前他无法洞察外部的世界。 蒙昧之雾蒙昧之雾。腾龙境的修者本就是开始正视“蒙昧”的时候本就是在蒙昧之中跋涉。 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谓“正本清源”己身是本心是源。 苦觉老僧的声音忽然出现叩问内心——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姜望此时非常明白只要他能持戒皈依立刻就能从那无穷无尽的拷问中“走”出来。 是为脱离苦海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说你杀了人放下刀就能够成佛了。而是放下心中的恶念放下所有能够伤害生灵的那把“屠刀”心中无恶慈悲众生自便是佛。 那无穷无尽的拷问时时刻刻冲击着他的内心。 一个不慎就是道心崩碎的下场。 而只要持戒只要“洗心革面”就能立刻摆脱这种危险境地。 但姜望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不能持!”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我不能持!” 何须清规戒律?我自遵从本心。 这个声音一出现外部世界重玄胜和十四就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姜望的前进的趋势停驻了。 而在心中。 对于那些拷问姜望直面其间一一作答。 “对于方鹏举我记得他怀念他但是不后悔杀了他。情义是真的憎恨也是真。 对于胡少孟我依约而行心无挂碍。 …… 对于猪骨面者、蛇骨面者、龙骨面者……我杀心坚决无可摇动。若真有白骨时代我仍要再杀一次! …… 对于阳国将士上了战场就意味着赌上一切把性命交付其中。他们如是我亦如是! 战场之上只有生死哪有对错可言!” 眼中那个“卍”字符瞬间消解那些逼近的面孔激烈的质询全都消失。 所视所听的一切都重归安宁。 到了最后姜望心情神明一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脱口而出:“我问心无愧!”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在青羊镇之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苦觉在他身上留了一个符号——“卍”。 此乃佛教故老相传的吉祥标帜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这万字符本身对姜望并没有什么伤害或者影响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心有迷惑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可以说起的是保护本心的作用当然这“方向”也必然是指向皈依就是了。 这万字符大约永远都无法发挥作用因为姜望本心之坚定远迈常人。 应该说苦觉老僧是没有恶意的。 但在今夜跟重玄胜来枯荣院遗址寻找答案时。 这枚万字符牵引了枯荣院的某种事物从而让他陷入几乎无尽的道心拷问之中人也被某个未知之地吸引。 险些害了他但也救了他。 在他陷入道心拷问之时这枚万字符为他提供了一种方法即以“戒”持身以行赎“罪”。 但姜望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他直接放开一切防备叩问内心。 而他问心无愧! 身心清明意志如一。 “发生了什么?”重玄胜问。 他打量着姜望感觉其人由内而外似乎经历某种洗涤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发生。 姜望将刚刚内心所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重玄胜和十四这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先离开这里。”重玄胜立即说道。 枯荣院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现在的重玄胜连察知都做不到若非苦觉留在姜望身上的万字符姜望也不会有例外。 这便足以说明枯荣院遗址里隐藏的秘密并非他们现在的实力所能企及。 重玄胜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离开连本来想要寻找的答案也不顾了。 没有实力还偏要好奇那就是找死! 但就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新的声音。 这回非独姜望三个人全都听到了。 那声音是: “梆——梆!梆!梆!” 第四十九章 打更人 “防火防盗长夜安稳!” “梆——梆!梆!梆!” 这声音全部入耳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打更人! 倒是这声音一慢三快说明此刻已是四更天。 对于打更声来说。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是为落更即宣告入夜。 一声之后接着一声如此连打多次是为二更。 三更是一慢两快四更是一慢三快五更是一慢四快。 所以只需听打更人敲那竹梆子的声音就足以知道时间了。 他们来枯荣院也没觉做了什么事情竟不知不觉耗了这么多时间去。 但只一转念心又提了起来。 枯荣院已荒弃多年附近也无什么人烟为何会有打更人过来? 三人都是修为不俗胆子并不小什么魑魅魍魉也没甚好惊。 只是刚刚经历了姜望诡异遇险一事难免让他们有些警惕。 几人对视一眼。 十四身披负岳甲默不作声地走在了前面。 姜望手已按剑与重玄胜分别跟在左右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三才阵型这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默契。 先前说过枯荣院废墟之外有一池死水据说是拔山融佛之后留下的大坑被雨水所填。 就在三人走出废墟之后便看见在那池死水旁边就背对他们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皮帽身上裹着破袄子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悬在水池上方。 十四身披重甲又蓄势待发间没有特意控制走起路来难免发出甲胄摩擦出的声音。 “谁?” 水池边那人猛地转头。惨白灯光映照一张衰老的脸上双眸圆睁却没有一丝神采——是个盲的! 死水瞎子白灯笼…… 而他的手上还未停还敲着竹梆子。 “梆——梆!梆!梆!” 四更天! “路人。”重玄胜压着声音说。 佝偻盲人停下敲梆子只道:“勿欺老儿眼瞎老儿心明!” 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修为。 但这话一出无形的压力已被三人感知。 通天宫内冥烛中忽然发出姜魇的声音:“如果我是你就第一时间逃离这里什么也别管!” 姜魇的声音很慎重。 以焰流星爆发的速度他或者的确比重玄胜和十四逃得快。 但姜望只是紧握着剑柄对姜魇的建议置之不理:“不敢欺瞒老丈我们这就要回去。” 打更人身形纹丝不动白灯笼亦似凝固在空中。 只慢慢问道:“可知这是哪里?” 姜望的确更诚恳也更容易让人信任。因而重玄胜也保持了沉默任由姜望出面交涉。 姜望想了想回道:“破庙废址。” “可曾瞧见什么?” “眼中所见断壁残垣。心中所见心障而已!” 打更人又问:“可知归途?” “记得清楚!” 姜望所说的话的确没有半分虚假。 打更人稍稍停顿才道:“小心路面勿扰四邻。” 说罢他将白纸灯笼往旁边一拉似是为三人指路照明。 “谢过老丈。”姜望说着便要从旁边过去。 重玄胜冷不丁出声问道:“老丈打更怎举白灯笼?倒似祭奠什么?” 打更人道:“许是漆掉了老儿眼盲未能瞧见。” 重玄胜说:“老丈家住何处?回头我着人上门为您补漆。” 打更人把白灯笼提到眼前似乎这样那双盲眼能够隐约感知到一些现世的色彩。 然而白灯笼的光照在他皱纹满面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奇诡。 他慢慢地说:“你若诚心不妨与我回家这时便补。” 重玄胜往后一缩:“不必了老丈打更要紧。” 当下再不多话三人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离开了这里。 …… 一直走出许远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那盏白灯笼的光。 重玄胜才凝重地说道:“枯荣院里果然有古怪不然没有必要专门在这里安排一个深不可测的打更人。” 打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职业但毕竟吃的是皇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官府中人。 而打更人也分层次。 众所周知打更除了报时兼提醒人们防火防盗之外还有一个职能就是——驱鬼。 涉及超凡普通的更夫当然做不到这一点。 枯荣院废墟外的那个打更人应该就是最恐怖的那一档。 以姜望等人现在的实力还根本瞧不出深浅。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导致在枯荣院被夷平这么多年后还有这样强大的打更人巡视? 又为什么能够引发万字符的变化拷问道心? 姜望当然知道重玄胜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问题。 枯荣院里的“古怪”很可能跟他父亲当年的变化有关。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刚才那个打更人你有什么了解吗?” 姜魇刚才提醒他逃走想必是有一些判断的。 然而…… 冥烛纹丝不动姜魇一声不吭。 呵还挺有脾气。 “只能暂时先放着了。”姜望认真说道。 实力不够想什么都是无用。 重玄胜也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问:“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在枯荣院有什么收获?我感觉你的气息更灵动气势也更稳固。” “生死枯荣生杀如转。枯荣院当年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姜望说道:“我的道心更坚定了同时察觉了自身的一些问题。” 他心里有一种明悟:“寿元不够圆满。这将是阻碍我修行更进一步的关隘。” 在叩问内心问心无愧之后。 他在坚固道心的同时察觉了自身的遗憾。 当初在枫林城施展白骨遁法耗费的寿元虽然有一颗养年丹一枚寿果但仍未能得到完全的弥补。 为什么当时在通天境迟迟未能踏足极限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仍是缺乏名师指点的弊处很多问题都要碰过壁后才能发觉甚至碰得头破血流也未必能发觉。重玄胜当初送出寿果便以为帮他补足了遗憾其实还差一些。 重玄胜点头道:“问题能够发现就可以解决。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讲。” 十四身披重甲在长街上踏地无声。 …… 三人迅速融入临淄的夜晚里。 而在他们身后的茫茫夜色中一只白纸灯笼一闪而过。 “梆——梆!梆!梆!梆!” 五更天。 第五十章 不请自来 枯荣院废墟之行姜望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好处极大。 腾龙境这一个层次再没有比洗涤道心更重要的事情了。这一次叩问内心让他有了更大的把握扫清蒙昧。 当然修行本身的工夫还是在日积月累中。 “这胖子城府极深你当心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 姜望修行的时候冥烛中姜魇的声音突兀响起。 “姜魇疏不间亲的道理我以为你懂。”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谁疏谁亲你看清了么?” 姜望驭起道脉腾龙直接跃入蒙昧之雾中懒得再做理会。 姜魇为什么突然提醒他提防重玄胜? 这问题姜望根本不会去考虑。有些问题只要一想就落入了算计。 姜魇有姜魇的盘算他姜望也有姜望自己的判断。 无论如何修为是一切根本。 他自问没有赵汝成那样灵性天成的聪明也不如重玄胜谋算深远唯有努力修行抓住自身能抓住的一切。 摈弃干扰不去做一些郑人疑斧的蠢事情。 不管姜魇在盘算什么他不接招便是。 李龙川说重玄胜送起礼来气吞山河这话不假。 当初自天府秘境出来他便直接送上一枚寿果给姜望便是明证。 寿数非常玄妙冥冥之中有定数但又是变幻莫测的。在见证它之前永远没有一个恒定的样子见证的那一刻才固定下来。 卦算占卜一道有句古话——“天机第一莫测人寿。” 讲的就是寿数玄之又玄。 通常对一个人的寿数判断准确来说更多只是一个区间范围而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数字。 譬如张三年轻力壮稍有见识的可以判断他寿数至少在五十往后但又没什么调养手段很难活到八十。 而经验丰富一些的医师可以看出张三气血稍亏应该活不过六十但寿数三十没有问题。 强大一些的修行者能够洞彻张三肉身的具体细节从而将这个范围再缩小看到四十与五十之间。 譬如佑国国师第一眼见到姜望便知他寿元有亏也是这个原因。 而有些普通人在死前也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是身体反馈给自己的信息这种大限就是命数。 但命数亦非不能更改。 同样一个人锦衣玉食长成自要比饥饱不定长寿。 修行者服丹食珍亦同此理。如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但天行有常人寿有限。诸如此类延寿奇物都只能服用一次多服无用。 如增寿一年的养年丹服用过后效果更好的能增寿三年、四年乃至五年的养年丹也全都不能再发挥效用。 再如姜望服用过增寿二十年的寿果此后任何年限的寿果都不会再有用。 这避免了增寿奇物被某些绝世强者完全垄断的可能因为垄断对自身无用。 因而佑国国师赵苍送姜望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心思就很微妙了。对普通人甚至普通修者来说增寿一年当然是好事。 但以姜望的潜力将来求购更好的养年丹是完全有机会的然而这颗一年份养年丹服用过此后便断了从这一途增寿的希望。 姜望也是到了齐国见识增长之后回过头去才想明白这件事。 人寿有限这个限制早为先贤探索出来恰是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 这也的确是有史所载未经修行、未服用任何延寿珍物的凡人最长寿记录。 而所谓超凡超越的是凡人之力却很难打破人寿之限。 有别于凡人的地方在于修行者身康体健毒病难侵可以相对轻松的接近寿限。而凡人其实很难活过九十。 修行者更有机会接触到延寿珍物但修行遇到的会折损寿元的危险也是凡人很难遇到的。有些伤害甚至根本无法弥补所以仅以长寿来看有些修行者还未必及得上凡人。 从修行本身而论。 修行者一直到外楼境都还会受气血两衰之苦。 强如纪承那样的外楼境巅峰也在身伤神损、年迈之后气血两衰修为倒退四圣楼都熄了三座。 若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根本等不到齐阳之战。 只有到了神临境之后才能够锁住气血定住本真号称金躯玉髓肉身不坏。一直到死前都不会受气血衰败之苦。一直到死前都可以保持巅峰。 上古之时神临境一度被称为不朽境原因就在于此。 到了神临境修行者已经可以轻松活过寿限。神临境也被视作真正打破了人寿之限“我如神临”说的可不仅仅只是威能。 在上古时代那样的大时代混乱是主旋律。即便是神临境也很难保证安全。 “不朽”的传说一直持续到……第一个无病无灾、与世无争的神临境强者老死于五百一十八岁。 那人保持了一辈子的金躯玉髓在死去的那一刻瞬间衰老崩解。 不朽境便成了假不朽。 更高境界且不去说姜望在枯荣院废墟之行时叩问本心道心愈发坚固之后烛照自身也明了自己的遗憾——需要弥补当初用白骨道邪法所损失的寿元补足自己的“人寿之限”。 并不是说不补足这个“遗憾”他就无法再进步了而是在未来的修行中相对会更艰难。 但能增加寿元的都是珍物。重玄胜当初那枚寿果也是恰逢其会他当时为了结交姜望去寻寿果的时候本身其实并无太大把握。 世间珍物难得也只能先放在心上再等机缘。 …… 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两日。修炼、修炼、修炼。 太虚幻境里战过一百余场不断总结推演。 直到这天下午。 霞山别府迎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人还在路上礼物先至。 金银财物珠玉宝翠这些东西便足八担倒也不算什么。 主要礼单上所列的田契、药铺房契是重中之重——这都是重玄胜新组建德胜商会所急需的东西。在阳地重新铺开、铺大市场粮食与药材再多也不够用。 四海商盟虽然也调度大量资源但也不可能全然满足重玄胜的胃口。毕竟阳地生意做得再大大头也都是重玄胜的。 两匹妖兽血脉的骏马拉车一位腾龙境的高[书趣阁 shuqugexyz]手做车夫。 两个随车而行的护卫也都神气完满。 排场不可谓不大诚意不可谓不足。 先上礼物再送拜帖马车再随其后。 但是当这辆豪绰之极的马车驶至府前时但见大门紧闭先前送来的礼物被整整齐齐码在门外。 闭门谢客。 马车的主人刚刚掀帘。 咻~的一声。 送出去的那张拜帖电闪而来竟扎在了马车门上! 第五十一章 你笑什么 掀开车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 而后是描着金边的薄袖继而露出乌黑亮滑的发髻那人一抬头—— 满脸麻子露了出来。 客观来说他五官并不难看但那些麻子让人怎么也无法略去实在有碍观瞻。 那张拜帖疾射而来的时候此人纹丝不动。 直到薄薄一张拜帖精准扎进车门中他才微微侧头。 拜帖上那个金线绣出的“鲍”字如此刺眼。 赶车的腾龙境“马夫”一手镇压惊马一边勃然大怒道:“此贼欺人太甚!” 在马车边随行的两名护卫也都是腾龙境修为。几乎同时拔刀大有一言不合便血溅当场主辱臣死之势。 鲍仲清伸手将那张拜帖完好无损地取下轻描淡写显出一流修为。 “呼~” 轻轻吹掉拜帖上沾染的木屑。 然后才皱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又瞧了一眼自家护卫:“把刀收起来本公子今日是来做客的你们像什么样子?” 马夫闭嘴护卫收刀。 他长身下了马车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是风轻云淡地道:“依两家的关系胜公子对我有敌意也是应当咱们既然主动来交朋友岂可如此没有气度?” 鲍家与重玄家势同水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作为重玄家的政敌鲍家当然也不简单。 一门三伯爵其中一个世袭罔替实地实封。势力触及军政两界不输重玄家多少。 鲍仲清就是鲍家家主当代朔方伯的次子也是临淄一等一的世家子弟。 他虽然长相不佳举动之间却颇有气度。 自拿着拜帖从他被弃之门外的礼物中走过走到府门前伸手轻轻叩门。 不得不说这番姿态已做得十足任谁也挑不出理去。 霞山别府的门子在门后恭声说道:“您请回吧胜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外客。” 鲍仲清止住手声音诚恳的说道:“烦请相传来访的鲍氏鲍仲清。此来别无他意实是诚心交好……” “滚!”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惊得拉车的两匹马都往后一缩。 确确实实是重玄胜的声音。 任是鲍仲清风度再好这会也挂不住脸了声音沉了下来:“重玄胜你给脸不要脸?”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 重玄胜挽着袖子往外走:“嘿你个鲍麻子把脸送上门来让我打打了又嫌太疼?” 鲍麻子…… 临淄谁人不知这是鲍仲清的禁忌。 他脸都气红了于是脸上的麻子也就愈发明显只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车夫”自车架上跃下几步撞上前来神情激愤道:“主辱臣死公子请让小人代您教训他!” 重玄胜乜了他那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一眼:“哟覆海手闫二?” 此人是绿林出身当初一十八人纵横临海郡劫掠四方其人号称临海第一腾龙。 就连重玄胜也听过他的名头可见确实不凡。 但胖子语气一转瞬间冷了下来:“做了鲍家的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闫二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倒有几分混不吝:“重玄公子您要赐教?” 哐当! 十四一步走出院来发出重物砸地的声音。并不说话但意思很是明显。 姜望也出来了但在一旁含笑瞧热闹并不表态。他对十四和重玄胜的实力都是有信心的。 鲍仲清手一横拦住闫二再看着重玄胜脸上阴沉至极:“你现在处境很好?待重玄遵修炼出来后又如何?面对王夷吾又如何?还纠结于老一辈恩怨?孰轻孰重你分得清么?” “王夷吾榆木脑袋重玄遵笼中之鸟。你连我形势一片大好都看不清楚还敢来问我分不分得清轻重?” 重玄胜表情骄横态度十分恶劣:“你现在滚回去收拾收拾脸能捡起来几分是几分!” 刷! 拔刀声。 两声并做一声。 鲍仲清的两名护卫走上前来。 此二人是屏西双煞。成名于边郡屏西号称双刀斩内府。自被鲍氏收于麾下后也在临淄闯下了不小名声。 当然自阳地尽入齐土后屏西郡已不算边郡了。 重玄胜依旧表情骄横。 十四依旧拄剑不动。 姜望依旧淡笑不语。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尸山血海杀过来眼前此等场面那些所谓绿林凶名简直不值一提。 而鲍仲清怒视重玄胜片刻忽而转头瞧着姜望道:“你笑什么?” 姜望感觉莫名其妙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解释道:“我只是他的朋友暂住在这里而已。你们有什么矛盾自己解决不必管我。” 他相信重玄胜和十四的实力偶尔偷偷懒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从始至终一句过激的话都没说甚至没什么引人误会的动作没想到这也能被找茬! “我问你笑什么!”鲍仲清像一个终于按捺不住脾气的偏激货色冲姜望咆哮起来。 “……” 这就是硬找茬了避也避不过的姜望被激起了气性索性冷道:“我笑你如何?” 鲍仲清点点头往后一步伸手前指:“给我杀了他!” 几乎同一时间两名护卫和那车夫三名腾龙境高手暴起发难。 姜望直气得牙痒。 原来是想杀人立威但重玄胜肯定不能杀。 作为重玄胜的贴身护卫自小一起长大的死士杀了十四也是不死不休之仇。 那么在外人看来只是门客身份的自己自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很好个屁啊! 本大爷看起来像那么好杀?还由得你挑肥拣瘦? 姜望怒而拔剑一剑格住先一步劈来的单刀。 剑光浑转一剑三格。 先格刀再划掌再格后来一刀。 便只见闫二骨架粗大的双手空中一放如盖天穹。 而屏西双煞单刀交错两刀配合圆满卷成一团灿烂刀光! 刀光如海…… 姜望只嘴里喝道:“你们俩不必插手!” 他这是真的给气着了决意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但他余光一扫…… 哪用得着他说。 对方三人扑来的同时重玄胜和十四就无比默契地退回了院内身体也非常的松弛一副闲散的看戏样子。 他奶奶的! 在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 姜望不退反进整个人像一心求死般一下撞进了刀光中! 第五十二章 第一腾龙?以一敌三! 刀光如海一双大手盖压天地。 屏西双煞和覆海手配合默契威势惊人。 姜望以一种决然姿态撞进刀光之海中好似飞蛾扑火般。 直觉给人像是在送死。 但在刀光海中忽然炸起一团剑光来。 这剑光如月初升宁定、清冷……却亘古不改! 决然升出“海”面搅碎了刀光。 而那一双覆海手凶狠盖下却怎么拢得住月光? 明月照破天穹姜望仗剑击破掌势一跃而起。 只一剑便连破双刀合击再破闫二之掌。 这哪是飞蛾扑火分明怒龙翻海! 覆海手闫二号称临海郡第一腾龙。 屏西双煞双刀可斩内府自也是屏西郡腾龙境前列。 他们在各自出身郡城都是同境数一数二的存在自有一股底气在。 然而重玄家随随便便出来一个门客就破了他们的联手之势。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临淄是大齐皇都是东域第一雄城。高手似雨强者如云。 眼界大开。 而姜望人在空中手指如蝴蝶穿花瞬息万变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 紧接着朵朵繁花在空中飘落飘飘洒洒各自摇曳生姿美轮美奂 焰花之海铺开! 幻花焰花虚实相间或迷视野或焚其身。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威能大增。 闫二本来在赶车的时候蜷得厉害身形普通。 此时人有一个外拔的动作整个人似乎“膨胀”了起来。这当然只是视觉上的错觉但他的气势一下放开人们才能惊觉他原是个八尺高的壮汉。 那双骨节异常粗大的手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就如……承受着巨大压力在深海中搅动一般。 然而除霞山别府的门子外在场都是强者自然看得出来闫二这一双手分明搅动着范围内的空气、道元、乃至于气场。 这一双手无愧覆海之名确然凶悍。 霞山附近坐落不少权贵的私宅也很少有谁会不关注重玄胜的霞山别府。这一番动静起来陆陆续续便有人凑出来旁观。只是见得对阵双方是鲍家和重玄家就没谁凑到近前来便是。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有很多不太看得懂战局了。但闫二来势汹汹如巨人拔城一般还是令人看得心惊。 但见那双大手似缓实急地“搅动”着而后猛地往外一撕! 花海飘摇而后竟自中间开裂。 覆海手撕开了焰花之海。 便在此刻自那缝隙之中两道刀光同时斩出如银鱼跃水将那缝隙撕大同时扑向姜望。 这配合浑如一体。 既需要默契更需要完成这种默契的强大。 屏西双煞双刀在空中并行轨迹玄妙似倒挂两道弧光。 仅只两道弧光。 那是刀光被压缩到极致的表象。 简练危险。 锋利冷酷。 是他们毕生之杀力。 以荆棘冠冕强化焰花之海后姜望有足够的时间酝酿强力道术以诸如一记八音焰雀结束战斗。 但他反而只是停在高空垂剑不动。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仿佛自大到要在战斗中让先。 仿佛愚蠢到要等对手攻破焰花之海再行反击。 这尤其可笑尤其容易令人愤怒。 鲍仲清冷眼瞧着有意无意地身对重玄胜和十四若他们有援救的动向他便会在第一时间阻止。 然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十四都保持了平静。 仿佛他们默许姜望有这样“自大”的资格。 凭什么? 同为腾龙境他面对的可是一郡之地最强的腾龙境高手。 他还是以一敌三! 哪怕旁观者也不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倒要看看此人马失前蹄的惨状。 这种愤懑与期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焰花之海已被撕开。 因为两道弧光已经划至。 因为姜望……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苍老、无力、煎熬……但坚定、激烈、昂扬、骄傲! 那不应该是姜望的眼睛。 如果让重玄胜来说他会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纪承。 修行修心道心愈发明澈、坚定之后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 首当其冲便是剑道。 姜望经行数万里结合自身修行总结出天地人三剑。让他在通天境最强之列得以立身。 这三剑框架很大也强在一个“大”字也失在一个“大”字。 仅以人海茫茫之剑来说一剑人海已茫茫当然是怅然若失。 然而对于“人海”或者更进一步对于“人”他又理解有多少? 世情百态世人万万种。 他姜望虽然已经经历很多经过很多。但毕竟年未至二十足迹未遍三山五岳九湖八川能够断言透彻一个“人”字吗? 就像来了临淄后才瞧到真正意义上的“人山人海”人海茫茫之剑有了些微长进。 也是经历了许多之后才终于看到这茫茫人海中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这壮阔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是在道心得到洗涤之后他才能将之完全映照。 姜望的剑动了。 他的剑势称得上衰弱迟缓可给人的感觉却壮烈又刚强! 此剑名为老将迟暮! 老将虽暮犹能死国! 许我一把长弓为国……许此残身! 国破之时老将只手挽天倾。虽则最终社稷崩老将承重而死。 但那一股精神昂扬壮烈。 长相思以近乎孱弱的态势接近那两道斩来的弧光。 却在交锋的那一瞬间气冲云霄排山倒海! 那两道凝练至极的刀光将所有杀力聚成一线。可以说是屏西双煞巅峰之斩。 但一触即溃! 如高山崩摧此剑撑山住。 如洪水奔涌此剑阻洪流。 于不可能时成不可能事。 生是英雄老亦英雄。 成是英雄败也英雄。 这一剑是老将迟暮这一剑也是一世英雄。 刀光碎掌势破人乱飞。 什么可破内府的屏西双煞如土鸡瓦狗一剑崩碎刀光。 什么临海第一腾龙绿林闫二似撼树蚍蜉剑至人飞。 姜望落地直接收剑入鞘。 一切的气势、光影全都消失霞山别府门前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鲍仲清脚边躺着那三个人的话! 第五十三章 人道之剑 一片寂静。 不仅是周边“邻居”们各自震惊就连对姜望信心十足的重玄胜和十四其实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知道姜望一定能赢但不知道他能赢得这么容易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 一地第一未必一国第一。一时第一未必一世第一。 以现世之渊阔、之广远自然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谁也不敢妄言不败。 然而。 在屏西郡、临海郡都可以争称第一的腾龙境强者以三战一却还是被姜望轻松击败。 不免让人生起一种想法——现在的姜望在腾龙境中是什么位置?放眼整个临淄乃至于整个天下又如何? 现今在公认之中齐国腾龙境第一应当是王夷吾呼声最高。 但不比在通天境的时候横扫同境对手诸如大齐皇室七皇子姜无邪都是他手下败将更是直接打破历史极限留名修行史…… 在腾龙境里王夷吾还并无实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强到了什么地步。 而姜望…… 云雾山一战已展现他甲等中品道术八音焰雀的天才创造表露直面内府境强者的战力。 今日以一敌三更是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转以人所未见的自创剑术轻松击败三个腾龙境中强者。 踩着覆海手、屏西双煞的名声他自然而然有了竞争腾龙境最强之名的资格。 这种进步速度哪怕是朝夕相处的重玄胜和十四也是暗自惊叹的。 三位腾龙境中强者躺在地上抽搐身上横七竖八的被割了许多剑一时未死但也失去了反抗之力。 这几人都强忍着痛楚没有一个叫喊出声。战败已是折损鲍仲清的颜面若还受不住痛那就是在直接帮忙打鲍仲清的脸了。 “还没死的话就自己滚到马车上去!”鲍仲清阴沉着脸道。 姜望并没有下杀手在最后关头收了剑——当然是出于他的分寸把握但这无疑更说明了双方的差距。 闫二和屏西双煞强忍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一声不吭地钻进鲍家那辆豪华的马车中。 拉车的两匹马都有妖兽血统倒对血腥味不很抗拒。 鲍仲清脸色虽然很难看导致脸也更难看但竟没有再暴怒。 而只是看着姜望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术?”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姜望坦然道:“姑且可以称之为……人道之剑!” 他微扬下颔:“现在只得两式。” 意思也很明显——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是回应鲍仲清最先的挑衅。 当初在太虚幻境经历的第一场福地挑战。对手大概是一位儒门修者以一招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残招。直接将他秒杀。 这一剑他回味过无数遍新得的剑式是人海茫茫之剑的升华也好、具化也好总之是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此。 迄今为止太虚幻境里福地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提前与那些他难以匹敌的对手交锋。当然能在其中吸收多少还是看他自己的努力和天分。 不过这套剑式他现在只得两式甚至自己也不清楚完整起来会有几式——都还在探索之中。 面对姜望的回应鲍仲清并未再多说什么看样子也没有亲身下场找回颜面的想法。 他只转头对重玄胜道:“死胖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被骂死胖子什么的重玄胜半分波动也无连眼皮都不跳一下。实在是毫无杀伤力。 他斜乜回去投以极端鄙视的目光:“鲍麻子你手上要是有你嘴上三分厉害今天绝对不能丢这个脸。” 鲍仲清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气得转身便走。 “把你门口这些破烂也带走!”重玄胜在身后喊道。 鲍仲清只做没听见自上了马车取过缰绳亲自驾车离去。 这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此人会抛开手下自己离开。 须知这等身份的世家公子驾车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看的事。在管教严厉些的家族里说不得便要受申饬。 鲍仲清驾车刚刚消失在转角重玄胜便大手一招吩咐门子道:“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姜望有些替他尴尬:“你之前不是说不要这些破烂货?” 事实上这份尴尬完全多余。 重玄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鲍麻子技不如人自取其辱。这些不过是赔礼!” 姜望一时仰首望天。 且不论这事对错了也难说清。关键是你也没有“原谅”人家啊怎么就收赔礼了? 下人忙着搬东西三人一路走进内院。 关上门便可以说自家话了。 重玄胜脚步缓慢忽然道:“如无意外的话是王夷吾出手了!” 姜望并没有听懂:“跟王夷吾有什么关系?” 说鲍仲清是王夷吾那边的人今天是过来想搞埋伏玩内应。那也不太有道理。鲍仲清本身就是顶级世家公子不可能做王夷吾的附庸。 十四也看过来显然同样没有摸到门道。 重玄胜很有优越感的笑了笑:“这个等会再说!” 他侧头有些吃味地打量了一阵姜望瞧得姜望直冒鸡皮疙瘩。 当初在通天境的时候姜望就穷追猛赶。从全面碾压到败多胜少再慢慢追赶到胜负各半。 好在他及时推开天地门借境界压制才又碾压了一段时间。 此后一至于如今…… 甄无敌和独孤无敌的故事看来要翻篇了…… 重玄胜难免有些感慨:“你如今的战力可能已经追上我了!” 只是可能?只是追上? 姜望笑笑不说话。但心神迅速沉入太虚幻境给重玄胜发了一个切磋的邀请——也同样迅速的被拒绝了。 胖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因而回应得也特别及时。 “咳。”重玄胜严肃道:“谈正事!” 开玩笑!到了腾龙境六品论剑台一战八十点功的输赢呢!我重玄胜岂会吃这个亏啊呸……冒这个险? 姜望翻了个白眼但也拿这等脸皮没什么办法。 重玄胜组建的影卫效率很高他们才进书房重玄胜的屁股将将嵌进座椅情报便送了过来。 这胖子随意将那张纸条展开瞧了几眼便笑了笑智珠在握:“果不其然!” 纸条传到姜望手里他看了一阵便又递给十四。 坦白说看完情报之后姜望更觉困惑了。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份情报是怎么佐证重玄胜的判断的。 推翻了他的判断还差不多! 他看了十四十四整个人埋在重甲里谁也无法确认这家伙有没有看懂。 姜望向来也自忖是个聪明人这次却真的跟不上思路。 情报上显示就在昨天王夷吾连连出手打击了鲍仲清名下不少生意。 第五十四章 智算 “王夷吾那边有聪明人啊!”重玄胜感慨道。 姜望没有说话只默默分出心神沉入太虚幻境连着再给重玄胜发送了好几次论剑台挑战。 收到这无声的催逼重玄胜也就不好再卖关子。 清咳了一声说道:“王夷吾侵压鲍仲清的生意你想想看有什么坏处没有?” 姜望不肯配合他羞辱自己的智商默不作声。 这胖子也毫无尴尬的自觉自问自答道:“没有吧?该拿的好处也拿到了至于增加一个敌人……重玄家和鲍家本就是世敌不是么?他代表重玄遵做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他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这么一丁点利益。”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重玄胜自问自答自己一个人也能很满足:“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从鲍仲清的角度来看他如果想要回击王夷吾从哪里入手最合适?王夷吾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姜望这时恍然大悟:“你是说王夷吾就是故意逼着鲍仲清来与你交好?逼着他找你联手?” 重玄胜冷笑一声:“鲍仲清身边一定也有一个所谓的‘聪明人’提醒他往这个方向考虑。” 姜望已经想明白了。 但一直拄剑默立的十四有意无意地敲了一下重剑剑柄。 自小相处这么多年重玄胜还能不明白这家伙么? 心知这会十四大概已经想破了脑袋因而出声解释道:“抛开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不看只看事情本质。以鲍家和重玄家势同水火的关系你说鲍家是会支持一个什么样的人做重玄家家主?是一个绝顶优秀的人还是一个无能之辈?” 十四点了点头终于也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如果鲍仲清登门交好重玄胜不愿撕破脸树敌或者眼热强援那便中了计! 与鲍家人交好在争夺重玄家家主位置的过程中即使不是最失分的行为也必然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说必须要站在重玄家的立场上与鲍家势分生死而是说鲍家的支持本身说明你是一个对鲍家没有那么大威胁的人! 所以重玄胜才二话不说闭门谢客乃至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叫鲍仲清滚。 表明上是表明自己身为重玄家族人的立场实际上却是提醒那些看到这一层的“聪明人”这是王夷吾的算计——否则我重玄胜为什么如此生气? 至于那些看不到这一层的大概也只会为重玄胜的坚决立场叫好。 却是简简单单就化解了王夷吾的这轮攻势。 能够想清楚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鲍仲清突然上门很多人根本还摸不着头脑呢这胖子立刻就能想到这些。 姜望自问大概是远远算计不过这胖子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又在太虚幻境里连连发起几次挑战——总得有个地方找补吧? 只是…… 想到鲍仲清最后驾车离去的样子。 姜望若有所思:“鲍仲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一个在丢尽颜面之后暴怒之余还愿意亲自驾车把手下带回去的人……那暴怒是真的吗?他又真的那么容易被煽动吗? “鲍麻子藏拙而已他惯来喜欢玩这一套。”重玄胜有些轻蔑地说道。那满满趾高气扬的优越感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一路藏拙过来的。 与重玄胜相处越久姜望越觉得第一次见到重玄褚良时候这位定远侯爷对重玄胜的判断太准确此子相较于重玄遵最大的优势还真真的就是脸皮。 “你很了解鲍仲清?”姜望问。 “既然有志于家族就不可能不了解鲍家。对于鲍仲清来说同样如此。”重玄胜的话里霸气突生:“他若有志于执掌鲍家就不可能不对我重玄胜多做功课!” “只不过聪明这种事情其实是藏不住的。”重玄胜弯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尤其是对我这样有脑子的人来说。” 讽刺谁呢? 姜望状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十四却正好撞上十四瞧过来的眼神。 姜望:…… 十四:…… 重玄胜心里憋着笑但为了避免挨打很是低调地继续解说道:“很多时候不要看那些表象他怎样丢脸怎么受挫只要看他每一次的选择最终对他的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便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话说回来。”重玄胜瞧着姜望道:“你没有杀鲍仲清的手下我以为你看明白了呢!” 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里是临淄!我还能没点顾忌了?动辄杀这个杀那个我岂有那等鲁莽。 重玄胜也便笑笑:“鲍仲清这趟登门交好损失了什么呢?” 姜望试探的问道:“颜面?物资?” “颜面算什么损失!”重玄胜怪有底气的嗤之以鼻。 接着又道:“这批物资是损失么?留在我手上就是增加了对付王夷吾的力量。事实上不也完成了他回击王夷吾的目标?” “损人不利己顺便还不惜养肥你?”姜望这会觉得鲍仲清这个人也真挺狠的。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重玄胜满脸怨念的自己回答道:“说明在他心里我还是不如重玄遵。重玄家的家主之争他的确宁可是我赢……” 好吧! 难怪这胖子表现得那么生气那么无礼。看来也不全然是演技! …… “你的意思是我虽然得罪狠了鲍仲清但是也并没有算计到重玄胜?” 这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气场让人没法错过必须凝神细听。 声音的主人脸长鼻高坐在那里脊直如铁一看就是个极为自律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一身便装眼神自信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王夷吾家境贫寒出身低微。是通过军中大演武才被姜梦熊注意到的。 当然在被姜梦熊收为亲传之后出身也就不再是问题。 像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无依无靠凭一双拳头为自己打开出路。凭借最粗浅的军中修行法一路从普通军队拔选到精锐军队乃至于齐军九卒第一的天覆军里击败无数将门传人、军中骄子成为大齐军营里最闪耀的新星。 本以为成了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就已经是他的巅峰。 但他又生生在通天境打破历史极限可以说已经开始了记录自己的传说。 这样一个人物他的耀眼之处毋庸置疑。 所以当他淡声发问的时候即使文连牧也是军中近年来少有的俊才亦难免有些不自在。 第五十五章 论剑时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镇国大元帅府。 大齐军神是人们对姜梦熊的崇敬他在齐庭的官方最高职务是镇国大元帅。 其人无妻无子一心在修行和兵事上。 对他这样的兵道强者来说兵事即修行。所以说他是一心求道的修行者也没什么不可以。 姜梦熊一生收了五个弟子他曾亲口说过王夷吾是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说从王夷吾之后不再收徒。他认定他的一身所学已经有了可承衣钵之人而这个人很多人认可就是王夷吾。 大齐军神的五个弟子已经有两个为齐国战死。 剩下三个个个不同凡响在军中声名卓著。王夷吾是最年轻的一个但众所周知他也是最为姜梦熊寄予厚望的一个。 姜梦熊常年坐镇军营其余两个弟子也都各有要职临淄城里的镇国大元帅府通常就是王夷吾在住。 而这一次针对重玄胜的行动却是他请了文连牧帮忙谋划。 兵法一道算人算时算势。大凡兵法杰出者往往也擅长揣度人心。 文连牧虽然职衔只是随军文书但却有参赞军务之权年纪不大已经参与不少战事谋划。更在各军演兵之时屡夺兵法第一。 其实军中俊才向来与临淄公子圈互相瞧不上眼。前者认为后者是圈养的绵羊孱弱不堪。后者……后者就是单纯的你既然瞧不起我那我也瞧不起你。 总的来说有过军中履历的面对临淄这一圈公子哥是有优越感的。 这一次应邀出手也实在是因为拗不过王夷吾。 随手落了一子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轻松活计。但如今…… 结果显而易见。 军人出身尤其是从天覆军这样的地方出来没有推卸责任的传统。 文连牧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自在一点然后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丢脸但那个胖子的确难缠。我这一计看出来不难难的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出来。把这比作钓鱼的话就是他吃了饵但并未咬钩。” “我早说过不要小看于他。就连阿遵一时不察都被送离了棋盘。” 王夷吾那双深邃的眼睛瞧着文连牧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显你再聪明还能胜过重玄遵? 若双方不是有一定的交情这句话文连牧就要翻脸。当然翻脸也没有什么意义……打不过啊。 文连牧燥着脸道:“你调一份灭阳之战的记录与我我需要认真研究一下重玄胜这个人。之前我以为他在阳地的功劳是定远侯为他镀金现在看来或者也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 “早干什么去了?”王夷吾冷声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 “得了得了你就别跟我讲兵法了。”文连牧连忙打断他。 那意思也很明显论战力我闭嘴论兵法你闭嘴。 见王夷吾脸色不善他迅速补充道:“赶紧动用关系把记录齐阳军情的卷宗调过来。我早一点摸透重玄胜就能早一点解决他。要是晚了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说不定那胖子已经是家主……” 这边话还未说完王夷吾已经走出房门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了。 文连牧抹了一把汗:“这比兵演可麻烦多了。” …… 太虚幻境中。 荆棘冠冕叠加五气缚虎之后一记爆鸣焰雀解决了对手。 论剑台缓缓分开回归金精山福地。 这些福地除了名字不一样每月产功不同外好像也没什么其它变化。至少太虚幻境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如此。 姜望慢慢也已经适应。 他看了一眼日晷经过连番匹配战斗此时已经累功八千六百五十点!之前已经将所有功消耗一空现在都是重新积累的结果。六百五十点功是金精山福地的产功而多出来的八千点都是论剑台获胜所得。 以一场胜八十点功为计他在腾龙境这一层次已经累计净胜了一百场。(是净胜而不是总胜也就是说扣除了负场。) 而他现在的排名是腾龙境第一百零一名。 这段时间他在腾龙境的匹配战斗里已经没有再输过了。但在隐藏部分实力的情况下战斗也确实愈发艰难起来。 姜望稍作调整。论剑台便再次呼啸而起直入星河。 在太虚幻境里隐藏实力多是为了隐藏现世身份考虑。譬如重玄胜只要他毫无顾忌的动用重术立刻就能被人认出重玄家的出身来。稍作联系不难追索到他本人。 而现在的姜望还远远没有那样的名气。 是否隐藏现世特征有意控制一些足能作为招牌出现的杀手锏。需要自己权衡性价比。 不过对此时的姜望来说随着在蒙昧之雾里持之以恒的探索对自身的掌控越来越具体战力与日俱增他更想看看自己在腾龙境里走得有多远。 反正以他现在的这点名气即使动用杀手锏。若非对方恰好是在临淄又恰好与他交过手或者旁观他战斗过也很难猜出来是他。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给有心人猜出来了在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在太虚幻境里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论剑台相逢于星河相连展开。 论剑台升级的表象好像除了空间更广阔外并无其它变化。 古朴激烈。 这是最原始的竞技之所也是最直接的以战印道。 …… 牛汉勋是秦国将门出身说是将门其实也只是爷爷曾做到军侯统率一曲兵力连个校尉都不是。 但这也给了他一个在军中以命挣功的路径。 得到太虚幻境的钥匙是一个意外的机会。那一天他在院里纳凉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或者只是对着月亮发呆。然后就有一团朦朦胧胧的光从月亮中飘落。 他抓住了那团光之后便进入了太虚幻境。 他自小是修行过的开过脉奠过基。有游脉境的修为论起实力……在十里八乡也算好手但也只在十里八乡中。 摸索了很久才对这个奇妙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把爷爷传下来的修行法门贡献给演道台得了八十点功。 然后第一次参与论剑便被轻松击败。 启动论剑台耗功十点再加上输一场便只剩六十点功了。 试着推演功法但发现根本不够…… 牛汉勋的太虚幻境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摆设而已。 后来入了军中因为作战勇猛屡屡立功。将得赏的功法贡献给演道台慢慢积攒……根本也遥遥无期。 不知为何军中的功法贡献得功少得可怜。当然之后才摸索出来演道台对“创见性”的要求任何功法只要被贡献过后面再贡献收获就会很少了。 再后来每积攒了一点功他索性就直接催动论剑台在太虚幻境里以胜争功。 因为功太少每一次战斗他都极尽吝惜每一战都如临生死绝不肯轻输。 这时候屡经战阵的他实力已有了长足进步在太虚幻境的游脉境战斗中也开始打得有来有回。 他很喜欢太虚幻境的一点就是这里和军中有很大程度相似以胜争功! 实力渐强功慢慢累积之后他再用来推演自己的功法…… 而后修习熟练战场立功贡献演道台太虚幻境里战斗争功推演功法……如此累聚。 一点一点的前进一点一点的强大。 他一开始以为他是什么天命之子是说书里有大气运的主角。 不然何以天降月钥? 到后来才发现能进太虚幻境里的人非止他一个。比他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无论是天赋、家世、际遇他从来就不特殊。 但牛汉勋也从未因此颓废。 不管怎么说太虚幻境的的确确给了他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历练。相较于同样背景的军中兄弟们多了一条变强的路径。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选择的。 他越来越强游脉、周天、通天乃至于推开天地门完成道脉腾龙。 在军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十人长一路做到军侯如今更是做到了校尉。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已经超过了他的爷爷。 在西方之域秦国的霸主地位几乎无可动摇。 牛汉勋在这样一个强国的军队中成长渐渐也养出了霸气和自信。 超越爷爷并未就让他满足推开天地门也完全不能让他停下。 如今再回故土说不得在十里八乡也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但那真有什么意思吗? 太虚幻境让他一个乡野出身的普通人看到了天下之大。见识过天空之高远大地之辽阔他早已不满足于在小小池塘里耀武扬威。 所以他比从前更辛苦。 在军队的操练之外自己加练。在加练之外也从未停止在太虚幻境里的努力。 如今他更是向腾龙境前百发起了冲刺。 与初次启动论剑台的忐忑相比这一次他满怀信心。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按剑于腰瞧来并不够壮硕的少年。 第五十六章 高歌猛进 姜望绝了观察对手的念头竞技之地甫一成型他便身化焰流星呼啸而近。 而在牛汉勋的视野中一团流星瞬间划过占地极广的论剑台然后显出人形——那是一个目光格外坚定的少年。 他全力催动兵煞正要攻击的瞬间体内五气忽然崩溃、混乱五气之索自内而外将他捆缚。 这延续的时间并不长。以他现在的实力很轻松就能将体内五气这种程度的混乱镇压。 但在身体恢复自由的时候他同时听到了鸟鸣。 啾啾啾啾啾啾! 不不仅是鸟鸣。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有些声音他很陌生有些声音他很熟悉但都很动听。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动听。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随着不同的声音分解成不同的部分——而随着这一记道术毫无保留的倾灌这种感觉也的确成为了现实。 密密麻麻的焰雀扑近又带着他一起炸开。 脑海里只有最后一个念头在转动。 “好……好强!” …… 墨烛是钜城出来的墨家门徒。 墨这个姓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有很多墨家门徒为了表示终身奉献于墨门就自己改姓为墨。 墨烛的父母便是如此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姓了墨。 与他情况类似的有很多比如墨惊羽就是其一。不过其人已是闻名列国的天才人物他墨烛尚还默默无闻罢了。 很多不了解墨门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误解即墨门是不是以墨姓家族为主导。 其实这是误会。 即使是在墨门内部真正姓墨的人也并不多倒是很多都是改姓。其性质更类似于道士、和尚入门后取的道号法号但相对又更宽松并不强制也不会因此在墨门内部得到什么优待更不会因为不姓墨而受到什么歧视——总之是一个纯粹类似于寄托的事情。 墨烛的月钥是梦中所得一觉睡醒后就有了他并不知别人是怎么得来也没有交流过。 这么些年修行下来其实他实力已经不俗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排名第七十三。游历周边国家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能够胜过他的同境强者。不过这大概也与他的低调有关很少在现世展现真实战力。 现今墨门机关傀儡方面有两种趋势最为主流即复杂化和巨大化。 而墨烛则有自己的偏向和选择。代表他机关术成果的便只有一把机关斧。 一把造型凌厉的机关战斧。 与动辄成千上万的傀儡飞鸦或者那种高达数十丈横推山川的机关巨人相比区区一把机关战斧似乎乏善可陈。 但只有墨烛自己知道他在其中耗用了多少心血。 为了将这把机关斧投射进太虚幻境他耗费了足足五百点功。 好在他如今在腾龙境前百之列只要保持这个名次不坠每天都有固定的功作为奖励。游脉境的时候是十点腾龙境的时候是八十点。相当于锁定一次胜场收获。——这也是一种鼓励太虚幻境里积极匹配战斗的机制。 持着这把机关战斧墨烛腾起论剑台。 面前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持着一把很是普通的剑应该不是现世武器的投射。 站姿很稳眼神很坚定气势很自信。 这是一个难得的强敌。 墨烛在心里默默做着分析。 他不是一个习惯表达的人但内心很清醒。 经过无数次微调的握柄十分贴合他的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舒服的位置。 他轻轻一按斧刃延伸了细微弧度。 这把机关战斧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他纯以机关之术在其间刻印了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可以应对各种极端情况。 儒家有一句名言其实很适合阐述墨门的战斗方式——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君子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利用工具罢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哪个流派能比墨门更擅长利用工具了。 墨门中人相信机关傀儡的反应一定强过生灵本身的反应。如果不够那么强一定是机关傀儡还没有做到极致。 因为机关傀儡恒定、精准、不会出错。 而对于墨烛来说他已经第一时间对姜望做出了分析并且做出了最适合的范围选择。 他的战斗形式便是他做大方向的把控机关战斧做具体而微的反应。以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基于自身条件的最优应对。 虽只是一把机关斧本质上也是驾驭着机关傀儡作战。 他可能很难有突然的爆发但也很难有失手的时候他的第七十三名稳定异常货真价实。 而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无关于自信与否失却稳定傀儡便毫无意义。 然后墨烛看到那少年动了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那双本来温和中透着坚定的眼睛瞬间已转换情绪变幻沧海。 沧桑但激烈。悲哀但昂扬。 那是老人的眼神但绝非寻常。 那是英雄的眼神但已迟暮。 那一剑直刺而来简简单单却已穷尽变化。 老将曾见多少生死。 他竟完全不知应对失却思考连一个合适的范围都无法归拢。他发现他四处游历、穷心竭力搜集得来的那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竟没有一式能够应对! 尽管如此手中的机关战斧仍旧毫无削弱的回击以巅峰杀力。 机关傀儡不会茫然因为本无思想。 这即是机关术的优越之处。 让他在恍惚之中仍然捕捉到了一丝底气。 但那一剑还是穿进他的心脏。仿佛从未受到阻隔。 他的战斧明明劈出去了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他已经败了。 “这是什么剑术?”墨烛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但是他问。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老将迟暮。” 真是……合适的名字。 在离开论剑台之前他想。 …… 毫无保留、战力全开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 牛汉勋、墨烛都只是手下败将之一。 八音焰雀和人道之剑让他在五十名之前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在五十名之后战斗稍稍艰难起来。 到了二十名每一场都要全力以赴。 而论剑台搜寻对手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重玄胜知道他在冲击太虚幻境里的名次用各路高手磨砺刚刚形成的人道之剑完善战斗体系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尽量不找他。 这是一段难得没有任何干扰可以一心扑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时间。 也让他发现了此前未曾发现的秘密。 第五十七章 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从第十名开始每上升一个名次战斗所耗心力几乎倍增。 姜望再不能持续不断的战斗了。每一场论剑之后都要退出来休息许久。 他就用这段“休息”的时间调理天地孤岛熟悉拆解道术蕴养剑术。 待精力恢复则再入太虚幻境。 没有空闲一刻。 通天境时曾经止步于第九未能像王夷吾一般探索通天境极限是无法再挽回的遗憾。 那么在腾龙境这一个层次他至少要再进一步才行。 第九第八第七。 艰难地往上爬升…… 这一次的对手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少年。 太虚幻境里很多人都习惯遮掩面容所以在这里姜望看人只看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混合着傲慢和执拗的眼睛。 论剑台上的一切都为争胜对方不想废话姜望也不想。 从游脉境第一次参与太虚幻境论剑匹配开始姜望心里就对魁首有着隐约念想。 他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但他从来不觉得他就一定应该在谁之下。 然而从游脉、周天到通天一次也未能如愿。 现在腾龙第七已经是过往最好战绩。 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认可这是终点。 青羊镇外不得己破境当然是遗憾。但也是在提醒他——你还不够强远远不够! 姜望本就不会轻视对手到了现在的排名尤其慎重。 几乎在论剑之地刚刚铺开见到对手的同时便直接一记五气缚虎。 而后迅速掐诀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之后铺开焰花之海。 但。 第一朵焰花刚刚绽开第二朵焰花正在蔓延时。 倏忽有足足九条水龙咆哮而来。 而且各有姿态或扑或咬活灵活现浑不似道术所聚而仿佛天地生养般。 水龙波这种级别的道术姜望早已见识过。 早在枫林城三城论道上临阵推开天地门的林正仁就是以一记水龙波轰飞了孙小蛮。 然而与今日面对的这记道术相比同样是道术所化水龙竟有天壤之别! 林正仁的水龙波在当时看来自然威风凌厉强悍但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则显呆滞粗陋弹剑可破。 而这九条水龙灵动极了各据方位各司其职隐成合击之势。像九个有自我意识的强大战士而非简单被操纵的道术化形。 只一个交扑便撕裂了焰花之海紧接着左右合围困锁上下四方。 几乎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气的空间。 完全可以叫做水龙阵。 姜望更是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的五气缚虎如石沉大海在对方体内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在此之前同境之中他几乎没有遇到过完全不受五气缚虎干扰的对手。 这让他产生了错误的预判顿失先机。 九条水龙相围或灵动或咆哮爪牙狰狞。 在这样的时刻。 一道剑光发生如风中飘烛如叶落翩翩。姜望眼神已入迟暮。 剑光黯黯似已入黄昏。 这一剑看起来如此孱弱。 然而此剑一出瞬间点碎九只龙头。 并非是点碎了龙形而是点碎了聚集这九条水龙的道元流动将这门道术崩解。 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 那目光傲慢又执拗的少年正在九条水龙之后踏步而来每一步都踩碎一朵已经逸散开的焰花将其彻底湮灭——焰花之海已溃这动作在战斗中毫无意义倒似一种轻视与顽心。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一剑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大袖一挥正在崩解中的九条水龙瞬时湮灭。 不准确的说并非湮灭而是汽化。 尖锐的啸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而无穷无尽的水汽已经把姜望包围。前后左右不存在一丝空隙。 这种道术的变化看似简单但有一种将水行元力玩转于指掌间的轻松。 至少姜望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水汽蒸腾。 白茫茫雾蒙蒙。 只在接触的瞬间姜望身上就被燎起了密密的水泡!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而且根本无从回避。 刺骨钻心的疼痛。 密密的藤蛇自地底穿出交错缠绕形成一个半圆把姜望笼罩在其间。藤壁之上一朵朵狰狞的花生出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这道术姜望已经极少使用[顶点小说 booktxtxyz]因为渐渐已跟不上战斗的烈度。 但这种级别的道术却能够更快成型。 用在此时恰好可以争取一点时间——这时间并不多暴烈的水汽只一冲食之花瞬间就枯萎了藤壁稍作坚持下一息便也随之溃散。 但就在这溃散的藤壁中姜望掐诀已毕。 啾啾啾啾啾啾! 鸟鸣瞬转八音。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 或悠扬或哀伤或雄浑或激烈。 无数焰雀以姜望为中心爆开将那蒸腾的水汽也推开一片完整的空间来。 焰雀飞舞鸣啸着冲击对手。 那华袍少年探手一抓雾茫茫的水汽竟以比焰雀更快的速度往他手心聚集。 水行元力好似他的玩具任他揉捏。 暴烈的水汽顺服奔涌。 整体看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汽漏斗。他手握“漏勺”。 而在这狂涌的水汽之中姜望的八音焰雀被冲撞得东倒西歪。 不不仅仅是对水行元力的自如掌控。 他竟然如此迅速的找到了办法干扰八音焰雀! 姜望还来不及震惊华袍少年另一只手已经对准了他。 轰! 从他的手心开始。 洪流奔涌。 他一只手吸纳着水汽另一只手的掌心好似连通了长河一般惊涛骇浪奔涌洪流。 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整个论剑之地就被水所淹没。姜望当然也身在其中。 论剑之地并非空间无穷随着论剑台的升级战斗层次的上升空间会有所放大。 现在的论剑台已有六品空间算得上巨大仍被第一时间填满。 在无尽星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由水组成的囚笼。 姜望也是第一次看到论剑之地的具体范围。 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和对手一起陷在对手布设的笼中。 第五十八章 荣名:太虚六合 水无处不在。 它仿佛取代了空气也成为了空间本身。 身在水中就能感受到水的压力。 那眼神里透着傲慢和执拗的华袍少年并未再有任何动作。 填充整个论剑之地的水本身已经指向了他的攻击。 那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压力。 从四面八方从与水接触的所有地方传来。 压得他强健的身体都隐隐作响骨骼咔咔。 姜望专修木行和火行道术但这不代表他对水行道术就一无所知。 只是…… 他所会的任何水行道术此时都无法成型。 不停冲击着他的每一滴水都在告知他答案——在这片水里对面这华袍少年是唯一的主人。 五行之中水能生木。 然而所有成型的木行道术都没能撑过第二息。 全部被碾碎。 被水碾碎! 这是什么道术? 姜望心中有问但是问不出来。 在道术的对抗中他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 他还有剑。 从凤溪镇到枫林城从佑国到齐国从青羊镇到临淄……他都仗剑而行! 剑术刻入他的本能剑招被他的肌肉所记忆。 没有思考。 或者说思考之后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情形下剑的答案是什么? 无所不在的水中炸开了无物不破的剑光。 那剑光耀眼璀璨又坚韧倔强。 剑光将姜望裹在其间在水的领域之中开辟了一片剑的领域。 生生用剑光撑起了一个圆! 姜望绝境爆发一剑成圆。 但华袍少年只是微挑一下眉头似是表达了赞叹。 而后握拳。 水的压力骤增! 那剑的圆蓦的一震被压缩到极点。 剑已绷紧人也绷到极限。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姜望撑着一剑之圆想要前行但他无法前行。 在水里的对峙先天就不足无论他还能坚持多久结局都完全可以预见。 当剑的圆崩碎他就会随之被水压碎。 华袍少年的这记道术在论剑之地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是无解的存在。令人绝望。 但姜望从来不肯绝望。 他被迫绝望过不肯再绝望。 哪怕太虚幻境中不分生死。 他一只手撑剑成圆。 另一只手倔强的、艰难的挪动着。 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 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道术妒火! 这门道术只是甲等下品但它不拘于环境也因此成为最佳的选择。如八音焰雀这等道术在水中连成型都做不到。 姜望的手指如花绽放与此同时华袍少年的眼中有一团火焰生出沉入心底。 他眼中的傲慢和执拗全都褪出被一种强烈的嫉妒所充斥。 他感到眼红以及由此而生的不满、愤怒。 不公平!凭什么! 而姜望清楚的感知到来自水的压力骤减。 剑光弹开他整个人纵剑穿入水中。 日月星辰之剑。 一剑电闪! 似一条快绝无比、一闪而逝的游鱼。 寒光自那华袍少年的脖颈掠过。 直到此刻华袍少年的眼睛才骤然一清极其迅速地手上一捏! 水的压力瞬间倍增几乎把姜望碾灭……但在那之前又迅速溃散。 华袍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笼罩论剑之地的水也消失。 姜望提着剑气喘吁吁地停在论剑台上。 这是一场……无比艰难的胜利。 他已经是手段尽出而对面那华袍少年未必就已尽全力。 复盘整场战斗姜望意识到他的胜利并非是有足够战胜对手的实力。 而是……击中了他的弱点。 嫉妒原来是这么可怕的情绪。 要知道强如五气缚虎于那华袍少年没有造成丝毫影响。由此可见此人对身体的把控实在已经到了几乎无懈可击的地步。 妒火在本质上并不强过五气缚虎却取得了奇效。 自在爆鸣焰雀的基础上升华创造出八音焰雀感受到自创道术的好处之后姜望于道术一途的精力已经开始往这方面倾斜。对于所学的其它道术在熟练之后渐而有所疏忽。而不似以前那般即便运用自如了仍反复钻研。 也因而直到这时才重新开始审视妒火。 前人苦心钻研历代打磨出来的精品道术岂是那么简单便能超过的? 这修行世界浩瀚如烟海无数伟大的痕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姜望“谦卑”二字。 脑海里还沉浸在这一场难得的胜利中耳中便听得来自太虚幻境的声音—— 【独孤无敌进位腾龙第六跻身太虚六合修士!】 这些字传入耳中与之对应的信息也就为姜望所知。 六合修士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名誉只有同境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摘取。 在游脉境层次是九宫修士共有九个名额。 在周天境层次是八卦修士。共有八个名额。 姜望也是这时才知他曾经的通天境第九距离太虚七星修士只差两步。也因而让这个秘密一直到现在才被揭晓。 而跻身太虚六合修士的好处……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八百功八百法。 而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八十功八十法。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功还好得法却实在为难。哪有那么多强大且新奇的功法道术去贡献呢?必然能够换得大量贡献的独创功法又往往是作为杀手锏的存在怎舍得轻易贡献。 就如姜望一直到现在悟出了人道之剑天地人三剑也舍不得贡献给演道台。毕竟贡献之后就意味着别人也可以通过演道台推演出来了。 回到荣名太虚六合修士本身。 这亦是姜望第一次在太虚幻境里摸索到奖励“法”的门路。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好处。 这荣名最大的好处在于——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也就是说在得到八百法的奖励之后虽然姜望的演道台仍是以一千二百三十五的数字停在二层尚未能达到演道台升级的三千法额度。 但他在推演一应功法道术之时已经可以享受三层演道台的效果! 太虚幻境里的一切都需要自行摸索。 不过姜望本可以在通天境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秘密太虚七星修士本也有至少四百点法的奖励再加上演道台加一品的效果…… 通往通天境极限的路本来并不太远甚至可以说触手可及。 但是…… 事情已经过去。 那个石敬已经以死献祭了天地门。 也没什么好再说。 第五十九章 人力有时而穷 某处极其华丽的庭院中。 华袍少年表情沉郁一言不发。 “光殊。”中年美妇走了进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把下人都赶出去了发生了什么?” 华袍少年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想说话但还是勉强自己回道:“我输了一场有些失态。不想给人看到。” 他并没有说在哪里输给了谁但中年美妇似乎也知道太虚幻境。 闻言只是劝慰道:“一时胜负不必太介意谁都有输的时候。” 华袍少年反倒气恼起来拔高声音:“因为别人也输过。所以我的输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吗?” “娘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美妇解释道:“开脉一年就能有现在这样的战力你已经很努力了。何况这还是你第一次输。” “不错吗?”华袍少年冷声道:“开脉之前打下了那样坚实的基础而现在我连同境第一都做不到!” 中年美妇柔声道:“以天下之广阔人才辈出谁能妄言永远的第一呢?你开脉用的不是天元大丹难免先天不足……” “不要再为我找借口了!”华袍少年拂袖离去。 但在离开院子之前又丢下一句话道:“弱就是弱我可以面对但我不会永远这么弱!” 中年美妇一时怔忡。 良久才对着空落落的庭院叹道:“痴儿。人力有时而穷即使……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 …… 连番胜场赢得太虚六合修士荣名之时姜望已经累功一万零一十点。 面对那华袍少年他并没有把握再赢一次。 因而对六合修士荣名带来的好处就要尽早使用。 演道台加一层的效果让他可以直接动用三层演道台推演功法。 相较于两层演道台三层演道台显然能够提供更优秀的选择。 但也有一定的限制。 因为任何功法或者道术都有其极限所在。有的可能二层演道台时就已经洞彻了极限那么即使演道台升到三层也没有提高空间了。 姜望梳理自身道术体系现在有提升需求并且有提升空间和价值的道术主要是四门。 控制类道术五气缚虎。 范围类道术焰花之海。 强化类道术荆棘冠冕。 觅迹类道术追思。 需求程度依次递减。 其它的道术要么就是没有提升价值譬如藤蛇缠壁;要么就是有提升空间但远不足以提升如焰花之后必然可以推演出焰花焚城但所需的功绝对不够;再要么就是一旦提升便超过姜望现在能掌控的极限了毫无意义譬如八音焰雀。 至于需求方面控制类道术自然是多多益善能够保命的道术也绝不嫌少。乃至于四灵炼体之后新的炼体功法也有需求。 但很可惜演道台并不能无中生有。 而剑道方面他只想从自身出发并不愿借助演道台。 君子善假于物却不能完全的依赖于“物”而是要自强不息。 在这四门道术里五气缚虎是自乙等上品道术缚虎推演而来从两层演道台到三层演道台或许有补足的空间。 焰花之海是姜望自己融合升华而成如今也不太跟得上高层次的战斗正需要用三层演道台进行完善升华。 荆棘冠冕只是乙等上品对于甲等道术的强化很是力不从心。 至于追思更是从丙等中品的追思草演化而来底蕴极浅如今是乙等下品在同阶战斗中几乎拿不出手未必能寻到谁的踪。 但对它的需求却是在最后。只有强化了其余三门道术之后有剩下的功才会投入进来。 一番推演之后出乎姜望意料的是几门道术里反倒是五气缚虎耗功最少只耗了五百点功。最后的道术变化姜望查验之后发现也只是加强了对五气的掌控聊胜于无。可能已经到了极限。 等把焰花之海和荆棘冠冕都推演到甲等下品级别之后一万余功便已消耗一空。 追思只能留待下次了。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加强了焰花生灭的循环强化了道术本身的韧性。想来不再动不动就给人直接“撕开”——在此之前好好一个构建主场的道术却很少为姜望创造成功过什么主场。 荆棘冠冕升华之后对甲等道术亦有了效果具体的外在表现除了荆棘刺更尖锐了一些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两门道术连名字都不用再改。 在完全熟悉升华过的道术之后对战力的提升自不用说。 倒是六合修士荣名的获得让姜望对福地也有了猜测。 是否揭晓福地的秘密就在真正获得福地挑战的胜利之时? 在此之前因为他的福地直接是“继承”所得此后又是一直降级因而失却了获知信息的那一环…… 越是了解太虚幻境就越对这一切怀有敬畏。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组织才能构建起如此伟大的“幻境”? …… 从太虚幻境里出来姜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投入战斗复盘和修行中。而是稍稍整饬了一下仪容走出房门。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许放的尸骨将在今天入土。 说起来自许放剖析坦肝自尽于青石宫之后他的尸体竟就横陈于青石宫外无人问津。 青石宫再怎么清冷再怎样是冷宫毕竟也属于齐王宫建筑群。 在这样的地方一具无人收殓的尸体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齐帝自始至终的沉默让人摸不清脉络就连所谓站队都无从站起。 围绕着许放尸骨的处理仿佛天然染上了政治表态的意味。没几个人敢贸然表态。 很多人都在想这具尸体是不是要等到姜无量来处理——虽然是被囚居但所居宫外横陈尸骨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无量也有足够的理由为此做些什么毕竟许放这一刀也是深深扎在他身上的。 但姜无量同样保持了缄默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或者说漠不关心。 人们相信入土为安。 但重玄胜不可能出面收敛出于同样的理由姜望也不能这样做。 至于四海商盟……与怀疑重玄胜的理由相同聚宝商会遭遇今天的局面四海商盟更是可疑对象。 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动机。 都不必跟庆嬉开这个口他一定会拒绝。平白闹得面上不好看没那个必要。 种种原因下尽管心里一直记挂这事但竟也只能默默看着。 最后出面解决这件事情的是许象乾。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名士不可尸骨无依。 于是自掏腰包将许放尸骨入殓。 第六十章 读书人 来到青崖临淄别院的时候这里倒是比往常空荡许多。 书院学子五日一沐今日正是休沐的时候。 但也并不清净。 姜望还在院外就听到老院长痛心疾首的声音:“支取怎又支取?” 然后是许象乾理直气壮的声音:“本就是晚生应得的束脩只不过稍稍提前些如何不能支取了?” 束脩者肉干也。一般用来指代教书先生的酬劳。 老院长的声音发抖大概是气的:“岂有此理!你这都支取到三十年后了啊!” “您难道怀疑我对书院的忠诚吗?我难道不会在书院呆一辈子吗?又或者说您觉得我活不到三十年后?您诅咒我——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少年?” “一边去一边去休得与我胡搅蛮缠!” “哎呀院长您这种态度真是有辱斯文。” “什么叫斯文?” “斯文就是……绕我呢?您就说给不给吧!”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正听到老院长在问:“你看清楚那边那扇门了吗?是什么制式?” 许象乾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院长您莫非老眼昏花?那是一堵墙。” “这不就是了?”老院长冷笑一声一甩手甩开了许象乾:“没门!” “好哇你!”许象乾指着他的背影道:“等我写诗抨击你令你声名扫地的时候勿谓我言之不预!” 写文抨击是文人中相当主流的方式。不拘诗词歌赋各类文体。 一般来说是比较严肃的往往需要慎重对待。 比如青崖大儒墨琊那一句:“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几乎将静海高钉在耻辱柱上对齐国本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因此在齐国很少有人传诵。 但对于许象乾这等文人间极具分量的威胁老院长只报以一声冷哼竟置之不理完全的无动于衷。 “啊呀呀!” 许象乾气得额头都绷了起来感觉自己才华得到了极大的蔑视。 转头瞧见姜望眼睛一亮。 今天姜望穿了一套纯白襕衫。他的外表本就是偏文质清秀的而且肤色很好很衬白色。这一身文士常穿的襕衫倒是意外的合适。 “姜兄今日这一身可与我并称赶马山双骄了!” 赶马山就是他为许放选择的墓地…… 姜望并不想与高额头一起并称赶马山打了个哈哈道:“咱们何时出发?” 说起来许象乾出门收殓许放当中或者掺杂了青崖书院的考虑但主要还是帮姜望解了这个心结。这一点只未明言双方都在心中便是。 “等白事街那边棺木备好了便可以走。” 许象乾随口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道:“怎么预支点束脩这么难呢?姜兄你说说刘院长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姜望对此不予置评。 道儒释这些显流与一般的宗门并不相同。门徒并不全都扑在修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皓首穷经只潜心学问埋首经典不以修为上超凡为念。当然真有那能读透经典的也不乏一步登天的例子。 刘老院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别院院长但谁知在青崖书院本院里有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且对这种所谓“老古板”他其实是抱有尊重的。 但话说回来许象乾要预支束脩显然也是为了收殓许放的尸骨。这笔钱姜望不能够出重玄胜更是不会出面。 这种事他也不便找别人蹭。不然以读书人老许往日的潇洒劲是不怎么需要考虑钱财的。 他在别院只兼了一个普通教职束脩并不多。 作为超凡强者青崖书院本院不会缺了他的日常花销但他常年混迹四大名馆花销又特别大。 青崖书院再怎么天下闻名也不可能像那些大世家供养自家公子一样。所以许放常有不凑手的时候总是蹭朋友的——“一毛不拔许高额”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咳。”姜望想了想:“钱的事……” “这事你不必担心。”许象乾一摆手:“我轻松摆平。” 如果真要闹得姜望掏钱来处理许放的丧事那么许象乾出面就没什么意义了。 姜望也就不多说终归对于超凡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钱财不会是什么太为难的事情。 离开书院之前许象乾想了想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跑回院舍取了一方砚台过来。 就站在院墙前一动不动地开始静思。 姜望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表态只能干巴巴的在旁边看着。 良久许象乾眼中精光一闪单手往砚台上一按便已磨出浓淡合宜的墨汁。 而后手往外拉便将这墨汁引出以指为笔在青崖别院的院墙上奋笔疾书! 题曰:题青崖别院。 诗曰: 泥古不化一院长。 乌烟瘴气一别院。 这顿吃了没下顿 草窝岂能住凤凰! 写罢志得意满瞧着姜望道:“如何?” 这会儿还承着他的人情姜望道:“墨磨得很好!诗写得很整齐!” 可不嘛都是七个字一句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许象乾很满意潇洒地把砚台往墙角的花丛里一扔:“走!” 姜望跟着拔腿就跑。 …… 离开书院老远。 许象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许兄?”姜望今天真的挺捧场的。因为许象乾帮忙出面收殓许放算是在帮他。 许象乾叹道:“刘老院长性格虽然顽固了点但其实人不坏。我今日写下绝句来日传唱天下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要不……我还是回去擦了吧!” 姜望沉思了一阵审慎地回道:“我觉得不必……” “当然我不是说你写的诗没有那个影响力更不是说你诗写得不好。我也缺失对诗词的鉴赏能力。我的意思是说……” “读书人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刘老院长人品如何也不是一两首诗能决定的。” 姜望边想边补充道:“再说这时候他应该也瞧见你的题诗了留不留着让老院长自己决定嘛。咱们这时候回去万一撞个正着……” 也不知是哪一点说服了许象乾。 总之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他现在回去撞刀尖的冲动。 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小连桥老张棺材铺。 第六十一章 白事街 小连桥附近十里都并没有桥也不知为何叫这个名。总之就这样延续下来了。 但这里纸人、花圈、棺材……丧事相关各类铺子应有尽有是临淄城里有名的白事街。 老张棺材铺在小连桥左起第四家老板据说三代单传也在此做了三代算是颇有声誉。 店面中等规模。门口垂以黑帘并没有人在外招呼。 做白事生意的有忌讳尤其是棺木不太能见阳光。 揽客之类的事情自也是不该都是自来自去。顶多就是如老张这般几代手艺有个口碑在。 许象乾掀帘而入张口便问:“老板!我要的寿材可备好了?” 里间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坐在几口棺材间扒饭想来便是这家棺材铺的老板那个白事街老张了。 闻声抬头一瞧把碗筷放下迎上来道:“许先生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阴冷有常年不见阳光的感觉。 许大书生自忖正气凛然对这种地方并无什么忌讳左右打量道:“哪儿呢?” 老张伸手引道:“在这边许先生请过来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提醒:“旁人的寿材不好多看怕惹了晦。” 姜望全程沉默任由许象乾在前面沟通。 许象乾倒是保持了礼貌全无不愉:“您提醒得是。” 外间这房里一并排了两列棺木共计十一张是个单数。 里间还有房间倒不太好进去瞧。 许象乾预订的棺木在第二列第三个的位置仅从外观来看瞧着手艺便确是不俗。 许象乾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纹理:“很好不错好手艺。木材也好。” 老张也不谦虚只用那阴低的声音道:“吃饭的活计不敢含糊。” 姜望也上前瞧了确实觉得还挺不错没有敷衍了事。 “行!”许象乾瞥了眼姜望的表情便拍拍手道:“劳烦老板找两个人帮我抬一路跟着去接一下我那可怜的本家然后便直接去入土了。” “这没问题就这小连桥便多得是肯使力气的后生。”老张应道脚下却未动。 许象乾点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咳。”老张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个寿材钱……” 许象乾诧道:“不是已经付了吗?” “许先生您当时只付了定金……” “哦是这样。”许象乾这才想起来般接着道:“不要紧我回头给你。” “许先生。”老张很是为难:“这可是金丝楠打的寿材木材钱就预出好些呢再加上伙计的工钱……” 金丝楠木是上好的寿材价比黄金。对于这个棺材铺来说。的确是无法等闲视之的巨大成本。要不是许象乾定金付得多表现得财大气粗这生意没那么容易成。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不是出来得急没带钱么?” 许象乾毫无滞涩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章子:“老板可知青崖别院?” 青崖书院开在临淄的这家别院还是有些名气的。 老张道:“那是顶好的学院了。自是知道。” “我便是青崖别院的先生你拿着这枚章子上门去后面的银钱院长会补给你绝不会短你一厘!” “哎哟青崖别院我当然信得过其实缓些迟些也没甚么。”老张歉意的拱手道:“失敬了许先生!” 虽是这样说手里却还是很及时的接过了那枚私章。 并且姜望还注意到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把整个私章捏了一遍大概是以独有的方式辨认了真假——当然是真的许象乾是货真价实青崖别院的先生。当然刘老院长愿不愿意为他补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象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去找人吧我那本家该等着急了。” 老张便匆匆掀帘出去了看来对青崖别院的先生的确信任都没有说等哪个伙计回来盯一下铺子再走。 姜望瞧了许象乾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刘老院长会帮你贴钱么?可别坑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 许象乾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并道:“我过得拮据他不管书院的名声他肯定要管的。” 这话倒也没错。 只是……当时在书院里许象乾说钱的事他轻松摆平没想到是这么摆平! 先试图赊欠赊不住了便转嫁回青崖别院。这下子他未来几十年的束脩刘老院长是不支取也得支取了。 趁着老张去找人抬棺的时候许象乾又走到外间准确的说是隔壁的纸人铺。 “老板来两个纸人。要漂亮的!” 这家店倒没有用黑帘遮大概纸人也要明光照得好看一些。 坐在店里的是一个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 他坐着一张条凳手里熟练地忙活着闻言也不抬头只道:“都在这摆着了您瞧着哪个漂亮便自取。” “咳咳!”许象乾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咳了几声引起中年男人的注意才道:“我便自取了啊钱回头给你。” 出乎意料的是中年男人扎着纸人只回了一声:“行。” 姜望站在棺材铺的门口往这边瞧了一眼觉得这人实在不像做生意的样子。当然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那个已经在街上来回六趟了的货郎身上。 他从霞山别府出来到青崖别院再到小连桥已经见过这人不下十次。换过不同装扮行头就那双破了一道浅斜口的靴子始终没变——对于有心观察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显眼。 扎纸人的铺子门口人家不计较他会不会赖账许象乾反倒来劲了:“你不问问我是谁住哪儿赖账了怎么办回头怎么找我要钱?” 中年男人忙活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瞧了许象乾一眼尤其在他那奇高的额头上停顿了几息才朴实地道:“您一看就是体面人不能昧了我这点钱。” “也是。”许象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那再赊两个吧凑两对儿。我那本家吃了不少苦好歹到了那边得热闹些。” “这……”扎纸人的中年男人就算再不会做生意也该觉得为难了。 “哎呀安心你看我一表人才的岂会欺骗于你?”许象乾宽慰道:“以后我常来多照顾你生意!” 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但那眼神分明有些怀疑。 我这生意……是能常来的吗? 第六十二章 麻雀 注意到纸人铺老板的迟疑许象乾故技重施:“实在不行的话你回头跟老张一起去青崖别院要钱让他给你捎带也行!” 恰巧这时候老张也带着两个年轻汉子回来了听了个囫囵便帮声道:“这是书院的先生呢那有什么不好相信的?” 姜望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这人声音阴阴冷冷内里倒是个心肠热的。 听老张这样说纸人铺的中年男人便只应了一声:“那行。” 便又低头去忙活他的纸人去动作瞧来倒是熟练。 这边棺材铺的老张又对许象乾道:“许先生我找的这两个可都是肯卖力气的好后生。您看可用吗?” 许象乾大手一挥:“就他们了!” 顺便不忘补充道:“一事不烦二主他们的工钱你也一并去青崖别院讨要。” “好好。”老张连连答应。 两个年轻后生确也都壮实深秋时节都只着单衣身上的腱子肉十分明显。一口棺材两头扛着脚下轻松得很。 倒不是说区区一个棺材许象乾或者姜望自己扛不起又或者是养尊处优非得请人来伺候。 而是请人抬棺本就是入殓礼仪中的一步。这已是尽量简略后的结果。 本来下葬的时候抬棺者是需要八个人的这八个人还须得是族中威望高、能够服众的称为“八抬”。 但许放血亲一个都没了他的老家在辛明郡松城——那些因为“闭户金”眼睁睁看着许放家人死绝的“乡亲们”若找他们来抬棺只怕许放的尸体能够从棺材里气得爬出来。 两个后生抬棺走在后面许象乾一手两个举着四个纸人在前头开路。 按照完整的入殓礼仪来说除八抬之外还得有举白幡的、开道的、送纸人的、撒纸钱的…… 后面这些许象乾一人兼了。 与许放并不沾亲带故。这事既不好看也有些晦气。以青崖书院弟子的身份来说更有些“屈尊”。尤见可贵。 姜望在后面跟着他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够代表重玄胜随行吊唁便是极限也能够被理解。毕竟许放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而且切实上帮助到了重玄胜如果重玄胜这边全然无动于衷又有些过于刻意。 但扶棺之类更近一步的事情也是不宜做的。 这其间需要把握一个关乎人心考量的尺度。 棺材铺的老张也随行在侧这棺木刚抬出铺子他就关了门急着上青崖别院讨钱呢面上再怎么相信心里也火急火燎的。 只是顺一截路要到前面的街口才分开走。 姜望漫无目的地左右看了看果然又瞧到了目标但只一掠而过并不惊动其人。 嘴里则装作无意地问老张道:“你家隔壁那个纸人铺子才开的么?” 棺材铺老张愣了愣道:“铺子倒是开了好些年头只不过老李前些天回老家去养病了让他侄子来顶阵子生意。这事挺突然的赶赶的就回去了都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怎么老李侄子扎的纸人不行?我们也不熟他才来几天又不怎么说话。” 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故而老张第一时间推脱责任。 “没有没有。”姜望解释道:“就是看你们有些生分所以问一问。” “这样。” 棺材铺老张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到了前边路口他自转去青崖别院方向了。 而姜望则跟在抬棺人后面往青石宫去。 纸人铺那个木讷的中年男人有问题尽管他扎起纸人来很熟练很像那么回事。 姜望注意到铺子已经很旧而且那个中年男人穿的衣衫也是洗得发白可见应是个勤俭的。 但两个纸人说赊就赊欠。这钱又不多并非金丝楠木打的寿材断没有赊欠的道理而且他们本又不熟。 实在不像个做小本生意的样子。 后来纠结起来也是因为许象乾要求再多赊两个——如果这还一口答应那就太假了。 按棺材铺老张的说法那中年男子是纸人铺原老板的侄子。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也禁不起细细推敲。 养病不在临淄养舟车劳顿回老家去?再一个老李便真让自己侄子顶自己的铺子没有不介绍左邻右舍让人家照顾一下的道理。 由此种种姜望可以断定那中年木讷男子绝不是来安分做纸人生意的。 但这毕竟与他无关临淄城的安危自有禁军负责治安自有巡检府而且人家也未必就是什么歹人。 他不可能仅因为怀疑就去做些什么只把这事放在心里提几分注意便是。 抬着棺木穿街过巷即使是人流稠密的临淄城也得让出道来。 倒是青石宫外冷冷清清没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 连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了平白叫人心底发毛。 许象乾开路在前除了他们的脚步便无别的声音。 雇来抬棺的两个后生先时还闲聊几句约是壮胆到后来也都不说话了。 在青石宫唯一的那扇宫门外姜望看到了死去的许放—— 其人仍呈跪姿面向宫门双手合握着匕首胸腹都是剖开的……其状甚惨。 因为死了有些时日无人收殓尸体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烂……大体还算完好能辨清人样。 两个抬棺的后生当场呕吐起来。 姜望和许象乾都很沉默。 许象乾直接以浩然之气将许放的尸体托起放进为其打造的棺材中。 姜望则掐诀召出食之花将地面的秽物清理干净。 青石砖绿苔藓。冷冰冰无声的青石宫。 姜望有些担心道:“你直接用浩然正气接触会不会影响修行……” 许象乾难得严肃地说:“许放这样的人就算成了尸体就算尸体烂了也不算秽物。他比浩然正气更接近正气本身。我许象乾能为他入殓是我的荣幸。” 浩然正气毕竟只是一门功法如嘉城柳师爷那样的人也能修出来。但真正的“正气”是发自人格的也是无法磨灭的。 姜望抬头瞧着飞檐上有一只歪头的麻雀好像对他们很好奇。 “这里连个苍蝇都瞧不见竟然有麻雀?”许象乾似乎有些想法。 姜望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别误了时间。” 许象乾当然接收到了这勿生事端的警告想了想还是招呼抬棺人道:“咱们走吧。” 两个后生缓得差不多了抬起棺材便走这地儿实在有些叫人不安。 难得有了些动静的青石宫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青石宫仿佛死物仿佛青石本身任风吹雨打也任人来人去。 第六十三章 挑夫 临淄南城外有一座赶马山相传曾有将军赶马疾行猝死在此。这将军的名字倒不为人所知只山名流传了下来。想来能够累死在急行军路上的也算不得什么名将。 也不知怎的这座山后来渐渐就成了墓山许多坟茔迁移于此。 因为还有一些名气安息于此有所谓将军护持倒不是谁都能埋进来算是一块不错的墓地。 许象乾为许放这位五百年前家门所选的安息之地就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临淄人多呢。 出了城好歹不至于摩肩擦踵了。但郊游的、行商的官道上各种人仍也不少。 一直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路上行人才显见的稀落起来。 姜望顿了一下说道:“你们先走我随后赶来。” 许象乾也不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而姜望按剑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挑夫。 那挑夫挑着一担石料还往边上让了让姜望跟着横移了两步。他才抬起头用地道的临淄口音说道:“这位公子我不动了您先走着。” 额上滴着汗笑容颇为憨厚、朴实。 “我怕你跟不上。”姜望说。 “瞧您说的我跟您做什么啊?我担着石料去前头呢与您不同路。” 这挑夫瞧面相三四十岁的样子。但如果去掉脸上的那层蜡黄以及有些杂乱的胡子至少能年轻十岁。 姜望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跟我不同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挑夫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道:“你跟着那做白事的一道走肯定是去赶马山啊这哪还用多想。” 姜望目光往下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脚面:“你这双靴子我见着十几回了。怎么舍不得换?” 挑夫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没想到给他准备行头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这会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麻烦了。 他心里泛起这样的念头。 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担子一扔连扁担带两筐石料直往姜望身上砸来。 轰!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发出爆响足见力道之重。 姜望只拔剑出鞘寒光顿闪。扁担断开两截石料分开两边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全都绕姜望而过。 而姜望就在这其间径自往前剑尖直趋那挑夫要害。 啪! 挑夫双掌一合竟然以肉掌夹住了剑身而后用力往外偏转同时凶猛之极的一记直踢。 姜望让也不让只将剑身微拧狂烈的剑气霎时呈旋状爆开。 为了保住双手挑夫只得松开后撤。 姜望就势长剑下划去切他来不及完全收回的腿。却见一团兵煞从腿上涌出包裹着这挑夫的腿直接上扬竟要硬碰硬地与长相思交锋。 这干脆凌厉的战法果然是军中修士。 姜望心中有了判断剑势反撩又划向对手咽喉。 而那挑夫眸中冷光一闪只抬起左手往脖间一拦脚尖却毫不迟疑地戳向姜望心口。 有那么点以手换命的狠劲。 姜望闪电般伸手在他小腿上一按人已腾身而起在空中回转直接一记鞭腿! 噼啪! 这一记鞭腿炸开了空气直接抽上挑夫拦在脖间的手臂将其强压往里。 带着他的手笔一起轰到他右脸上将他整个人抽飞。 这一切发生在方寸间兔起鹘落快到根本没有掐诀的间隙。 以实力而言这挑夫装扮的跟踪者实力不输于当初嘉城手握城主印的席慕南在腾龙境中也算不凡。 但对现在的姜望来说这种实力已经远远不够打。 却说那挑夫被一腿抽飞立即翻身起来然而姜望已经再次贴在他面前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无法错避、容易立见生死的距离。 “不要逼我收不住手。”姜望说。 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挑夫瞬间冷静下来。 即使这是临淄错手杀死不明身份的、跟踪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理由。 而刚才那一次交锋实力的差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比起那些没头没脑奔着搏命去的愣头青对手的理智总是让人欣慰的。 姜望收了剑淡淡问道:“谁让你来跟踪我的?” 挑夫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说。” “不是不肯是不能?”姜望想了想:“军中王夷吾?” 他忍不住挑了挑嘴角自觉抓到了王夷吾的把柄这倒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以军令行私事?” “并非如此!”挑夫反驳道:“你非齐人来路又不明如今混迹临淄。我们有卫戍都城之责有理由对你展开调查。” 王夷吾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留下把柄。这是军中自发的调查其实可以说合乎规程。 但这种时候无理尚要气壮三分更别说有理了。 “且不说我的男爵之位是御赐官封。就连帝君都在东华阁见过我认可了我的功勋。你们怀疑我?怀疑帝君的眼光?” 姜望冷眼瞧着他就差把‘你们算什么东西’写在脸上了:“你归属哪一军?” “我们只是调查……并没有做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王夷吾跟重玄遵什么关系我跟重玄胜什么关系重玄遵和重玄胜现在正在竞争家主之位?这当中有多激烈涉及多少利益?”姜望连连发问。 挑夫的脸即使涂成了蜡黄色这时也可见阴晴不定:“我没……没想那么多。只是接令而行。” 姜望盯着他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 挑夫也沉默着等待他的决定。 良久姜望说道:“把脸擦干净让我记一记你是谁。” 以这人的修为无论在哪一军都绝非普通军卒。王夷吾那边派这么一个人来跟踪他非常可疑并不像是单纯的跟踪。姜望如果直接动手杀人就太愚蠢了。 被姜望如剑般的目光所逼视挑夫没有犹豫的空间直接伸手在脸上抹过。 那蜡黄色的事物被抹去就连胡须也消失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中等长相但气色较好的、年轻的脸大概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姜望更笃定了心中的判断只说道:“我们现在同路了对吗?” 而后竟也不说别的话转身往许象乾的方向走去根本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因为他们双方都清楚逃也是逃不掉的。 这还穿着挑夫衣物的年轻人脸色变幻一阵终究迈动步子跟在了姜望的身后。 第六十四章 赶马山双骄 却说许象乾那边领着棺木上山却遇到了意外情况。 赶马山是一座并不甚高的坟山。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不算狭窄但也绝容不下两抬棺木并行。 许放灵柩上山时正遇着送葬结束后下山的一家人。 这一拨可就规模大得多。 举白幡的、提孝灯的、捧香亭的、吹唢呐奏乐的……灵柩倒是已经入土了并未见着 抬棺人和送葬亲友混在一起走浩浩荡荡直有四五十人应是个殷实人家。 许象乾双手各举两个纸人在路中间对比之下尤其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 他喊道:“让一让让一让了啊!” 这并非无礼而是送葬开道的意思。 鬼亦是神险亦是显。开路鬼和险道神其实就是开路神和显道神在葬礼中走在队伍最前列负责引导和驱除鬼怪。 这两神确有其尊在现世为人族所承认的礼仪中得到确认和祭祀属于神道中相对正统的存在正统与否并不代表实力邪神淫祀也未必就弱小。 仅从神职出发祂们并不能强过白骨尊神。 当然在这里送葬开道只是借这两尊神的名头并非真能驭使神祇。 按理说开道词都说了对面理当避让。毕竟这方是上山那边是下山这边还在抬棺那边已经入土。 理是这个理但偏偏不是所有人都讲究。 对面有一个油光满面的公子哥大约是养尊处优惯了吃不得苦独自靠在一抬坐辇上。 人好让坐辇却是不方便的除非他下来。 许是自持尊大许是仗着人多。 他远远便乜着许象乾道:“少废话赶紧靠边!” “你这就不讲理了!”抬棺的其中一个后生忍不住出声道:“一般来说若有上下交错都是下山的让上山的已经入了土的让正要入土的。难道我们还要停棺让你吗?” 这一路过来许象乾其实暗暗使了气力不然两个后生抬棺不能感觉这样轻松。 此刻正气凛然倒是中气十足。 “嘿!你还来劲!”油光公子哥一拍扶手:“出去几个能打的!” 人群中几个壮汉就挤到前头来。 他喊道:“不让的棍棒伺候!” 上山的这边两个抬棺的后生顿时不言语了抬着棺材便准备往边上靠。 许象乾举着纸人伸手一拦:“别动!” 他轻蔑地看着对面:“你谁啊!哪家哪路的这么横?” “哈还真有不怕死的与我摆门路?”油光公子哥来了精神把这当成了乐趣冷笑道:“且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旁边立刻有狗腿子出声道:“我家公子将军衙里的好职司巡检府里的座上客!那街上的泼皮三道上的混山虎经商的黄老七那都是我家公子的小兄弟。黑白两道你去问一问!这临淄地界上这般年纪的英雄有几人?” 好家伙听起来倒真是怪唬人的。 许象乾大吃一惊:“原来是个地痞流氓臭无赖!” 不待对面的人发作他也同样的冷笑一声:“你们也与我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油光公子哥强行按捺住脾气也想听听是何方神圣。 只见两个抬棺的后生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没有吭声。 实在是不知道许象乾是谁啊。 这时棺材前面那后生耳朵一动却是许象乾偷偷传音给他了。 许象乾一边传音一边回头看着他道:“别担心他们吓着你就直说吧!” 迎着许象乾鼓励的眼神这后生硬着头皮道:“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我家公子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天下四大书院他是正儿八经的出身。放眼整个临淄同辈之中没有他需要弯腰的人……” 许象乾传音里说一句他就跟着重复一句。 但越说越心虚气越不足……这牛也吹得太大了一点真实性都没有嘛。 油光公子哥起先还有兴趣分辨听到后面就只剩冷笑了。 只一条这等人物还需送葬开道?这等人物还把家人朋友葬在这赶马山? 赶马山这坟山算得不错那也要看跟什么地方比! “他娘的给我锤死他们!”油光公子哥怒指前方:“这么能吹让他们跪在这里把这话给我重复一千遍!” 几条壮汉蹭蹭就往前冲。 姜望恰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便见得这一幕。 “住手!”许象乾兀的一声喊让对面为之愣了愣。 他一回身正好瞧到姜望过来:“快过来我腾不出手!” 而后转头大喝:“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在此看谁敢动!” 姜望一脑门的汗。 还真的自报名号赶马山双骄这到底是什么无聊趣味……或者说品味? 纸人落地便算是到了位置。许放的位置当然还没有到所以许象乾确实是腾不出“手”但面对对面这些人根本就不用动“手”。他纯粹是懒也是他诸多的“无聊”之一。 不过无论如何姜望也不能看着许放的尸骨就停棺于此。 因而一步上前就要略施小惩。 但对面那油光公子先一步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这时已经在抖了。 连滚带爬的下了坐辇冲着姜望……身后的那‘挑夫’一揖到底:“郑公……” ‘挑夫’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踹翻:“老子也是你有资格招呼的?” “是是是。”油光公子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小人无礼小人无礼!” 他有幸见过这人知道什么泼皮三、混山虎、黄老七在此人面前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 而‘挑夫’本人心中也恼恨已极因为知道身份已经不可能隐藏。冷眼扫了扫他身后的那群人:“赶马山是抬死人的地方你坐得倒是像模像样着急被抬?” 油光公子一下子又跪了下去磕头道:“不敢不敢。” ‘挑夫’又是一脚蹬开他骂道:“滚!” 这油光公子一声都不敢吭灰溜溜地从许放的灵柩旁绕过然后便趴在地上真的往山下“滚”了起来。 他一起的那群人更是无人敢说话什么白幡、孝灯、香亭……全都收拢起来。个个夹着尾巴从侧边往山下去了。 ‘挑夫’回过身正好看到姜望脸上带笑。 那笑容十分可恶。 “我改变主意了你可以走了。” 姜望说:“我也不问你叫什么名字。但是你应该清楚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在我和重玄胜这里已经不再是秘密。” ‘挑夫’看了他片刻终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第六十五章 郑商鸣 从这日起临淄市井有了一个新的传说。 赶马山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有两个大人物将家人埋在此地。 那两个大人物。 其中一个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他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 而另一个都城巡检府的郑商鸣郑公子都只能给他做个小跟班鞍前马后! 简直恐怖如斯。 时人称之为赶马山双骄。 赶马山此后一坟难求。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在赶马山上稍歇了一场小风波的“赶马山双骄”继续往山上走。 两个抬棺的后生愈发精神起来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 姜望索性走在许象乾旁边跟着他开道。 “你不问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许象乾撇了撇嘴。十分的坦然非常的无所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姜望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我以为你会刨根究底看来你也没那么无聊。” 许象乾呵呵一笑:“我又看到他的长相又知他姓郑他看起来在临淄还有几分面子。我回去问一下李龙川不就清清楚楚了?何必在这里受制于你?” 姜望:…… 许放的入殓仪式十分简略墓地是早就定好的墓坑也早就挖好。抬棺人将棺材落下许象乾作为出面主持丧事的人抓了两把土洒进墓坑便算完成了仪式。 之后就直接将土填满。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只黄土一坯。 生与死枯与荣。 坟墓前竖着一块空白墓碑光秃秃的有些孤独。 许象乾道:“我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作铭所以空在了这里。你有什么想法?”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关于许放有很多事情不能写。而不写那些事情他就一点也不完整。 姜望想了想说:“写许放二字即可。” 他的名字即是他的一生再也不需别的注解了。 许象乾略一咂摸便是点头。然后半蹲下来以指为笔在空白墓碑上笔走龙蛇写下许放之名。 比起在青崖别院墙上乱涂这两个字倒写得四平八稳有股子正气。 姜望手指一搓火焰开始摇曳。 四个纸人和许多纸钱一起焚烧在坟前。 成青烟成黑灰。 …… 郑商鸣裹着一身冷汗离开了赶马山念及之前的交锋愈是后怕愈是愤怒。 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号为九卒除天覆军外剩下八卒轮戍临淄。 今年便轮到斩雨军。 他隐瞒身份服役于斩雨军从一个小卒做起如今也将将到了队正的位置手下管着百人。 军中也有些蝇营狗苟的糟心事隐藏身份就意味着这些没法避免。 就比如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都统变着法的找茬他是忍了又再忍。 当然因为心中有底气也从未低过头。 不然以他的实力也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一个队正。被上头那个都统摁得死死的。 这一次本要休假回家但副都统临时发布任务让他跟踪调查齐阳战场上的功臣青羊镇男姜望。 姜望并非齐人受到猜疑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情。 他接到任务的时候即便不是斥候出身也并不擅长跟踪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又一次的被针对罢了。 与姜望真正交过手真切感受着有被杀死的可能后他才真正有了触动。 姜望提到王夷吾提到重玄遵他都并不反驳其实也是为了隐藏自己误导姜望。此后不得已跟着姜望也一直在思考脱身之法。至于后来被赶马山上那个地痞叫破身份就是一场非常难看的意外了。 但这会冷静下来复盘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重玄遵和重玄胜之争他也有所耳闻但并不很关心因为无论哪边都与他扯不上关系。 然而此次任务实在蹊跷。 斩雨军虽有卫戍都城的责任但有必要自主对姜望展开调查吗?这些事情齐庭难道在册封之前没有做过?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明明他从未有过跟踪调查的经历也并不擅长于此。为什么一定要派他来?明明他已经轮到了休假。 甚至于给他准备装扮的人为什么会犯同一双鞋子的低级错误难道仅仅是因为大意?如此凑巧? 现在倒果为因的想一想倘若今日姜望失手杀了他结果会是什么?首先一个自己的父亲堂堂北衙都尉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对重玄遵方面来说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所以姜望所说这次行动是由王夷吾所指使是很有可能的。只是他事先并不知情被当成棋子罢了! 那么就只剩两个问题——王夷吾能不能发现他隐藏身份加入了斩雨军?王夷吾能不能影响到斩雨军的内部军务布置?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无须深思。即使他参军的时候几乎对所有亲友都隐瞒了信息按理说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但以王夷吾作为军神弟子在军中的影响力真要查也不难察知。 即使天覆军与斩雨军互不统属王夷吾也完全有影响斩雨军内部一个都统的能力。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次跟踪任务单纯的就是上头那个都统对他不满想要借刀杀人借助声名鹊起的姜望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甚至于那姜望心思深沉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认出他来故意那样表态引导他敌视王夷吾。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商鸣自问不是傻子更不愿不明不白的为人做刀。 他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但他要先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答案。 …… 南城外斩雨军驻地。 斩雨军在临淄城外有四个驻地分镇四方。郑商鸣所属就在南城外这边。 郑商鸣一路上脸色阴沉连身上的挑夫衣物也没有换直入军营。 他从小卒实打实的爬到队正从无弄虚作假虽然职衔不高但是很得人心。 走进自家都统负责的军营驻地后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但今日的郑商鸣全都置之不理。 有机灵的立刻就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了或看戏或赶忙去通知都统不一而足。 郑商鸣走到都统帐前未及掀帘已经先出来一人。 这人正是给他布置跟踪任务的王姓副都统算是他的直属上级。也是那位都统最忠实的走狗。 见到郑商鸣毫不客气地叱责道:“郑名!执行任务期间谁允许你回营的?” 但话刚刚说出口一只手就堵住了他的嘴盖住了他的脸。 体内道元在瞬间被封锁。 郑商鸣直接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往里推挤开帐帘。 他本人也紧跟其后撞进军帐中! 第六十六章 敲棋落子 军帐中伏案的雷都统蓦的抬头瞧着被推进来的王副都统和紧随其后的郑名郑队正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郑名!”他拍案喝道:“以下犯上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郑名是郑商鸣在军中用的假名。 郑商鸣随手将王副都统拨开视身后挤进军帐的卫兵们如无物。 大步往前双手撑在案上俯视雷姓都统道:“以公谋私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雷都统怒不可遏整个人蹭的站起来:“轮得到你跟我这么说话吗?郑名!” 郑商鸣闪电般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回位置上。 因为一瞬间用力太过雷都统的肩膀发出一声骨骼的脆响。 在那些卫兵冲上来之前郑商鸣恶狠狠地道:“重新认识一下老子我叫郑商鸣!” “姓雷的你不是最爱跟我们摆家世摆背景?” “北衙都尉是我爹够跟你摆吗?区区一个雷姓就让你尾巴翘在天上你不妨去问一问雷负乾他是认识你还是认识我?” 被郑商鸣拨到一边的王副都统顿觉腿软雷都统本人也心头发虚。 他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授意他对付这么一个小角色。 小角色并不小从头到尾“小”的只是他雷某人。 他虽然也姓雷但毕竟只是支脉。雷负乾是雷家新一辈领军人物他连面都没见过谈何认识? 而北衙都尉这个位置的分量他也非常清楚。 所谓北衙其实就是都城巡检府只是因为在城北办公所以被称为“北衙”。 城北的官衙多了去了北衙却成了都城巡检府的别名。仅此一点就足见都城巡检府的权威之重。 临淄巡检都尉这个位置品秩上不算很高但是实权极重负责整个临淄的治安。北衙都尉郑世也是临淄实权人物之一远不是他这一个小小的都统可比。 一个很直观的比较整个斩雨军里上面的正将副将都不必说如他这样的都统一共就有八十位。而郑世在北衙却是毋庸置疑的老大。 他这时才知道他平素吹鼻子瞪眼睛的对象是什么来头。 尽管如此雷都统还是强撑着道:“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这里是斩雨军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毕竟手下亲兵都看着他也不能太丢份。 斩雨军当然是九卒之一军规森严。 然而规矩这个词永远是因人而异。 郑商鸣冷声道:“只要我愿意明天就坐你的位置!你要跟我讲规矩讲身份讲尊卑?” 他这话并无虚夸成分重玄胜当初在秋杀军为了避嫌挂职就是副都统起步。他若依靠家中关系全力在军中谋个位置副将都并不困难都统随时可以。 正因为所言不虚因而才格外有威慑力。 雷都统声音终于艰难起来:“你想怎么样?” “我并不想拿你怎么样你们这样的废物我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郑商鸣说着还瞧了旁边缩头的王副都统一眼。这姓雷的和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继续盯着雷都统道:“你现在需要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非要安排我去跟踪青羊镇男?或者说谁指使的你?” “文连牧。”雷都统很识时务。 这是一个意料外的名字。 郑商鸣凝神想了想想起这人是谁了。于是冷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镇国大元帅府。”雷都统说。 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揶揄和快慰。 想来即使是北衙都尉之子也不可能正面硬扛军神弟子的。 而在郑商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如此! 只有一种情绪如火星爆开。 那是再也无法抑制一刻的愤怒。 …… 镇国大元帅府中。 文连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枚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棋盘。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杂乱无章敲得人心烦意乱。 偏偏在对面位置盘膝而坐的王夷吾毫无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文连牧很是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王夷吾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气势的收放让文连牧暗暗心惊整个人也精神了过来。 “喂!”文连牧把棋子丢进棋罐发出一声脆响:“你答应了重玄遵帮他看摊子没有道理自己整日躲起来修行别的什么也不干尽指使着我忙活吧?”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去找你你会出面来帮阿遵吗?” “这不废话么。”文连牧没好气道:“我跟他又不熟!” “你看这就是我做的事。” 王夷吾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语气但又非常的理所当然。 文连牧咬牙恨恨了一阵最终还是无奈地道:“你就硬气吧我现在是打不过你……” “你以前也没有打得过我。”王夷吾淡淡道。 文连牧一下子给噎住了。 王夷吾又道:“你以后也打不过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我是最强的。” 文连牧:…… 文连牧怀疑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这家伙气死。 什么叫秀才遇上兵?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想我文连牧智识超群武略特卓却偏偏…… 王夷吾伸手在他面前一晃:“醒醒别发呆了忙点正事?” 文连牧深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不计较。 然后才说道:“第一步计划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姜望并不是个蠢货。接下来你做好准备郑商鸣该要打上门来了我可不想跟人动手动脚的弄得难看。” “区区一个郑商鸣单手可杀何须准备?”王夷吾霸气十足。 文连牧“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了暴怒道:“谁要你杀他了?无缘无故的你杀他做什么?杀郑商鸣容易郑世呢你也能杀?” 王夷吾全无理亏的自觉:“没交过手之前不好判断。” 你他娘的连北衙都尉都想打。 文连牧简直要疯了。 好容易安抚下来情绪极力地平心静气道:“听我安排好吗?给个教训让他认识到差距就行好吗?别羞辱他别给他造成伤残更别杀了他好吗?” 一连三个“好吗”简直耗尽了他一生的耐心。 王夷吾却只不咸不淡地瞧着他一副你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最后回应他道:“可以。” 第六十七章 其乐无穷 “巡检府管的是治安但却是各家商户第一个需要打点的衙门。在临淄城做生意生意要做好不能不看郑世的脸色。” 棋盘边文连牧侃侃而谈:“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的竞争其实重玄遵本身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天赋实力才情他都是世所公然的顶尖。” 王夷吾难得的点头附和:“的确如此。” 文连牧瞧了他一眼神情莫名但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茬道:“他的弱点在身外而不在自身。我相信重玄胜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他送进稷下学宫从而专心对付他的身外……势力。” 他补充道:“不得不说重玄胜这一步棋下得非常漂亮他是一个值得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棋手在此之前我完完全全的低估了他。” 王夷吾并不说话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小瞧了重玄胜但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自欺欺人。 “身外的事物无非就是人脉、资源、利益。重玄胜现在侵吞重玄遵原有的生意越来越得心应手。聚宝商会养肥了他四海商盟又给了相当程度的支持而且现在苏奢夹着尾巴舔舐伤口根本不露头。聚宝商会的缄默让局面越发难堪重玄遵的生意一再缩水。你面对这些无法用武力解决的事情也难免力不从心。” 文连牧有意无意地点了点自己的重要性在重玄遵的伤口上洒了点盐算是小小的回击:“说实话重玄遵本人不在你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动用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帮他……现今单只在商业领域咱们很难与有四海商盟支持的重玄胜抗衡。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一定事倍功半得不偿失。此为智者不取。咱们要破局落眼处必须得放远放开。” 王夷吾腰杆直挺整个人坐得如标枪般:“所以你看到了北衙都尉。”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北衙都尉持身很正。” “在临淄这样遍地龙蛇的地方管治安要想有个好结果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手段高超处事圆滑事事和稀泥谁都不得罪。要么就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是你所说的持身很正。” 文连牧笑了笑:“不管郑世本质上是什么人既然他表现出来的是后者那他就绝不会偏帮咱们尤其不会卷入重玄家的内部竞争里授人以柄。所以我只能行险棋逼他入局。” 其实是因为王夷吾本人在经营方面的弱势才逼得文连牧不得不往偏门里找办法。 王夷吾停了一下才道:“你是只做眼前不管以后洪水滔天啊。” 文连牧伸手在棋罐里抓起一把白棋又看着它从指缝间一颗颗落下:“要想在短时间内扳回局面郑世是最好用的棋子。至于以后……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是你怕这颗子还是重玄遵怕?” 他轻扯嘴角直到此时才露出其人独有的傲气与锋芒来。 “我是相信你的。”王夷吾说。 “那我很荣幸。”文连牧故意用假惺惺的语气回了一句然后才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这次布局有多个预案。郑商鸣追踪姜望我想办法让他暴露。最好的局面当然是姜望杀了郑商鸣或者郑商鸣杀了姜望也行。如果是前者郑世和重玄胜的矛盾就解不开了。如果是后者我不知道姜望和重玄胜的交情在哪一步但至少在现今价值上是左膀右臂的存在重玄胜绝不可能硬吃这么大的亏。” “最坏的局面呢?” “最坏的局面无非就是郑商鸣发现他被人算计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但是我旁边……”文连牧一把握住手里不多的棋子抬起根手指指向王夷吾:“站着你。” “然后?” “我认真琢磨过郑商鸣这个人。郑商鸣是不愿依靠家中关系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公子哥典型。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小郑世对他管教严格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本身的性格。” 文连牧继续分析道:“他能够吃苦耐劳能够忍讥受辱。但这不是因为他本身具有忍耐的品质恰恰相反他是最不能忍耐、最遏制不住反抗冲动的人。他之所以能够忍受斩雨军里的那些是因为他心底知道那些人和事不值一提把他们当蚂蚁所以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屈辱。” “他坚决不靠郑世但郑世才是他最大的底气。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他是权贵之子又轻贱权贵。他看似对他父亲的权势不屑一顾其实心里最认可他父亲的权威。他看似从不敢跟郑世正面反抗但他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反抗本身。” “他心里藏着一个火山一旦触及……”文连牧说着把手完全张开所有的白子瞬间都落下。 “轰!”他拟声道。 “所以你笃定他会不顾一切打上元帅府?”王夷吾问。 “他可以忍受军营里那些人对他的指手画脚、欺压逼迫但他绝不能忍受你。因为你是真的能够欺辱他真的能够压迫他。” “如果你算错了呢?” “我不会错。” 文连牧表现出来的自信让王夷吾点了点头:“很好。” “等他怒火攻心来闯大元帅府生死就都由不得他郑世也就不得不帮我们做事。这不过是次优选择罢了。因为姜望没有莽撞导致我们只剩次优的选择。” 子已落下文连牧便不是很在意这个。 “话说回来。”他饶有深意地道:“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不愿意想的。” 王夷吾走的是勇猛精进至强无敌的路子。什么阴谋诡谲人心魑魅都一拳破之。向来连兵法也是懒得学的。 王夷吾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还是适合待在军中。临淄城里很不自在。” “呵倒不如说……”文连牧说到这里就止住。 因为正在这时候一个愤怒的声音滚过上空响彻镇国大元帅府当然也传入王夷吾、文连牧两人耳中—— “王夷吾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郑商鸣的声音。 一如所料! 真真是把他的选择算得死死的。 不同于元帅府里其他人的惊怒懵圈。 文连牧却和王夷吾对瞧了一眼。 “整天研究别人是什么感觉?”王夷吾问。 文连牧笑了:“其乐无穷!” …… …… ps:有点想吐槽的。 写古典仙侠要有古韵行文难免带古风。就有人喷了装什么x啊写得看不懂。我倒也不生气就想着也得为这部分读者考虑下吧搞写作不能只考虑自己自嗨。毕竟这个小说世界是很多读者陪我一起慢慢成长起来的。小细节还是可以满足读者的。就试着在尽量不影响行文的前提下顺手解释一下……然后就又有人喷我傲慢说你瞧不起谁呢写一句古文还翻译一下。 傲慢。傲慢。 唉哟我这个心累。 第六十八章 步步在心 “我去去就回。” 王夷吾起身便往外走而文连牧坐着并不动弹还极有雅心的为自己点了一杯茶细细品味——镇国大元帅府里的茶自都是难得的佳品。 一如他对自己判断的自信对于王夷吾的实力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而王夷吾本人更是龙行虎步意态从容。 同境无敌是姜梦熊对他的要求也是他一贯以来的自信。 已经有无数场战斗为此注解数不清的挑战者成就此名。 从游脉到周天从周天到通天从无例外。 通天境更是贯通古今成就历史极限。 到了腾龙境也绝不会有例外。 什么郑商鸣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管你是怎么不靠关系、如何自强不息怎样倔强怎样努力。 算得什么? 败在他手下的天才何止一个两个? 甚至是重玄胜那个胖子若不是因为重玄遵他认识是谁? 耳中听得府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胆!如何敢在这里放肆?” 大元帅府里的下人们也很是惊怒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下人在外头也是跺脚抖三抖的人物。何曾见过有人敢在府邸前喧哗闹事? 唯独郑商鸣的声音也是肆无忌惮:“你还不配与我对话叫王夷吾滚出来!” 文连牧说得果然没错这人矛盾又别扭好像什么都能忍什么苦都可以吃。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来又是不管不顾。 王夷吾心里想着面上却无表情脚下也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是恒定的。在他双足踏地的那个瞬间开始就每一刻都保持在最便于发力的状态。 这可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起最强大的攻击。 而当他在下人恭敬的眼神中走出元帅府时一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的郑商鸣。 就穿着一身挑夫的衣服从那里跑到这里马不停蹄。 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也实在是愤怒。 王夷吾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只问道:“你找我?” 王夷吾甫一出现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人就都保持了安静。可见他在此地的主人翁位置已经是根深蒂固。 无怪乎临淄都有人称他为少帅视他如姜梦熊亲子。 郑商鸣怒不可遏。 无论是谁被人无缘无故构害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放都不可能不愤怒。 尤其他是郑商鸣。 心底傲气从不比那些公子哥少半分反而更尖锐更激烈。 他直接从军营里赶过来一路上根本没有停过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怒火越燃越炽。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怒问。 他当然是认识王夷吾的他相信王夷吾也不可能不认识他。 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的轻贱于他陷害于他。 就算军神本人也都不行!更别说只是军神弟子! “你是谁?” 王夷吾嘴里还在问着脚下却一步跨前毫不犹豫提起拳头。 “胆敢大闹镇国大元帅府你是谁都不行!” 一拳既出风起云涌。 无敌无我。 郑商鸣此来本就做好了登门算账的准备也为此不惜一战。 王夷吾的实力他不是没有听闻不是没有预判。 但权贵、名禄、实力都不该是能够随意坑害他郑商鸣的理由。 他很愤怒。 这种愤怒让他气血沸涌。 让他早早的握住了拳。 让他的拳头充满了力量。 道元争先恐后的爆发血液如洪流澎湃汹涌。 势与力完美统一他全部的愤怒都郁积在这一拳中。 而后一拳发出硬碰硬钢碰钢的与王夷吾的拳头对轰! 他没有闪躲王夷吾更没有。 两拳对轰的瞬间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时间在变慢空间在扩大。 声音、气息都已丢失……又寻回。 郑商鸣仿佛听到一声脆响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碾压过来。无可阻挡不能回避。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整只手臂都被这一拳轰碎了! 但那只是错觉。 他迅速意识到这个事实。 因为王夷吾已经收了拳。 在轻松击溃他的拳势击溃他的拳头击溃他的拳力之后又轻松的收回了拳头。 实力的差距如此巨大! 郑商鸣想到他可能会输可能不是对手但他也会竭尽全力绝不让王夷吾好过。 可从来没有想过差距竟能有如此之大。 王夷吾看着郑商鸣眼睛里连一丝获胜的成就感都没有只冷冷地问:“你很骄傲但你骄傲的本钱是什么?” 郑商鸣如遭雷击。 他的拳被击溃了他的愤怒也随之而碎以及他那轻易不外露的骄傲。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完全拒绝家里的任何关系仅靠自己从军队最底层爬起。 靠自己加入斩雨军靠自己成为队正——哪怕以他的实力至少也该是一个都统了。而若借助父亲的人脉关系齐九卒随他挑别的不说一个副将的位置板上钉钉。 他认为他是不对这个世界妥协的英雄人物。 但从未听说有哪个英雄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陷害他、摆弄他的王夷吾面前没有一击之力。 这个残酷现实几乎摧毁了他藏于心底的骄傲——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一切也全都在文连牧的算计之中包括他此刻的心理变化。 在这之后如何摆弄郑商鸣的心情操纵他的情绪……自然都有完整的设计。 而王夷吾也给了文连牧足够的信任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来。 先让郑商鸣见识到实力的差距击溃他的信心打磨他的仇恨把负面影响降低。然后再将他擒下关起来开始后续。 看着郑商鸣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夷吾完全失去了再多说一句话的兴趣只伸手往前一抓:“擅闯大元帅府便先关你几天再说!” “且慢!”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声音洪亮非常显得威严、正气。 初响时尚在远处声音落下时人已至近前。 一只手掌竖掌成刀斜斜劈落。 虽是肉掌却如天刀。 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这一“刀”分开! 这是天理循环注定如此的一刀。 王夷吾探前的手不得不收了回去。 他甚至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才让自己能在来人凌厉的气势前保持住巅峰的攻击姿态。 …… 而大元帅府中正在品茶的文连牧蓦然站起。 “怎么会?” 第六十九章 不能决定的一切 来者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严肃男人。 空手而来但身穿官服——显然是来得匆忙未及换装。 郑商鸣一声不吭只觉羞愤到极点。因为其人正是他的父亲人称北衙都尉的郑世。 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出了事还要家长出来扛对于本质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这一身巡检都尉的官服自然体现身份。 王夷吾此前虽未与北衙都尉照过面倒也不至于这时候认不出来。 怕倒是不怕只不过这已经在文连牧的计划外。 事情超出掌控总归是令人不快的。 目光审视地打量了来人一阵王夷吾先道:“此人擅闯镇国大元帅府我正要擒下他等大元帅回来发落。你为何阻我?” 郑世绝对想不到王夷吾打量他是在掂量击败他的可能。 不过他现在也已经相当生气军神这位关门弟子实在也是太狂妄了些。 他向来就很严肃这种愤怒在表情上倒是体现得不多。 “巡检府司职治安事。你们在大街上公然动武难道本尉竟都没有阻止的权力吗?” 这话是诛心之论。 跟一个小辈说话这样下套郑世的愤怒从中可见一斑。 都城巡检府负责临淄治安的权力那是律法规定齐帝授予的。 王夷吾凭什么否定这种权力? 说句不客气的姜梦熊都没有这个资格。 “大人当然有这个资格!” 文连牧赶出来得也很急事实上在听到郑世的声音后他只惊了一下立刻便往外赶。 就是怕王夷吾傲性发作继续恶化局面。 他出来后先果断出声接过对话权然后才道:“只不过我们处理大元帅府的事务似乎也不必经过巡检府。” “你看看你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是在大元帅府里吗?” 郑世斥道:“大元帅府里你们关起门来本尉不管。若真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有圣意裁决。但出了大元帅府治安事就由本尉负责!本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元帅又如何?你们若是作奸犯科难道大元帅会姑息你们吗?” 郑世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又如刺猬般处处扎人。 王夷吾并不言语现在文连牧出来了这事既然交给文连牧谋划他也就任由其人表态做决定。 “都尉大人说得是在下等人必不敢作奸犯科。” 文连牧先认了一句忽而话锋一转又露锋芒:“不过据我所知这位擅闯大元帅府的郑商鸣正是令公子。您恐怕不方便裁量此事。” “这也好说。”郑世继续冷着脸道:“请王夷吾王公子和郑商鸣一起陪我走一遭巡检衙门。我郑世需要避嫌巡检府里多的是铁面无私的官吏!就算巡检府上下都得不到军神信任咱们还可以恭请圣裁嘛!” 把这种事闹到齐帝跟前那就真的是大大失分了。 但为了自己的儿子郑世显然有这样决心。他也将这种决心表现了出来。 出现在这里的他本人包括此时他身上的官服都是这种决心的体现。 文连牧与王夷吾对视一眼才出声道:“王兄和我都有军务在身巡检府若强要王兄配合调查得先向军部申请向天覆军要人才是。” 这底线也划得很清楚如果郑世强行要当场抓走王夷吾王夷吾绝不配合一定反抗。并且他也一定会闹到姜梦熊那里去。 说到底郑商鸣大闹元帅府是事实。而他通过斩雨军雷都统调动郑商鸣去跟踪姜望整个过程都是合规合矩的。 即使真闹大了这官司也且有得打。 北衙都尉虽然是临淄实权人物大元帅府倒也根本不虚。不然他们也不能有直接扣押郑商鸣的预案究其本质还是没有太把郑世当回事。 郑世统领北衙这么多年当然不会看不到这种轻视。 但他也不跟小辈翻脸只点点头:“好!大元帅府的威风本尉见识到了!” 他转身瞧了郑商鸣一眼冷道:“还不走?” 郑商鸣不发一言低头跟在他身后。 离开镇国大元帅府所在的街道郑商鸣就停下了步子不肯再走。 但他又只是定在那里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的两个脚尖朝着两条不同的街道显然心里也很迷茫不知该去哪里。 只不过是本能的骄傲让他不想在遇挫之后立即重归父亲羽翼之下。 说是拉不下脸也好说是别扭的臭德性也好。 作为过来人郑世很清楚。 这是儿子第一次被现实敲碎的时候也是他长大的时候。 郑世回过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难得的有了一丝和缓:“跟我回去吧军中也不是净土。生来家世如何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有很多。” 他忽然发现儿子竟已这么高大是个男人了。而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儿子说过这些心底的话好像从来只把他当一个叛逆的小孩子看。 时间……太匆忙了。 “你娘走得早我忙于公务生活上对你有所疏忽。你自小对我有怨言不想依靠我我能理解。” “你觉得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这很有心气这很好。我很欢喜。” “但是商鸣。我白手起家凭自己打下一番事业。不是为了让我的儿子效仿我。而是为了让我的儿子起家时不必像我当初那么难那么辛苦。你能明白吗?” 郑世说着说着终究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叹:“做我郑世的儿子不丢人。” 郑商鸣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肩膀渐渐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 镇国大元帅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切明面上连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当然实际上偷偷盯着的眼睛绝对不少。 瞧着这一对父子离去。 文连牧的心情蒙上了一道阴影但他依然不见失落说话也极有条理:“以郑商鸣的性格绝不会通知他爹。如果这种时候都要通知他爹那他以前独自努力的一切都算什么?这是在否定他自己。” “不靠他爹?”王夷吾冷淡道:“如果他爹不是郑世被我摆弄也就摆弄了还敢找上门来?” 这话说得很残酷但也很现实。 如果没有郑世郑商鸣今天找上门来就是一个死。 当然如果没有郑世。王夷吾也根本懒得摆弄郑商鸣。 “所以我说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 文连牧强调了一遍。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郑世是怎么知道的?还亲自赶了过来。” 王夷吾很不满意。 但凡刚刚巡检府换另一个人来但凡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他就绝不会让郑商鸣离开。 因为这意味着本次计划的彻底失败。 他非常不喜欢失败。 第七十章 机变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许放的尸骨总算入土是不是“为安”且不知但姜望的心事的确是放下了一些。 因果、报应、业力……如是种种说的都是修行者与人世的纠缠。这是从出生到死去都避不开的事情。 很多隐世遁修的修行者就是为了摆脱这些宁可选择独自苦修。 但修行一道资源不可或缺修行资源却是一定要入世求得。所以遁世隐修者除开那些已经摆脱资源外物的高人终归是少数了。 有一位贯通儒道学识渊博又极擅卦算的前贤曾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描述的就是修行者入世的一大境界。 世间之事不论怎样艰难困苦无非都是如此尽力而后能无愧。 以这样的境界入世修行便能够守住本心。 抬棺的后生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了辛苦一天的工钱许象乾让他们找棺材铺老张一并支取 瞧着他们各种仰望的眼神姜望就知道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这趟抬棺的工钱其实岌岌可危——完全取决于青崖别院老院长的心情。 姜望很是嫌弃地瞧着许象乾道:“许兄就此别过吧。” “别啊。”许象乾亦步亦趋地道:“咱们赶马山双骄今日初显威风难道不应该去庆祝一下吗?那什么三分香气楼还不错在很多国家都有分楼呢……” 他也知道姜望不如晏抚豪绰故而还主动下调了档次。 姜望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的……你请客吗?” “啊哈哈。请客什么的到时候嗯呐好说好说。”关键的地方许象乾一含糊就过去了。 总归到时候结账他是掏不出钱来的。姜望总不好意思陪着一起尴尬吧? “我是真的没有心情。”姜望瞬间冷淡转身便走。 是啊谁能想象得到威风凛凛的“赶马山双骄”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淄市井之徒仰之弥高的存在竟然是连丧葬费用都要无本赊欠的货色呢? 两人结伴回了临淄城姜望径往霞山去而许象乾也始终并没有改道。 走了一阵姜望忍不住瞧着他:“许兄你这是?” 许象乾并无尴尬哈哈笑道:“略略一算也是许久没见重玄胖了我随你回去看看他!” 他这时候回青崖别院是一定会被老院长追着打的。武器可能是戒尺也说不定是笤帚。 那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就是很好的选择了。 什么?重玄胖还不是朋友? 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见过那么多次了! 许象乾可是在佑国第一次见面就要拖着姜望一起挨打的家伙。可以说是非常的不认生特别的自来熟。 姜望稍稍默然了片刻还是带着他回去了。 ——反正是重玄胜府上也不用他花钱。 “哎呀呀重玄兄弟!数日不见如隔好几秋啊!” “许兄风采更胜往昔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说怎么一早上就有喜鹊叫原来是贵人要来!” 两人笑脸相对把手言欢把了又把。 这极其亲热的一幕瞧来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相认。 总之姜望注意到就连素来在人前默如雕塑的十四都情不自禁的挪开了几步显然一身重甲也挡不住这份尴尬。 当然当事两人无论是高额头的那位还是胖胖的那位都全无尴尬的自觉。还在那你吹我捧尽如一生挚爱亲朋显露半世热情友好。 “咳!”为了缓解尴尬姜望率先扯开话题挑拣着把赶马山前那个郑姓“挑夫”的事情说了。 这事没有必要瞒着许象乾因为郑姓“挑夫”被叫破身份的时候许象乾也在场。 同时姜望又认为此事有必要第一时间告知重玄胜。因为这事里外透着蹊跷他判断那个姓郑的“挑夫”是被王夷吾特意派来送死的。以重玄胜的智慧说不定可以在这件事里做什么手脚。 然后他就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也太不道德了。”许象乾在一旁不满道:“就算派人送死也该派一个愿意为他死的人来啊。” 他也是这时才听姜望说起经过显然他的判断和姜望是一致的。 “姓郑二十许年纪腾龙境修为露个面就能吓得在市井有一定头脸的人屁滚尿流还能入了王夷吾的眼……” 重玄胜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那人是北衙都尉郑世之子郑商鸣。” 他一句话就把郑商鸣的背景点出来了。 让对临淄其实并不算熟悉的姜望和许象乾能够迅速理解。 “啧。”许象乾看了姜望一眼:“你当时要是手重一点可就闯大祸了。还好你经受我的熏陶脑子还是比较好用的没上了马脸王的恶当!” 王夷吾的确是个长脸男子这也并不影响他的英俊。那深邃的五官倒是魅力独具。临淄城里为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不曾少过。 但若非要给他起绰号说他是“马脸王”…… 好像也蛮贴切。 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给王夷吾起过绰号呢? 姜望默默想了想。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别人都知道怕死吧。 于是他看向许象乾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一分对勇士的钦佩了。 许象乾倒浑然不觉姜望的心理变化早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对王夷吾很看不上眼当时还起过口角。 这会见识到王夷吾“卑鄙”的一面他就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正义之心了。 “你有没有跟姓郑的说清纠葛啊?好叫马脸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望说:“这个我自然知道。” “这种人就是不能给他好脸。别以为脸长了不起洗脸都比别人浪费更多时间!” 他们在这边聊得起劲。 那边重玄胜皱眉苦思喃喃自语:“郑商鸣郑商鸣……” “我知道文连牧的后手是什么了!”重玄胜在下一刻腾地站起:“我得立即去一趟北衙!” 说完也来不及解释直接匆匆出了门。 火急火燎的还想着丢下了一句:“姜望你帮我招待一下我许兄弟我去去就回!” 十四也默不作声的随之离去了。 留下已经被姜望单方面解散的“赶马山双骄”面面相觑。 “文连牧又是谁?”许象乾问。 姜望摊了摊手:“我问谁去?” 第七十一章 后生可畏 姜望揪出跟踪的郑商鸣之后并没有自负已经将此事处理完美而是在回府后第一时间与重玄胜做了沟通。 而重玄胜当场就洞彻了文连牧的计划火速赶往北衙当面陈清利害。才有了郑世及时出手。 郑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亲自赶到镇国大元帅府这才将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带回。 王夷吾白白与北衙都尉结了仇却并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郑世直接领着郑商鸣回到位于城北的巡检府之所以没有让儿子先回家是想让他与重玄胜道声谢顺便结交一番。 经此一事他对王夷吾自然是有不满但真要说与大元帅府正面对上又好像没有到那个地步。毕竟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王夷吾背后的姜梦熊可是被齐国上下视为军神的存在。 他有他身为北衙都尉的为难因而对重玄胜的态度其实也有些矛盾。一方面固然是感谢但另一方面他堂堂北衙都尉又真的下场参与重玄胜和王夷吾的交锋吗? 与他们同辈的郑商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缓冲。无论郑商鸣做了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还有兜底的余地。 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回到巡检府巡检兵丁却告知郑世重玄胜与他前后脚就离开了并未等在巡检府里邀功。 “他走时可说了什么?”郑世问。 那巡检兵丁回道:“胜公子说小事一桩不必挂怀!还说什么他不是为了帮人而是为了帮自己。” 这话说得实在敞亮。 郑世咂摸了一会儿又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并未再说什么。 …… 镇国大元帅府。 面对王夷吾的问题——郑世为什么能够及时赶到阻止他们以郑商鸣为筹码借用北衙的力量。 文连牧只能回以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想这会重玄胜一定还在北衙。” 王夷吾明白这个苦笑的意义。 重玄胜对阴谋的嗅觉太敏锐了!简直滑不溜秋什么算计都难沾身。 而且很显然他对郑商鸣也有足够的了解并不输于文连牧。如此才能够及时洞彻他的算计。 若异身而处他自忖绝不能应对得这样快速。 之所以不认为是姜望想到这一步因为姜望如果能够想到的话当时就根本不会放走郑商鸣更不会让郑商鸣有来镇国大元帅府自投罗网的机会。 文连牧第一次算计重玄胜失败的时候他还特意挖苦了一下。是因为他当时对文连牧有相当的信心并不觉得一时失利有什么大不了。 此次损失更为严重他却不见半点怨尤只问道:“你还有什么计划?” 文连牧将苦笑抹去眼中并无沮丧反倒神采奕奕他是真的喜欢这种与人相斗的感觉。 这让他充满激情。 “我尽让你得罪人了!” 王夷吾眼皮都不搭一下:“得罪就得罪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无论鲍仲清又或是郑世都是如此。前者远不是他对手后者迟早会被他超过去。 文连牧嘿了一声:“垂钓已是行不通他总能吃了饵却不咬钩。要抓这条肥鱼倒不如直接挖堤、放水、干塘!” “阴谋无用用阳谋!” “怎么挖堤、放水、干塘?”王夷吾问。 “这段时间对重玄胜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他现在最信任的人一个是他的贴身死士十四。一个就是姜望据说来自西方之域的庄国。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资料全都在脑海里文连牧都不用细想直接便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姜望参与天府秘境的时候还是满头白发而现在又已经恢复黑色。再联系到那段时间重玄胜争取寿果的事情可以很容易的得出结论——姜望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寿元有亏!” 王夷吾师从军神姜梦熊自然很清楚寿元有亏对修行的负面影响:“那他能有如今的实力倒是并不容易可见勤勉。” 对于王夷吾来说这已是难得的评价。 当然姜望未必需要。 “而我还发现重玄胜现在又开始在搜集增加寿元的宝物。重玄褚良不需要博望侯已经用不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为姜望准备的很可能姜望的寿限仍未补足。” 王夷吾问道:“这当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大泽郡七星楼将开。”文连牧说。 “对我没什么意义。”王夷吾顿了顿问道:“你想去?” 如果文连牧真的有心去七星楼眼下这摊事他也只能先放一放转入防守了。 时至如今他就算再自傲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赢过重玄胜。偏偏临淄不是军营不在战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城市他如蛟龙被缚处处别扭。 文连牧摇摇头说道:“其中有增加寿元的宝物。” 王夷吾皱眉道:“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你马上就会听说了。”文连牧笑笑补充道:“重玄胜也是。” 王夷吾明白了文连牧是想弄走姜望直接剪除重玄胜的左膀右臂让重玄胜变成孤家寡人。 这消息未必是真但文连牧一定能够做得让人相信。 见王夷吾心领神会文连牧又道:“这个消息只有你和重玄胜这个层面才能够得知姜望靠自己是没办法知晓的。” “你和田家达成了合作?” 要把关于七星楼的消息控制到这种预想程度没有田家的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王夷吾面子。”文连牧说道。 却没有说那个“他”是谁。 王夷吾只问:“如果重玄胜知道消息后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候留姜望在临淄帮他瞒而不说你也已经想好怎么不着痕迹的让姜望知道吧?” 文连牧并不否认:“事关自身道途他不可能没有芥蒂。让他们心生嫌隙比直接支开他效果更好。当然如果重玄胜真心相告姜望去了大泽郡也是我们要的结果。” …… 霞山别府。 因为姜望并不肯出门陪他花耍许象乾缠磨一阵无果后转道自去了摧城侯府说是寻李龙川去了。 当然也未必没有不愿深入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竞争的因素在毕竟才到霞山别府就见重玄胜兴师动众。 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他是帮忙好还是不帮忙好?索性走为上策。 重玄胜说是去去就回的确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但回来的时候许象乾已经走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拣着郑世的反应与姜望说了说。 姜望这时回过味来才发觉一个简简单单的跟踪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算计。 “你准备就一直这样见招拆招?”姜望有些后怕地道:“你们这种人心里太多弯弯绕绕了我可不能保证每次都不上当。” “我当然已经准备好行动……”重玄胜说着回过味来提高音量:“我们哪种人?” 第七十二章 共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事情刚刚发生甚至只有一个苗头的时候就将其解决看起来无风无浪波澜不惊其实却更显功夫。 相较于被逼到绝路暴起反击送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通过许放牵连旧事打击聚宝商会这两步棋重玄胜最近这两次应对文连牧的方式更让姜望赞叹。 简单、直接毫无波澜轻松就把事情抹平了。 所以姜望其实也很好奇这胖子又准备了什么应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啧声道:“我还是别说了我这种人弯弯绕绕怕你头晕!” “也是。”姜望把着他的手道:“我容易头晕也就适合研究研究道术练练剑!正好我的新剑式还有些不完满你陪我演练一下?” “瞧你说的。”重玄胜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又生生堆出笑来:“对了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怎么打算对吧?我们是至交好友你有疑惑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他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整个临淄都知道王夷吾开始跟我短兵相接了正是我对聚宝商会下手的好时候!” 先前十一皇子姜无弃一敲打重玄胜就立刻停手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也表现得非常的谨慎。 在这种与王夷吾短兵相接的时候再回过头去打聚宝商会倒的确令人意想不到。 就连姜望与他在同一阵营也都没有想到:“的确是出其不意的一步打死聚宝商会也很必要。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它是最紧要的事情吗?苏奢现在装死整个聚宝商会偃旗息鼓也根本没办法给王夷吾帮助无视它不是更好?收拾了王夷吾再回头也不迟吧?” “怕就怕收拾完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收拾完风头已过。苏奢不用再装死了。”重玄胜摇摇头:“要不是上次我拿住了他的命门逼得他只能缩头缩尾他可比文连牧难对付。” 姜望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因为重玄胜智略过人就索性放弃思考:“就像战斗相较于同时面对两个对手先解决一个对手再解决另一个对手一定是更好的选择。王夷吾不是易与之辈苏奢也不是你不要太大意。” “你说得对。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战斗我们要考虑的也不仅仅是胜利本身不仅仅是对手。台上台下都需要看到。” 重玄胜解释道:“你知道文连牧是什么人吗?连续五年全军兵演兵法第一年轻一代这几年最有名的兵法天才于兵法一道的声名一度直追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当然兵法并不等同于权谋在临淄他也未必能有在战场上那么如鱼得水。我说这些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你要知道这种人既然被王夷吾请动了苦心积虑的对我出手会没有考虑到我对他的反击吗?” “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有很多每天都能看到非常多的机会。但我一个都不敢去抓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陷阱。在一脚踩进去之前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我为什么要针对反击他呢?费而不惠明白吗?” 其实一直以来重玄胜都在这些方面很用心的指点姜望。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姜望并不愚蠢更多只是缺乏这些方面的见识。 “竞争主要着眼于两点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我们不一定要只盯着前者看小家子气。”重玄胜说道:“如果我一口吃掉聚宝商会仅靠王夷吾自己还能撑得住吗?” 姜望被说服了。 同样一个问题重玄胜的确比他看得更远也更深刻。 能够撬动重玄遵几乎板上钉钉的家主位置这胖子的能力越来越被所有人、也包括他姜望所认识。 “吃掉……聚宝商会。怎么吃?”姜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聚宝商会毕竟是这样巨大体量的存在能把苏奢打得装死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要说吃下聚宝商会组建未久的德盛商行还远没有这个胃口哪怕四海商盟也做不到——若能做到庆嬉岂会留手?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随口吹嘘一下。饭当然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一步一步来。” 他眯了眯眼睛:“要吃肉先杀猪!” …… 从这一天开始临淄忽然有消息疯传。 齐帝对聚宝商会早年支持废太子一事非常不满有清算之意。 这消息来路未知但愈演愈烈。 本来割肉装死想要低调度过这段时期的聚宝商会再一次被卷入风口浪尖里。 “聚宝盆”中。 自许放青石宫外一跪苏奢在外跑了一天无功而返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聚宝商会总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读起书来。 任由四海商盟和重玄胜疯狂打压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眼睁睁看着一家家商铺关停、易主。 巨大庞然的聚宝商会被割肉的时候缄默无声根本看不出来有半点反抗。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动静一时之间聚宝商会仿佛“隐身”了一般。 以至于很多人都恍惚觉得——聚宝商会是不是已经没了? 当然在真正的聪明人看来在齐帝态度未明的时候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时的盈亏都在其次帝君的好恶才是关系到商会生死存亡的重中之重。 在这种时候还上蹿下跳无论做什么都难免引起帝君的注意。届时福祸难料。 所以明面上苏奢直接闭门装死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绝对的忠心耿耿任君处置。 至于在暗地里耗费了多少人情才让聚宝商会的名字在帝君耳边淡化这就不为人所知了。 自云雾山上十一皇子姜无弃出面敲打后重玄胜已经收了手。四海商盟狠狠咬了几口肉后一生谨慎的庆嬉下口也温和起来。 一切都很符合苏奢的预计。 直到这样的消息忽然传出来。而且这么快的就沸沸扬扬遍传临淄。 “真是愚蠢可笑这样粗糙的谣言也能传成这样?”程十一之外的另一位副会主嗤笑道。 这位副会主姓李资历极高。他十分认可苏奢之前的判断也忍受着这么久的龟缩等待时机。并切实看到了曙光。 因而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才觉得格外荒谬:“帝君如果真的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还能活到现在?” 苏奢屈指敲击扶手:“这事我们必须立即做出应对一定不能让人们达成共识。” “什么共识?”李副会主并不情愿现在改变龟缩装死的方略:“我们忍耐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到头了这样轻易的就要改变方略吗?” “什么共识?”苏奢冷声道:“帝君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要完了。” “这算什么共识?这完全是假的共什么识?简直荒谬离谱!这样的所谓‘共识’我们需要在乎吗?”李副会主简直被气笑他甚至怀疑苏奢是不是这段时间打击太大脑子坏掉了。 程十一本心也是不觉得这种谣言有什么必要搭理割你的肉你都不吭声骂你几句你还受不了?这没有道理嘛。 但此时两位会主意见相左她反而不能表露真实想法只好在一旁打圆场:“院长这种程度的谣言意义何在?” “你们记住。”苏奢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第七十三章 日暮 有时候当人们达成一致的判断那判断真实与否、对错与否就都不重要了。 “做生意跟其它事情不一样也一样。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完了你就是真的完了。” 老人靠在躺椅上慢吞吞地说:“信心信心很重要。自己的信心旁人对你的信心。” 庆嬉已经很老了。 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错落的老人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那或者是历史或者也是故事。 近些年来四海商盟仿佛和他一样日暮西山。 但这日总也不坠夜总也不来。 很多人都认为四海商盟陈腐、老朽它有悠久的历史当然也带着过去的气息。 属于庆嬉的时代应该在过去但他又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在。 他做了多久的四海商盟盟主? 这个问题问很多人哪怕是四海商盟内部的人。很多人也都不会有答案。 因为太久。 很多人知道四海商盟的时候庆嬉就已经是四海商盟的主人了。 “庆嬉和四海商盟一样都已迟暮而长夜将至。”这是苏奢曾经的评价。 后一句话则是说聚宝商会如旭日初升终将在长夜之后照耀天空。 只是这迟暮迟了太久。 四海商盟近年来最大的危机无非是在阳国。 本心垄断阳地重建的生意吸血阳地百姓以供养自身。 但不曾想棋差一招齐阳之战出乎商盟意料的爆发聚宝商会遭到主导此战的重玄褚良针对而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赢得盆满钵满。 在阳地的巨大投资打了水漂损失极其惨重。就连一等执事付缪亲身前往军营商谈也没能挽回损失反被割了一只耳朵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面对战后一门双侯、如日中天的重玄家四海商盟保持了沉默。打碎牙齿和血吞强行忍受了损失。 最早四海商盟是一共十八家商会组成的松散联盟执事制度就是彼时权力结构延续下来的结果。 发展到如今十二名一等执事依旧代表着四海商盟的最高意志但早先那些商会的名字渐渐已经没人记得了。 一直以来庆嬉对四海商盟的控制力毋庸置疑但近些年来事情的确有了变化人心思动。 或者是对商盟事物已不是那么上心或者是庆嬉已力不从心……总之四海商盟事实上内部多了不少声音。 当时面对阳地的巨大损失四海商盟里主流意见是不惜代价进行报复的四海商盟在商界的地位不容挑战。是庆嬉强行弹压这事才咽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次决定才让许多人看到庆嬉仍然对商盟拥有决策之力。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的正确性让四海商盟平稳度过危机从而等到了重玄胜与聚宝商会反目等到聚宝商会遭受重创四海商盟反过来吃得满嘴流油。 庆嬉的威望也再一次确立起来。 许多年来四海商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却始终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行。 付缪恭立在一旁被割掉的一只耳朵让他现在更能听进话去:“现在这种时候是谁在破坏聚宝的信心呢?” “重玄胜王夷吾那些最近在串联的小商行……可能性太多。”庆嬉缓缓道:“当然也说不定是我们。” “王夷吾?” 这事的背后是重玄胜或者四海商盟本身付缪都能够理解。甚至是那些串联的小商行也有可能毕竟市场已经稳定了这么久里面的庞然大物倒下了他们才能够挤进去。 但是……王夷吾? 庆嬉抬了抬手并不解释。“四海商盟也同我一样老了牙口不好不爽利。我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吃竟也没吃下太多。” 他叹着气:“无论是眼光还是执行能力都差重玄胜不少。” “您老当益壮呢。”付缪恭维道:“如果您出面情况一定不同。” 但他心里其中并不这样认为。 商盟在阳地的所作所为丑陋不堪、腐朽难闻……虽然他付缪亦在其中但他很清楚。那些已经完全的背离了四海商盟的既往。倒不是说四海商盟一向有多么正大光明仁善慈良。而是以往的四海商盟绝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那么难看。 他看得清楚其他执事也不是傻子谁看不清?无非是不想看或者不在乎。只顾自身只顾眼前。 现在的四海商盟的确臃肿遍生腐肉。 庆嬉虽然掌着方向但在具体事务上很难说还能够如臂指使。或许……庆嬉只做了与重玄胜合作的决策其余具体事务却并不出面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话付缪只敢在心里琢磨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 庆嬉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看穿他的言不由衷只慢慢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去做事吧。” 要他去做的事自然是配合现在已经出现的消息进一步让聚宝商会的“绝境”为人们所共知。 付缪心领神会轻轻为老盟主掖了掖绒毯然后再悄声退下。 这座小院年月已经很久了空气中都漂浮着时光的味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关节有些滞涩险些迈不开腿……但很快就恢复了。 最近太紧张了。他想。 …… 镇国大元帅府。 王夷吾走进来的时候文连牧仍在无趣的摆弄着棋子。凑近瞧了一眼只见棋盘上黑白二子排成了“文连”两个字“牧”字也摆到了一半。 王夷吾忍不住道:“现在三岁的孩子都不这么玩了。” 文连牧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大师兄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劲?军里的冲突处理完了?” “小事情。”王夷吾轻描淡写转问道:“消息放出去了吗?” 文连牧知道他说的是七星楼停下摆字抬头看着他道:“这消息不是我们‘放’出去是重玄胜自己费工夫‘找’到的。时间他来决定。” 王夷吾点头表示认可:“聚宝商会那边?” 文连牧不置可否:“苏奢找过你了?” “是。” “你怎么想?” “与聚宝商会的合作是阿遵决定的。现在虽然联系不到他但这是他的摊子我当然要尊重他的意见。” “出头帮苏奢?” 王夷吾点点头:“是这样。” “维系合作关系阻止重玄胜的图谋巩固市场……”文连牧点头道:“唔很合理。” 王夷吾没有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去吧。” 王夷吾顿了顿显然他有些惊讶文连牧竟然没有阻拦他。 想了一下他问道:“那你呢?你做什么?” “你去帮苏奢撑场面竖立信心。总之能帮的忙你就帮帮不了的别勉强。” 文连牧笑笑:“至于我……” 他拿起棋子继续摆那个未完的“牧”字。 “我帮忙埋他。” 第七十四章 涟漪 “大泽田氏守着七星楼已经两百年收获渐渐不如以前有不少空手而归的例子。不过这一次据说星光大盛是辉耀之年。其中有增寿宝物出世。消息半真半假从田家内部传出来有五成可靠……”重玄胜靠坐在特制大椅上相当认真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 以齐国疆域之辽阔修行资源堪称丰沛各种秘境也很是可观。 比如天府秘境就完完全全是在齐庭的掌控中。甚至依托此地建立起了天府城。 而七星楼亦是齐国有名的秘境之一。只不过这处秘境归属于大泽田氏可以说大泽田氏就是依靠这个秘境起家。 经过多年的争斗与妥协现在的七星楼仍归属于田氏但需要开放大部分名额允许齐地其他人参与。 历来七星楼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会有一次宝物集中爆发的时候就被称为“辉耀之年”。但并无规律可言。 最近几次开放都收获平平七星楼的吸引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的“辉耀之年”据说是一位神秘卦师占卜所得。田家想方设法的遮掩但消息最后还是传了出来。 所谓的增寿宝物在所谓“辉耀之年”的收获里其实并不起眼因为七星楼里的收获虽然五花八门但历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卓异的增寿之物。 真正引入瞩目的其实是有涉及外楼之秘的宝物出世。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没人能说清总之传得玄玄乎乎的各路消息漫天乱飞。 毫无疑问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增寿宝物极具吸引力。尤其是在寿果和养年丹之外的增寿宝物。他非常需要增寿宝物补完寿限弥补遗憾从而大踏步前行。 枯荣院一行让他察觉了遗憾为道途长远计他最近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重玄胜也在帮他搜集但这种事物可遇不可求。 “就五成可靠……”姜望想了想:“没有必要跑一趟。” 重玄胜瞪了他一眼:“七星楼里能出现什么谁能说得清?有五成可靠就已经很稳当了。” “都说不清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重玄胜打断他:“难道你以为离了你本公子就玩不转了?你是不是太膨胀了啊姓姜的?你这体重再怎么膨胀也够不上我啊!” 姜望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是是是你当然玩得转。你这么圆一转就十好几圈!” 重玄胜被噎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十四:“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纯朴少年去哪里了?现在天天就逛园子花银子闹嘴皮子。” “哼哼。”他愤愤不平地道:“许高额真是害群之马为祸不浅!” 姜望刚想回击“还不是跟你学的”重玄胜已经先一步拿许象乾堵上了口子。斗嘴功力真不是盖的。 也不知许象乾这会有没有打喷嚏。 “怨他怨他。”姜望放弃在嘴皮子上占上风了认真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重玄胜自信一笑:“你现在去菜市口随便找一个大婶聊天。她都能提醒你聚宝商会马上没了千万别买他们商会的东西以防这些人临死之前的疯狂。你说我有没有问题?” 姜望又看看十四十四的表情永远藏在重甲之下但微微点了一下头。 聚宝商会这段时间又“活”了过来各方面活动得很激烈。但那些真正头面上的关系都“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剩下那些被重利打动的也都被重玄胜和四海商盟联手打压了下去。 王夷吾倒是多次表态表示自己对聚宝商会的信心但他本身不善经营也并未能拿出什么切实资源支持聚宝商会。仅仅一个表态根本无济于事换军神姜梦熊来表这个态还差不多——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梦熊如果愿意出面帮王夷吾表这个态重玄遵那边说不定早就掌握了重玄家也就轮不到重玄胜出头眼前的局面也根本不会发生…… 总而言之在重玄遵与重玄胜的竞争中王夷吾除了自身抹不掉的一个军神弟子的身份镇国大元帅府的资源半点也无法动用。 撇开这些话不说。 当传言演变成“共识”聚宝商会的倾塌已现征兆。 …… 一颗石子投入湖面那一声响很快便过去由此而泛起的涟漪却要颤动很久、很远…… 大齐王宫华丽巍峨占地极广。 其中寿宁宫是大齐皇后所居。 何赋得到召唤半点也没敢耽搁匆匆入宫。他是当今何皇后的亲弟弟也是皇后在外唯一的亲人。姐弟俩的关系以前是很亲近的。 入得殿来何赋先是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哪怕是礼官在侧也很难挑出错去。 皇后亦坐在凤椅上受着默不作声。 一拜一坐一臣一主。 一个弟弟一个姐姐。 做姐姐的尚还风华仍在但做弟弟的已经华发多生。 行过一套大礼皇后便抬手吩咐道:“赐座。” 两名宫女抬出一张座椅安放在下方侧位。 何赋行礼谢恩于是坐下了。 皇后又摆了摆手宫女们欠身次第退出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留下一个贴身的女官站在边上伺候。 “不知皇后何事相召?”何赋问。 这时候皇后的声音才有了一丝温度:“许久未见吾弟家中安否?真儿可还孝敬?” “没什么出息也便只有孝顺了。”何赋的声音有些闷闷。 这话里有些怨气。 以何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何真要有个出息绝非什么为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才能。甚至也根本不需要皇后做什么。 只要她不拦着默许即可。 但皇后拦着了。 态度很坚决。 以至于何赋堂堂国舅爷现在竟无一职傍身。早年还有些壮志想着搏个大前程被皇后劝止后心思就淡了。总归荣华不缺衣食无忧熬也就熬过去了。 但他的儿子何真今年三十有六也一事无成。 他能够习惯这些忍受这些。但忍受了这么久他的儿子竟还要如此。 这事让他怨气很大以前隔三岔五经常进宫看皇后年节从未断了礼物总挂心着姐姐的喜好。 从那之后就渐少入宫了甚至是非召不来。 与已经年衰的何赋相比何皇后面容倒似才三十许驻颜有方更养得一派雍容大气。 听国舅这么说也只是温声笑道:“子女辈孝顺是第一出息。” 这话终究有理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 再加上姐姐以皇后之尊温声相劝。做弟弟的也不好总冷着。 何赋缓和了脸色说道:“姐姐说的是。太子孝谨这也是天下皆知的。真儿能有他表哥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儿也是个好孩子……”皇后顿了顿方道:“做姑姑的委屈他了。” 何赋动容道:“姐姐能有这句话他就不委屈。” 皇后点点头又似无意道:“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个叫曹兴的?” 何赋心中惊了一下:“是……可是他犯什么了事情?” 那该杀的曹兴犯了什么事情?竟直达天听连皇后都知道了! 心中顿时翻江倒海难掩惊乱。 “倒没有。”皇后微微摇头瞧着自己弟弟已经很显年纪的脸:“他好像在聚宝商会挂职?” “……是。” 曹兴是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无论修为、才能、手腕本身都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但他之所以能成为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就是因为他代表着何赋代表着大齐的国舅爷。 “让他退了吧。”皇后说。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是真切的听到这话时何赋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才没有让自己太过失态。 为了避嫌何府上下无官无职。 作为皇亲国戚衣食无忧是自然的。但混迹在临淄贵族圈子里岂是一个衣食无忧就足够? 做什么不要开销?又哪里省得下钱来? 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流淌。 不夸张的说曹兴那里至少负责了何府一半以上的开销。 “那传言是真的?陛下真对聚宝……” 皇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陛下的心思你我如何能够揣度?” 何赋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皇后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却有了不容质疑的威仪。 她是何赋的姐姐但也是大齐的皇后娘娘。 见何赋满脸失落何皇后又缓和了些:“无华是你亲外甥你须多为他考虑。一丝一毫的险都不能冒。” “你……您……不能帮忙说句话么?” 皇后静静看着他并不回答。 沉默是最坚决的回答。 “可是皇后娘娘。”何赋脸色难看:“这是草民好不容易谋到的门路。往后府里上上下下人吃马嚼如何是好?整个齐国将来都是无华的他的表弟和舅舅难道要拮据度日?” “人继续吃马就不用嚼了。若说拮据那便拮据些过。” 皇后这样说。 第七十五章 践行 何赋脸色晦暗地离了寿宁宫。 大齐的皇后娘娘仍坐在原处久久未语。 这宫殿很大也很冷。 何赋参与了什么商会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那时也并未在意听也就听过了。 这阵子聚宝商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才知道何赋参与的正是这家商会。 何赋口口声声说他好不容易才为手下谋到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却也不想想苏奢为什么肯要他的人?四海商盟与皇亲国戚走得更近九个名誉执事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宗室的影子这种利益输送并不罕见只要不太过分宗人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苏奢肯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何赋是因为他是大齐太子的亲舅舅因为这个身份可以与四海商盟稍作对抗而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本事。 而这商会竟还牵扯进了废太子的事情! 皇后起先其实是很生气的只后来念及何赋父子这么多年都本本分分想着想着气也就消了。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 她明白自己这个弟弟没什么大能力野心也是没有的。早年还有些幻想消磨也就消磨了。万万是不可能参与涉及废太子的谋划的。 查肯定经得起查。 她也清楚帝君未必就真对聚宝商会有什么想法。他再深恨废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至于再兴株连了。 只是…… 她不能够承担一丁点风险。她的儿子姜无华太子之位不能够承受一丁点风险。 所以哪怕弟弟何赋再委屈也只能委屈了。 姜无华一日未登大宝便是她贵为皇后该受的委屈不还是得受? 静静想了一阵皇后吩咐道:“你随着国舅去府里瞧一瞧。他若……你便出面略作警告。” 她没有说国舅如果怎么怎么样也没有说“警告”是如何警告。因为不必细说这女官自知分寸在哪里。 一直侯在身边的女官躬身行礼转身便去了。 …… …… 近日临淄城最令人瞩目的一事就是曹兴退出聚宝商会。 连何国舅的人都不敢再沾染聚宝商会! 虽然本身只是皇后出于谨慎的选择但在事实上却被很多有心人视为帝君的态度。 这几乎是聚宝商会崩塌的标志被很多人看做明确的倾覆信号。 如果说许放青石宫外那一跪只是将聚宝商会打瘸了腿让他们无法逃远、也不能反抗的话。 这一次人为营造出来的“共识”几乎就彻底撕下了聚宝商会的保护伞。 反倒使得上一次针对聚宝商会的撕咬成了预演这一次才真正鼓荡成高峰。 所有人都觉得聚宝商会完了所有人也都不再保留。 整个临淄城风起云涌各路牛鬼蛇神都上场…… 但这些都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他已经准备出发去参与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 临淄城里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十四几乎都可以做。 比较伤人的说论智略谋算重玄胜不太需要他的意见。 而以武力论现在对上王夷吾他也并没有把握。 他很清楚在腾龙境他远没有达到极限。 他必须要补完寿限弥补遗憾才有与王夷吾这等号称同境最强的男人正面交锋的资格。 所以七星楼势在必行。 …… 尽管忙得脚不沾地重玄胜还是抽时间安排了践行。 当然规模很小也只请了许象乾、李龙川、晏抚、高哲四人都是与姜望相熟的。少说也有个酒肉朋友的关系。 把他们聚在一起一方面是为姜望践行。 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姜望替重玄胜交游这时候他离开临淄自然要把处理的关系做个“移交”帮重玄胜巩固一下交情——其实也聊胜于无。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着痕迹的互相熟稔着。 姜望还真不是交游的人才。重玄胜最近这么风光换一个长袖善舞的做代表这会不说高朋满座至少也是个热热闹闹。 哪像现在大猫小猫三四只。 这其中许象乾还是在佑国的时候认识的李龙川也是重玄胜安排的送丘山弓晏抚与重玄胜早有过接触。 高哲呢近来重玄家与高家诸多合作高少陵现在还在赤尾郡镇抚使的位置上双方正是关系紧密的时候。 “交游”的成果几乎为零…… 好在重玄胜本人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期望让姜望在外面交游提高他重玄胜的存在感才是主要其它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事情。 远行不宜饮酒大家便只坐在一起饮了杯茶吃些糕点闲叙了一些话。 正聊着忽然有侍者来报说四海商盟有一位执事前来。 鉴于双方现在的合作关系重玄胜当然不会怠慢。 于是请进使者。 此人一进来便向座中各位行礼:“四海商盟三等执事见过诸位鄙姓杨木易杨。” 大约知道说了名字也不会被记住便只说了个姓。 他是个处事圆润的不等重玄胜等人发问开门见山直接对姜望道:“我家盟主向来对青羊镇男非常欣赏亲口说过您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次七星楼之会听说姜公子要参与他老人家很是关心特着小人送些药物以尽绵薄之力。” 杨执事既然能代表庆嬉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必然是得到庆嬉认可的。 不能小看这段话的分量。 尤其庆嬉作为商盟之主亲口说姜望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样的话不是听听便罢而是能够更大程度上帮助姜望获得齐人的认可。让齐国上下认同姜望是自己人……要在齐国有良好的发展这非常重要。 其实之前重玄胜让姜望作为代表到处交游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庆嬉的确是很有诚意了。尽管在此之前姜望跟他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在霞山别府里见过一次。 杨执事取出一个玉盒轻移玉盖里间是一个个小格可以看到格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各种玉瓶。 “这里面有生肌散复血丸……” 生肌散是治疗外伤的复血丸是补充气血的。庆嬉送的药物都是个中精品属于相当不错的战斗补给品。 杨执事挨个介绍。 以重玄胜现在和四海商盟的合作关系双方都还合作开办了新商行。庆嬉如此厚意姜望是断不可能拒绝的。 “庆老先生盛情难却请代为问候回城之时必当上门答谢。”姜望双手接过玉盒。 “一定转达。”杨执事又取出一本小册:“另外这里有一份七星楼的资料记录了以往几次七星楼的参与经历。或许能对姜公子有些帮助。也是庆老先生令人准备的。” 姜望与重玄胜对视一眼。对他这样一个晚辈来说庆嬉虽然可以说是看重但也有些过于热切了。 虽然心里有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道了谢表示一定会认真翻看。 “那便祝青羊镇男马到功成诸位慢叙小人先行告退。”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众人都在等着庆嬉的下文但没想到杨执事一拱手自便去了。 倒似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器重而已。 第七十六章 礼下于人 杨执事走后。 重玄胜炯炯有神地瞧着姜望:“你到底有什么优点这么能讨老人家欢心?” 李老太君当时对他另眼相看初次上门便以石门草做见面礼。那时候重玄胜就在泛酸水。 从哭着喊着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再到对他青眼有加的李家老太君再到这一次热情得过了头的庆嬉。 “你是老年人之友啊!”重玄胜感叹道。 晏抚肩膀一耸险些没憋住笑。 “不对啊。”重玄胜又咂摸道:“老人家不应该都是喜欢我这种白白胖胖的么?” 对于庆嬉的突然示好姜望其实也挺迷惑听着重玄胜在那里絮絮叨叨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又不是养猪。” 重玄胜一下给噎住了想了想转头狠狠瞪了许象乾一眼。 都是这高额头把姜望带坏了! 以前哪有这么会顶嘴? 正在狂吃糕点的许象乾莫名其妙。 心想这胖子也太抠门了!我不就多吃了几口吗?至于这么瞪我? 李龙川一脸嫌弃地拂了拂许象乾洒在两人中间的糕点粉屑开玩笑般地提醒道:“送这送那四海商盟可是做生意的不会之后让你付钱吧?” “那一定不能要赶紧给他送回去!”许象乾现在对钱很敏感。 重玄胜不确定这高额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也懒得管直接伸手拿过姜望面前的玉盒:“药物补给我已经给你准备过一份这份多的还是便宜我吧庆盟主送的肯定是好东西。我拿来充实一下德盛的仓库也好……倒是这份资料你得仔细看看。” 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过药物补给了? 姜望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也明白重玄胜表达的警惕。这当然是不便表态于人前的。 只能摇摇头表示对这种无耻行径的无奈。 高哲琢磨了一阵这时出声道:“听说这一次四海商盟也派了人去大泽郡庆盟主送礼示好是不是希望到时候姜兄能够照顾一二?” 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在座其他人都没有参与的计划。许象乾倒是之前表现过一点兴趣还兴致勃勃的宣布过什么赶马山双骄横扫各方群雄计划但是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离开齐国去近海群岛游学(闲逛)——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债听说青崖别院的刘老院长最近到处在找他。 听到高哲这样说许象乾问道:“四海商盟那边去的人是谁?” “呃。”高哲顿了一下显然对具体的人选并不清楚。 晏抚转了转茶盏轻声道:“一等执事方崇。” 论及情报他显然比高哲更胜一筹。 “啧。”重玄胜啧啧有声:“老姜你威风八面啊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都需要请你帮忙照顾!” 四海商盟统共只有十二位一等执事乃是商盟毋庸置疑的高层修为起码也是内府境。 而七星楼的准入上限便是内府境修为。 理论上来说在内府境以下包括内府境本身无论什么层次的修行者都可以参与七星楼。 但实际上没能推开天地门的修行者根本不必考虑七星楼因为连进入的名额都不可能弄到。 七星楼的名额规则与天府秘境又不同并不是每家都有名额分配除了身为坐地虎的大泽田氏有固定名额之外其它的所有名额都需要通过竞争产生。 当然因为日照郡和崇驾岛的利益置换重玄家和田家的关系算是处在一个亲近的时间段。 重玄胜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姜望直接顶一个大泽田氏的名额进入七星楼无须再另外争取。 七星楼的上限就是内府境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更不会弱。 重玄胜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姜望不要太膨胀若被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有本事照顾方崇那就属于脑子不清醒了。 姜望当然也不会当回事只是微笑以对。 高哲却道:“以姜兄现在的实力又如何照顾不得?不说他以一敌三横扫屏西双煞并覆海手了就说内府境这个层次本身能算什么?便是神通内府姜兄也唾手可得。” 这话吧说捧也有说试探实力也有。 但听听也就罢了若真要当真就大可不必。 其实高哲的性格姜望与之是并不很合拍的。之所以还经常会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重玄家和高家现在的合作。 重玄胜如果不借助主导阳地的优势抓住高家重玄遵那边就会抓。 此消彼长的道理谁都懂。人越成熟越难随性随心。 “高兄你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晏抚温声笑了笑举着茶杯在身前虚晃一圈:“你面前这些除了你我全都是神通内府唾手可得。” 众人皆笑。 一想也是姜望、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全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并且现在也全都推开了天地门神通内府还真不为难。 就连高哲自己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谈笑间李府的下人忽然进来附在李龙川耳边说了点什么。 这么点距离在座几人都有意地控制自己不去听以示尊重。 便只见李龙川剑眉微挑显然有些意外。 “怎么了?”姜望问:“你要有事便先走反正我马上也要出发了。” “倒不是。”李龙川摇摇头:“是家姐……” “李凤尧要来?啊对了!”许象乾腾地一下站起:“各位人有三急容我去解决一下。姜兄一路走好。” 也不待众人回话一溜烟就跑了。 姜望听着牙酸。“一路走好”怎么听怎么不太像好话。 “奇也怪哉。”姜望有些不解:“龙川家的姐姐我见过人很好又非常漂亮。象乾怎么好像畏之如虎?” 这个疑惑他老早就有了。之前在摧城侯府李凤尧出现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就瞬间换了一个人总表现得畏畏缩缩的。 “你不知道?”重玄胜故意问得很大声憋着不怀好意的笑。 姜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知道?” 李龙川捂着脸道:“许象乾为什么怕家姐……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追求家姐然后被家姐打了那么几次。” “是暴打。”重玄胜补充。 “一共有十八次。”晏抚也一脸平淡的填充数据。 这些人看来都对许象乾丢脸的事情很感兴趣就不说兴高采烈的重玄胜全神贯注的高哲了即使是表情淡然的晏抚……眼神也明明很兴奋好吗? “……所以是打怕了对吗?”姜望了然。 但真的很难想象冷傲如李凤尧暴打许象乾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一定很有趣吧? “咳。也不算是殴打。”李龙川毕竟要维护姐姐的形象:“切磋切磋。” “至于你为什么应该知道嘛……”重玄胜憋着坏笑道:“前天有人故意拿这事揶揄他问他怎么不继续追求李凤尧了。许高额说……他并不是怕了李凤尧而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姜望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他正式决定退出李凤尧的追求者行列了。” 姜望:…… 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 “你也知道?” “你们都知道?” 问了一圈得到全部肯定的回答。 姜望抱着最后期望看着李龙川:“你姐姐……也知道?” “啊是。”李龙川老实回答。 姜望:…… 原来如此!是说许象乾怎么溜这么快。明明上次虽然也畏畏缩缩但好歹还是敢聊几句天的。 姜望看了看站在一旁如雕塑般的十四:“十四高额头刚刚是往哪边走的?哪个方向?你给指个路。” 十四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憋不住笑。 虽然大家都叫许高额但这还是姜望第一次直呼许象乾为高额头。这家伙真的是……太欠揍! 早在佑国那次他挨了围观群众的揍就憋着坏要拉姜望下水。彼时还是初见。没想到现在熟了起来还玩这一套呢! “龙川兄。”重玄胜带着怂恿用看好戏的语气道:“你刚刚说令姐……如何?” 一想到马上就有一个大美人过来暴打姜望…… 他心里还挺期待。 就连一贯沉静的晏抚眼睛都明显亮了。 李龙川瞧了瞧姜望表情略复杂:“家姐说她也要参与这次的七星楼问姜兄要不要同她一起出发。” “啊?”重玄胜起先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立即赞同道:“当然当然!” 笑得嘴都咧开了。 这是要一路揍到大泽郡去啊! 真是太过分了! “盛情难却姜望你绝对不应该拒绝。”这胖子苦口婆心。 “龙川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姐。为姐姐理当鞍前马后那是必须义不容辞。”高哲大义凛然。 “说的也是好歹大家相熟同行有个照顾。”晏抚则显得非常的客观一副我绝不是为了看戏的样子。 姜望:…… 姜望其实很想问——“我如果说不你姐姐会打我吗?” 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没有问出这种一定会被打的问题。 只干笑了两声:“哈哈。你姐姐也去七星楼啊。” “蛮突然的哈。”他干巴巴的补充。 第七十七章 与凤同行 有许象乾无耻造谣在先姜望现在面对李凤尧难逃尴尬。 从临淄到大泽郡不算太远却也不近路上且有段时间。 李凤尧美则美矣但又冷又傲难免叫人不太敢亲近。 现在还得知她有动手打人的“爱好”…… 听听。 打了整整十八次打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都不敢往上凑了。 设身处地一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揍啊? 对于姜望的反应李龙川只能报以苦笑:“我事先也不知情。家姐的事向来是她自己做主。” “你要是……我就让家姐先走?”李龙川又问。 当着这几人的面终究没把“害怕”两个字说出口。 “不妨事不妨事。”姜望无所畏惧的摆摆手:“我人生地不熟正有劳李姑娘带路了。” 重玄胜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晏抚、高哲投来赞赏的眼神。 姜望举杯顾盼自雄。 说归说笑归笑。 以李凤尧内府境的修为提出同去七星楼更多其实是对姜望的照顾。 大约是看在李龙川的份上才有此邀。 姜望只要没有目空一切就不可能拂这个好意。 “不知令姐什么时候出发啊?”姜望问。 这时李府那下人又在李龙川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英武非常的李龙川表情略有尴尬:“家姐的马车正在楼外。” 这么急? 姜望眼皮一跳。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晏抚、高哲都牢牢闭嘴生怕再说点什么让李凤尧给听去。 许象乾前车之鉴啊。 对了李凤尧如果就在楼外的话那么…… 许象乾溜掉没有? 这些个酒肉朋友嘴上不说话表情却全都生动起来。 “如此我这便出发了。” 姜望站起举杯一口饮尽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可惜喝的是茶难免少了三分豪迈。 因为李凤尧的马车就在门外众人就都只抬了抬茶盏便算相送了。总之虽然平日个个也算嚣张。但没几个敢真在刚刚背后议论过就马上站到李凤尧面前去。 这家茶楼环境清幽位置不太易寻在一条深巷尽头只接待熟人或者熟人带来的朋友。地方不大但很有格调。 属于重玄胜最近才接手过来的产业之一很适合私下小聚。 姜望独自离开一起喝茶的那几个没一个送出来的。但姜望很笃定虽然他们不至于全挤在窗口窥视这么明显但一定也个个运足了耳力就等着看他的好戏。 李凤尧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厢大而阔乍看来简单大方属于世袭侯府的底蕴都在小细节中。 拉车的马只有一匹但神骏非常通身雪白无一分杂色。只一双眼睛如墨玉一般极为灵动。 一名模样娇俏的侍女立在马车旁以手相引礼道:“公子请上车。” 抛开别的性情家世实力都不说仅以姿色论车厢里坐着的也是一位顶级美人说心中全无紧张是不可能的。 姜望点头回礼面上倒还平静。 车帘已经给掀开他只探个半身过去便瞧见了李凤尧。 但见其人端坐主位眉眼如素雪冷极、傲极、美极。即使已是第二次见面还是会因那种美丽而动容。 “那个问李姑娘好。”姜望管住视线礼貌问好。 李凤尧眨了眨眼睛:“你也好。” 姜望左右看了看难掩不自然:“其实我坐在外面就可以。” “噗。” 却是那侍女忍不住笑了:“您还是坐进去吧我得坐在外面赶车呢。” 姜望有些尴尬地圆道:“我给你们赶车也行。” 娇俏侍女笑盈盈地她在李家长大见惯了各模各样的公子哥、青年俊彦多的是神采飞扬、意态风流难得有个脸嫩的瞧着倒稀罕:“那可不成。您把我的活儿做了我做什么去?再说‘去黑’可不近生人呢。” 那马也回头瞧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不屑。 “去黑”应该就是它的名字了。 去黑……就是白。 哼一个赶车的马。 姜望在心里轻哼一声当然不好再说别的。于是踏上马车弯腰钻进车厢里规规矩矩地的在左侧角落位置坐下了。 车厢里一共有五个位置背靠车壁、正对车门的是主位李凤尧坐着。两侧各有两个座位中间以矮桌相隔。姜望便坐在左角与李凤尧之间还隔了一个座位。 矮桌上有些凹处嵌着精致的茶壶摆糕点水果的玉盘。 这时姜望才能分心观察到车厢内饰整体风格大方明朗显出李凤尧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品味。 听得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本身感觉不到晃动便已经出发。 哈风平浪静。 姜望有些自娱自乐地想道。那几个等着看戏的家伙肯定很失望。 平缓前行的马车中李凤尧的声音响起:“茶水糕点都有请自便不必拘束。” “知道了。”姜望像蒙生回先生的话一样老老实实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李姑娘捎我一程。” “这还要一道参加七星楼如果咱们总这样李姑娘来姜公子去实在也太生分你说呢?” “对……是。” 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只见其人面对前方目不斜视仿佛在研究车身材质的纹理。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侧脸。鼻梁挺拔嘴唇微抿。表情有些局促但也有难得的清爽干净。 眼里有了一丝淡淡笑意嘴里则说道:“你跟龙川、象乾都是好友如果实在不知怎么称呼也跟他们一样就叫我凤尧姐姐吧。我就直呼你小望。” “哎好。”姜望应道。 心里的那点局促确实消散了许多。 但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遗憾。 李凤尧以食指指背轻轻一弹茶杯说道:“喝茶。” 叮~ 姜望能够感觉得到这一声在精妙的控制之下远远漾开。 在车厢里听着只觉寻常但对于那些凝聚道元、全心关注这边的“耳朵”来说恐怕不那么好受…… 姜望隐约听到几声惨叫声音都很熟悉。 不由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好茶!” 第七十八章 人心不古 却说临淄城里。 本就是为姜望践行聚在一起姜望离去后大家也就散去。 当然一个个捂着耳朵出门难免让茶楼的侍者有些好奇。 李龙川辞别众人独自回府。李老太太近些日子住在临淄他在外玩耍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免不了要多陪陪老人。 他并未乘轿只带着一个随从步行。 走出深巷往前过了一条街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穿过便出声喊道:“许高额!” 许象乾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只见他展开一把折扇贴着脸轻摇独露出眼睛和奇高的额头。 闷声道:“有事?”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三急到人影全无?”李龙川笑吟吟的。 “有事。” 李龙川往前凑道:“什么事?” “关你什么……哎!”他大喊起来。 却是李龙川趁他不备一把将他的折扇夺走。 露出他塞着一团布条的鼻子和青肿未消的嘴角。 “哈哈哈。”李龙川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象乾一把抢回折扇迅速地重新展开遮住脸声音恶狠狠地在折扇背后传出来:“笑什么笑!噤声!” “别紧张。”李龙川根本止不住笑:“他们跟我走的不是一条路遇不到你的。” 许象乾依旧摆着折扇牢牢护住自己的脸眼睛警惕地左右转:“临淄认识我的人又不止重玄胖他们几个。” “知道你被我姐姐揍的也不止他们几个。” 许象乾恼羞成怒脚下一脚踩去:“叫你别笑!” 李龙川早有准备轻巧一个撤步就叫他踩了空。 正听得许象乾恶狠狠的补充:“你没挨过她打?” “那大都是小时候而且你挨打的次数已经超过我了。”李龙川饱含悲悯地看着他:“你额头是不是又被打高了?” 许象乾:…… 从来只有许大爷噎人哪有被人噎的? 但是因为造谣挨打实在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 他也不继续跟李龙川生气眼珠子转了转转问道:“我走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李龙川明知故问。 许象乾也装得挺漫不经心:“就是你姐姐跟姜望一起去大泽郡的事呗。” “还能怎么样?”李龙川继续不懂:“我伯父让她照应一下姜望啰也是看好姜望的天资……也说不上谁照应谁吧!伯父大概觉得姐姐实力虽然强生死见得却不多。这方面恐怕反倒要请姜望照应。” “嗯……有道理。”许象乾继续装模作样:“然后呢?” “然后什么?”李龙川接着明知故问。 “就是姜望啊!”许象乾装不下去了特直接的问道:“挨打了没?诶挨打了没?” 李龙川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们还是好朋友呢你好像很希望他挨打?” 许象乾嘿嘿一笑:“同甘共苦嘛。” 又迅速改口:“同病相怜同病相怜。” “哈哈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李龙川折腾得心满意足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你!” 许象乾忍不住以折扇指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遮回脸上。 “唉。” 只有一声长叹。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 大泽郡在临淄北面。 李凤尧那娇俏侍女名叫小桐她选择的路线要穿过整个辛明郡。 当然这条路线也经过姜望和李凤尧的同意。 “小望。”大约是出于“姐姐”这个称呼引发的责任感李凤尧打破沉默:“你对七星楼了解吗?” “不怎么了解。”姜望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出发之前四海商盟的庆嬉盟主送了我一份七星楼的资料唔……凤尧姐姐你要看看么?” 这声凤尧姐姐喊得真是……三分羞涩七分乖巧。 饶是向来有冰玉凤凰之称的李凤尧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七星楼这样的有名秘境又经过多年探索各家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石门李氏自不例外。不过倒未必有四海商盟的资料全面。 她伸手接过册子仔细地翻了翻凤眉微扬玉指夹出一封信来:“这还有一封信呢庆嬉的信。” 说着轻移柔荑将这封信放到姜望旁边的矮桌上。 信封泛黄有年月味道。玉指微光如冰雪润玉。 “给我的信?”姜望也有些讶异。 庆嬉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样密切了还在有关七星楼的资料里附一封信? 神秘得莫名其妙。 他摇摇头将这封信拆开。 信里倒是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庆嬉只是以长辈的口吻对姜望进行了一番劝勉对他的未来表示了期待。也从四海商盟的角度隐隐表现出了招揽之意。都是些套话没什么新意。 同时在信里说如果在七星楼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同样去七星楼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方崇帮忙。 最后在信的末尾顺便提了一句他手里有一份古老丹方是增寿奇方。如果姜望此行得到了增寿宝物不妨交给四海商盟的炼丹高手可以最大化利用宝物效果必不让姜望吃亏。 总之整封信相当亲切俨然对姜望以后辈子侄视之呵护备至。 姜望看完了信也没太明白庆嬉想干什么。就好像单纯的是要拉拢他一样。 李凤尧翻着那份关于七星楼的资料似是无意的点了一句:“听我伯父说庆盟主这个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姜望点头说:“我当然不敢小看。” 点到为止李凤尧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瞧了会资料又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笔墨在这份资料上写了起来。 姜望便闭目修行。 长久无话。 “好了。”李凤尧的声音将姜望从修行中唤出:“这份资料我做了些增补你一并再看看吧。” 姜望应了一声接过册子见字里行间多了许多蝇头小字字体削瘦华丽给人的观感如写字的人一般美则美矣难免带着距离。 仔仔细细的把这份七星楼的资料看过将其间重要的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七星楼不比天府秘境天府秘境什么信息都带不出来因此谁也都事先没有了解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而七星楼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关于七星楼的竞争在信息搜集阶段就已经开始。 把资料增补完交给姜望李凤尧便自闭目修行去了。 姜望仔细看完资料也继续沉入修行中。 修行倒是让他很自在。 …… 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恍恍惚惚的从修行状态中退出。 掀帘问道:“到哪里了?” 小桐侧坐着一只小脚吊在半空中晃悠瞧了瞧环境道:“应该是松城。” “噢。” 姜望没有再看这里一眼。 车帘垂下。 车厢里再次回到沉默。 第七十九章 即 论及地域大泽郡有两个辛明郡大物产丰饶。 整个郡域里有大小十八城。 田氏祖地所在城域通常被称为“田城”原先并不是这个名字但久而久之世人大多只记得“田”字了。 秘境七星楼便坐落于此。 官道两边的田地都应该是经过统一规划看来整整齐齐完美对称。完全能够以官道为中心交叠起来。 主城本身亦是四四方方远看便像是一个沉重的黑色方块——垒城的墙砖全都是黑色的齐整肃穆。与其说砖倒更像铁。 马车停在城门之下抬头才发现这座城池的本名是一个“即”字。 即城。 这个字亦四四方方全无个人风格。有的只是一笔一划的严格与齐整。 叫人看来有一种难以表达清楚的感受。 “看到这个字有一种紧迫感!”姜望说。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即”这个字本形就是一个人靠近食器准备就餐。有“将要”、“靠近”之意。 马车平静地驶入这座城池。 无论是摧城侯府本身在齐国的威望还是重玄家与田家现在的关系都不会让这里有什么不长眼的事情发生。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店铺门面街道坊市全都齐整有序。 即城就像“田”这个字一样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每一个部分都分割平均不多不少。也不知是田氏赋予了这座城池风格还是这样的城池才孕育出了齐国位在前列的名门大泽田氏。 小桐驾驭着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行人都自觉走在路边甚至那些摊贩也都在街道两侧整齐对应没有一个占道的。 说是驾驭其实“去黑”也无须驱策。小桐只要说一声左或右它便会自己调整方向。姜望很怀疑它是一匹纯血妖兽而不是什么混杂了妖兽血脉的品种。那种固然也是难得的坐骑但姜望也不是没见识过灵性远不如“去黑”。 说起来田家与重玄家利益置换以十年崇驾岛开发权限换取田安泰的日照郡镇抚使位置。双方都获利实则只有重玄胜个人遭受了损失。 重玄胜这次主动找田家要七星楼名额也不乏表示自己将不计前嫌、修好田家的意思。 这也是为了阻止对方帮助重玄遵因为最初其实是重玄遵一力促成的两家利益置换。双方是有继续合作理由的。 不过重玄胜虽然找田家要了名额姜望却没有等田家接待。 他和李凤尧主仆二人都住进了即城的客栈中在这里静等七星楼开放。 七星楼在九月星力最盛之时开放这一天并不固定在往年也有一整个九月星力都无法达到界限的时候那些年份便是“沉寂之年”与“辉耀之年”相对。 此外还有七星楼虽然开放但是宝物无几参与者收获寥寥的年份被称为“星黯之年”。 现在根据田家放出来的消息今年九月即城的星力将在九月十二日至九月十四之间达到鼎盛七星楼的开放时间也便确定在这个范围内。 从已经记住的信息来看往常历次七星楼开放结束时间最长有一个月最短的也有九天。 姜望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会错过太虚幻境九月的福地挑战了。福地排名的下降他倒是习惯了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跟强者交手的机会。 他与李凤尧虽然已互称“小望”“凤尧姐姐”同乘一车来即城但其实一路来说话的时候也并不多。双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修行中。 到了客栈亦是如此。 一共开了三间客房姜望一间李凤尧和小桐一间去黑单独住一间它的吃食也都不假人手全部由小桐亲自准备。 哼不过一匹拉车的马。 这话一路来在姜望心里起伏过无数遍但从未宣之于口。看得出来这匹妖马的脾气并不好。 它进了房间后便把房间里的桌椅之类全都踢碎扬蹄扫尾。客栈老板一脸肉疼地冲上来小桐就在旁一锭银子一锭银子的“付账”一直等去黑把整个客房“改造”得空空荡荡只剩一张无顶的大床为止——所以为什么要给它单独开一间客房? 姜望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为什么这间客栈里的每间客房都一模一样桌椅床榻的材质、布设、甚至朝向。他的房间和被去黑“改造”前的房间简直完全没有区别。 一定要搞得这么相同这么对称吗? 完全看不到丝毫的个性。 即城不是一个能让他感到舒适的城市但无论在哪里修行是不会改变的。 姜望盘腿坐在床榻上一时物我两忘。 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走得越来越远脑海里关于整个五府海的舆图也越来越清晰。曾经有数次都接近了闪烁神通种子的第一内府但姜望最终都选择错身而过。 随着姜望自身实力的愈渐强大他的天地孤岛也在壮大中。不过这个过程就更加缓慢了。 与往常每次一样在“警戒线”前止步腾龙道脉回转落下天地孤岛便完成了今天的修行。 姜望没有耽误时间转念便又已进入太虚幻境。 与李凤尧一路同行还没有机会进入太虚幻境。虽然太虚幻境的进入很是隐蔽至今还未被人发现过。但也没有必要像献宝一样的使劲在人前展示。 【腾龙境排名第八失去荣名“太虚六合修士”。】 这样的提示响起。 太虚幻境里的竞争也很激烈稍不注意就丢失荣名。 好在排名掉得并不多看来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这个层次他的实力还是很稳固。 无论如何荣名带来的好处不能放弃。 姜望稍作调整便开始了新的匹配战斗。 …… “又是太阴星力又是……” 田府中的一座小楼里响起这样一个轻轻的声音。 “有趣。” 声音落下。 小楼一共两层。 如果说整座即城就是一个大的“田”字。 那么田府就是一个被大“田”字包裹着的小“田”字。 而田府里的这座二层小楼就是“田”字正中心的那一个点。 作为田府乃至整个即城的中心这座小楼的外观极其诡异。 第八十章 坐“井”观天 整座小楼乍看上去像一口竖井。 但这口“井”并不向下探而是往上延伸。 楼只两层但并不矮两层平均等分竟都显得瘦长。 楼顶与楼底一般大小。 小楼的材质为某种不知名的木材瞧来其实不甚适合建筑。因为木材本身不但不够平滑反倒很多疙瘩如树瘤一般。隔三岔五地挂在楼壁丑陋极了。 以这样的木材建造小楼当初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这座小楼四周没有窗或者说唯一的窗子开在顶上因为它也没有屋顶。 人坐在楼底正中的位置抬头一眼就能看到天空。 而之所以有“两层”这样的概念不仅仅是因为楼外在相应位置有一圈木檐楼里亦是切实的分隔开了两层。 只不过二楼的地板正中间有一个两人合抱的圆孔——二楼没有楼梯这就是上楼的通道了。 总体来看这座楼的楼顶、二楼中间的通道、以及楼底是三个完全平行的圆。 只不过楼顶与楼底完全相等二楼中间的圆则小得多。形如沙漏。 这座小楼倒有四扇门。正对四方。门也都是往内弯曲的圆拱形刚好贴合“井壁”。 只有北面的那个门没有上锁其余三个门都以黑色锁链缠着仿佛在困锁着什么。 也只有北面的门上有一方竖匾写着这座小楼的名字也代表着北门为正门。 竖匾上书——辅弼。 田氏族人皆知辅弼楼是绝对的要害重地非有一定地位的族人不得靠近。 这座辅弼楼就是田安平的居所。 田安平生得较晚。 他比他的亲哥哥现任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小了整整十七岁。 而在军中多年素有威风的田安泰却在田安平面前俯首帖耳。 哪怕田安泰挂职在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哪怕他现在做到了堂堂一郡镇抚使的位置只待阳地彻底归附就能成为一郡郡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此时的田安平独在辅弼楼中。 他赤着上身赤着脚只着一条长裤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天。 他总是在抬头看天的。 天空有世间一切的复杂。白云苍狗日月星河他只看这一方天窗之地。 他把这称之为“坐井观天”。 他的上身相当健壮肌肉并不过分但很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鞭痕处处血瘀密密仿佛刚刚遭受了某种刑罚。 但他的表情全无痛苦。 “有趣。” 他又重复了一句。 他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空。 他好像有无数的疑问而天空藏着所有的答案。 …… 又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结束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他发现再次挑战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难度已不如前。 虽然他的确修行未歇每天都在进步但也不至于说在这么短的几天里就强这么多。 而是因为对手的确不如之前。 他一直挑战到了腾龙境第四名遇到的对手也还是不如赢得太虚六合修士荣名时面对的那位华袍少年。 现在重来一遍他没有再次战胜其人的把握。当然也不会丢失信心便是。毕竟当时赢的是他没道理不敢再赢一次。 只是从客观层面的战力来分析他的确在道术上被完败。无论是掌握的道术强度还是对道术的掌控都远远不如。 他猜测现在那位华袍少年应该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排名所以他们才未能再次交手。 而现在遇到的对手当然也都很强劲但纸面战力上没有一个能超过那擅长水行道术的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腾龙境第四名与第六名所享有的好处并无变化可能要到前三甲或者第一才会有新的惊喜。 姜望在客栈里住了三天来自齐国各地的强者纷纷向即城靠拢。 李凤尧也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倒是小桐时常过来串门不时说一些小道消息好让姜望对即将开始的七星楼之会有所预备。 这一次七星楼之会的规模与历年巅峰时候相较并不算太盛大。 虽然所谓“辉耀之年”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但毕竟七星楼的收获逐渐下降已是既成事实。 当然这个并不盛大也只是相对而言。 至少从姜望的角度来看已经是非常恐怖。 要知道七星楼每次开放足有一百零八个位置。除开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还有八十八个名额供各地高手争夺。 来的人修为全在腾龙境以上拢共来了近三百人。 而最后只有八十八个人有资格进入七星楼。 大约是三取一的概率。 三百个腾龙境以上修者聚集一地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在阳国那样的附属小国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便可以承担一城之主的位置。 而最后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人里其中如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也并不少见。 内府境已是坐镇一方的强者哪怕只开一府也足以在庄国这样的独立小国承担城域之主的位置。 若非是大泽田氏这样的顶级名门又是在自己的大本营有足够恐怖的强者坐镇根本无法组织起这样的盛会。 一般的势力连维持基本秩序都做不到。 反过来说承担这种程度的盛会也是大泽田氏实力的体现。 当然七星楼这种等级的秘境若田氏承担不起多的是强大势力愿意来承担。 小桐絮絮叨叨的倒也让姜望建立起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次七星楼之会最值得注意也是被各方所瞩目的强者。 第一个就是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人物雷负乾。据说在黑市开出的赌局里他以最高的胜率遥遥领先。 大部分人都认可他能以天罡第一位的收获离开七星楼。 其次则是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这位是积年内府境强者修为雄浑战力超群。为四海商盟南征北战闯下偌大威名。 再之后就是李凤尧了。 虽然她很少在外出手没有什么显眼战绩显于人前。但只“石门李”这个名头再加上内府境的修为就足以让各方擦亮眼睛慎重对待。 这三个人是天罡第一位的最大热门。 至于通过关系内定名额的姜望在地下赌场的赔率名单里……名单里并没有他。 赌场制定赔率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根据这段时间七星楼秘境名额争夺中的表现来看同时也关注这段时间里即城的各种纠纷争斗。 姜望混在田家的名额里根本无需争夺。这几天又闭门不出根本是无声无息。 他在临淄里的几场战斗也都是在小范围里并未传播开。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让姜望很满意。 第八十一章 星位开 七星楼秘境所在位置在即城城域北部一个空阔的山谷中。 一个优秀的秘境足以承担一个家族的兴衰。 多年经营田氏已经将此地建设得如堡垒一般。 屯驻大军建设碉楼布下阵法……只容出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在七星楼未开放的时间里这条通道也是要关闭的。 以大泽田氏在这里投入的力量如果他们起了什么歹念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 不过这种事情几乎没可能发生。 因为让出这些名额靠的不是大泽田氏的自觉。而是齐国其它顶级势力乃至于齐国朝庭的要求。 那二十个无须争夺便能保留的进入名额就是田家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优待了。除此之外要在七星楼里得到点什么也都要靠自己争取。 当然七星楼秘境名义上仍属于大泽田氏。 借助每次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机会将之举办成烙刻着田家印记的盛会借此扩大家族影响力并为即城创造切实可观的巨大利益……这些操作就是大泽田氏自由自主的事情了无人可以干涉。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期间田家不仅自身要规规矩矩更要尽力保障所有参与者不受七星楼秘境之外的因素侵害。 参与七星楼的修者来自齐国各地其中不乏强大势力。 没有哪家存在愿意同时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势力。 如果田氏不能守规矩自然有能够守规矩的势力抢着来接手七星楼秘境。 经过三重确认姜望和李凤尧才得以进入这座闻名已久的山谷。 此谷因七星楼秘境而得名就叫七星谷。 将他们送到谷外小桐就独自驾车回了客栈。 今天是九月十三田家已经确定七星楼就在今日开放。 姜望和李凤尧来得算是较晚两人都不是喜欢交际的性子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故意踩在时限之前过来。 进谷的时候参与七星楼的修者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散落在不同位置只把山谷正中间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空出来。 李凤尧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被所有目光追逐的存在。 参与此次天府秘境的女性修者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的姿色能与李凤尧相比。 她没有戴面纱因为她的容颜无须遮掩。她也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以避免麻烦的人。那双又冷又傲的美眸只微微一扫那些投来的视线就纷纷避让。 她的美好像天生就有距离。 而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就不可避免的被各种或审视或挑衅的眼神所针对。 也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打探他的消息。 姜望运足耳力偶尔听到几句都是些“他是谁?”“他凭什么?”之类的话。 因为李凤尧他这个在地下赌场开出的盘口里都没有名字的人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知名度应该承担的关注。 姜望并不挑衅谁也不回应谁的挑衅只在心里默默地观察着所有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对手。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李凤尧之外就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披发男子。 他站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仰望。明明个子并不是非常高却好像只有抬头才能看到他。 面容沉静眼睛如深海不怒自威。 这人就是雷家的天骄人物雷占乾了。他就站在那里也不与谁说话。但周围的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都以他为中心。 姜望曾在云雾山见过雷家的雷一坤其人亦是雷家嫡脉说起来与雷占乾还是堂兄弟但气质完全不同。身材矮壮的雷一坤性情反而暴躁一些。 而另外一边同样被人群簇拥的方崇就又是另一种风格。 其人是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子与周围的人谈笑晏晏相处融洽。姜望进谷的时候他还主动对姜望笑了笑。 七星楼秘境进入名额高达一百零八位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有的人打着合众聚力的盘算。 人各不同。 其实姜望倒也不介意在哪个小团体里混一混避免引人注目。奈何站在李凤尧身边根本没人靠近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整个山谷里的各路修者除了李凤尧之外姜望唯一还眼熟的人只有一个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即是当初廉雀在剑炉炼长相思时于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那个廉氏族人。 当然在廉雀嘴里他只是一个生来不自由的可怜人。廉雀争得了自己的命牌廉绍没有两人的命运就此岔开。 如今再相见这个廉绍看起来倒是平和了许多。在七星谷再见姜望也没什么异样的表现。 自上次南遥城一别后廉雀就开始竞争廉氏下任族长的位置尽管有重玄胜暗中出主意但情况并不是很好。因为前段时间重玄胜自己亦是自顾不暇。而廉雀本人的性格坚韧刚烈有余圆润厚黑不足实在不太擅长经营。 当然这是他话。 时间迅速的流逝。 姜望在初步观察完对手情况后也转而继续梳理自身。 准备永远都不足够。 最近冥烛都很平静但姜望能够感知到姜魇也正在冥烛中以某种他并不清楚的方式“修行”。也就是说姜望在进步的同时居住在冥烛里的姜魇也未曾停下。 但姜望并不确定这种感知是他自己感知的提升还是姜魇有意透露给他。 在天地孤岛巡视过几圈耳中便听到了轰轰的声音。 回过头去看。 只见山谷已经封闭的通道再次打开。 一个眉眼生得精致气质阴柔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耳中听得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 “不是封锁了吗?” “嘘……噤声是九皇子!” 山谷里霎时安静。 大齐九皇子姜无邪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做那位素以宽厚闻名的太子殿下他们倒还敢多议论几句。 对于七星谷的进入时间田家是有着严格的规定。之前已经封闭的山谷通道就是这种规矩的体现。 按理说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七星楼秘境就快要开放应该是不允许再有人进入山谷了。 但这些所谓的规矩对于大齐九皇子姜无邪而言显然是不能够成立的。 姜无邪步履从容并不在乎人们各异的眼神像此间主人在巡视他的领土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谷里这些人。 目光扫到的地方骄傲的超凡修士们自然低下头来纷纷行礼以示恭敬。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冲田家负责维持此地秩序的人喊道:“既然七星谷通道还能打开我朋友就在外面啊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只不过因为被人陷害所以迟到了一小会!” “是啊!有这个道理吗?这明明还许进人我师弟怎么就不给进了?” 没有人理会他们。 最后能够参与七星楼的人统共就那么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在此之前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所以其实在秘境开启之前各类手段也从未断绝过设局让人迟到只是其中再简单不过的手段。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只要不闹得太大不闹出人命来田氏是不会管的。 至于有没有人会中招那就是个人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大部分人在秘境开放前都是提起十二分小心的。那种大意失去了机会的人实在也怪不到田家人头上去。 事实上出声的人也清楚这一点之所以还叫嚷一番也无非是想蹭一下姜无邪的特权看能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再争取一次机会。没人理会也便罢了。 喊几声已是仁至义尽死缠烂打是万万不敢的。 姜无邪悠然走进谷来并不理会纷纷向他行礼的众人也不理会各种嘈杂声音。目光很是随意的扫过一圈便灵动地落在了李凤尧身上。 “欸!李家姐姐!”他眼睛一亮嘴角也翘了起来。 姜无邪的笑容不甚庄重但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大概是因为那张脸过于精致对常人来说显得轻浮的笑容在他脸上有一种邪中带痞的好看。 以石门李氏的家门纵然姜无邪是大齐皇室子弟这一声姐姐倒也叫得。 李凤尧下巴微微一点便算是回应:“九皇子也来了。” “是啊。”姜无邪边说边往近前走但被李凤尧的目光微微一定便停在了大约三步远的距离上。 他倒也不以为意面上殊无愠色大概对于李凤尧的冷傲也已经是习惯了。就站在那里继续热情地道:“等会进了七星楼李家姐姐可要手下留情。” 李凤尧淡淡说了一句:“你谦虚了。” 便不再言语。 姜无邪并无尴尬之意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到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掠而过。 眼神里有一丝讶色但也仅止于那一丝讶色。 而姜望卓然而立脸上无悲无喜。眼神宠辱不惊。 虽然与李凤尧同来七星谷让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姜望的底气从来只在于他自身。 剑在手人何惧。 就在这个时候。 所有人的视野忽然一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张巨大幕布扯来…… 整个七星谷天忽然黑了。 第八十二章 舀星河之水 天色在瞬间由明转暗七星谷突兀的进入夜晚。 而谷里的田氏族人并未出面维持秩序因为根本没有给众人惊乱的时间黑暗刚刚发生光就亮起。 光源来自山谷中央那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上是一个个的光圈渐次亮起。 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光圈迅速铺满这块巨大圆形场地。 每一个光圈都可以容纳一个成人站在其间。而每个光圈之间也都保持有足够的距离。 一共一百零八个光圈。 姜望清楚。进入七星楼秘境的名额一共就是一百零八个也被称为一百零八星位。分为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 而眼前所见光圈便是星位。 获得进入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踏进星位之中等待七星楼星光接引即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排名的地方就有争斗。 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谁前谁后自然都有得一争。 之前的七星楼资格竞争便也是提前做一个次序的确定。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在漆黑一片的山谷里一个又一个的神秘光圈出现照耀得七星谷如梦境一般同时也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 星位忽开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身影往前走。 其人长发披散毫无犹豫大步往前。几步便踏进了那个最大最亮的光圈中占据了天魁星位。 回身面对所有人面无表情。 正是雷占乾。 在七星谷聚集的一众修者之中既有积年内府的四海商盟强者方崇也有出身顶级名门的石门李氏嫡女李凤尧更出现了大齐皇室的九皇子姜无邪他雷占乾仍然当仁不让坦然自若地踏进天魁星位的确有独占乾坤的气势。 关于七星楼人们经常讨论的天罡第一位就是天魁星位。 一般来说离开七星楼秘境之时出现在天魁星位置上的人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收获最大的人也被视为此行魁首。 当然进入七星楼之时立在天魁星位置的人也默认在进入七星楼后拥有更大的优势。 时至今日每个人对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对于谨慎些的人来说一般都是宁后莫前。 这种默认了次序排名的时候一个站位不对就有可能在进入七星楼之后遭到搏杀。甚至于很可能立即就被针对止步在秘境之外。 雷占乾一马当先走进天魁星位并不管其他人的眼光。 姜无邪翘着的嘴角拉了下来显然心情并不愉快但并没有说话。 雷占乾作为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天然便是姜无弃最有力的盟友。也天然就站在姜无邪的对立面。 夺嫡之争谁也不可能相让。无论大齐的几位皇子皇女在外表现得有多和睦根本矛盾无法消除。反倒是那些根本无望大位的皇子皇女感情倒还能好一些。 姜无邪从进来便未与雷占乾说过一句话两人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便是这种对立的体现。 四海商盟的方崇略等几息笑道:“如果没有人占这天罡星位我便去了?” 嘴里虽然问着众人目光却看着姜无邪显然是有心相让卖好并不肯抢九皇子的风头。 天罡星是天罡三十六位第二仅在天魁星之后。 姜无邪撇撇嘴转头对李凤尧道:“李家姐姐你请先。” 李凤尧也毫无拘束只对姜望说了声:“我先走。你注意些。” 随即便飞落天罡星位。 她当仁不让。 姜无邪这一次倒特意又瞧了姜望一眼但还是没有说什么紧跟李凤尧其后一步踏进天机星位。 方崇表现得不争不抢不急不躁等这三个人都站定了才拱手一圈与众人礼过踏进了天闲星位。 七星谷内众修者纷纷选定星位站好也有不少人因为李凤尧的另眼相待而关注姜望的选择。 甚至有好几个人都抱着挤下他的位置、让他出丑的念头等待。 但只见田氏族人中走出来一个青年冲姜望招了招手:“姜公子这边!” 姜望的名额是田家内部直接分给他一个在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之内。而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是可以直接越过竞争锁定一个名额的。诸如雷占乾、方崇都是如此。 当然如果哪次七星楼来的全部是内府境强者或者说内府境强者数量过半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总体来说七星楼秘境名额竞争还是比较公平的没有太大争议。 招呼姜望的这名青年名为田常乃是这一次田家七星楼秘境队伍带队的人。 田家固定的二十个名额从地煞排名最后的地狗星一直往上数到地全星。总之是占据了最后二十个星位。 其中给到姜望的是倒数第七的地刑星位说不上苛刻当然也谈不上多照顾。 总之一个靠关系混进七星楼秘境的人也无须太多投入。 而看到姜望面不改色的混进田家人队伍里很多人的目光就变了。 一部分人不再觉得他是个值得警惕的对手更多一部分人对他产生了鄙夷。 这样的一个混子……怎配被李凤尧另眼相看? 一众修者陆续占据星位偶有摩擦但在田氏坐镇此地的强者面前也都保持了克制。 最终一百零八个星位空缺了八个这八个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及时赶到七星谷提前退出的争夺。 田家的二十个位置并未因为空缺而改动因此空下来的八个星位便是从地煞倒数第二十一的地孤星一直空缺到地稽星位。 这次坐镇七星谷的是田焕章其人是田氏现任族长的叔叔辈分很高当然实力也毋庸置疑。 一待众人都定好星位他便并指往天上连点七下。 有心人能够注意到他点的每一下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北斗七星者所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而山谷上空那漆黑如墨的夜幕中便依次亮起了七个光点。 就在山谷之中直接指点对应北斗七星引导七星之力压制其它星辉。这是至少外楼境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七个光点愈来愈明亮愈来愈耀眼。 形成一只玉勺状悬在天穹。 而后玉勺微倾无穷无尽的星辉如水泻落。 就好像九天之上有谁用玉勺舀了一勺星河之水再将它倾落人间。 世间之人仰首望天便只见漫天星光流泻垂如星瀑。 第八十三章 红鸾、霜杀 星光如雨泼洒从天穹垂落却没有落进山谷中。 山谷上空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承接着星光雨。 瑰丽的变化就在此时发生。 那星辉倾泻堆聚在一起遵循着某种规律慢慢形成了一个底座。 而后是墙壁、门窗、屋檐…… 漫天星光就在山谷众人的注视下“浇筑”出一座小楼的形状。 星光流动又慢慢填充细节勾勒具体。 窗花、纹理、壁画…… 最终一座足有七层的星光所聚之楼便凝聚成型正正悬于山谷上空。 如仙人之居。 姜望同样仰望着它的确为它的美丽所慨叹但又感觉到它并不真实。好像它虽然存在于此但又不在于此间。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受。 “七星楼开了!” 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但很快又意识到四周的安静于是牢牢地闭了嘴。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1) 田焕章沧桑的声音响起他双手掐诀撤下田氏在七星谷上空的最后一层布置。 于是七星楼开放。 此时的情形是星光所聚的七星楼虚悬山谷上空。而在山谷正中间的巨大圆形平台上一百个修者各自站在星位光圈中。 星光流绘这座七星楼彻底完成了所有的细节而后光芒大放。 这光华灿烂却不刺眼但即使是明月挂上这片夜幕也要被七星楼此刻的光辉所压制。 这是七星独舞之时。 这光芒照进山谷。 姜望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所占据的星位与这七星楼照耀的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反应。 他很清楚下一步他就会被“送”进七星楼里。 李凤尧增补修改过后的七星楼秘境相关资料十分详尽对大部分环节都有描述。也包括对现在这个时候的提醒此时不仅不能松懈恰恰是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 “诸位!”站在天魁星位的雷占乾忽然半蹲下来单掌按地。 声音里带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激昂:“不该来的不必来龙不与蛇居!” 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掌里爆发出极度耀眼的强光那个刹那几乎盖压了七星楼的光芒。 而与此同时整个七星谷中央空间所有一百零八个星位全部跃起雷光! 那雷光或成蛟龙之形或成灵蛇之状。各具凶狠向每一个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撕咬。 阴符经有云“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占乾的这一记杀法就是雷家不传之秘号为“龙蛇起陆”便是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杀力惊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次进入七星楼之前在七星楼星光接引的最后时刻都会有这样一个环节。 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出手想办法将其逐出星位。 美其名曰验证彼此资格。 实质上也只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 这是被默认的潜在规则并未有明文事先不了解的人很容易中招。 当然七星楼开放了这么多年现在赢得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已经很少有不了解这些事情的了。 接引星光照落时所有人都暗暗警惕也在掂量着自己是否能够驱逐谁。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天魁星位的好戏看那些不甘人下的强者如何叫雷占乾好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雷占乾反倒第一个出手并且竟是同时对所有人出手! 他表现得如此狂妄但又有一种理直气壮。 直接以雷光冲刷所有修者。 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一爆发几乎立刻就有二十几个修者被雷蛇轰出星位就此失去进入七星楼秘境的机会。七星楼秘境之行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而被雷光重点关照的姜无邪嘴角微翘随手一探便抓出一杆红艳艳的长枪非常随意地抖了个灿烂枪花才施施然倒转枪头竖落于地。 恰恰好将地下窜出的狰狞雷龙扎在地上。 这条雷龙巨大狰狞凶态毕露威势远胜那些袭击其他修者的雷蛇强横不知多少倍。但在这杆红艳艳的长枪之下竟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顷刻化为几缕电光散去。 这杆长枪通体为艳红色从枪头到枪尾浑然一体。让人一见之下便难移开视线。 久闻【红鸾】之名姜望还是第一次得见这杆名枪的真容。与他曾经借用的薪尽枪相比这把枪无疑耀眼得多、也华丽得多但究竟孰强孰弱倒是不好判断。 姜无邪随意一枪扎碎雷龙枪尖一挑便转望向雷占乾。 然后他看到了一支箭。 一支晶莹剔透却带着似乎自亘古而来的寒霜之箭。 这支箭几乎与他的目光同时落到雷占乾身前。 视线落箭亦落。 两条护在身前的雷龙甚至来不及张牙舞爪便被定在原地顷刻如冰雕一般。 雷光的涌动瞬间停止。 这一箭冻结了雷光! 寒霜蔓延箭尖及眉心。 便在此时雷占乾的身影一晃就已经消失。 他竟是以某种秘法沟通了接引星光提前一步进入七星楼秘境中。 这些年来非止于大泽田氏各方对七星楼秘境的研究都从未停止。雷占乾此次暴露的就是其中的成果之一。 足见为了此次七星楼秘境雷家付出了多少准备。 而比姜无邪还更快一步险些就拦住雷占乾的这一箭……还能有谁? 姜无邪转看向李凤尧正看到她秀足一踏彻底将袭向她的雷龙踩碎。手中那把如冰如玉的霜杀弓仿佛能冻结视线。 她是女子之身但反击起来比在场所有男儿都激烈。面对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覆盖她的第一选择竟是给雷占乾一箭其次才是防御自身! 七星谷中这一百零八个星位彼此间隔都在三步距离以上。 远在地煞星位的姜望亦看到这一幕他从未怀疑过李凤尧的实力但也的的确确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屡次暴打许象乾的战力。 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可从来不是弱者。在李凤尧面前却跑都跑不掉。 田家的十几人似乎早有准备在龙蛇起陆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在田常的组织下结成阵型直接将雷光拒之阵外。 他们倒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特意绕开星位与他们混在一起的姜望一来那样就太得罪人了二来那还要平白多费工夫损人损己。 姜望因此得以悠闲看戏将全场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见识过李凤尧的箭术之后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地捷星位上已经左支右绌的廉绍。 大约是其人身周已经有好几人被雷光逐出的原因附近的雷蛇全都汇聚到他这里足足七条对他上下撕咬。 眼看其人已左支右绌姜望看准时机一步踏出田家人的阵法轻松占据廉绍前方已经空缺出来的地周星位反手一剑。 剑光一折数转。 已经气力难继的廉绍身周顿时雷消电散。 剑斩雷蛇! ps:“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第八十四章 “一箭穿心” “多谢!”廉绍气喘吁吁目光中有着真切的感激。 若不是姜望援手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一次七星楼秘境的机会。 他不比自己掌握命牌的廉雀他的机会很少。像天府秘境那种廉家固有名额的地方很难轮得到他。 这一次七星楼秘境名额是他自己竞争得来非常珍视。 姜望只道:“要谢就谢廉雀!” 廉绍愣了一下应道:“明白了!” 帮廉绍只是随手为之姜望本就有意临时换一个星位。 田家人聚在一起在田常的指挥下团结一心他若跟他们落在一处难免有些不利。倒不是怕——能跟一些散兵游勇争为什么非要选择跟十九人的天然同盟去争呢? 来七星楼秘境是为了夺取增寿宝物而不是为了挑战自我。 再者说现在占据的地周星位好歹在地煞星位里排行三十呢总比地刑星位强得多。 此时总览全局雷占乾这一记龙蛇起陆的爆发到这个时候已经成功减员三十二人。直接帮所有人完成了所谓“资格验证”。 也就是说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一百零八人里最后能够成功进入七星楼的只有六十八人。 足见激烈。 对于眼下发生的这一切田焕章全都无动于衷。 哪怕雷占乾表现出了势在必得的气势哪怕姜无邪、李凤尧等人都表现出强大的实力田家此行收获似乎很难保障…… 他无动于衷。 因为这一次的所谓“辉耀之年”并不那么真切。 或者直接的说田氏本身并不能确定这次七星楼秘境收获如何他们本就是借助这一次七星楼开放的机会来造势而已。 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七星楼。 相反这次出现的高手越多竞争越激烈他就越满意。 天穹上的星光雨还在垂落七星楼照耀夜空接引星光笼罩山谷平台星位上的所有参与者。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 一股强横的力量跨越长空突兀降临此地。 那玉勺倾倒的星光雨还在垂落却不再落于七星楼之上。而是被某种力量所收束凝练成一道强劲光线瞬间掉头笔直射向即城! 更准确的说是落入即城田府里……那座辅弼楼中。 七星谷上空的七星楼此时隐隐晃动起来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星力补充竟有溃散之势! 而糟糕的是一旦七星楼在此时溃散参与七星楼的所有修者都有可能迷失其间! 要知道往常星力不够鼎盛、达不到条件的年份七星楼是都不会开放的。 田焕章脸色大变他对此事也并不知情:“辅弼楼那边到底在做什么?他要毁了这一次的七星楼秘境吗?” 并不是他田焕章多么有仁心善念而是这次七星楼一旦因为田家的行为出现什么问题田家首当其冲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要知道这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都有谁? 堂堂大齐九皇子大齐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雷家的天骄人物被雷老爷子视为家族希望的雷占乾。 石门李氏的嫡女李凤尧名弓霜杀的持有者。 至于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顶级世家嫡脉公子重玄胜的好友、南遥廉氏的优秀后辈……这些倒都在其次了。 田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至少现在的田家不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 “去问问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又在发什么疯!”田焕章完全失态怒吼起来。 而此时此刻在辅弼楼中。 裸衣赤足的田安平抬头看着天空七星谷之外的夜晚并没有山谷里那么黑暗。天空之中也不是只有北斗七星。 当然从辅弼楼这狭小的“井口”能够瞧到的星星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稀少。 截取七星楼庞大星力凝聚成的那一道光线笔直射来。 像一支箭般直接“洞穿”辅弼楼顶的那个圆。 然后竟就停滞于此。 “光”如何能够停滞呢?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切实发生了。 那道光不再往前延伸。仿佛穿过这个圆就是全部目的。 遥遥跋涉有归途它已至终点。 “如同我的心被洞穿。”田安平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轻声呢喃。 他似乎觉得痛苦眉头皱得很紧表情也很难熬。 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天空一眨也不眨。 世间的一切问题天空藏着所有答案。 他思考他寻找。 于是他笑了。 田安平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件单衫披在身上那些浓重淤青、累累伤痕全都暂被遮掩。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站起身来仰望天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脸上有着孩童般的纯真欢喜。 “太美妙太美妙了……”他慨叹。 而楼外的喧嚣也在这时候传来。 “田安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发什么疯?” “你要毁了田家吗?” “你焕章叔爷在七星谷里都要发疯了!你想干什么!” 各种……各种各样叱责的声音抱怨的声音……恐惧的声音。 这些人这个世界真的很吵闹。 田安平不喜欢吵闹。 辅弼楼里。 他直挺挺地站着止住了笑容表情变得平淡。 薄唇微张声音已经穿出楼外。 “告诉田焕章再来吵我就杀了他。” 霎时一静。 楼外的人们显然并不能满意但没人能把这种不满意表达出来。 离开的脚步声破风声还有小声却又焦急讨论的“怎么办”之类的声音。 “庸人的思考。” 田安平无趣地扯了扯嘴角。 显然不打算就此再解释些什么。 他仰着头看着天穹眼睛缓缓闭上。 在他闭眼的瞬间。 横贯而来的那道光线便同时湮灭。 “光”的湮灭比发生时更快。 辅弼楼屋顶“一箭穿心”的奇异图景倏忽消失。 田安平闭上眼睛而心神已经跃入一个神秘所在。 这个地方本来将他拒之门外。 他从未真正见识过。 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 并且破门而入。 …… 而在辅弼楼外。 “得救了!” “恢复了……” “终于可以安心了。” 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呼吸声、叹息声极其微小的抱怨声…… 辅弼楼始终寂静地存在于其间。 楼里楼外两个世界。 一墙之隔有如天堑。 第八十五章 破门而入 田安平的心神出现在一片璀璨星河之中在身前身后有古老斑驳的石台来回穿梭。 尽管都只是惊鸿一瞥田安平还是捕捉到了微小的信息。 在战斗。 那些石台上有人在战斗。 璀璨星河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运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着复杂丰沛的讯息。 某些规则某种元素。贯通虚幻与真实勾连现世及此地。 演化宇宙星河万物生长……永恒存在或寂灭的一切。 何其瑰丽的想象何等繁复的构建! 有趣太有趣。 远非那些庸俗的堆砌所能企及这里就是太虚幻境? 无怪乎曾引起那样巨大的喧哗。 田安平流连忘返。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 作为齐国的顶级世家之一大泽田氏对太虚幻境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现世顶级势力未必都能对太虚幻境有什么详尽的了解但肯定都至少清楚太虚幻境的存在。 就像当初齐阳大战的时候太虚幻境直接就被遮蔽了或者说太虚幻境有意避开了齐国的军事行动以免于被针对。总之姜望那时根本无法沟通太虚幻境。 一方面顶级势力完全可以做到遮蔽太虚幻境另一方面如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在不经过齐庭的同意情况下就把影响力铺设至此。太虚幻境的辐射范围也不例外。 除非他们想要战争。 太虚幻境的名额是随机开放的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名额分配。当然这种“随机开放”的公正性必然也得到了监督。 绝对公正是太虚幻境之所以能拥有广阔前景的前提。 而运气不那么好的是田安平就是没有获得名额的人。 太虚幻境至今仍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没有获得进入名额的人才占绝大多数。 没有得到名额没有月钥就无法参与太虚幻境。 这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它是事实本身。而且这世上大部分人甚至本就不知道太虚幻境的存在。 无知者不仅无惧无知者什么都没有。就连嫉妒之类的情绪也是无根之水生长不出。 但在今晚之后情况被改变了规则被挑战……甚至颠覆。 田安平仅凭自己观察到了太虚幻境的波动破解了太阴星力运行的轨迹。 并且借助七星楼开放七星之力大盛而太阴星力被压制的时机。截取磅礴星力为己用。直接洞穿太虚幻境的存在亲入其间! 在璀璨星河中遨游田安平脸上又有了欢喜的笑容。 论剑台是跨越星河、连接太虚幻境各地的“桥梁”。 而他是以自身渡星河每时每刻都要独自付出巨大的消耗并不能维持太久。 但他左顾右盼闲适极了半点也看不到时间有限的紧迫感。 从容自在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不是闯入一个陌生所在。 视线转过无数光怪陆离徜徉璀璨星河感受这神秘之地的气息将浮光掠影的匆匆数瞥印入心里。 田安平笑了笑:“明天再见。” 身形于是化为光点消散。 璀璨星河继续涌动论剑台仍然呼啸来去。仿佛星河中这个突兀的身影从未出现。 但他田安平——毕竟已来过。 如果说持有月钥的修者进入太虚幻境是得到邀请后的拜访那么田安平就是那个踹门而入的人。 他不可能每次都踹门而入因为七星楼不是每天都开放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磅礴的星力供他调动而且同样的方式未必能在太虚幻境再成功一次。 这种不算“漏洞”的“漏洞”必然会得到“补救”。这是规则本身所允许、并且一定会延续的事情。 但对田安平来说只要他进来了太虚幻境洞察到更多的运行规律所谓月钥就不再是问题。 下次进来他就会带着钥匙大摇大摆。 …… 而同样在此时在某个神秘所在。 一个严肃的声音问道:“要不要干涉?” 另外一个髙渺的声音回应:“本来就是随机生成名额。他能够进来是他的本事。” 严肃的声音似乎非常不满:“我们的屋子主人可以进客人可以进小偷强盗怎么能进?” “无论小偷还是强盗又或主人客人你或我。对于这天地而言谁不是过客呢?谁来谁去天地从不关心。” 髙渺的声音告诫道:“一定要对太虚幻境的规则保持敬畏我们没有干涉其间的权利。当你生出干涉之心我们的危险也就开始了。当你付诸行动我们的覆亡就已来临。” 铛~ 天外钟声悠长一鸣。 …… 却说七星谷中。 那被突然截断的星力再次恢复涌动仿佛一层星沙在七星楼表面滑落。 淅淅沥沥如梦似幻。 七星楼稳定下来那过分虚幻的外观也凝实许多。 在某个时刻。 七星楼一闪而逝嵌在天穹的那只“玉勺”也随之消失。 此方之夜空漆黑如墨再不见半点星光。 田焕章的心终于放下他甚至找了一把躺椅身心疲惫地仰躺下来。 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仰望七星楼消失的地方。 等待它归来。 …… 这是一片林中世界仿佛无边无垠。 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前行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目之所见到处是高达百丈的巨树延伸向远处好似天穹的支撑。 又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 但天光还是顽强的从枝叶缝隙中投射下来让这里不至于完全沦入黑暗。 环境昏暗但毕竟有光。 姜望曾经在从云国到齐国的漫长跋涉中见识过一颗号称有七百丈高的巨木被当地百姓当做神祇来供奉。 但在这个地方似乎也并不罕见。 所谓七星楼秘境进入之后并不出现在某座楼的某一层而是出现在某个广阔的世界里。关于这一点姜望早在资料里得知。 四海商盟的资料和李凤尧基于摧城侯府情报的补充已经是相当完备的一份资料。 只不过七星楼秘境世界每次少有相同过往的经验通常无法直接沿用。 李凤尧更是直接标记有“只能参考”的字样。 择其适者而用若把那份资料当教条反而是取死之道。 虽然是在掌握一定信息的情况下进入这里姜望的态度还是和第一次进入天府秘境时没什么不同。 小心无大错。 进入这个地方以来姜望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其他的修者。 独自行走在昏暗的林间除了脚踩枯枝落叶的声响外就只剩风撞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并不浪漫悠闲在巨大的林海中反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阴森”这个词本就是描述在森林里那种阴暗的感觉。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工夫单调声音的世界终于发生变化。 姜望听到的第三个声音是从极远处忽然响起的一种极其怪异的啸叫。 令人惊惧! …… …… ps:一百万字了! 如释重负。 在最开始那些失眠的夜晚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怎么样写一百万字吧。给我自己也给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一个交代。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完成。 第八十六章 森海世界(百万字求订阅) 这声音很难形容阴冷、尖锐是姜望从未听过的声音并且带给人一种难言的惊惧感! 是凶兽?妖兽?还是什么未知的怪物? 姜望凝神再去听那声音却倏的又消失了。 但姜望心里的警钟无疑已敲响。 不能在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了。 姜望翻掌握灭了手心的白光。 这是秘术宝光决能够探测到宝物。 显然这段时间并无收获。 在青羊镇的时候胡少孟临死之前就以这门秘术为代价让姜望帮他完成最后的报复。 但实际上这种秘术能用到的机会很少。临淄倒是处处都有宝物可惜全都有主你宝光决起了反应又能如何? 倒是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第一目的即是为了得到增寿宝物、补完自身遗憾。 因而在进入秘境之前姜望特地将近期积累的功全部投入宝光决里试图推演升级但大概这种偏门秘术耗功更多又或者宝光决本身极为特殊。近期积攒的功消耗一空宝光决也并无半点变化。 当然距离上次清功未久这段时间也没有积累多少功就是。 不知道这片临海究竟[笔趣阁 biqugetvxyz]有多广阔。 手按在旁边的巨树上是一种粗糙的触感。 按理说这样一颗巨树本身即是一个自成系统的小世界依附于树上的生命应当不少。 但姜望又确确切切连一只虫子也没有找到。 要说这里没有生灵存在刚刚那怪异的啸叫显然是反例。 可若说这里生机勃勃明明姜望也只接触到了这些巨树本身。 一切都是如此的有悖于“常识”姜望过往的生活经验在这里被推翻。 他想了想还是纵身飞起小心翼翼地往树顶上飞。 在未知环境里贸然飞上高空无疑是冒险的举动但相较于在树海中没头没脑的乱撞这个险值得冒。 数百丈的巨树是一种什么概念? 人相对于树本身不比一只蚂蚁更显眼——这也是姜望敢于冒险的原因之一。 每飞一段距离姜望都要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然后再继续往上。 尽管始终风宁树静全无意外发生。 对危险保持敬畏对未知保持谨慎。 眼前终于亮堂起来视野霎时变得开阔。 姜望飞到树顶的第一时间并未探头而是就站在树杈上将自己藏身于枝叶间。 到了这个位置风变得很大。 树梢在隐隐晃动给人这颗巨树摇摇欲坠的错觉。 没有什么意外发现树顶这里也平和得岁月静好。 就好像先前听到的怪异啸叫都只是某种幻听。 姜望选择的这颗巨树并不算最高。但站在树梢上也已经能看到远处——和树下所见没什么两样远处只有绵延几乎无尽的树。 只是彼处只能看得到树干而这里能够看得更远。 看得到树梢一直延伸到天边至少穷极目力看不到尽头。 风呼啸来去而那些树梢就来回摆动如海浪起伏不定。 有些强者能够采集罡风为己用姜望倒不曾接近过能够接触罡风的高处。飞行本身亦是需要道元驱动的而且飞得越高消耗越大。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没有资格探索天空极限。 但现在这个高度的风也已经很暴躁了。 元力有时候是有“情绪”的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状态下有不同的反应。顺应着那种“情绪”或者安抚或者改变都能让道术呈现不同的结果。 这一点是姜望那次自太虚幻境中险些溺毙时的觉知他感觉到那些将他包裹的水好像贯彻着那位华袍少年的“情绪”。这或许就是那华袍少年道术强大的原因。 此时此地的风之元力给姜望的感觉就是“暴躁”。 天空是碧蓝色的没有云没有杂色。 整片天空只悬着一颗遥远的“光团”穿透叶隙的天光就来源于此。 之所以只说光团是因为姜望很笃定它并不是太阳。 最多也只是太阳的投影或者某种折射。 曾经每日不辍的早课晚课晨接紫气暮引丹霞姜望对太阳星已经十分熟悉。 这个光团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份七星楼的资料对此没有提及其实姜望更倾向于这个光团是北斗七星中的某一颗。但他脑海里并没有完整的星图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哪一颗。 毕竟此时的天空除此之外都是空白。 “姜魇你说头顶那个会是太阳吗?我倒觉得不太像。”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这一片“安静祥和”的林海让习惯孤独的姜望都有些难以忍受了甚至于没话找话跟姜魇聊起天来。 “姜魇?” “姜魇?” “姜魇?” 姜望夺命连环发问。 甚至摇动腾龙道脉震荡通天宫。 “玉衡。”姜魇的态度很冷淡但毕竟还是回应了一声。 他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他在冥烛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在偷偷的做什么? 有时候姜望真想以神魂状态进入冥烛窥探一番但因为风险过大而只能停留于想象。 对于姜魇姜望除了始终不放松警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毫无疑问自强即是解决一切的王道。 姜魇的心思无法判断但他的见识是很值得肯定的。 他说天空的这个光团是玉衡星那便十有八九。 如果整个七星楼分为七个世界而所有参与者散落不同世界的话那他以地煞三十名地周星星位进入到北斗第五的玉衡星世界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玉衡星又名廉贞“自古廉贞最难辨”说的便是此星变幻多端难以揣测。 若以此分析应付在玉衡世界遭遇的事情可能更需要明辨的才能。 姜魇并没有闲聊的兴趣姜望其实也不太敢于分心。 树木的年轮甚至树叶疏密的位置都可以判断方向。 姜望仔细观察过附近的树并没有指向相异的情况换句话说方向可以确定。 当然是往北走。 在七星楼秘境若要探索什么秘密没有向南而行的道理。 默默确认方向之后姜望便重新落回地面。 在这个不同于资料记载的未知之地节省道元消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向北而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第二个生灵。 甚至连那怪异的啸叫也没有再听到过。 咔吧咔吧。 踩碎枯叶枯枝的声音一直这样继续。 咔吧咔吧。 这令人发狂的干乏与枯燥丝毫没有动摇姜望的意志。 相反他从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也因此当他脚踩的那根“枯枝”忽然弹起时长相思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刷! 霜光如匹练! 昏暗的林间仿佛撕开了一片月。 第八十七章 一尺之内,风雨不能进 剑出剑回两半蛇尸就在姜望眼前分开。 这是一条外表与寻常树木枯枝一般无二的蛇若仅仅是颜色相近还不至于叫姜望疏忽。 这条蛇不仅长成枯枝模样本身在发动之前也毫无生命体征。 只在发动袭击的时候才瞬间狰狞可怖起来快若疾电。 但终究快不过姜望的剑。 事实上靴底刚刚反馈回来滑腻的感觉姜望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骤逢袭击姜望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悦——总算是遇到活物了! 一路行来的死寂几乎让人以为这树海里只有树。 但这种喜悦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 沙沙沙……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放眼望去前方后方。地上甚至树上……许许多多的“枯枝”全都游动起来。 这种蛇——暂且就叫它枯枝蛇——静止的时候就是寻常枯枝若不触及根本看不出区别。 发动的时候又很迅猛那种速度完全可以洞穿一条水牛。 而眼下数量又如此恐怖姜望仿佛立时置身蛇窟之中。 他之前一路行来安静无声好像是这枯枝蛇群的布下陷阱一般。 如果这是陷阱此时他已身陷其间。 如果这是陷阱……比这种隐匿能力更可怖的是它们表现出来的智慧。 面对此等局面姜望心如止水指尖一弹一朵纹路隐约、如翡翠雕成的花飘落在先前那条枯枝蛇的蛇尸上。 这是道术吞毒刺演化过后的吞毒花品阶并不高但用在此时也不是为了用它解毒。 姜望要先确定这枯枝蛇有没有毒然后再决定如何应对。 而那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几乎是刚刚接触枯枝蛇尸便已通体发黑而后瞬间花瓣凋落花枝枯萎。 不仅有毒而且毒性如此剧烈! 吞毒花道术为吞毒而生却撑不过一息。 绝不能被任何一条枯枝蛇咬到一口。 也不能有太大的声势因为……不知道林海中还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诸如八音焰雀之类光影煊赫的道术很有可能引来注意吸引如先前那怪异啸叫声的主人。 姜望心里生起这样的明悟。 而下一刻那些枯枝蛇已经游到了适合攻击的位置。 于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枯枝蛇霎时如箭雨排空! 从上下左右前后所有位置袭杀而来。 铛~ 近似于金属交击的声音。 飙射而来的枯枝蛇撞上了一个银灿灿的……圆! 姜望一剑撑圆。 感谢发生在太虚幻境里的那场战斗在无孔不入的水流中姜望完成了一剑成圆的剑术。 当时生生在水中撑起了一团真空而在此刻如箭雨飙落的枯枝蛇群里也撑起了一剑之地构建出安全空间。 长剑所及三尺之内。 风不可进 雨不可进。 蛇不可进 敌不可进!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与剑圆碰撞的声音疯狂响起。 密密麻麻如骤雨打芭蕉。 此时的一剑成圆要比在太虚幻境中那次更为艰难。水固然无孔不入但水的压力是固定的。剑圆撑起的那一刻就趋于稳定。 而在枯枝蛇群的攻击下每条蛇的力度都有不同随着攻击角度、距离更是有无数种变化。这就导致它们给剑身带来的压力亦是起伏不定的。 或前或后或快一分或慢一分姜望的剑都会发生偏移剑圆也就不能够再成立。 反过来说要稳固这一剑之圆便要在长相思受力的瞬间做出反应进行细微调整。这是堪称恐怖的反应频率! 姜望完全凭借肢体的本能来完成凭借练剑经年与长相思几为一体的本能。 这固然是一次冲击极限的挑战但姜望同时也准备好了焰流星的遁术。 一旦一剑成圆撑不住立刻就以焰流星脱离战场。 至于焰流星是否能够成功突围姜望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因为这些枯枝蛇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 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给焰流星穿越的空间。 倘若不幸在飞遁时撞上……瞬间即是一场灾难。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固然是一种闲适淡泊令人向往。 然而这穿林声骤打叶声急。十面埋伏杀机凛冽! 谁能从容徐行? 姜望身周的枯枝蛇尸越来越多他的一剑之圆却越来越小。 身前三尺、两尺半…… 但长相思护不住身前一尺之时就是姜望施展焰流星的时候。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了错误的应对。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做出了大意的选择。 就应该抓紧时机以八音焰雀清场以现阶段威能最强的道术“清扫”枯枝蛇群。至于是否会引来其它危险…… 生死关头谁还管得到之后的危险? 而现在他选择以剑御应对从事实上看明显是低估了枯枝蛇群的攻击强度一剑成圆撑不住的时候就只能靠遁术焰流星一搏了。 让局势进入这种地步把生死放在了赌博上。这是姜望难以忍受的错误。 姜安安还在云国等他呢他怎么能够犯这种错? 百条、千条、万条……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枯枝蛇。 一路走来竟无半点发现! 这枯枝蛇的隐蔽能力也太强而他姜望也的的确确不够敏锐。至少需要一门侦查类道术来帮助探路。 这些错误以后复盘的时候都是需要再做弥补的。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姜望先前还觉得这片林海太死寂此时却只觉生物密集得让人厌恐。 密集的冲撞没有一息停滞。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蛇尸落地的声音噼噼啪啪。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前赴后继撞击剑圆的声音如钟鸣不绝。 姜望就像一个没有准备雨具的人在毫无遮掩的空地上骤然相逢一场暴雨。 除了淋透满身大病一场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仿佛永无尽头。 在接连不断的撞击震颤下虎口早已鲜血淋漓。 手几乎不是自己的完全是在强大意志力的支撑下凭借本能在挥剑。 有着名器之姿的长相思隐隐也发出哀鸣。 长相思是剑器不是什么盾牌。它能轻松切金断玉但对于以身承重并无长处。 人和剑似乎都到了极限。 但是。 那剑圆缩小到一尺的时候便未再缩小一毫一厘。 无论枯枝蛇群的攻击怎么延续那一厘的距离就好像是天堑不可逾越。 因为姜望很清楚再让缩一厘就是将自己的生死交付运气。 而姜望从来不是一个相信运气的人。 靠手靠脚不靠命。 无凭无借凭自身! 声骤停! 枯枝蛇群形成的“箭雨”瞬间止住。 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留下大量的蛇尸之后剩下的枯枝蛇纷纷游远。 只留下原地一团银白色的、剑的圆。 剑圆至一尺剑圆止一尺。 第八十八章 我的防御令人生畏 剑光之圆仿佛凝成实质姜望已陷于物我两忘之间。 一剑成圆剑之所及风雨不行。 剑圆所承受的压力骤然一空他仍在身体本能的惯性下延续着剑圆。 而后忽然清醒。 握剑不动。 遍地蛇尸堆积如山而他站在中心唯一的“凹地”间。 酸软、痛楚各种滋味在此时冲撞。 而凝练到极致的一尺剑圆也成为了他现阶段最强的防御剑式。 但终于守住了! 姜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刚刚游开的枯枝蛇群竟然再一次往回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群枯枝蛇居然懂得避其锋芒而后卷土重来! 这一点比它们令吞毒花瞬间枯萎的毒素还可怕。 因为这说明枯枝蛇群确实是有智慧的。 或者说这些枯枝蛇被某种智慧存在所操纵着。 先前的“身陷蛇围”不是偶然而是枯枝蛇群切实布下的陷阱! 姜望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没有思考只有本能的凶兽毒物。 枯枝蛇群游来之后没有半点迟滞纷纷弹身而起再一次如箭雨飙射。 而再一次陷于枯枝蛇群的围攻中心姜望没有再起剑圆而是第一时间归剑入鞘十指如穿花掐诀捏印。 他的手。 左手还算完好右手虎口已血肉模糊 每一下动作都是钻心的痛。 但除了微皱的眉头外姜望没有任何其它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点变形。 那些动辄哭爹喊娘的人是因为有爹可以哭诉有娘可以求喊。 他也怕痛但他很早就明白呼痛无用。 战胜它! 密密麻麻的枯枝蛇群齐齐向姜望扑落。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更密集更迅疾的焰之雀以姜望为中心猛然炸开! 八音齐鸣焰雀连爆。 一记道术过后姜望身周五十步之内瞬间为之一空! 准确的说是所有的枯枝枯叶以及枯枝蛇全都一空。而那些被波及到的巨树却丝毫无损。 姜望最初没有选择八音焰雀也有一方面这个原因。森海之中。使用威力强大的火行道术难免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发生。 但事实证明受限于某种特殊他的爆鸣焰雀对这些巨树根本没有造成影响连个焦痕都没能留下更别说造成什么大火了。 而五十步之外的枯枝蛇群明显稀疏了许多。 好些枯枝蛇在五十步的范围外游来游去似乎它们也在犹豫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不过姜望没有犹豫。 砰砰砰砰砰…… 他已抓紧时间以焰流星穿越间隙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两百步、五百步、一里、三里、五里…… 姜望向北一路疾驰直到明确感觉到道元开始周济困难才降下身形。 焰流星不是长途跋涉的遁术维持这样的高速移动现在的极限也差不多就是五十里地了。而他必须要随时保持足够支撑一场战斗的道元储备。 之所以这么果断的离开一个是担心八音焰雀制造的声响引来什么危险再一个就是因为枯枝蛇群本身。 这群枯枝蛇背后必然有一个智慧存在或者就是蛇王。但姜望并没有把握揪出它来。 枯枝蛇这种天生隐匿能力强大的种群蛇王只会藏得更深而且它还有智慧那就更不可能傻乎乎的表现出与其它枯枝蛇不同。 姜望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陌生的玉衡世界与一群枯枝蛇徒劳纠缠尤其对方还这样危险在有足够把握之前走为上策。 脱出枯枝蛇群的包围才能空下来处理伤口。主要是被反复震荡捣烂的虎口敷上伤药之后略作包扎即可。 包扎用的布条是直接从储物匣中取干净衣物割下的只在包扎的时候注意不要影响到手指灵活即可。对姜望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都是习惯了的事情。 经历了枯枝蛇群的伏击他对这片森海态度愈发谨慎起来。 甚至于对构成森海的巨树本身也保持着戒备。 木生火是自然之理八音焰雀覆盖过后丝毫无损的树……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若这些树真有问题在这无垠森海里好像也只有等死一途了。 当然在姜望的人生认知里没有“等死”这两个字。 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北。哪怕一条路走到黑也总比兜兜转转永远陷在原地好。 这一次森海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行过一阵破空声便由远及近。 姜望闪身避在一颗巨树之后。 嗖!嗖! 两个人影……应该是人影在林间奔行速度很快。 这无尽森海之中除了兽还有人! 姜望屏住呼吸观察局势。 笃! 如鸟喙啄木的声音。 一支箭……不一共有三支箭。 其中一只正钉在姜望视线范围内的一颗巨树上令姜望瞳孔微扩。 要知道这森海中巨树虽然树种各异且姜望全部叫不出名字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坚韧至极防御惊人。 姜望的八音焰雀都不能对这些巨树造成伤害。这支箭却入树极深。 第二支和第三支箭都没入土中摇摇颤颤正扎在前路让那个正在疾奔的身影止步于此恰恰停在姜望前方不远处。 看样子这两个人是追逃的关系。 恰停在姜望前方的人体态较为强壮。身上的衣物十分怪异非皮非麻非丝倒像草制。裸露部位较多上身斜裸一半下身似是裙衫。 但看肌肉和喉结分明是个男子。总之姜望也算经行多个国家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这种衣物穿着。 这男子倒也注意到了姜望不过只稍瞥一眼便很是骄傲地扭过头去回望他的对手。 姜望不太理解这人被追得到处跑还骄傲个什么劲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总归事不关己先看看再说。 “青七树你跑不掉了!”后面那个追击的人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发音有些别扭可能比较接近景国的语言但姜望还是能够听得懂。 景、齐等强国的语言在势力影响范围内都比较流行周游列国过的人大都能够懂一些。 喊话的人手握一把短弓弓上搭箭蓄势待发。 “哼!” 名为青七树的强壮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木盾单手举在身前神采飞扬地道:“青九叶我只不过是让着你罢了真以为我怕你吗?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盾?” 咻! 叫青九叶的人并不回复直接引弓便射。 笃! 青七树轻蔑的眼光甚至还来得及在姜望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在说长见识了吧乡巴佬? 而后才落回青九叶身上摇了摇纹丝未动的盾牌得意道:“我这块青木盾可是得到过龙神加持防御令人生畏!就凭你的箭怎么可能攻得破?!” 姜望在一旁有些发懵忍不住插话道:“可是他没有射你的盾牌啊。” 青七树愣了愣低头一看发现膝盖正在飙血。 第八十九章 相狩 “啊咧!” 青七树把盾牌一扔抱着膝盖跳了起来。 与青七树相比青九叶身形单薄得多但明显也沉静得多。 乍听到姜望出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几步侧转方向让自己的箭对着姜望。 “你是谁?” 不等姜望回答又对青七树道:“你认识他?是你哪里找的帮手?族内相狩事你敢找外人?” 问到后面声音已是非常严厉。 “嘶呼嘶呼!”青七树疼得厉害不停地倒吸冷气同时回了一句:“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显得特瞧不起人?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以确定这两人不是此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任何一个修者。 那么是原本就在这被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生存的人?或者是往年失落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繁衍的后代? 这两人都姓青又说什么族内相狩事发音也很古怪…… 总之他们两必然同出一族而且瞧他们交手并未留情说明这相狩事不是什么简单的切磋。 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姜望脚下不断微移让自己摆脱那支箭的锁定。 但青九叶始终牢牢地张弓对准他:“请你马上离开!” 姜望按剑反问:“你觉得我去哪里比较好?” 他只觉得这人真是神经兮兮。我千辛万苦才跑过来你一句话就让我走?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再让我警告你第二次。” 想到之前脱离的枯枝蛇群姜望心有余悸:“我来的地方很危险。” 青九叶抬了抬弓敌意已经很明显:“你从哪里来?” 姜望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故作意外地瞧了青七树一眼:“你怎么还不跑?”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不是青九叶的对手但眼前这两人明显互相敌对搏杀生死他没有不拉拢帮手的道理真要打起来以多打少才是王道。 但…… “韭叶子的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青七树很严肃地凶道。 不过这种严肃只持续了一息马上他就疼得继续龇牙咧嘴起来。 姜望都震惊了。 他把你膝盖都射碎了啊看着都疼你还这么向着他? 你们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虐恋情深? 他有心想要捅这个叫青七树的家伙一剑试试看是不是伤他越狠他越服从。 但青九叶的弦已经拉满显然再不回答就要面临他的攻击了。而且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是面临两人围殴。 有道是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啊呸! 姜望不想与他们起矛盾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人背后明显有一个族群存在并且显然该族群是这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的坐地虎。 杀两个很可能惹来一窝能不起争端还是不要争端得好。 因而姜望礼貌微笑很是配合地往来的方向一指:“我是从那边过来的。” 青九叶皱起眉他的眉毛上沾着两片碧翠叶子随着他的皱眉而微颤瞧来很有喜感也不知是什么妆容风格。 “匿蛇之地?” 他带着疑问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敢拿这种虚言骗我!” 手一松箭离弦。 咻! 短弦颤尖声起。 之前几箭分别射出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 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箭。 这是一支木箭一支纯粹的木箭完完全全木材所制连箭头都不是铁器。甚至可以说就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 然而它尖锐、快绝、平稳有一种简单古老的凶悍气息。 它已迎面! 剑光耀起笼罩身前三尺之地。 姜望立刻一剑成圆。 不是他不想直接一剑削断箭枝也不是他没有捕捉到这支箭的轨迹。 但在出剑的瞬间内心的警觉让他选择了完全防御的一剑成圆。 他不会忘记就在刚刚青七树以那只一看就很厉害的青木盾格挡原本看轨迹应能格住最后那支箭却绕开青木盾直接洞穿了青七树的膝盖。 对这陌生世界里的箭术他不肯大意。 铛~ 木箭射在剑圆之上如金铁交鸣。 剑光散去木箭坠地。 姜望预计得没错这一箭的落点果然与初始轨迹并不一致。虽然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水泄不通的全方位防御显然是应对此种箭术的好办法。 青九叶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能挡住这一箭。 “啊咧!”青七树更是喊了起来:“这么厉害!” 这人是个傻子吗?到底站哪一边? 姜望发现他根本看不透这个四肢发达的奇怪家伙手握长剑紧紧盯着那个稍微正常点的青九叶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匿蛇之地是什么地方但我的确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我没有骗你!如果你再攻击我我不会留手!” 青九叶沉默了。 骗没骗他倒是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箭被格住了……箭都被格住了真骗他又能如何?他青九叶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赢了相狩难道还上赶着送死吗? “啊咧。”这时青七树又道:“能够挡住韭叶子的箭那么横穿匿蛇之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这可是连本大爷都一时失察没能防住的箭术。” 他看向青九叶道:“韭叶子他可能没说谎!” 这种自以为很有条理很有逻辑的理直气壮……到底从何而来? 青九叶没好意思说话。他的箭怎么可能比得上横穿匿蛇之地的危险? 姜望有意缓和气氛很主动的解释道:“如果你们说的‘匿蛇之地’指的是隐匿蛇群的地方那我的确是从那个位置过来的。那个地方有很多的枯枝状的蛇非常难察觉我也是很辛苦才逃脱。” 青九叶与青七树对视了一眼然后道:“那就是匿蛇了……它们是这里最阴险的杀手。” 原来枯枝蛇的名字就叫“匿蛇”这名字倒也算名副其实。枯枝蛇隐匿起来根本难以察觉。 “所以现在能把弓放下了吗?”姜望先还剑入鞘表示诚意:“我对你们没有敌意。” 青九叶摇摇头:“不行相狩还没结束。”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盯着姜望而是又摸出一支木箭掉转位置弯弓指向了青七树。 姜望默然了一刹。 这人真是意外的古板。 还有刚刚不是还要联手对付我的吗? 这个姓青的什么族群真的让人看不懂…… “啊咧!”青七树叫嚷起来:“刚刚不算数这个外来的叫我分了心不然就你那三脚猫的射术你能射中我吗?重来重来等我伤养好了重来。!” “那是你的事情。”青九叶有条不紊地将箭搭在弦上。 “等等!” 姜望尽管一脑袋浆糊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个‘相狩’是做什么?” 青九叶沉默了一阵大概是顾忌姜望的武力回道:“我们公平对决我割下他的头颅或者他割下我的头颅。” 很显然这个什么“相狩”是这青姓族群的规矩。 所谓人在异地入乡随俗…… “不割行不行?”一个声音响起。 青九叶大怒你一个外来者怎敢挑战我圣族延续几百年的铁律?太狂妄也太放肆! 但他很快发现问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那个拿剑的外来者。 第九十章 龙神使者 青七树一脸诚恳地看着他:“韭叶子咱们不割行不行?” “青七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青九叶的声音里游走着丝丝寒气眉上的碧叶随之下沉。 青七树眨巴眨巴眼睛牵动额上的树纹:“不一定非要头盖骨啊你把我膝盖骨拿去呗反正也射碎了看不太出来凑合一下?” 这两人性格迥异尽管同出一族、穿戴相近也叫人一眼就看得出区别来。不过最让姜望注意的还是青九叶眉上贴着的碧叶以及青七树额上的树纹。 他在其间察觉到了神秘力量隐隐感觉到这似乎就分别是他们的超凡力量之源。 青姓族群的修行方式似乎与现世通行的修行体系不同。当然是否真有区别区别在哪里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面对青七树的替代方案青九叶的回应也很果决——他直接松弦放箭。 箭如流光。 姜望眼皮一跳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这一箭如之前一般看轨迹落点明明是青七树的咽喉并且青七树也确切在瞬间忍痛翻滚避让但最终却仍然准确无误地扎进了青七树的心脏! 青九叶的箭的确近乎无解但之前已经证明过无法攻破一剑成圆真正令姜望感到紧张和不可思议的是—— 整个心脏被洞穿的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的胸膛部分出现了一个洞从这头可以看到那头鲜血喷涌……但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甚至是有些迟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脏被洞穿了。 “啊咧……”他抬头瞧着青九叶:“很疼的!” 被玉衡星照耀着的这个树海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超出了姜望的认知。 与环境融为一体、会埋伏有战术的匿蛇不怕火的树木风格奇怪的青姓族群甚至于他们迥异于姜望所知的修行体系还有现在被洞穿心脏还能如此生龙活虎的青七树…… 这些也不在资料记载中或是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资料不完整总之不符合以往任何一种情况。 “很快就不疼了。” 青九叶的眼神有一抹伤感但他的手却没有一丝颤动稳定坚决。 青七树的表情都快哭了整个脸纠成一团:“真的疼啊韭叶子!” 看起来虽然生命力顽强但膝盖和心脏的伤口仍让他痛苦不堪 青九叶不为所动搭箭满弦。 “等等。” 姜望忍不住再次出声阻止。 一不知两人恩怨过往二不清楚此地人情规矩三来无论青七树还是青九叶似乎也都很维护他们族群的某种规则。 姜望其实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打算等到他们结束之后再问。 但问题是…… 青九叶这一箭两箭的看起来也射不死青七树而就这么一箭一箭的射下去简直是虐杀。 看着他们依照族群规则定生死没问题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面前虐杀另一人姜望确实不太能看得下去于心不忍。尤其青七树又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表现。 青九叶冷冷看着他很不客气:“外来人你要是再阻拦我完成相狩你就是我圣族永远的敌人!”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规矩我也很尊重你们的历史。不过你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仇怨。我诚恳的建议你……” 姜望道:“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青七树的脸本来稍稍舒展开这时又猛地挤在了一起。 “啊咧!外来的你救一下我怎么了?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他嚷嚷起来。 不等姜望接话青九叶先一步冷道:“青七树我圣族千年铁律你真要联合外人来背弃?不怕‘魂育’之刑吗?” “外人?”青七树用手捂着被洞穿的心口忽然换了一种认真的表情:“韭叶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有多久没有见到‘外人’了?” 姜望注意到这时他被射碎的膝盖竟已经止血并且还在缓慢的生长复原中。 真是可怕的恢复能力就是这个恢复时间实在是有些迟滞……此时距离青七树的膝盖被射碎已经过了很久但这会才开始恢复。想来是某种能力限制。 青九叶闻声瞧了姜望一眼皱起了眉。 青七树继续道:“自那……出现之后圣族就再也没有往外探索过。一开始还有外族人过来与我们互通有无。后来渐渐稀少一直到现在我们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再接触到外族人。族老们说他们说不定已经全部灭绝了很有可能森海源界的人族只剩下咱们。” “怎么会灭绝?”青九叶明显并不相信这种说法瞥着姜望道:“这不就是外族人吗?” “他的确不是我们圣族人。”青七树忍着痛咧了咧嘴:“但他也不同于森海源界的任何一族啊。你看他的穿戴他的修行他说话的怪异腔调……我翻过很多记录森海源界里没有任何一支人族如此。” “你是说……” “他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龙神使者!”青七树肯定道。 青九叶忍不住又看了看姜望眼神带着审视。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见他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姜望忍不住一股脑的丢出疑问:“什么龙神?龙神使者是什么?什么是圣族什么是外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青七树看着他道:“你不是森海源界的人吧?” 这问题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也隐瞒不住。 姜望于是点头。 青七树又问:“你是不是被某种力量接引而来才降临这里?” 此行的确是被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带来。 姜望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没错不过……” 青七树打断他:“没错了那是我们伟大龙神的力量你就是龙神选定的使者!” 现世有关龙族的记载最早已经要追溯到中古时代。 整个近古时代一直到现在龙根本已经只剩一个传说。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 现在怎么突然又出现一个什么龙神自己还成了莫名其妙的龙神使者? 这个青七树说的每一个字姜望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双方并不具备同一个认知前提。 “你说的龙神……是指?”姜望试探性地问。 青七树也感到非常莫名其妙:“龙神就是龙神龙神是世间唯一正神还能指谁?” “关于外来者的身份之后我会带他回圣族请长老们判断。”青九叶略作挣扎还是坚持道:“不管他是不是龙神使者相狩的规矩不能坏。” “你傻啊烂韭叶!”若不是膝盖还在恢复中青七树几乎跳起脚来:“时隔千年龙神既然苏醒还选召使者降临森海源界我们还用得着继续什么‘相狩’吗?去他娘的燕枭!” 最后两个字一出他立时闭了嘴。 青九叶亦神色僵硬起来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 第九十一章 森海源界 听到现在姜望大概也有一些理解了。 龙神是青七树、青九叶这个所谓圣族信仰的神祇他们甚至认为这位神祇是唯一正神。 而自己被认作了龙神使者。 从他们的话里可以推断出“龙神”是必然存在过的而且也有过选召使者降临森海世界的前例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沉睡。 这个沉睡的时间点是一千年。 另外这所谓森海源界里青七树、青九叶出身的“圣族”并非唯一人族。可能他们的族群地位比较高又或者曾受“龙神”所庇护所以称为“圣族”。但因为某种原因“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之后就很少再接触到其他人族了他们甚至认为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族已经灭绝。 从这个信息又可以推断出:森海源界必然存在着某种危险。正是那个危险让“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也正是因为那个危险“圣族”才会认为森海源界其他人族有灭绝的可能。 这个“危险”很可能与青七树说的“燕枭”有关。 甚至于“圣族”流传下来的“相狩”的规矩恐怕也无法与之脱离。 只是不知道这“燕枭”是什么。是一个人又或是某个邪神、怪物还是某种其它诡异事物、现象。 “燕枭……是什么?”姜望问。 就连相对跳脱的青七树都没有回答对于他们而言这显然是提都不该提的禁忌。 而青九叶翻手将短弓倒扣在手臂上木箭收在身后他后腰位置有一个斜插的箭囊。 “外来人怎么称呼你?”他显然做出了决定。 “呃叫我张临川就好。”姜望道。 倒不是他为谎言而谎言而是出于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谨慎。 有些诅咒厌胜之术通过名字就可以施展。这个森海源界修行体系似乎别有不同指不定就有某种他想象不到的手段。 尤其现在已经知道张临川是白骨道的使者用起他的名字来更是毫无负担。 若真给人诅咒厌胜了倒也是好事。 “好平庸的姓氏名字也很普通。”青七树这时候恢复了些又开始大大咧咧瞧不起人。 “不要这么说。”青九叶反对道:“再平庸的姓氏也能够有强者涌现。再伟大的传承也有弱者终日庸庸。使者既然被龙神选召他就摆脱低劣拥有了高贵。”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尽管后者好像在夸赞。 那是一种深根蒂固、字里行间根本遮掩不住的、对自身族群的盲目自负。大概对他们来说所有非“青”字的姓氏都是平庸之姓氏。 姜望对此不置一词由得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张临川。”青九叶认真道:“我现在代表圣族给予你前往神荫之地的殊荣。如果能够确认你作为龙神使者的身份你将获得圣族的友谊。” 姜望道:“我想我需要了解之后才能做决定。” 青九叶想了一想:“大概你初来森海源界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你不明白受邀前往神荫之地是多么大的幸运在整个森海源界那是唯一的安全家园。” “这里都有些什么危险?比匿蛇更可怕?” “啊咧!”青七树这会爬起来了手依然捂着心口:“匿蛇之地虽然可怕但我们圣族武士也常会前往狩猎。外来人你对森海源界的真正危险根本一无所知!” 他膝盖的伤口这时候竟已经愈合这份恢复力实在可怕。 姜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如果你认为我是你们的龙神使者那你对我是不是应该更尊重一些?” 青九叶道:“已经千年未有难道世上真有奇迹?其实我并不相信你是什么龙神使者七树更是如此他只不过是害怕被割掉头颅罢了在你身上寄托他的渺茫希望。所以不要指望伟大的圣族对你毕恭毕敬。” “啊咧!”青七树气急败坏:“韭叶子我在你心里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青九叶很直接的道:“是。” 不理会青七树那边的张牙舞爪姜望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去神荫之地?” 青九叶沉默了一会说道:“虽然我并不笃信龙神使者还会存在但我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青七树表情柔和下来难得的没有再顶嘴。 姜望冷静思考着得失并不轻信一面之词:“那么假如我并不是什么龙神使者贸然去你们的神荫之地岂不是会很危险?” 对付这两个“圣族”武士他还有些把握。但那个神荫之地必然聚集着整个“圣族”敌我形势如此不明朗他实在不敢妄言自己能够打穿一切。内府境的强者也不是没有失陷于七星楼秘境中的。 “无知至极!”青七树冷哼道:“韭叶子既然以圣族的名义邀请你你就能够共享他的神荫。” “神荫又是什么概念?”姜望并不为他的态度恼怒。 从短暂的接触来看青九叶相对沉静、古板、坚决而青七树则自大、爱炫耀、吹嘘但是都不算什么歹恶之辈。 “神荫就是龙神给予圣族的恩赐是一种资格。只有得到龙神的允许才能够进入神荫之地。”青九叶解释道:“我把神荫分享给你一旦你死了我就会失去神荫。” 青七树则补充道:“身为圣族失去神荫的结果……就是死。” “失去神荫就是死?神荫之地外面一定无法生存吗?”姜望追问。 “在神荫之地外未必无法生存毕竟曾经有不少人族聚落生存着。但对圣族来说失去神荫就会失去力量。” 青九叶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 在森海源界这样危险的地方失去力量的结果的确与死亡没什么两样。 “圣族”的超凡力量体系与神荫有关?难怪他们会尊龙神为唯一正神。 这样看来为了邀请姜望去神荫之地验证他的龙神使者身份青九叶所冒的风险堪称巨大。 只不知道这种“牺牲”是因为青七树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 尤其在他本人并不很确定姜望就是龙神使者、甚至自己也带着怀疑的情况下这种冒险尤其的需要勇气。 因为这是理智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下做“愚蠢”的赌博。 姜望张了张:“我还想知道……” “我们边走边说好吗?”青九叶忽然抬头看了看打断他道:“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不能在外面过夜。” “为什么?”姜望不懂就问。 “会死。” 简单干脆理所当然。 从林叶间稀疏落下的天光可以判断这个世界此时仍是白天。 森海源界始终如此昏暗但因为青九叶的这句话忽然格外阴冷起来。 仿佛许多难以形容的恐怖将随着被称之为“夜”的时间段笼罩这里。 夜晚…… 会发生什么? 第九十二章 神荫之地 “森海源界有多大?” “没人知道边界。” “神荫之地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匿蛇是不是有智慧?” “一个蛇群里只有蛇王拥有智慧。” “你说你们圣族武士会狩猎匿蛇是为了食物吗?” “匿蛇剧毒吃了会死。”青九叶怪异地看了姜望一眼继续道:“我们狩猎匿蛇是为了剥皮做匿衣匿蛇的隐匿能力全在蛇衣上。穿上这种匿衣就可以像匿蛇一样隐藏行迹。可以极大的提高生存能力减少伤亡。” 姜望很是意动他是见识过匿蛇的隐匿能力的真的是悄无声息又没有力量波动很难被发现:“那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穿匿衣?” “……我们没有。” 姜望顿时明白了什么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看来完全是吹牛。 “圣族”里即使有匿衣存货也不多。至少这七树、九叶这两个圣族武士没有得到配备。 “你以前见过别的龙神使者吗?” “……最近一个龙神使者降临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爷爷总见过?”姜望解释道:“我怕你们到时候认错。”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或许见过吧太远了记不清我得回去翻书。” 姜望于是明白所谓“圣族”寿限也依然存在。 “那有没有谁见过?你们到时候怎么判断我是不是龙神使者?” 面对有些问题青九叶表现得很谨慎:“自然有我们的方法。” 三人在巨树投下的阴影间穿行青七树大概是太无聊了有些跃跃欲试:“你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吧我其实比韭叶子懂得多!” “你心口的伤好了吗?” 青七树:……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通透的豁口:“还要等一阵。” “你是不死之身吗?” “……不是。” “那怎么才会死?” 青七树不说话了。 姜望又看向右边的青九叶尤其注意他挂在眉上的碧叶:“你这个叶子是粘上去的吗?” “……不是。” 姜望更惊讶了:“娘胎里带出来的?” “……神荫仪式赐予。” “啊咧……”青七树大概受不了了提速往前走了几步:“我看看前面的情况。” 姜望偏了偏头:“他为什么说话总要加个‘啊咧’?显可爱吗?” 青九叶虽然也很无语但毕竟生性规矩现在又是他请人家上门还是有问必答:“……只有受到龙神眷顾的人才能够使用这个口头禅。”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个口头禅?你不配?” 青九叶也不说话了。 他的的确确没有得到龙神的眷顾是真的不配。 姜望有些可惜地吧了吧嘴。 还指望多套一些信息出来但现在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他之所以句句扎心让他们无话可说其实是为了避免自己的信息暴露太多。为了不被询问所以先发制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龙神使者他连龙神是谁都不知道。 但若七星楼接引星光把他送来森海源界的确是因为某种意义上“选召”的话那他可能确实能与龙神使者扯上关系。 换句话说七星楼秘境在千年之前就与森海源界扯上关系了? 然而大泽田氏探索七星楼秘境的历史满打满算也才数百年三百年顶天了。 这个地方越神秘姜望越满意。因为愈是如此他所需求的增寿宝物就愈可能实现。 青七树和青九叶领着路大概因为天快黑了的原因越走越快。 姜望一边跟上一边费力的记着来路 在这无尽森海分辨出个南北方向就已经很费劲。这一颗接一颗的巨树完全没有什么标识可言。 姜望的选择是一眼扫过视野范围里外观最特殊的树将其作为信标。然后以一个一个的“信标”连成路线。 几乎是拿出了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态度在记路。 一旦发生什么冲突他至少要知道该往哪里跑。 人生地不熟的蠢货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人。 以极快的速度奔行姜望默计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颗尤其庞巨的大树之前。 这棵树的树种姜望亦是完全陌生在这无尽森海中一路走来也是独一无二。 树皮呈巨大圆形块状并不粗糙反而很平滑给人以非常坚固的感受而树皮边缘又很锋利。 非要举例来形容的话姜望觉得很像放大的鱼鳞。 而以神话传说来看……龙鳞亦是如此。 此树极高极大。 往上看看不到头。以树围来看这颗树足有周围那些巨树的十倍之粗壮。 树本身如一堵城墙般。 站在这颗树前的某个刹那姜望恍惚有自己回到了临淄城下的错觉。 “这是神龙木。”青九叶在一旁说。 而青七树额头的树纹发出青光自然而然地融入这颗神龙木然后他率先一步树身如水纹荡漾青七树直直走进神龙木中。 姜望的感受很清楚这颗神龙木绝非某种障眼法而是切实的存在。那种亘古悠远的气息骗不过人也绝难掩饰。 “进去吧这里就是神荫之地。” 青九叶说着先一步踏入其中。 似乎完全不担心姜望不跟进来。 而此时的森海源界那林叶间流落的微渺天光也已经趋近于无夜晚大约将要降临了。 迄今为止得到的信息来看森海源界唯一可以沟通并且存在的人族就在神荫之地。与他们为敌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 若与这“圣族”为敌恐怕很难走出七星楼秘境更别说有所收获。 反过来推导既然七星楼秘境每年都有不少人可以出来那就必然不会有太多无解的情况发生。 最重要的是随着夜晚的靠近姜望的确感受到了某种恐怖的信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本能的绝对不愿意接触。 那么神荫之地就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姜望做好战斗准备紧随其后一步踏进神龙木。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与外间森海源界的昏暗基调完全不同神荫之地清新明亮。 眼前所见一片开阔。 碧草如茵天穹透亮。 一颗颗小型神龙木在原野上远远铺开。各自之间保持着极大的距离互不干扰光线养分。 而每一颗神龙木上都结着巨大的果子。 三个两个五个不一而足。 那些果子正正方方的有门有窗里间随处有人在活动传来一片祥和的声音。 俨然是天然生成的房屋。 青七树就站在其中一颗神龙木下冲他招手。 “来了!” 姜望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同样地悬着一颗星——变幻难测的廉贞也即玉衡星。 第九十三章 祭司 无愧于神荫之地这个名字! 这安静祥和之地完全不似外间的阴森可怖。 神龙木树里树外好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森海源界时刻紧绷着心神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哪怕周遭再平静也感到压抑、紧张、阴森。 而在这神荫之地整个人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那种安静祥和的氛围让人的心情都顿时开阔起来。 有老人靠在树下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用一片大叶子给自己扇风。 有小孩欢喜地奔跑追逐打闹发出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他们身上都穿着那种非麻非丝材质特殊的衣物款式也都很简单。 其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歪头打量着姜望这个陌生人。 姜望冲她笑了笑她刷的一下脸便红了害羞地跑远。 青七树和青九叶等在一个巨大的果屋前。 这颗神龙木上只有这一个果子就姜望的理解来看相当于临淄城里的独门独院。 住在这里的人应当就是“圣族”的实权人物。 到了这个时候姜望心里的警惕也放下了一些。原因很简单如果青七树、青九叶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应该不会让族里的老人小孩在他面前晃荡暴露于危险中。 嗅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感受着微风拂面的恬然。 姜望步履从容一直绷紧的状态得到稍稍放松。 走到近前。 藤梯从果屋门口垂下供人攀行。 青七树和青九叶都站在门口待姜望跃上来才转身往里走。 果屋里的空间很大而且并不阴暗有些部位丝缕交错如网格整齐有序地嵌着就是天然的窗。 踩在地板上有一种绵软又踏实的奇妙感受。 屋内的空气在流动姜望感觉到这座果屋是有生命力的。但又隐隐的有一种压抑感不知从何而来。 青七树在前带路青九叶落在后面提点他。 “等会见面的时候有什么实话实话就可以祭司大人很和善就算你不是龙神使者也不会伤害你。当然那样你就不可能继续留在神荫之地了。” 砰! 话音刚落青七树整个人就倒飞出来。 口喷鲜血四仰八叉重重摔在姜望脚下。 “嗯好我知道……了?” 姜望点头点到一半转头看着青九叶一脸问号。 这叫很“和善”? 青九叶的表情也很僵硬。 “啊咧!”青七树的惨叫这时候才响起咬牙切齿非常地委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青九叶给姜望使了个眼色让他在门外等着:“祭司大人也许今天心情不好我先进去看看。” 果屋内的门户都是圆拱形有天青色的丝络垂下相当于珠帘。 青九叶掀帘而入。 也就打一声招呼的时间姜望便听到一个怒气隐隐的苍老声音响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七树相狩最后回到神荫之地的是两个人?真以为我不舍得送你们去魂育吗?” 听声音是一个老妪但气息里的威压却也十分沉重压得人难以喘息。 大概因为怒意难掩的关系这句话才传出屋外剩下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 姜望伸手把地上哎哟半天的青七树拉起来顺嘴问道:“祭司大人为什么把你打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生命力实在顽强。心口的箭创这时已经愈合刚刚被打得吐血而出但自己叫唤了半天不见虚弱声音反倒越来越有劲了。 听到姜望的问题他狠狠回瞪一眼一甩手甩开了距离。 这时青九叶掀开丝帘:“张临川祭司让你进来。” 青七树二话不说就越过姜望往里头猛窜。 姜望紧跟着走进去就听得一声怒喝:“跪下!” 这声音里的威压有如实质把姜望都吓了一跳。 跪自然是不可能的。 姜望正琢磨着是掉头就跑还是先放上一记八音焰雀然后再掉头就跑…… 便看见青七树扑通一声跪下了。 其人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怎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还有脸哭圣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出声的老妪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这蒲团的材质与青七树他们身上的衣着相同都非丝非麻。 老妪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极深教训青七树的时候气势很足一转眼瞧到后面进来的姜望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大半笑容和蔼起来:“少年郎你从何而来?” “呃……”姜望有点没适应过来她灵敏的风格转变但很老实的回答道:“被接引星光召来此方森海源界穿过匿蛇之地至此。” “接引星光?”白发老妪枯瘦的手一下攥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但很快又松开声音和缓道:“请坐。” 圣族的修行体系不同没有交过手难以判断实力但仅从气势来看这位被尊为祭司的老妪绝对有着强横到可怕的实力。 姜望不敢怠慢谢过之后才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这蒲团除了材质之外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但只一坐下姜望便感觉到自己的道元流转更如意思维也更灵动起来。 真是宝物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着实令人惊叹。看来青七树他们身上穿的衣物也是不凡。 上下打量着姜望老妪的笑容和蔼可亲:“真是一表人才九叶说得没错你应该就是被龙神选召而来的使者为了拯救圣族命运而降临森海源界。” 跪在旁边的青七树不服气了:“明明是我先说的您怎么二话不说就先把我打……” 老妪笑眼未改地瞧了他一眼他的嘴巴虽然还在动但已经没有声音传出来。 一眼禁声。 姜望心中暗凛明白老妪虽然是教训青七树但恐怕更是在他面前的实力展示。 “我只是追寻我追寻的事物而来我自己也不知终点何在森海源界或者只是途经也说不定只是迷路实在不敢担当拯救谁的责任。” 姜望认真说道:“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经历了这么多姜望不会让自己轻易被一句话绑架。什么拯救圣族全族命运这样的事情太大太重这样的命题也太宏伟、太遥远。 圣族武士的实力并不弱。这位老妪祭司更是毋庸置疑的强者他们自己都无法解决的困境他姜望拿什么“拯救”? 凭别人夸他长得“一表人才”吗? “无妨。”老妪仍旧笑眯眯的似乎并不介怀:“明日我便开坛届时你是不是龙神使者自然可知。若你是龙神自会给你指引。若你不是老身再送你离开此地。” 第九十四章 青之圣女 “圣族”祭司的话合情合理能在神荫之地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姜望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总比现在离开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要好。 “我也很希望能够亲身感受龙神的伟大。”姜望道。 生活在龙族绝迹的现世偏偏又在各种不同典籍上见到过对龙的记载听到过种种关乎于龙的传说姜望的的确确对森海源界的这位龙神充满好奇。 “青花。”老妪很是慈祥地道:“送贵客去房间休息。” “欸!” 从里间传出来一个优雅的应声。 一个穿着连身长裙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 很难形容她的外貌看到她就感受到清新、自然、生动。 给人的感觉首先是温和流动着的生命力其次才是她的美丽。这种气质迥异于姜望所见识过的任何美人。 如青九叶这样沉静的性子一时也移不动视线。青七树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膝行几步拦在他喊做姑奶奶的祭司视线前嘴里无声的张合手上不停做着手势示意。 对于生命力惊人、打也打不怕的青七树祭司大人眼中也有些无奈搭了搭皱巴巴的眼皮解除了他的口禁。 “祭司大人龙神使者是我发现的。”青七树道。 “所以呢?” “应该让我送他去休息不应该让青花去!”青七树急道。 青九叶也难得地帮腔道:“是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青之圣女?我也可以送张临川去休息啊。” “我陪他休息都行!”青七树越说越激动。 姜望心想:休息这种事情……有空的话你去陪张临川吧我可不要。 “说什么呢!”祭司老妪给气着了:“越说越没谱!青之圣女最受神眷龙神使者降临当然要让圣女与之沟通。龙神的意志难道是你能够明白的吗?” 屡次听到圣女这个词姜望忍不住又瞧了名为青花的女人一眼。 “你看什么!”青七树噌的一下挡住他的视线活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青九叶也目光不善。 看来所谓青之圣女是他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但姜望的确是有些无辜他真没有什么异常的心思:“只是想到一个认识的人。” “啊咧!”青七树嚷道:“这种套近乎的方法也太陈旧了吧。” “七树不得无礼!”祭司斥责了一句。 “哼哼。”青七树转身之前还警告地瞧了姜望几眼。 也不能真就打杀了他对于青七树的小动作祭司只能当做没看到转对姜望和善说道:“你今日辛苦了请随圣女前去休息明天一早去祭坛老身开坛为你验证身份。” 青七树他们有心不让姜望与青花过多接触但祭司主意已定他们除了多给姜望几个警告的眼神也别无他法。 青花的表情始终很淡然既不为青七树、青九叶两人的争风吃醋感到愉悦也不为此感到厌烦大概她对这一幕也早已司空见惯。 只对姜望微微一礼娉婷往外行去。 姜望耸耸肩转身随她往外走。尽管他确实没什么想法但看青七树和青九叶那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暗爽。 也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把姜望请进神荫之地了。 在神荫之地外还一个对姜望动手动脚一个吹鼻子瞪眼睛的各种瞧不起呢。 就在这时候果屋外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什么事?上来说。”祭司应道。 姜望正跟着青花往外走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灵巧地爬进果屋小腿迈开咚咚咚地往里跑。 怕她撞到了姜望连忙侧身让开。 此时肩负某种重任的小女孩没工夫注意他嘴里喘着气地喊道:“八枝哥哥回来了!他说他说他带回了龙神使者!” “这个八枝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得意什么呢。人不过来还使唤小丫头报信……”房间里青七树不满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龙神使者?” “两。两个!”小女孩道。 “两个龙神使者?”青七树再次震惊。 就连青花也忍不住扭头看了姜望一眼美丽的眼睛里有满满的疑惑——龙神使者难道是老母鸡孵蛋一孵一窝吗? “咳。”阅历丰富如祭司老妪这会也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了:“小果儿你没有记错吗你八枝哥哥真的说带回来两个龙神使者?” “我也不知道我娘说让我先来报信呢!”小女孩道。 “那个青花你先别走。”祭司老妪在房间里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也等一等。” “欸。”青花应声站定。 姜望也颇觉无奈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如何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危险能不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休息…… 事实上对于自己是否是“圣族”的龙神使者他的信心还没有青七树足。 看样子这会正主要来他这个冒名顶替的自然要被踹开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青七树嚷着在里间冲出来匆匆从姜望旁边过去了但匆促之间竟还来得及对青花灿烂一笑声音温柔:“青花我去去就来。” 祭司无奈地在后面补了一句:“那你去迎一下八枝。” 也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祭司大人我相狩顺利并且立下大功归来!” 根本不用等青七树迎一个头发扎成八条辫子的男人跃上果屋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他一只手托举着一个头颅一只手拉着根藤蔓拖在身后。 手里托着的头颅血已经止住面容清晰表情平和。 这颗头颅长得很有神荫之地的特色一看就是“圣族”人甚至就是他们平日相熟的族人。 然而无论是青七树还是青花反应都很平淡。 “相狩”之后理当如此。 这里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反而青七树和青九叶一起活着回来才应该受到质疑。 看到这个头颅姜望才深刻感受到青七树他们这个聚落所谓“相狩”的真实残酷。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有这样残忍的规则流传下来让族中武士互相残杀搏定生死? 既不符合现世的道德观念也不符合族群延续的根本利益。 第九十五章 八枝 青八枝左手托举着人头右手拉着藤蔓。 人头贴在他的心口位置。 藤蔓极长一直垂到果屋下。 他的八条辫子整齐地分成两边。 青七树似乎与他不太对付板着脸便迎过去。 但青八枝轻轻一让绕过他一脸欣喜地道:“青花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八枝!”青之圣女还未说话青七树已经板着脸转回来拦在他面前:“你说的龙神使者是什么回事?” 青八枝探头盯着青花看七树并不如他高但垫着脚随之左右移动始终占据他的视线。 “七树我真是小看你了。”青八枝终于不能再无视他:“你跟九叶相狩活着回来的居然是你?” 青七树当然不便深入这个话题。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说你找到了龙神使者?” “那还能有假?完成相狩之后我想着顺便去打猎……嘁!”他突然止住轻蔑地看了青七树一眼:“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一个急步晃开七树他冲着青花灿烂一笑:“祭司大人还在等我呢我先进去。” 青花点了点头他便俨然如大获全胜般挺胸抬头大步往里间走去。 从头到尾姜望被当成了透明人耳边甚至听得到青七树气得磨牙的声音。 事实上八枝的眼中只有圣女青花若不是青七树一个劲的往他面前挤大约他连青七树都看不到。 “进去进去咱们也进去!”青七树嚷道。 青花也便跟着往里间走。 姜望有意快走两步进了祭司打坐的房间用身体挡住冲天辫小女孩的视线不让她瞧到八枝手里的人头。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倘若安安在这里的话他也会捂住安安的眼睛不让小孩子过早看到这个世界血腥的一面。 小孩子对世界尚且缺乏认知过早看到这些很容易带来一生的阴影甚至扭曲性格。 “祭司大人!”青八枝一进房间便走到白发老妪身前半跪下来把贴在心口位置的人头单手托举到她面前。 “相狩……八枝完成了!” 白发老妪表情神圣双手捧过这颗头颅祝祷道:“愿神眷不灭。” 房间里青七树青九叶乃至于被姜望挡在身后的圆脸小女孩全都同时祝祷。“愿神眷不灭。” 祭司双手交叠将这颗头颅抱在怀里这时才道:“外来的少年郎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对圣族来说相狩中被割下的头颅不是什么血腥之物而是我们的美好与荣誉。小果儿可以看这些也应该看。” 从这番话里可以判断祭司老妪对外间的世界可能有一定的了解。不然她不会说出“我知道你是好意”这样的话。如果她一直生活在神荫之地从未接触过外界圣族的道德观念应该占据她的全部她也就不会认为姜望的出发点是好意。 姜望心中并不认同却还是稍稍侧开了身体。世情不同他不能用他自己的标准衡量一切这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教过他的道理。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森海源界。 但不曾想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躲在他身后并不愿出来。 她也会跟着祝祷神眷但对于听到的“头颅”字样小女孩明显是害怕的。 看来无论生于什么样的环境人类总有共通之处。姜望想。 白发老妪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 而这时候起身的八枝才注意到房间里站着的青九叶。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为什么你和七树都回来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青九叶显然自觉理亏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道:“我们在决出胜负之前找到了龙神使者……所以决定先暂停相狩。” 即便是青七树这时候也默不作声。说到底他们的确背弃了传统因为他的怕疼和青九叶的心软。 虽然有龙神使者这样的理由但龙神使者毕竟是未能确定之事。尤其此时有了三个龙神使者就更飘渺起来。 他们暂停相狩暂免分出生死。 对于执行了传统的青八枝来说这难道公平吗? 青八枝错动了牙齿:“这样吗?” 没有让他们继续对峙下去祭司这时候道:“八枝你请来的龙神使者呢?” 青八枝右手使劲一拽手里攥着的藤蔓飞速回收。 这条藤蔓太长这头握在他手里那头一直垂在果屋外。 青八枝拉了有一阵…… 砰!砰! 两个人影坠到里间来。 一个身量中等仰躺对天头发凌乱眼神茫然表情略显沧桑。 另一个身形削瘦面朝地的砸下来发髻用一根簪子插着倒仍保持了整齐趴在地上看不清样子。 只是都被藤蔓捆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看来这两位“龙神使者”是被青八枝俘虏了然后用这根藤蔓捆着一路拖回了神荫之地。难怪这个仰躺着的一脸生无可恋…… 比起姜望的待遇简直是天地之别。 但令姜望眼前一亮的是这两个人他应该都见过! 他们身上的穿着是典型的齐人服饰。 那个仰躺着的虽然不知名姓出身但应在七星谷里见过。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之前姜望观察过所有的参与者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也就是说他不是孤身来到森海源界。 尽管是竞争者此时他也难免生出一分亲切。 祭司沉默了一会儿:“八枝你就这么请来的龙神使者?” 青八枝仍然板着脸:“他们一看到我就跑我也是没有办法。” 岁月给祭司带来的除了皱纹还有耐心:“那你是怎么判断他们是龙神使者的呢?” “我当时穿着匿衣躲在一旁正好遇到他们同森熊搏杀听他们嘴里说什么‘此方世界’‘接引星光’联系一下族中记载就明白他们可能是龙神使者了。” “那他们为什么看到你就跑?” “我也不知道啊。”青八枝有些无奈:“我还冲出去救他们呢正要说话一转头他们都跑了!” “所以你就把他们捆回来了?” “那我要让他们跟我走他们也不听啊!” 此刻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武去疾内心是崩溃的。 那么凶残的一只熊我们联手还打了半天你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标枪就把它宰了穿得又这么奇形怪状跟野人似的! 我们能不害怕能不跑吗? 第九十六章 你有什么问题 “太失礼了。”老祭司喊道:“快给他们松绑。” 但看她的表情明显也有些哭笑不得。 青八枝手指一勾那条藤蔓便如蛇一般游动收回来缠在他的手臂上。 头发凌乱的那人一屁股坐起来仍是一脸的懵。 另外那个削瘦些的则以手撑地站了起来。脸上虽有些泥土痕迹但仍看得出几分清秀。 “相狩的事情等会再说我会给八枝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时候青九叶站出来说道:“现在有三个龙神使者咱们怎么办?” “答复不需你给。”青七树咬牙道:“中止相狩是我的决定我来让八枝满意!” 祭司似乎并不打算干涉此事只针对龙神使者的事情说道:“明日一并开坛验证即可。” 仍坐在地上的那位“龙神使者”这会大概反应过来了嘴里呜呜呜的喊着什么。 “八枝你不应该剥夺他们说话的权利。”祭司说。 青八枝于是走过去一把捏住此人的下巴用两根手指一勾勾出一个松球状的东西来随手扔出窗外。就是这东西临时哑住了他们的口舌。 见他又往这边走另外那个簪发的清秀男子连忙依样画葫芦伸手将自己嘴里的“松球”抠了出来。 “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坐在地上的那个人一待声音恢复立即就盯着白发老妪问道显然看出来谁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人。 祭司声音很和善:“当然可以。”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你们想干什么?怎么验证?”终于能够说话了他显然很珍惜此次发言机会连珠箭般问个不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个部落?什么龙神使者乱七八糟的?龙神又是什么神?龙不是只是个传说吗?除了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人族吗?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人?” 上古时代人族是以部落形式聚居的。此人掺杂其中的这个问题无疑是把这里的人当上古时代的遗留者看待。 以现世之广阔无垠难以计数的小世界、秘境、天外世界……从近古时代一直与世隔绝单独繁衍到现世的族群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慢慢说别紧张在龙神荫庇之地你们不会受到伤害。我是圣族现在的祭司我负责你们的安全。”老祭司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慈祥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叫武去疾。”头发凌乱的男子站起来竹筒倒豆子般很是直爽:“来自东域齐国出身于金针门。” 另外一个无奈的撇撇嘴见他这么老实也只好跟着道:“我叫苏奇齐国人。” 声音有些粗倒与面相不符。 青七树愣愣地道:“齐国是什么地方?” 他又转头去看姜望:“你也是这地方来的吗?”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老祭司打断道:“龙神使者的故乡涉及神之隐秘不要多问。” 姜望大概能够体会苏奇的心情这个叫武去疾的老实得有点过分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就自揭老底…… 也只能含糊应道:“算是。” 从惶惶不安中摆脱出来武去疾和苏奇这会也注意到了姜望。 看他衣着完好神清气爽旁边有美人相伴身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躲着。忍不住都有些眼红…… 大家都是来参与七星楼秘境的星位也没差几个。甚至武去疾还要靠前一些。 凭什么啊! 不过这会不是眼红的时候。 只见武去疾非常认真地看着老祭司:“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应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祭司也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有这么直肠子的人。 但她毕竟久经风霜只稍稍愣了一下就道:“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一个一个来你最先问的什么来着?”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武去疾问。 “不好像不是这个。”老妪很费劲地想着:“再往前一个问题。” 武去疾想了想重复道:“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不能。”老祭司一口回绝。 武去疾:…… 姜望:…… 武去疾是直来直去又不是傻老祭司不肯回答问题他当然不敢拔刀上去架着脖子逼她回答。 除了闭嘴没有第二种选择。 “唉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这老妪叹道:“七树九叶八枝你们三个送三位备选龙神使者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开坛验证看看哪一位才是龙神真正选召的使者帮助我圣族重获新生。” “姑奶奶让青花去送吧。”青七树闷声道:“我就留在这里等会给八枝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挺坚决。相狩本来输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九叶替他给交代。 八枝哼了一声:“让这些臭男人接触青花亏你想得出来。交代什么的还是等确定了龙神使者再说吧!倘若没有一个是真的你以为你和九叶能跑得掉?” 姜望和武去疾都忍不住盯了八枝一眼。这八根辫子一口一个臭男人还真是挺招人恨的。 武去疾甚至低头嗅了嗅自己……一路拖行过来味道还真有点。 祭司等了一下见青七树和青九叶都不说话便点点头:“那你们先下去吧。” 她的视线又一一扫过姜望、武去疾、苏奇“三位今晚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神荫之地的进出都需要获得允许这里很安全。” 姜望把握了她话外的意思——这里很安全但你们如果想跑也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别自找苦头。 大概是武去疾和苏奇见了青八枝就跑的经历让她提醒了这一句。 自青八枝回来神荫之地青七树的心情就不太好。在八枝质询相狩事后他更是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八枝送武去疾九叶送苏奇七树送姜望。 他们分成这三组往外走。 “是休息啊?真的只是休息啊?是我理解的那个休息吗?” 走出里间姜望便听到那个叫苏奇不停地追问。 之前在里间能不吭声就不吭声生怕被注意到。这会感觉到脱离危险整个都放开了。 声音粗粝难听着实有些聒噪。 以圣族这几个武士表现出来的性格。 八枝大概会把他打一顿七树大概会冷嘲热讽。 但送他的是九叶便只回了一句:“是。” 姜望转过头看到那个苏奇深深松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道:“娘呀我以为会被吃掉。” 一个大老爷们语气这么“娇弱”…… 观察“竞争对手”的姜望立即转回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九十七章 魂育(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离开祭司所居的果屋在这颗神龙木下三组人就分道而行了。 在姜望看来这大约是隔绝彼此防止他们互相串联。 只不过“圣族”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个人虽然算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间却是竞争关系。 七星楼秘境降临的地方罕有相同但从资料上的那些经验总结来看要想离开降临之地便需要找到或者解决“降临”的原因。 这个降临原因当然不是指七星楼的接引星光而是指他们出现在森海源界的原因。 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并不是胡乱分配而是遵循某种规则因为某种缘由。 从目前的已知信息来看他们降临此处的原因应该就与神荫之地遇到的危机有关——祭司一再提到拯救可见森海源界的所谓“圣族”前景并不乐观。 在过往的七星楼经验中不乏“拯救”的历史。 姜望必须要考虑到一点:迄今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三个人里武去疾和苏奇在遇到青八枝之前就有联手对敌是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就认识也好还是在森海源界里迫于压力联起手来也好总之他们两个有联手的可能。 在三个人的竞争中这无疑对姜望是不利的。 在一百零八个星位全满的情况下一个七星世界大约有十五人左右。 而森海源界里此时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人应该是最接近降临核心的——在没有获知森海源界更多信息之前暂且可以这样认为。 毕竟这里有个圣族信仰的龙神并且切实在过往历史中有过征召使者的先例。 那么面对武去疾和苏奇这两个最接近的竞争者无论他们出场的方式有多狼狈提防都是必要的。 在森海源界里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姜望仔细想过他与圣族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缓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被请进神荫之地而那两位是被捆着拖过来这就是优势之一。 就在刚才武去疾和苏奇还以为青八枝他们是野人呢害怕自己被吃掉。 而姜望却已经与圣族有过不错的沟通。 优势要保持! 回想着认识的那些长袖善舞者的谈话技巧。 姜望琢磨着瞧了瞧旁边的青七树开始搭话:“我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青七树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唉是因为相狩吧。”姜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青七树没有说话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姜望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环境一边问道:“和青八枝相狩最终离开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好像都很熟。” “离开?你想说死掉吧。”青七树压根没有避讳的意思。 “嗯你们熟悉吗?”姜望有些尴尬但又觉得他们对于相狩中死亡的态度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些。 “八枝最好的朋友。”青七树顿了顿:“也是我的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青七树低头看路:“死掉的圣族武士除了灵魂能够离去就连名字也要留下。留给新的武士。” “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那青七树这个名字也……” “对。会有新的圣族武士成长起来继承七树这个名字。” “如果换一个人虽然名字还在但已经完全不是你了啊。想想还蛮遗憾……你挺独特的。”姜望感慨道。 青七树转头瞥着他:“你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啊?” 姜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擅长这些硬着头皮转进道:“你之前说要给青八枝一个交代我能问问你想怎么交代吗?” “还能怎么样魂育呗。”青七树随口道。 圣族给姜望安排的住处似乎挺远至少青七树还没有停步的意思。 姜望问道:“我听到几次你们说魂育之刑魂育……是什么?” “魂育啊。”青七树淡淡说道:“将一个活着的圣族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在颅骨上开一个洞丢一颗神龙木的种子进去。一定要在夜晚来临之前完成。” 他双手比划着:“然后神龙木种子会用一整夜的时间将生魂之力吸收殆尽然后获得成长立刻成熟。对于受刑者来说这一夜非常难熬……” 他语气轻松的收尾:“这就是魂育之刑。” 姜望看着四周散落的神龙木忽然一下子别扭起来。 这些树、这些果屋谁能想到它的根系下埋葬着什么? “我等会也要睡在果屋里吗?” 饶是姜望现在实力不俗并不惧怕等闲鬼祟但一想到自己要生活在谁的血肉之上还是很难适应。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如果在战场那种环境躺在尸堆里睡大觉也没什么。 “你可以不睡果屋。但是你睡着的时候就会被‘夜’侵入。”在‘夜’字上他加了重音。 “被夜侵入?” 青七树点点头但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 “夜里到底有什么危险?”姜望既是好奇也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破局的线索。 “我说不清。或许姑奶奶知道吧或许她也不知道。”青七树抿了抿嘴:“总之很危险。在果屋外睡着了的人没有人能够活到第二天。” 连生命力顽强、恢复力恐怖的青七树都这样说那就真的是很危险。 难怪神龙木对神荫之地这些“圣族”意义非凡至少绝不仅仅是一个房屋、居所。也难怪……会有“魂育”这样的事情。 它当然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但当它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庇护所、乃至生存保障时在“圣族”的历史上必然也有很多人自愿奉献。 任何一个能够延续至今的族群都必然拥有过伟大的时刻。 因为历史长河如此浩瀚那些不曾伟大过的必然早被淹没。 所以青七树同样看着周围的神龙木眼中的情绪才如此不同:“我们圣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同族的供养里。” “这是我们的家魂育可以赎清所有的罪。任何一个选择魂育的族人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原谅。” 之前在祭司的果屋里。 青七树选择用“魂育”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但是青八枝拒绝了。 沉重的话题不太适合深入姜望转问道:“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叫你们祭司姑奶奶吗?是因为很害怕她?还是尊敬?” 青七树说:“因为祭司大人真的是我的姑奶奶她是我爷爷的妹妹。” 姜望:…… 不过那位祭司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行事却是很公允。作为青七树的亲姑奶奶行为上却没有丝毫偏袒。甚至是在知道青七树中止相狩的第一时间把他打得吐血而飞。 两人聊得多了话茬子打开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你见过龙神吗?”姜望问。 “没有。” “那你怎么相信有这样一尊神祇存在?” “因为神荫之地。”青七树说。 走进森海源界里那一颗巨大的神龙木后便到了神荫之地。 这个地方的存在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确接近于一些记载中的信仰之地。比如佛宗的西天极乐世界。 以姜望的见识还不足以洞彻其本质。 但它的确可以证明神祇的存在。 正说着姜望今晚的住处已经到了—— 这同样是一颗神龙木但孤零零矗立于一角。最近的神龙木都隔了有几里远。 而且这颗神龙木结的果屋呈半圆形。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所有果屋都不同。 第九十八章 张先生 青七树就在这颗神龙木前止步:“到了。”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姜望拦道:“不上来坐坐吗?” 虽然在知道魂育之后再看果屋就很别扭。但在青七树讲说了危险之后姜望还是迅速克服了这种小“别扭。” 比起生命安全来些许别扭不值一提。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果屋看起来如此特殊他不可能毫无戒备地住进去。拉着青七树一起上去也是一种试探。 就算神荫之地的这些“圣族”看起来再可靠毕竟也是第一天认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七树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想干什么?” “……有一些问题想要跟你讨教。” 姜望很是尴尬。 其实对于危险的判断或许交给姜魇要更准确、更靠谱。 从白骨邪神那里获得的知识让姜魇有更宽广的视野。 但姜望非常清楚一点姜魇只是自己身体里的过客他绝不能对姜魇产生依赖。 哪怕姜魇真是所谓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毕竟不是自己。 “你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你还想在神荫之地久居?”青七树说着说着眼神凶了起来:“你是不是看上青花了?” 此人的想法真是跳跃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异于常人。 姜望无奈道:“我对你们那个圣女真的没有想法。” “当真?” “当真!” “不可能!见过青花这样完美的姑娘不可能不爱上她!”青七树断然否定“除非……” “除非?” “除非你不喜欢女人……”青七树说着还往后挪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姜望已经不想再套什么话了恨不得当场拔剑捅了这家伙得了。 最后还是按捺住脾气认认真真的说道:“我的家人、朋友甚至仇人全都不在这里。对于森海源界来说我只是匆匆过客。如果我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也就这一次的缘分。如果明天确定我不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神荫之地的缘分更就仅止于今晚。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人?” 大概的确感受到了姜望的认真青七树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那个什么地方对齐国!你在齐国有没有相好的?” “啊?”姜望愕然。 这个人身体反应那样迟缓思考问题的角度又如此飘逸真的有点跟不上啊。 青七树酸不溜秋地道:“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肯定是有的。” 姜望一时难以判断这是夸还是贬摸了摸鼻子模糊地“啊”了一声。 “那你教教我呗。”青七树亮起了期待的眼神:“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已经是完全搞不懂了。 这个人族群遭遇危机朋友死于相狩自己也差点通过魂育来“赎罪”。就算没有魂育假如姜望他们明天都验证过不是龙神使者那他还要继续参加相狩以他目前展现的实力来看可以预见的是下一次仍然要死在青九叶手里。 就在这么一个危急的前夜他心心念念想的却是“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最最搞不懂的是——他居然问我?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姜望深吸一口气:“咱们上去坐下慢慢说?” “行!”青七树这会儿倒是很果断。 半圆形果屋垂在神龙木的枝丫上这整棵树上只结了这一颗果但并不巨大。 同样天然架有藤梯两人自是轻轻一跃便上去。 有青七树随行姜望就不用太担心果屋有什么问题。 这座果屋里有两个房间很是简单。从布设来看外间应该是客厅里间是卧室。 一走进这间果屋姜望就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之前在祭司的那间方状果屋里他感觉到神圣、肃穆同时也存在着一种压抑。 而在这间半圆状果屋里他感觉到身心的舒畅。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气息在缓缓滋润他的身体。 “这颗是自然生成的神龙木不会排斥外人。” 青七树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介绍:“那些结方果的都是魂育促生……圣族英灵会排斥外人会让你们无法休息。” 原来结方果的神龙木都是魂育所得。 姜望所住的这颗神龙木之所以不同恰恰是因为自然生成。 他的警惕显得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望有些小小的惭愧但如果再来一次在陌生的地方他还是不会失去这份警惕。 不过话说回来青七树要是一早记得介绍反应不是那么迟钝也不用姜望疑神疑鬼了。 “我看结圆的神龙木好像不多?”姜望问道。 事实上从进神荫之地到现在他也就看到了现在这一颗如果再加上武去疾和苏奇住的果屋也就三颗自然生成的神龙木。 “是啊神龙木自然生长越来越难存活。”青七树叹道有那么一刻显得忧心、惆怅。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先教教我呗。我还没有跟谁搞过相好。” 姜望:…… 想要岔开话题看来是不可能的。本以为这个二傻子很容易绕晕但他显然对于“搞相好”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尤其是要跟青花搞相好这件事。 “这个你要讨一个姑娘的欢心呢。”姜望轻咳一声开始胡说八道:“首先你得要……其次你需要……最后咱们还得要……是吧!咱们再分析青花这个人啊你看她……” “嗯嗯。”青七树一脸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 一夜很快就过去。 尤其是亲切大方善良的“张先生”授了半夜的“课”好学勤奋的青七树学员努力揣摩“知识”更是感觉光阴似箭。 “学习”从来没有让他如此快乐。 一夜没睡第二天来请张先生去祭坛的时候仍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甚至在前去祭坛的路上还抓着张先生追问了几个“知识点”。 而倾囊相授的“张先生”本人在看到前面那个独具风格的圣族祭坛时其实也是如释重负如离苦海。 他差不多把赵汝成全方位解读了一遍真的已经讲无可讲编无可编了。 搞相好的十八个要点天知道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眼前。 六颗一模一样的树沿着一个圆排开每两颗树之间的距离都完全一致。 而每一棵树都在中部位置横生一根树枝彼此纠缠在圆心处形成六根树枝彼此延展、彼此纠缠的巨大平台。 那些树枝纠缠而成的纹理又形成了天然玄妙的纹路带来一种神秘、肃穆的气息。 皱纹深深的祭司大人就站在这个树之祭坛前。 苍苍白发如雪。 表情肃穆迎接众人的到来。 第九十九章 神祇落座 其实青七树走后姜望也并未入睡。 虽然青七树说在果屋中入睡可以避免被森海源界的“夜”侵袭自然生成的果屋也无圣族英灵排斥。 虽然穿过匿蛇之地来到神荫之地的确有些疲惫需要靠休息来缓解…… 但姜望还是坚持在修行中度过了后半夜。 与“玉衡”打交道不是第一次当初三山城域的玉衡峰亦以玉衡为名。 起先他只单纯的觉得那是三山城的祸患源头后来发现庄庭缉刑司的人竟然屯驻于玉衡。所谓的凶兽之巢背地里其实有庄庭的影子。 后来又得知开脉丹的生产或者与凶兽有关。 庄庭在玉衡峰所做的一切好像是出于大义但又切实摧残着三山城百姓。 姜望在妙玉的引导下推倒玉衡好像是实现了正义救护了三山城百姓但结果却似乎对整个庄国不利。 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实难分辨。细想来还真符合廉贞这颗星变幻难测的气质。 在三山城的那段经历是对姜望而言非常重要的经历极大冲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因而对于玉衡星照耀着的森海源界他天然也有更多的警惕。 且说树之祭坛上昨日慈祥和善的祭司老妪今日一丝笑容也无肃穆非常。 青花垂手立在她左后侧目不斜视。 姜望跟着青七树赶到的时候武去疾和苏奇也从另外两边过来。 苏奇今日显然好生收拾了一番衣着干净整洁簪成道髻的头发也一丝不苟。说明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是个生活讲究的人。 而武去疾却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几乎是被青八枝直接拎[八一中文网 x81zwinfo]了过来。 青八枝黑着脸到了树之祭坛才将人放下对青七树抱怨了一句:“这小子跑了一晚上为了他的安全我一整夜都守在他房间里。” 经历了“张先生”半个晚上的教学此时再看青八枝青七树俨然已经很有智识层面的优越感了。 外来人跑不跑的不要紧龙神使者什么的也是小事争夺青花芳心才是要点。 而他青七树现在信心满满! 闻言只是对青八枝报以轻蔑的一瞥不屑多说。 倒叫青八枝莫名其妙。 树之祭坛距离圣族聚居的地方有挺长一段路此时的树之祭坛除了这几个圣族武士外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祭司见人齐了也没有吩咐什么话直接十指交握闭目祝祷。 终究是同样遭受过青八枝的拳头苏奇有些同病相怜忍不住问道:“武兄都说了今天验证了什么龙神使者之后就放你走你昨晚还跑什么?何苦挨打呢?” 武去疾愤愤不平道:“那个老太太昨天耍了我我也要耍一下他们。” 问题是你耍到人家了吗? 苏奇大概是想翻个白眼但是强行按住了眼皮。 姜望倒是对这种性格挺有好感的:“武兄真是性情中人。” “嗨不说这事了。”武去疾摆摆手又道:“同在此界为异客都是同乡人你们叫我去疾就好。” 说着他又擦了擦流下来的鼻血正瞅见姜望表情含笑。 他是个直性子直接就问:“张兄觉得我挨打的样子很好笑吗?” “不是不是。” “那就是我的名字好笑?” “也不是只是我还认识一个叫去黑的觉得怪熟悉的。” 武去疾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还挺有缘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姜望表情古怪:“嗯有机会的。” 金针门是齐国境内较有名气的医道宗门当然实力肯定不能跟东王谷、仁心馆这样的顶级宗门相比。齐国的环境也不可能允许那种级别的宗门出现。 事实上追溯金针门的历史金针门本身就是由东王谷弃徒创建。金针门祖师从东王十二针里得到启发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金针门的金针度厄亦是修行界一绝。 从金针门出来的修士大都具有医师气质。医修中像武去疾这么直愣愣直来直去的人倒是少。 而另外一个叫苏奇的其实更让姜望注意。这人藏得很深路数不知。 但是姜望能够肯定的是他观察过当时七星谷里的所有人也肯定不止他一人做过这个工作。 他当时站在李凤尧身边。说武去疾这种性格的人可能没有这份细致便罢了像苏奇这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几人在这边闲聊着。 一直默默祝祷的祭司忽然吟唱出声。 那些音节晦涩古拙但接续起来有一种神秘的韵味发生。 随着吟唱声起姜望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住了嘴。 每一个音都听不懂但一种浩大、庄严、神秘的感觉在树之祭坛生起。 身心皆肃。 无论是圣洁的青花还是暴躁的八枝兼具迟缓和跳脱的七树又或本就沉静的九叶。 “圣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向树之祭坛三跪九叩诚声祝祷与祭祀的吟唱声相合。 在这神圣的氛围之中有一束光自树之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透出的光延伸成光线。 光线在蔓延但在天空有终点长短不一。 光结成一个奇怪的纹路映向天穹。 也直到此时姜望才看到祭坛上的那些木纹在映射放大出来后竟然隐隐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 它虚空而立悬于树之祭坛上空光辉流转。 在它出现之后祭坛上的光线才收敛。 而与此同时天边那颗星那颗代表玉衡的星缓慢但切实的移动了! 令姜望惊奇的是玉衡星移动了这神荫之地的天空光暗却未有半点改变。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玉衡星照耀着这方世界。但从这次移动看来玉衡星的确是显现于这方世界天穹的唯一星辰。但这方世界的光暗却并不因为玉衡星改变! 是神荫之地与外间森海源界天穹挂着的玉衡星并不相同? 但进来神荫之地后姜望明明仔细观察过这里的玉衡星位置与外间森海源界一模一样。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姜望隐约感觉到他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但玉衡星的异动却并不为他的意志所影响。 天光未改玉衡位移。 那天穹的渺小光点逐渐移动看起来十分缓慢。 但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还能看到它运动的轨迹足以说明它的真实速度必然十分恐怖! 与此同时树之祭坛上空的宝座也开始上升、扩涨。 这祭坛之光构造的“宝座”越涨越大但因为越升越高的关系在视野中看来反而在变小。 升高的速度超越了膨胀的速度所以才造成如此矛盾的视觉感受。 到最后。 在神圣肃穆的祝祷声中。 姜望穷极目力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 在遥远天穹那颗玉衡星好像落在那张宝座上。 有如…… 神祇落座! 第一百章 中古之秘(求订阅,求票) 这神圣又华丽的一幕震撼了闯入七星楼秘境的这三名修者。 “那、那是什?”武去疾震撼失语。 而祭坛前主持祭祀的老妪已经眼泛浊泪激动地喊道:“龙神应座!千年之后再见龙神应座!神眷不会消失神荫之地将永恒延续!” 青花、七树、八枝、九叶表现各不相同但都激动难抑。 而姜望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明明是玉衡星位移与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发生交集。 为什么说是龙神应座? 龙神同玉衡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龙神占据了玉衡成为星辰?还是玉衡显化降生了龙神? 他愈发好奇这神荫之地的龙神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真正的龙族之祖吗? 还是某一位并未消失于中古时代的龙族? 龙真的存在过吗?那些记载是否属实? 如果确实存在过龙又为什么会消失? 中古时代湮灭了怎样的秘密? 有多少隐秘永远沉没于历史长河? 姜望心中沸涌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想要问姜魇但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姜魇便再无回应。 据姜望的猜想大概是神荫之地与那尊神秘的“龙神”有关而姜魇牵扯到白骨尊神所以在神荫之地必须藏进冥烛深处。又或者是神荫之地本身即有对身内“异常”的洞察迫使姜魇沉寂…… 但无论哪种情况姜魇的沉寂都不是坏事。 其实等到出了神荫之地后姜望也不会把现在的这些疑问交给姜魇解答。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所获的“阅历”是他具有而姜魇不具有的知识面。在已经存在知识鸿沟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这种“阅历”分享。因为这种独有经历是他填平“鸿沟”的积累之一。 可以预见的是他与姜魇还有长久的僵持要进行。在姜魇夺得白骨道道子之身主动离开或者被姜望“驱逐”之前。谁也不敢松懈。无论是他还是姜魇。 在龙神应座之后老祭司整个人气势都高昂起来。 一扫暮气笑容也十分灿烂:“请三位上祭坛。” “干嘛?拿我们祭天吗?”武去疾直愣愣的问。 老妪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只是验证你们是否被龙神征召而来是不是龙神使者。” 青八枝恶狠狠地瞪过来一眼要不是刚刚看到了龙神应座他们这些天然的虔信者还在感动之中恐怕这时候他又得把武去疾打一顿。 人已经在神荫之地也来到了树之祭坛亲眼见到了龙神应座的奇景还有什么选择呢? 姜望一个踏步首先站上了祭坛。 苏奇紧跟其后。其人长相清秀声音粗沉性子倒是果断。 武去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青八枝凶狠的眼神下低了头站上祭坛后颇有些无精打采。 三人呈“品”字站位。 而祭司老妪再一次开始念念有词。 在或冷静或不安或期待中开始了所谓龙神使者的“验证”。 时间流逝。 恒定且不变的时间流逝着。 想象中的炫丽奇观并未出现一切都很平静。 祭坛木纹没有变化支撑祭坛的六棵树没有变化。 只有遥远天穹的“龙神应座”忽然间消失。 “什么嘛搞得这么隆重最后我们都不是龙神使者?”武去疾抱怨道。 姜望亦有些莫名遗憾。难道森海源界的收获不在于此? 这时老祭司走到了闭眸的青花面前颤颤地凑近耳朵似乎在听青花说着什么。 姜望心中一动。 青之圣女能够与龙神沟通? 而苏奇粗沉的声音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圣女是在向祭司传达龙神的神旨吗?” “她在说话吗?我以为她是个哑巴只会誒誒。”武去疾的声音。 身周顿起飕飕的凉意。 祭坛下七树、八枝、九叶全都投来了杀人的眼神。 姜望非常好奇金针门这位高徒是怎么平安无事长到现在的。 指着鼻子骂这些圣族武士都未必有事但是当着他们的面说青之圣女是哑巴……一顿打绝对无法避免。 “圣女只能够捕捉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需要老身来解析。”祭司道。 应旨之人与解析神旨之人不同无疑是避免神权旁落的办法。但以青花对老祭司的言听计从来看制约几等于无…… 姜望默默思忖着。刚从临淄的漩涡离开不久思考问题难免离不开权术。 祭司这时转过头看着他道:“验证已经完成您是龙神使者。” 闭眸的青花再次凑到她耳边嘴唇翕张。 祭司又看向苏奇道:“您也是龙神使者。” 青花又说了一句。 祭司道:“你们都是龙神使者。” 武去疾先前已经感受到七树、八枝他们的杀气这会有点胆战心惊的意思但还是嘟囔着抱怨:“什么嘛怎么到我就这么敷衍。” 姜望想看来被七星楼星光接引进入这方世界的都算是所谓的龙神使者。 只不知圣族信仰的“龙神”与七星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是这尊“龙神”借用了七星楼秘境的星光接引还是七星楼秘境借用了这尊“龙神”的力量?或者是一种合作? 森海源界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除此之外龙神还传达了什么?” 姜望的问题直指核心。 之前老祭司曾经说过一旦确认龙神使者的身份他们就会得到指引。 祭司老妪凝神听了一会说道:“解决神荫之地的困境你们就能够离开这里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毫无疑问且不论这尊“龙神”的真实与否祂传下来的神旨无疑喻示了他们这些外来修者离开森海源界的路。 也即是告知了他们完成七星楼秘境探索的路径。 “所以。”姜望跃下祭坛问道:“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 苏奇和武去疾也接连落下等着祭司的回答。 “这件事情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妪道:“那时候我们……” 正在祭司要陷入漫长的讲述中时忽然姜望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阴冷、尖锐惊惧的声音。 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 是姜望进入森海源界之后听到的第三个声音。 在脚踩枯枝、风吹树叶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却也是第一个属于活物的声音! 姜望本以为它只是神荫之地外的未知危险之一。 但现在这声音传进了神荫之地。 而在场所有的圣族武士全都脸色大变紧张非常! 尤其是圣女青花整张俏脸煞白一片。 好像即使在这树之祭坛前即使刚刚见证了龙神应座的神迹。 也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第一百零一章 燕枭一鸣 面对这怪异、恐[笔趣阁5200 bqg5200biz]怖的啸叫。 在场圣族几乎只有白发苍苍的祭司保持了镇定。 她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八枝你把相狩的头颅送过去。它摆在我的修室里我已祭奠过。” 青八枝咬着牙不发一言地走了。 这是传统。 这就是传统…… 青七树和青九叶沉默不语面露愧色。 “异乡的少年郎。”祭司看着姜望:“你不是问我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吗?我们圣族不得不让族中青壮武士彼此搏杀而后将死于相狩的武士……将他的头颅奉出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困境。” “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是什么?”姜望为这种压抑的气氛所感染声音也隐隐带哑:“刚刚那个叫声?” 老祭司看了看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 有一只没有尾巴的燕子找上门来口吐人言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一个好心的圣族姑娘捧来了一些果子。 无尾燕说:“不我不吃这个。” 圣族姑娘又给它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碗水。 无尾燕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填饱我的肚子呢?” 圣族姑娘生气了说:“你到底要吃什么呢?” 无尾燕这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它说:“只有你的头颅能够让我稍止饥饿。” 说完它就扑向圣族姑娘。 这一幕被一位圣族武士看见了圣族武士举起弓来一箭便将这只无尾燕射死。 但是恐怖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又出现了。 一模一样片羽未伤。 它甚至是用完完全全相同的语气对人们恳求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人们已经知道它的狰狞面目因此这会没有谁答话。勇敢的圣族武士第一时间就将它射死。为了避免这只奇怪的无尾燕再次复活圣族武士还将它的尸体焚为灰烬。 可是第三天的时候无尾燕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哭了起来:“我快要饿死了求求你们给我一个人头吃。” 当然没有人会同意。 圣族武士再次将它杀死但是在杀死它的过程中圣族武士发现它比上次有力且灵敏得多杀死它已经不再那么轻而易举了。 第四天…… 第五天…… 无尾燕每次被杀死第二天都会再次完好无损的出现。而且比前一天更强大。 无论怎么对待它的尸体埋葬也好剁碎也好甚至有武士将它烤着吃了……它总能复活。 终于有一天圣族武士已经不是它的对手在搏斗中被它杀死。 无尾燕啄下这个可怜的圣族武士的头颅几口吃掉。 然后欢喜的对人们说:“这是我吃下的第一百个头颅好心人谢谢你们!我吃饱了!一年后再见!” 说完它就飞离了这里。 并且果然一直没有再出现直到一年之后…… 无尾燕再次出现的时候圣族的武士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设下陷阱合力将它杀死。用锁链困住它的尸体将它放进用神龙木打造的木棺中并将木棺埋在树之祭坛前希望借助神力镇压邪物。 但令人绝望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再次复活了。 并且与之前一样它变得更强大。 一场大战它杀死了十七位圣族武士啄吃了其中一个武士的头颅。 离开的时候它说:“我吃饱了谢谢款待!一年后再见!” 一年后面对无尾燕的再次到访人们有了不同意见。有人苦修战技要再与无尾燕拼杀有人尝试用新的方法阻止无尾燕复活。 这时候有一个圣族武士站出来说:“它只需要吃一颗人头我们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这名武士自杀在无尾燕面前将自己的头颅贡献出来。 无尾燕啄吃人头之后果然离开没有再伤害其他人。 这种“献头”延续到如今也就是圣族“相狩”传统的前身。 这个故事并不长但异常的黑暗绝望。 一个永远无法彻底杀死越对抗越强大的怪物把吞吃人头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变成了一种习惯。 人们恐惧它也习惯它。 白发老妪讲完这个故事。 姜望三人都沉默了。 圣族“相狩”的传统是一个伟大的牺牲史。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尾燕对所谓“圣族”的驯服史? “我有一个问题。”武去疾直截了当的问道:“既然那个无尾燕一年吃一颗人头就可以。你们为什么不送上无力劳作的老人或者孩子而要让族内青壮武士送死呢?从价值取舍来说并不合适。青壮武士应该是族群生存的保障吧?”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丢失历史丢失荣誉。丢失未来丢失一切。我们没有让老人和孩子送死的传统。” 青九叶怒视武去疾:“我圣族虽然不得已的屈服了但我们的脊梁没有断!” 这时姜望问道:“那只无尾燕就是燕枭吗?” 在进神荫之地前青七树就提起过这个似乎是禁忌的名字令他印象深刻。 “燕枭?”在祭司点头之前反倒是旁边的苏奇先一步好奇出声。 在祭司讲无尾燕的故事时他就一直若有所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年轻人你知道燕枭?”老祭司浑浊的眼睛看着苏奇。 “我曾经翻到过一本古籍上面有段文字记载过燕枭。”苏奇迟疑着道。 姜望心中一动。现世里存在的古籍记载了森海源界的怪物无尾之燕? 这件事愈来愈神秘起来。 所有人都探询地注视着苏奇。 他想了想先声明道:“我不确定真伪我只说我看到过的。” “但说无妨。” 苏奇组织了一下语言讲述道:“按那本古籍的记载……” “燕为良禽枭为恶鸟。 古代人们非常憎恶枭。 斩下枭鸟之首悬在树上示众。 这就是“枭首示众”的由来。 这亦成了一种人族至今沿用的刑罚人们常常将受刑者的头颅割下来悬在木头上示众。 据说枭死之后恶念不绝。十万只被悬首示众的枭里才会有一只自枭首里孕育出来的极恶之鸟。 名为燕枭。 相传此物是枭的恶念因为憎恶同为飞禽人们如此喜爱燕却如此敌视枭故而化为燕形。就是要以燕形害命。以人族“喜欢”的样子残害人族。 因为它是自首级中孕育诞生生来有头无尾所以燕枭与燕子外表最大的差别就是燕枭无尾。 燕枭乃枭中至恶生来残忍以生灵首级为食。” 说到最后苏奇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第一百零二章 贪婪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这话一出叫人心胆发麻。 青七树呢喃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怪物。” 青九叶则追问道:“那本古籍上有没有记载怎么样才能消灭它?” 从姜望观察到的表现来看在场的这几个圣族都只知道燕枭这个名字知道它外形是无尾之燕知道它在森海源界作恶的历史但并不清楚苏奇所述的这段记载。 唯独老祭司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她去过现世?或者接触过现世的人?姜望心中有所猜测。 苏奇摇摇头:“那本古籍本身就很残破关于燕枭只记载了这些。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黑暗的传说。” “那本古籍叫什么名字?”武去疾好奇道。 “没有名字。残破得很厉害。很多记载都只是只言片语。” 姜望也跟着问了一句:“那本古籍是从哪里得到的?” 苏奇脸色有些不自然顿了一下才道:“家传。” 苏奇口述的古籍相关记载其实有一个让姜望困惑的地方。 燕枭这种东西到底是诞生在枭的恶念里还是诞生于人族的憎恨中? 不过这个问题也未必能有答案。 姜望想了想说道:“那燕枭可以不死不灭我实在不知我们怎么才能够帮你们解决困境。” 老祭司眼神深邃缓缓说道:“这头燕枭生于此界所以无法灭于此界人手。你们是此方天外之人。受龙神所召只有你们才能够真正消灭燕枭。” 姜望与武去疾、苏奇对视了几眼彼此稍稍交换了意见。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我们对于自己却没有这样足够的信心。”姜望说。 “别啊张先生!”青七树在一旁急道:“龙神应座神眷在身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对姜望的态度一开始很轻蔑“教学”过后已是有了几分认可。在龙神应座奇观发生确认姜望龙神使者的身份之后更是亲近起来。 姜望叹了口气却并不回答青七树而是瞧着祭司反问道:“神荫之地不是阻隔危险吗?非龙神认可不能进来此地。你们大可以生活在神荫之地里一直不出去。又何惧于燕枭?” 祭司沉默。 青七树愣住。 答案很简单。因为燕枭也可以在神荫之地从容来去。 如果说神荫之地是神眷所在那么以此推导也完全可以说所谓的龙神之眷燕枭同样拥有! 这道理如此浅显青七树他们不是不能够想明白而是下意识的不肯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在“圣族”漫长的历史里龙神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龙神之眷是他们一切自尊骄傲的来源。 燕枭亦有“神眷”? 若是心智脆弱的圣族人当场便要信仰崩溃。 然而这确是事实。 “青花、七树、九叶你们先回去。”祭司沉默一阵后看着姜望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代表龙神使者我代表神眷之圣族我们单独谈谈?” 这事姜望并不能自己做主他看了看武去疾和苏奇:“你们愿意相信我吗?我代表你们跟她谈。” 武去疾没有说话大概是并不能太相信他倒也不装模作样。 苏奇稍一沉默忽然笑道:“义还廉氏命牌的青羊镇男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姜望眼神一凝。 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审视此人。 他早知这苏奇可能对他有印象但没想到此人对他这么了解! 交还廉雀命牌已经是天府秘境时候的事情了那也是姜望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视野。此后再次成名。已是在齐阳战场上。 而这个叫苏奇的短短一句话便已经完全表现出了对他的了解且没有揭穿他借用张临川的名字。 仅这份信息收集的能力就要胜过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大部分修者。 旁人或许也会收集情报但重点大都在雷占乾、李凤尧、方崇等人身上哪里会连姜望也搜集得这么具体? 见苏奇这么说武去疾想了想说道:“你这么不肯吃亏的人都愿意说明没有亏吃。那我也愿意。” 苏奇:…… 谁说武去疾傻?这不是很机智吗? 姜望把他们拉到一边:“有纸笔吗?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写下来给我我等会谈判的时候会考虑到。” 怎么着也是跟四海商盟这等组织交过手的。对于“谈判”他信心满满。 苏奇的储物匣里装了纸笔当即便取出来与武去疾一分分别写下需求交予姜望。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圣族这边的人就带着他们先一步离开。 只留下姜望和祭司老妪在祭坛前交流。 “总归是要试一试对吗?”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祭司先开口道:“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你们自己。” 永远不要小觑别人的智慧。 姜望非常清楚他想要为自己争取利益但这件事又不能往崩里谈。因为最终他们几个人也是要想办法离开森海源界回归现世的。 目前来看战胜燕枭应该是可行之路。而他们此行的收获应该也落在燕枭身上。 诚然燕枭对于圣族来说是腹心之患但也存在了很多年未必不能再延续。然而对于姜望他们来说却很可能是必经之路。 老祭司的话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 相对于青七树他们祭司老妪显然对“龙神使者”这一身份有更深切的了解。这种了解甚至不仅限于龙神的神旨。 只是不知道生活在森海源界的她对于七星楼秘境的探索相关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在还有龙神使者降临的千年之前森海源界与现实有沟通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乡有一句话‘无功不受禄’。反过来说……有功当奖有事当偿。” “明白了。”祭司作恍然状和声细语地道:“你们被龙神征召至此完成指引后龙神自有奖赏。” “我当然不会怀疑一尊伟大神祇的信誉。但毕竟您的龙神大人未曾直接给予我们指引。我们所听所知的一切都是祭司您的转述和分析。青之圣女和您也未必能够完全正确解读龙神的神旨您说对吗?” 姜望对自己的这番话术很是满意。 我并不怀疑你所以解释也无从说起。你不必解释但你需要给我一个信任的理由或者说保障。 简单来说直接跳过了是否需要补偿的讨论而直接问你能给我们什么补偿。 “那么。”祭司看了看他:“少年郎你们想要什么?” 有戏了! “您稍等。” 姜望当即便取出武去疾和苏奇两人的纸条来看。 武去疾的字奇丑无比又写得很大四个字就占据了整个纸面。上书——绝世神功。 姜望面无表情地将这张纸条折好又揭开苏奇的纸条。 苏奇这人声音粗沉难听字倒是清秀好看一笔小楷写得干干净净。上书—— 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 ……这些贪婪之徒! 真是耻与你们为伍! 一把将两张纸条揉到一起。 姜望诚恳地看着祭司老妪正容道:“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你们有吗?” 第一百零三章 “谈判” 听到姜望的“合理要求”老祭司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好歹凭着多年的养气工夫没有一巴掌把姜望拍飞只是道:“这个确实没有。” 姜望眨巴眨巴眼睛:“能够增寿二十年也行。” 老妪上下打量着姜望似乎发现了什么:“难怪你这么着急这个原来你寿限有缺。” 她作为“圣族”领袖选择与姜望单独“谈判”当然不是因为看姜望顺眼。 而是出于两点。一是因为姜望在三位使者中实力最强最具话语权。二是因为以她看人的眼光来判断姜望有原则、有底线、有分寸不太是个能狮子大张口的人。 她的眼光倒也没错。 只是来七星楼秘境的姜望为了弥补自身遗憾已经豁出去了。 他是撇下临淄激烈的局势只身来的七星楼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一定要有所收获。不然重玄胜选择独扛王夷吾这个风险就白冒了。 老祭司权衡一阵说道:“相较于你们来说我们圣族算得上寿元悠长。如果你考虑接受龙神洗礼成为圣族一员的话。以你的天赋寿限提高到千年不是问题。怎么样?斩杀燕枭之后我可以亲自为你主持仪式。” 这当然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现世中哪怕是突破凡人寿限的神临境强者寿限也止于五百一十八年。只要加入圣族便可以提高到千年比神临境强者活得更久! 但凡事有得必有失。 森海圣族寿限这样高失去的是什么? 姜望冷静地问:“如果我加入圣族还能离开森海源界吗?” 祭司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圣族一生奉献于龙神信仰于此侍奉于此终老于此。” “这不会成为我的选择。”姜望毫无迟疑。 家人朋友爱与恨事业与未来一切全都在现世在他用双脚丈量过的地方。 若要终老在森海源界哪怕真活个上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从寿限来看。森海“圣族”虽是人族本源上却有了不同。仅以寿限而论说是“圣族”也未尝不可。难怪他们如此骄傲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但“圣族”寿限虽长缺陷也很明显。无法离开森海源界不能脱离神眷缺陷未必仅止于此但仅这两点就为姜望所不取。 并且至少仅从现在遇到的圣族武士来看无论七树、八枝、九叶他们可能都活了一两百岁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姜望产生无法战胜的感觉。未必就是他们的天赋都不如可能是与他们的成长方式有关。 对于姜望的回答老祭司显然也在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你执着于增寿宝物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一份哪里能找到增寿宝物的情报。并且我不能确定这份情报现在是否还可靠那地方也不在森海源界。我只能保证情报的真实性这一点可以在祭坛前立下神誓。”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姜望皱眉:“这不相当于没有吗?” “话不能这么说少年郎。”老妪一脸慈祥:“就老身知道的情况来看森海源界确实没有什么增寿宝物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只冲着增寿宝物来一定是一无所获的哪怕穷尽一生把整个森海源界翻过来也未必能成。而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份情报一个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错误的方向努力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你现在收获的就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它难道不重要吗?” 好有道理! 姜望被絮叨得有点头晕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哪怕与他最初提出的条件相比相差如此之远…… 要想离开森海源界本来也绕不开燕枭。圣族给不给好处都是如此。现在好歹还有一份情报不是? 或者还有其它的方式譬如去寻找失落在森海源界各处的其他人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神”能送他们离开。 很有可能像“圣族”推测的那样已经灭绝如果确实灭绝了燕枭就是唯一选择。 但即使没有这个过程也未必就简单。之前穿越匿蛇之地的艰辛还历历在目焉知森海源界没有比燕枭更恐怖的事物? 总之对圣族而言燕枭是心腹之害不除不得新生。对姜望等人来说燕枭是拦路之虎不斩不能归家。 姜望他们想要点好处算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并不是一定要收获多少。即便没有燕枭也不能不管。 正是在这个共识上双方才有“谈判”的基础。 “除此之外我们想要一部你们圣族独门的强大功法。”姜望非常负责、并且信心满满的开启了下一项谈判:“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对我们消灭燕枭来说也是非常有益处的。” 祭司老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不过……”她苦口婆心:“圣族的超凡力量依托于神眷除非你们接受龙神洗礼不然根本没法学习。你们想要功法的那位愿意加入我圣族吗?如果不愿意的话……与其水中捞月不如回身摘花……” …… 姜望已经是穷尽一生谈判技巧说得那是一个口若悬河。自认为超水平发挥。而老祭司不温不火循循善诱一派慈祥和蔼、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这场“谈判”到了最后姜望双眼茫然老祭司精神瞿烁。 姜望捏着“结果”感觉自己确实是有所收获没有白费口舌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收获什么…… 姜望方需求:绝世神功、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 “谈判”结果:圣族通用的武技一门、圣族探索森海源界的地图一张、一份记载着增寿宝物方位但不在森海源界甚至也未必可靠的情报。 …… 姜望的果屋里三位“龙神使者”席地对坐。 “咳。”姜望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家看看还满不满意。” “你们帮我看一看。”武去疾道:“这门绝世神功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解读方式?这好像是一门爬树技巧啊。” 这门武技就是让修习者能适应森海环境、在树上自如战斗的……说是爬树技巧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是说不通。 苏奇‘幽怨’地看了姜望一眼:“藏宝图变成地图……” 他很难说姜望不努力。毕竟现在看来他们三个人的收获里最有用的就是那张地图了。 姜望无颜以对捂脸道:“我尽力了。” 那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被祭司以特殊手法印在他手臂上要等离开森海源界之后再生效。 看起来也是很有档次的样子但—— 能不能离开森海源界还是两说呢! 第一百零四章 工欲善其事 消灭燕枭的时间定在三天之后。 据祭司说这个时间点是龙神神旨所喻示。在这一天燕枭的实力会因为某种原因被削弱。 神荫之地比现世大部分地方都更清新明亮但日夜交替时间倒相差仿佛。 姜望进入森海源界的时间是九月十三日现在过了一天一夜。再三日之后也就到了九月十七日。 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肯定是错过了。 在森海源界根本无法与太虚幻境发生联系。 青七树蹬蹬蹬地找上门来:“张先生我按你说的跟青花接触她怎么没什么反应啊?” 如今整个圣族都在记挂着燕枭的事。 他倒好注意力始终在青花身上。 或许这就叫专注吧。 姜望略一沉吟:“矜持!” “矜持你懂吗?女人都是很矜持的。青花这种级别的美人尤其如此越是喜欢越是克制。你看她好像没什么表现实际上说不定喜欢得要死。” 说着他拍了拍青七树的肩膀以作鼓励:“你快了。” 青七树充满干劲地握拳道:“好嘞!” 转身就要跑:“我再去找青花试几招巩固优势乘胜追击!” “哎!”姜望一把拉住他:“现在不要再去过犹不及明白吗?你要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不能总在人家面前转看也看腻了。懂不懂?” 青七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真懂了?”姜望道:“那我考考你那个匿衣你们圣族里还有吗?” 匿蛇发动攻击之前姜望根本毫无察觉。他特意问过苏奇和武去疾青八枝穿着匿衣躲在旁边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要说这神荫之地有什么宝物匿衣绝对不容错过。 “藏在族库里呢但好像也剩不到几件了。”青七树挠挠头:“匿衣……这跟搞相好有关系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看你悟性了自己琢磨。”姜望如今越说越顺嘴:“我们去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圣族不发个两件三件的给我们换洗吗?” 收了好处还要好处不是姜望的风格。但那个老太太实在不好对付只能试着在自己这个“蠢学生”这里找补找补。 青七树猛摇头:“我和九叶都没有得呢你就别想了!我们这一拨武士里也就八枝有一件立了大功才给的。” 姜望仍不死心:“那匿衣的制作方法你知道吗?” 青七树继续摇头:“这个得问姑奶奶。” 姜望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学生收得真是半点用处没有啊!一问三不知好处也不知道给。亏我还那么费心费力的教育!倾囊相授! 虽然本来也“囊”中空空但毕竟尽力了不是? “去吧去吧。”姜望嫌弃地挥挥手。 青七树蹬蹬蹬地又跑了。 ……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要想消灭燕枭就得先了解它。 好在有老祭司这么一位活着的“史书”为姜望他们复述了圣族历史上跟燕枭交手的所有过程 燕枭的力量、速度、防御、攻击方式都勾勒出了大致轮廓。 但圣族形成“相狩”的传统已经八百多年也就是说圣族八百多年没有再跟燕枭交过手这份信息无疑已经过时很久。 哪怕说被他们这些“外界人”杀死的燕枭不能够再复活但杀不杀得死还是一个问题。 八百多年前的燕枭就已经很强大。八百多年后又该有多恐怖? 修室里祭司讲道:“上次八枝献首的时候观察过燕枭左翅有伤不知是谁留下的。这是去年还没有的新伤你们可以当做突破口。” 她既然对燕枭有反抗之心必要的观察肯定会做。当然因为再没有与燕枭生死搏杀过这些观察大都只停留于表面未必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昨天在穿越匿蛇之地前听到的燕枭怪声。 他当时是选择避开其他人呢?会不会有艺高人胆大的寻声而去? 要知道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士那么多以七个世界算分配到森海源界的名额应该有十五人左右。就算因为入境前的争斗七星楼秘境并未满员进入森海源界的修者应该也不会太少。 然而现在神荫之地只有他们三个。 其他人呢? 想想其实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祭司看着姜望道:“听说你对匿衣的制作方法感兴趣?” 大约看出士气不嘉她适时抛出诱饵。 姜望点点头:“我们对匿衣很感兴趣如果能够给予三件想必对我们的行动很有帮助。” “匿衣是什么?”武去疾直愣愣地问。 苏奇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给好处你就收着管它是什么呢到手再说! 圣族武士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作为消灭燕枭的主力姜望提些要求并不过分。这也是祭司从未正面拒绝他的原因。 “匿衣的制作方法无法外传需要以神眷秘法鞣制。虽然是以匿蛇的外皮为主材料但普通缝制的话缝合的地方一定会有泄露。匿衣也就失去了最大价值天衣才能无缝明白么?”老祭司道。 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从“匿衣”转回了“匿衣的制作方法”。 看来青七树说的是事实圣族的确库存匮乏。 但姜望也算是明白了。凡是这老太太不想暴露的东西她就通通扯上神眷——反正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可能虔信龙神融入圣族。 姜望略一沉吟问道:“我提供蛇皮材料您帮忙鞣制?” “当然没有问题。”祭司道:“但事关圣族秘法无论材料多少我也只能鞣制三件给你们。如何?” 这时候苏奇和武去疾也听出来了这个“匿衣”一定是什么难得的好东西。哪里会拒绝都期待地看着姜望。 姜望想了想点头道:“那便三件。” 老祭司舒了一口气:“我让七树他们三个帮你。” ……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姜望需求匿衣当然是为安全考虑。这样万一打不过燕枭或许还有机会逃掉。 虽然早已经停止对外探索但对圣族武士来说狩猎仍是常事。 也不需要太多准备七树、八枝、九叶还有姜望等三名龙神使者便一同出了神荫之地径往匿蛇之地而去。 狩猎匿蛇是为了匿衣但其实也是为了几人间的磨合。 他们既然有三天的时间就没有必要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去冒险。 脚踩枯叶穿行林间。 现世的修行者大多习惯脚踏实地在激烈的战斗中保存道元消耗是所有修者都需要学会的事情。 而青七树他们则在巨树间跳跃瞧来毫不费力轻松自在。对他们来说树上比地上更踏实也更安全。 吼! 忽然间一声巨吼。 紧接着便有一颗巨树轰然砸落从远处一直横到近前。 尘叶飞扬六人各自散开。 咚咚咚震地如鼓。 只见一头足足三人高的巨熊四肢着地狂奔而来。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母亲 吼!吼! 这熊独自冲来却有着万兽奔腾的气势。 武去疾面不改色:“八枝射死它!” 这头巨兽他认识啊! 犹记得昨日便是面对森熊青八枝一标枪就解决了战斗根本无足一惧嘛。眼前这头虽然大了些、壮了些应也不过如此。 但一转头:“哎青八枝?” 却哪里看得到八枝的人影?匿衣一披踪迹全消。 青七树、青九叶更早已远远弹射开。 咚咚咚!踏地如擂鼓。 一转眼森熊已至近前! 姜望随手一带将武去疾甩开。 风声沉啸! 森熊侧身巨大的熊掌拍击而来。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远。 武去疾人在空中索性拔高身形往上直飞。 却见这森熊人立而起地面一陷整只熊腾身而起! 这熊居然会跳高! 因为巨大的体型只稍稍一跳便已跃过武去疾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更是当头一巴掌盖落。 这一巴掌如同乌云盖顶一时遮蔽天光。 武去疾抖出三根金针两根分刺森熊双眼一根自刺右臂。 他的右臂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肌肉高高鼓起已经激发体魄潜力。 金光一闪那森熊却只将眼睛一闭。 叮!叮! 金针扎在森熊的眼皮上只发出微弱的轻响便弹飞根本扎之不透。 而森熊之掌仍沿着惯性往下。 武去疾膨胀的右臂捏起拳头以极其强硬的姿态一拳反轰。 轰! 武去疾整个人被拍落地面就连右臂骨断的声音也被湮没其间。 姜望眼皮直跳。 森海源界里都是些什么怪物? 这头森熊分明智慧不低并且还通晓一些技击之法。 武去疾好歹也是能够跻身七星谷的高手却一个照面就快没了。 此时的青九叶正半蹲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 眼睛牢牢注视着森熊动态手臂肌肉一震短弓就翻在手上瞬间握住反手往后腰一摸。 摸了个空。 嗯? 我箭呢???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取下箭囊使劲抖了抖箭囊里空空如也。 却说那边森熊一巴掌扇落武去疾。 巨大身形从天而降竟是要将武去疾生生踩死。 嗖! 风声尖破。 一只标枪突然出现贯入森熊后臀。 森熊笔直坠落轰然倒地。 而在它倒下之前武去疾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原地。 “呼呼呼。”武去疾带着后怕连喘几声怒道:“现在才出手你们圣族是想我死吗?” 他想到就问了并不考虑后果。 但这个指责非常严重处理不好很可能会让他们与圣族刚刚达成的合作分崩离析。 森熊倒地之后犹在怒吼。巨大的熊掌在地上连连拍击拍出几个大坑来但似乎那一记标枪夺走了它所有的生命力让它力量越来越弱直至静止无声。 这头凶悍的巨兽死去了。 青八枝从远处走来——在众人之前的视野中那里明明只有一颗树他的位置是一根横生的枝丫。匿衣的神奇可见一斑。 八根辫子分别垂在两侧显得干脆利落。手一抖手臂上缠着的藤蔓就疾射而出勾住森熊体内的标枪拔将出来。 他一边收回标枪一边冷冷道:“圣族武士如果想你死绝不会假手于人。不要拿你们外来人的肮脏来衡量我们。” 姜望握散了先前准备好轰击的道术皱起眉:“武去疾身受重伤是他自己大意。但对于这头熊我们的确缺乏了解。战前没有告知战时没有提醒。青八枝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匿蛇之地就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早先双方陌生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联手青八枝再一副傲慢的样子就很不合适。甚至于直面森熊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提醒未必没有看好戏给个下马威的意思。 姜望不会再惯着。 至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和武去疾、苏奇都是有着共同利益的。 青八枝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森熊在很小的时候起就以撞树为乐一身皮毛刀枪不入几乎没有弱点除了谷道。与它正面相搏是找死。你们已经见识过它的恐怖了还以为我能随随便便就一枪扎中要害吗?我隐匿起来是找机会不是看戏。” 姜望看向武去疾武去疾闷声道:“我接受这个解释。” 当前还是需要团结姜望也就不再说[笔趣阁 biqugesome]什么。 苏奇飘然而落——先前他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身法倒是极快——落在武去疾身前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 “其它的不碍事就是骨头断了须得用药。但即使我以金针织骨也至少需要十天才能养好。”武去疾出身金针门对自己的伤势非常了解。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断了就更不必说。即使武去疾是超凡修者本身金针门又医术高明也没办法在短短几天内让断骨重续。 这也意味着他将无法以完好状态参与对燕枭的战斗。因为圣族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所以三个“龙神使者”才是针对燕枭的主力。 还未开始战力便折损! 武去疾这边被削弱对应的姜望和苏奇压力就会增大。 金针织骨已经是非常高明的医术凡人医师根本无法企及。 姜望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青七树也已经跳至近前疑惑地问:“附近的巨兽都已经被清理过为什么会有一头森熊守在这里?” 这头森熊明明有一定的智慧不会不清楚神荫之地的武力。却还是莽撞地对众人发起冲击。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倒地的森熊也有一人多高青八枝站在面前显得相对孱弱。 他看了一会用手将森熊的眼睛合上解释道:“这是一个母亲昨天杀的那头森熊是它的孩子。我想它是为寻自己的孩子而来。”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没有说话。 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只要加上“母亲”这个身份就变得合理起来。 非独人类如此。 …… 这时青九叶一脸木然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青八枝问道。 其实他是想问青九叶的箭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出。 以青九叶的箭术完全可以提前对森熊做到阻隔让武去疾不至于险象环生。但此时这样直接问出来难免有激化矛盾的可能。所以他有意问得隐晦一些。 “我的箭丢了!”青九叶说。 他用的是“丢”这个字。 这个事情非常诡异。 箭之于青九叶就相当于标枪之于青八枝盾之于青七树。 这是吃饭的家伙什搏命的武器说得严重点命丢了它都不该丢。 断了坏了都有可能唯独不应该“丢”。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不在焉了箭也能丢?不就是被祭司说了几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忒脆弱!” 青七树抱怨着下意识地手往自己背后一摸。 “啊咧!我盾呢???” 第一百零六章 世界的规则 “啊啊啊啊!”青七树惨嚎起来:“我的龙神赐福之宝!” 浑然忘了他刚才是怎么批评青九叶脆弱的…… 两人的武器同时丢失绝非大意所能解释。 青八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左手抓住了青藤右手握紧了标枪。 苏奇在一旁看得眼睛直跳。这标枪可是从森熊的特殊部位拔出来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颜色但是直接用手接触也太…… “仔细想想看武器是在哪里丢掉的?”青八枝问。 此时姜望正一只手帮忙扶着武去疾的断臂另一只手虚垂着随时可以触及剑柄。 匿蛇之地教训未远在森海源界他绝不会放松警惕。 而武去疾则用完好的左手拈着根金针为自己“织骨”金光凝线在断骨间穿梭。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但手上异常的稳。 仅从医修的身份来看他算是很靠得住。 他可以用秘法暂时阻隔自己的痛感但“痛”是身体对“织骨”的真实反馈错过这些反馈很可能导致“织骨”的不完美。 青九叶摇头:“毫无感觉。” 以他的实力来说箭囊里多一支箭少一支箭都非常明显但这次实实在在的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到取箭之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箭丢了。 青七树则怒道:“我就不信了我的龙神赐福之宝还能丢到哪里去?你们帮忙护法容我祝祷!” 他的青木盾和青九叶的弓箭其实材质都是神龙木。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盾牌得到过龙神赐福。 也正因为能够使用这个盾牌他才被视为更受神眷之人可以用“啊咧”做语气词。甚至于以后有成为祭司的机会。 青八枝和青九叶站在他两侧其实不无提防姜望等人之意。 他们虽然是龙神使者但毕竟也是外人。 姜望能够理解并未做出什么会招致误会的事情只是默默运动着道元。 青七树低声祝祷一阵额上木纹忽然发出青光。 他眼睛一睁已经与他的“龙神赐福之宝”有了反应。 径直往前奔行数息之后腾跃而起在一颗巨树的树杈上摘下了同样青光大放的青木盾。 “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青七树纳闷道。 他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真的不小心丢在这里了?我刚刚有往这边躲吗? 姜望则略带疑惑地看了苏奇一眼他一直没有放松对四周的观察。就在刚才青七树祝祷之时他注意到苏奇的手背在身后肩膀有轻微的晃动——说明其人背在身后的手有动作。 这不得不让他联系到青七树失而复得的青木盾。 实话说哪怕是直接断了神眷联系或者出现在很远的地方都比遗失在附近合理。 余光瞥到姜望的眼神苏奇面色不改只是背对几个圣族武士对着姜望的那只手比了个三再比了个七。 意思很明显三七分账。 姜望本来只是略有怀疑这下倒是确定了。 之前他代表龙神使者跟祭司“谈判”结果惨不忍睹收获无几。武去疾是个直性子过去便就过去了。彼时苏奇竟也表现得毫不介怀倒是让姜望有些讶异。 现在才知道苏奇当然不介意这点收获他的收获说不定早就“拿”到手了! 有这样一手妙手空空要什么“收获”没有?能从青八枝箭囊里摘箭能够卸走青七树的盾牌这手段真是神乎其技。若不是青七树祝祷能够引起盾牌反应这只青木盾恐怕根本不会再出现。 姜望想了想。 现在揭穿这件事除了激化双方矛盾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些许信任瓦解没有任何好处。 圣族武士没有提醒森熊的强悍在先给个小小的教训倒也无妨。 而且青九叶箭枝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虽然于他无用但是拿去送给李凤尧好像不错…… 于是手一翻比了个七。 三七分账可以但是我要得“七”。 苏奇用手势回了个五。 姜望直接张嘴道:“七树!” 苏奇嘬了嘬牙花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好迅速而隐蔽地点了头。 青七树看过来:“怎么了?” “圣族有没有什么好点的药物武去疾现在这个状态对之后的事情很不利。” 青七树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回去想想办法。” 经历一次青木盾丢失事件这会他倒一直把盾牌握在手上。 而那边青九叶似乎也已经认了。从小腿处拔出一把暗色匕首走到先前被森熊拍倒的那颗树前斩下合适的树枝开始给自己削起箭枝来。 这时候武去疾的“织骨”已经完成。 姜望毕竟刚刚“贪墨”了人家的箭枝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帮忙:“这种箭枝合用吗?” 青九叶看了他一眼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我手上的匕首也是神龙木所制。你削不断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咽下去。 因为那边姜望已经刷刷几剑削下一堆大小合适的木枝整整齐齐摞在一处。 长相思虽然还在蕴养阶段但毕竟有名器之姿。削几只箭没有半点问题。 青九叶转道:“临时用一下现在也不可能回去取箭。” 一边帮青九叶削着箭枝姜望一边思忖。 青九叶刚才的话“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这一句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森海源界的“世界规则”恐怕与现世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世界的规则”这件事。 就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样的默认规则就如法家门徒制定的律令就如兵家修者定下的军规……所有被默认、被习惯、不得不服从的一切其实都是“规则”的体现。 小到一镇大到一国甚或一个世界……一切都被规则笼罩。 在现世时姜望很少想过这些因为那是他所司空见惯的一切。 而森海源界一直挑战着他的认知。 他一直有疑惑他的八音焰雀为什么于巨树无伤。而青九叶的木箭却能轻松入树……现在统统有了答案。 世界的规则! 森海源界的树木就是不惧火的就是坚韧的。 而修者如果能够改变这种规则那会是什么境界的实力? “我有一个问题。”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那么用最锋利的木矛去攻击最坚韧的木盾到底是前者被崩断还是后者被扎穿呢?” 青八枝和青九叶面面相觑彼此看到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个问题……确实没有答案。 神荫之地的这群人显然还没有发展出太深奥的哲学思辨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青七树更是揪起了头发:“我有点乱……不然扎你试试看?” “不可欺负伤员。” 武去疾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青九叶你是用神龙木的匕首来削箭枝、削武器。那么第一把神龙木的匕首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相当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青九叶看着自己的匕首愣了愣。 “我还想问问……” “闭嘴!”可怜的圣族武士们异口同声。 第一百零七章 前“夜”的侵袭 青七树他们直到现在才懂得了老祭司的智慧。 面对武去疾这么个“思索者”。 直接拒绝回答能省多少心力啊? 青八枝对他们道:“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麻住他的口舌吧?” 在森熊的尸体旁几个圣族武士做了些简单的陷阱准备回来的时候再将这头巨熊运回神荫之地。 一行六人重整旗鼓再次向匿蛇之地出发。 行进之中姜望找到机会特意提醒了一下苏奇让他不要再偷圣族武士的东西。 唔……顺便也把“分成”的神龙木箭枝收了起来。 出了神荫之地后苏奇的状态好像轻松了许多姜望一直感觉他其实对燕枭不甚上心。 一路上左顾右盼观察得十分仔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但姜望问他他也不说。 武去疾的金针织骨已经稳定了伤势但右臂还是不能受力。只有左手能够发挥也因此被安排在队形的中间。 走在队伍前面的有三人。 姜望因为有独自穿越匿蛇之地的历史握剑在地面前行。 苏奇身法惊人自行穿梭在侧边。 而青七树的生命力顽强至极举盾在树上腾跃。 “这里!”苏奇忽然喊道。 众人迅速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缓缓向苏奇的位置靠近。 走到近前姜望才发现苏奇立在原地不动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 “发生了什么?” 苏奇没有做声。 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躺着一套襦裙。 没有破损、没有陈旧、没有血迹……也没有本该穿着这身襦裙的女人。 只有几片飘叶成为其上的点缀。 这衣着绝不属于神荫之地而是跟武去疾、苏奇他们一样来自于齐国是参与七星谷秘境的修士一员。 但问题在于……人呢? 现场没有任何搏杀痕迹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仿佛就是很平常的一阵风吹过人就没了。 只剩一身襦裙。 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海源界无论多么凶恶的场景他们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然而恰恰是眼前这平平常常、毫无损伤的一套襦裙让人脊背生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九叶过来看了一眼便道:“被夜侵袭了。”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夜会侵袭人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夜”之侵袭的结果。 圣族人都要在神荫之地神龙木所结的果屋里才敢入睡。 “所以她怎么样了?死了吗?”苏奇的声音有些异样。 “可以说死了。但更准确的说是消失了。因为被夜侵袭的人从来没有再出现过。但也没有人找到过尸体。”青九叶比较严谨地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只剩衣物。” 姜望想了想问道:“只有人会消失吗?身上的东西呢?随之消失?还是说只有衣物会留下来?” 青九叶道:“只有人本身会消失。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留下。就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也是被什么路过的野兽叼走的与夜的侵袭无关。” 苏奇半蹲下来伸指在襦裙上轻轻一按抬起头来看着姜望道:“匣子不见了。” 他说的是储物匣。 姜望意识到问题的不同。 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经过的痕迹而且野兽也不可能取走储物匣却不弄乱这套襦裙。 但在青九叶描述的过往经验中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也就是说有什么存在取走了储物匣。 所谓“夜的侵袭”到底是一种险恶怪象、自然之力还是被某种意志制造主导? 是那个制造“夜的侵袭”的存在对“外界”产生了好奇所以顺便取走了储物匣吗? 还是另外的存在故意把现场布置成“夜的侵袭”? 这个消失的女人苏奇一定认识。他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尽管他已经竭力控制。但他的悲伤已经从眼神从眉梢从他颤抖的衣角流露出来。 姜望问道:“‘夜的侵袭’到底是什么?至少它是以什么形式‘侵袭’?怎样才会触发它?你们圣族生长于此难道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吗?” 这时青七树也走了过来倒是青八枝在数息之前又潜伏不见了。 “没有人说得清。”青七树回应着他的问题道:“我们只知道只要夜晚入睡的时候不在果屋里就会被夜侵袭。哪怕是在神荫之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晚上不睡不就行了?不能够颠倒日夜作息吗?”姜望问。 “在神龙木缺乏的时期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但仅限于在神荫之地中。”青七树说道:“前夜你在神荫之地所以你没有感受。在森海源界一到晚上你就会很‘困’。无法抗拒的‘困’你必须睡觉。是神荫之地庇护着我们。” “这种困意是绝对意义上的无法抗拒吗?” 青七树沉默了一会儿道:“至少在圣族的历史上还没有人抗拒成功过。”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十分惨烈。 对于这种致死之因圣族不可能不进行研究。但事实就是直至如今他们还是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证明这句话消失在“夜”里。 “你们没有观察过吗?”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比如你们可以在神荫之地的果屋里观察神龙木下入睡的人观察……他是怎么没的。” 这话则更残酷。 它意味着用同族的生命去做尝试以了解“夜的侵袭”之成因。 当然对金针门这样的医道宗门来说类似“观察”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青九叶则接道:“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这是我们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从圣族“相狩”、“魂育”的传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为了延续命运能够做出多大牺牲的族群。 武去疾所设想的“观察”他们当然也做过并由此得出了注视入睡者以逃避侵袭的办法。 “那东西是有意志的吧?” 半蹲着的苏奇忽然开口。 他伸手抚摸着地上的襦裙神情怪诞:“特地拿走了匣子。那东西一定是有意识的吧?不是什么单纯的悲惨异象吧?” “……也就是说。”他把襦裙紧紧攥住终又松开站起来:“我好歹有个报仇的目标是吧?” 第一百零八章 答案 苏奇的问题没有答案。 青七树他们没人说得清“夜之侵袭”的成因是什么。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有些人穷极一生都只是在追寻一种可能罢了。 对于圣族来说生存愈加艰难“夜之侵袭”只是无解的问题之一。 …… “那身衣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知道进来之后我们会失散。但我不知道她找不到我。” “她很会找人的。” “森海源界太大我昨天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就遇到了那头森熊。我把它的蜂蜜偷了那应该是蜂蜜?很甜她肯定会喜欢的我放在匣子里呢!我说到哪里?哦那头熊那头熊它就一直追着我跑追啊追啊……” “我昨天晚上就想出来找她的但是我出不来。” “后来你们说匿衣我想匿衣她会喜欢的她身法不太好。我想给她准备一件。这样以后如果遇到危险跑不掉的可以躲起来。” “我拿了匿衣就走我不耽误时间。” 苏奇絮絮叨叨的几乎是自言自语。 语气里甚至没什么哀伤。内容也没有什么逻辑乱七八糟。 “她很机灵的。” “她也比我能打。她剑法很好……” “你懂剑法的吧?”他问姜望。 大家还是继续往匿蛇之地的方向前行。 对于苏奇来说他很重要的人死去了。 但对于圣族武士们来说这只是无数消失在“夜”里的人之一。 他们感到惋惜但也仅止于此。 对武去疾或者姜望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姜望宽慰地应道:“嗯懂一些。” 他知道苏奇这会并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只是一声简单的应和即可。告诉他有人在倾听。仅此而已。 “她剑法很好的。” 苏奇又重复了一句但也只重复了这一句 此后一路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后悔或许是遗憾或许兼而有之。 …… 匿蛇之地快到了。 青七树口口声声说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其实圣族库存的匿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传下来的。 自燕枭出现后圣族的活动范围就越来越小。 通常离开神荫之地只有两种情况除了打猎就是相狩。 而匿蛇之地是有名的禁地。匿蛇藏则无迹攻则如电携带剧毒本身又是群居受蛇王指挥是森海源界里最有名的杀手。 临近匿蛇之地的时候所有圣族武士都愈发严阵以待青八枝更是直接把匿衣收了。 “看到匿衣它们会发狂的。”青八枝道。 姜望表示了然。 上次穿越匿蛇之地一剑成圆已经证明能够抵得住匿蛇的攻击这也是他有信心来取材料的原因。 “你们谁有狩猎匿蛇的经验?”姜望问。 青七树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选择了摇头。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姜望当仁不让:“我独自穿越过匿蛇之地那这次我来指挥行动可以吗?” “可以。”青七树说。 “应当如此。”青九叶表示同意。 青八枝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点头。 至于武去疾和苏奇当然更不会唱反调。 “匿蛇是群居习性而且受蛇王统一指挥懂埋伏会包围。有剧毒。”姜望首先看着青七树道:“你能够防得住匿蛇的攻击吗?” 青七树想了想:“毒不死我。” “……好。” 生命力顽强真了不起啊。 姜望又看向青九叶:“你的箭术我见识过交战的时候我可能和七树一起深入蛇群吸引攻击。你在外围点射帮我们降低压力。” 青九叶点点头:“交给我。” 对姜望来说经历了齐阳战场的磨砺小团队战斗的指挥更不在话下。 目光再转向青八枝:“虽然不能动用匿衣但你还是先潜伏。如果发现匿蛇蛇王争取一击必杀可以做到吗?” 青八枝自信道:“只要能够发现。我绝对没有问题。” 姜望看了看他:“我会尽量把蛇王逼出来。既然决定要狩猎匿蛇就要争取最好的。” 接着就转向武去疾:“等会开始狩猎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分配一条匿蛇给你研究你尽快针对性的调制解毒药。为难吗?” 武去疾笑了:“这是我擅长的。” 针对每个人的特长都有不同的安排。 以往在执行道院任务时并没有如此细致妥帖。这就是成长。 而为此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最后对苏奇道:“你身法最好就作为预备队自主随机应变。” 苏奇默默点头。 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应该准备一只预备队不是为了别的是为给自己留下犯错的余地。不至于一错即溃无法挽回。 而且以苏奇现在的情绪状态恐怕也不足以担当主要任务。这不仅是对他的安全不负责也是对参与狩猎的其他人不负责。 姜望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只有大方向的要求具体情况如何应对你们自己决定。我也相信你们能够做出最好的应对。” 在他的安排里他将和专擅防御的青七树一起深入蛇群承担最危险的环节。单就这一点任何人便都无法质疑他的指挥。 在圣族的地图中姜望上次穿越的匿蛇之地就是匿蛇繁衍最多的地方也是圣族武士狩猎的“禁地”之一。 早先圣族还强盛的时候组织过不少次狩猎。但随着燕枭的出现圣族不断失血已经很久没有武士来到这里了。 如今青七树等人将重拾祖辈光荣。他们一个个的也很激动…… 好吧。最激动的无疑是青七树。 “我要用匿蛇之皮给青花编一顶帽子!”他信誓旦旦。 “那实在是很丑。”青八枝丝毫不留情面。 “青花从来不爱戴帽子。”青九叶也道。 一旦涉及青花他就无法再沉静。 “你们懂什么?送礼物重要的是心意!想想看我满载荣誉而归亲手为她奉上礼物那礼物上沾着我的汗水甚至染着我的血……她该有多么感动?”青七树轻蔑地乜了他一眼。 这群年轻人有哪个搞过相好?都差张先生差得太远了! “已经靠近目标位置了。”姜望提醒道及时制止这群争风吃醋的、可能有一百多岁的“年轻人”。 要不[笔趣阁 boqugexyz]然怎么说苏奇得到的地图是最有用的收获? 圣族这些人生长于森海源界虽然局势艰难但对这里的危险无疑非常了解。 至少姜望这次不必等踏进包围圈才惊觉遇险。 远远在匿蛇之地的外围他就铺开道术。不间断地轰击地面“打草惊蛇”。 匿蛇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它们的潜匿能力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但再怎样潜匿也不是消失。 受到伤害还是会有所反应。 嘶~嘶~嘶~ 匿蛇蛇王拥有有智慧能够指挥匿蛇完成种种战术布置。面对姜望这番架势自然不会坐视蛇群躺着等死。 “枯枝”晃动游于树上、地面各个角落。 匿蛇蛇群远远就从隐匿状态脱出开始进袭。 “准备!” 姜望与青七树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吸引蛇群。 忽然一道身影从侧面飙射而入。 人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双手握匕匕闪寒光! 第一百零九章 屠蛇之舞 是苏奇! 他突然的冲进蛇群倒持双匕。 匿蛇此起彼落接连弹射。 苏奇整个人似在风中飘荡两道寒光穿梭周身倏忽来去。 那姿态竟给人优美、妙曼之感如在歌舞! 数不清的蛇头雨点般飙落。 这是一阕屠蛇之舞杀戮之歌。 姜望当机立断:“七树深入蛇群分担压力我转为预备。” 苏奇突然爆发的战力让人意外但这并不全是好事。在统一的指挥中打乱节奏。从来就不是一件应该称许的事情。 况且很明显苏奇根本没有想过其它的事他要的只是发泄。 姜望其实是不满的。 他理解苏奇的心情也因此安排他为此次狩猎战斗的预备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苏奇干扰整体行动。 只是作为指挥这时候不应该表露情绪。一个成熟的战事指挥者面对意外第一时间要做的是补救。 砰! 青七树二话不说直接后足蹬树举着青木盾就撞进了蛇群。 整个人像一根呼啸而去的撞木在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中撞出一条坦途来。 “接着!” 他抓住一个蛇头将这整条匿蛇反手甩出。 强劲的力道贯注其间匿蛇绷直如枪。姜望一剑横出巧之又巧地削掉毒牙剑身颤动便将这条无牙之蛇甩向站得极远的武去疾。 武去疾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只半透明手套伸手去捉但根本无需他费劲。 那条匿蛇在临近时便忽的一软瘫软着落到他手上。 武去疾忍不住瞧了姜望一眼为这妙到毫巅的力道控制而暗暗心惊。仅从这一手姜望的实力就要比他想象得更强。 当下也无二话直接再往外围撤远取出相应工具专心研究起匿蛇之毒来。 战斗一旦开始所有人都身在其中都必须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却说那边苏奇在蛇群中起舞一对匕首舞得神出鬼没。 青七树单手持盾左格右挡。 严格来说在绝对的数量下苏奇的身法会越来越被限制发挥他的匕首就是为开路而舞。而青七树的格挡也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风格之所以现在状况良好最主要是因为青九叶的箭。 他临时削木为箭威能并不如神龙木箭枝但对付匿蛇亦有足够杀伤。 引弓必发、每发必中每中必在关键之处。 或是苏奇跃身不及或是青七树移盾未逮。 李龙川曾经说过战场上的用弓高手比起射术本身对战局的整体把控才是更重要的能力。 而青九叶的大局观无疑非常优秀。箭矢指东打西精准高效。 在此等射术的支援下于匿蛇蛇群中青七树屹立不倒苏奇来去自如。 匿蛇之尸不断坠落以这样的速度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三件匿衣的材料绰绰有余。到时是战是退就都自如得多。 狩蛇这般顺利姜望却提高了警惕。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匿蛇蛇群的首领拥有智慧。 它既然有智慧就绝不可能坐视匿蛇蛇群持续不断做无谓的牺牲。 就如昨日蛇群围击姜望先撤再进深得兵法精髓。眼前的这一幕之所以还能继续背后一定也另有所图。 姜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要跟一条蛇斗智斗勇但森海源界的确是个不同的世界那头会技击之术的森熊就足以让他认识深刻。 焰花之海铺开笼罩外围的小部分蛇群焰花虚实相间、接连绽放姜望整个人顿时藏身焰花海中。 焰花连炸迅速杀死“误入”焰花之海的匿蛇。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只梳妆镜凭空出现。 红妆! 姜望一步踏入其中花海中一朵焰花合瓣将红妆镜笼罩。 肉身进入红妆镜五步之外白茫茫一片。 但借助红妆镜方圆五里的环境已经进入眼中一切细节纤毫毕现! 肉身进入红妆镜是一件并不十分安全的事情因为镜碎即人亡。但以焰花之海笼罩却能打一个时间差。 匿蛇蛇王再有智慧恐怕也猜不到姜望在焰花之海里做什么。即使看到红妆镜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功用如何。更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红妆镜并在姜望反应未及前将之打破。 真有那样的智慧和能力也不需燕枭了圣族只怕早就被消灭或圈养起来。 方圆五里的一切细节都为姜望所观察蛇群数量超出了他的想象密密麻麻的匿蛇从各地游来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场。 他首先“看到”一支蛇群“分离”出来游入焰花之海。潜藏暗处的匿蛇蛇王显然也要洞察姜望的动向。而数量更多的一支蛇群直往战场外围窜游那是武去疾的方向! 说明蛇王已经意识到那边在做什么。 一旦武去疾能够破解匿蛇之毒就连青八枝、青九叶只怕也能够深入蛇群搏杀不必太过考虑防御。 因此绝对是重中之重。 匿蛇蛇王的智慧令人惊叹根本不输于人类。 但姜望没有反应他的目标始终是不知隐匿何处的蛇王。 武去疾那边自有潜藏一边的青八枝应对。 匿蛇蛇群一时分成三个战场绝大部分在围攻苏奇和青七树一小部分在“填充”姜望的焰花之海另一部分进袭武去疾。 此时的青七树已经被咬了不知多少口他纯粹举盾相应很多时候根本拦之不及。那是数十数百条匿蛇从四面八方的攻击单就一只木盾如何格挡得过来? 但如他所说匿蛇之毒于他根本不致命。看似血淋淋的伤口只要时间到了自然能够恢复。 相比之下反倒是至今为止没有被咬过一口的苏奇有些艰难起来。他没有直面蛇毒的体魄这就决定他的战斗必须如履薄冰不能失手。 要不是青九叶箭术超群…… 青九叶! 姜望恍然惊觉视野一扫直接跃出红妆镜反手将此镜抄入储物匣中。 砰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向青九叶的方西疾射。 “九叶往前跳!” 不得不说圣族武士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即使是在秋杀军中也都能占据一席之地。 骤听姜望暴喝正在树上挽弓连射的青九叶直接一个前扑人在空中翻转。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待的这颗巨树上一根巨大的“树枝”忽然扭动快逾疾电般窜至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个空! 不知何时匿蛇蛇王竟然“替换”掉了这根树枝并且已经潜伏至青九叶身侧! 第一百一十章 搏蛇 人在紧张关头很难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大脑空白、茫然发懵才是大部分人面对紧急情况的表现。 修行者当然要克服这种属于“凡人”的失措。 青九叶也当然有一定的能力做出反应。 但像姜望这样直接给青九叶一个选择无疑是更正确的提醒。帮助青九叶直接省去思考时间。 就刚才这种情况。 只要姜望晚一息提醒或者青九叶本人迟疑一息。 他现在便已入蛇腹! 这条体型格外巨大的匿蛇蛇王隐匿能力简直可怖。 但凡箭术高手眼神都锐利非凡视野更是超出常人的广阔。一般很难被偷袭。 然而这条匿蛇蛇王已经潜行到近前了青九叶却没有半点察觉。 姜望若非是借助红妆镜通过对比全局来观察到这根“树枝”的变幻也根本没法发觉这次袭击。 青九叶人在空中翻滚身后匿蛇蛇王的那一下咬合令他汗毛倒竖! 差之毫厘生死一线! 心中惊骇但手上未停。 圣族虽然生活在岁月静好的神荫之地他们这些圣族武士却是一直要出来与野兽搏杀的。 森海源界里没有不危险的野兽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如他这样的圣族武士临战之时的素质绝对有保障。 翻滚之间人向前箭却已回身。 那条巨大匿蛇一击扑空便要离去但青九叶的木箭已近。 蛇尾反甩如极高明的武道强者一鞭抽来精准迎向箭枝。 啪! 却只有击破空气的、极其干脆的一声。 青九叶的箭避开拦截玄之又玄地扎进了匿蛇蛇王的眼睛。 蛇类通常没有眼皮匿蛇也没有例外。 这一箭仓促疾发入眼并不深只扎进了一个箭头。 匿蛇王虽然吃痛但并未发狂仍试图先离去。 然而一团飙落的火焰流星之中姜望纵剑一跃而出。 寒光骤闪。 匿蛇翻身。 长相思“切”上蛇牙火光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尖锐的啸声迫近匿蛇王蛇尾又至。 而姜望已握长剑自匿蛇王蛇牙上狠狠剌过剑去人远。 在避开这一抽的同时反手将一颗烟雾小草拍碎在蛇躯上。 追踪道术追思! 以追思的品阶必然无法洞察匿蛇王的隐匿姜望索性直接将这门道术拍在它身上让它沾染追思的道术气息。 自己追踪自己就要简单得多。 匿蛇王一尾抽空竟直接以头碾树生生将眼睛里插着的那支箭横碾折断。身形极快地在树上一缠。 笃笃! 青九叶急促两箭却只射在树上丢失视野的箭终于落空。 姜望纵远回身眼前哪里还看得到匿蛇王?只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巨树。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条巨蛇似乎从未存在。 左手手指挑出烟雾小草追思指路! 在树梢! 人身跃至长剑爆发兼具悲壮与勇烈老将迟暮之剑! 面对匿蛇王很多道术都无法发挥作用。以五气缚虎为例这门道术原理是扰乱对手体内五气自内而外束缚其身。然而匿蛇王这等兽身体内本就五气失衡大约木气一支独大根本无法撼动。 反倒是剑术相对没有太多的环境局限。 这一剑飙落匿蛇王藏无可藏不做抵抗必被分尸。 它亦没想到自己会被揪出来但此时别无选择。巨尾一用力竟将巨树生生拔起劈头盖脸砸向姜望。 而姜望不闪不避剑势不改。 老将迟暮英雄此生! 人与剑竟成寒光一道。 树根分开树干分开树枝分开。 森海源界中因为世界规则而异常坚韧的巨树在长相思之前不足一滞! 将一切都分开姜望剑斩匿蛇王近前。 匿蛇王完好的那只眼睛竖瞳蓦的一扩。 嘶嘶嘶! 姜望的通天宫内忽然破空钻出无数条黑色的小蛇! 神魂层面的攻击突兀难防。 此时火光闪现。 在黑色小蛇四散之前一圈焰花盛开将它们围入其间。 神魂花海! 早先研究出来屏蔽姜魇感知的神魂花海于此刻建功及时封住匿蛇王的神魂攻势。 而通天宫之外的战场姜望剑已斩至。 匿蛇王急急扭身一错。 刷! 蛇躯之上仍然被轻而易举的带出一条巨大创口鲜血狂涌。 红色的血液涌如喷泉。越喷越多。 太多了! 不该这么多。 “屏息!” 姜望觉察到不对迅速提醒后立即屏住呼吸。 这血腥味异常的甜。 匿蛇王在与姜望搏杀之时匿蛇群也愈发疯狂起来。 刚刚又连发几箭为苏奇解围的青九叶回身时正被剧烈的血腥味一冲。 顿时头晕目眩人从半空跌落。 地上恰恰一条匿蛇飙射而起。 咻! 风声尖啸一杆标枪疾射而至直接在空中将这条匿蛇分为两截而后正“托举”着青九叶直扎在一颗巨树上。 却是武去疾那边青八枝已经消灭小群匿蛇脱身而来。一标枪将青九叶“挂”在了树上。 武去疾略略一嗅便取出一枚丹丸自服。 “血毒服此丸可解!” 左手抖出一把丹丸“砸”向青八枝。 青八枝人在往青九叶处冲刺手上连抖青藤。 啪!啪!啪! 青藤连抽将丹丸分别抽向不同的人而后藤梢一卷将最后两颗丹丸拉回手上。 此时人已至标枪前一脚直接踩住一条匿蛇之头。将一颗丹丸自服下另一颗塞进半昏迷的青九叶嘴里。 另一边战场青七树与苏奇也各自接下丹丸服用。 同样被这血腥味一冲那些匿蛇顿时蛇眸泛红愈发凶狠起来。 这些且不提。 那边姜望并未理会青八枝抽来的解血毒之丹丸而是直接屏住呼吸往前飙冲! 匿蛇王创口喷出大量血液一方面是以血毒干涉众人。另一方面却是以鲜血洗掉身上沾染的“追思”道术气息。 早在第一次穿越匿蛇之地最后以焰流星逃遁时姜望就深刻的认知到这一点—— 匿蛇王是真正拥有可比人族的智慧的! 绝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野兽、凶兽。 匿蛇王真正无可比拟的优势在于“隐匿”而非正面搏杀。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匿蛇王主动喷涌鲜血“洗”去道术气息[笔趣阁 baquku]姜望放弃回身取丹的安全战略冒险前冲都是围绕这一点的争夺。 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足以决定此行胜负!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腹 姜望前冲的同时那边青九叶刚从昏沉中苏醒。 来不及后怕直接弹身而起抽箭挽弓便要射击。 表现出良好的战斗意识。 但以血洗身的匿蛇王只绕树一转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以他轻易捕捉飞禽走兽要害的眼神此时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箭在弦上但不知落点何处。 而姜望飙冲已近。 他毫无迟疑左手食指指尖上再次飘起代表追思的烟雾之草。 烟雾状小草原地打圈并无所指。 匿蛇蛇王的藏匿之能根本不是这个级别的追思所能发现的。 然而姜望横出一剑果决凌厉直接斩在一根“枝丫”上。 他发现了! 匿蛇王吃痛显迹猝不及防下蛇躯再添伤口竖瞳之中有了惊骇的情绪。 显然它无法理解明明已经付出代价洗去了道术气息为什么还能被发现。那门寻踪道术难道玄妙至此?仿佛专为克制它而生! 但这些问题也来不及细想。 潜匿无用之下匿蛇王反而前扑当场下了狠意决定搏命。 血口一张。 嘶! 蛇信击出如吐剑。 铛! 长相思与匿蛇王蛇信相击其声清越。 于此同时蛇牙上惨白光色一转一团毒液极速飙射而出在空中张开一张毒液之网劈头盖脸覆向姜望。 似一团明月升起姜望来不及避让原地直接炸起一个剑光之圆有如实质。 那团毒液落在“圆”上便顺着“圆”沿滑落点滴不沾。 匿蛇王开始搏命它统御的蛇群也在这时彻底发狂完全不顾一切、不计牺牲的扑击众人。 嘶嘶嘶嘶嘶嘶~ 青七树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但他只是咬牙忍受不知为何始终只有防御动作。 与他风格完全不同的苏奇这时候动作也显见的开始困难起来不复最开始的轻松飘渺。 武去疾的药解血毒很有效青九叶已经完全清醒但是他和青八枝待的这颗巨树也已经被蛇群层层包围在清理掉这边之前挤不出多少余力。 青八枝一手青藤挥鞭一手持标枪乱舞刺穿一个又一个的蛇头再配合青九叶神出鬼没的箭术才堪堪稳固防线。 唯有远远避开战场的武去疾算得上轻松但看到如此危急的形势他也根本轻松不起来。 在东域有一个东王谷存在除此之外的所有的医道宗门都黯淡无光。说难听点庸碌如蝼蚁般。说现实点根本无人重视! 东王谷的修士一出来到哪里都是贵客受人尊敬。 它不归属齐国强如齐国也要对它客客气气。 然而其它医修宗派出身的呢?好像生来低人一等。 在东域好像只有东王谷出身的医修才算是医修一般。 其它医宗统统被称为“其它”。 医道修士普遍战力不彰。而若说治病救人其实在修行界很难有用武之地。 大部分伤势超凡修士能抗得住的自己也就调养好了。像姜望还会一手吞毒花还懂点培元术呢。决定不再启动的肉生魂回术更不必说。 遇到难以解决的伤势、病症大家往往也只能想到东王谷。 有些世家宁可自己培养医道修士也看不上这些普通医宗。 同样作为超凡修士也就在凡人面前受尊崇一些。然而那些普通医师就能解决的病症真需要用到他们的超凡之力吗? 说句好笑但心酸的他武去疾甚至被人请去接生过! 有些医宗还能抱着过往辉煌历史自我催眠然而像金针门这种祖师就是东王谷弃徒的哪有可以吹嘘的历史? 武去疾已经是金针门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七星谷的百余星位他也排名在末。 他是心直口快藏不住事。但同时也有沉甸甸的责任感被需要感。 刚出神荫之地就被打断了手狩蛇时他在边缘遇到危险还要青八枝前来相救…… 唯一发挥价值的就是身上带着刚好能破解匿蛇王那一口血毒的丹药。 除此之外竟如累赘般。 研究匿蛇之毒迟迟解析不出最后几种构成。 而眼看局势一下子激烈起来几乎瞬间到了最后关头。 武去疾咬了咬牙先掏出大量保命丹药接连吞服。而后静心凝神戴着手套沾了一丁点毒液点在舌上…… 且不说其他人如何压力骤增拼死反击。 面对匿蛇王的狂暴姜望不惊反喜甚至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之前其实他有一个小小的设计在匿蛇王血洗蛇躯后再次进入潜匿状态时其实追思并未发挥作用道术气息的确已被冲散了。 姜望能够发现匿蛇王纯粹是因为在交战之前他通过红妆镜记下了附近巨树的细节如探索蒙昧之雾那般在心中印下舆图。 再通过与视觉的对照就能轻易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突然多出来一根枝丫。那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匿蛇王潜匿之处。 这才是他揪出匿蛇王的原因。 但一旦匿蛇王逃出这片范围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他没有记住那么多位置二来匿蛇王未必会再给他用红妆镜的机会。 姜望在攻击之前故意使用追思假装追思还在发生作用。就是为了让匿蛇王觉得姜望有足以随时随地揪出它踪迹的道术它在这门道术面前无所遁形逃脱无门。除了死战之外别无选择。 而匿蛇王果然中计! 一剑成圆外毒液滑落。滴在地面迅速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凹口。 姜望收拢剑光成一束整个人跃过毒液像是要直接撞进匿蛇王的巨口中一样。 如此行险必有倚仗。 匿蛇王明知这点但并不避让。不仅不移动反而趁势张大血口蛇信如剑蓄势待发好像非得要试一试是姜望直接剖开它还是它一口将姜望咬成两截。 那对竖瞳里的狠劲令人心悸。 而其实与此同时它庞巨的蛇躯已经迅速往内交叠收回像一圈收缩的巨墙挤压一切更要把姜望压瘪在中间。 姜望当然不会直接撞进蛇腹尽管看起来机会很大。他的态度很端正完全把匿蛇王当做值得重视的对手。 交战之时最忌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对手愈想要什么就愈不能让对手如意。 疾射的身形在半空戛然而止姜望长剑精准一挑直接点在蛇信分叉之处。 匿蛇王的蛇信被炼得坚韧无比不然它也不会直接以蛇信为进攻武器。 剑尖并未能将其点破。 但姜望早有预备直接以此为支点剑尖抵住反弹人身跃起斜身环转。 把剑当刀来使环身连割! 在太虚幻境在现世姜望见识过的刀术高手都有不少他虽不用刀但偶尔化用几式也信手拈来。 这一下变化端是灵机一动非常之妙。 铛铛铛铛铛铛! 剑刃连斩蛇信每一剑都割在同一线上。 匿蛇王以蛇信为武器自然不惧交击。但被长相思这样连割一时也吃起痛来几要裂开! 它猛然收回蛇信蛇躯却加快了收缩。 气浪挤上天空。 危险的竖瞳紧紧盯着对手。 姜望环身连割逼回蛇信后没有贪心。 只趁机返身一下跃出蛇躯包围。 此时姜望人在空中斜身反跃一手握剑拉开一手垂在下方。 就是这个机会! 匿蛇王整个蛇头猛地动了。 快如电闪一口咬向姜望。 这一下太快了! 匿蛇本就擅长潜匿袭杀伺机而动一击必杀才是匿蛇的强横之处。 匿蛇王尤其如此。 这一下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姜望横空挪移几丈身体逃离蛇口那一只空着的、垂在身下的左手却仍在匿蛇王这一口的笼罩范围内—— 它一口咬下! 但它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姜望故意留给它的机会。 在蛇口将要彻底合拢的最后一刻那蛇牙几乎已经触及姜望的手。 啾啾啾! 声骤起。 咚咚! 铛铛! 铮铮! …… 无比喧腾、无比激烈、无比精彩的声音在蛇腹中响起。 这些声音在匿蛇王体内交响奇妙的回荡交撞着有一种令人恍惚的荡漾感。 随着这些声音匿蛇王巨大的蛇躯一震一震重重砸落地面。 蛇腹之内自有回音。 当它落地的那一刻那些普通匿蛇眼中的红色纷纷褪去竖瞳回复冰冷。 窸窸窣窣。 竟然纷纷放弃了对手向四面八方散去。 庞大的匿蛇蛇群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地的蛇尸。 伤痕累累的青七树举着盾骤失压力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奇停下身法双手垂落匕首上未沾一滴蛇血。表情仍然木然但开始气喘。 在八音焰雀建功之时。 青九叶和青八枝才刚刚清理出一片空间准备支援。一个才在搭箭一个还在寻找机会。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 远远站在外围的武去疾因为之前已经有一定成果的关系并未被直接毒死。但整个人也被毒得晕晕乎乎。 耳中忽然听得那咚咚铛铛的声音。 摇摇晃晃懵懵懂懂地问:“谁家在办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割 匿蛇王已死匿蛇四散。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落地收割战利品而是将心神沉入通天宫。 研究那被神魂花海封住的黑色小蛇。 匿蛇王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有着不俗的智慧强大的实力。统御着难以计数的蛇群有无数“士卒”听其指挥为它冲锋陷阵。 潜匿能力自不必说只能用近乎完美来形容。还有迅疾的速度能够倒拔巨树的力道剧烈的毒性以及攻击神魂的能力…… 若不是它选择亲自袭杀青九叶又被姜望通过红妆镜察觉毫无疑问还可以继续在森海源界横行下去。 若非有姜望在单青七树他们几个过来就是纯粹送口粮。也难怪圣族已多年不复狩蛇的传统。 匿蛇王死去游荡于姜望通天宫里的这些黑色小蛇也失去指挥。不再一轮一轮有秩序的冲击而是纷乱四散起来。 就如外间那些普通匿蛇一般混乱、茫然。 姜望忽然想到一点。匿蛇王对蛇群的控制是不是就是通过这些黑色小蛇? 也没见它如何沟通匿蛇蛇群的攻势都极有章法。 越想越有可能。 当时他若没有相应的神魂道术及时应对一旦被这些黑色小蛇噬吃恐怕从此就成了行尸走肉。当然也很有可能是给姜魇一个鸠占鹊巢的机会。以姜魇的见识当不会对这些黑蛇束手无策。 与此相应如果摸清这些黑色小蛇的运行原理是不是就相当于掌握了一门涉及神魂力量的道术? 比起光影煊赫的元力道术神魂道术往往更隐蔽、更难以防备。 尤其是通天宫里住了那么一位精通此道的姜魇姜望也有提高自己神魂道术的需求。 之前刚开始进入森海源界的时候姜魇虽然不情不愿倒还回过话。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就悄然无息了。直到现在出了神荫之地也不见什么反应。 也不知是确实在某种力量下暂时沉寂了还是在默默观察着什么。 对于姜魇的了解实在太少。姜望也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想了想用神魂焰花驱赶着这些黑色小蛇远远避开冥烛的位置。 有神魂花海在应该能稍作遮掩。 他打算回了神荫之地后再专心研究这些黑蛇。不管怎么说在神荫之地里应当就能避过姜魇的视野了。 所幸神魂花海的原理基于焰花之海此类道术一旦形成持续消耗的道元就极其微小了只需分出一些心神稍作控制。 除非焰花炸开需要生成下一朵。 以姜望现在的神魂力量支撑到回神荫之地后再研究毫无问题 通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 在旁人看来姜望只是在空中沉默一阵就落在了匿蛇王的蛇尸前。 “唉。” 看着眼前的蛇尸姜望心疼不已。 拔出剑一脸后悔的开始切割蛇皮。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 尽管他已经尽量收束八音焰雀但这门道术在匿蛇王腹部内的爆发仍然不是能够精准控制的。 匿蛇王的的确确是死透了但它最重要、最宝贵的匿蛇之皮却已经千疮百孔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其它的什么蛇胆之类更不必说早就被炸烂了。 这么巨大一条匿蛇蛇皮如果完整做个十来件匿衣恐怕不成问题。多的材料他大可以拿来跟圣族做些交换。 但现在…… 姜望吭哧吭哧地割半天挑挑拣拣也才割下两块较大的完好蛇皮。看起来一前一后刚好可以缝一件衣服的样子——如果匿衣是直接用针线缝起来的话。 匿蛇王的蛇皮如果有多他也不介意分润。但只有这两块完好的话当然只能独属于他本人。 搏杀匿蛇蛇王基本是他独力完成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有意见的。 这件匿衣的品质让姜望十分期待。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对蛇牙和那条蛇信保存完好。这些都是好东西。 匿蛇王死后蛇信就变得僵硬倒是可以直接制成一柄剑——不知与他得自蛇骨面者的那柄蛇信软剑相比如何。 而两颗蛇牙可以做成匕首。 总归有此等材质打底最终成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都收下了只等离开七星谷后有空便转交廉雀。 那边青八枝等人都是打猎老手当然也不会放过狩猎结束后的战利品。取了小刀手脚麻利地剥起皮来。 青七树毕竟受创太多虽然生命力恐怖扛得住毒伤交叠这会也七荤八素的。索性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 这些人里唯有苏奇怔在遍地蛇尸中不言不语。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相对于常年狩猎与森海源界各类强大野兽搏杀的圣族武士。 参与七星楼的大多数修士们或许能力不弱但作为战士的素质相对欠缺。 一个苏奇让他作为预备待机而动结果眼睛一红就冲上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主力。 一个武去疾让他破解蛇毒结果把自己毒得迷迷糊糊。 姜望都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当然他们都有理由比如苏奇情绪崩溃、需要发泄比如武去疾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更准确地判断毒素才不惜以身试毒。 但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应该明白在胜负之外任何理由、借口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坦白说带着这样的他们去与燕枭搏命姜望没有信心。 …… 一边剥着皮青八枝一边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带刀?” 同为圣族武士他当然清楚青七树不止擅长使盾也常带一柄单刀。连刀带盾才是完整的青七树。 青七树咧咧嘴很是随意:“练练。” 他愿意扛就扛反正也很难被杀死。青八枝没有多想手中轻轻一抖拉完整的匿蛇蛇皮就被“脱”了下来手脚十分麻利。 倒是青九叶看了地上的青七树一眼显得很沉默。 姜望收拾好匿蛇王往这边走随口与青七树搭了几句话便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着实令人艳羡。 只不过这种恢复能力和坚韧大约需要牺牲一部分灵敏度。青七树本人的“迟钝”便是由此而来。他对己身痛楚的感知似乎远远迟于常人。 比如……他现在才开始惨叫。 “啊咧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迟钝”或许是这种恢复能力的限制。也是他的防御虽然很有技巧青木盾也称得上宝贝但在匿蛇蛇群中却频频受伤的原因。 当然相较于近乎不死之躯的体魄这种程度的缺憾根本也不算什么。 …… 那边独自在外围的武去疾晕眩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一些精神也正常了就是舌头有点大:“我知……知道……这……这……毒……” 他很激动。 他终于对匿蛇之毒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并且有把握配置相应的解毒丸了。 他非常的有用! 姜望等人埋头处理匿蛇蛇皮没有谁搭理他。 解毒丸什么的…… 除了他本人并没有其他人需要吃。 第一百一十三章 源水 此次狩蛇算得上大功告成。 三位圣族武士心情都很好即便是沉静的青九叶表情也十分放松。 这一次收集的匿蛇之皮非常多武士们寻了些藤蔓分了好几捆才将蛇皮全部捆住。 一件匿衣可以降低多少狩猎风险生长于斯的他们再是清楚不过。 此次收获算得上圣族近年来最大的一次狩猎收获了。 武去疾的研究其实也非完全无用解决匿蛇之毒就是提高了狩猎匿蛇时的容错可能。对于森海圣族的以后来说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匿衣重要性毋庸置疑。 当然具体能有什么收获就看他自己如何谈价了。总不至于再换来一门“跑步技巧”。 唯有苏奇比之前更为沉默。 …… 在神荫之地里神龙木随处可见。但在外界所见的神龙木仅止眼前这一颗。 或者说神荫之地里的所有神龙木都依附于此。 它高大、粗壮、一枝独秀。 据森海圣族的传说所述世上最古早的一颗神龙木就是龙神幼时盘踞之木。因伴龙神而生天然带有神性。 也因此有机会受神力灌溉在范围内成就神荫之地。 不过森海圣族现今所生存的神荫之地并非最古早的那颗神龙木伴生。在漫长的历史中森海圣族是经历过多次迁徙的早已丢失祖地。 在传说中森海圣族即是神荫之地自然孕育的生灵虽与人族无异但因“神眷”而自命圣族。 进得神荫之地满载而归的圣族武士们个个昂首挺胸。 族人们也都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圣族姑娘暗送秋波留守的武士接过猎物小孩子们瞪大了崇拜的眼睛…… 毕竟他们成功狩猎匿蛇接续了圣族武士在匿蛇之地的多年空白。 配得上一声“勇士”。 一身带伤的青七树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当时那条匿蛇距离我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蛇牙快要碰到我的脸我害怕吗?当然不!我让它咬!尽管咬使劲咬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圣族第一好汉!” 没等别人质疑他怎么突然就第一好汉了这个排名从何而来。他已经唾沫横飞地转道:“你们看我的伤伤疤是什么?伤疤是对英雄的最高褒奖!” 武去疾实话实说道:“以你的恢复能力好像留不了疤。” 青七树白了他一眼那么烦人呢! 但余光扫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动人身影他的声音猛地再上一个台阶:“区区匿蛇之地说是什么禁地、险地又算得了什么!匿蛇咬人虽然痛匿蛇之毒虽然可怕但我青七树岂是畏难之人?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啊……” “青花!”激动一声。 青八枝直接挤开他撞上前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我用匿蛇之皮给你编了一顶帽子!你看喜不喜欢!” 青七树:??? 我说你这一路上都在偷偷捣鼓什么呢! 好你个粗辫子大眼睛的跟我玩这些小心思! 当时我说要给青花送帽子的时候你这家伙说什么来着?太丑?转眼就用了你七树爷爷的想法啊。 无耻!!! 看着青八枝顶着八根辫子的脑袋青七树恨不得用青木盾狠狠敲他一顿。 匿蛇蛇皮本身其实是灰色的只是随着环境能够自行改变配合着潜匿的天生能力。 也因此注定了这顶皮帽灰不溜秋的外观。 再加上青八枝那手艺…… 坦白说他用标枪扎森熊后臀很擅长做皮帽那是完全不入门。 一个“丑”字都不足够贴切。 青花接过皮帽除了微笑以谢外并没有什么其它表示。 但仅就那个笑容就足以令青八枝满足嘴巴都咧得合不上了:“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还有很多呢!回头再给你做个坎肩!” 青九叶翘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给拉平了。他性子不及青七树和青八枝跳脱没有他们会表现也不够主动这时候难免黯然神伤。 青七树心里那个酸那个恨啊本来吧啦吧啦说个没完的嘴没滋没味的就闭上了。 他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求助的意思很明显。 怎么办啊张先生送礼物的思路被人占了! 姜望回了一个镇定的眼神。 不要慌。 至于为什么不要慌……他还没有想好回头有空再编。 现在还是先把匿衣弄到手再说。 反正他自己是真的不慌。青花喜欢谁又关他什么事? …… 鞣制匿衣的技法是圣族隐秘只有老祭司掌握。 收获这么多匿蛇之皮她也很满意。慈和地慰问了一下三位龙神使者更是在注意到武去疾的伤势时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 “取三滴源水来。”她对青花吩咐。 仅从青七树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的珍贵之处。 当三支小木瓶装在托盘上被奉出时隔着木瓶姜望亦感受到了一股涌动的活力。 “服下瓶里的这滴源水你的手今天就能恢复并且更胜于往。”老祭司取过一瓶交到武去疾手上:“三位龙神使者甘冒奇险去对付燕枭。我族无以为报。此水乃我圣族镇族之宝用一滴少一滴。服之可以复原伤势只要不死就能恢复。若是无伤也可增强本源助益修行。” 她慈声道:“三位使者一人一滴。敬请收下吧。”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能让这老太太拿出好东西来可不容易。大约是匿蛇之地的收获让她满意再加上需要武去疾保持巅峰状态来对付燕枭。 事关自己的手臂能不能尽快回复武去疾更是不会扭捏。不过作为医道修士他还需要以自己的方法检查过后才会服用。 青花将托盘递到苏奇面前时苏奇却拒绝了。 “这滴源水我不要。” 他看着老祭司道:“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发生?我要你们圣族所有关于此事的记载。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 苏奇有很重要的人死于“夜之侵袭”这事老祭司已经通过青七树知晓。因而对于苏奇的反应也并不意外。 “源水你还是收下它对你变强有好处我想这是你需要的。” 老祭司很敞亮地说道:“至于‘夜之侵袭’常年生活在这种恐惧中的我们只会比你更想要解决这件事。你等会可以直接去书屋所有的相关记载都会毫无保留的对你打开。不需要什么交换因为同消灭燕枭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苏奇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了木瓶。 看得出来直到此时他才对森海圣族有了一丝认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岁月已暮 老祭司闭门制作匿衣。 武去疾研究源水处理伤势。 苏奇则泡进了圣族的书屋中翻阅那些繁多的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圣族的文字与他们的语言一样与现世文字也很接近辨析起来并不算困难。 与此同时姜望也宣布闭关。 他坚决不承认是因为缺少帮青七树“搞相好”的思路怕了青七树的缠磨。 他是为了修行。 果屋里姜望盘膝而坐。 神魂花海困住的黑色小蛇仍在通天宫内自匿蛇王死后就一直漫无头绪地乱转进入神荫之地后则萎靡不振起来。 这倒方便了姜望的研究。 神魂焰花的构成是以神魂之力为基础替换道元以道术焰花的思路直接催生。 而反过来解析这些黑色小蛇是否能够逆推它们构成的过程呢? 施术者已死、缺乏掌控又失去了后续之力、且还存留于通天宫内的道术力量无疑是难得的材料。 修行是一个了解世界、了解自身的过程探索求知自得其乐。 疲惫辛苦姜望是不惧的但解析这样一门道术的难度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匿蛇之地回来后已经是下午。 一整个晚上再加上第二天一天一夜对于这门神魂道术的解析仍然未能完成。 如果把这门道术比作一整条黑蛇的话那么他现在也就是刚刚解析出半截蛇身还是属于蛇尾的那一半。 已经是对付燕枭之前的最后一天了时间不容许他再继续解析下去。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基础他大可以在离开森海源界之后以此基础在演道台进行推演。无非是耗些功的事情。 这就是太虚幻境的好处。 …… 姜望坐在老祭司面前。 此时武去疾的伤势已经恢复苏奇仍在书屋探求答案。 匿衣制作完成后祭司先单独叫来了姜望姜望也的确有与她沟通的需求。 “这是四件匿衣里最好的一件。” 老妪取出一件叠放在姜望面前。 仅从外观来看就是一件灰色的长衫。 中规中矩的样式普普通通的颜色瞧来并不显眼。 要细看才能觉出不凡来。 最主要是整件长衫完整、周全没有一丁点缝制痕迹仿佛动物皮毛天生如此。所谓天衣无缝大约便是这样了。 这件匿衣的材质自然便是那条匿蛇王。 “四件?”姜望抚摸着匿衣很有些疑惑。 “第一批只制成了四件。七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猎杀燕枭所以有一件是他的。”老妪道。 “青七树也去?” 老祭司当然知道他的疑惑从何而来回应道:“他只负责防御尽量帮你们抵挡燕枭的攻击让你们可以制造更多伤害。这样就不会影响燕枭死亡的结果。” 青七树如果只防御不进攻的确也不会触及燕枭复活的规则。只是…… “这样对他来说也太危险了。”姜望道。 老妪缓声道:“逃避了相狩这就是他应尽的责任。他也有相应的觉悟你不必担心。” 姜望终于明白。在匿蛇之地青八枝问青七树为什么不带刀时青七树回答的那一声“练练”代表的是什么。 那个嘻嘻哈哈、五大三粗的家伙的确早有觉悟。 “其实……”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对击杀燕枭没有信心。” 他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事关自身安全也不必扭捏。 本来对燕枭他就疑虑未消匿蛇之地一行后“战友”的成色也令他不满。 武去疾作为医道修士战斗力已经得到验证不能说很弱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苏奇情绪崩坏很难发挥巅峰实力。现在一心扑在“夜之侵袭”上若真得到什么线索直接弃燕枭而去也不是不可能。 无须自谦带着他们去杀燕枭他姜望是绝对的主力。 这也意味着他要承担最大的危险。 什么使命、荣誉都不必提。 说到底森海圣族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即使这几天有所接触与青七树算得融洽但要说就这样为他们拼命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倘若事有不谐他宁愿离开神荫之地另找离开森海源界的机会。实在没有别的路了再回来面对燕枭也不迟。 老祭司久历世事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的情绪。 之前送出源水现在告知他青七树的觉悟都是为了加强他的信心。但显然效果并不足够。 “我知道你可能对燕枭有疑虑我也能够理解。解决你的疑虑是我作为圣族祭司应该做的事情。” 这老妪说道:“那么年轻人你想听听为了削弱燕枭。我们做了哪些努力吗?” 姜望道:“愿闻其详。” “我下面跟你说的话你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我跟苏奇和武去疾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亲密。还不至于无话不谈。” 老妪道:“我指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圣族族人。” 姜望按住心里的疑惑只道:“您请说。” 老妪却忽然问起一个似乎不相干的事:“之前武去疾使者问我圣族给燕枭献头为什么不送去老人和孩子而是要通过‘相狩’的方式让青壮武士牺牲。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姜望的回答没有迟滞因为其实他很认可这个答案。 但老祭司说:“其实无关于什么历史也无关于什么未来。不关乎荣誉甚至也不关乎道德只跟燕枭有关。” 姜望默默地等待下文。 “少年郎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老妪眼神慈祥。 姜望没有说话。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谦虚因为他的确很值得信任。 老妪的语气却忽然怅惘起来:“在我和青花一般大的时候我也遇到过一个如你一般的少年郎。他也是外来者也是被龙神召来。”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她轻叹。 “倾听”是非常重要的能力没有人教过他但姜望早已懂得。此时此刻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白发老妪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专注。 “他聪敏、果敢努力而且实力强大。我遇到他的时候是在一片灵丝花盛开的地方。” “灵丝花的‘花’就是灵丝生出来是一缕一缕的像头发一样我们又叫它烦恼丝。真的是‘烦恼’啊……” 老妪慨叹着眼睛轻轻垂下嘴角却微微翘起在那个瞬间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娇羞:“又酸又涩又甜蜜的烦恼。” 说到这里她皱纹深刻、干瘦衰枯的手拍了拍蒲团:“噢这个蒲团就是用灵丝织成的。我们用它编制衣物、草鞋……每个人都有‘烦恼’每个人都离不开它。”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烦 佛门以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称头发为烦恼丝。 老妪说起从前犹然带着快乐。 只是如今满头青丝已成霜。 曾芳草萋萋今岁月已暮。 “在我采灵丝的时候他从天而降。他的笑容温润模样俊朗他说姑娘……” “姑娘……” 老妪咀嚼了这两个字瞧着自己干瘦且皱巴巴的手忽然就沉默了。 所有的遗憾、怅惘念念不忘恋恋不舍都在这片沉默里。 终于她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跳过:“后来他便在这里生活下来。他睿智果敢胜过世间所有男子。他寻找到了新生的神龙木他帮助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次迁徙。也是他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他发现燕枭是通过吸收怨恨的力量变得强大。头颅是它的食物怨恨是它的资粮。而它诞生于森海源界是此界憎恶之源凡于此界所生者都不能够真正杀死它。” 听到这里姜望发现了一个问题:“您说的那个‘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森海源界的?”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同样机敏。” “的确他在五百多年前出现。龙神沉寂的时间也并没有千年之久。在五百多年前就有过一次龙神使者降临。不过那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他一个。” “只是他没有经历过树之祭坛验证所以没有出现龙神应座。也因此这件事可以被隐藏起来现在除了我之外圣族无人知晓五百多年前有龙神使者降临过。” 为什么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降临的事情需要被隐藏? 五百多年前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是什么样子?又是因为什么才形成? 前一个问题答案很容易推导。那位降临者与老祭司之间的感情恐怕是不容于森海圣族的。甚至于……在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与森海圣族之间的关系难道就一定也是合作关系吗? 而对于后一个问题姜望并不确定该不该问。这种关乎黑暗时期的问题问了也未必有答案。 斟酌再三姜望只是问:“他不想离开么?” 老妪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不应该跟别人用一个名字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烦’。” 老妪似乎答非所问。 但答案尽在此中。 对于那位降临者来说她是他的烦恼是他的忧愁。 所以当然是他不想离开。 不知为什么姜望这时候忽然想到的却是难怪青七树总一门心思想着要“搞相好”…… 在难以计数的时光之后在白发苍苍之时有那么一个人一段经历能让你想起的时候就可以笑出声来。这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难怪老祭司对现世有一定了解对于龙神使者的目的也很清楚。有那么一位前辈龙神使者与她朝夕相处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对于龙神使者这个身份来说那位前辈真是赤裸裸的“叛徒”但姜望却生不出怨意。 想了想姜望问起另一个问题:“燕枭一鸣必食百首。我看圣族武士参与‘相狩’的好像并不多。” 祭司说道:“相狩是一种荣誉只有最优秀的圣族武士才能参与。而燕枭一鸣食百首不是全部为人首。这也是圣族武士经常需要打猎的原因就是为了囤积野兽首级。” 姜望点点头表示了解。 祭司继续讲道:“他试过独自去杀燕枭然而燕枭已经经过那么多年的成长他也不是对手。” “但是在多次交手之后他也对燕枭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发现燕枭是因人族而生人首是它的主食人类的怨恨也是它的力量之源。” 姜望真的很佩服:“那位前辈做了很多。” “我说过他是世间无二的伟男子。”老妪代为收下这份钦佩继续道:“在明白了燕枭的资粮为何之后他就想到了针对的办法。” “奉献头颅的人不能心有怨恨。或者至少怨恨不能太重。” “所以依照他的建议我出面主导制定了‘相狩’的传统。让族中武士尊重、认可这样的传统把这视为荣誉而不是抛弃壮怀激烈而不必满心怨恨的死去。这样燕枭的力量不仅得不到增长反而因为没有人类怨恨的补充会慢慢削弱。一直削弱到如今才终于看到可以消灭它的契机。” 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是在人为的引导下完成! 那位降临者为了消灭燕枭布下了一个延续五百多年的局。落眼不可谓不远手笔不可谓不大。 “如果燕枭不等着你们献首而是直接自己动手猎杀吞食头颅呢?那相狩的意义不就不存在了吗?”姜望又问。 “献首是一种仪式就像最早那些枭的首级被悬在木杆上一样它需要从这种仪式中汲取力量。所以它才制造恐怖。” “也就是说直接杀死人再吞吃首级并不能使它得到力量。” 所以燕枭才要大费周章逼迫人们给它献首。 姜望大概明白了又问道:“为什么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跟我们说这些?” 老妪回应得很直接:“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信任。这个契机太重要我们等了五百多年我不想浪费掉。”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我可以信任了?” “那个苏奇使者在认出你之后就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人。说明你在你们那个地方信誉也很好。”老祭司道:“你们去猎蛇的时候我其实也在观察你。在危险之时你愿意救助同伴。在艰难之时你愿意承担重任……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像他一样。” 祭司嘴里的那个“他”自然便是那位前辈的降临者。 “不敢跟您心中的人相比。”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他老人家现在……” “你自是比不上他的。但很有地方很像。”老妪说。 似乎在她看来有些地方很像那人就是莫大的褒扬了。 她缓慢地道:“他已经离开很久。” “那位前辈没有接受龙神洗礼吗?”姜望问。 成为森海圣族一员后寿限应该有所提高才是。以那位前辈当时可以与未削弱之燕枭多次搏杀的经历来看实力应是远远超出现在的姜望。 祭司说过姜望如果接受龙神洗礼寿限可至千年。 那位前辈选择接受龙神洗礼的话寿限应该更高才是。他既然不打算离开森海源界没有道理拒绝。 老妪沉默了一阵说道:“他有自己的信仰。” 这倒是一个意料外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衍 “他的信仰是?”姜望问。 老妪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似乎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回答道:“他是佛门弟子。” 姜望很机灵地回道:“但他还是选择了在你身边。” 老妪于是又笑了:“是啊。” 其实姜望内心波动很大。 和尚……又是和尚。 而且这老太太还说我跟这个和尚挺像? 我难道真的跟和尚有缘不成? 他忍不住摇摇头使劲摆脱这个可怕的想法。 其实他也是被苦觉净礼师徒缠磨得有心理阴影了。 佛宗作为当世显流遇到和尚的次数多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从来遇不上才不正常呢。 不过话说回来但是那位前辈是和尚的话。 “小烦”这个名字就显得更浪漫了…… 小烦烦恼丝光头的头发…… 我本已剃度出家从此不属尘世你却成为我的尘缘。 真是大师啊。 就他给圣族祭司取的这个无限温柔的名字。 要是早生几百年能够认识这位大师还用发愁怎么教青七树搞相好吗? “这位大师法号是?”姜望问。 玩笑归玩笑若能得知他在现世的出身或许能够稍稍窥出他的布局风格。 老祭司道:“他的名字叫观衍。他告诉我他出身悬空寺。” 悬空寺! 姜望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苦觉那张枯黄干瘦的老脸。 仿佛在对着他说:“徒儿你果真与我悬空寺有缘!” 使劲将这种幻想驱散。 姜望道:“的确是天下名宗也难怪他如此优秀让您也念念不忘。” “也只能跟你说了。”老妪叹道:“他一手定下了圣族‘相狩’的传统圣族的历史记载也是由他整理。他发现了新生的神龙木帮我们完成迁徙又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圣族可以说因他而延续我却不能向族人提及他。” 姜望当然明白为什么老祭司不能向族人提及观衍和尚。 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相狩”还能不能继续。燕枭还能不能被继续削弱下去。 至于森海圣族能不能接纳不肯改变信仰的外人也是几乎无法解决的矛盾之一。因为森海圣族本身就是因为对龙神的信仰而存在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缓和的基础。 将悬空寺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边。 姜望道:“所以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五百多年燕枭的力量没有得到补充。反而一直在流失力量甚至于现在已经削弱到可以被我击败的地步?” 祭司道:“八枝献首时看到的燕枭左翅伤口便是明证。森海源界已经没有谁会反抗它唯一会给它造成伤害的只有外来者。而既然那位外来者能够伤害到它足以说明它的实力已经削弱到了与外来者同一层次的地步。” 她看着姜望:“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在所有降临的龙神使者中你的实力排在什么位置。能不能跟那位战死的龙神使者相比。这决定你们有没有机会杀死燕枭。” 姜望稍稍回忆了一下七星谷里附近星位的修者直接说道:“此方世界里的降临者中我没有对手。” 这话听起来很嚣张但确是事实。 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修者他的对手肯定有但都在天罡星位绝对不存在于地煞星位。姜望选择地煞星位是因为他并不追逐最好的收获他要的是增寿宝物。 当然说不定也有隐藏实力的人。但此次的内府境强者就那么几个全在天罡星位追逐此次传得沸沸扬扬的外楼之秘。而只要在腾龙境内姜望就不惧一战。 “那么你回家的路就在燕枭身上。”祭司说。 姜望想了一阵回道:“我承认我被说服了。但我只代表我自己不知道苏奇和武去疾会怎么决定。” 老妪笑了:“他们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路。早在五百多年前观衍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 这天晚上三位龙神使者再次坐到一起。 从一开始苏奇就对燕枭毫无想法只想偷点宝物离开。但在遇到“夜之侵袭”后心态已经转变现在只想找到制造“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为小鱼报仇。 这也是姜望认为他可能不会参与针对燕枭的原因。 “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姜望认真说道:“如果我们要一起去对付燕枭彼此就必须建立起信任勾心斗角的队友不如没有。” 他看了看武去疾又看了看苏奇:“苏奇说过的我现在是大齐实封的青羊镇男有爵有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在燕枭被解决之前我绝不会对你们使用什么阴谋手段。至于燕枭被解决之后的收获咱们各凭本事也可现在讨论出一个分配方案也行。” 这话其实不太有说服力因为哪怕你再值得信任别人跟你又不熟凭什么信你? 但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而且姜望觉得苏奇既然对他有过详细的了解那么这份信任应该是可以有的。 因为他一路走来说过的话、做的事、表过的态当得了一句言而有信值得别人的一份信任。 没想到第一个表态的是武去疾:“我觉得你这人可信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我愿意信你。” 这时候他的手已经完全好了源水效用非凡。 他继续道:“我很简单。我就是金针门门主的亲传大弟子武去疾。我们金针门的名声还是说得过去的。” 两人达成一致于是都看向苏奇。 苏奇这时候才道:“你们的信息我都清楚你们的承诺都很有分量。跟你们不同我出身于梁上楼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宗门。我本人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所谓梁上君子指的是小偷。梁上楼的超凡修者只占少数大部分门人都是普通人以盗窃为生是一个份属下九流的宗门宗派小实力弱而且名声的确不太好听。 至少武去疾就已经皱起眉来了。 “但是你们也可以相信我因为现在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要杀死燕枭。” 苏奇道:“我翻检森海圣族的所有记载拼凑相关信息我发现‘夜之侵袭’的制造者就是燕枭。所以请不用怀疑我对它的恨意。” “小鱼的在天之灵会看着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我一定不会动摇。” “至于燕枭被灭之后的收获问题我的品格不值得信任。所以分配的方案也不必到时候各凭本事就是。” 以小鱼在天之灵的名义做出这样的承诺…… 当然很有诚意。 姜望看了看武去疾见他点了头便道:“那便如此。”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颅之林 燕枭就算被削弱得再厉害也是出现在传说中的恐怖存在。 那位观衍大师再惊才绝艳也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将其消灭。 所以哪怕老祭司给了再多信心姜望还是保持相当的谨慎。 他必须要保证开战时已方的团结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开诚布公的聊天。 当然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消灭燕枭之后能有什么收获都还说不清楚所以提前讨论分配方案确实不太可行。 姜望是支持各凭本事的当然基于绝对的实力自信。 不过由此也说明苏奇和武去疾都应有些隐藏实力才是不然不会都这么有自信。 这不是什么问题。 唯一让姜望有些疑虑的是老祭司如何确定苏奇最后会找出“夜之侵袭”背后的真相?是她早就知道“真相”如何吗? 但无论如何时间到了。 现世的九月十七日据祭司所说这一日开始燕枭会进入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 姜望、苏奇、魏去疾以及青七树就这四人整装待发。 没有什么隆重的送行仪式可能大部分圣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去。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们都不会被告知。 老祭司远远站在果屋门口不知在眺望什么或许是在想念那个很早以前就离开的人。 名为小果儿的圆脸小女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她自出生起就在神荫之地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自燕枭诞生后有许多圣族人一辈子再没有外出过。 对世界的好奇已经被扼杀了。 最近为了建立“张先生”所说的“吸引力”而疯狂夸耀自己的青七树。 这会只对着小果儿挥挥手:“七树哥去打猎喽!给你抓小兔子?毛茸茸软绵绵。” 小果儿使劲点头。 知道内情的青八枝和青九叶都来送青七树了无论之前关系怎样有什么意见这会也没谁与他争锋相对。 “你务必小心谨慎别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青九叶劝道。 青七树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见他还探着脑袋往远处看。青九叶解释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青花在树之祭坛。” 在燕枭虚弱的日子青之圣女在祭坛肯定是在等待或许有可能的神谕还有为他们此行祈福。 青七树想到这些心中遗憾冲淡了许多更咧嘴笑了。 “七树。”青八枝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青花的。” “[笔趣阁 biqugainfo]滚滚滚!” 青七树一脸喊了三个滚才气呼呼的转身。 …… 神荫之地内外如同两个世界对于森海源界整体的光线晦暗姜望他们也有些适应了。 青七树在前面带路燕枭的老巢他也从未去过但手上拿着一张舆图直指目标据说是当年圣族前辈武士们留下来的。 但姜望清楚这张舆图的绘制者大约是观衍。 那位降临者前辈为了他的“小烦”多次与燕枭这等怪物生死相搏。确认在当时无法杀死燕枭之后又留下计划一手安排了今日。 按照舆图显示燕枭的“老巢”在神荫之地西北方。 直线距离已经很远加之需要绕行几处禁地因此注定要在路上花费较多的时间。 姜望等人对照舆图保持着一定的前进速度不可能全速奔行但也要保证在两天之内赶到目标地点。 燕枭每年的虚弱期从九月十七日开始持续时间在三天到五天之间并不固定。 所以两天之后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时间点。 而且森海源界危险重重全速奔行很容易导致面对危险来不及反应。 青七树虽然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看起来没什么脑子但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一路上绕行的禁地他都了如指掌避免众人无知涉险。 一些比较强大的野兽他也往往都能带着几人提前避开。 当然森海源界就没有太弱小的野兽。 青七树口中的小兔子都要比小果儿高大得多……也不知如果真带回去小丫头敢不敢养。 最吸引姜望注意的是一路上偶尔会见到的那些其他人族存在过的痕迹。 他见到了搭建在树上的木屋、见到了半截口子露在外面的穴屋。 里间早已腐生尘结有的被野兽所占据。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 看着这些废弃之地几乎能够让人想象得到当时这些地方面临的恐惧。 是什么呢? 那几乎将他们灭绝(或者已经灭绝)的危险是什么? 燕枭吗? 一路走来除了树木就是野兽的确未再见圣族之外的人族连生活痕迹都没有。那些废弃的房屋一看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要以百年计。 森海圣族怀疑除他们之外的人族都已灭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预定了两天的行程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森海源界过夜。 对于夜之侵袭的危险圣族的应对是神龙香——神龙木木心为引所制的香其香气能够抵挡森海源界夜晚强制的睡意。 在神龙木日渐稀少、圣族人不得不以魂育来培植的现在这种香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老祭司几乎是掏空了族库拿出了足足五支。再多也没用了五夜之后还没有解决燕枭的话就不可能再成功。 第一晚休憩的地点在一片林间空地蛇虫鼠蚁早已得到驱赶。 而当夜晚降临整个森海源界都寂静下来。 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神龙香静静燃在空地中央武去疾聚精会神地瞧着它随时准备冲上去将它重新点燃——虽然青七树一再保证神龙香不会熄灭。 苏奇则怔怔看着夜色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森海源界到底有多大你有没有想过去尽头看一看?”姜望打破安静出声问道。 “好办法!”青七树眼睛发光:“用这个借口带青花一起去吗?” 姜望:…… 他顿时没了谈兴。沉默下来。跟一心“搞相好”的家伙却是也没什么好聊的。 还不如继续日复一日的五府海探索。 在已知森海源界夜晚危险的情况下心再大的人也不会睡觉。 而对姜望来说这没什么区别除非实在太疲惫他已经很少睡眠。大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一夜无话。 …… 森海源界的变化好像非常缓慢数百年前的舆图与现今情况对比竟然没有什么大变化。 有舆图的清晰指引在第二天下午四个人就赶到了目的地。 进入目的地的标志是一颗巨大的、倾倒的、已经腐朽的神龙木。 它倒下来也有三人高。 一颗腐木上往往也能孕育生机。尤其是这样巨大的一颗腐木。 但眼前这根朽坏的神龙木是如此不同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只给人纯粹的死寂之感。 它是真的“死”了。不留半分生机的死去了。 姜望腾空飞起于是看到这颗倾倒的神龙木之后。 一排排密密的树木生长开这些树相对很“瘦”并不像森海源界随处可见的那些树那么巨大。 并且两颗树中间的距离极窄树木的密集程度也是姜望进森海源界以来第一次见。 仿佛这些树根本不需要竞争生存资源。 或者说它们的生存并不依附于光照和水分—— 每一颗树上都挂着一颗人族的头颅。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颅林深处有人家 这里就是燕枭的老巢所在在舆图上被标注为“悬颅之林”。 那些颅骨沉默地挂在树上空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注视每一个来访者。 这种缄默这种无望。已经延续了数百年。 四人散开。 青七树持盾走在最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现在开始他履行他的责任。 所有针对龙神使者的危险他作为圣族武士都要第一时间扛住。 对姜望等人来说这是一次冒险一次在危险之中寻求收获的博弈。 但对森海圣族的武士来说这是对不幸命运的抗争。 是黑暗与光明的分野。 青七树甚至压根就没带他的刀就是怕自己下意识的还击伤到燕枭从而触及燕枭的复活条件。 之前在匿蛇之地他被匿蛇攻击了那么多次痛苦不堪也依然没有还击一次。就是为今日而训练。 这是千年来圣族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临行之前姑奶奶如是说。 他藏在怀里的匿衣加进了匿蛇蛇王之皮的边角料品质上仅次于姜望全部用匿蛇蛇王之皮制作的那一件仅这一点是老祭司给他的小小偏心。 悬颅之林非常的安静明明是午后却像夜晚降临时一般死寂。 这份安静……让姜望想到他刚刚降临森海源界之时经历的那段死寂的地方。 那个地方和悬颅之林有什么联系吗? 那时他也听到了燕枭之鸣。 脚踩树叶沙沙。 “不要急躁。”姜望提醒道。 苏奇抿了抿嘴真的也就按捺住了忍不住前突的身形。 武去疾边走边随手用金针扎了几下路过的树。 “没有毒素。”他说。 异样的平静。 四人谨慎前行但一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任何袭击。 悬颅之林的恐怖似乎仅止于外观。 往前走往颅林深处走。 周围的树像一根根光秃秃直挺挺的木杆最顶上却又枝叶繁茂。 在树枝和树干的连接点挂着那些惨白的人类颅骨。 青七树的目光从那些颅骨上一扫而过。 没有多看不敢多看。 “如果今日失败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他说。 姜望仔细地瞧过几个颅骨后没有说话。 视野骤然开阔。 密林行到此处稀疏出现了一片林间空地。 这里应该是整个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个地方竟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姜望手已搭上剑柄。 颅林深处有人家! 木屋是样式很寻常的木屋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大门敞开可以直接看到堂屋里。 一方木桌四张条凳。 一如寻常百姓人家。 桌上还有木碗木筷木制菜碟。 仿佛哪家人正在吃饭。 只是碗碟空空桌前也并没有人。 姜望的视线停在屋外。 在木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只燕巢。 一只燕子就从鸟巢里探出小脑袋来打量着他们。 那眼神…… 竟带着喜悦! 大概是太开心了它在鸟巢里轻巧地蹦了一下。众人于是清楚地看到它的全貌。 它不像森海源界里的其它野兽一样巨大体型反倒与现世里的同类没什么区别显得很小巧。 样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燕子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它没有尾巴。 无尾之燕! 苏奇的匕首已经倒持于手姜望默默掐诀武去疾拈住金针…… 无尾燕低头轻啄燕巢边缘。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姜望回过神来用力站定再抬头世界已经不同。 耳中听到一个孩童般的声音雀跃道:“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脚下密密麻麻的纹路如草席一般不再有脚踏实地的厚重感。 抬头看天已不见天空是深邃的黑褐色纹理。 那只说话的无尾燕就站在面前只是体型已经不输他们任何一人。它的左翅处的确有一道撕裂的血口。 视野的尽头看得到曲起的截面也是如草席般的纹路仿佛大地在尽头被某种力量卷起。 姜望心中生起明悟——我们被吸入了燕巢? “这是你的家吗?”苏奇死死看着它:“你这种东西……居然有家?” 他倒持双匕整个人纵跃前行。 跟燕枭这等怪物实在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必要。 武去疾随手布下几根金针围在身侧屈指一弹一道金芒急闪。 那无尾燕却只瞧着青七树语气欢欣:“我今年已经吃饱啦你不用过来!” 说话间金芒幻现形成一条金线将无尾燕团团缠住。 而苏奇已经跃至双匕竖扎在燕枭身上。一把匕首扎在它的胸膛处一把匕首扎在它撕裂的伤口还用力搅动了几下。 无尾燕似是愣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攻击它。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它猛地张嘴发出一声怪啸! 阴冷、尖锐令人惊惧。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那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眼神转为凶狠、暴戾。 身上的金线即刻崩断! 苏奇身法绝快直接弃匕撤身瞬息已远。 但燕枭只一个振翅便已追近鸟喙一啄。 笃! 一只坚韧的木盾拦在燕枭之喙前。 却是青七树及时赶到以青木盾挡下了攻击。 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只见以青木盾与鸟喙接触的点为中心黑色迅速扩张蔓延。 木色凋零木盾枯朽。 这支木盾在匿蛇之地挡下不知多少攻击丝毫未伤。 在过往的狩猎之中不知救了青七树多少次从未让他失望。 然而令人惊惧的是。 只承接了这燕枭一啄这件龙神赐福之宝瞬间失去生机! 青木腐朽一触即溃。 青七树手上已然无盾。 他最大的倚仗没能挡住一息。 燕枭长驱直入。 铛~ 长相思剑尖与燕枭之喙撞在一起。 姜望流星赶月般一剑飙至拦下这一啄。 他已经见识到燕枭之喙的恐怖虽然对长相思的名器品质很有信心但也害怕此剑朽坏。因此在剑尖之上还相当奢侈地裹了一层道元。 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是如何迅疾地将这些道元侵蚀。姜望对道元的掌控早已达到相当细微的程度然而道元崩溃的过程如此具体也如此让他心惊!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此时三人与燕枭纠缠在一处唯一还未近身的武去疾金线被震断正十指狂抖疾射金针。只不过每一根金针都没有射向燕枭而是射向四周地面。 而苏奇倚仗身法直接在空中一翻一转人已经落至燕枭后背。双手抱锤直接对着燕枭的后脑勺轰下。 燕枭右翅一展。 苏奇“锤”下瞬时空空。 燕枭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的高空低头啄下! 噗! 鲜血飙飞。 一个巴掌挡在了鸟喙之前。 是青七树的手! 他守住了承诺。 在青木盾已失的情况下仍为龙神使者们挡住了进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枭之能 在苏奇锤下空的时候青七树却猛然上冲。 与苏奇瞬间错身而过。 更是直接一巴掌盖向燕枭的鸟喙。 就好像扇了它一巴掌! 燕枭之喙毫无悬念地将这只手啄穿……没有鲜血滴落。 砰! 姜望正面一脚将燕枭整个踹飞。 鸟喙抽离青七树的手掌那个空洞却凝固为空洞。 黑色没有蔓延血液也没有回流。 青七树的恢复能力和燕枭之喙的诡异力量仿佛彼此消抵。 不准确的说是燕枭之喙占据上风。 青七树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面对燕枭已经无效。 青木盾的结局早就警示了众人燕枭的啄击基本上是伤谁谁死。也就青七树倚仗恢复能力还可以生扛几下。 但一啄一个空洞他又能扛住多久? 最重要的是此等能力根本不存在于森海圣族之前的记载中。 是燕枭获得了某种成长吗?还是说这只是它在虚弱期才会暴露的能力? 燕枭被一脚踹飞。 武去疾先前落于地上的那些金针一下子全部飞起将其正正围在中间。 咻~ 极轻极细的破空声。 无数声汇成此声。 好像一团金光炸开无数线状的金光飙射。 一下子铺满视线将燕枭覆盖。 金针门不传之秘锁病金针! 武去疾十指飞快调度专注至极。 金光穿梭万针穿身。 然而燕枭右翅再次一振便已消失在其间。 苏奇毫无征兆的偏身一跃如游鱼入海。而燕枭之喙就刚好啄击在他之前的位置上。这身法的确堪称巧妙。 圣族的相关记载中只知道燕枭速度奇快、力道极大、鸟喙极锐、鸟爪极厉不死不灭。 现在一交手其速度、力道都不如记载可见几百年下来确实虚弱很多。 但没人说它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 圣族的燕枭相关记载已经落后太多。 有凭空挪移的这个能力在要想杀它就太难太难。 如果不能将其锁定就算配合再完美也只会像武去疾刚才那一记金针锁病一样准备许久却只能落空。 通过红妆镜或许能够找出相应细节找机会锁定它的落点。 但此等情况姜望根本不敢身入红妆镜燕枭一次振翅就能将红妆镜啄碎届时他跳都来不及跳出来就会随红妆镜一起破灭。 难! 太艰难! 武去疾夹着金针已不知该不该落该往哪里落。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燕枭的左翅已经受创严重。右翅一振即可凭空挪移左翅一振还不知是什么可怕能力。 那位未知的降临者必然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强大修士。然而无论其人是因为什么隐藏实力有什么目的也都无人能够知晓了。 他与燕枭之间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战斗再无第二人能知。 只留下燕枭左翅的这一道伤口为燕枭后来的挑战者提供了帮助。 生死就是这样直接残忍的事情。 如果今日姜望等人死在这里他们的精彩也同样不为人知。 此时的燕枭眼神只剩纯粹的疯狂与暴虐。 最先对它造成伤害的苏奇已经成为它必杀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 一啄扑空右翅再振。 它又一次出现在苏奇身后。 而苏奇如早有预知般拔地而起露出此时在他身前的姜望。 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配合。 啾啾啾! 咚咚! 铛铛! …… 姜望释放出准备多时的八音焰雀! 直接以大范围的道术狂轰乱炸让燕枭根本无法脱离。 这一记目的明确、落点精准的道术也的确取得了开战以来的最好战果。 燕枭凭空挪移的范围不够远振翅之后仍在八音焰雀的轰击范围内被炸了个正着。而且八音焰雀的伤害亦含音杀燕枭就算跑得再快只要停下来的时候八音焰雀没有止歇也会第一时间受到伤害。 灰头土脸、羽坠血滴的燕枭从八音焰雀的伤害中回过神来眼睛已经盯上了姜望。 暴虐、疯狂、仇恨。 右翅一振。 铛! 鸟喙撞上一剑之圆! 又一次无功而返。 一剑成圆的姜望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根本没有死角。 燕枭凌空滑过一爪抓落。 像是磨牙那样尖利的声音。 姜望明显感觉到他的一剑之圆在某个瞬间停滞了一下。 这一剑本不可能停顿但这个缺陷还是出现了。 这是一个新的能力有别于之前的啄击致朽和凭空挪移。这些能力姜望也只是初见尚无法准确的描述和归纳。 但他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象。 看起来燕枭已经似乎走上了与记载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从这些能力来看…… 它一共炼成了几种?加上那只被撕裂的左翅姑且认定那也代表一种能力的话那便是已经四种了。 如果让它炼成五种能力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燕子亦然也有五脏。 燕枭炼成五种能力会不会像修士得到五种神通一样成就天府? 天府之后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姜望来不及细想。 因为他的剑圆已经崩解当场。 燕枭更是探喙寻入瞄准咽喉而来。 姜望只一抖腕长相思已经横于颈前。 方寸之间即使剑圆崩解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守住要害。 他的长剑在手一切就未言结束! 但面前的燕枭再次消失。 姜望只感觉到后背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青七树。 青七树并不太能跟得上燕枭的速度但他在燕枭发起攻击前就以一个防御高手的自觉守在了姜望身后。 果然等来了燕枭的攻击。 却也被一抓撕烂了大半个胸膛。 胸膛仍未流血。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一把抓住燕枭的两边翅膀。 他想要直接将燕枭的翅膀撕掉! 但是他的手顿在半空。 他不能! 不是没有机会做到而是即使有他也不能够这样做 他不能直接伤害燕枭那样只会迎来这个怪物复活后更强大更恐怖的一面。 龙神在上! 他青七树是一个战士却只能承受不能还击。 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只能狠狠地看着燕枭。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际只发生在交锋的瞬间。 姜望感觉到背上的那个人已经软了。 他反抱其人方位立时倒转。 剑身横目直面燕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枭看到了这柄长相思剑身上的铭文——燕归巢。 笼罩在纯粹的暴虐和疯狂中的燕枭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被无边无际的仇恨、憎恶所铺满。 它张嘴尖啸。 那啸声怪诞、邪恶与之前并不相同听来极像是—— “燕!燕!燕!” 第一百二十章 人道二式 听到燕枭的这个叫声。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有什么恐怖[龙腾小说网 xiaodaba]的事情就要发生。 但这种恐惧的意识还在脑海里姜望的剑就已经先一步动了。 遇到恐怖面对恐怖提前终止恐怖! 这是他的选择!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前行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逃避。 长剑由横面转侧面露出他的眼睛。 清澈、宁定但细看去又似乎饱经风霜。 历尽世事终不与世俗同。 剑锋一线与双眸平行。 这一条线平直且锋利简单但坚定毋庸置疑不容更改。 握剑的右手往前一拉! 透亮从容潇洒!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有一种写意风流。 有名士曰许放。 早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上骂太子下责奸商。 后来生不如死十八年行尸走肉。 最后青石宫外一跪剖腹坦肝。 一世傲骨一生倔强。 姜望人道之剑中的第二剑。 这一剑是为名士潦倒。 这一剑观沧海见本心揽明月以自照。 唯大英雄能本色唯真名士自风流! 风流写意却避无可避。 燕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右翅一动就欲再震。 便在此时苏奇五指虚虚半握像围成了一个口袋。 右手无比轻松、无比自然地往这个“口袋”中一探。 苏奇与燕枭近身纠缠几合对它已经非常熟悉。 “踩点”“标记”。 痕迹有所刻印轨迹烂熟于心于是有了这一记探囊取物! 他的手从“口袋”中探出那边燕枭的左翅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挣之不得。 燕枭回首去啄鸟喙泛幽。 它的确攻击到了束缚它的力量。 那无形的力量正在湮灭中但姜望的剑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燕枭摆头避开甚至在这种时候爆发力量生生拉着那无形的力量往外移开。与之对应的远处苏奇的手也跟着被猛地往侧边一带。 燕枭的灵敏和力量让这致命的一剑“错”开。 姜望握剑的手顺势一滑剑刃错过它的脖颈但却毫不留情将它被“抓”住的左翅削落! 无尾燕变成了独翅无尾燕。 姜望暗道一声可惜剑尖反挑。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机。 燕枭吃痛之下左翅虽断眼睛倒是回复清明。 此时它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暴虐或者纯粹的仇恨但也不是最初的那种“天真”。 而是真正有了岁月感带着时间沉淀的……智慧。 对它造成伤害的是姜望但对有挪移之能的它来说最大的威胁其实来自于苏奇。 那一手探囊取物实在是对它限制太大。 左翅被削落鲜血如瀑。 此等状态下的燕枭却没有发狂反而冷静自持迅速分辨主次捕捉胜机。 右翅一振。 已经出现在苏奇脑后低头啄落! 苏奇的探囊取物虽然很强但其实限制很大。要了解目标、留下印记……有诸多前置准备才能有最后轻松自然的一探一取。 说起来这便是他的杀手锏决定胜负的一记。 但燕枭闪避及时却没有被姜望斩杀当场。甚至还能迅速地发起反击。 让人意外甚至恐惧。 这一啄避无可避。 姜望和青七树都没法及时赶来。 武去疾倒是抖出一根金针却被燕枭生受。 它拼着中一根金针也不肯减缓速度让苏奇趁机溜走。 带着某种致死之力的鸟喙就那样啄击在苏奇的脑门上。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苏奇头上的那根发簪!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都束得紧紧的。显得很注重仪态。 这根发簪却在此时挡住了燕枭这致死的一击。 发簪当场碎裂。 满头青丝如瀑垂下。 清秀的脸有了极细微的变化男相的部分瞬间柔软起来。 就是这么细微的变化后这张脸瞬间显出几分娇俏来。 在凶恶的燕枭之侧尤其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苏奇…… 竟是个女子! 只是一直用那根兼具防御与遮掩效果的发簪掩饰了自己。 此时此刻当然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苏奇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她在这场战斗中的分量。 姜望脚步一踏身已近前。 正面一剑长驱直入。 看似迟缓但大势压来。 瞧着只是简单一刺但竟有一股血战至死的勇烈。 人道剑式第一老将迟暮。 燕枭一啄受阻又见姜望纵剑杀来连忙振动右翅。 但就在这个时候整个身体蓦的一滞。 体内隐隐有金光爆发。 先前武去疾射来的那根金针! 很多医道宗门都是医毒双修救人强杀人亦强。 但金针门的争杀之术从不涉及毒物有其独有的坚持。 金针上自然是无毒的。 这一针的伤害也不高不然燕枭不会选择硬顶着受这一击。 然而金针入体之后竟如水流一般在燕枭体内“流动”起来。 没有直趋要害却在燕枭忽视它的时候“流动”到某个特殊的关节位置。 让它振翅的时候顿了这么一下。 这根金针的“流动”是武去疾观察了这么久针对燕枭的研究结果。 那爆发的金光是燕枭试图逼出金针时金针本身的反抗。 就这一下停顿姜望已经贴至近前干净利落长剑贯入腹! 燕枭吃痛之下直接往前一啄。 而姜望在一剑贯身的同时右手就已经松开一拍剑柄人已侧身避开。 长相思直接贯穿燕枭的身体往其身后飙射。 以此种形式人剑分过姜望绕开燕枭追上去握住疾射欲远的剑柄反手一剑斩回! 长相思发出一声清吟。 燕枭左翅与胸腹连遭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点从它体内的金光黯淡下去便可以看出来它已是没办法将武去疾的那根金针逼出。 在这样的时候它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眼睛迅速转红却又在下一刻散去红色。 几乎要陷入纯粹的暴戾或疯狂被它自己生生克制住。 这种时候清醒比混乱更需要勇气。 然而只有清醒才可以自救! 燕枭强忍着剧痛在长相思斩来之前右翅再次一振已消失在原地。 给它造成最大伤害的姜望、控制金针在体内捣乱的武去疾、能够短暂限制它的苏奇…… 会选择谁? 会出现在哪里? 噗! 利爪入腹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树 燕枭的目标…… 是青七树! 姜望蓦然回身只看到本就虚弱的青七树再次被一爪洞穿了腹部。 在电光火石间他就想明白了缘由。 明白燕枭为什么做此选择。 但他如何能够说出口呢? 如何能叫青七树不要反抗? 姜望只能自己握紧了剑飙射追去。 本就虚弱不堪的青七树又被突兀地一爪穿腹痛得想要大叫他本就不是什么坚韧忍耐的人是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要大喊大叫的性子。 手上更是下意识地握拳轰向燕枭的脖颈。 但在这个瞬间他正好与燕枭对视看到了燕枭的眼神。 在无尽冰冷之中有着一丝隐隐期待的眼神。 他于是明白。 它在等他还击! 它等作为森海源界原住民、森海圣族武士的青七树造成伤害好让它死后可以复活重来! 拳止止于燕枭身前只有拳风轻轻地拂动了燕枭的羽毛。 就连这拳风都如此轻柔如情人的抚摸般无比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它。 燕枭当然明白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了。 它暴怒它惊恐。 它因为恐惧而愈发暴怒! 此时左翅被斩断胸腹被那柄剑贯穿体内还有金针作乱。它已经到了极限! 它没有办法逃跑现在本就在虚弱的时段。离开燕巢只会更虚弱就连现有的这些能力也无法运转。 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针对青七树引发他的反击从而让自己的“死”沾染森海源界原住民的“因”实现复活的可能。 这是当前情况下它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然而眼前这个武士竟然如此克制! 那种极度仇恨极度憎恶却极度克制的眼神。 让它在一瞬间竟想到了死亡。 真正的、永恒的死亡。 八百多年了燕枭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刻。 从来只有它给别人带去恐惧。 它不死不灭与世长存怎么会恐惧? 哪怕当初那个远比这些人强大的光头降临也不曾把它逼到这个地步过。 因为那时候的它也远比现在强大。 自五百多年前力量开始无可挽回地流失后它在寻找新的路寻找新的力量增长方式。 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忍受。 它已经看到了前路! 然后……就来了这么一群人。 攻击它伤害它还真正地把它逼到了这一步。 燕枭狂怒。 尤其是正面面对它的这个武士。 [笔趣岛 biqudaovip]不过是它的食物它的宠物。 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它? 燕枭猛地前啄直接在青七树的额头上啄出一个空洞! 啄破了皮啄穿了肉啄开了头骨! 青七树轰然倒地。 因为强盛的生命力倒地的青七树此时还未死去。他的恢复能力不断冲击但在那空洞的伤口前一次次无功而返。 而燕枭已经踩在他身上冷冷注视着他。 它用冰冷的眼神告诉这个武士。 不反抗就死! 青七树接收到了。 这样的信息这样的威胁他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我惧怕吗? 我怕你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害怕相狩我害怕被朋友杀死或者杀死朋友。我知道那是传统可我就是害怕。 但我怕你燕枭吗? 怕你这么一个怪物? 青七树怒吼:“来啊!” “来啊!” “来啊!” 无边的恨与怒灼烧身心。 燕枭神智很清醒但姿态愈疯狂。 不怕死吗? 它不相信! 连它都会连它都会怕! 它感觉得到自己的衰弱而在这种衰弱的状态下愈加发狠 黑色之光浸染鸟喙连啄再啄! 青七树的额头被啄出一排空洞。 甚至于他的左眼甚至于他的脸……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只是嘶喊。 “来啊!” 刷! 燕枭的攻击来了姜望也来了。 霜雪般的剑光闪过。 正在疯狂攻击青七树行最后一搏的燕枭头颅飞起。 姜望终于赶到。 它只求青七树本能般的一下反击但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 燕枭几与成人等高的身体直直倒下枭首在燕巢的地上骨碌碌连滚了几滚方才止住。 英雄与恶魔躺在地上两边是一种并不协调的绝妙对称。 生与死的选择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姜望半蹲下来看到了青七树此时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千疮百孔这个词一直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却在此刻成为了一个具体的描述。 惨不忍睹。 以姜望这样坚韧的心志都不忍再看他。 但更不忍不看他。 “死了……吧?” 青七树有些疲惫地问。 姜望回头看了燕枭的尸体一眼再看向他道:“死了。” “啊咧也太疼了。”青七树喘了两声:“我的脸……还英俊吗?” 他所受的伤换做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早已死去。唯独是生命力极度顽强的他还能撑到现在。 但也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令他遭受了更多痛苦。 他不停地说话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很英俊。”姜望说。 “张先生你什么都好就是……”他似乎是想笑但终因牵动伤口太疼而作罢:“太实诚了。” 武去疾和恢复女儿身的苏奇走到近前都没有说话。 以武去疾的眼光当然明白青七树的伤根本无解。 这时躺在地上的青七树又问:“按先生讲的美人爱英雄。我如果在这种时候带礼物回去给青花她一定喜欢极了吧?” “你还不相信我吗?”姜望很努力地说:“以我的经验来看她已经爱你爱得发狂。” “唔……”青七树眼神发散似乎已经在幻想那一幕美妙的情景。 “还是算了吧……”他说:“不要送了。不要让她想我让她难过。” 姜望沉默地瞧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青七树又说:“燕枭没了。以后她自己就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那天晚上姜望问他有没有想过去森海源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说这是个好主意想骗到青花一起去看。 现在他明白他去不了了。 搞不成相好也看不成世界尽头。 “张先生?”他问。 姜望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说道:“我能……打你一拳吗?” 这一战从头到尾他都克制着回击的本能。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却挨都没有挨对手一下。 他可是圣族武士很强的圣族武士。 好累…… 好辛苦…… 好委屈。 “你这样很不尊师重道。” 姜望说:“下不为例。” 青七树于是抬起那只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 轻轻的、轻轻地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垂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骤返 “还能恢复的吧?”苏奇在身后问:“他的能力不是有迟滞吗?或许等一会……”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七星谷进入神荫之地的三个人中他和青七树是最相熟的。 进入森海源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七树。 这家伙大大咧咧过度自信。 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同时他又很单纯。姜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口一个张先生甚至把姜望胡编乱造的“搞相好”方法全盘接收不知死活的天天去青花面前尝试。 战死是武士的荣誉青七树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英雄。 说难过并不恰当。 姜望只是觉得遗憾。 至少他真的很想看到这家伙“搞到相好”。 沉默延续了一阵。 武去疾突然出声问:“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还没有打开?” 姜望迅速收拾心情站起身来表情严肃。 他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们作为应召而来的“龙神使者”杀死燕枭之后那位龙神应当为他们打开离界通道才是。当然也不应该少了奖赏。 但此时燕枭已灭。那位龙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定所有伤害都是他们这些“降临者”所造成绝不会触发燕枭的复活条件。燕枭应该是死得透了——如果圣族那位老祭司说的事情都属实的话。 那么离界通道呢? 还是说他们并未满足龙神的神旨。龙神的要求并不是让他们杀死燕枭? 青花传达、祭司解读的过程中出现了疏漏? 又或是……故意? “先离开这里。”姜望说。 无论如何待在这里发呆是没有结果的。 要么去找原因要么回神荫之地去问一问。 他走到燕枭的尸体旁眼睛看着两人:“我需要燕枭之喙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沟通。” 他曾经开玩笑问过青七树问他怎么才会被杀死。 那时候青七树被噎得没有说话。 燕枭给了他答案。 燕枭之喙就可以抑制青七树强大的恢复能力。 武去疾很直接地说道:“苏奇第二个选吧杀死燕枭我没有你们贡献大。” 言语之间已定下瓜分燕枭尸体的次序。 苏奇则道:“很抱歉一直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出身偷天府本名是苏绮云。” 或许是因为已经暴露了真容或许是经过这一战增加了信任。总之她对于分配完全没有意见只是重新介绍了自己。 姜望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偷天府与梁上楼可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宗门。后者根本不入流前者却甚至可以与东王谷相较。 苏绮云解释道:“只是借用梁上楼的身份。为了参与七星楼秘境。” 偷天府这种级别的宗门当然不可能归属于齐国境内而七星秘境是面向齐人开放的。 “没有关系。”用长相思干脆地割下燕枭之喙姜望说道:“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张临川。” 武去疾愣了愣。合着就我是真名真姓?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苏绮云说着俯下身子去割燕枭的右翅:“我要翅膀好了。” 姜望自然知道他的情报对苏绮云来说不是秘密随口道:“我这么有名吗?” “小鱼……”苏绮云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鱼和碧琼是好友前阵子碧琼在信里说起过你。” 大概是燕枭已经被杀死她终于能够提及“小鱼”这个名字。 “竹碧琼?”没想到远在连接七星楼秘境的森海源界能够听到朋友的名字。姜望倒是有一些好奇:“她怎么说的?” 真实性他并未怀疑。 一来苏绮云没必要拿这说谎若想攀什么交情第一天遇到的时候就该攀了不必等到现在。二来钓海楼与偷天府算得上是同级别的宗门那个小鱼的确有与竹碧琼交好的可能。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苏绮云说。 “没了?” 苏绮云起身去寻另一边翅膀:“你还想有什么?说你怎么压榨她让堂堂名门弟子在你那个破镇子卖命自己却跑到临淄潇洒?” 姜望摸了摸鼻子很有些尴尬。 这样倒也解释了为什么苏绮云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他。并不仅仅是探知过他的情报更是因为竹碧琼的“作保”。 武去疾默默听了一阵并不干涉他们的话题只道:“你们挑剩下的我全都要了。我要回宗门研究燕枭的尸体看它因为什么能够不死不灭。” 姜望讶道:“你的储物匣放得下?” 储存空间越大储物匣就越贵。 一般的储物匣储存空间都很有限。通常匣内分成格子状每一个格子能容纳一些东西但并不多。也就放一些衣服、药瓶、道元石之类。像燕枭这样大小的尸体是塞不进去的。 如姜望常用的那只便只有二十格。 “肢解就行了。”武去疾语气平淡地道。 “噢。”姜望的反应倒也很淡然。 他割喙、苏绮云割翅膀本就是在“肢解”燕枭只是武去疾大概要做得更“细致”一些罢了。 待他“收拾”好燕枭。 姜望便抱起青七树的尸体。“走吧。” 总归是要把他送回神荫之地安葬的。 直接纵身跃起在飞出燕巢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便已经出现在木屋之前。 木屋还是之前那个木屋只是屋檐下那只燕巢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探出头来的无尾燕。 姜望转身往外走燕枭已死他并没有进木屋探究一二的打算。眼下离界通道才是重点他可不想余生都被困在这里。 苏绮云和武去疾更无二话。 悬颅之林依然阴森但因为燕枭已死尸体都被他们分得干干净净倒没了初来时的那份紧张。 “以后不会再有人头挂上来了悬颅之林很快会成为历史。”武去疾忍不住看了一眼青七树感叹道。 进入悬颅之林时青七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并为之舍弃一切。 “但愿如此。”姜望说。 一路无话。 直到快走出悬颅之林的时候姜望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今天的黑夜提前了。” “日头有长有短这也很正常。”武去疾道。 “连夜赶路吧。”苏绮云说道:“燕枭都死了。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姜望迅速返身。“不我们回去!” 武去疾和苏绮云不明就里但毕竟刚刚建立起信任也都跟着他转身。 风声呼啸。 三人刚刚赶回林中见到木屋。 姜望已经取出从青七树身上找出来的神龙香弹指将其点燃。 “怎么?”武去疾话刚出口。 眼前一暗。 森海源界的黑夜忽然降临。 …… …… ps:评论区有一个福利活动。评论即可得起点币一共两万币大家可以去参与一下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百年 森海源界白天都摆脱不了阴森夜晚更格外漆黑。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神龙香燃着的那一点红色格外醒目。 黑暗中苏绮云的声音响起:“燕枭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们还需要点神龙香?” 姜望把青七树放到地上一朵焰花自他食指指尖绽放轻飘飘地漂浮在空中。 焰花带来了光明映照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的脸忽明忽暗。 “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姜望说。 按照苏绮云搜集的信息来看燕枭与‘夜之侵袭’息息相关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燕枭制造了‘夜之侵袭’。 但问题在于苏绮云搜集的信息从何而来? 从森海圣族的书屋里来。 换而言之如果往阴暗处想如果森海圣族想让她查到什么她就只能查到什么。 至于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绮云显然难以接受。 她好不容易找出‘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来到悬颅之林拼命为小鱼报了仇。 现在姜望说燕枭死了‘夜之侵袭’可能并未消失。 这岂不是说她所做的全是无用? 姜望正要解释武去疾忽然打断了他们。 “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疑惑:“燕巢好像不见了?” 姜望刚才释放的这朵焰花体积很小只照亮了三人近前。 此时听武去疾这样说焰花蓦然涨大腾在半空将木屋前面的这方空地照得清清楚楚。 焰花这门道术在姜望手里早已烂熟如意。 此时他们可以清楚看到木屋屋檐之下燕枭栖息的那处燕巢果然已经消失! 姜望刚才急着点燃神龙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绮云心思也都在想姜望为什么折返上倒是武去疾观察得更仔细。 “什么情况?燕枭没死吗?还是复活了?”苏绮云秀眉紧蹙。 “不它已经死了。也没有复活。” 姜望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储物匣说道:“我的燕枭之喙还在。据记载燕枭如果复活它之前的‘尸身’也会消失。” 苏绮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谁能够解释燕巢为什么会消失?刚才在我们之外还有人在这里吗?” “现在无法解释我也跟你一样一头雾水。”姜望说着放下心中的疑惑提步往木屋里走:“既然回来了进去看看。” 悬颅之林深处立着木屋燕枭就栖居在木屋屋檐下。 一如寻常人家堂前燕。 今天黑夜提前降临燕枭死了燕巢却突然消失。 这难免令人不安。 未知是最大的恐怖。 武去疾和苏绮云都不是什么没见识过恐怖的人但此时也不由自主地跟在姜望身后不愿独自留在屋外。 一朵焰花始终在前方漂浮像一朵花灯。 先进来的地方是堂屋布设白天在外面就已经看见过条凳木桌简简单单。 进来后也没什么变化。 左右各有一间屋子以门帘相隔。 姜望举剑分别挑开看了一间是厨房有灶台有柴火一间是卧室有一张木床。 别的什么都没有。 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木屋。 或许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出现在悬颅之林里。 姜望没有说什么就在堂屋的条凳上坐下了。 焰花悬在木桌上方像一盏吊灯。 武去疾坐在他对面:“你这门道术挺方便的要是都像你这样悬明灯可卖不出去。” 他们两人正坐在木桌两侧苏绮云则绕了一下选择坐到正门对面的那个位置显然不愿意用后背对着门外的夜晚。 焰花之所以能够充当灯笼是因为它高超的稳定性。 不是说随意控制元力聚集一团火球就可以——那诚然也能照明但不断流失的元力一定会让施术者苦不堪言。 苏绮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楚左光烈的独门道术比悬明灯可珍贵得多。” 武去疾为了缓解不安随意扯了个话题她也就配合了一下。 “啊。”武去疾闷声道:“我不认识。” 左光烈诚然是一代天骄人物但也不是谁都有所耳闻。尤其出身在金针门这样的一个小宗门仅齐国境内那些势力就足够他头疼了。 他很直接地问姜望:“你不是我们齐国实封男爵吗?怎么还跟楚国有关系?” “一门道术而已谈不上关系。而且焰花早已经被不少人破解了。” 这个话题姜望不欲多谈转道:“森海源界的夜晚很危险与其出去在未知的地方冒险还不如就待在这里。有什么情况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做观察。” 姜望想得很清楚。 悬颅之林最大的危险无疑是燕枭现在燕枭都死得透透的相比于森海源界的其它地方反倒是这里比较安全。 燕巢神秘失踪当然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但在这样的夜晚去追寻线索并非明智之举。 姜望选择以静制动耐心在木屋里呆一晚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是稳重谨慎的选择。 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修行。 武去疾无可无不可用一根金针在木桌上拔插似乎试验着什么。 苏绮云则看着他道:“姜道友先前你说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望知道不满足她的疑问肯定过不去想了想说道:“老祭司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个故事不能让圣族其他人听到。现在七树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看。” 他挑拣着把“前辈降临者”观衍和尚的事情讲了一遍。 “想不到佛门中也有此等奇男子。”苏绮云显然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感慨不已:“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原来是这么来的的确让人唏嘘。难怪青七树他……” 武去疾的角度又有不同:“宗门给他那么多资源让他修行让他超凡结果修炼有成了却在异界他乡为一个女人留恋不去。怎么对得起他出身的宗门?怎么对得起他消耗的那么多资源?” 两个人的出身不同决定了他们思考问题的不同角度。这些都是世情之一有时候也说不清对错。 姜望琢磨着自己的观察嘴上则说起自己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从圣族祭司讲的故事结合他们的历史。我们可以知道大概是在八百多年前燕枭出现神荫之地发生‘献首’。此后在五百多年前在观衍的主导下才演变成‘相狩’的传统。” “你们有没有想过中间这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姜望问。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直面夜色 从“献首”到“相狩”中间有近三百年的时间。 在这段绝不算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苏绮云不由得思考起来面对燕枭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森海圣族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因为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们一路走来悬颅之林路上看到的那些木屋、穴屋都代表曾有人族居住的痕迹。可以想象在很久以前森海源界生活着很多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或因武力或因神眷占据着神荫之地也因此成为‘圣族’。” 说到这里姜望问道:“那么那些部落为什么几乎都灭绝了呢?是因为燕枭吗?” “我想应该不是。”姜望继续分析:“燕枭的神智虽然起伏很大但毕竟是有智慧的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不懂。而且从它对森海圣族的‘驯化’就可以看出来它很清楚怎样才能更简单更长久地享用‘食物’。” “你们有谁注意外面树上悬的那些颅骨吗?”姜望道:“绝大部分颅骨都和养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不同。” 武去疾把金针从木桌上拔出来停下了分心的举动。姜望正在描述的这个猜测很可怕。 “祭司跟我说观衍作为龙神使者降临之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观衍一个。” 姜望坐着的时候脊柱也像剑一样竖直。 他问道:“燕枭肆虐的现在森海圣族困在神荫之地的现在各种野兽横行的现在龙神沉寂多年的现在……都不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那么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苏绮云这时候说道:“我想那是一个森海圣族狩猎各大部落用其他部落的人头来献祭燕枭以保全自身的时期。” “那是一场波及整个森海源界的猎杀与反猎杀仇恨。憎恶痛苦怨毒冲突杀戮……” “一整个部落一整个部落的……消失。” 木屋中陷入沉默。 “你是说……”武去疾有些艰难地道:“森海圣族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未必。”姜望侧头看了一眼木屋外青七树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森海圣族是导致其他部落灭绝的元凶。这或许可以解释五百多年前那些龙神使者为什么只有观衍活了下来因为他遇到的是当时还很年轻并且对他一见钟情的祭司。但对于圣族其他人来说降临者与其他部族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们献祭燕枭的储备而已。” “我们需要知道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年轻的祭司能够成为祭司让外来的降临者观衍能够主导形成森海圣族的传统。然后才能确定现在的森海圣族与那时有什么不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森海圣族是敌是友。” “因为青七树?”苏绮云直接问:“因为青七树让你即使做出那样可怕的推测也还对现在的森海圣族抱有幻想吗?” “是他也不仅仅是他。”姜望道:“我们都在神荫之地生活过几天那里的人有哪一点跟黑暗时期的样子沾边呢?” 想起神荫之地的宁静祥和清新明亮即使是武去疾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细想直到燕枭之死离界通道仍未打开让我不得不重拾这种可能。” 姜望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龙神神旨到底是什么内容。祭司解读给我们的是不是真实信息。” “怎么搞清楚?”武去疾问:“绑架她?逼问她?” “……我们恐怕未必是她的对手。” “青之圣女?”武去疾又问。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姜望这边还在斟酌苏绮云说道:“我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变化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以及……怎么消灭它。”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他一直想的是基于他自身出发的事情如何顺利完成探索离开森海源界。 但他也清楚苏绮云的立场未必与他们相同。 就像她当时对燕枭并不热衷直到认定燕枭造成‘夜之侵袭’后才下定决心前来悬颅之林。 她不仅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也不关心怎么离开森海源界。 至少在为“小鱼”报仇之前她不关心这点。 “你想怎么做?”武去疾问她。 “我不是泼你冷水但‘夜之侵袭’这种森海圣族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的东西你有多少时间可以耗费在这里?” “一生。”苏绮云说:“终我一生。我不能让小鱼死得不明不白。” 武去疾问她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她回答有多少耗多少。 姜望明白总之她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绑架什么青之圣女验证什么神旨了。 但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无疑比他们都合适。 偷天府虽然与梁上楼性质并不一样但于“偷”上还是很擅长。 绑架青之圣女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很有可能被圣族武士们活活打死。 森海圣族那些武士只是无法对付燕枭本身并不弱。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老祭司。 姜望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不妨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考一下。” 双方此时虽然有了分歧但未必不能达成合作。 苏绮云说:“我要亲身见识一下它是什么鬼东西。” “你疯了?”武去疾很直接地道:“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姜望叹息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海棠书屋 htswinfo]会希望你好好的。”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小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绮云垂着眸子道:“她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我怎么能好?”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重复了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 悬浮的焰花并不吝啬光明她却微低着头整张脸似在阴影里。 “我本来啊。只想偷点东西就走。” “不想战斗逃避战斗。” “什么燕枭啊什么七星楼。我只想出工不出力占了便宜就跑。等你们打开通道我再带着小鱼混进去。我跑得很快。” “我来自偷天府我真的很会逃跑。” “但是现在。” 苏绮云说道:“我不会再逃跑。”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屋外走往神龙香的影响范围外走往夜色中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寄神玉 苏绮云选择直面“夜之侵袭”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为了送死。 她一定也有她的倚仗在想不到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做此冒险。 大家只是在森海源界萍水相逢有过一场短暂的合作相处得还算不错。但也仅止于此了。 苏绮云已经做了决定姜望没有理由干涉。 他只是和武去疾一样看着苏绮云的背影走进黑夜里。 砰! 苏绮云忽然倒地。 她没能抵抗住睡意一离开神龙香的范围就睡着了。 甚至还没有离开姜望他们的视线。 武去疾眼睛注视着她没有扭头只是问:“要唤醒她么?” 青九叶曾经说过“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 这是森海圣族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因为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神龙香显然是个例外。 然而神龙香这种东西取材自神龙木的木心珍贵非常并不能以常例视之。 在神龙香的作用下姜望和武去疾都保持了清醒。 姜望同样紧紧盯着苏绮云生怕不小心同时与武去疾一个眨眼就丢失了“注视”。 “唤醒她吧。”姜望起身说。 连睡意都没能抵抗住抵抗“侵袭”就更没可能了。 这显然不是苏绮云想要的结果。 两人保持着注视带着神龙香同时向苏绮云移动。 苏绮云的忽然昏睡让他们对神龙香的效果愈发重视起来。 之前只是以策万全担心“夜之侵袭”并未随着燕枭消失。现在苏绮云的昏睡无疑证明了这件事。 “苏绮云。苏绮云。” “绮云!绮云!” 迷迷糊糊之间苏绮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好熟悉。 小鱼小鱼是你吗? 她在心里喊。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小鱼的样子但眼皮太重像压着一座山怎么也移不开。 是你吗小鱼? 那声音只道:“绮云!绮云!” “醒醒你醒醒!不能睡!” 苏绮云用力地撑眼皮。 让我看看你吧你在哪儿? 让我抱抱你。你在哪儿? “绮云!绮云!不要再睡了不要睡……” 穿行林间看到那一套空空荡荡的襦裙。 手握双匕舞在那蛇群之间。 殚心竭虑翻检资料记载。 咬牙切齿与燕枭生死相搏。 她没有哭过。 她把头发簪起遮掩容貌。 不是男儿她要胜过男儿。 她要吃得起苦扛得住泪她要撑住。 但这时候听到这个声音。 她又急切又难受又挣扎又委屈。 防线瞬间崩溃。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泪如雨下滴落的都是无力和痛苦。 眼睛……冲开了。 苏绮云睁开眼睛看见姜望和武去疾的脸确认是之前一起杀死燕枭的两个合作伙伴。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还是在悬颅之林还是在木屋之前。 没有小鱼。 姜望和武去疾面面相觑不懂为什么苏绮云醒来后泪流满面。 “刚才你没有抵抗住睡意我们唤醒了你。”姜望解释了一句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绮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问:“刚才一直是你们在叫我?” “是啊。”武去疾道:“还能有谁?” “你的手段没有发挥作用吗?”姜望又问。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她流泪的事。 苏绮云默默擦去眼泪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环玉。 那玉形制极美色作霜白。 “这是师尊传给我的寄神玉可以分寄神念。我想着如果抵抗不了睡意就分神寄玉这样也能保持清醒等到天亮就好。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就睡过去了。” 苏绮云寄望于分神寄玉定然也是对此有些把握的。但刚一走出神龙香的范围就陷入昏睡了根本来不及应对。 可见青九叶说没人能在神荫之地以外的夜晚保持清醒在没有神龙香的情况下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么……”武去疾喃道。 刚刚苏绮云昏睡时他仔细观察过。其人就是正常的昏睡状态顶多是睡得死了一些并无别的异常。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而言这样突兀的“熟睡”本就很难解释。 姜望想了想又问:“刚刚你昏睡的时候听到或者说感觉到了我们在叫你?” 苏绮云沉默了一会说:“我好像听到了小鱼的声音。” 她的语气并不确信。 因为小鱼……已经没了。 “是幻听吧?可能你当时还做了个梦。心有牵挂入睡后就会演化成梦境。”武去疾分析道。 “或许。”苏绮云想了想说道:“我还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很陌生的声音。” “在说什么?”姜望问。 “好像是……回去?”苏绮云很吃力地想着:“我记不清。” 这事很奇怪。 苏绮云作为一个实力不俗的超凡修士就算是幻听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如果是单纯梦境的话梦到小鱼可以理解那个陌生的声音从哪里来? 做梦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在森海源界刚刚在夜的影响下睡去就立刻做了个梦这便很值得深思。 昏睡于森海源界之夜当然很危险但似乎也能够触及某种隐秘。 姜望于是问道:“如果你现在再睡过去你觉得你可以醒过来吗?” 苏绮云知道他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我没有把握。刚刚醒来就特别难我有意识想要睁眼但根本使不上劲。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流出来了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她很坦然地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状态。 姜望有些想让苏绮云再试一次。 去“听”一下那些声音判断是否真有人与她“梦”中交流又或只是单纯一个梦。 这夜晚勾起了他的好奇。 但他不确定这种昏睡是不是容易唤醒因为他刚刚跟武去疾唤了很久。 如果唤不醒的话就只能他和武去疾一起注视苏绮云一整夜直到天亮。 对于苏绮云来说寄神玉已经被证明不可倚仗她再入睡就等于把生死全部交付到姜望和武去疾手上。 这种程度的信任能够有吗? 就直接地盯一夜或者不用担心。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什么危险来袭姜望和武去疾会冒险在应付危机的时候保持注视吗? 信任肯定是不够的。 那么对“夜之侵袭”真相的探究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吗? 苏绮云想了又想终于咬咬嘴唇:“我可以试一下。” 这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 姜望只道:“你可以信任我。” 说着他和武去疾就准备带着神龙香后退再次注视苏绮云入睡。 但就在这时候苏绮云脖颈处的寄神玉忽然霜光外放。 系玉的红绳自动解开那寄神玉竟漂浮起来悬在空中与三人相对。 “唉。” 一个叹息声响起。 苏绮云迅速起身往姜望身边退了退。 “就是这个声音!”她谨慎地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知他心 随着这声叹息的响起悬在空中的那枚寄神玉霜光愈发璀璨。围绕着寄神玉本体不断绕转似在“编织”什么。 奇妙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握紧长剑低声问道:“你这枚寄神玉来历清白吗?” 这枚寄神玉此时明显已脱离苏绮云的控制。 她出身的偷天府历史悠久保存了许多古物像那记载有燕枭之事的古籍就是其一。来历倒未必都清白。 说不定这枚寄神玉里面就藏着什么东西故而姜望有此一问。 苏绮云很肯定道:“这枚寄神玉是我师父亲自修复完成的肯定没有问题。” 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早就被解决了。言语之间对她师父的实力非常信任。 姜望也就不好再追问细节。 局势未明三人都没有妄动除了武去疾埋下金针布置好后手外姜望和苏绮云只是提高了戒备谨慎观察寄神玉的后续变化。 当然也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见那枚寄神玉霜光缭绕在森海源界这漆黑如墨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美丽。 以寄神玉为核心霜光凝聚逐渐勾勒成一个人形并且慢慢具体。 鼻、眼、唇……逐渐清晰。 包括他的衣物他的头发……没有头发。 这是一位模样俊朗的光头身穿一件雪白僧服眼神深邃又慈悲。虚悬半空竟如临风玉树。 姜望心中迅速涌出一个名字——观衍! 那和尚竟然转过头来瞧着姜望温声笑了:“小烦跟你提起过我?” 小烦这两个字被他说得细腻温柔。 但姜望心神剧震哪里还会在意到这些。 要知道他只在心里想到观衍这个名字但并未说出口而这和尚却能了然。真是可惊可惧。 除了他心通还能作何解释? 因为苦觉的纠缠他很下了一番工夫去了解佛门对于他心通这样声名远播的神通当然不会没有听说。 所谓他心通号称“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乃是佛门无上神通能摘下此等神通者莫不是声名显赫的高僧大德。 而这观衍竟然身怀如此神通! 难怪圣族祭司提起观衍来满心倾慕难怪五百多年前在燕枭的巅峰时候他还能与燕枭搏杀几回。 只是…… 观衍不是已经死了吗? 祭司老太太的哀伤做不了假。 并且他若未死以燕枭被削弱至今的实力断不该还能活到现在才是。 姜望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那霜光所凝的和尚却又是一笑:“如果把‘死’定义为寿元枯竭、肉身腐坏那我的确是死了。” 苏绮云和武去疾警惕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姜望“自言自语”明明姜望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小烦”这个名字他们还是知道的才听姜望讲过。也因此能够推测出来。眼前这和尚是谁。 五百多年前的降临者一手主导了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削弱燕枭预设今日之结局。 绝对是实力强大且有大智慧的存在。 那么离界通道出现问题是否与他有关? “既然您已经死了那现在是?”姜望把这句话问出了声。 “借用这位小友的寄神玉临时显化罢了。”观衍的声音温润有一种由耳入心的温柔:“我早已只剩一点真灵在此界夹缝游荡。” 姜望三人面面相觑。 糊弄鬼呢? 残余一点真灵的结局也就比灰飞烟灭稍强。 一点真灵还能显化行迹还能使用神通还是他心通这种级别的神通?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 观衍飘落地面有意的地踩了两脚带着些许满足。 然后才看着三人道:“答案都在这里。” …… 他心通知他心明他意。 也能叫他知我心明我意。 姜望三人此时进入一种奇异的视角俯瞰历史。 一定要类比的话很像姜望最初进入太虚幻境还没有勾勒幻境之身时的感受。 那是一种超脱却又贴实的视角依附于观衍追踪他的记忆。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也即是森海源界最黑暗的那段时期。 杀戮血腥仇怨痛苦。 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观衍的记忆中看到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 难以计数的圣族武士穿着灵丝编织的衣物手持神龙木所制的武器在森海源界掀起腥风血雨。 一个个部落被攻破一颗颗人头被斩下得到保存。 而另一方面人头通过仪式被献祭给燕枭。饱食人头消化怨恨燕枭的实力愈发强大。 燕枭愈强大森海圣族愈无法与之对抗便愈加凶狠地猎杀其他部落。 这是一个恶毒的循环。 一个一个的部落迁徙、逃窜、消失整个森海源界无日不战无日不杀。 观衍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降临。 与他同时期降临的十四位“龙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杀割下人头献祭。 只有他遇到的第一个森海圣族是一个纯澈如清溪的姑娘。 在她的身上观衍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念。 不仅没有攻击他还在族人面前为他掩护。几次三番保护他。 在共同经历许多事情后他爱上了这个姑娘。 他决意为这样美好的姑娘创造和平的环境中止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 因为这个姑娘观衍认为森海源界之所以会这样混乱一切的源头都在于燕枭。只要消灭了燕枭森海圣族就不用引发杀戮不需再用其他部落的人头献祭。 他就在森海源界里成就了外楼境然后只身去找燕枭。 但燕枭从出现到观衍降临的这个时间点这中间已经食用了三百年的头颅与怨恨。 它的实力无比恐怖。 在观衍记忆中看到的燕枭与姜望他们搏杀的、经历了五百年削弱、又处在虚弱期的燕枭实力直有天壤之别。 观衍展现的实力已经堪称可怕却还是失败了。 那个被他取名为小烦的姑娘舍死忘生把他救了回来甚至偷盗族内的源水给他服用。自己却被族内长老惩罚受了三日鞭刑…… 观衍没有就此放弃。一边修行一边寻找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匿蛇。 彼时的匿蛇之地规模大过现在十倍。 当然也只是彼时森海圣族的猎物之一。 观衍用计猎杀蛇王运用早年得到的“天衣秘法”制成了匿衣。亲自潜伏在悬颅之林观察燕枭。 这一观察就是一整年。 他也因此发现了燕枭以怨恨为力量之源的秘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时期的真相 观衍告知了小烦燕枭的力量之源是怨恨要想削弱燕枭它吞吃的人头就不能带着怨恨。 死者需要坦然、需要淡然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千古艰难惟一死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所以从容赴死者才被歌颂。 牺牲这种事情从来是少例。 但无论如何森海圣族的“献首”恰恰在事实上是燕枭成长得如此之快的原因。 因为森海圣族的“献首”并非自愿牺牲而从来都是“献别人之首”。 观衍通过小烦之口建议森海圣族停止献首选择死守族地用漫长的时间来削弱燕枭。 这个设想是可行的。森海圣族全族退守神荫之地一旦燕枭叩门只防御不反击纵然难免死伤但燕枭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而且力量一旦开始流失每年的损失都会减少。可以预见这样的选择会让圣族死伤严重但结果很清晰一定会走向光明。 其实如果森海圣族一开始就对燕枭有所了解不急急忙忙地杀了它或许一切都有不同。 但事情已经演变如此。 在他心通的神通下姜望他们从容行走于观衍的记忆翻阅那个时期的森海源界…… 彼时的森海圣族还是长老议事制度七人组成的长老团决定着圣族大小事务。 长老们用自己的方法验证了小烦传达的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做出的选择却全然超出了观衍的想象! 森海圣族的长老团认为如果停止献首很可能导致燕枭暴怒之下毫无节制的杀戮森海圣族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而只要献首不停因为仪式的要求燕枭也不能无谓杀伤圣族族人。 既然燕枭要吞食怨恨才能成长那就让那些奉献头颅的人毫无知觉的死去便是了。连知觉都没有自然就不存在怨恨。 反正死的又不是森海圣族的人。 森海圣族长老团动用禁法借用龙神之力。制造出了“夜之侵袭”。 苏绮云一直在寻找“夜之侵袭”的真相在观衍的记忆里才看到根由。 “夜之侵袭”形成的过程复杂很难再复制。但它的本质就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 在森海源界的夜里如果没有神龙木的神力保护所有人都会陷入昏睡。陷入昏睡者若未与清醒者产生牵引本身会归于混沌。(注视即是“牵引”的一种。) 在突然降临的“夜之侵袭”里大批大批的人族死去了这才是森海源界其他部落几乎灭绝的真相! 之所以用“几乎”也只是因为没有人走到森海源界的尽头过所以尚不能完全确定罢了。那些空荡荡的木屋、穴屋无声的诉说一切。 那种惨状哪怕姜望等人出于如此超脱的视角也能感受得到观衍当时的颤栗…… 是小烦冒险偷出族地点燃了神龙木木心观衍才得以逃脱沉睡。 经历了“夜之侵袭”观衍终于明白。 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表面上看由头是燕枭本质上却是因为森海圣族的恶念。 翻检历史神荫之地其实也非森海圣族所独有而是诸多部落共享的神圣之地。 在很古早的时候森海圣族只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是在驱逐了其他所有部落后才独占神荫之地。 后来竟就以最古老的神荫之地为祖地自称圣族了。俨然自觉有了本质不同天生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 黑暗时期的森海圣族早就已经思想扭曲心堕黑暗。崇尚暴虐血腥掠夺成风杀戮成性。 他因为小烦而对这个族群心存幻想但小烦竟是森海圣族唯一的例外…… 佛有慈悲心肠佛亦有金刚怒目。 愤怒的观衍燃烧舍利显化金刚成就神临。 只身杀死森海圣族的长老团将彼时为虎作伥的那些圣族武士几乎屠戮一空。 在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扶持小烦成为圣族唯一祭司。 修订森海圣族的历史引导他们形成“相狩”的传统。用五百多年的时间削弱燕枭也通过五百多年的时间把荣誉和牺牲刻入森海圣族的骨子里。 而他自己神临之躯朽败寿元枯竭。 只剩一点真灵。不容于混沌又困于此界无法转生只能游离于世界夹缝。 …… 从他心通中退出姜望三人心情各异但都深受震动。 在姜望看来观衍最伟大的地方不是削弱燕枭一手炮制五百年后的燕枭之死。而是他对森海圣族的教化。 把神荫之地从一个滋生黑暗血腥的地方变成了现在的清静平和之地。 森海圣族现在能够出现青七树这样敢于承担、勇于牺牲的人就是观衍的教化之功。 堪称功德无量! 对于姜望的想法身怀他心通的观衍自能察觉。 “我佛慈悲因果有报或是这一点微小功德令我得以五百年真灵未泯。还摸索出了一些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一点真灵还能够摸索修行并且还真有了一定的成就! 观衍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惊世骇俗表情温和地看向苏绮云:“所以才能借用小友你的寄神玉临时显化身形。” 岂止于此啊你不是还能用神通么。武去疾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但很快意识到在观衍面前这跟说出来也没什么两样。为了掩饰自己一时故意胡思乱想起来。 观衍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为自己感应到的想法哭笑不得。 苏绮云张了张嘴:“那些记载……” 观衍很认真地与她对视微微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那些记载是我整理的故意留下线索让后来的降临者把目标对准燕枭。而不必生出别的意外。对于我的自以为是我向姑娘道歉。” 圣族书屋里的记载亦是观衍“遗”计。他当年不仅“重塑”圣族历史还留下了这样的布置说一声算无遗策也不为过。 姜望当时有一些疑惑但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只不知倘若重玄胜在此有没有可能提前发觉什么。 此时的苏绮云心情异常复杂。 被观衍当年的遗计牵着鼻子走说不满当然有但怨恨又谈不上。 她追究的“夜之侵袭”真相已经出现但她报复的目标早已在五百多年前被观衍所抹除。以至于她此刻有一种茫然无措的失落。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观衍看着她说:“我在混沌中保住了你朋友的一点真灵……”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 听到观衍的话。 苏绮云浑身一震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真……真的?” 观衍诚恳道:“真实无虚。我知道这微不足道但能力有限确实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不这绝不是微不足道。这对我很重要。”苏绮云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是个不肯流泪的人。 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竟已经流了两次泪。只不过上次是在“梦”中而这次却是清醒的状态。 苏绮云泪眼朦胧:“那她现在……” 观衍说:“若不是之前你沉入昏睡时她拼命唤你以至于意识破碎。我也没有办法发现你的寄神玉。” 原来之前小鱼真的唤过她! 苏绮云的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感情所充满。 观衍又劝道:“在森海源界昏睡即使有人注视牵引也难免为混沌所伤。以后不要随意尝试。我也是见她如此不要命不得不显化来阻止你。” “晚辈知道。”苏绮云用力点头又满眼希冀地瞧着他:“大师那小鱼她……” 观衍道:“等我离开会将她的真灵放在寄神玉里并且会给你留下一套复活之法。你如果有心可以依此法为她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当然那很难做到。有些材料可能已经绝迹。” “我不怕难我不怕难!谢谢谢谢大师!” 小鱼不仅真灵被保存了下来还有机会复活! 苏绮云被这惊喜冲击得语无伦次又迟疑了一下:“那大师您……” 她有心答谢但观衍只剩真灵实在也没有什么需要的。寄神玉倒是应该对他很有用然而小鱼现在也很需要。 观衍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只是笑笑:“寄神玉于我无用我也只能用它显化一时罢了。终不得长久。” “那小烦婆婆那边……” 苏绮云其实想问。你不去见她么?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 观衍摇摇头:“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苏绮云于是沉默。 沉默了一阵后她说:“等我帮小鱼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后。我一定再为您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您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观衍大约并不认为她能做到这件事但并没有打击她。 反倒笑了:“那我在此界等你。” 他随口回应后又看着姜望和武去疾:“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力量差不多耗尽他心通已经不能再用。” 说到力量差不多耗尽这件事他的语气很淡然。“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武去疾看了看姜望说:“你问吧。你的问题肯定比较有意义。” 让观衍大师来回答神龙木之矛与神龙木之盾孰胜孰负也确实不太合适。 姜望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燕枭的虚弱期是怎么回事。” 观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燕枭是非常恐怖的存在。它不仅天生不死不灭学习能力也是顶尖。它有单纯的一面也有智慧的一面。它的智慧是吞食无数头颅后所得。它被无数情绪所影响所以时常混乱但也集合了无数人的智慧偶尔清醒。” “混乱的时候它是一个怪物清醒的时候它有时单纯无知有时智慧深远。” “在无法得到怨恨的补充力量不断流失之后它断断续续用它的智慧找到了新的食物便是混沌。” “混沌当然无法直接吞食它只会被同化其中。但燕枭想到了办法它用它通过仪式得到的人头接触混沌。人头被同化但却会留下接触混沌后一点细微的气息。燕枭就吞食这点气息以此成长。” 观衍继续道:“但因为无法彻底消化混沌那些负面的影响累积起来每年都会有一次集中的反噬这就是燕枭虚弱期的由来。” 吞食混沌消化混沌这简直是传说一般! 岂是等闲怪物能够做到? 偏偏讲述这些的是观衍而且对象是燕枭那种恐怖的怪物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再让这头燕枭成长下去难以想象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燕枭已经被杀死姜望还是忍不住生起后怕的情绪。 但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我们如何离开森海源界?”姜望问。 “前一个问题涉及龙神你是个心诚的人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观衍很直接地说:“后一个问题等天亮你们回到神荫之地在小烦的帮助下就可以直接通过树之祭坛离开。” 观衍身怀他心通自然能判断一个人的心诚不诚。 涉及龙神? 龙神怎么了?森海源界的龙神到底是什么? 姜望仍有很多疑问大都关于龙神但观衍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没有答案。 于是点点头很认真的表示谢意:“我知道了谢过大师。” 这时观衍道:“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倒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姜望其实还有很多疑问譬如燕巢为什么会消失譬如小鱼的储物匣被谁拿走了譬如森海源界是否还有其他部落幸存…… 但观衍说时间不多。 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遗憾。 遗憾却无可奈何。 姜望没有推脱他对观衍也的确心有敬意:“大师请讲。” “第一件事不要叫我大师。” 观衍似是很有些无聊地故意折腾了一下姜望然后才说:“第二件事我在书屋里藏了一件僧衣你帮我偷偷找出来带去悬空寺……” 他的表情终于有些失落了:“烧在我师父坟前。” 以他的神通不难知道姜望与悬空寺有些瓜葛这大约也是他请求姜望的原因。 这不算难事。 虽然去悬空寺有羊入虎口的嫌疑……但完全可以趁苦觉不在的时候偷偷去。 姜望点头道:“能为您做点什么我很愿意。这事我一定办到。” 观衍笑了笑。 “好少年。” 他的笑容和煦且温柔。 没有什么神功之类的利益交换只是一声赞美一个承诺。 一件很简单、很纯粹的事情。 勾勒身躯的霜光开始消散。 在最后的时刻观衍只是仰头看着天。 霜光所结的侧脸俊朗得不似凡人。 他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界 森海源界的夜晚的确是没有明月的。 就连星星也不存在。 玉衡星只在白日得见。 然而从龙神应座那一幕来看玉衡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光明之源。 夜晚的星和月都在故乡。 森海源界自有其复杂。 但观衍散去身形的这一幕只让人看到了寂寞。 独在异乡五百年的寂寞。 只剩一点真灵游荡在世界夹缝里的寂寞。 五百年来望明月明月不见。 他后悔过吗? 苏绮云接住那缓缓下坠的寄神玉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个问题。 现在的寄神玉中蕴养着小鱼的真灵一点。她把这枚寄神玉紧紧捂住生怕遗失。 霜光已隐。 唯有姜望的焰花与神龙香还在静静燃烧。 三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等到了天明。 回神荫之地的路上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青七树的尸体被送回族中哭声一片。 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家伙其实跟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因为人们知道他虽然好像臭不要脸但其实从无坏心。 青八枝仰头望天不愿给人看到他红了的眼睛。他们俩平时矛盾最多针锋相对但从没有真的仇恨过。 青九叶一言不发只是从姜望怀里接过了青七树。 青花看着青七树永远闭上的眼睛嘴巴张了张但也一句话没有说。 她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哑巴。但她作为青之圣女侍奉龙神在重要时刻要传达龙神的神旨是不能跟祭司之外的人说话的为免“污染”了神意。 “七树他有没有说什么?”青九叶问。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为青花问的。也是为死去的青七树而问。 毕竟谁不知道青七树对青花的心思呢? “他说。”姜望道:“森海源界很大青花以后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青花没有抬头。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 老祭司颤颤巍巍地走近。 她已经年纪非常大了走路都不太轻松。 在姜望的眼中这个形象与观衍记忆中那个美丽纯澈的少女慢慢叠合。 老妪看到青七树的尸体顿了顿但又继续往前走。 眼神中有一抹非常真切的哀伤但很快抹过去。 她慈和地看着姜望三人:“辛苦你们了。” 她是青七树的亲姑奶奶但更是森海圣族的祭司。 这种异乎寻常的坚强让姜望想到了观衍说的那句话。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为了森海圣族她承担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除了观衍没人知道。 现在的森海圣族只有她经历过黑暗时期。那些罪恶与历史都只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爱慕情郎的少女眼中只有温柔。 她独力扛着整个森海圣族往前走所以不敢软弱不能软弱。 姜望定了定说道:“还要麻烦您开启祭坛我们从这里离开。” “应该的请这边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不说话任姜望做他们的代表。 “在这之前我想去一趟书屋我有些疑惑需要在贵族的记载中寻找答案。可以么?”姜望问。 老祭司迟疑了一下:“当然可以。” 她吩咐道:“青花你引着两位使者先去祭坛等着。” 然后对姜望道:“跟我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看向姜望见他点头也便跟着青花去了。 姜望则跟着老妪往森海圣[文学馆 wxguanvip]族的书屋走。 他知道祭司特意要亲自给他领路必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悬颅之林回来后另两位使者对你都很信赖啊。面对燕枭的时候你一定做出了很大贡献。或许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老妪边走边闲聊。 姜望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大家一起努力都很拼命。”他说。 老妪继续聊道:“苏奇原来是个姑娘。嗯模样好看。” 姜望解释说:“交战中被燕枭打碎了遮掩容貌的法器我才知道。” “我知道那肯定很艰难。”老妪又重复了一遍:“辛苦你们了。” 姜望没有谦虚。 战斗过程的艰难、惨烈也根本无须说出口青七树尸体的痕迹足以证明。 “我以为她会问我‘夜之侵袭’的事情但是她没有。” 老妪随口说着苏绮云的事情但停了一会又忽然道:“他是不是在悬颅之林留下了什么?” 前一个她是苏绮云。后一个他当然是观衍。 出于默契或是情感老太太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姜望沉默。 沉默即是回答。 不能说的回答。 “我知道了。”老妪说。 她没有让自己在情绪中陷入太深。 转说道:“他总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一个让人安心的男人。” “你啊如果有喜欢的姑娘不妨学学这方面。” 她摇摇头:“你教七树的那些不行。” 姜望心中大为窘迫他没想到他蒙青七树的那些搞相好的方法都传到了这老妪耳中。 书屋到了。 祭司止步在树下:“我去祭坛那里等你。” 她没有问姜望来书屋的真实目的没有问是不是跟观衍有关没有问观衍留下了什么。 她信任观衍的所有决定。 即使对她有所隐瞒也一定起乎于爱。 姜望站了一会儿抚平心中的复杂情绪这才走进书屋。依照观衍给的线索果然找到了一件月白色僧衣。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漫长的时光里没有朽坏可能是因为这间书屋的特殊。 收好僧衣姜望便离开了这里。 书屋里的各类记载他一页也没有翻。 都是经过观衍整理的东西不可能找到什么观衍不想让他们找到的线索。 …… 树之祭坛前人群簇拥。 姜望本以为他们会悄无声息的走就像悄无声息的来一样。 顶多就是青九叶、青八枝等几个有接触的人来送一下。 但没想到几乎整个森海圣族的人都来了。 把树之祭坛前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全部的森海圣族族人也已经不足三千之数。 远不复黑暗时期横扫森海源界的规模。 “所有的圣族族人都要来送你们。”老祭司站在祭坛前对他们说:“感谢你们为森海圣族做出的贡献感谢你们舍生忘死。愿龙神庇佑你们。” 姜望、苏绮云、武去疾站在祭坛上如他们接受龙神身份验证那次一样。 但不同的是此时的祭坛下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男男女女大大小小。 人们看着他们满怀感恩。 所有人都在此时低头抚心:“愿龙神庇佑你们!” 直到这一刻在这一种神圣和肃穆中姜望他们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的确拯救了这里。 第一百三十章 七星连照 在族人表示了感恩之后老祭司说道:“你们为圣族舍生忘死所付良多。此界贫瘠难以为报。我族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请勿推辞。” 随着她的话语青八枝、青九叶和青花从人群中走出来。 青八枝走向武去疾他手上拿着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排细针隐放青光一看就非俗物。 祭司道:“这是青木针是天然生成的木针我择精品凑了两套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武去疾掩饰不住的高兴收下道:“非常适合我很喜欢。” 青九叶的手里则拿着一张短弓一只箭囊箭囊中还装满了神龙木所制的箭枝走到苏绮云面前。 老祭司含笑道:“见你喜欢就想着送你一套。” 苏绮云不由得燥红了脸接过道:“感念厚意十分惭愧。” 姜望也跟着尴尬。 不消说老祭司肯定是知道苏绮云偷青九叶箭枝的事情了。 那自己的分润……应该也瞒不过去。 先前不计较是因为还需要他们帮忙。后来除掉了燕枭这也就是小事了。 就是不知道祭坛前的这些森海圣族族人如果知道他们“偷鸡摸狗”的事情还会不会如此崇敬。 这时候青花走近前来她手上捧着的是一只剑鞘。 色作绀青鞘面是天生的木质纹理低调内敛细瞧才见古朴玄奇。 “掏空神龙木心方成此鞘。”老妪慈声问道:“不知合不合适?” 神龙木木心那是制作神龙香的原料。 神龙香的珍贵不必再赘述。 这把剑鞘所耗的原料不知能制成多少神龙香了。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确实觉得惊喜。 长相思本来的剑鞘是在南遥城所配。 并非与长相思同炉而出。 材质当然不如长相思本身也及不上这神龙木鞘。 剑鞘于剑而言一养一藏。一曰藏锋一曰养锐。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用的剑鞘虽然也是上好的剑鞘但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姜望当场换鞘只觉严丝合缝无不如意。 感谢道:“您有心了!” 看着神采飞扬的姜望青花在离开祭坛之前说了唯一一句话。 “谢谢你。七树他很感谢你我也是。” 姜望有些愕然因为他知道青之圣女轻易是不能与旁人说话的。能与她沟通的只有龙神和祭祀。 但不等他回答青花便转身同青八枝他们离开了祭坛。 祭坛上纹路亮起光芒游走。 姜望看向高空想观察某种规律但这一次玉衡星并未移动。 只是树之祭坛上的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之宝座托举着姜望三人缓缓升空。 华丽的光之宝座映衬得他们有如神祇。 在场的所有森海圣族族人都低着头为他们祝祷、祈福。 姜望在高空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远。 曾经杀戮成性的森海圣族。 现在看来有勇敢有天真有善良秉性纯良懂得感恩。 在观衍降临之前谁能想象得到森海圣族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这一场教化比起一千座庙宇一万尊金身都更有佛性更见灵光。 他应该成佛。姜望心想。 观衍的真灵此时游荡在这方世界的哪个角落呢?是否也在看着他们离开。 光之宝座愈升愈高下方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姜望从未飞到这样高的地方过危险的罡风乱流也都被光之宝座隔绝在外。 从这里看森海源界仍只见葱葱郁郁不见边际。 果然是“森海源界”。 脑海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阴冷、怪诞、怨恨。 禁不住一下子汗毛倒竖! 他竟然又听到了燕枭的叫声! 是复活还是新生? 这念头才转过。 光之宝座一闪即逝。 姜望三人已经消失于此界。 …… 水流动着无微不至抚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安宁平静仿佛自己也成了水的一部分静静流淌。 没有呼吸不必呼吸。没有思考一切放空。 最自然最舒展。 就像……生命最初之时。 姜望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围忘却了那些纷争挂念。 他被“孕育”着且正在经历“孕育”的过程。 滋养生长。 最弱小的时候经历最伟大的时刻。 而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望睁开眼睛。 重获新生。 眼前所见七颗星辰占据视野。 宇宙浩渺但隐约虚无。七星高悬明照一切。 向内而观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已经改变。 武去疾和苏绮云出现在虚空两侧与他一起面对七星。每个人都精神焕发身心皆受洗涤如得新生。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是他们探索森海源界赢得的“奖赏”。 他们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游过而后被“吐”出。 简单的过程描述是如此但真要贴切形容的话应是他们被世界本源“孕育”出。 他们并不归属于森海源界但得到了最慷慨的奖赏。 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祝福。 只不知赐予这份赏的是龙神还是玉衡星辰的代表意志。又或二者本为一体?又或者…… 姜望隐隐有些猜测但始终无法肯定。 至于森海源界的本源意志就完全不必考虑了因为森海源界若有本源意志或者本源意志能够自主绝不会允许他们“游”过。 这种归属于天赋方面的赐予本难具现。只会体现在日后的修行之上。 但姜望内视可以看到他那巨大的天地孤岛此时绿树成荫。 本来的天地孤岛直接点形容就是一片悬浮在五府海的巨大石块。 在姜望的不断调理休养中才渐渐得见了一些色彩。 然而日积月累之功终不如此刻一次奖赏绿树成荫。 生机盎然。 表现在战力上。 天地孤岛更稳固意味着依托天地孤岛的道元可以撤出部分意味着姜望在战斗中可以更放开手脚可以调动更丰沛的道元储备。 修行上可以更久的探索蒙昧之雾战斗上可以更张扬更持续。 当然最重要的好处还是在未来。 森海源界的旅程暂告一段落在这片近似于宇宙虚空的地方三人并立。 姜望看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目带询问。 他们还在七星楼秘境的进程中。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 随意选择一个星辰进行下一轮探索又或者带着现有收获离开。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明而二隐 七星连照无穷的机遇和收获都在其间。当然也潜藏着危险。 “我要尽快开始为复活小鱼做准备。”苏绮云紧紧攥着寄神玉直接果断地说:“先走一步。” 她的身后一道星光之门拉开她转身走进。就此结束了七星世界的探索。 武去疾犹豫了一阵最后道:“我不继续了我目前的实力仅止于此。” 做下决定他如释重负般看向姜望:“你呢?一定还要继续吧?” 三人之中姜望毫无争议的最强。并且他也认为姜望的实力绝不应仅止于玉衡世界。 姜望点头:“当然。我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 “那么临淄见。”武去疾说着往身后拉开的星门走去。 这无疑是美好的祝愿希望姜望可以再次探索成功从而顺利回返临淄。 姜望笑道:“临淄见。”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对自己有清醒认知的人往往能够走得更长远。武去疾的实力并不让人惊艳但他的未来姜望却很看好。 武去疾走进星光之门后光门就迅速缩小收拢成为一个点消失此间。 此次降临森海源界的修者大约十五人的名额里只有他们三人脱出。成功的几率是五中取一。 对于一个很多人都提前有所准备的秘境来说这实在有些残酷。 姜望没有感慨看着悬在空中的七颗星辰默默思忖。 接下来要选择哪方? 排除玉衡七星还剩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哪方世界最有可能得到增长寿元的宝物? 玉衡又名廉贞而剩下六星也另有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武曲、破军。 理论上来说禄存星照之界最有可能。 禄存(天玑)为北斗第三星真人之宿主人贵爵掌人寿基。 但只能说与人寿稍稍沾边。天玑星主理天地之间的财富一般都被认为是财富之星。 姜望还在斟酌间他的右手手臂上一个光点漂浮而起目标直指七星。 在森海源界圣族祭司给了他一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以特殊手法印在手臂现在竟然有所异动! 细想也很合理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如果不是纯粹虚言的话必然也只能与七星楼秘境相关。总不可能是涉及现世。 祭司小烦婆婆本人对这份情报也并无信心姜望也只将它当做一个安慰。却不想真于此时有了反应。 但见这个光点临近七星时忽然“炸”开变成无数更细小的光点飘飘洒洒。 像一层星沙淅淅沥沥。 眼前的七个星辰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但就在这薄纱隐现间姜望又看到了两个新的星辰! 一直说北斗七星但北斗其实有九星。 七明而二隐。 七明即是天枢至摇光这七星。 二隐则是左辅右弼。 辅星曰洞明。 弼星曰隐元。 传说中见此二隐可长寿! 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原来是这份指引让他得见二隐从而有窥得“长寿”之机。 姜望已无须再犹豫了心念一动即往弼星而去。 …… 仰望星空在北斗九星中玉衡最亮天权最暗。据说在上古时代九星同耀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辅弼二星渐隐。 曾有一位强者说过这样一句话讨论二隐星之所以渐渐隐去的原因——“许是寿数有限天道不使人长生。” 这话真假难知对错莫辩。 回到七明二隐上来说二隐星虽隐仍存。 辅星在开阳附近有时候肉眼即能轻松分辨。唯独是弼星历来难寻。 对于超凡世界而言星辰从来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事物倒更是一种象征是飘渺的存在。 星辰照耀万界便有修行者闯进星河触及所见星辰那也未必就是星辰本身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显化。 举例来说玉衡星照耀森海源界但森海源界一定不是玉衡星唯一照耀的世界。 一个非常清晰的证明就是现世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玉衡星。 所以星辰同时存在于诸多世界光芒并不吝啬。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对宇宙的好奇贯穿修行世界的历史。而星辰无疑是具体的“宇宙”中最为显眼的存在。 …… 茫茫沙海一望无际。 从脚下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都是无尽黄沙。 不见一丝绿色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姜望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就这种生命贫瘠生机全无的世界真能有增寿宝物存在? 但孤悬天空的星星无法骗人——在这方世界隐元星倒是很清晰。 前后左右往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完全没有区别。 更别提什么信标了。 没有选择。 除了往隐元星的方向走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沙海 从容国过去穿越断魂峡据说便可以直入无尽流沙之地。但姜望从未去过。 他从云国到齐国是直接穿行的中域没有自北域绕行也就未曾见识黄沙漫天的景象。 无尽黄沙初见的确新奇但久了便觉枯乏。 姜望没有选择飞行而是踩着黄沙慢慢跋涉。 飞在空中太显眼了在陌生的地方招摇过市无疑是嫌命太长。 如果此时天空有一只什么鸟飞过姜望也非得打下来瞧瞧线索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同理他也不想成为别的什么存在眼中的那只“鸟”。 并不确定这漫天黄沙之下是否藏着什么危险姜望赶路很慢甚至可以说过分谨慎。 他先观察四周左右确定视野范围内的安全然后原地释放焰花之海在焰花之海的包围中取出红妆镜藏身镜中。 再通过红妆镜来观察方圆五里之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再离开红妆镜收回焰花之海继续前行。 走到观察过的“安全范围”之外前再一次故技重施。 如此五里五里一行进度很是缓慢。慢得令人发指。 但姜望不急不躁。 森海源界的经历影响了他。 以他的实力刚刚进入森海源界没多久竟差点就失陷在匿蛇之地。 那位给燕枭左翅留下伤口的不知名强大修士于他也是警醒。那位修士不就是自持强大听到怪声后直接去找燕枭么?结果除了那道伤口什么也没留下。 要对陌生的、未知的一切心存敬畏。 姜望的谨慎有了收获。 在不知第多少个五里之后在红妆镜的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队人。 …… …… ps:想必大家也发现了赤心世界的星辰有本世界的独有定义。设定很完善不必担心混乱。另外新开小副本一个求一下订阅。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原创的小世界搞设定很累的大家珍惜一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隐星世界 这一队人姜望都在七星谷里见过。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那位招呼他一起踏进星位的青年大泽田氏的田常。也是七星楼秘境的坐地虎。 跟在他身边的有十三人都是田氏子弟。 按理说这些人都在地煞星位最末应该出现在摇光星照耀的世界才是。 但田家经营七星楼秘境这么多年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独特手段。 姜望是通过森海源界那位小烦婆婆的“情报”才找到隐元星照耀的这方世界来就不知道田家是通过什么方法了。 但田家这些人的出现无疑让姜望更笃定此方世界的价值。 如果隐元星所照耀的世界不是更有收获他们何苦大费周章从摇光世界来此? 现在想来田家从来占据地煞星位的后二十位是不是也本就是田家的算计呢? 天下人都以为田家在七星楼秘境付出很多让出了前列的所有名额有些不忍逼迫过甚但田家人每次带队都在一起独据一个星耀世界却能完美遮掩他们的秘密。 倘若不是因为小烦婆婆的“情报”谁能想到田家人竟然大部分都进入了隐星世界呢? 在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记载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隐星世界! 姜望迅速从红妆镜中退出同时收回了焰花之海。 取出匿衣披上一动不动。 对修行者来说五里范围很难称得上安全。 难免有些修行者洞察范围较远或是在目窍之上有其特异。五十里都不算什么距离。 但这片沙海并不是水平一线反而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密密麻麻的沙丘阻隔视野——这也是姜望选择借助红妆镜探查的原因之一。比他直接目视更可靠也更具体。 姜望的谨慎还体现于他释放的焰花之海都是在沙坑之中。没有现成的便人为制造。 这样从远处看过来他藏身的地方就成了视野死角。 当然如果真有那在五里之外也洞敌秋毫连坑里什么情况都能看到的姜望也只能认命。 此时姜望披上匿衣他在一般人乃至修士的视野中就消失了与黄沙融为一体。 至于他之前释放的焰花之海这门道术本就介乎于虚实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痕迹留下。 田常等人从姜望藏身之处的斜前方走过交谈的话语也落入姜望耳中。 “还有多久啊?”一个女声问。 “应该快了吧?我看舆图上并不很远。”一个殷勤的男声回道。 “那怪物推测出来的果然是对的。我们这次竟然真能找到隐星世界!”另一个男声很是欢喜地说。 “什么怪物?那是平公子!” 这个呵斥的声音姜望倒听出来了是田常——他也只跟田常说过话。 前面那个欢喜的男声回道:“这不是不在即城吗?在这里说些什么他还能听到不成?” 怪物?田安平么? 姜望在心里琢磨着。 关于田安平还是重玄胜特意跟他说过如果遇到此人要格外小心。 从听到的这段话里姜望得出两个信息第一个就是隐元世界里的这支田家队伍田常的威信并不足够至少在他呵斥之后还有人敢顶嘴。第二个是田安平在田家内部并不很受尊重至少这些年轻人私下里并不尊重他。甚至田常也没有多大的维护力度更像是走个过场表示自己跟这些不尊重无关。 当然这些人对田安平的??忌惮畏惧也显而易见。 田家这些人放松得很也不知是有什么倚仗。 阵型倒是保持着但没几个人真紧张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郊游。 “说起来重玄家那个走后门的门客倒是机灵。知道自己提前换了个星位。” “亏得那家伙自己走了不然还得想由头跟重玄家解释。” “一个门客死就死了死在秘境探索不是很正常么?解释什么?” “哈偏开口跟咱们要个名额。为免旁人生疑咱们还不好拒绝。” “好了。少说些不相干的事。” 又是田常出声喝止。 他的威望并不足够但毕竟是田氏任命的此行首领其他人终究也没有太拂他的面子因此安静了一阵。 他们似乎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去目标也很明确。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田安平的设计。 姜望的目标也很明确了——跟他们走呗。 总不至于现成的路不走非要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吧。 至于最后怎么做那就看情况再说了。 这些田氏子弟加上田常一共有十四人。田氏进入七星楼秘境的还有五人大概是在其它世界掩人耳目。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都走反了方向。原来不该往北走要往南走…… 从降临的地方来看说不定一直往南走还要比田家这些人先一步接触他们的目标呢。 姜望并不清楚田家这些人是怎么辨明方位的。就算是有人专门绘制舆图这沙海上沙丘此起彼落的东吹到西西吹到东也没办法绘制清楚吧?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反正跟着走就是。 移动起来匿衣就失去了作用。 但姜望很有耐心等这群人快消失在视野尽头才冒出来远远吊在后面。稍有动静就立即原地装死。 有田氏队伍在前方趟路倒也不用自己沿途注意了安全性高了很多。 对于这些超凡修士来说那些流沙之类根本算不上危险。多得是方法可以应付。 让姜望注意的是田家这些人也没有飞行赶路。他们对这方隐元世界了解肯定是更多的飞在空中想来会遭遇某种危险。 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在两个半时辰之后这方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危险第一次来临。 “沙尘暴!”田氏队伍里有人惊呼。 他们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姜望远远看到田家十四个人原地布阵迅速陷入地面。于此同时在道术催动下一方方巨石出现并且很快填充缝隙形成半圆形的“盖子”。 最终出现的是一方坟墓般的堡垒。 而就在这坟墓状堡垒出现的同时。 遮天蔽日黄沙奔涌。 像一条接天巨龙从远处高速席卷而来。 太突然也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刚才还晴空万里沙静风宁。 眨眼工夫一切就暗了下来。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沙尘暴 姜望有样学样直接往地下钻出一个深坑。 迅速召出藤蛇缠壁包围自己并于藤蛇缠壁之上嫁接食之花。 在沙海这样的环境藤蛇缠壁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但姜望仓促之下也来不及做更多准备。 总不能倚仗一剑成圆来抵御这般可怕的沙尘暴吧? 脚下无根必然会被卷走。 那得多大的自信多坚强的命数。 铺天盖地的黄沙卷过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席卷。 从藤蛇缠壁预留的缝隙可以看到田氏众人所处的位置瞬间被卷出一个深坑巨量的沙石被卷上天空。 然而田氏众人合力所结那门“石墓”般的道术却稳如山峦。 姜望注意到那“石墓”似与地脉有所联系“石墓”之下有无数根状事物往下延伸牢牢护住下方沙土似巨树扎根地面。 这样的一门道术用途相当有限但在此时却非常合适。很可能是专为了这种环境所开发! 姜望没有那个临时针对性开发道术的本事只能一再加强藤蛇缠壁努力往地下延伸同时多催生几朵食之花。 藤蛇缠壁效仿树根扎地食之花可以在抵御的时候多吞食沙石以减轻压力。 计划是很好的但…… 连天接地般的沙暴席卷而来姜望所处的陷坑瞬间变成高坡又在下一瞬整个藤蛇缠壁就被卷上了高空! 食之花刚一张嘴就直接被挤爆。 而藤蛇缠壁在高空连一息都没坚持到直接崩散。 姜望被卷进沙尘暴中! 他反应算是很快但毕竟准备不够充分。 藤蛇缠壁也无法应付此等局势。 藤蛇缠壁崩散的瞬间姜望左手已经焰花连弹将那些迫近的飞石炸开。 右手挥剑不停。或斩或削。艰难的在风暴中保持平衡。 沙尘暴像一个急速转动的巨大磨盘此时一旦失了重心顷刻间就要被绞成肉泥。 如果是苏绮云或许能在这沙暴中心纵跃自如他的身法却不够。 无尽的狂沙与飞石在风暴之中拥有了足够的杀伤虽未刻意针对却也几乎无处不在。 亏得焰花是刻印于通天宫的瞬发道术剑术又铭刻于身体本能。这才能勉强维持。 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鬼知道这沙尘暴能持续多久而且烈度也越来越大了。 在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中姜望迅速下了决断。 他不计道元消耗不断以焰花开路剑术则作为第二道防线随时将焰花未能拦住的危险截断。 向着沙尘暴的中心进发! 这巨大的沙尘暴像一条尘龙接天连地。不断的旋转着然而但凡龙卷风都有一个风眼。 枫林城道院王长祥最擅长的道术就是吹息龙卷姜望当然对此有所了解。 在这巨大的沙尘暴中姜望才初次见识到了沙海的原生生灵——与那些飞沙走石一起被沙尘暴席卷进来。 一只利爪如钩的秃鹫就在姜望前面不远处被狂沙打成了筛子。尸体却也没有落下被狂风席卷着成为飞沙走石的一员。 在沙尘暴前无能为力的不止这只一看就很凶悍的秃鹫。 姜望还看到了金足蜈蚣、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还有一只白尾蝎子。 那蝎子在风中颠倒着忙乱之下还不忘扬起倒钩朝他一扎。 凶是凶得很。 姜望甚至都没有管它狂风一摧这一扎便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能在沙尘暴中心活下来的生灵一定不弱。 姜望也没有找麻烦的心思只要不挡着他的路就两不相干。往风眼中“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越往里风旋就越狂暴。 但姜望别无选择。 愈狂暴愈接近。 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在河道的尽头奋力一跃。姜望撞进了“风眼”中。 在这狂暴的中心一切却是那么平静。 里外仿佛两个世界。 然后他看到在这如此可怕的沙尘暴中心一条形似毛毛虫但通体呈土黄色且大如巨蟒的怪物自在漂游如鱼在水。 而且正低下头与他对视。 沙尘暴铺天盖地的滚过。 道术所结的“石墓”中。 有一个人问:“刚刚沙暴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田常道:“许是沙海里的什么野兽吧?什么东西都被卷上天了。” …… 这条巨大的虫子眼睛是褐色高高鼓起身躯则是一节一节的。显得异常肥胖。 一人一虫只对视了一息时间这巨虫就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姜望可以清楚的看到血口之中细密交错的牙齿。任是一块巨石丢进去也要给咬成碎屑了。 在巨虫大概是喉咙的位置有一团旋风正疯狂加速。 而可怕之极的吸力就牢牢把姜望身形定住。 姜望抵尽全力道元狂涌。连天地孤岛都上浮了五分之一还是身不由己地往那张血口中靠拢。 手指飞速掐动密密麻麻的焰雀出现在身前一个不落的被第一时间吞入巨口。 身处风暴中心八音焰雀的“音”根本难以听到但数不清的焰雀却第一时间进了虫腹接连爆炸。 姜望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巨虫没什么智慧。 有没有智慧完全是天壤之别。 只要拥有智慧再弱小的生灵也需要敬畏。 倘若它能够操控沙尘暴且还能拥有智慧的话姜望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逃跑了。 操纵着密集的焰雀在巨虫体内接连炸开巨虫却没有如姜望所想的那般立死当场。 除了巨大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外连一口血都没有吐甚至还在试图吞吸姜望。 难怪什么都敢吞它肯定有一只非常坚韧的胃袋。 但毕竟也受了影响吸力已不如先前。 姜望默默感应着巨虫腹内的焰雀以忽多忽少的频率控制焰雀爆炸让巨虫的适应时间大大延长。 同时索性放弃抵抗整个人被迅速“吸”到巨虫面前。 就在将要入口的那一瞬姜望拔身而起横剑于眸前潇洒拉开。 书不完的恩怨情仇道不尽的写意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这一剑精准至极将巨虫的两只眼睛从中间正正地剖开两半。 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姜望瞬间飙射至高空。 避开巨虫眼珠里喷射出的绿色黏液同时也避开了巨虫的疯狂报复——在巨虫眼睛被割破的同时沙尘暴骤然降低好几个烈度。而在风眼之中巨虫身周的空间在一瞬间被密密麻麻的风刃所铺满。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风珠 铺满巨虫身周的风刃都隐隐带着淡青色那是风行元力凝聚到一定程度的表现。 而且如此密集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 姜望若还停在原地后果难以想象。 现在他躲在高处坐视什么也看不见的巨虫在下方发狂。 只等着巨虫乏了就再下去给它一个狠的。 或许是因为调集了大量风行元力巨虫掌控的沙尘暴因此降低了烈度那些被卷在尘暴中的异兽终于有了一些自主的能力。 姜望在风眼高处看到之前一扫而过的一些异兽正从外间“钻”进来。 那金足蜈蚣密密麻麻的金足如船桨在空中滑动像水上行船般划进了风眼。它出现的位置不太好正在风刃的攻击范围内。 但见它金足反包自身整个身躯瞬间变得像一根完整的金条般亮得晃眼。 瞧得姜望一愣一愣不知这到底是蜈蚣还是刺猬。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它愣是在风刃的切割下纹丝不动! 第二个挤进风眼来的是那只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它一进入风眼舌头便如箭般弹出速度之快在身周都造成残影。 将数不尽的风刃一一击溃。 但它身形毕竟过于庞大可怜的一条舌头压根护不过来。 身上背后被风刃切割出密密的伤口。 不过对于它的体积来说这些伤口也不算什么。 而且自伤口流出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一滩滩烂泥般的东西极其恶心。 最后一个进入的就是那只在翻滚中还试图蜇一下姜望的白尾蝎子。 两条螯足“撕”开风旋慢吞吞地挤了进来。 在它进入的同时。 先前进入风眼的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癞蛤蟆都似乎着急了。 金足蜈蚣的金足猛地张开拼着被风刃割了几下上百条金足在空中一划整个身躯一闪竟直接洞穿了巨虫的身体“扎”入其间! 黄褐色的癞蛤蟆不甘落后粗壮的后腿在空中一踏整个的撞到巨虫面前。 它的体型比巨虫稍逊但半蹲着也与巨虫差不多高。 此时头抵着头。 长舌如枪弹出直接撞进巨虫的嘴里。 看起来倒像这两只怪物在亲嘴一般。 但姜望分明看到巨虫那的细密狰狞的牙齿都被撞碎了不知多少颗! 直到此时姜望才反应过来这些家伙是捡漏来了。 若非姜望伤到了巨虫这些被巨虫裹挟着卷走的异兽最终结果可能都是在沙暴中被碾死最后为巨虫所吞食。 但现在巨虫衰弱它们就要开始反噬! 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的癞蛤蟆展开攻击之后巨虫身周的风刃就已崩溃。 它巨大的身躯也在空中疯狂扭动起来显然十分痛苦。 最后进来风眼的白尾蝎子倒是不慌不忙。 便在此时轻轻一跃已跃至癫狂的巨虫身上以它的体型和重量剧痛中的巨虫大概根本就没有感觉。 然而这白尾蝎子轻轻扬起白色蝎尾非常轻巧地往巨虫身上一蜇。 巨虫巨大的身躯就像气囊泄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那席卷沙石的狂风骤然消失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竟然停了! 金足蜈蚣以比钻进巨虫身体更快的速度冲了出来黄褐色的癞蛤蟆也第一时间收回舌头。 五彩斑斓的液体从巨虫的口中眼中乃至尾部从所有的“窍门”流泻而出。 这也是巨虫“干瘪”的原因所在。 它皮下的血肉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液体。 如此剧毒! 沙尘暴都停下来了风眼的位置更加平静。 黄沙弥漫碎石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尸体在坠落。 巨虫干瘪得大约只剩一张皮的尸体也开始轻飘飘地下坠。 一切都在下坠。 唯有金足蜈蚣、黄褐色的癞蛤蟆以及白尾蝎子悬停在空中不动呈三角位置对峙。 它们彼此忌惮似乎要争抢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道巨大的剑芒迸射而出。 当场将巨虫的皮囊划破。 三头异兽各自一惊。 但见一柄剑出现在它们的视野中剑尖一挑便将巨虫体内一颗青色的圆珠挑起。 而后 砰砰砰砰砰! 连人带剑带青珠化作一团焰流星极速飙远。 三头异兽都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金足蜈蚣速度最快数以百计的金足在空中一划便化金光。 黄褐色的癞蛤蟆紧随其后后腿在地上一蹬便是一个巨坑。弹射的速度不比金足蜈蚣慢太多。 唯有白尾蝎子在原地顿了顿大概速度实在不是强项。似乎接受了现实轻巧地跃至一团不知什么怪物的血肉上低头慢慢啃噬起来。 …… 金光化过天空。 咚咚咚。 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一蹦一个沙坑须臾即远。 姜望这才从沙坑里冒出头来——匿衣确实好用。 这时候才有心情研究刚刚夺得的战利品。这是一颗约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的圆珠入手非常光滑颜色是天青中夹着一丝云白十分美丽。 而它的效果…… 姜望随手掐诀聚出一道风刃由远及近向着自己劈来。 姜望握着这枚珠子不闪不避。 那风刃临近身前忽然无声无息散去。 姜望于风行道术没什么建树但将所有学过的风行道术施展一遍都在这枚珠子面前无法发挥作用。 它是那巨虫的精华所在继承了它的天赋对风行元力的控制超乎寻常。 这是天生法器直接可以叫做定风珠。 绝对的好东西。 但姜望并没有就此爱不释手随手将它收起竖指唤出了烟雾状的追思草。 他是一个目标坚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场沙尘暴因为已经有所收获就放弃之前的目标。 早在田家那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就采集了他们好几个人的气息而且是专挑实力较弱的几人此时追踪起来就方便许多。 烟雾状的追思草稍停了一会便指出方向。 为免被误导姜望紧接着对另外几个人也使用了追思最终指引的方向一致。 这才动身急速追去。 …… 此时在田家的队伍里。 他们一路跋涉顺着田安平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前行。 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都被他们一一化解。 田安平为他们准备的所有手段都完美地对应那些危机。 即使心里再憎恶惧怕那个家伙也无法不承认他的强大。 “不知怎么我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行进中田常忽然说道。 “得了吧。”一直不是很服气他的田勇说道:“都快到目的地了还预感个屁?” 队伍中唯一的女修者刘思则宽慰道:“别多想了专注眼前。都到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就算你忽略他也不可能忽略。” 刘思说的这个“他”自然是指提前计划好隐星世界这一切的田安平。 田常于是沉默。 即使非常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谁都有可能犯错包括他自己。 那个怪物……却几乎是不可能错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九旋流沙 黄沙之后又黄沙叫人难以忍受的跋涉终于到了终点。 田常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绿洲。 茂盛招摇的碧草围绕着一方明镜般的水泊长开随风而舞。 视野范围里并没有树但这些草都有及膝高。 清朗明澈不似在沙海倒像是某处水乡——如果忽略外围黄沙的话。 水泊是一个圆像一面映照天空的镜子。 水泊外的碧草绕了一整圈将水泊裹在中间。 而在碧草之外是一圈缓缓流淌的流沙绕着水泊在旋转。 这一圈流沙之外还有另一圈流沙亦围住了水泊只是旋转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样反复交错旋转的流沙一共有九圈。 每一圈流沙[新笔趣阁 biqulevip]本身宽度都在三丈左右。 因为绕着水泊不断外拓最外面的一圈流沙占据的范围已经非常之广。 田氏众人停在流沙圈外。 “都到了位置还不直接进去吗?”田勇有些不满意但毕竟没有擅自行动。 “行百里者半九十。”田常看着那方水泊道:“这九旋流沙看起来不简单。” “我们要如何过去?这里有什么危险?”刘思问:“那位……他怎么说?” “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田常摇摇头:“他没有单独跟我说什么。” 刘思面容只能算一般身段却很不错。田勇的眼睛就总往她身上瞟。 听到田常这样说她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慌乱什么?他又没有来过这里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田勇嗤笑他就看不得这些人一边畏惧、厌恶一边什么事情都依赖田安平:“没有他田安平的时候我田家不还是大泽第一名门?” 刘家是田家的附庸家族之一。刘思他们家与田常家有些姻亲关系她算是田常的表妹。而田勇与田常的爷爷辈是堂兄弟到他们这辈都属于支脉了彼此之间竞争也很激烈。 “他只是算到这里会有沙海环境为我们准备的手段也都是应付沙海里可能会出现的危险。”田常解释了一句然后道:“此地有什么危险试探一下便知。” 他瞧着田勇:“阿勇你爷爷不是才给你买来一尊双翅傀儡么?正好与我们探路。” “为什么要用我的傀儡探路?”田勇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几乎是一有机会就挑战田常的威信。 “难道要让族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探路?”田常义正辞严:“我是此行首领合理调度队伍资源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回去向长老提。” 田勇知道田常这是报复他一路来表现出的不服气。 他的双翅傀儡是自家爷爷花大价钱买来的保命的东西若是失陷在这里谁能赔他? 即使向族里报备一来田常肯定不会帮他说话二来即便族里愿意补上也不知要拖延多久。 他心中暗恨但田常的命令合乎道理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咬牙从储物匣中取出傀儡印随手一扔。 说是印其实外形是一个正正方方的黝黑色块状物体体积经过墨家匠人的精心修整刚好可以在储物匣中占据一个格子。 黝黑正方块在空中便开始向外膨胀首先伸出一对翅膀然后是手接着是头和足。 当它演化完成已经有常人高大。就外形看像一个背插双翅、黑盔黑甲的武士。眼睛的地方嵌着两颗黑亮晶石。 这是墨门这几年才推向市场的武将系制式傀儡号为“墨武士”。分为无翅、双翅、四翅三种档次价格一如既往的高昂但战力可观操纵方便很受欢迎。 “前行!” 田常一声令下墨武士双翅一展便直往那绿洲飞去。 …… 追上田氏队伍的过程波澜不惊。 有这群人在前面开路姜望走得轻松之极。他唯一只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田氏众人发现。 田氏众人停下他也远远停下。 为了避免暴露他再次挖了个沙坑将自己埋住。用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然后自身躲进红妆镜中通过红妆镜的视野进行观察。 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他越来越觉得红妆镜好用回头还是要想办法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扩张一下视野。 通过红妆镜他看到田家人讨论了一会紧接着便有一个双翅墨武士腾空而起。 双翅一划已越流沙。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双翅墨武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九旋流沙还在继续流淌那尊高价买来的墨武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双翅傀儡呢?”田勇眼睛都红了。 这傀儡的正式名字是“墨武士”但他们一般都习惯称为双翅傀儡。 田勇本来想以墨武士的坚固和速度即使有什么危险也能够及时退出。最多就是受点损伤花些钱修补一下即可。 谁知一去无影踪。 那都是亮晶晶的道元石啊。 “你还能控制它吗?”田常冷静地问。 “回来!回来!”田勇冲着九旋流沙连喊几声。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隐约的感应但是指挥不动。” “还有感应说明墨武士并没有受到攻击或者说即使受到攻击强度也不大因为它还没有毁坏。”田常分析道:“看来这九旋流沙形成了一个天然迷阵。” “而且这迷阵并不是混淆方向感因为墨武士并没有什么方向感只会朝着既定目标前行不会受幻术影响。”他条理清楚迅速总结:“可能是颠倒空间之类。” 不得不说田常被任命为这一行人的首领是很有道理的他表现得很理智思路也很明确。 “你就说怎么办!”田勇记挂着自己的昂贵傀儡十分不耐烦。 田常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视线才道:“如果你很着急或者你有什么好主意那你可以自己去找你的傀儡。我不拦着。” 这话就他娘的不讲道理。 不是你让我派双翅傀儡探路的吗?现在出了事情让我自己解决? 田勇直欲就此翻脸真个自己去闯一闯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赌气是没问题但自己真个往里闯那不又给田常探一次路了吗?而且跟别人置气拿自己冒险怎么看也怎么冒傻气。 他铁青着个脸一言不发也就是在田常面前服了软。 田勇不是什么附庸家族的人在田家内部的关系不比他少。 田常稍作敲打见好就收。先埋下一颗种子即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服。 “公羊路。”他转过身问队伍中一直沉默的道袍男子:“你专研阵法可看出来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声杀人 公羊路既非田氏姻亲也不是家生子只是田家招揽的门客但很受信任。 这种信任甚至超出对一般田氏族人的信任不是非常受信任的人也不可能加入隐星世界的这个队伍。 听到田常的问题他只道:“阵外看不出什么非得亲身经历才行。” “依你看入阵风险大吗?” 公羊路回道:“这种天生法阵强弱不一。但既是自然形成便不似人设法阵那样诡谲。杀阵便是杀阵迷阵便是迷阵。这九旋流沙既然是迷阵我们顶多也就是找不到出路困死其中。”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田常捧道:“只要给你时间我们还怕找不到出路吗?” 他既是给队伍其他人信心也是为了帮公羊路提升威望。 公羊路并不飘飘然忘乎所以认真道:“我只有五成把握。” “一半一半也叫把握吗?要么找得到出路要么找不到?”田勇不满道:“我上我也是五成把握!” 他倒不是无故迁怒。而是觉得这公羊路应当早就看出来是迷阵却和田常沆瀣一气致使他的墨武士失陷阵中。端的是非常可恶。 田常没有理会他只取出一只罗盘道:“加上引星盘呢?” 这引星盘是田安平自制的法器惯能指引方位确定路线。田安平近年来已用不到此物才给予族库。这次寻来隐星世界才将它翻出来。他们之所以能轻松横越沙海找到这方绿洲都是因为此盘。 “七成。”公羊路说。 “足够了。” 田常直接吩咐道:“刘思、田和守在外面以预万一。其他人随我一同进阵。” 刘思不依道:“表哥人家想和你一起。” 田常直接将手一竖拦住她的撒娇:“在外行动照吩咐做。” 刘思是他的表妹田和是家生子以前服侍过他的父亲后来才跟着他是再可靠不过的心腹。 这两人在阵外接应他最是放心。若换了田勇在外接应他就要担心自己回不回得来了。 田勇对此也没有意见他巴不得快点入阵去找自己的墨武士哪里磕了碰了他都要很心疼。那些卖傀儡的黑心商人修补之类的费用也不便宜。 田勇这个刺头不说话其他人对田常的领导还是很信服的。略作整顿之后一行人便接连飞入九旋流沙中。 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后刘思跺了跺脚:“这王八蛋!” 她当然明白田常让她在外接应的原因但却不愿理解。因为进阵的那波人才是最有可能得到收获的人守在阵外就意味着与此行最大的功劳无缘了。 但她能进这个队伍本身已是田常运作的结果。撒撒娇还行正面顶撞却是没那个胆量。 田和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仅看外表有些木讷、呆板听到刘思的怨语也没有任何反应。 若非他是如此木讷的人刘思恐怕也不敢当他的面骂人。 “喂!”刘思忽然喊道:“反正你现在也不用进阵把这次分配给你的道元石拿出来。” 田和不发一言老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躺着二十块道元石。 “老家伙们真是小气死了。”刘思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去拿拿走了十九块装进自己的储物匣里。 大泽田氏当然富贵田常这样的家族子弟修行资源绝对不缺。但刘家这样依附于田氏的家族比下或者有余却很难说可以肆意挥霍。 尤其她在刘家并不很受重视只是巴结着田常罢了。她很清楚田和的性子一贯的木讷软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若不是有几分忠心田常根本不会用他。 田和仍旧不说话只默默将仅剩的一颗道元石包好又放进怀里。 刘思盯着田和:“要是让我表哥知道你就死定了。” 田和闷声回道:“不会的。” “好奴才。”刘思满意道:“我也不是贪你这几块道元石只是这阵子有些花销进出难抵。等以后我与表哥成婚了就会重用你的。” 田和点点头:“好的。” 刘思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等这次任务完成了收到的奖赏你也孝敬我一些吧。放心本小姐都记着以后会赏还给你。” “还不知能赏多少呢。”田和木木的说。 “百颗道元石总归有的?”刘思很大方地说:“你留十颗吧。” 田和这回沉默了阵才道:“我也要修行呢小姐。” 刘思蹙眉道:“你这把年纪天赋也就这样了。又没有老婆又没有孩子。攒那么多道元石买棺材?” 田和道:“去年以来例钱都是您在发放我每月都只拿一半……小姐您放过我吧。正是因为天赋不足我才更需要资源补充。” 刘思听得愈发恼怒:“你不满意了?信不信我跟表哥说你非礼……” 噗!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把小刀扎在她的腹部。以及由此而来的锐利气劲直接洞穿了她的通天宫。 田和不知从哪里拔出来的小刀一刀就捅了她。 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着一手捅刀。 一刀两刀三刀。 他的动作快速而稳定。 刘思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即使在行凶表情依然木讷的中年男人。终于气息全无整个人滑落下来。 …… 姜望藏在红妆镜镜中世界看着田家这些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如那墨武士一样消失了踪影。 也明白这是遇到了天然阵法。 本想凑近去观察一二但田氏队伍还留下了两个人守在外面。 此时田氏一行人入阵未久不知能不能及时返回姜望只得暂且按捺。 然后他就看见那女人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便取出道元石任由索取。 红妆镜只有视野并没有声音。 姜望想着以后不仅要提升红妆镜的视野还要学一下唇语才行。 然后便看到中年男人拔出一把小刀来当场捅死了那女人! 这中年男子杀人时的平静令姜望也暗暗惊讶。 这人真是毫不起眼站在田氏队伍里根本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若不是被田常特意留在阵外接应姜望根本注意不到这个人。 即使注意了也没看出来这木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异常冷酷的心。 姜望没有移开视线。 只见在杀死女人之后中年男人非常平静地在她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刀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慌乱。平静得仿佛决定出门去买个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十三年 叛逃? 即使是迫不得已在隐星世界叛逃也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他有另外离开此界的方式。 姜望想着仍然藏身红妆镜中一动不动。 哪怕中年男人很快走出了红妆镜视野范围也是如此。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视野中重新出现了那个中年男人。 此时显得有些狼狈身上带伤但飞得很快。他并未飞在高空而是贴地飞行靴底距地面不到一尺距离。 在他身后一头高过成人的灰色巨狼穷追不舍。 姜望注意到那中年男人看似狼狈但由始至终路线都很明确——他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很呼之欲出。 一人一狼很快就跑到了九旋流沙之外。 那头灰色巨狼似乎对九旋流沙有些忌惮但终究捱不过对“美食”的向往。 一步一步靠近了。 …… 田和直接退到刘思的尸体后。 灰色巨狼果然不跟他见外两三口便将刘思的尸体吞食干净除了一些血迹之外什么也不剩下。 吃完女人之后它对这种“食物”更向往了意犹未尽地瞧着田和发出威胁的低吼。 田和将小刀收了起来脚步故作慌乱地往外逃。 灰色巨狼果然疾扑而至一爪子就将他背上撕裂出几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田和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把按住灰色巨狼的头颅。 灰色巨狼顶着这一按猛地往前咬去。 牙齿交错在田和的腹部撕下一块血肉。 但因为距离在田和的把控之中这一下看着恐怖却并不致命。 灰色巨狼连续得手更加狂躁起来嘶吼着继续前咬。 “滚。” 田和冷冷看着它的眼睛。 灰色巨狼并没有多高的智慧但它本能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一转身夹起尾巴逃了。 田和仔细地看了看现场确定痕迹都是他想要的之后。才鼓荡通天宫制造道元消耗巨大的现状。 努力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营造的效果是处理得很认真但又力所未逮十分勉强。 忙完这一切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很是辛苦地瘫坐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田常等人出来他会恰好在那之前晕倒。 等他们自己找线索找答案。 对他来说这不算冒险。他很了解田常了解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推断。 杀死刘思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他也根本不会出手。他不是一个愿意冒险的人。 从始至终做这一切事情田和的脸上都没有换过表情。 始终是那样木讷的仿佛什么都能忍受。 他瘫坐着默默地想着自己之后的计划。然后就看到一个提剑的身影走来由远及近。 这人蒙着头蒙得非常严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很年轻的眼睛。 他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蛇信般的剑。约是软剑但此时绷得很直。他的手指修长但骨节分明白皙但很有力。 他的剑一定很快。 田和想。 田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要骗过田常很难所以他没有“骗”他是真的受了重伤真的耗费了大量道元。 当然他还有底牌但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因为不常掀开。 他选择忍耐。 …… 来人当然只能是姜望。 走到近前他愈发为这中年男人的心性感慨。 太平静了。 自己的出现明明很意外明明很危险。但这个人仍然平静得可怕。 这需要极其坚忍的内心极其强大的意志和能够面对一切的自信。 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不应该只是田氏的一个随从才对。 “抱歉。”姜望在最适合自己展开进攻的距离站定很有礼貌地说:“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杀了她吗?” 田和仍然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闷声道:“她太蠢了。” “愚蠢的确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姜望点头附和着又笃定地道:“你应该很聪明。” “也不是太匆忙。”田和说着瞧向他的眼睛:“不然怎么给了你机会?” “我知道你一定有底牌但我也一定能杀了你。”姜望的眼睛里有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没动手对吗?” “你很自信。”田和表情木讷地看着他说。 姜望随手把剑扬了扬:“或许你也是。” 田和沉默一阵终究轻轻摇头。 他说道:“公羊路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叛出秦国名门公羊家是田家收留了他们。他父亲废了但他很有天赋是阵法高手。不出意外的话九旋流沙肯定拦不住他们。” “隐星世界的位置是安平公子推算出来的。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拿到此界原生的一件宝物。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现世未曾见过的增寿宝物且应该就在这里。” “田家准备用这件宝物去交好一个老怪物。” “至于这老怪物是谁田家接下来想做什么以我现在的位置还没有资格知道。” “这些人里面最强的人是田常和田勇都是腾龙巅峰。公羊路专研阵法战力也很不错。田氏此行的底牌是一套杀阵阵盘在公羊路身上十人即可成阵可敌内府强者剩下的人都是杀阵候补。因为事先不知道此界是什么情况队伍能不能凑齐。” 田和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一旦确定妥协不等姜望发问便已经说出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非常省心。 姜望思考了一会道:“我又想夺得那件宝物又不想暴露身份你得帮我。” “可以。”田和答应得非常果断:“但我不能做得太明显。” “看来你打算在田家待很久。” “这应该超出了我们的交易范围。” “当然。”姜望并不试图激怒他:“我完全尊重你的隐私。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问。” 名字当然不需要问田家此次进入七星楼的就这么些人四十多岁的就这一个这太好查了。 跟着重玄胜和许象乾混久了别的倒还没什么乖话倒是会说多了。 田和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他这乖话可笑。 “我已经在田家度过了四十三年的人生。” 姜望本以为这人接下来要说些感情深厚之类但听他继续道:“做生不如做熟。” 所以不打算离开田家。 这就是继续向姜望交底以换取一定程度的信任了。 “我欣赏有坚定目标的人咱们的交易仅止于今天至于你以后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你。”姜望投桃报李做出承诺。 田和并不说话也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 但姜望明白此人如果有把握的话一定会把他杀死在这里。这人木讷的皮囊下藏着冷酷又坚韧的心。 因为他目睹了这人杀死刘思也就掌握了他的把柄。任何一个目标长远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把柄握在别人手上。 “观察一下流沙。”姜望说。 田和也无二话直接转头去盯九旋流沙。 在他的身后姜望就站在原地无声披上匿衣。 …… …… ps:写了大半年一百多万字了一路裸奔至此。我在网文圈没有什么py也不混什么作者群什么圈子。我只有作品和你们。大家有条件的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起 已经感受不到姜望的气息但田和仍然盯着九旋流沙看了许久仿佛真能在外面看出什么奥妙来。 他的确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现在他知道姜望隐藏起来了但不知藏在何处。 他也不试图去知道。 两个人一明一暗静静等着田氏众人探阵的后续谁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阵法不很了解即使阵图绘制在面前也未必能看懂。但是公羊路懂就够了。 术业有专攻他的专业是等待。 沙海在大多数时候都一成不变九旋流沙从外面看也是单调的周而复始。被阵法包围着的水泊从九旋流沙外根本看不出殊异。 枯燥让时间变得非常难熬。 但显然无论是姜望还是田和都是很有耐心的人。 姜望心中默计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一直在缓缓流动的九旋流沙停了下来。公羊路果然不负众望成功破解此阵。 当这九道流沙停下时看起来已与外围黄沙连为一体瞧来没有任何区别。 外面并不能看到破阵的过程但田常带着田勇等十一人已经踩到了绿洲之上。 柔软的碧草带给鞋底轻飘飘的感觉如踏云端。碧草环绕的那方水泊如明镜一般映着天穹。 度过九旋流沙之后此时便可以看到那水泊并不是空无一物。 在水泊的正中盛开着一朵形如莲状但只有三瓣的花。 花如白玉雕刻体型很小还不及成人的拳头大。 但开得灿烂极了。 它带给欣赏者难以描述的感受。 繁华、璀璨、蓬勃、热烈。一切赞美生动的辞藻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就好像…… 万里黄沙贫瘠一界生机尽归于此。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田氏众人都沉浸在初见此花的震撼之中并情不自禁地向它靠拢。 于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嘶喊。 “小心!” 田和瘫坐在地上拼了命地大喊。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身上的伤口都迸裂了鲜血流出。 田氏众人全都下意识地回头。 咻! 一道人影如流光般越过九旋流沙瞬间超过他们临于湖泊蛇形软剑一抖干脆利落地将那花割下然后翻身坠进水泊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田氏众人刚刚听到嘶喊刚刚回头还在警惕着会有什么危险。姜望已经超过他们夺得那花直接入水。 在水底一剑轰出一个大坑人却站在水泊一角不动弹了。 之所以没有选择以焰流星遁走一则这门遁术未必能快过田家这些人。二来整个七星秘境的修士也就一百余人姜望获得焰流星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被查出来。 他虽然要夺此宝但并不想跟大泽田氏翻脸。 入水是早就想好的选择。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水泊深不见底底下通着暗河复杂的水域能够帮助他迅速摆脱追索。 但入水之后才看到这水泊比想象中要浅小得多。 姜望不得已只能启动第二选择——尝试灯下黑。 …… 近在眼前的宝物忽然被夺田氏众人全都暴怒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田和的惨烈伤势没有人注意刘思不见了。 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在触手可及的时候被夺走。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 扑通~ 田常一马当先扑入水中。 紧随其后接连有五人人下水。 田家这些人素质极高并没有一窝蜂的挤进去。剩下的人仍在岸边凝神以待防备夺宝之贼忽然逃出来。 但水中一无所获一无所见。 除了水底一个明显刚刚轰出来的深坑什么痕迹也没有。 田和强撑着受伤之躯艰难地提醒道:“他有遁地之法兴许是从地底跑了!” 窜出水面的田常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急急喊道:“阿明!” 被唤做阿明的男子直接半跪下来单手按在地上细心感应。 摇头道:“地底没有动静。” 他在这行人中最擅土行道法因而具有权威性。 田勇这时已经找回了他的墨武士站在岸边怒不可遏:“已经跑了吗?” 田常眼神阴郁这时候才看向田和:“怎么回事?刘思呢?” 刘思本人无足轻重。她背后的刘家才是田常想要掌握的肥肉。 “那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驱使一头灰色巨狼袭击我们。我们与巨狼搏斗的时候他趁机冲出来袭杀刘思小姐我为了救小姐被巨狼所伤。但仍然没有……” 田和眼睛发红地道:“那人见我已没有抵抗之力便威胁我要我等你们破阵之后帮他把你们引到一个地方去他会指挥狼群在那里围杀你们。我假意答应了等阵法一破就拼死提醒你们……” “你中计了。”田常阴着脸道:“那人早知你不会帮他只是用你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为他创造机会罢了。” 田和霎时面如死灰! 把一个忠心耿耿之人发现自己中计的样子表现得非常准确。 “我就不信了!”田勇怒道:“阿明能准确感应多远?确定范围然后给我把这水泊轰干把范围里的地皮翻过来!” 说罢他率先凝聚落石往水里狂砸。 与此同时他的墨武士挥斩长刀一道道刀芒在水中穿梭。 田勇此举纯粹是泄愤无能又可笑。 田常阴着脸没有说话此时他已经在想此次取宝失败后该如何面对辅弼楼里的那个人。责任自己主动承担多少不承担是不可能的但推出去多少怎么推是一个大学问。 阿明单手撑地控制着力量远远炸开一整圈裂缝。用实质的地裂划下自己可以清楚感应沙地的范围。 田勇是这支队伍实质上的二号人物田常没有表态其他人虽觉没什么意义但还是陪他轰击水泊、掀翻沙土。 就在此时一剑夭矫如龙行。 自那些乱七八糟的道术间隙里姜望连人纵剑而出蛇信软剑如毒蛇吐信一剑三点当场点破三人咽喉。同时撞到另一个人身后左手环抱其人脖颈只一转头颅异位。 简单干脆直接。 霎时连杀四人! 姜望一言不发剑纵紫气往外疾飞。 紫气东来剑典自见识了大齐皇室剑术他便再没有用过此时用来隐藏身份倒很合适。 “贼子!” 田勇其实也没想到此人竟然真未逃远而且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更没想到他一出来就暴起杀人。 但既然露出行迹怎么可能还让他逃? “杀了他!” 墨武士双翅一振率先追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我者 墨武士这类傀儡本就以速度著称。尤其田勇这一尊还是双翅。在道元石足够的情况下速度惊人。 姜望为了遮掩身份天地人三剑和人道剑式这等独门招数都不能用焰流星也需保留。 因此只跑三息不到便被墨武士追上。 一刀斜斩后颈! 锵! 蛇信剑反担身后绷直了拦住这一刀。 姜望连身转过当胸一脚将墨武士踹飞。 但有这一拦田常、田勇等人已纷纷追上。 “现在把宝物放下我饶你不死!”田常喝道。 他担心姜望危急之下选择鱼死网破毁掉宝物。 不得不说田氏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极快。须臾便已占据封路方位。 姜望并不理会踹飞墨武士后人已借力后跃。 噼里啪啦。 他跃进了一幕雨中! 田常的雨! 但见田常平展右手手掌上空悬浮着一团人头大的水球隐隐波光荡漾。 沙海之中水行元气本就稀少。 而笼罩姜望的这幕雨范围足有十丈。 田常是用自己磅礴的道元直接转化催生的水元。 雨点密集每一滴都很沉重。每一滴都如山石崩落。 曾经在太虚幻境重玄胜以重术加持水行道术欺骗姜望他用的是重水道术。 现在田常施展的才是真正的重水道术。 若无世所罕见的重水之精培育是不可能修得成重水道术的。 雨似连珠。 噼噼啪啪砸在一团惨白的剑圆上。 一剑成圆是在森海源界才修成的剑术姜望倒不担心被人瞧出跟脚。 这重水道术的确很强但比之太虚幻境里遭遇的那华袍少年还是差了一筹。况且这是在沙海之中任你什么样的水行道术先天就有不足。 田氏来参与隐星世界的都是精锐有这一阻便已足够。 迅速散落在这幕重雨外蓄势以待把姜望团团包围起来。自此再无缺口。 雨幕之内攻击不分敌我因此其他人都没有贸然进入。 但一道漆黑的身影闯进雨幕中对着那团剑圆直接就是一刀斩落! 田勇的墨武士。 仗着傀儡之身防御惊人闯进雨幕与姜望交战。 铛! 墨武士连人带刀被弹开但它不知畏惧、不知疲惫毫不犹豫再进再斩。 姜望不得不撤开剑圆一抖手如蛇吐信连刺墨武士手足关节。 即使不能动用独门剑式这只能遵循既定套招攻击的墨武士也不是他对手。但此时身在重雨幕中墨武士可以忽略密密麻麻的重雨他却不能够。 因而运剑之间如负镣铐而舞。 与此同时田常一声令下:“不必留手轰杀他!” 直接忽略田勇的傀儡让众人集中道法将姜望轰杀于此。 五花八门的道术集中轰入雨幕! 姜望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仍然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一柄软剑忽左忽右忽直忽取每每点在道法要害之处。 一手掐诀如飞藤蛇、食之花、木刺……都是非常简单的木行道术但选择的时机非常恰当总能阻敌一阻强行打乱田氏众人的道术配合为自己制造脱身机会。 一时间重雨幕中光影绚烂就连墨武士都被波及了好几次受创不浅姜望的身影却仍屹立雨幕中! 田常心中暗惊。除了那道剑圆之外此人从头到尾并未使出什么强力手段唯独如此才更显出他高出在场众人的实力与眼界。 除非…… 他看了一眼田勇终是未动。 田勇却对田常的踟躇一无所觉他这会只顾着心疼他的墨武士。但他再心疼此时也不能把双翅傀儡撤出因为一旦少了墨武士的牵制那贼子很可能就趁机脱战。 他有心以强力道术帮忙迅速轰杀对手又不舍得波及自己的傀儡。 就在此时重雨幕中意外发生了。 姜望用来蒙头的不是什么专业装备而是用自己的衣物临时改造而成。在此之前他也没什么遮头盖脸的需求。 也因此导致了他蒙头蒙得并不严密。 他将绝招之外的剑术与道术运用到极致才堪堪抵住密集的攻势。 但毕竟有个极限。 墨武士抽冷子一刀划过他虽然及时避开仍然与刀锋微微擦过。 蒙头的那件衣服……于是开了。 姜望自己还没注意到这事在田氏这些人的怒喝中才反应过来。 “是你!” “好贼子!” 这些人显然已经认出了姜望。 毕竟之前在七星谷就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也打了好几个照面。 田勇也是咆哮起来:“看在重玄家的份上才与你分润一个秘境名额你却狗胆包天敢抢我田氏宝物?” 攻势暂停一瞬只有头顶的藤蛇缠壁在重雨幕的点滴敲打下发出摇摇欲散的哀鸣。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手将蛇信剑收入储物匣中。 于此同时抽出了自己的长相思。 剑在雨中吟。 “说抢太难听了。”姜望道:“七星楼秘境争宝各凭手段而已。现在它还不姓田呢!”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七星楼秘境是齐国的秘境而非田家。 秘境中的宝物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有资格占有。 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情。 田家若是敢公然说七星楼秘境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多得是人要冲他们吐口水。 秘境夺宝从来都是在秘境之中解决没有谁明着说把恩怨带出秘境外的。 “你说得有理。秘境争宝各凭手段。你死在这里重玄家也没什么好说。”田常阴着脸那淅淅沥沥的重雨幕骤然加急:“杀了他!” 藤蛇缠壁瞬间就被击碎。 包围此地的田氏众人也更不留手个个准备着最强手段。 “你们既然认出了我竟然还自以为能杀得了我。”姜望一抬长剑:“我有必要扭转你们的错误认知!” 长剑于眸前拉过划过一道潇洒的横线。 名士潦倒之剑! 雨珠分开火焰分开风刃分开…… 整个重雨幕。 整个重雨幕中的所有道术都被这一剑斩破一分为二。 包括那纠缠多时的墨武士被这一剑直接斩为两截。 田常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声音。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 咚咚…… 其声浩大其音喧哗。 密密麻麻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无比狂野无比暴烈的向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推开。 在八音齐奏的浩荡中。 焰雀群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炸开。 将整个重雨幕都霎时清空。 焰雀啄击着范围内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轰击得一退再退。 方圆三十丈之内再无一个敌人只有姜望自己。 八音焰雀内府之威! 第一百四十章 刀曰潮信 束手束脚的姜望尚能抵住他们的连绵攻势放开手脚后又哪里是一个级别? 只一记剑式一击道术就杀得这些人鸦雀无声。 早在自水泊中暴起时姜望就做足了准备。 之所以当时瞬杀田氏四人就是为让他们组不成内府级战力的杀阵。 田和之前暴露过由公羊路掌握阵盘的杀阵需十人才能成型 田氏进入隐星世界的一共有十四人。 其中刘思已死田和重伤还剩十二人。 本来只杀三人就可以姜望多杀一人就是为了帮田和做掩护担心这些人从恰好的数字中察觉出什么异样。 寻常的腾龙境修者他杀起来早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田家这些人失去杀阵底牌他根本就不惧。之前想着隐藏身份逃走也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毕竟大泽田氏也是一方顶级名门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得罪。 姜望不欲露出真容但真要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增寿宝物他势在必得能偷偷拿走就偷偷拿走不能的话…… 就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拿走! 姜望提剑在手环视田氏众人一周。巨大的实力差距让田家这些骄傲的名门子弟全都缄默下来。 “秘境之中争夺各凭手段。今日承诸君之让此事到此为止。” 说着姜望便自往外走。 这是秘境争夺的正统规矩。齐国秘境这么多秘境里的事情秘境里解决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没有说把恩怨公然带到秘境外的。要是今天因为这个秘境打生打死明天因为那个秘境要死要活齐国早就内斗而亡。 当然私下里报复从来也是不可能断绝的事情。 势力层面的报复不会有但若谁的兄弟朋友亲人在秘境里死在对手手里也难免视为仇敌伺机报复。 姜望杀得对面的杀阵缺人是为了自保。刚才的八音焰雀之所以留手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他自己心中有分寸在。 挡在他路上的田氏子弟慌慌张张地让开脚步。 姜望踏步而远摘得那朵无名的花时已经知道如何离开此界所以他的路线也很明确。 但这个时候。 目睹墨武士被毁的田勇怒火中烧冲着他的背影咆哮起来:“姜望!你敢吞下此宝我田家必让你走不出大泽郡!” 姜望的脚步停下了。 私下的报复肯定会有他倒也不在乎。 但田勇这话就是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仗着七星谷就在大泽郡要以田家的势力强压他。 甚至于说出让他走不出大泽郡这样的话来。 这就越界了。 姜望转身开始往回走:“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意思很冰冷—— 本来尘埃落定宝物有主。各自回家便是。 为什么要提醒我斩草除根? 为什么要提醒我杀绝后患? 如果这些人非要把仇怨带出秘境乃至于要上升到整个势力的层面上那姜望也没有选择只能让他们都留在秘境里。 而战力全开的姜望能不能够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呢? 之前的那一剑那一记道术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少田常明白他们并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 在目睹蒙面的姜望使用蛇信剑之时他还有信心凭底牌一战。在八音焰雀出现之后这份信心已经消失。 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是腾龙境中绝对顶尖的战力恐怕放眼整个齐国也找不出几个同境之下的对手来。 田常心知肚明。 他的右手边始终悬浮着一团水球水球中波光荡漾。 姜望缓步往这边走的时候他也迈步往前。 田氏的其他人或退缩或咬牙往前表现各异。 大约只有始作俑者的田勇因为没有后路可言最为坚决。 “我大泽田氏没有孬种。跟他拼了!” 走到田勇身边的时候田常刚好伸手。 他探入水中抓出一把蔚蓝色的长刀来。 刀尖侧转以迅雷疾电之势贯入了田勇腹部一举破开他的通天宫! 田勇痛苦惊愕不敢置信! 但最叫他不敢置信的并不是田常忽然出手杀死他而是田常杀他所用的这把刀! “失落多年的潮信……竟然在你手上?”田勇咳着血问。 潮信刀乃是天下名刀当年握在田氏的一位长老手上。可惜后来这位长老死于一次出海潮信刀也就此遗失。 田勇这时候想起来当年那位长老出海的时候田常也在出海的队伍之中。是侥幸活下来的两个人之一! “带着你愚蠢的问题和脑袋死远点!” 田常冷漠地抽刀横过人头飞起! 他握着潮信毫不迟疑地向田氏其他人杀去。 “田常你疯了?” “潮信刀在他手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快逃!必要将此事告知家族诛绝他这一脉!” 田氏剩下的其他人又惊又怒。 但田常已挟刀而至。 这些田氏的精英子弟竟没有一个能在田常的手下撑过两刀! 更有公羊路忽然出手引动阵法地陷处处沙蛇卷起。 这本是他为姜望准备的阵法却在此时用于内部杀戮! 姜望握剑停在远处沉默地看着这场屠杀。 看着田常与公羊路联手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惨叫很快就结束一个人也没有逃掉。 最后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姜望。 “我承认我们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田常说道:“第一杀了我。田家进入隐星世界的所有人都死绝这事可能永远没人知道。但也有可能被怀疑被找到痕迹被察觉。田安平的名声不用我说。你也无法否认他有查出你的可能。而你杀绝田氏队伍这不是秘境争夺所能解释的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就是生死大仇。” “第二个选择。放了我。争夺宝物失败我来解释。队伍死伤惨重我来解释。我对田家的了解毋庸置疑我绝对可以解决这些事情。而你看到我是怎么杀死族人的看到了我的潮信刀你拥有我的把柄不必担心我阳奉阴违。一旦暴露真相我只会比你更惨所以我只会比你更想瞒下这件事。对你来说这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 这个人在事已不可挽回姜望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在最短的时间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而且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出手如此果决狠厉。 即使是姜望也不得不认可他说的是事实他的建议很正确。 “你是个人物。” 姜望忍不住赞道:“你太是个人物了!” “我也不怕不好意思。”姜望凝视着他:“坦白说对于你这样的人物。你的把柄我不太敢拿。” 公羊路的手已经开始变化做好准备谈不拢就出手拼命。 田常却垂下长刀收敛攻击性只道:“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你选就好。强者有不必解释的资格。”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否 沙海之中。 手持潮信的田常与手持长相思的姜望相对而立。 尽管田常此时垂刀敛眉但姜望毫不怀疑只要他做出斩草除根的第一个选择此人必然拼死也要咬下他一口肉来。 姜望当然有把握杀了田常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然田常也不必杀绝自己的队伍。 他不得不承认田常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他也不得不承认田常说得很有道理。此时放过田常对他来说的确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前提是不把田常作为后患看待。 沉默一阵姜望目光一瞥看向不知何时跌跌撞撞走近的田和。 看着这个身负重伤的、沉默的中年男人。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太有趣了! “为了你的秘密不杀了他么?”他问田常。 “他是家生子绝对忠诚。”田常说着又补充道:“公羊路是我的生死兄弟同样可靠。” 姜望于是点头:“那么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是相信田常这个人而是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把事情摆平。 姜望特意问这么一句其实是帮田和打掩护。想来以田和的智慧当然也能够明白。 也只需要这一句便足够。 说罢姜望直接转身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阻拦。 黄沙漫天这方世界未见终途但也没有继续探索的必要了。 离开田常三人的视线后姜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储物匣中的那朵无名之花取了出来。 此花似三瓣之玉莲生机盎然令人垂涎。 姜望也不犹豫直接三两口将它吞入腹中。 至于来七星楼之前庆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他有增寿丹方可以最大化利用药效……可去他的吧! 他不知道庆嬉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懒得去猜也不想知道。 好不容易到手的增寿宝物断没有拿出来跟人讨价还价的道理。做生意更是不必。 此花入口即化为一道玉液顺喉而下温润地淌落四肢百骸。 脊柱海明亮躯干海通透。 由内而外有一种非常宁和的满足感在心间。 像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懒洋洋地在院中晒太阳。有几缕微风拂过白云卷了又散。 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战力提升。 提升的是底气是根基是更长远的未来。 姜望切实地感受到自枫林城倾覆之后一直有缺的寿限终于得到了补完。 狭义上的生命本质从此不再“遗憾”。 若把修行之路具体化此前他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虽然也有机会走到终点但毕竟路途崎岖过程艰难。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阳关道上不免心怀大畅神清气爽。 这一次的隐元世界收获非凡。 不仅达成了既定目标还见识到两个田家的人物。 无论是田常还是田和都是非常精彩的人物。现在他们虽然都并不够耀眼全部被田安平的光辉所掩盖。 但姜望相信只要给一点时间和机会这两个人都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他今天之所以能够成为唯一的胜利者是因为绝对的实力。 田常这个人有头脑有手段有城府见事敏锐行事果决。 而田和坚忍深沉亦不是手软之辈。 这两个人无论哪个姜望都自忖未必能够完全驾驭。 但试试又何妨? 至少他现在掌握了田常的把柄以后或许可以用来制衡田氏。而同时又掌握了田和的把柄用以制衡田常。 无论怎么看他都立于上风。 如果有朝一日与田安平对上这就是两颗绝妙的好棋。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人在沙海中越走越远。 …… 姜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田常收回注视的目光看向田和关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 田和表情苦涩歉声道:“不太好。小人无能连累公子了。” “说什么话。”田常道:“此次任务失败全因我技不如人。倒是连累你们两人陪我一起冒险。” 公羊路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他布阵的法器。 他与田常之间的关系早过了邀买人心的阶段。 需要进一步强化信任的只是田和而已。 田和当然明白这一点很识趣地表态道:“公子去哪里小人就去哪里。哪怕有朝一日公子要与田氏为敌小人也……” “说到哪里去了。”田常伸手打断他:“田氏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会与自己的家为敌?我田常生是田氏人死是田氏鬼一世为田氏奉献。” “是小人失言。”田和立即赔罪:“小人必以公子马首是瞻为田氏尽心尽力。” “这样最好。”田常点点头又看向他身上的伤口。 这是最后的检查了。田和心想。 面上依然是一片木讷眼神故意带着些许忐忑地瞧着田常。 田常观察一阵确实没有找出什么问题因为田和受的伤都是真实无虚。 于是说道:“你的伤势严重需要造血生肌。”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枚褐色丹药又随手挥刀在死在他脚下的田氏子弟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他将潮信刀横在身前蔚蓝色的刀身上托着一块冒血的人肉。 他用三根手指将那枚丹药碾碎褐色的丹粉洒在血肉上。 潮信刀伸向田和。 “这药惯能造血生肌但需以新鲜血肉佐之最好。” 田常看着这个惯来木讷的中年男人:“把肉吃了。你能理解吗?” 他碾碎的这枚丹药的确佐以新鲜血肉最好但以人肉相佐也肯定不是必要。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吃人都是一件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 什么绝对忠诚的家生子只是惠而不费、邀买人心的话语。 他对田和的确也很信任但并没有到那种毫无保留的程度。只是此次隐星世界之行他要圆谎仅仅他和公羊路的证词未必能够取信家老。他非常需要田和这样一个世代忠诚于田家的家生子作为注脚。 这才是他没有杀田和的原因。 杀绝同行族人这个罪名太大了他根本承担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 现在他需要田和的把柄需要田和吞吃族人血肉这件事来保证自己对田和的完全掌控。 让风险趋近于零。 田常看着他公羊路也看着他。 田和沉默了一阵。“能的公子。” 他接过刀尖上的那块肉直接生嚼几口闭着眼睛吞咽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权之契 姜望投入天枢星如之前一样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如何转换空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熊熊火焰所包裹。 火只是普通的火。 对于专修火木两行道术的姜望来说根本连麻烦都算不上随手一按便将之熄灭。 而熄灭的火焰外是一群跪伏的人。 跪伏着的人全都穿着兽皮衣。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在脸上左右两边各有几道火红色的斜线。最多的一共有八道是一个跪伏在所有人前面的壮年高大男人最少的脸上只有两道。 在所有跪伏者之前还有一个不停起身又拜倒的家伙脸上戴着造型夸张的面具。身上穿的也与旁人不同是一件不知以什么材质编织成的火红色长袍倒与麻布很像。 “青天之来者!”跪伏着的人里有人喊道。 于是又有人嚷了起来:“烧了烧了!” “要烧点到星将了!” “烧什么烧都你娘闭嘴!”脸上画了八道红线的男人呵斥道:“让巫祝大人说话!” 霎时安静。 庆火其铭这时候才抚平心中巨大的惊喜中止了本能般地祝祷动作。 往前一步就去抓姜望的手:“恩……星将大人啊!” 姜望后撤一步跟这位藏头遮脸的怪人保持距离。 原本进入此界者就会得到关于“点星将”、“生死棋”之类的信息并且有足够的时间选择部族。 而他是后来才进入此界的没有这样的优待。除了知道这里是浮陆、有各大部族存在这种基础信息外别的一概不知。 但连续经历过玉衡世界与隐星世界对于降临姜望也有了一些心得。 他直接问道:“说说吧这里是哪里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些人的语言同样跟景国语言非常接近沟通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额这个……”庆火其铭毕竟经验不足面对天外之人的问题怕自己回答得不妥求助地回头看了庆火高炽一眼。 “恭喜你!” 庆火高炽一看年轻人果然不太行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饱含热情地凑到姜望面前:“你已经被我火族选定为本次生死棋棋主承担高责大任获得至上荣誉!本族巫祝大人将亲自赋予你尊贵的火之图腾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一脸“便宜你了还不赶紧答应吗?”的表情。 姜望其实有些意动。 火乃五行正道此族以火为名想来必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此时才降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选择。除非去别的部族跟先来者抢位置。 但他还是问道:“我初来此地心中有些信息一时不太能深刻理解。你们且说说星将是什么生死棋是什么?” 庆火高炽瞧了年轻的巫祝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说话啊。 “哦。”庆火其铭反应过来:“这里是火族的领地我是本族巫祝庆火其铭。” 然后絮絮叨叨开始解释什么是生死棋什么是星将什么是棋主…… 他讲得东一句西一句乱糟糟的。好在姜望条理清楚自己将之归纳分类倒也完全能够明白。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生死棋中争第一?与其他天外之人?”姜望问。 “呃争第一是争第一。”庆火高炽并不很有底气地道。 瞧他这个表情便知什么至上荣誉什么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大约不是很靠谱。 但姜望也并未拆穿。 后来者天然弱势合作对象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但也有优势那就是其他人大约这时候还都注意不到他。 现在重新选择一个强一些的部族争夺棋主位置固然可能得到生死棋中更好的开局也难免失去了不引人注意的优势。 庆火高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黄帛:“既然青天来者已知晓情况那便在王权之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吧!” 他催促道:“赶紧签完咱们抓紧时间马上安排赋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样子像极了正痛宰肥羊的骗子。 姜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庆火高炽心中骤起的忐忑里笑问道:“怎么签?” “割破手指写就行。”庆火高炽又着急忙慌地掏出一把小刀来给他。 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这刀尖直往姜望脸上怼。 姜望有些嫌弃地捏住刀尖把它往回送。“我自己有剑。” “也行也行。”庆火高炽讪讪地收回小刀。 为了给族里“骗”下这位棋主他堂堂一个部族的首领也是拼了。 脸皮什么的全然不要收了小刀又往前凑:“随便画两笔就行见血即生效。” “王权之契”名字响亮外观却十分的朴实。瞧来就是一般的帛书通体明黄。只不过应该确实有些年头了泛着旧意。 姜望手指在剑鞘外轻轻抹过长相思只稍稍放开锐气不必出鞘手指便被割开。 在这卷黄帛上潦草地写下张临川。 “好了!”庆火高炽满意地将黄帛一收。 王权之契签下他就不怕这个叫张临川的家伙跑掉了。只要没有被人杀死没有签订新的王权之契他就只能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 “那个……巫祝大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罢庆火高炽便收起黄帛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去了。 离去的路上还顺便冲祭坛前的族人喊了一句:“都愣在这儿作死呢?不干活啊?” 一时间庆火部族人四散而去。 姜望瞅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虽然签字之前就确实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刻“上当了!”的感觉还是非常强烈。 这位脸上八道红线的大叔前后态度也变得太快了! 好歹掩饰一下做个样子嘛!受骗者不需要同情的吗? 姜望更是注意到这些人走的时候没有一个向巫祝行礼的可见庆火部年轻的巫祝大人地位堪忧。 他在注意庆火其铭庆火其铭也在注意到。 “其实。”他有些扭捏地道:“也不一定非要第一前十好几名……也可以嘛。” 按照历史记载后来降临的天外之人一般都没有最早降临的强。 生死棋中有个十几名对庆火部来说就已经是赚到了。实在不能强求更多。 “具体是十好几?”姜望问。 “有可能是十六也可能是十七十八这个看情况……”庆火其铭下意识地回答着见到姜望有些无语的眼神才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或者十六或者十七、十八……说明他们的目标完全取决于天外之人的人数。 那些没有天外之人作为棋主的部族只能派出一群未能超凡的族人参与生死棋任何一个天外之人都能轻松击败他们。 意思就是我倒数第一呗? 姜望略有不爽。嘴里则问道:“你们族以火为名应当也是大族啊怎的如此没有志气?” 庆火其铭的尴尬透过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个火部三十六族我们只是其一。” “其一?”姜望一听就脑门疼:“实力具体排在第几?” “呃前三十名中。” 姜望明白了。原来是第三十名。 第一百四十四章 点青 第三十名也还算不错……不错个腿毛啊! 火部三十六族排行第三十那已经是倒数中的倒数。连火部前十都挤不进居然敢自称火族? 姜望尽量平静地问:“浮陆一共有多少部族?” “那哪说得清!”庆火其铭声音竟然很是自豪的样子:“我们浮陆广阔无垠部族不知凡几。” “不是说只有百族相争吗?”姜望语气愈发无奈。 “那是因为只有排序前百的部族才有资格进入生死棋所以才说百族相争。”庆火其铭摆摆手:“你都不知道浮陆有多大的!” 姜望幽幽地问:“那么在进入生死棋的百族里你们可以排在第几呢?” 他安慰自己或许火部三十六族都特别强呢?都进了前百也不是不可能……可能、也许、大概、有机会的吧? 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自己骗自己的人。 “呃。”庆火其铭这时候又知道尴尬了斟酌着措辞:“本次有你这位棋主的话排个十好几名还是行的吧……” 没我的话名都排不上对吗? 姜望本以为这虽然是一个巨坑但凭借他的实力应该还是可以跳上来。 但跳下来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个深渊! “行了。”姜望叹了一口气:“你们给我准备的棋士、棋相、棋卒呢?现在就得开始训练了。我们互相都要先适应一下。” 未能超凡的武者结合兵阵之类也未必不能有超凡战力。在生死棋中可以算是一个助力。 就像重玄胜说的那样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 “这个……”庆火其铭非常生硬地话锋一转:“咱们先去点青吧?” 姜望于是知道。 他们连棋士、棋相、棋卒也并没有准备好…… 合着就光指望“点星将”能够成功啊。 这庆火部得多大的心呐? “你们倒是着点急啊!”姜望怒道。 “马上去催马上去催。”庆火其铭连声哄道:“走咱们这就去火祠。” …… “点青”即是“刺青”是赋予图腾之力的前置步骤。 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庆火部的火之图腾纹到身上。然后巫祝再以自身的图腾之力作为引导为其注入图腾之力。 火祠是浮陆火部三十六族都有的建筑是火部一族最为要害之地也是巫祝修行居住的地方。 对于图腾之力这种新奇的力量体系姜望抱着谨慎态度并不肯直接接受。 哪怕一种此前未知的力量体系或许可以带给他新的力量。 在与庆火其铭反复交流且亲眼见到了几个庆火部族人身上的“火之图腾”后他才算对这种力量有了些了解。 一定要类比的话在姜望认知中图腾之力更类似于阵纹。原理都是通过调用外力形成超凡的力量。不同的地方在于阵纹往往调动的是天地之力图腾之力并不是单纯的外力也有一部分自内而外。 了解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它只是一种力量本身不具备使用者赋予它的任何意义。 但姜望还是谨慎地问道:“身上图腾可以抹去吗?” 回到火祠里的庆火其铭已经取下了那张独属于巫祝的夸张面具并将之供在祀台上。 皮肤略黑牙齿倒很白。 他的脸上并没有赤红线条而是在额间有一个火焰状的刺青色作赤红瞧来十分生动。 听到姜望的话题他愣了愣。 “谁会想要把图腾抹去啊?一般人还求不到呢!”庆火其铭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并非浮陆中人对于图腾的意义理解也并不深刻有其它的想法也很正常。 于是回道:“可以。不过也需要巫祝来主持一般惩罚作恶的族人就会由巫祝来主持废弃图腾。并不难比赋予图腾要简单得多。因为图腾的力量是巫祝借用仪式向图腾本源‘借用’的‘还’的时候也应该由巫祝主持。” 姜望点点头又问:“你们火祠祭祀的是哪位火神?” 庆火其铭突然恼道:“我们不祭祀什么神祇我们祭祀的是火供奉的是火。也只是火。” 原来是本源信仰。 对于尊奉本源信仰的人来说那些本源领域的所谓“神祇”更像是“窃贼”而非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 问他们祭祀的是哪位火神已几近于侮辱了。也难怪庆火其铭生气。 “很抱歉。”姜望老老实实地认错:“我初来此界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无意伤害你们的信仰。” 姜望的态度很诚恳而且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庆火其铭也不好再计较闷声问道:“要与你在什么部位点青?” 姜望道:“后背吧。” “我去取点青用具。”庆火其铭起身走入火祠里间。 姜望先时已打量过这座火祠此时得暇不免细瞧。 庆火部里大多数建筑都很简陋这座火祠也并不华美。但无论是坐席、祀台还是墙壁全都绘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兽。 有些的似羊似狗但更多的火兽让姜望完全陌生简直找不到一点能与之对应的。 姜望早知现世并非唯一世界森海源界包括隐元星所照耀的那片沙海所属的未知名世界都是不同的世界。 但唯独现在所处的这片浮陆世界构造似乎更为奇特。 他隐隐的感觉到如果“世界”也分层次的话撇开现世不说浮陆应该高于森海源界和那片沙海。 这也意味着……此界的力量极限或许也高于彼界。由此推导浮陆上的最强者应该要比小烦婆婆强。 作为森海圣族的唯一祭司小烦婆婆应该是森海源界明面上除燕枭之外的最强者。 她真实的战力姜望并不清楚只感到深不可测。但保守估计应该不会低于神临境界。 毕竟姜望也是接触过神临强者的在他的直觉中小烦婆婆并不弱于那种层次。 而浮陆世界里那位脸上绘有八道红线的中年大叔庆火高炽应该就是庆火部的最强者。 有机会要试试他的实力在什么层次。姜望想着。 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他好奇也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不同力量体系的碰撞让他对自己的修行有了更深层次的洞彻。 抛开仇恨与面对世事的压力来说单就修行本身就是拥有无限乐趣的追求。 当年的那个孩子独自踏上去城道院求学的路不就是因为对修行的向往吗? 庆火其铭这时抱着一只漆成黑红两色的木盒走来走到坐席上与姜望相对而坐。 “背身坦背。”他说。 姜望于是解下上衣直接转过身背对庆火其铭而坐。 他坐得很直脊柱像一柄剑剑柄拄腰剑尖直抵天灵。 庆火其铭一眼望去那些描述战斗经历的伤疤都被略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望颈椎与脊柱相连之处绽开的那朵白骨莲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炙火骨莲 “怎么?”感受到庆火其铭的迟疑姜望出声问。 “你背上这朵白骨莲花……” “邪异?” “有点。”庆火其铭措辞很谨慎。 这实在不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从火祠这栋建筑来看巫祝的地位应该很高才是。 “一位邪神留下的痕迹早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姜望语气随意随口问道:“你能洗掉它吗?” 他早就自觉禁用白骨道秘法了但背脊上那朵白骨莲花的图案仍未隐去。 这或许是接触过白骨尊神所传秘法就不能抹去的印记或许只有白骨尊神彻底消亡这个印记才会消失。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是因为通天宫里姜魇的存在。 只是姜魇仍是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一对于这朵白骨莲花平日里也没有看到什么影响姜望总不能将那层皮剜去也就只好搁置下来。 庆火其铭顿了顿回道:“我对神的领域并无了解不便在你身上尝试。” 也不知他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有所忌惮。 姜望并不勉强:“那就先不管它。” “不过。”庆火其铭说道:“如果你并不需要邪神的力量我可以帮你把火之图腾点在这朵白骨莲花下或能帮你压制一二消弭隐患。” “有可能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吗?”姜望未虑胜先虑败。 “如果两种图案没有结合好的话……”庆火其铭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地道:“不太美观?” 姜望:…… “我指的是修行方面。”姜望说道。 庆火其铭回道:“图腾是我们浮陆的修行方式无数岁月都是这样过来。你们的修行方式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坏处吗?” 姜望再无意见:“就按你说的做。” 自森海源界到隐星世界那片沙海再到浮陆姜魇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也不知是在沉睡还是闭关。 这朵火焰图腾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庆火其铭用一把燃焰小刀在姜望的脊背上刻画火焰灼过之处并不伤及血肉只留下赤色痕迹。 “点青”的过程伴随着非常强烈的灼痛。 按照庆火其铭的说法这是与图腾之力交流的过程疼痛无可避免姜望忍不住可以叫喊但最好不要乱动——本来按规矩他是要将姜望捆起来固定住的就是为了避免在过程中吃不住痛乱动姜望当然不可能同意。无论什么情况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都是愚蠢的行为。 最后庆火其铭只能就这样开始。 令他惊讶的是整个过程中姜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要知道他这柄祀火之刀乃是庆火部巫祝传承之宝。此火不伤血肉其实刻印的是神魂。火之图腾并不是由巫祝直接刻画而出而是在巫祝刻画了神魂之后身体自然而然的生成相应图腾。看起来像是纹刻其实本质不同。但年长月久慢慢也就延续了“点青”的说法。 所以这种痛苦是触及神魂层面的。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 其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大概能说明痛苦但在庆火其铭“刻画”的部位那附近的皮肉全都被强行控制在相对松弛的状态。这是为了不影响他的图腾“刻画”力求达到最好效果。 这种可怕的意志与控制力让庆火其铭想起养父曾反复提及的那个人那位庆火部不世出的强者。据说他在点青中的表现亦是如此才令做了一辈子巫祝的养父记忆犹新可惜的是那人早已坠入幽天…… 当一切结束庆火其铭收起祀火之刀又从盒中取出一方灰扑扑的布只往姜望脊背上一擦。 说来也怪这一擦之后那种灼痛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姜望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时候才发觉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好了?”他虚脱般地问。 “图腾已经生成还需注入图腾之力。”庆火其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族长已经给我划定了份额。” 姜望随口问道:“你这块灰布是什么来历?” 庆火其铭笑而不语。 姜望于是明白这大概是庆火部巫祝的秘密不便分说。 他也不在意随手掐诀凝出一块水镜置于后背回过头去看水镜中的图案。 只见一朵赤红之火花如在燃烧。其上一朵白骨之莲花似正开放。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 白骨之莲那种邪异的感觉被中和了赤红之火那种炙烈的感觉又温润了些。 即使忽略掉它们所代表的意义这也是一副非常美丽的图案。 姜望默默看了一阵莫名想起了一些画面于是挥手散去水镜。 瞧着他的神态庆火其铭忽然问道:“在青天之外的你们那个世界神祇的现状怎么样?” 姜望摇了摇头:“神道大昌的时代已经是历史。我所接触的……不提也罢。总的来说正神还是受人敬仰有些香火。邪神则被人唾弃传播信仰也只能偷偷摸摸。不过也并非所有神祇都需要信仰。神道是很复杂的修行体系我不太了解。” 庆火其铭则有意无意道:“在我们浮陆所谓的‘神’是得不到任何信仰的。” “为什么?”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但不能无私又怎配成为神?所以神是一个悖论我们浮陆人认为真正的神并不存在。有的只是本源之窃贼信仰之小偷。”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这话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又觉得很有道理。能有这样的觉知浮陆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 姜望摇摇头道:“我从来不信神。” 他明白庆火其铭的提醒。对方误会他可能对白骨莲花所代表的神祇心存崇敬。 见姜望表了态庆火其铭也就不再多说捧着盒子往里走:“跟我来里间。” 姜望起身离席随着庆火其铭转进火祠里间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向下倾斜两边供着高高支起的火盆。 在岔路向左转道路的尽头是一间暗室。 这里应该已经在地下深处。 布局极为简单四角都有火焰悬空而燃。 暗室正中是一方以暗红色砖石铺成的池子。 此时的池子里空空如也可以看到底部和四墙都绘着玄奇的火焰图案似乎是一个整体的场景像在描述着什么。 但风格独属于此界姜望仔细辨认了一阵也没有看懂。 “嗯。”庆火其铭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本来应该在图腾池里浸泡一阵的现在你就蹲在池边把手放进去吧。” 姜望大概也猜到这里是干什么用的了闻听此言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这个庆火部真真抠得没边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有拳,我有剑 半蹲下来依着庆火其铭的指挥把右手虚垂进图腾池中。 庆火其铭此时又带上了那张夸张的面具绕着图腾池转起圈来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姜望仍然听不懂但随着祝祷的进行空无一物的图腾池中渐渐有火红色的烟气诞生。非常稀薄但毕竟存在。 火红色烟气如游鱼逐饵般向姜望的手攒动依附于他的手掌攀附而上沿着他的身体表层“游”向他的背部目标非常明确。 无疑这火红色的烟气就是图腾之力在图腾池环境下的具显了。 姜望感觉得到随着火红色烟气的注入背上那个火焰图腾开始微微发热然后…… 没了。 感受就到微微发热为止。 因为图腾池里那火红色的烟气已经消耗殆尽。 庆火其铭结束祝祷复又解下面具脸色发红也不知是因为消耗过大还是单纯因为不好意思。 姜望满是怨念的瞧了他一眼。 就这? 这就叫予我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纯不纯、正不正的不知道少是真的少。 我这刚开始有点感觉呢! “这可不怨我。”庆火其铭赶紧解释道:“都是族长的要求。图腾池储备的图腾之力怎么用用多少我可做不了主。”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外间转进。 “是此事不怪巫祝。青天来者如有怨念我庆火高炽一力承当!” 高大壮硕的庆火高炽走进暗室来表情坦然。 “族长怎么来了?”庆火其铭连忙相迎。 “将庆火部的棋士、棋相、棋卒带来给棋主过目。”庆火高炽说着看着姜望:“尊贵的客人请原谅庆火部招待不周。” “的确不是很周到。”姜望没有客气但也没有继续纠缠图腾之力的多少直接说道:“我看看人。” “在外面。”庆火高炽说。 庆火其铭则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外面说明这些人甚至没有资格进火祠。实力可想而知。 三人复又走出火祠。 火祠外站着十六个人。 十六个行将就木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的老人。一个个的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倒一整排。 姜望看向庆火高炽:“你们放弃了是吗?” “怎么会?”庆火高炽道:“这些人年纪虽然大了点但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老兵当然比新兵强一百倍。 但老兵不是老头兵。 生死棋局里禁用图腾之力对于普通人来说拳怕少壮即是真理。 姜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不该跟你们签那份契约?我选择错误我识人不明嗯?” 他的语气已经可以称得上严厉。 浮陆那么多部族他还真不是非庆火部不可。哪怕需要去抢名额他也不是抢不到。除了雷占乾等寥寥几人谁能挡他? 庆火高炽脸有赧色这事情他的确办得不地道。 但他还是道:“图腾之力在生死棋局中无法使用对棋局的帮助几等于无。我们的勇士都在地窟征战尚且得不到应有份额的图腾之力补充。虽然对不起您但也只能如此。” 要不是青天来者进入生死棋局必须要有图腾之力来“欺骗”棋局就连这点图腾之力他也舍不得给。 “那这些人呢?”姜望道:“你就让我带着他们去棋局中争胜?” “还是地窟的问题。”庆火高炽说道:“我庆火部实力普通镇守地窟很困难大部分青壮战士都在地窟轮换。也只有这些战士……” “可以用来送死还省你们部族的口粮对吗?”姜望打断他。 这十六个老人表情都很平静大概早已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也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从庆火其铭口中得知庆火部族人脸上所显的红线即是图腾之力层次的外显。 庆火高炽脸上八道红线实力无疑冠绝庆火部。 而这些老者脸上什么都没有。 庆火高炽并无遮掩直接地说:“不是用他们送死而是用他们填补名额凑人数进入生死棋局。只是如果您能保住他们不死这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我们庆火部想要延续下去不能再让青壮做此牺牲。” 他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说出这样的话足证无奈。 从这番话看庆火部的生存环境倒比想象中更恶劣。 但庆火部只要混个十几名就满足了所以点到星将就大功告成不思进取姜望却不能够。他在已经达成目标后特意来这方世界不是为了拿最后一名的。不是为了陪庆火部做混子。 “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们争胜呢?”姜望问。 他强调:“是争胜不是第十六、十七、十八之类的名次。” 庆火高炽瞬间精神起来:“在这些青天来者里你有拿第一的实力?” 青天之上的来者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彼此之间了解实力这点他倒不会怀疑。 姜望自信道:“第一不敢说。前五我有绝对把握。” 他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也确实没有虚假。 庆火高炽看了看他仍有些犹豫:“历史上后来的青天来者实力总是不如先来的那些。” “很简单。”姜望洒然道:“你有拳头我有剑。何不亲身一试?” 他既是要给庆火部信心同时也是要了解浮陆的修行体系摸底庆火部的实力可谓一举三得。 庆火高炽笑了显然姜望的回复非常令他满意。 “便在此时?” “便在此时。” 庆火高炽笑容一收也不再打招呼。简简单单干脆利落地一记直拳当胸轰去。 姜望亦是简单一抬手以神龙木剑鞘抵上了庆火高炽的拳头。他要先试试其人的力量。 剑鞘刚刚接触那只拳头姜望便意识到力量不如立即转换劲力转对抗为借势飘然后飞。 人在倒飞剑鞘横眉。 顺势拔剑剑器长吟! 寒光一道自身前割过如月初升。 也不见如何动作庆火高炽的拳头突然变成了火。 不是被火焰附着也不是什么障眼法。 姜望凭借对火行元力的出色感知清晰感觉到庆火高炽的这只拳头已经失去血肉变成了火焰本身! 剑过火仍存。 这只火焰拳头袭向面门。 姜望竖掌于前掌心一朵焰花绽放直与庆火高炽的拳头相触。 预料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在他控制焰花炸开之前焰花已先一步消散。 姜望感觉得到他掌控的火行元力中有一股突然生出“意识”恰到好处的“捣乱”令焰花崩溃。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开。 而庆火高炽那只火焰之拳忽然展开五指呈虚握状往下一拉! 极速飞远的焰流星立即止住逃窜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地窟 这还是焰流星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破解。 下坠的焰流星中姜望踏焰而出。 又一门道术被轻松破解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感到兴奋。 图腾之力的玄妙运用让他大开眼界。也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性。 人在半空极速下坠一手竖剑于下破开空气让自己下坠得更快瞧来几乎是要以肉身撞击对手另一只手飞快掐诀。 啾啾啾啾啾啾。 咚咚咚。 铮铮铮。 …… 八音焰雀。 在急速靠近中密集的焰雀以姜望为起点向庆火高炽落去。 焰雀如桥连接两个战斗中的人。 这门道术的威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忽视。 庆火高炽却依然从容只将那只火拳一张、一握。那些尖啸的焰雀还未袭近便已在他身前崩散消弭。 如飞蛾扑火。 但控得住火却止不住音。 八音齐奏各有各的动听也各有各的攻势。 在浩大的声音交响中庆火高炽脸上有过一瞬间的痛苦之色但他不退反进直接高跃而起一拳击在半空! 这一拳似乎只打中了空气。 但姜望能够感觉得到战斗范围内的火行元力似乎被打散了某个节点所有人为的引导都被驱逐。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回归自然。 当然八音焰雀也因此散去。再没有掀起半分涟漪。 不愧是直接祭拜火之本源的部族。庆火高炽对火的掌控仿佛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在他面前使用任何火行道术都似乎是自取其辱的感觉。至少姜望目前掌控的火行道术没有哪一门能够在庆火高炽面前奏效。 这种程度的掌控力姜望只在太虚幻境里那华袍少年的身上见识过。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庆火高炽是如何找到这个范围中独属于火行元力的那个“节点”。 这太可怕也太有趣了! 特意使用火行道术就是为了实验庆火高炽对于火的掌控。 现在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 于是纵剑! 直接迎上庆火高炽的火拳。 撩、刺、拉、割……剑气狂飙。 以极其简单却极其凌厉的方式与庆火高炽在半空杀做一团。 庆火高炽的招法没有什么花哨就是简单的拳收拳出但每一记都直指要害是真正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拳术。 而姜望此时亦只以最直接的方式对待每剑无招却每一剑都带着独特的气势。 那是他的一身剑术都化入每一剑中。 “可也!” 交织一团的战场中庆火高炽直接跃开不禁欢喜道:“你的确有争夺前五的实力!” 他虽然还不清楚其他青天来者是什么实力但往年记载中的青天来者实力都在某个界限之下。浮陆强者认为这是青天通道的局限。 庆火高炽很肯定在这个界限下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绝对算得上高手。 能够随意从交织一团的战局撤出足以说明在刚才的战斗中庆火高炽并未被逼到极限。 当然同样因为只是切磋姜望也只以试探实力居多。 姜望半赞叹半好奇道:“真不知族长大人身化火焰是何等风采!” 庆火高炽笑道:“承你吉言希望我早有那一日。” 从这话来判断他目前还无法做到全身火焰化不知现在极限在哪里。但仅仅一只拳头火焰化就已经相当强大。 一只拳头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实力大约在内府境层次。 这并不是说就可以直接对应内府境了两种不同的修行体系也无法这样直接的划等号。 只是单纯从姜望自己的角度判断单拳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带给他的压力是普通内府境强者的压力。 保守估计庆火高炽若战力全开实力大约在外楼境层次。 而庆火部在浮陆甚至排不进前百因为通过点星将仪式获得姜望的加入这才拥有生死棋局的名额。 由此大约可以判断浮陆的战力层次比姜望之前想象的可能还要高一些。 姜望现在只希望那几个在齐国呼风唤雨的家伙在这方世界可别太骄狂。万一被浮陆的强者怎么着了那他……不就捡便宜了吗? “族长大人现在对我的实力想必有些了解了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姜望直接问。 “首先图腾之力是不可能再增加份额的因为在生死棋局也用不上。” 庆火高炽很好的表现了一个条件拮据的部族首领是如何勤俭节约的。 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参与生死棋局的战士整个庆火部你可以自行挑选。” “包括镇压地窟的那些战士?”姜望问。 之前便听庆火高炽提到地窟。 尽管并不清楚地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但并不妨碍他理解了那是庆火部最精锐战士驻扎的地方。 庆火高炽咬牙道:“当然!我现在就让人调一队轮换的战士回来只是因为要镇守地窟的关系一次不能抽调太多。还得劳烦你多看几轮才能看全了。” “何必如此麻烦?”姜望直接道:“地窟在哪里?我与你去一趟便是了!” 默默旁观了整场的庆火其铭这时出声说道:“地窟连接幽天通道太危险了你是庆火部棋主也是庆火部本次的希望所在。最好不要冒险。” 姜望只笑了笑:“哪里不危险?生死棋局听名字也不是什么安生之地吧?我正要见识一下你们的地窟是什么风景!也想瞧瞧什么是幽天!” “好!”庆火高炽此时的态度明显多了些亲热:“巫祝大人你便带这位来自青天的真正战士去我们庆火部最大的地窟一观!” 庆火其铭脸色顿时一白:“我也要去吗?” 庆火高炽表情冷硬地瞧着他:“只是带着星将去一趟地窟引路而已你也不愿意吗?” 庆火其铭张了半天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着头声音也变得很沮丧:“与我来吧。” 说罢便带头往火祠后面走。 可以看得出来他非常的不情愿。但他没办法拒绝。 姜望冲着十六个老头兵点头示意过才跟在了庆火其铭的身后。 那些好似睡着了的庆火部老爷爷们队伍中忽的一人问道:“现在干嘛呢?我们怎么办?” 留在原地的庆火高炽宽慰道:“回去歇着晒太阳吧!” 那老爷爷道:“你他娘才老呢!老子能打得很!” 得。 不仅老得颤颤巍巍还都聋得不成样子了。 也亏庆火高炽凑全了这些人。 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不用不用你们上阵了!” “什么?什么时候出发?” …… …… ps:有正版读者反映第一百四十二、一百四十三重复了。其实没有。我之前是多发了一章算是加更。但先发的一百四十三。现在顺序已经修改过来。直接点进去内容是不同的。或者刷新一下重新下载即可看到章节名不一样了。特此声明一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支 “地窟”是一个很直观的名字大地之窟窿。 浮陆之上为青天浮陆之下为幽天。 青天高悬于上处处可见。幽天暗沉于下被厚重无垠的大地所阻隔基本上看不到。 而地窟便是例外。 谁也说不清地窟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它连接着幽天。整个浮陆所有部族都需要面对的危险便来自于幽天。 倒是在浮陆的传说中有个说法——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回到地窟中来。来自幽天的危险是非常具体的存在并不虚无。 浮陆有一句俚语“青天之落为星将幽天之起为星兽。” 延伸的意义是说人一生下来就定了好坏。但撇开延伸的意义来讲它本身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星兽即是浮陆世界最大的灾祸。 浮陆上的人们认为星将是青天的产物星兽是幽天的结晶。 这话的对错且不说但的确成为一种共识。 一路上从庆火其铭嘴里对地窟有了初步了解姜望也大概明白了庆火其铭为什么对来地窟很抗拒——他的养父庆火部上一任巫祝就死在地窟里。 姜望还特意打听了在他之前那些“青天来者”的归属姓名未必能够知道特征却很好判断。 雷占乾是雷部第一赤雷部的棋主李凤尧在水部第一的净水部方崇则在土部第一的原土部。 姜无邪则在火部第一的疾火部。 此外木部第一铁木部的棋主是一个外貌非常普通的男人。仅从庆火其铭的描述姜望无法将之与记忆中的修士对应起来。 但姜望重点关注的也就前四人而已。 他还特意问了净水部的位置有意先行联系李凤尧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讨要一门合适的兵阵之法用来训练庆火部族人好让禁用图腾之力的庆火部战士也能在生死棋局中发挥出超凡战力。石门李氏世代名将定然是不会缺少兵阵的。他自己却于此一窍不通。 其他人早到浮陆那么些天一定在想尽办法提高那些部族战士在生死棋局中的战力。姜望现在才开始选人已经落后了很多。 然而庆火其铭非常严肃地阻止了他。 由于王权之契的制约在生死棋期间各部族不能够彼此征伐。 但姜望作为庆火部棋主如果进入别的部族地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剿杀至死。 庆火其铭再三强调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姜望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也只能作罢。 庆火部所属范围里最大的地窟名为无支地窟。庆火部最精锐的战士都在此处。 无支地窟的位置距离火祠大约也就二十里地。 “部族需要强者坐镇族长脱不开身所以只能我领你过来。”庆火其铭脸色有些发白的解释道。 这话是一句废话废话说明了他内心的波动。他需要一些话题来岔开情绪。 “看起来很可靠。”姜望说。 眼前是一座以黑色巨石筑成的堡垒定在那里像一只沉默巨兽。让人毫不怀疑它具备相当程度的防御能力。 “是啊很可靠。但不是因为这座堡垒。”庆火其铭说着定了定神迈步往前走。 堡垒外守着一队庆火部战士庆火其铭上前与他们略作沟通两名强壮的战士便走到一边转动绞盘堡垒厚重的石门随之缓缓拉起。 是的堡垒大门的开关在外部。与其说这是一座堡垒倒像监狱更多一些。里面的战士不像是被保护着倒像是被“囚困”着。 石门之后是影影绰绰的甬道。哪怕甬道每隔几步就有一只火盆。但它的尽头仍让人感到遥远和模糊。 庆火其铭咽了咽口水:“进去吧。” 他站着不动看样子是打算让姜望打头。这一点也不符合待客之礼。 “你没来过这里吗?”姜望问。 “以前……都是在外面等。” “以前的巫祝把你保护得很好。”姜望说着迈步走入幽深的甬道中。 浮陆之人的寿限与现世人族差不多。 其实说起来姜望的年龄还比庆火其铭要小。但姜望经历过的事情太多。 “门先别关。我们很快出来。”在进去之前庆火其铭特意对守门的战士说。 但守门战士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给巫祝大人半点情面。 “你还进吗?”姜望在甬道里面问:“不然你留个信物给我我自己下去?” 庆火其铭怒气冲冲地瞪了那战士半天但想到庆火高炽的脾气最后也只能咬咬牙走进了甬道里。 轰隆隆~ 在他走进来之后巨大的石门很快又落下。 漫长的甬道也因此更显幽暗。 庆火其铭悚然一惊但姜望的身影仍在远去就连脚步声也丝毫没有被打乱。回头已是不能于是脚下连赶几步追上了他。 “你不知道地窟里到底有什么所以才能这样淡定。”庆火其铭找着话题道:“无知者无惧。” “或许吧。”姜望说。 他并不抗辩因为他很清楚庆火其铭的说话只是在自我安慰。 而且无知者无惧这话也很对倘若姜望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危险那他根本不会选择前进。 脚步声在甬道中显得有些突兀火光照着庆火其铭的脸色忽明忽暗。 甬道漫长终有尽头。 尽头矗立着一道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的门通体漆黑。唯在大门中缝处有一道火焰铸纹。 姜望让开位置默不作声。 庆火其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金属门上眉心那处火焰印记亮了起来。 他松了手语气疲惫道:“等一阵吧。大概战斗还未结束。” “里面每天都会有战斗?”姜望问。 “不一定。但星兽的出现有稀落的时期也有非常密集的时期。一般越接近生死棋开始星兽上来得越频繁。生死棋结束后密度就会骤降持续一段时间那就是大部分战士的休养期。” “星兽是什么样的存在?” 庆火其铭张了张嘴复又合上沉默一阵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等你亲眼看到也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姜望倒是还能等庆火其铭的脸色却已经越来越难看。 “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他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 巨大的金属门在噪声中被从中间拉开。 一个独臂的青年男子就站在门内斜乜着庆火其铭但并不说话。 在他的身后—— 星星点点的火光像一条长龙盘踞在长夜。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幽天 庆火其铭看着独臂男人解释道:“我们通过点星将仪式选到了星将这位青天来者将作为棋主代表我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族长让我带他来地窟挑选战士。” 独臂男人闻言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还算有点用。” 侧身让开位置。 姜望和庆火其铭走入其间他才再次将金属门关上。 “这里的门都是能不开就尽量不开为了避免星兽跑出去。”庆火其铭跟姜望解释道。 “跑出去会怎么样?”姜望问。 “一旦让星兽暴露在青天之下接触天枢之光……那就是一场灾难。” 庆火其铭并没有展开描述灾难的具体但仅从他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大概能想象得到那种灾难的程度。 这里像一座巨大的地下溶洞。 在门外乍看之下感觉门后是无数火炬高举在长夜中。 此时入得其间才看到那些火光之下都有人在。更准确的说是每一个或坐或立的战士头顶都有一道火焰悬浮。 “这是他们图腾本源的具现他们借此休养。”庆火其铭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只有非常艰难的时候我们的战士才会动用图腾本源。刚才的战斗……一定很激烈。” 先前战况的艰难不必庆火其铭解说姜望也能感受得到。 那些或坐或卧的战士几乎人人带伤。 而还有一部分战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应该是在遵循某种轮换制度。 整个地窟中的庆火部战士大约在一千人左右。这些都是超凡战力比姜望想象中要多这也让他对整个浮陆的实力评估再次拔高。 庆火其铭带着姜望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并没有谁搭理他们。 这位庆火部的巫祝大人好像不太得人心。先前守在堡垒外的战士对他也并不够尊重。 庆火其铭似乎也并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心情在意。 姜望注意到他在抖。 那是恐惧带来的颤抖。 他一定经历过什么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实力不应该对地窟如此恐惧才是。 庆火高炽特意让庆火其铭给姜望带路来无支地窟恐怕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想解决他的心病。 在浮陆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能下地窟的巫祝无疑很难让人信服。 独臂战士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将他们带到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的汉子面前。 “族长让来的挑人去参加生死棋局。”他言简意赅的说道。 “挑人?有什么好挑的?”络腮大胡怒气冲冲毫不客气:“他知道这里的人手有多紧张吗?在这里调人去生死棋浪费时间地窟不守了想要庆火部就此消亡吗?” 独臂战士只回头看了庆火其铭一眼让他自己解释。 “我主持点星将仪式迎到了青天来者。”庆火其铭上前说。 络腮大胡这才打量了姜望几眼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那也不应该来无支地窟在族中随便挑一些人去便是。生死棋能有个十几名接下来的百年会好过很多” 庆火其铭在此人面前似乎没有太大底气犹犹豫豫地道:“这次我们要保五争三。” “族长亲自说的?”络腮大胡问。 “族长亲自与他交过手。” 络腮大胡顿时不说话了。 他回过身默默看向身后。 空阔的地窟地面高低起伏不定而一路行进至此姜望才在络腮大胡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个巨坑。 巨坑之下幽黑如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 姜望向前走了几步穷极目力也根本看不到幽黑的尽头。 这就是“幽天”吗? 除了黑暗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个巨坑才是真正的“地窟”所在。 而络腮大胡作为整个无支地窟的战士领袖守在最前沿。 姜望还想再凑近点看络腮大胡伸手拦住他:“不要再靠近你现在很重要不能出事。” 姜望听劝没有动但是问道:“就站在旁边也会有危险吗?” “谁也说不清星兽会什么时候涌上来。”络腮大胡顿了顿又道:“族长既然认可你的实力那就值得我们的战士拿命去拼一拼。你去选人吧任何人都可以。” “这么选选不出什么来。”姜望说道:“我需要看到他们的战斗。” 络腮大胡表情凝重:“这不是什么表演更不是游戏。战斗一旦开始我们不可能再有人护着你。” “我不需要有人护着我也是战士。”姜望说:“要在生死棋局里并肩作战不妨从这里开始。” 那位独臂战士哑声笑了:“有点战士的意思就是身板瘦了点。” 这话意有所指。 庆火其铭道:“不你不能冒这个险。好不容易有希望在生死棋里获得好名次了我们庆火部不能冒这个险!” 独臂战士毫不客气地看着他:“是他不能冒险还是你不能冒险?” “你!”庆火其铭脸都涨红了暴怒的看着他。这种暴怒掺杂了恐惧与羞愤。 独臂战士更是全无退缩之意。 “好了巫祝大人。”姜望伸手拍拍庆火其铭的肩膀不愿见他太难堪:“我已经决定了至少要在这里经历过一次战斗才能选择跟我一起去生死棋局的人。你回去帮我跟你们族长说一声。” “是啊。”独臂战士冷笑道:“快回去吧躲到族长的怀里去。” “我不走!”庆火其铭忽地喊起来咬牙道:“庆火元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不就是幽天吗?” 他的确无法否认面对幽天的恐惧但同样不能忍受这样直接的羞辱。堂堂巫祝一直被无视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忍受指着鼻子的唾弃? “可以了。”络腮大胡这时出声道:“庆火其铭你回去吧巫祝的确应该待在火祠里而不是地窟中。” “衡叔我不是孬种!”庆火其铭红着眼睛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孬种?” 络腮大胡没有说话。 “我不会走的。”庆火其铭一字一顿道。 络腮大胡看起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闻言只是道:“那么随便你。” 名为庆火元辰的独臂战士倒是很听命令络腮大胡让他停止他也就不再挑衅庆火其铭只对姜望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下一波星兽什么时候会来你在哪里等?我们的战斗次序都有规定位置也要明确。” 姜望看了看庆火其铭说道:“我跟他一起吧。” 毕竟两人相对较熟而且他背上的火之图腾还是庆火其铭所点。他心里是更亲近庆火其铭的。 就是庆火其铭这位巫祝大人在地窟里的地位实在有些让人不好理解。 姜望其实想就待在地窟边上以便第一时间接触星兽。但顾及到庆火其铭特意往后走了走。 在庆火元辰划定的范围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横剑在膝。 庆火其铭就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 “你说。”姜望特意找话题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地窟盖上呢?铸一个大铁块直接盖在窟窿上。” 庆火其铭情绪还没能缓过来但还是解释道:“任何堵在这个口子的事物都会消解包括人。所以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样啊。”姜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庆火其铭却好像就此打开了话匣。 他看了看那个窟窿的方向。 “你知道吗?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来这里。” 第一百五十章 勇敢者 姜望在等着他的下文。 庆火其铭却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懦夫?”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姜望想了想用同样认真的态度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够轻易判断你。” 庆火其铭沉默了一会红着眼睛笑问:“青天之上是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 他说:“我从来没听到有人说这种话。人们总是人云亦云总是很轻易的就否定别人。有人说他是一个懦夫。其他人就知道哦他是一个懦夫。有人说他能成为巫祝不过是运气好。其他人就知道他不过是运气好。” “在浮陆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的。你知道吗?”他看向姜望。 姜望摇了摇头:“恐怕让你失望了。” 他说道:“我们那里并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人云亦云也是人们的常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可以轻易地改变或者摧毁一个人。很多时候人们懒于思考墨守成规习惯盲从。也有很多时候人们怀疑一切不信任任何人。欲壑难填阴谋横行利益至上人情淡漠永远只考虑自己而不在乎别人……” “我所说的这些只是沧海一粟只是污浊之中微不足道的污浊。世界的黑暗是我根本描述不完的。 但我并不是要跟你说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多绝望。 因为还有光有很多的光。在日不能及月不能及的地方燃烧在那个世界。 有人伤天害理也有人救死扶伤。 有人背信弃义。 也有人一诺千金。为了一个承诺不惜生死……” 姜望很平静:“世界就是那样一个世界。你看到了光那就是光。你闭上了眼睛那就是暗。” “你问我我的世界是什么样。这就是我所在的世界在你们的青天之上。” 庆火其铭沉默了。 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此时都在休养没有人往这边看一眼大约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精力。 两人坐在偏僻的一角看起来他们都并不属于这个地窟。 姜望是过客但庆火其铭似乎也是。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庆火其铭问。 “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说。 他表现得很随意庆火其铭反倒轻松了一些。 “我父亲是一个懦夫我是懦夫的儿子。” 庆火其铭用这个开头开始了他的故事。 “他本来很有天赋被族人寄予厚望。修行也一帆风顺进度很快。但在第一次进入地窟镇守的时候就遭遇了当时最大的一次兽潮部族战士死伤无数。 同一批下地窟的人只有他活了下来。这很不幸。 因为他怕了。彻底怕了。 甚至于……为了逃避镇守地窟的责任自己废掉了自己的图腾。 他宁愿被人指着鼻子唾骂宁愿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终生不肯踏进地窟一步。 后来他死了。死在一个冬天。 我爷爷无法忍受他带来的耻辱亲手杀了他。” 说起生父之死庆火其铭语气冷淡他目视着地窟的方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爷爷从小就告诉我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我要勇敢要为我们家洗刷耻辱。我也确实以此为目标刻苦修行梦想着早日能够参与地窟的战斗。而我的爷爷他以身作则每年都要下一次地窟……于是他死在了地窟里。” “后来我被养父收养。我说我的目标是直面幽天是要成为能与星兽厮杀的战士。他很赞许我的志气也非常支持我。但我每次申请和他一起下地窟时他都说我还小还要再等几年。每次都让我留在火祠里。” “再后来他也死了。” “他死的那一天我就站在无支地窟的堡垒外。门拉开的时候人们送了我一块破布说是他的衣服碎片。那是他仅剩的东西了他掉进了幽天里。” 说到这里庆火其铭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看着无支地窟的堡垒忽然觉得非常恐惧。我一直想要下地窟想了很多年也为此努力了很多年但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想了。我不敢想。” 姜望说:“你今天还是来了。” “我不想来但是我不能不来。族人对我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你知道吗?我主持点星将仪式的时候就有族人说如果仪式不能成功就要拿我这个巫祝来祭天。” 庆火其铭抿了抿唇:“我知道他们是认真的。” 姜望想起森海圣族的相狩。背弃传统的人偏离主流价值取向的人总是会被族群所背弃的。这种事情甚至也根本无法以对错来判断。 如果庆火其铭连带“青天来者”到地窟选人也拒绝的话他将要面临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跟独臂的庆火元辰置气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置气。只是因为他更不敢就那样留下姜望自己回部族。 “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在计划逃离庆火部。但是……”庆火其铭苦涩地摇摇头:“一个不敢下地窟的人又有哪个部族肯要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庆火其铭自问自答:“因为我现在还是很恐惧。” “我憎恶我为什么这样恐惧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的确恐惧。” “我必须要说点什么。” “但是除了祝祷的时候没有人肯听我说话。” 庆火其铭语气萧索有一种离群的孤独。 姜望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庆火其铭没错吗? 浮陆上所有人都面临着来自幽天的威胁。所有战士都为了部族的存续舍生忘死而庆火其铭却躲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庆火其铭又的确有错吗? 他不能够战胜他的恐惧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勇者。那么不勇敢的人是否就没有生存的资格?从恶劣的现实来说或许是的。可是它不应该。 姜望认为以自己的阅历和智慧不足以判断庆火其铭的对错。或者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存在答案。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呼呼呼~ 呼呼呼~ 无支地窟里响起了风声。 那风好像自未知的遥远之处呼啸而来呼啸而近。 “星兽!” “星兽来了!” 有人大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星兽 几乎是刚听到动静姜望就已按剑而起。“你在这里稍等我前去看看。” 庆火其铭并未回应。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绷紧。星兽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他心中无形的门户将全部的恐惧都释放出来。 姜望不可能留下来安慰他因而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纵身往连接幽天的那处窟窿而去。 无支地窟很大姜望并未迟疑但他赶到的时候窟窿前已经有不少庆火部战士严阵以待。 络腮大胡正在发号施令调动队型。 而那个独臂的庆火元辰提着一柄战刀。站在队伍最前面表情坚定。 庆火元辰对庆火其铭刻薄吗?可以称得上刻薄。 但他作为庆火部的战士镇守无支地窟甚至为此断了一条手臂。 他已经断了一条手臂却还在地窟战斗。 而且时至如今星兽来袭时仍然毫不犹豫地顶在最前。 他这样的人有没有鄙薄庆火其铭这种畏缩之人的资格? 好像也是有的。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说不清对错。 说来奇怪明明听到呼啸的风声眼中看到的幽天却好像平静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星兽在哪里?”姜望问。 没有人搭理他。窟窿前的所有战士都全神戒备只等一战。 “很快就会出现。”倒是庆火元辰迅速看了他一眼说道:“站在我身后来。” 姜望依言走过去没有逞强。 无支地窟里的这些战士训练有素此时守在窟窿前的是一队人刀出鞘箭上弦。在稍后些的位置则有两队人作为候补。而更远位置的战士仍然在休养中根本连视线都不投过来。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有序完全可以称之为一支正规军队并且还是精锐。 “来了。”庆火元辰说。 姜望于是看到在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中此时泛起了星星点点交相辉映。乍看之下好像夜幕上的繁星。 美得惊心动魄。 这大概能让人理解到浮陆人为什么称地窟之下为“幽天”、“幽空”而不是幽渊。 “这下烧透了。”庆火元辰喃喃道。 姜望已经知道在庆火部“烧了”类似于“发达”了的意思。他这是正话反说说明这一波星兽潮强度不低第一波星兽潮就如此的话接下来的形势会很严峻。 “贰队、叁队做好战斗准备上前!”络腮大胡已经吼了起来:“肆队、伍队结束休整进入待命!” “星兽是漆黑之兽但身上会有星点存在。星点愈多愈强。这一拨星兽很难缠。你撤离的时候注意位置不要影响到其他战士。” 庆火元辰仓促对姜望解释着与此同时已经上前一步长刀斩落! 无支地窟中的这个窟窿约有六十丈方圆因为洞口并不规则的关系这个数字不是很准确。 但无疑是很大的。 在墨色中根本瞧不真切当那些“星光”跃出洞口星兽的具体模样才暴露在姜望眼前。 “星兽”只是一个统称这些星兽的模样各不相同。 庆火元辰攻击的这一只外形便像是乌鸦。当然无论是什么鸟类只要体型对得上又是黑色都很难不像乌鸦……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连眼睛都是漆黑的脱离幽天之后在火光照耀下才显出具体的轮廓。 与乌鸦不同的是在它左右翅膀上各有三个光点似星光闪烁。 庆火元辰一刀斩落奇准无比将将与乌鸦状星兽接触之时刀刃上蓬起一线火光!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此无声消融了。 姜望并未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先选择观察。既是观察星兽的弱点也是观察庆火部的战士。他要选择最合适的人在即将开放的生死棋中能够带给他帮助的人。 围绕着整个窟窿的战斗大部分都被他纳入视野。 就目前看来庆火元辰的战力在第一波与星兽接战的战士里属于较强的一部分。 大约与鲍仲清的手下那个覆海手闫二的实力差不多属于可以在一郡之地的腾龙境里称雄的战力。 图腾之力的运用方式也很多姜望看到有人引弓发弦箭带流火。也看到有人凭空刻画图案形成类似于道术的种种效果。 姜望初步认为浮陆的图腾之力类似于道元一样是超凡的基础。当然仅就来源而言已与道元有本质的不同。 再看星兽无论从防御、速度、还有攻击来说都不算特别可怕。比之玉衡峰上的那些凶兽也强不了多少唯一可虑的大概是数量。 姜望的判断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为相对轻松的攻势只持续了两轮第三轮自幽天涌上来的星兽实力已经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它们的体型没有太大变化但身上星点的数量较之第一轮星兽几乎翻了一倍! 庆火元辰的刀竟然被一只猴状星兽闪过若不是应变及时就要被挠一下狠的。 络腮大胡提前加派人手的决策被证明了正确面对实力暴涨的星兽庆火部战士仍然守住了位置。 有不少人受伤但战死者还没有出现。 被星兽攻击出来的伤口倒是不怎么特殊似乎跟被一般野兽袭击的伤口也没什么区别。不知是这些战士已经适应星兽的存在还是它们造成的伤口本没有太大问题。 姜望认为是前者。 星兽战死即消没有任何战利品留下这一点也与现世的凶兽相似。也就是说与星兽作战除了锤炼军队战力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最大的问题。 但凡战争必有损耗。若不能以战养战战争就是自杀的过程。 三山城是怎么被那些凶兽巢穴拖垮的姜望亲眼见证。也因此能够理解浮陆的局势为何如此紧张庆火部什么这样拮据。 浮陆有那样漫长的历史必然也诞生过难以计数的智者一定无数次研究过幽天的存在、星兽的存在一定想过无数的办法……但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个堡垒镇守一个地窟战士们拿血肉之躯去抵挡星兽。仍是这种古老的应对延续至今。 姜望没有去想怎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有远超浮陆中人的智慧他对幽天的了解也很浅薄。 不过初步的观察已经结束。至少他不必再躲在庆火元辰身后。 “往后站一站。” 姜望把初露疲态的庆火元辰往后一带长相思鸣鞘而出将那只星光尽在头部的狐状星兽一剑枭首。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星力” 庆火元辰心中暗惊。 他的勇猛强大在无支地窟里也是人所共知的。 这一点从他毫不客气地对待庆火其铭也可以看出来。 庆火其铭毕竟是巫祝天然有高贵身份。其他人就算瞧不起庆火其铭也很少会当面嘲讽。 然而。 他方才在全神贯注的战斗中姜望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其实本能地做出了闪避而且险些回击。 但姜望那只手依然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他并且化解了他回击的动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将他往身后带。 这说明两人的实力……差距很大。 而姜望这精准绝伦的一剑也让庆火元辰眼前一亮。没有过多力量的损耗几乎是卡着这只星兽的最大承受力斩出。说明姜望对星兽和他自己的剑都有足够的了解。 这让庆火元辰对生死棋局的结果有了更多信心。 姜望并没有理会庆火元辰的心情一剑之后他直接掐动道诀。 以最快的速度将道决完成迄今为止掌握的最强道术八音焰雀直接轰鸣而出覆盖了整个幽天洞口。 焰雀喧嚣八音浩荡。 密密麻麻的焰雀一冲而过。 极喧闹转为极寂静。 这一轮扑出来的星兽直接被八音焰雀清空。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下也有许多只焰雀一头扎进幽天里。 但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就好像它们冲进墨色的同时已经成了墨色的一部分。 果然坠入幽天的一切都会被“消解”吗?或者说“同化”? 姜望还沉浸在自己的观察中殊不知在场庆火部战士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惊叹。 “他是谁啊?”终于有人开始关心。 “看他的图腾法术是不是咱们庆火部的新巫祝?我看他跟那个人一起进来的。” “太好了!终于换巫祝了吗?” “清醒一点守住防线!”络腮大胡打断战士们乱七八糟的猜想这才顺嘴解释了一句:“这位是‘青天来者’是要代表咱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的!” “哦是棋主。” “我以为是新巫祝呢……” 姜望回头看了坐在角落的庆火其铭一眼这些战士的“讨论”并未收声他应该可以听到。但此时的庆火其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此时此刻姜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络腮大胡已经趁机动员起来:“你们谁表现好就可以跟这位星将一起参与生死棋为我们庆火部争取数百年再未有之名次!” 战士们早就激动起来。 生死棋局的名次代表什么他们很清楚。庆火部的崛起或许就在这一次。 没有什么比部族的崛起更让这些战斗在最危险前线的战士激动。 “看我的吧!” “今天我一定烧!” 姜望并未回应这些战士们的热情他只是迅速地完成掐诀。在下一波星兽涌上来的时候再一次八音焰雀! 星兽再一次被清空。 洞窟下的幽天霎时漆黑一片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有星点靠近。 倒不是姜望故意要逞威风在这些人面前展现一次实力就足够。之所以还这样做是因为他刚刚发现在他一次性杀死那么多星兽之后他脊背上的火之图腾中忽然有一种力量孕生。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这种力量并非图腾之力也不是道元之力而是一种很纯粹的力量。 可以非常轻易的被调动、转化换而言之能够适用于任何攻击中。 但它似乎是无根之水并不像道元或者图腾之力可以靠修行来恢复和增长。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积蓄只是恰好火之图腾成为了那个“容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与白骨莲花相互影响后的火之图腾成为了这种力量的“容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有了第二记八音焰雀。 结果如姜望所料火之图腾中的那种力量果然与杀死星兽这件事有关! 在杀死这波星兽之后它再次获得了增长。 也许…… 杀死星兽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只是浮陆的人还没有察觉或者没能找到捡拾“收获”的方法? 姜望一剑杀死第一只星兽的时候也并未有什么感觉。直到一记八音焰雀清空全场才切实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孕生”。 他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与白骨莲花对火之图腾的影响有关。不然的话很难解释浮陆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这件事。 唯有不属于此界的白骨莲花带着陌生神祇遗留的影响才有可能让火之图腾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 只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还根本瞧不出根源来罢了。 他同时又感觉到这种力量或许与星兽身上的星点有关。或者因此可以暂且称之为“星力”? 杀死星兽积蓄星力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而如果有一种修炼体系是以他刚刚命名的“星力”为核心。那就恰好形成一种正向的循环杀死星兽即是修行。 那么星兽不再是灾难反而是一种资源! 当然这些只是一时发散的玄奇想象。 现在这种力量在火之图腾里还只是临时积蓄的存在呢。就像一个枯死的池塘本身没有泉眼存在积蓄再多的水也只能作为临时消耗。 以姜望现在的见识和能力根本不可能以此为核心创造修炼体系。 但话说回来它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 假如姜望现在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出来恐怕整个浮陆的强者都会找上门来与他一起研究或者“研究”他。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使只是无根之水对姜望依然有大用。 储存于火之图腾里的、纯粹的、能够随时动用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在自身极限之外的爆发力! 至少在这浮陆世界里这是一张全新的底牌! 相较于那些棋士、棋相、棋卒它直接得多或许也有用的得多! 诚然两轮星兽所获得的“星力”也并不多若现在加持出来甚至对战力也根本没有本质的提升。 但此时“星力”才这么多如果积蓄到百倍、千倍呢? 火之图腾作为容器它的“容量”有没有极限? 当数量的堆积到了某一个极限本质的变化就已经发生。 这将是他在生死棋里与雷占乾、姜无邪、方崇等人争斗的利器! 还在思考间下一轮星兽已经迫近。 “都退开让我来。我来一人挡幽天!” 姜望难得地一振袍袖表现得十分膨胀。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什么呼唤我 搏杀在生死线上的战士最崇拜强者。 姜望作为浮陆现行传统下很受尊重的“青天来者”本只是来地窟挑选同去生死棋的战士。他本不必插手与星兽的战斗但他不仅插手了还从旁观者的角色打成了主力现在还要一人挡幽天! 这话一出庆火部的战士们都要疯了。 “好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来自青天的好汉!” 有人独挡幽天减少部族战士死伤络腮大胡当然乐见其成。因而只是命令两队战士做好战斗准备随时接应姜望其余战士则散去休息。 地窟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八音焰雀这种类型的道术了。 尤其是那个窟窿能恰好被八音焰雀完全覆盖而八音焰雀又的确可以对星兽造成强大有效的杀伤。那么需要考虑的就只是道元储备问题了。 如今姜望的道元储备有多雄厚? 一般来说腾龙境修士比之通天境能够调动的道元并没有本质上的提升。因为天地孤岛的存在腾龙境修士很大一部分道元需要用于依托天地孤岛。 否则天地孤岛就有沉入“海底”的危险。 并且天地孤岛本身也需要道元调理以巩固岛身姜望自己就每日调理不歇。若不是调养得好后来也不能那么轻易的承接变化。 姜望的天地孤岛真正能够称得上“岛屿”比之一般的腾龙境修士广阔不知多少倍。这也意味着他被天地孤岛所纠缠住的道元相对也更多。 因此哪怕他以周天星斗阵奠基以星河道旋建立周天以可怕的通天境实力晋阶到了腾龙境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也并没有质的提升。 让他比之前更强大的主要是更高阶的道术和更强的剑术。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经历过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一游。天地孤岛上自此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整座天地孤岛的根本得到稳固。从而带来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即是——解放了大量道元! 如果说之前姜望在一次战斗中释放八音焰雀的极限是七次到八次之间的话。 那么现在这个数字是二十次! 在第十八次释放八音焰雀的时候姜望感觉到自己的道元储备还可以支持两次但出于谨慎他选择了休整。 二十次的八音焰雀还意味着持续性的内府境级别战力。 通常来说一场搏杀中根本用不到二十次全力以赴的出手。这二十次的八音焰雀大部分情况下都足够从头到尾支撑一场内府境的战斗。 向前凭借飞剑时代三绝巅的飞剑之术在腾龙境就有内府境级的杀力。但也只一击之力。而姜望现在境界还在腾龙境战力却已完全可以等同内府境。 如果向前这段时间实力没有突飞猛进的话那么差距已经拉开。 庆火部的战士再次顶到窟窿前而姜望取出道元石开始吸收。仅靠自身调养还不知要恢复多久。 在临淄晃荡了这么久他身上的道元石已经积蓄不少。道元石之所以可以作为修行者之间的货币使用在于它本身就具备补充修行者消耗的价值。尽管补充道元的过程中不能被打断但道元石的价值还是毋庸置疑。 看着一颗颗道元石被取出然后消耗一空姜望的力量也重新丰沛起来。 络腮大胡在一旁看得便有些眼热:“我们的图腾池储备有限。不能依靠它消耗。而且远在火祠一来一回也太浪费时间了。战士们大都只能靠自己恢复。你们这种石头挺不错的啊?” 姜望并不搭腔。 这一套他见得多了。 这就相当于他在吃东西的时候姜安安凑上来问这是什么呀?这个好不好吃?她其实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给她吃一口。 “唉。”络腮大胡叹息道:“就因为图腾之力有限多少好孩子都白白牺牲了。” 力量体系不同给你你也补充不了图腾之力啊。 姜望无语但还是将用过的几块道元石放在身前:“你可以拿去研究一下。” “好嘞!”络腮大胡大手一挥那几块道元石便已消失不见。 姜望恢复过来再一次上前继续掐诀继续八音焰雀…… 自参与镇守无支地窟以来庆火部的战士们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 那位天外来者总是能以神奇的“图腾法术”清除星兽。 那奇妙而浩荡的交响八音也一直持续在地窟里。 这声音让人迷醉。 星兽始终是在增强的虽然增强的幅度不似一开始那样夸张但确实是在增强。这体现在那愈来愈多的星点上也体现在……八音焰雀已不能一次清空所有星兽。 在八音焰雀之后还需要庆火部的战士补上攻击。 慢慢的一次八音焰雀之后尚还存活的星兽数量已越来越多。 在浩荡的八音交响间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对劲。”庆火元辰神情忧虑:“这一轮星兽潮怎么持续时间这么久?” “对啊!” 其他战士也都恍然惊觉。 之前一直是姜望独自清除星兽他们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也因此几乎忽略了这件事。 往常一轮星兽潮星兽涌出个三、四十波是常态六十波就已经是比较危险的情况了。而这一轮的星兽潮以姜望释放八音焰雀的次数来看已经有一百多、快两百波了! 姜望都休整补充了十次以上! 络腮大胡的表情也很严肃他比庆火元辰更早发现这件事也早就指令休养中的战士们备战。 反倒是一直战斗在最前面的姜望因为并不知道往常星兽潮的情况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但他储物匣里的道元石也几乎消耗一空。 当姜望再一次休整补充回来他对络腮大胡道:“我已经没有办法补充了。从现在开始只能改以剑术搏杀。” 络腮大胡点点头对于姜望他已不能要求更多。 随口吩咐道:“去请族长就说无支地窟有变。” 而后抬高音量怒吼一声:“全部战士待命!” 就在这时…… “庆火其铭你做什么!” “废物!不用你帮忙也不要影响阵型!” 姜望一剑将身前的星兽斩灭回头看到—— 庆火其铭不知何时从坐着的角落里站了起来表情奇怪地一步一步地往窟窿这边走。 对于一路上的呵斥指责全都不管不顾。 见姜望也回过头来看他。 他才回以一笑声音平静:“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青天来者。” 他说:“我不再恐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星 这句话说完庆火其铭突然加速开始奔跑起来。 络腮大胡作为无支地窟的最高首领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拦住他!” 沿路上的战士这才去阻止。 但庆火其铭几个绕转便已经洞穿了人群目标直指幽天! 根本拦不住。 在这一刻庆火其铭表现出来的[笔趣阁 biqugervip]实力远在这些战士之上。 呼呼呼呼呼呼! 来自幽天呼啸的风声愈发激烈起来仿佛在为他擂鼓为他助威。 庆火其铭像一阵旋风从姜望身边卷过。 姜望看准时机伸手一抓! 但竟然抓了个空。 他对庆火其铭的实力是有所把握的。 然而庆火其铭的速度在这个瞬间竟然超出了他的判断! 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庆火其铭已经超过姜望的位置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一往无前的跃进了幽天里!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是庆火其铭对姜望说过的话。 跃进幽天这件事无疑可以等同于自杀。 然而庆火其铭怎么突然会想到“自杀”? 并且看他跃进幽天之前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他最后说的话…… 他说他不再恐惧了因为什么? 又是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除了风声姜望确认自己没有在幽天之中听到任何声音。 是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吗?还是那所谓的呼唤声音根本不存在? 庆火其铭跃进幽天里同样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幽天似乎完全不曾受到影响。就连那些涌近的星点也未有变化。 庆火其铭这个人好像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解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说什么。 直到络腮大胡呼喝起来星兽跃出新一轮的厮杀才再次开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庆火部那位年轻的巫祝大人从此成为了过去。 没有了足够挥霍的道元补充不能频繁动用八音焰雀。仅靠剑式对星兽的杀伤效率大大降低。 但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本就是对付星兽的老手。有姜望这样一个强大且似乎不知疲倦的生力军加入他们的压力大大减少。 随着星兽的不断跃出不断被消灭从窟窿看到的幽天星点也稀疏起来。 这一波星兽的袭击即将到达尾声。 但就在此时眼尖的人可以注意到在肉眼可见的幽天范围里忽然一下子出现密密麻麻的星点。这些星点非常密集密集到……只可能出现在同一只星兽身上。 这星点不是几十不是上百。 而是成千上万一时数不过来! 整个窟窿处看到的幽空似乎都明亮了一霎。 星兽的实力是随着星点的数量递增的。 那么这只星兽究竟有多强? 至少在无支地窟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最强星兽也只有百余星点罢了。 “传令!”络腮大胡的声音无比凝重:“所有人做好死战准备!” 姜望听到这位战士首领自我打气般地强调了一句。 “绝不能让它突出地窟沐浴天枢星光!” 姜望紧了紧长剑没有说话。 星兽越强杀死之后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就越多。他当然不缺乏一战的勇气。 但若实在敌不过他也不会白白在这里送死。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那成千上万的密集星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消失。 一直呼啸的风声刹那归于静止。 幽天之中除了星点的光什么也看不到。但姜望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头可怕的千星甚至万星星兽翻了个身离开了这里。 普通的星兽甚至被杀死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好似全无知觉。那么到了千星星兽或者万星星兽这种级别是否会产生神智? 幽天到底是什么?星兽又是如何形成的? “它走了……” “被我们吓走的吗?”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星兽会害怕?它们跟疯了似的要往地面上冲!” “那是因为什么?” 庆火部的战士们议论纷纷。 他们既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样感到费解。 姜望还剑入鞘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刚才也有些紧张。 “跟其铭有关吗?”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独臂的庆火元辰忽然问。 络腮大胡怔怔看着幽天没有说话。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窟那么人们可能会认为幽空只有一个窟窿那么大。但浮陆上的地窟数量惊人许许多多的部族都需要终日与星兽为战。 人们所以才知道浮陆之下的幽空与青空一样无垠。 关于幽空的秘密无数代人在探索但至今也没谁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哐哐哐哐哐哐框! 金属门发出三长四短、极有规律的声响。 有人下来了并请求进入地窟。 然后是金属门拉开的声音。 “族长!族长来了!” 看得出来庆火高炽在庆火部极有威望。无支地窟里的战士们都对他十分恭敬哪怕这些战士很多时候都不能得到图腾之力的及时补充。哪怕他们时刻处在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最早的时候庆火高炽就是奋战在各大地窟的一名战士。 论起击杀星兽的数量整个庆火部也没人比他多。 人们所知道的庆火部历史上遭遇的最强星兽身上有一百二十四个星点就是被庆火高炽亲手斩杀。 他是庆火部的首领更是庆火部最强最勇敢的战士。 庆火高炽在战士们让开的道路中前行直接走到窟窿旁边直视幽天久久不语。 此时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但表情严肃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波动。 他站在络腮大胡的旁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峦。 良久他收回视线先对姜望道:“青天来者辛苦您了。” 此时的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和礼貌大约是因为姜望在之前星兽潮里的贡献。 “这里都是我庆火部的好汉子您挑选十六个合适的这便回族中训练为生死棋局做准备去吧。”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转头直接命令道:“庆火衡你暂代族长之位等会同青天来者一起出去主持族内大局。” 同样不等络腮大胡反对他已经掷地有声地道:“从今天起我亲自镇守无支地窟!” 这表明他的意志不容动摇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没有商议没有讨论。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谬矣! 对于庆火高炽最后的决定满脸络腮大胡的庆火衡并未有任何质疑。 虽然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凝重。 庆火高炽要亲自镇守无支地窟说明他认为无支地窟里接下来会面临的状况可能要超出庆火衡的应对能力。 这是可怕的猜想!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会有多么可怕? 甚至于……如果连庆火高炽也守不住呢? 一旦被星兽冲破镇守庆火部的图腾池就会从此枯竭。 历史上被攻破地窟的部族无一例外。 图腾池枯竭的后果任何一个浮陆人都能够明白。 而得以沐浴天枢星光的星兽更是会成为一种灾难。被攻破地窟的部族同时也是浮陆的罪人。 对浮陆各大部族来说镇守地窟永远是第一要事胜过所有。 “我得留在这里。”姜望道。 庆火高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剑术需要磨砺这会让我在生死棋中更有把握。星兽是很适合的对象。”姜望权衡之下选择了这个理由。 姜望的身份是青天来者是星将是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棋主。他并不臣属于庆火部。 所以哪怕庆火高炽在庆火部再怎么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强制命令姜望。 相反姜望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庆火部都会想办法满足。 更何况他帮忙镇守地窟对庆火部来说也是好事。庆火高炽本人是见识过他的实力的。 “我不会干涉您的决定。但只有一点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险您请先撤退。” 庆火高炽说着又吩咐道:“庆火元辰你负责保证这件事。生死棋中的名次或许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星将的安危至关重要。” “族长放心。”庆火元辰道:“虽然我的战力不如星将大人但如果遇到无法抗拒的危险我肯定挡在前面。” 姜望自然没有意见。虽然他认为自己无须保护。若遇到他都无法抗拒的危险把庆火元辰填进去也很难济事。 最后便只有庆火衡一人离开了无支地窟。倒像庆火高炽亲下地窟便只为调换一下双方权责而已。 星兽之潮暂时平息庆火高炽并没有调整庆火衡的布置。仍是两队备战两队待命其余休整。 而他自己在窟窿边的一个石台上坐下并招呼姜望:“青天来者请坐。” 姜望明白这位庆火部的首领大约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便在石台旁边坐下。 “你们的世界有幽天吗?”庆火高炽望着黑漆漆的幽天忽然问。 “至少我未曾见过。” “都说天道有情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幽天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它是祸中之祸是浮陆所有不幸的根源。青天的光到了夜晚就会熄灭可见光明并不能恒久。幽天却永远是幽天难道世间真有永暗?” 庆火高炽问姜望:“您从青天之上的世界而来能否为我解惑?” 看得出来即使是他这样强悍且意志坚定的战士有些时候也会感觉到茫然。 因为镇守地窟实在是一件太艰难、太漫长而且始终不曾看到曙光的事情。普通的战士还可以轮换休整如他和庆火衡这样的存在却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地窟 姜望不矫不饰诚实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我在我们的世界十分黯淡。或许我们的世界里有人能解决你的困惑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够但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您怎么看待庆火其铭?” “他很可惜。” “可惜?”庆火高炽定了一会儿:“是啊他很可惜。” 庆火高炽又问:“庆火其铭跃下幽天之前您是最后与他有沟通的人。您觉得跳下幽天是他早有计划的事情吗?” 或许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姜望摇摇头:“他与我沟通的时候并没有流露死志。而且他对幽天的恐惧根深蒂固绝非伪装。结合他最后说的话我认为他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蛊惑……” 庆火高炽沉吟一阵。 然后苦笑:“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好像很信任你最后也只对你有话说。” “因为对幽天的恐惧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姜望道:“他不是只对我有话说他说过是只有我愿意听他说什么。” 沉默一阵之后庆火高炽两手交握讲述了一段历史。 庆火部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巫祝(因为一直隐秘进行的关系很多信息都没有保存下来。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最先开始的人是谁。)通过多年对幽天的研究这位巫祝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篡改火之图腾在此基础上创造幽之图腾。 设想是拥有幽之图腾的人可以接触幽天甚至……掌控幽天本源。 如能掌控幽天本源星兽或许也就不会再成为问题。 这无疑是天才的构想。 但创造幽之图腾这件事想起来似有可行实际上却几乎不可能实现。 浮陆至今的所有本源图腾相传都是创世之神“空”留下来的。 人力哪能创造如此伟大的图腾? 终那位巫祝一生也未能完成设想。 但或许是幽天带来的恐惧太过绵延这个空中楼阁般的设想却没有被搁置。 庆火部历代巫祝都为此努力一个接一个的为此付出可以说将毕生的心血都浇筑在这个设想上。甚至有一位巫祝用身体感受幽天在用四肢接触幽天均被消解后口述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并完成最后一跃…… 如此一代一代承续下来终于在上一任巫祝被称为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手上“幽之图腾”初步完成。 图腾最终是要作用于人身的。 有这样的研究自然也需要相应的试验品。 作为部族里有数的强者庆火其铭的爷爷非常认可这个计划甘愿以身相试。但他年纪已大火之图腾也修炼到极深的境界。于是庆火其铭的父亲从小就成了试验品之一。 在漫长的时光里所有接受“幽之图腾”的试验者都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他惊人的天赋和对“幽之图腾”超过常人的亲和让巫祝庆火竹书对他寄予厚望。 为了更好的接受“幽之图腾”所有“幽之图腾”的试验品自身都是并不知情的。被以族内特殊战力的名义遮掩在最后的“试验”之前都用普通人的生活伪装自己部族也特许他们不用参与镇守地窟。 庆火其铭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的实力到达了一个界限。 于是巫祝庆火竹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第一次将庆火其铭的父亲投入地窟。 与之一起的试验品一共有三人。 结果非常不幸。 另外两人都无声无息地被幽天消解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在发现自己试验品的身份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所谓“特殊图腾”其实只是接触幽天的试验后他不惜用极其暴烈的手段废掉了自己的图腾。并且终生逃避地窟。 庆火其铭的爷爷是一个一生为部族征战的勇者他无法忍受自己儿子的懦弱于是亲手将其杀死。转而培养自己的孙子。 从小以其父亲的“懦弱”为反例来竖立、培养庆火其铭的勇敢。 并且不顾年迈每年都下一次地窟给孙子做榜样。 甚至于最后他的“意外”战死也是为了激励庆火其铭。 在庆火其铭的父亲、爷爷相继死去后巫祝庆火竹书收养了庆火其铭名义上是作为养子实际上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亲自培养。 庆火其铭就是这一代“幽之图腾”的烙印者。 随着庆火其铭渐渐长大他的确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并且对地窟充满仇恨无数次求战地窟。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庆火竹书也慢慢真的把庆火其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下仍然在推进“幽之图腾”这个设想。但越来越多的为庆火其铭的安全考虑。 他甚至明确的跟庆火高炽说过不愿意让庆火其铭步那些勇敢者的前尘为幽天消解。 “幽之图腾”越来越具体伟大的设想似乎靠近结局。但庆火竹书却越来越开始反思这个设想的对错甚至于质疑这么多代巫祝努力的意义。 在后来的研究中谁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态度坚决地开始全面否定“幽之图腾”的设想。 他将巫祝传承交予庆火其铭为他眉间点上火部巫祝独有的火纹并绝口不提“幽之图腾”的事情也不允许知情者对庆火其铭提及。 一直以来庆火其铭都以为自己身上的图腾是需要保密的、失败了的特殊火之图腾而已。而他的力量都是通过巫祝火纹而来。 在最后下地窟的那一次庆火竹书本来是要带着庆火其铭一起的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庆火其铭留在堡垒外自己只身下了地窟。 他在地窟入口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最后双眼流下血泪。 只留下一句:“本源图腾非人力能成。以有穷之力妄求创世之能以至于空耗性命徒伤天才谬矣!” 然后跃进了幽天。 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号称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看到了什么。这或许将是一个永远的谜题。 谬矣! 整个庆火部无数代人为此牺牲为此奋战前赴后继。 最后却只有这两个字的评价。 多么绝望! 历史自然有其厚重的力量。 静静听完庆火高炽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只是明白不代表认同理解也不代表尊重。 “所以呢?你想重拾那个设想?”姜望质问:“所以你坐视族人对庆火其铭的冷落和鄙弃坐视他谨小慎微受尽嘲笑其实就是为了逼他面对地窟逼他重启幽之图腾?” “对于庆火其铭而言我可能是一个卑劣的人。但对于整个庆火部来说我愿意奉献一切包括我的道德和名誉。我问心无愧。” 庆火高炽道:“他怨我也是应当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并不清楚庆火其铭内心深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怨过你。”姜望摇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把‘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阶段的庆火竹书肯定比你更懂幽天。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放弃?” “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或者说想了却想不清楚。如果你连他为什么放弃都不知道连他为什么绝望都不明白!又哪里来的勇气要继续推进这件事情呢?” 这一番话说得庆火高炽哑口无言。 姜望当然有为庆火其铭抱不平的心理。 但扪心自问倘若异位而处身在庆火部这样的环境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星兽潮面对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的祸源——那个曾经似乎近在咫尺的可能又如何才能不被视为救命稻草呢? 庆火高炽的选择未必明智也未必光明。但处在他的位置这好像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你也感到很恐惧吧?庆火其铭突然怪诞的跃入幽天疑似万颗星点的星兽靠近又离开你发现你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你发现尽管你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幽天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幽之图腾’。” 姜望又问:“其实你很恐惧吧?一切好像脱离了掌控而你才明白自己的无知。” “是我的确为此感到恐惧。”庆火高炽没有否认。 他是一个会为一点图腾之力斤斤计较的族长;是一个会冷漠计算价值将老人送上生死战场的决策者;是一个半生对抗地窟永远站在前线的战士;是一个不惜牺牲别人的家伙但同时也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他说道:“所以我决定亲自镇守这里。我不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结局是好荣誉归于其铭。如果结局是恶我来承担错误。” “我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姜望说道:“尽管我不认同你的选择尽管我认为庆火其铭大概也并不需要什么荣誉。但我还是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 …… …… ps:4k大章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不必等。 oo。 上面那句是我昨天写好的所以有但是…… 感谢书友慢西慢看书成为本书盟主! 所以晚上会整个加更出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机而动(为盟主慢西慢看书加更!) 时间在缓慢的前进并不为任何人而停止。 生死棋局终于开启! 庆火部点得一位星将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个生死棋名额。 但几乎所有的部族队伍都已经入局。 姜望却还在镇守地窟。 不仅外面的族人不明白庆火衡多次派人下来询问就连庆火高炽也一再的问过姜望。 但姜望每次只是答时机未至。 生死棋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整个棋局四四方方每一个方位有二十五个初始点。百支队伍从初始点出发向棋局的中心点前进。以进入中心点的次序来决定整个棋局的排序。 但具体到细节其实变化极多相当复杂。首先一百个初始位置都不是直线连接中心位置而是彼此交错且交错之后只能一方继续往前另一方必须往后倒退。这也就意味着竞争一定会发生。 其次前进的路上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有许多关卡、许多阻碍。而破关之后又有不同的选择。比如可以让自己迅速前进几个棋位比如可以消除前方多少位之内的阻碍。也可以选择让别人后退或者前进或者给别人前进的棋位上增强阻碍。 这就意味着为自己选择对手乃至于操纵其他人的相遇竞争都成为可能。仅此一点就会有无数的变化产生。 总之生死棋并不是简单的困兽囚斗先机非常重要。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选择延后入场的但往往都拿不到一个好名次。甚至于连中心点都没来得及进入棋局便已结束。 姜望执意以“练剑”的名义守在地窟自然有他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尚未达到极限。 这一张牌来之不易他必须要打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庆火高炽亲自镇守无支地窟的这段时间地窟并没有什么异动发生。星兽攻击的频率与之前相比差别不大千星级别的星兽再未出现过。 “赤雷部已进十位!” “赤雷部已进二十位!” “镇火部受阻于第一关已被淘汰!” 生死棋外有“石碑棋谱”可以反映棋局进度。 浮陆各部族都是通过“石碑棋谱”来观察生死棋进展庆火部也不例外。 外间主持大局的庆火衡几乎一有什么变化便会派战士来无支地窟“报告”。来报信的战士一波接着一波。 他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时机是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催促。 姜望是棋主棋主负责并决定生死棋的一应事物。他要守在地窟静候时机旁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疾火部已进三十位!” “净水部与广土部相遇广土部全军覆没淘汰!” …… 这一次的生死棋似乎非常激烈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有很多部族被淘汰。 第一天过去的时候最快的疾火部已经前进一百八十位。 姜望记得那是姜无邪作为棋主的部族。 到了夜晚就是生死棋内休整的时间各部族的人都在此时停下复盘局势确定第二天的方略。夜晚没有人会行动。 因为生死棋有一项很重要的规则。 生死棋中生死无处不在。白天为生夜晚为死。 生死棋局有初始点有中心点。还有散落各处的“生点”。 若在夜晚降临之前不能够找到“生点”驻扎下来结局就是死。 这项至关重要的残酷规则才是“生死棋”这个名字的由来。 关于“生点”的争夺也是生死棋局里的竞争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您还是不出发吗?” 庆火高炽再一次询问。 “再等等。”姜望只是说。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轮星兽潮的战斗。 生死棋夜晚会停下进度来自幽天的星兽却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有姜望和庆火高炽在往日比较艰难的星兽潮现在却没有太多难度。 尤其姜望比庆火高炽还要卖力好像是跟星兽有什么生死大仇一样。 “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庆火高炽很想这样问但他清楚姜望没有义务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这几天因为担心幽天有可能的异变他愁得人都苍老了几岁。但好几天镇守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变发生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开始更多的操心起生死棋来。毕竟事关部族百年之运。 而庆火其铭…… 庆火其铭终是像那些前辈一样无声无息的消解在幽天里。好像什么波澜也没有掀起。或许“幽之图腾”的设想从最早就是错误的! 第二天庆火衡派来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地窟。 有时候碰上地窟中正在战斗前一个下来通知消息的人还会等到后一个人然后一起汇报情况。 整个庆火部都很急。除了姜望。 当然无支地窟里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姜望常驻。他的存在极大降低了无支地窟里战士的死伤。 “赤雷部与疾火部相逢!这一步是在铁木部的主导下完成净水部亦有推波助澜!” “疾火部战败仅以棋主身免后退一百位!赤雷部前进十位!” 铁木部的棋主姜望没打听出来是谁仅从“下棋”这方面来看能够主导赤雷部与疾火部相争他似乎占了上风。 当然也未必不是赤雷部的棋主雷占乾将计就计就是横冲直撞极其自信的要踩姜无邪一脚。以姜望对他短暂的印象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现在姜无邪所代表的疾火部虽然没有被淘汰但也已经从第一梯队落下。 庆火高炽固然忧心忡忡姜望却气定神闲地开始调息。 其实他给自己划定的时间线是两天。 他仔细研究过生死棋若延后超过两天就绝无可能赶上第一梯队。 所以生死棋开始两天之后无论“星力”积蓄到什么程度他都必须出发。除非他放弃第一。 现在才第二天而已。 他在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无论生死棋内进展如何都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患得患失的人什么事情都难做好。 一个上午过去庆火衡派来报信的人已有三波。 姜望很认真的听情报却始终并不表态。 “赤雷部总共已进三百七十位!” 下午来报信的战士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天最快的疾火部也才前行一百八十位而击败庆火部之后赤雷部反倒突飞猛进这天还未结束竟已经总共前进三百七十位。 姜望不置一词只是拔剑起身——又一轮的星兽潮开始了。 庆火高炽在地窟边缘来回移动通常只在战士们遇险的时候出手。姜望为了所谓“练剑”要求他不得展现太多实力把大部分星兽留给姜望自己庆火高炽只能照办。 没有了道元石的无限补充姜望斩杀星兽的效率大不如前但相较于其他庆火部战士依然精准、高效。 剑光闪过最后一头星兽消失在原地。 幽天再次平静下来。 庆火高炽有气无力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我的棋主大人您还是不出发吗?” 姜望归剑入鞘。 “时机已至。” 转身便往外走。 他非常明确一点最后斩杀的几头星兽并未增加“星力”。 火之图腾积蓄的“星力”已经到了极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入棋 “行那您继续等吧……什、什么?” 庆火高炽声音骤然拔高。姜望突然要动身他反倒不适应了。 姜望停步问:“怎么现在不能去吗?” “能当然能!”庆火高炽忙道:“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您也应该对战士们的实力有所了解看看要带哪些战士去?” 姜望摇摇头:“你之前不是已经选好人了吗?就他们吧。” 庆火高炽赔笑:“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为了庆火部他倒也的确放得下身段。一个一个“您”任怨任尤伺候姜望像伺候大爷一样。 “星将大人。”庆火元辰有些不忿道:“你看不起我们的战士吗?” “不是看不起。”姜望说:“而是……仅仅有我已经足够。” 庆火高炽追着走了几步。 姜望此时这种过于强烈的自信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不同。 几步之后庆火高炽已经有了决定于是说道:“让元辰陪你去吧。” 姜望这回没有再拒绝:“那就走吧。” 庆火高炽冲庆火元辰使了个眼色他当然不可能还让那些老头陪姜望去生死棋局。姜望早已经证明了实力庆火部这次是要争名次的! 庆火元辰也很懂当场点了十五个战士默不作声的跟上了姜望。 连他在一起这十六个镇守无支地窟的战士便是庆火部此次进入生死棋的人选了。 姜望果然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至于强行要求那十六个老人过来。 不肯选人包括之前故意不透露计划就是要让这些人着急。究其本质都是在表达因庆火其铭跃下幽天而生的怨气。如果不是庆火高炽逼着庆火其铭下地窟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庆火高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有些任骂任嘲的姿态。甚至于他这几天不加掩饰的心急如焚也未尝不是为了让姜望解气。 在庆火部的“大局”面前他的确做到了不把个人的荣辱当回事。 …… 在无支地窟里待了好几天每天循环在休整与厮杀中。乍然离开堡垒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是浮陆的下午天光尚亮。 庆火元辰在前面带路一路疾飞。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庆火部的火祠庆火衡最近一直守在这里准备随时将棋主送往生死棋。 看到火祠姜望隐隐有一种庆火其铭还在的错觉。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新的巫祝早已上任仍旧戴着那张夸张的面具这位巫祝与庆火其铭这一脉并没有关系。一个无法战胜恐惧不敢下地窟的巫祝足以成为部族的耻辱庆火部早就在培养新的巫祝。只是因为巫祝这个身份的特殊性无法轻易撤换。 姜望没有与这位新巫祝说什么话。当然新巫祝也很好的保持了巫祝大人的矜持。 一行人在新巫祝的引导下走入火祠里间。 走过长长的甬道岔道口一边是姜望上次去过的图腾池另一边就是这一次的目的地——同样的一间暗室室内中心立着一扇焰纹密布之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新巫祝立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需要什么仪式或者说等得心焦的庆火衡早就将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 只等姜望过来。 庆火元辰走到前面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面火墙。 庆火元辰没有犹豫直接跨进“火墙”里。 姜望跟着第二个走进。 “火墙”并不灼人一步踏出景已不同。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流转着蒙蒙清光看不清内里。 石门旁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石板应当就是“石碑棋谱”。 整个生死棋的棋盘被缩略在石板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事物散发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 其中发光的小圆点最多光线的强度也相同而且一直在移动着。 那些就是生死棋的参与者。并不能看到他们面对了什么只能观察到他们到了哪里谁又与谁相遇。相遇之后继续往前的光点自然是胜者。 如火部所属是红色光点水部所属是蓝色光点土部是黄色光点瘟部是黑色光点……不一而足。具体到每一族又有细微差异大约只有浮陆的原生居民才能准确分辨了。 这扇石门即是庆火部此次参与棋局的入口。几个庆火部族人守在这里时刻关注着“石碑棋谱”。 见到庆火元辰等人过来都很欢喜。 依照故老相传的规矩他们需要在石碑棋谱上确认自己的入棋“身份”。 比如姜望是棋主就将手按在属于棋主的掌印中。 而庆火元辰是两名棋士之一。 确认之后庆火元辰看了看天色劝说道:“棋主大人时间不太多了不然明日再出发?” 姜望问:“还有多久天黑?” “生死棋持续期间天色很准时。”庆火元辰道:“还有半个时辰。” “进去。”姜望说。 现在进去意味着如果不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占据第一个“生点”那么结局就是失败。会被生死棋直接抹去。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前选择放弃退出生死棋局退出之后就不可能再进。 这个决定无疑是带有冒险色彩的。 但包括庆火元辰在内十六名庆火部战士都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姜望是棋主姜望的决定就是命令。 无论立场如何经年累月战斗在庆火部范围内最大、最危险的无支地窟里他们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跨进石门那蒙蒙的清光带着一种神秘规则。 姜望感觉到了他那本就稀薄非常的图腾之力尽数化去无影无踪——这就是浮陆强者在生死棋局中不能够施展超凡之力的原因。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储存于火之图腾内的那些“星力”并未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他的准备没有白费。 生死棋局的确只针对图腾之力。 姜望本人有道元在身些许图腾之力的抹消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六名战士个个脸色也都还好。他们在来生死棋之前就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图腾之力都留在了火祠里的图腾池中。 据说是庆火高炽反复强调过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节俭了。 但庆火高炽的出发点或许是抠门最终的效果却很好。至少这十六名战士省略了很多适应时间。 踏进生死棋局后姜望他们处在一个光圈内大概这便是初始点的范围。 眼前是一块块巨大石板铺成的道路。每块石板的大小规格全都一模一样长和宽都为十六丈。而一块石板就是生死棋中的“一位”即“一个棋位”。 能见的范围并不宽广甚至可以说偏狭。 大部分的环境都隐在迷雾之中。 …… …… ps:推荐票怎么总在八百多名啊我经常想不起来求票但是更新可没忘过。你萌投票别忘了呀!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规则视野” 这种迷雾遮掩视线且无法被任何手段驱散属于生死棋局的规则之雾。 当初在枫林城小林镇整个小镇被白骨道献祭之后因为沟通幽冥的关系也产生了迷雾。 这两种迷雾层次当然并不一样但在生死棋局中生死棋的规则之雾便看做隔绝两界之雾也未尝不可。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便经年。 当年一起去小林镇的那些师兄弟如今大约只有杜野虎还在了。也不知他在九江玄甲过得如何…… 在庆火元辰的眼里姜望只是略怔了一怔便往前行。 姜望的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帛书也即是他当时通过“点星将”仪式降临签下的那张王权之契。 正面是契约以及他的血书签名反面展开则变幻闪烁着光点。几乎等同于随身携带的小型石碑棋谱入局者凭此掌握自己和其他竞争者的位置便于“下棋”。 唯一不同的是石碑棋谱上能时时刻刻显示各竞争队伍的位置。身在棋局后王权之契上每天只有一次对于所有竞争者位置的显示机会需要自己把握使用时机。 姜望毫不犹豫地用了今天的机会。 此时此时他们所代表的红色圆形光点在整个生死棋盘的最外围。而目前为止在最内围的紫色光点无疑是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 走在前面的所有队伍庆火部都暂时不需要考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寻找“生点”并占据。 生死棋局区分棋主、棋士、棋相、棋卒每个身份都有其意义。 最重要的体现便在“规则视野”上。 之所以冠以“规则”之名是因为生死棋局中的视野并不为个人条件所影响而是在“规则”下产生。 也就是说无论目窍开发得有多完美无论有多么强的瞳术“规则”不允许就看不到。而“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到。 而在生死棋中。 棋主直见七位。 即前后左右七个棋位都在视野范围内不受规则之雾遮掩。 两棋士只能斜位而见见六位。 比如四块石板组成一个“田”字棋士位于左下角那一块石板上在规则的限制中看不到前后左右只能看到斜位比如右上角那块石板。以本位为中心斜线任何一个方向上的连续六个棋位。 六棋相只能跃位而见见四跃。 比如三块石板组成一个“目”字如果棋士位于最下那块石板就看不到中间那块石板的情况而只能看到最上那块石板。如此跃位而见能见到前后左右不同方向四次跃位内的情景。 八棋卒。只能一位而见。这个就最简单只能看到前后左右以及斜向各一个棋位的视野。 正是因为棋主、棋士、棋相、棋卒都有不同的“规则视野”由此可以衍生诸多视野组合。“视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死棋中才并不推崇独行。 所以疾火部全军覆没仅余棋主后哪怕疾火部棋主实力非凡各部族也都并不看好疾火部了。 当然如姜望他们这些知道姜无邪身份的人决计不会对他掉以轻心就是。 代表棋位的每一块石板长宽都有十六丈完全能够容得下十七人站在一起。 这样或许比较安全、稳妥但显然不能够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 姜望作为棋主能够看到身前以及左右各七位的情况。 棋士有护卫之责包括庆火元辰在内的两位棋士与姜望站在一位拱卫两侧。能够帮助姜望观察斜向六个棋位的情况。一人负责一条斜线上的观察。 古之圣主以六相辅政棋相的重要性亦不必多说。 棋相的“规则视野”是见四跃也就是说最远能看到直向第八个棋位的情况极限视野比棋主的“规则视野”还多一位。因此四名棋相与姜望同行分察四方。 剩下两名棋相则分别行在棋主左右两个棋位重点是观察前方。 八位棋卒分成两队一边四人拱卫左右两位上的棋相。 整个队伍就以这样的队形前进。 这样绝对不是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的方式但相对安全。因为谁也说不清楚那些看不透的迷雾中藏着什么危险间隔太远的话意外发生时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庆火部战士在生死棋内超凡之力都被化去的缘故姜望需要迁就他们的速度。 整支队伍最慢那个人的速度就是整支队伍的速度。 庆火部好些年的精力都投入在“幽之图腾”上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参与生死棋局的经验。 在姜望的要求下每行过三位各棋士和棋相就都要报告一次自己“规则视野”的情况。 “相壹安全。” “相贰安全。” “相叁安全。” …… 每个人都以士壹、士贰、相壹、相贰、相叁这样来排序。这样一旦意外发生队伍能够迅速精准的把握情况发生在哪个位置。 在秋杀军中参与作战的经历非常宝贵作为齐九卒之一秋杀军基本可以代表现世顶级的军队的水平。 有过那样的经验再来安排这样一个小队的作战计划实在也算不得太为难。 “士壹安全。” “士贰右方前斜四位有持枪石兵一队!” 生死棋中有各种石兵以五人为一队编制。 战力不算强但对于失去超凡之力的部族战士来说大概要二对一的情况下才能稳操胜券。 “不理会。继续前行。”姜望指挥道。 在有选择的时候与各种不同石兵的战斗接触是有必要的这样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发生战斗才能做到成竹在胸。 但此时这并非当下第一重点战斗能避则避。 以前在道院他们以小队形式执行任务的时候指挥者都是老大凌河。他的指挥风格稳重、周全。几乎从不出错也很少有看起来非常出彩的时刻。 现在姜望自己做队伍指挥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有些被影响。尽量不冒险以完成既定目标为要旨。 不停地前行不停地接收讯息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下达指令。 半个时辰并不充裕所以每个人都很拼。 “相陆第四跃发现‘生点’!”编号为相陆的棋相声音惊喜。 “准备战斗!” “生点”周围必有阻碍。 姜望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了一位一直到第四跃的位置之前这条路前方七个棋位的视野全部打开。 …… …… …… ps:生死棋的规则是本甚自己拟定糅合了很多因素比较复杂。废脑子掉头发啊…… 我尽量把它解释清楚让大家容易理解看得不吃力。 写得时候感觉可能会费力不讨好但还是这样写了。 只基于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作为一个能够决定部族百年之运、以“生死”为名的棋局它必须要考量很多方面不应该太简单。 目前的生死棋未必足够承担它的责任但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到它了。 毕竟它已经比整个浮陆世界观杀掉的时间都更多。 还是希望它有说服力。 顺便求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进 因为是间隔一位察看一位视野棋相规则视野内的第四跃其实就是一条直线上的第八个棋位。 也就是作为棋主的姜望规则视野极限外的下一位。 此时在姜望的规则视野中前方第七位有两队石人骑兵伫立。 石盔石甲石马。 在姜望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同时也“发现”了姜望等人。 整齐划一地抬起骑枪列成两队。 哒哒哒哒。 石马踏地瞬间由静转动冲锋而来! 庆火元辰提刀就要往前一个身影已经以他无法企及的速度飙射而出。 姜望人似流星与两队石人骑兵正面相冲。 他的速度要快得多石人骑兵才冲出两位他已至近前。 长剑横眸一剑横切! 名士潦倒之剑! 想象中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如刀划豆腐毫无阻力。 姜望上前一步已踏进前方那个“生点。” 啪嗒啪嗒。 在他身后石人骑兵纷纷倒地裂成一地碎石。 一剑破十骑! 有了无支地窟里并肩作战的经历庆火元辰等人也早就不会惊讶他的实力。 只闷头往“生点”赶心中满是抱得如此粗腿的庆幸。 “生点”本身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它被“看到”之后就会在王权之契上以白色块状显示。与周围那些棋位不同。 当庆火元辰等人赶到的时候姜望已经独自绕“生点”一圈将危险全部清除。只余一地的碎石块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存在。却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石人兵种了。 一行人全部挤在“生点”之中姜望指定了两名棋卒作为守卫便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因为规则的重要性他心里一直在把握着时间。 生死棋的夜晚果然在不久后来临。 夜晚的时候所有人的“规则视野”都失效除了所处的“生点”外间什么也看不到。 但王权之契上那些代表生点的白色块状全都亮了起来。 “生点”的位置随机出现每天都会打乱。通过记住“生点”位置来规划行进路线是行不通的。 在生死棋的白天自己探索到的“生点”位置会在自己的王权之契上有显示但却不会显示别人探索到的“生点”。 等到了晚上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才会一次性展现出来。也只展现“生点”。 生死棋之夜就是给所有参与者复盘并制定第二日计划的时间。 参与者可以通过这些被占据“生点”的位置结合白天在王权之契上看到的情况来确定对手在什么位置。 生死棋局的正确前进方式应该是掌控一个“生点”之后以此为基础前行并寻找下一个“生点”。如果感觉在夜晚来临之前找不到下一个“生点”了很可能就要往回走回到前一个“生点”的位置上去。 那些占据优势不愿倒退执意要往前探一探却没能找到新的“生点”也失去了返回机会的从而被淘汰或者抹去的情况屡见不鲜。 前进与后退的选择亦是生死棋中相当考验决断与智慧的一环。 姜望默默完成了基本的每日修行才取出“王权之契”摊开在身前。 作为族长庆火高炽指认的带队者庆火元辰在旁边和他一起研究。 今天下午他们才第一次进入生死棋局而最早进入生死棋局的那批人已经在生死棋局里经历两天一夜了现在是第二个夜晚。 “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少只前进了三十位。还算不错。”姜望总结道。 第一天速度最快的疾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从这个速度来看姜望半个时辰不到前进三十位似乎已经足够快。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在所有竞争者中最末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 疾火部第一天的速度可是跟所有九十九个部族队伍竞争中抢出来的要硬实得多。 可见姜无邪的底牌有多雄厚。姜望估计疾火部的战士已经被他练得如臂使指以兵阵之能掌握超凡之力。 但这也是他第二天遭遇针对的原因所在。被各方默契地“送”雷占乾面前再由雷占乾亲自出手将他从第一梯队打落。 “结合白天的位置来看赤雷部应该处在这处‘生点’。” 姜望指了指王权之契上的位置:“这样看来截止到今天赤雷部总共前进三百一十二位。” “我们从地窟出发的时候赤雷部已经进到三百七十位了这是不进反退啊。”庆火元辰看着王权之契有些幸灾乐祸。 “我黄昏的时候看过赤雷部已经进到四百多位并且距离下一个‘生点’很近了。”姜望指着另一个生点道:“要么他们是被人‘拉’了回来要么那个‘生点’他们占不下不得不回退。” “赤雷部现在是第一被针对也很正常。”庆火元辰道:“而且明天才会被更多部族针对。” 因为今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疾火部身上只是疾火部忽然被打落才轮到后来居上的赤雷部。 “不过我觉得……”庆火元辰话锋一转建议道:“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部族队伍。赤雷部太遥远还轮不到我们关心。” 姜望看了看他略为严肃:“你如果不关心第一就不可能成为第一。你觉得赤雷部很遥远吗?不可企及吗?那我们不应该来这一趟。不争第一我来做什么?” “明白。”庆火元辰低头道。 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很尊重姜望的指挥权。 姜望只说一次就放过仔细看着王权之契分析着那些信息论断道:“赤雷部的领先优势缩小了。至瘟部、原土部和铁木部的位置很暧昧明天大概率有动作。” 目前他只知道土部第一原土部的棋主是方崇至瘟部和铁木部的棋主都与他的记忆对不上号。估计要见过面才能反应出来是谁。 庆火元辰说道:“看样子赤雷部就要被拉下来了这会给我们更多时间。” 雷占乾如果那么容易对付那当然是好事。 姜望不置可否只又看了看王权之契然后随手将它卷起收好。 “你知道庆火高炽为什么让你跟我来生死棋吗?”他问。 庆火元辰想了想说道:“大约是因为我还算肯拼命。” 姜望摇摇头:“他有意让你做接班人。他知道有我在庆火部的名次不会差。所以给你这样一个功劳让你有资历能够服众。” 庆火元辰愣了愣:“我从来没想过。” 姜望看向他道:“其实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因为你不会团结战友。” 庆火元辰没有说话他知道姜望指的是庆火其铭。 生死棋局中的夜很长。 第一百六十章 势如破竹 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 天刚亮的时候姜望就已经带着人出发。 路线早已经规划好“生点”固然会随机变化但生死棋局中的参与者却没可能在夜晚移动位置。准确的位置得不到大概范围却是不难判断。 姜望在划定前进路线的时候有意识的把其他部族的队伍作为了目标。 倘若不算那些已经被淘汰了的部族队伍庆火部现在的位置是倒数第一。 姜望这样安排倒不在于拉下谁来争夺尾部排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第一这并非只是鼓劲的话。 之所以有意把其他队伍也作为目标是因为在生死棋局中此时已经大概形成了几个梯队。 任何一个梯队向下一个梯队跃进的时候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于竞争者而非生死棋本身。所有身在这一个梯队的竞争者都不会允许有谁轻易甩开其他队伍。 每一个梯队都是一个泥潭身陷其间的竞争者泥足难拔。 姜望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你拖累我我淘汰你甚至于你还没开始拖累我我先淘汰你。 直接展现高出一截的实力和睚眦必报的态度最大程度上震慑来自尾部梯队的阻力。 当然也不会特意绕太远在计划中选择的部族队伍都是在前进路线上可以“顺便”解决的。 斩碎一尊拦路的石人武将疾行几个棋位之后士贰又在斜向发现了一地碎石。 “保护好自己要撞上了!”姜望下着命令带队右移。 前面棋位上的碎石说明有对手部族刚刚清除了阻碍。因为昨天的战斗痕迹已然被生死棋抹去这碎石代表的战斗只能出现在今天。 而姜望带人跟在他们身后一来有人开路前进会更轻松二来就是要追上竞争者淘汰对手。 “相壹正前方第四跃有对手部族!”与姜望在同一位疾行的棋相喊道。 这话才喊完姜望等人已经前冲一位。正好与对面那队竞争者的棋主四目相对。 “规则视野”都差不多[无名小说 wmxsinfo]庆火部这边看到对手的同时也已经被对手看到。 对于庆火部他们显然并不存在畏惧。 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第一时间回身结阵战斗一触即发。 姜望腾身飞起仗剑独自往前。 “等等!”对面的棋主连忙喝道:“我们让开位置!” 姜望飞起来的时候战斗的意义就已经失去。这位棋主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边怎么也不可能击败拥有超凡战力的庆火部。 因此果断认怂退避边说还边带着人往左边位置让。 “要么立刻退出生死棋局要么被我杀死。”姜望直接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对面的棋主苦着脸道:“这位青天来者我们对你并无威胁……” “你有五息的时间考虑。三!二!” 到“二”就戛然而止面前这队人已经消失在棋局里。 他们很理智也很识趣。没有试图挑战姜望的“信用”。 王权之契上代表这队人的蓝色光点同时被抹去了。 大部分情况下队伍视野范围里已经看到的目标才会在王权之契上显示位置。 姜望甚至没有问他们是水族哪一部没有这个必要。 编序为贰的棋相一边追在姜望身后奔跑一边说道:“他们对我们确实没有威胁。” “这不重要。”庆火元辰道:“重要的是我们要杀鸡儆猴。” 相贰似乎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现在也没有哪个‘猴’打扰我们。” 姜望的声音从前方落下:“猴子很乖但也有可能不乖。我们现在要追上第一不能受干扰所以我需要提前抹消这种‘不乖’的可能性。乖不乖都得保证了乖!” “士贰斜向四位发现石牢!” 右边的棋士忽然出声。 在他发现石牢的同时“王权之契”上同时有了新的显示斜前方有一个红色闪烁光点。而在红色光点所在的那条直线上显示出连续五十个黑色棋位。 红色闪烁光点代表它是生死棋中的关隘!黑色棋位代表禁止通行! 也就是说在生死棋中看到这样的关隘要么解决它要么绕行五十位。 生死棋局的参与者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面临选择。 但对姜望来说这个关隘并不构成选择。他一息都未犹豫脚下不停直接带着人往关隘的位置冲。 巨大的石牢里近百只石狼在其中来回走动凶相毕露。 石牢上有石锁而石门上面刻着一行字——“囚笼之斗石狼百数须二十息内完成挑战。” 当他们走到石牢的前一个棋位那些石狼就已经全都躁动起来狼眼如红宝石一般显得凶残暴戾。仿佛若不是石牢限制它们就会游走生死棋局各地与看到的一切厮杀。 姜望没有多看径直打开石锁推门而入。 阵阵狼嚎声中长相思一声长吟。 人似游龙剑如雷霆。 须臾即止。 在不断坠塌的石牢中姜望握剑而立。 二十息时间太多了! 王权之契上现实的黑色棋位就此消失不见阻碍消失。 庆火部的战士们踩着碎石块走进。 而一块石碑在姜望面前升起。 石碑上有字: 选择一五十位之内阻碍清空。 选择二方圆百位之内任意一个人后退二十位。 每一个选择后面都有一个小凹槽。 姜望左右看了一下将一枚红色的宝石捡起。 明明每只石狼都有双眼但杀了一百头石狼只有这么一块完好的红宝石留下来。 毫无疑问它代表着选择的确认。 选择二姜望根本不会考虑他准备了这么久才来生死棋局不是为了在鸡群中求鹤的地位。 而是要在鹤群中争仙鹤要与第一争第一! 随手将这枚红宝石嵌进选择一的凹槽里。 自此前方五十位都将是坦途。 “继续。” 姜望淡淡说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庆火部的战士也毫不犹豫跟上。 风平浪静的五十位过去这一天堪堪过半庆火部已前进了一百八十位。 姜望这时展开王权之契动用了今天察看竞争队伍位置的机会。 上午不必用跟着昨夜拟定的计划走便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各个队伍的位置都有了很大改变正需要重新确定。 在此时的王权之契上姜望第一眼就看到代表赤雷部的紫色光点遥遥领先如今总计已经走到四百一十三位。 而昨天还距离赤雷部很近的代表至瘟部的黑色光点、代表铁木部的绿色光点全都已经消失! …… …… ps:最近有不少新读者问我还写过什么书。在这里跟大家报告一下。目前出版过一本长篇武侠《豪气歇》一本什么风格都有总体偏甜少虐的短篇故事集《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这两部是全网都能买到的。 然后我还有很多短篇小说散见于我个人的同名公众号情何以甚、我的知乎专栏《人间情事》、知乎盐选专栏《爱的三十三种模样》(剑拔弩张的电子版。)以及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一些收录作品的杂志、公众号什么的就不说了。剧本什么的等拍出来再跟大家报告。 写网文是从头开始希望《赤心巡天》能够让我在网文领域骄傲起来。 让我们一起努力。 比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逐 姜望昨夜复盘的时候看到至瘟部、原土部与铁木部隐隐对赤雷部形成包夹之势就断定这三家今日会有所行动。 彼时庆火元辰还幸灾乐祸觉得赤雷部今日会被拉下马来甚至直接被淘汰。 但现在至瘟部和铁木部都已经消失了作为这两部棋主的天外来者生死不知。 姜望又仔细找了找才在距离赤雷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代表原土部的黄色光点。 四海商盟的方崇还在!只是后退并未淘汰。 他当然不是有多关心方崇而是因为方崇的逃生大概能够说明一件事即雷占乾的实力固然强但还没有强到让人绝望没有强到让方崇逃都逃不掉的地步。 至于前一天雷占乾与姜无邪的交手其实姜无邪仅以身免的结局并不能说明太多因为再怎么敌对、再怎么竞争姜无邪那也是大齐皇子。雷占乾应该没有杀他的胆子。 从王权之契上的各色光点来看整个生死棋局里现在还剩六十三支队伍。 百支队伍从生死棋的四个方向向中心点出发。两天半过去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队伍被淘汰。 最值得注意的始终是赤雷部。 昨夜入夜的时候赤雷部定格在三百一十二位到现在是四百一十三位。前进了一百零一位。 乍看之下并不如庆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的幅度大 但赤雷部的这个速度是在至瘟部、原土部、铁木部这三支队伍的围剿下取得!这就很可怕了。 打破了三部围剿接下来是否还有谁敢拦路? 若一马平川的话速度又该有多快?庆火部还能有追上去的机会吗? “还不够。”姜望看着王权之契一边走一边摇头:“我需要你们以极限速度前行。” 他感到了一种紧迫感。 所有的庆火部战士全都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此行主要是靠姜望他们的作用本就在“规则视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 其实如果抛开其他因素的考量棋主若具有超凡实力独自前行一定更快。 但现实就是很多因素无法抛开。 第一点是因为生死棋的规则进入生死棋需要各个位置满员而离开生死棋要么就是战死要么就是整队一起退出。不存在几个退出几个留下的情况。至于棋主独行队伍在后面自己慢慢追赶也同样行不通。最终的中心点需要“全队”到达才作数。先到的也要等后到的。 庆火高炽最先选择几个老头陪姜望进生死棋就有让姜望坐视他们死去从而轻车简从的打算。 但这其实也并非最优解。原因在于第二点因素。 在生死棋中仅靠棋主的视野过于偏狭很可能发现不了“生点”甚至与“生点”擦肩而过。运气不好的话个人实力再强也只能在生死棋局的夜晚黯然退场。 第三点因素在于对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来说先手后手的差别太大了。“规则视野”的范围大小有时候决定的是遭遇战的生死。 在尾部这些队伍姜望或许可以依靠实力平趟。到了最后的竞争阶段面对雷占乾那些人他绝不能在“规则视野”方面落后。 这三点是他坚持带着全队前进的原因。 最后又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上代表净水部的蓝色光点李凤尧现在总共前进了三百八十七位。 姜望收起王权之契结束了这次察看对手位置的机会。 庆火部急速前行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姜望全部一剑斩之。几乎完全没有迟滞过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让队伍休息一下。 正行进间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忽然降临。 姜望的身形定住两侧的景象开始不断倒退。 姜望不言不语只默默计算距离。在生死棋中生死棋局的规则是他无法拒绝的。 在默数之中整整倒退了二十个棋位才结束这次“被倒退”。 而他的队伍还停在原地。 姜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庆火部过快的前进速度被尾部的其他队伍注意到于是有队伍在通过关隘后选择拖延他们直接将庆火部的棋主也就是姜望本人倒退二十位。 有些队伍完全没有前进的雄心只想着在尾部的排名还能够稍高一些。 这种倒退并不仅仅是棋位上的倒退之前经历过的、解决过的那些阻碍也会重新出现而不必遵循生死棋局夜晚才会恢复一切的规则。 也就是说姜望需要重新打通这二十位的阻碍。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甚至连气恼的情绪都没有。 姜望只是再次往前剑出剑斩大步前行。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在竞争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他也早就针对这种情况有了预案在棋主“被”后退的时候其余人按照之前的命令收缩原地防守防备有可能的袭击。 姜望很快就重新打通了这二十个棋位赶回原位与庆火部战士汇合。 对方犯了一个错误将一个棋士或者棋相回拖二十位都要胜过回拖姜望。因为那样还需要姜望回身去带人除非那名被回拖者自杀否则庆火部就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但姜望并不打算因为这个错误就选择原谅。 “所有人散开最大规则视野”姜望赶回原位的第一时间就吩咐:“按照我们之前遇到的石碑规则选择拖延我们的时候对方一定在百位之内。找到他们!” 找到雷部这支队伍的过程并不麻烦生死棋已经进行了两天半此时此刻还能跟他们庆火部纠缠的哪会是什么强者队伍。相较于姜望他们来说行进速度可以称得上极慢。 “看到了!”庆火元辰怒喊。 砰砰砰砰砰! 姜望直接以焰流星飙射而去在这队人惊恐的目光中显化身形。 一句废话也没有挥剑便杀。 姜望完全理解这队人的行为但仅止于理解。 他已经杀鸡儆过猴猴还是不怕那就只能杀猴。 生死棋局这样的地方与战场也没什么两样。他不能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与尾部这些队伍的纠缠上。 必须建立足够的威慑力让其他队伍不敢拖延庆火部才能够保持前进的速度才有竞争第一的希望。 不然就在“泥潭”中挣扎下去坐视第一梯队里胜者的产生吧。 庆火部的运气不错杀灭了这一支队伍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生点”。 占据了“生点”也就有了今日绝不会被淘汰的底气。 王权之契记录下这个“生点”队伍继续前行。 姜望没有去考虑如何抑制赤雷部的速度因为无论如何他暂时都影响不到赤雷部。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其它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 …… 庆火部火祠之中。 守在石碑棋谱前的战士汇报着生死棋局内的进度庆火衡默然不语。 尽管队伍看起来似乎十分顺利前进速度惊人但他并不能愉快起来。 “无支地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另外一边的战士摇头道:“还没有开门大概还在战斗中。” “让人继续等。” 庆火衡的络腮大胡微颤。 尽管生死棋持续期间往往也是地窟星兽最踊跃的时间。绵延不绝的战斗并不是罕见的情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取舍 生死棋局里计算前进位不是看你走了多远而是看你距离中心点还有多少位。同时中心点区域直线对应的路径有很多。 假如现在姜望距离中心点三百位那么他的前进位就是七百位。如果他现在往右边走一位恰好走在另一条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的路径那么他的前进位没有改变 如果往右一位的路径并不能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那么他的前进位反而是倒退的只剩六百九十九位。 因为生死棋局的复杂性有些地方经常需要绕行所以常常会有徒劳耗费时间和体力却并未前进多少的情况。 相对强大的竞争对手基本都在第一梯队而在尾部庆火部没有遇到任何有分量的对手。 任何阻路的石兵、关隘乃至其它部族队伍没有谁能够拦得住姜望。 当第二个“生点”被记录之后庆火部又开始寻找第三个。 在夜晚来临时占据的最远那个生点才是这一天前进的棋位。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生死棋局对体力的消耗非常巨大参与生死棋的战士们虽然被化去了超凡之力平日里体魄却也算强健。然而在生死棋局中同样的动作对于体力的消耗计以倍增。 尽管庆火部这些战士一直以来做的就只是观察视野和奔跑姜望独自解决了所有战斗。但气喘声还是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仅仅只是奔跑时间久了身体也不堪其负。 一名战士跑着跑着直接就倒在了地上瘫软下来。 旁边的棋卒迅速将他扶起很是无力地看着姜望:“他体力耗尽跑不动了。” 瘫软在地上的战士看起来已是完完全全的虚脱了。除了喘气什么也动作也没有。 扶着他的棋卒表情很难受。 因为生死棋中的规则限制让无力前行的队友留在原地休息是没有意义的。 最好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杀死这名无法前行的队友以这种方式让其退出生死棋。 丢掉了“负累”队伍才会得到更快的行进速度。 参与生死棋的每个战士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所以对于掉队的命运也都有过心理准备。 然而在真正面对那种可能的时候仍然难免煎熬。 “背着他。”姜望随口吩咐。 棋卒人数最多但“规则视野”范围最小虽然前后左右斜向都能看到不过一般是作为“替补”存在。价值不大。 当棋士、棋相出现减员情况才需要他们顶上去探索视野。 “退回到上一个‘生点’休息。”姜望做出决定率先返身。 尽管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 庆火元辰觉得姜望的决定很不正确但他又非常庆幸姜望能够做出这种“不正确”的决定。 于姜望而言他们只是临时组队一起冲击胜利果实的过客。 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如果是他自己做主为了整个庆火部他可能必须做出让自己痛苦的选择。值得庆幸的是棋主是姜望。 他听令即可不必面临艰难抉择。 庆火部的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确还想继续但身体实在不允许了。 生死棋局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取舍”二字。 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要面对——这些战士都没有超凡之力一名战士的体力耗尽意味着其他人的体力大概也都快靠近警戒线了。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放弃“累赘”一来是不愿意放弃队友哪怕是临时队友二来也是想缓解这个问题。 队伍回到“生点”位置休息姜望便出声道:“现在我来教大家一个调息法门帮助你们调整呼吸缓解肉身疲惫。” 这种小法门在炼体功法中稍作提炼即可。浮陆的修行体系基本都围绕着图腾之力展开也过分依赖图腾之力不如现世那般繁复。 在教过一遍之后就任他们自行练习姜望不肯浪费时间自顾开始了对天地孤岛的调理。 在这样的氛围里庆火部在生死棋中的第二个夜晚终于来临。 总结这一整天的收获庆火部前进了两百六十五位加上前一天下午的三十位共进两百九十五位。 从夜晚王权之契显示的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来看庆火部已经脱离整个生死棋竞争队伍的尾部开始在中游竞争。 姜望首先关注的[新笔趣阁 xxbiqugevip]仍是赤雷部。 从这些“生点”来推导某些队伍的位置并不是难事。比如最靠近内围的那个“生点”占据者除了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队伍还能是谁呢? 赤雷部现在的位置总共已经前进四百九十位。相比于中午看的时候只前进了七十七位。 同样的因为被拖延耽误的时间庆火部相较于中午察看王权之契的那时候只前进八十五位。双方的距离仍在缩短。但速度差距反而没有白天上午时候那么快了! 庆火元辰为此很忧虑他觉得是庆火部的战士拖累了速度但让他建议姜望杀死“拖后腿”的战士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姜望反倒不很担心这一点下午的速度放缓主要是因为其他竞争队伍的拉扯。“杀猴儆猴”之后明天应该会好很多。战士的体力问题也是所有队伍都需要面对的。 让他担心的仍然是第一梯队。来自现世的“天外来者”们必然有足够的方法解决这种小问题。而且他们都比姜望更早来到天枢世界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姜望之所以那般倚仗意外发现的“星力”也是因为从这才看到了生机。不然直接硬桥硬马的竞争单对这些战士的训练他就天然落在下风。 雷占乾带领的赤雷部下午速度也并不快姜望笃定必然是代表净水部的李凤尧有所动作。 李凤尧这样冷傲的人物敢与世间任何人争锋也绝不会畏惧雷占乾。来浮陆世界参与生死棋局她是肯定要争第一的也只有第一才值得她李凤尧去争。 而要争第一就绝对不能放任赤雷部继续高歌猛进。 换做姜望在现在李凤尧的位置也会如此。 有时候旁观就是放弃。 李凤尧和雷占乾之间的争斗一定会展开或许在中心点之前或许就在明天。 对于李凤尧这样的强者如果期待她不要撞上雷占乾无疑是对她的轻蔑。 姜望现在只希望他们之间的争斗能够延续得久一些好让他可以及时赶上。 至瘟部、铁木部、原土部三队联手其中有方崇这样的积年内府境强者如此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李凤尧能够做到吗? 姜望闭上了眼睛他期待那个答案。 …… 漫长的一夜在修行中很快过去。 天亮后的进程比姜望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任何试图拖延庆火部速度的队伍都需要有立即被淘汰掉的觉悟。这些排名注定落后的队伍并不具备那样的勇气。 庆火部一路高歌猛进唯一制约前进速度的就是战士们的体力而已。 姜望昨晚传授的调息法门立下大功战士们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从外界的石碑棋谱可以清晰的看到代表庆火部的红色光点以远超其它队伍的速度在前行。 其他部族的观察者难免惊掉下巴庆火部观察局势的人自然欢喜不已。 在棋局中通过王权之契每天一次观察所有对手的机会亦能够轻易发现各部队伍的行进速度。 然而第一梯队的人自然不会关注后来的追赶者。能放在他们眼中的只有彼此。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赤雷部与净水部好像并未发生争斗反而相安无事的前进了两百多位。 现在一个在六百九十四位一个在六百一十七位。 要知道这已经很接近生死棋局的终结。一千位就是中心点的位置。 “她在等什么?” 姜望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思考因为这并不符合李凤尧的性格。她敢与古之圣王比较又怎会对一个雷占乾认输? “所以这不是相安无事的表现。这已经是彼此争斗、彼此拖延后的结果。在最后的阶段他们都在加速完全是因为对方强有力的干扰才仅仅只前进了两百多位而已。” 姜望笃定这个猜测才是正确的。以雷占乾和李凤尧的实力、手段最后阶段爆发怎样的速度都有可能。 现在半天前进两百多位看起来速度并未减慢但对于最后的冲刺来说已经是慢了。而这一定是互相牵制的结果。 但这种结果对有志于第一的姜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仅从“下棋”的角度来看李凤尧并没有拉停雷占乾的脚步雷占乾也同样没能将李凤尧甩开。 但除了继续期待李凤尧的表现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拖延雷占乾。 距离尚远根本碰都碰不到。 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便纵身往前位飞去。 他明白一件事——在这生死棋局里心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谋算 尽管庆火部半天疾行两百三十位以五百二十位的成绩接近了第一梯队。 但毕竟之前落后得太多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庆火部将很难在进入中心点之前追上现在的第一。 而且一旦雷占乾彻底摆脱李凤尧的牵制那胜负就已经失去悬念。 姜望特意察看过方崇和姜无邪的位置。在他的印象中还能插手李凤尧与雷占乾之争威胁到雷占乾第一地位的也就这两人了。 但方崇的位置与李凤尧的位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显然交流的可能性极低。 姜无邪独自一人倒是狂飙疾行方向却在另一边他是当时被雷占乾打退不得不绕行的。现在追赶得的确很快但看路线并不像有与李凤尧接触的可能 从王权之契反映的局势来看雷占乾似乎已经大势已定。 但姜望始终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从七星谷就争星位的人到了浮陆世界反倒肯认命? 这并不现实。 哪怕雷占乾再强也不足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无论如何姜望相信还有机会。 不到最后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整场生死棋局就还没有结束。 姜望可以接受失败但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退一步说如果机会真的出现也是要他们在场参与才有可能把握住的。 所以除了加速赶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全力以赴的加速! …… …… 时间是黄昏距离庆火部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三个夜晚还有一个时辰。 似有雪花飘落晶莹剔透的一支长箭破空飙至于是寒霜蔓延。 整整十二队石人骑兵冻结当场然后碎落一地。 “禀将军!左后有人靠近!持艳红长枪应是疾火部棋主!” 一名战士大声提醒。 “禀将军右方第四跃发现原土部棋主!” 接连有强者靠近这些战士虽惊不乱很快分出两队战士各迎一方。同时一名棋士与一名棋相仍在迅速扫描规则视野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显示出良好的战斗素养。 手下的战士们如临大敌李凤尧反倒将霜杀弓收起淡声道:“不必阻拦。” 这些战士又很快解除防御阵型并散开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规则视野里。 李凤尧的命令压倒一切。 须臾倒提红鸾的姜无邪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甫一见着李凤尧他那张略显阴柔却很精致的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李家姐姐好些日子未见!” 李凤尧瞧了瞧他目带审视:“看来你跟方崇早有计划。” 方崇的声音便在此时传来:“李姑娘练得好兵士将这些土人也能练得令行禁止!” 他从右边的位置缓步走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嘴里自嘲道:“四海商盟早年也收集了一些兵阵之术方某自认也算有些心得不料知易行难根本贻笑大方。我还以为是此界土人不堪使用的原因见得这般军容才知是方某能力有限啊!” 说起来李凤尧对这些战士的训练确然卓有成效。方崇一口一个土人很多战士明显不满但在李凤尧表态之前无一人出声。 一个真正强大的军队永远只有一个意志。这个队伍虽小却也体现了这一点。 方崇一番明里暗里的吹捧并未让李凤尧稍缓颜色她只做了个手势让净水部的这些战士先去之前占据的“生点”驻守。 然后才对方崇、姜无邪道:“说说你们的计划。” 商人出身的方崇向来处事圆润当即伸手引向姜无邪:“还请九皇子讲说。” 他知道姜无邪对李凤尧有意自然让着他表现。 这种讨好的小心思并不让人厌恶。 至少姜无邪本人很是受用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好看所以有意的笑了笑:“我们特意选在这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让雷占乾意想不到。李家姐姐冰雪聪明看到我们应该就已经明白了。” 王权之契每日一次察看竞争对手的机会很多队伍都会在一大早就使用但说起来若有在夜晚通过生点判断对手位置的分析能力在中午使用王权之契的这个探查机会才能够让这个机会的价值最大化。 而中午之后越往后察看其它队伍的价值越低。 更别说此时只一个时辰就要迎来夜晚了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使用王权之契的察看机会。 雷占乾当然不可能是傻子。 这也就意味着雷占乾在此时并不可能知道他姜无邪和方崇出现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和李凤尧见了面。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都与李凤尧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直到黄昏才毫不吝啬体力地极速赶来当然就是为了麻痹有可能的观察者。 他们在这种危险的时间段来见李凤尧无疑是非常具有诚意的。 因为只要李凤尧稍有心思动手强留。他们就决计无法及时赶回“生点”只能宣告生死棋局的失败。 “你们都已经输过。”李凤尧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揶揄也不是嘲讽就只是平常的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能否认。”姜无邪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很坦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越境只是平常事。但与雷占乾这样的人物差了一个境界却不是我能够抹平的。可能王夷吾也做不到。” 天之骄子越境杀敌并不罕见。但雷占乾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那么境界的差距就足以成为鸿沟。 就像当初先一步推开天地门的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三天两头赚姜望的功动不动要“切磋”打得姜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直到同样进阶腾龙之后姜望才反超回来。可惜这时候重玄胜已经一口一个“以和为贵”了。 方崇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邪一眼他没有想到向以偏激自傲闻名的姜无邪在李凤尧这种毫不留情面的问题前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并且他话里话外已是亲口承认他的实力不如王夷吾。他承认自己是做不到评价王夷吾则是“可能也做不到”。如此看来当初与王夷吾的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 方崇把自己的惊讶隐藏得很好。只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着李凤尧拱手道:“方某无能联手两部都被雷占乾击败让李姑娘见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且待天明 两个人与雷占乾的交锋都是同一个结果。 现在面对李凤尧的同一个问题看起来是同样的坦诚然而反应出来的本质却全然不同。 姜无邪是自信未改他承认他现在不是雷占乾的对手但显然认为那只是境界差距。 方崇则是四海商盟惯来的那一套藏拙反正就是自认不如甘拜下风不争什么风头。 商道现行的核心就是逐利而行“利”字当先什么颜面风光都在其次。 商人如果有一天要争脸面那一定是因为争脸面这件事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李凤尧之所以强调“你们都已经输过”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失败而已。 而是要让他们承认他们已经失去竞争第一的资格。 这其实便是她开出的条件。 不过姜无邪和方崇很有默契的都对此闭口不谈不肯放弃争夺第一的资格。同时强调雷占乾的强大表达他们联手的必要性。 大概是因为深知李凤尧的冷傲他们的措辞都很委婉。 李凤尧自然也读得懂他们的意思。姜无邪心气极高、方崇追求最大利益让这样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失利就放弃争夺第一这的确也不太现实。 没有考量太久李凤尧直接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依然是姜无邪回答:“计划越复杂越难执行尤其是雷占乾并不愚蠢。所以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等会我跟方崇就会极速赶路回到之前占据的生点。明天天一亮就来与你汇合。我们三人一起扫平一切障碍直接去找雷占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斩杀当场!” 杀死雷占乾对于姜无邪来说优先度可能尚在争夺生死棋第一之上。 至于雷家和姜无弃的报复他自是不在乎的。他本就与姜无弃是竞争者杀雷占乾如断姜无弃一臂。 李凤尧完全有理由怀疑姜无邪之所以在第一天直接败退或许正是为了示敌以弱然后联手强者围杀雷占乾。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遭遇战中。雷占乾一个照面就把疾火部的战士屠杀干净而姜无邪也的确选择了直接撤退并未真个搏杀。 而且在方崇与姜无邪商定的计划中也只有击败雷占乾淘汰赤雷部并没有杀死雷占乾这样的约定。 对于姜无邪话里夹杂的“私货”方崇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这等小心思李凤尧岂会不明白。 但她只是问道:“我们三人?” 她并不关心姜无邪想不想杀雷占乾她会出手帮忙击败雷占乾但绝不会行最后一击。姜无邪若能杀死其人就尽管去杀。杀不死她也看着。 石门李氏家大业大没有必要参与储位之争。 方崇回应道:“原土部还有五人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你的净水部也是我们三人联手这些土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会是累赘。” “你根本不懂兵阵。” 李凤尧只丢下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去。 方崇愣了愣瞧着姜无邪道:“殿下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无邪嘴角噙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要想着替她做决定。她的事情永远是她自己做主。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土人的性命。” 然后是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确不懂兵阵。对于你来说是累赘对于她来说不是。李家世代名将让这些人发挥作用再简单不过。”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明早突袭雷占乾之事她已经答应了!” 说罢此三点姜无邪又是一笑即便提枪远去。 时间已经很急迫即便是他也要抓紧时间赶路才能够保证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生点”。也正是因为这种“紧迫”才有瞒过雷占乾实行突袭的可能。 方崇态度很是恭敬地看着姜无邪飞远这才转身拔地而起向原土部所占据的“生点”飞去。 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湮没在鼓荡的风声中。“呵这些个名门贵胄。” 雷占乾想不想得到这三人有可能会联起手来? 或许想得到或许想不到。 但只要的确会有这样的可能无论几率有多小他都不该忽略。 在方崇看来雷占乾如今已经位在最先在最后的阶段果断斩尽赤雷部战士爆发自己最快的速度直冲中心点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无论是他还是姜无邪都非常笃定雷占乾不会这样做。 因为如果他这样选择就意味着他怕了怕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有可能的联手。 仅仅只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就吓得狼奔冢突那还是事事争先、自负独占乾坤的雷占乾吗? 在方崇的心里这些人虽是骄子但实在破绽明显。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气高的人当然正好欺之以“傲”。无论李凤尧、姜无邪还是雷占乾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类人。 跟他们做生意只要会赔笑脸就亏不了。 …… …… 生死棋局的夜晚再次降临了。 王权之契上显示的“生点”共计五十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五十一个部族的队伍还在生死棋局中奋战。接近一半的队伍已经被淘汰。而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至今还在外围区域挣扎的他们最后可能连中心点都进不去。 毫无疑问此时排在最前列的队伍都是拥有星将的队伍。有没有超凡战力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 经过又一个下午的努力庆火部现在的前进位在六百九十位。排在所有队伍中第十。 赤雷部占据的“生点”已经在八百五十三位了距离终点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而净水部在七百八十二位。 原土部、疾火部的位置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与李凤尧合流那么那两个生点的位置就不会亮起。 这三个“生点”的位置看起来都很正常。 不对 姜望注视着应该是为净水部所占据的那个生点。 他一直在关注净水部的速度李凤尧掌控的净水部队伍前进速度一直很稳定今天的净水部比他所推测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这一点又不很明显这点延迟是很容易被意外所影响到的。 那么是因为“意外”吗? 姜望仔细思考了一阵忽然摇头失笑。 他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李凤尧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允许在这种时候出意外!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 机会已经确定会有了而他姜望能否把握? 且待天明!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娘皮 算上第一天的那个下午这是庆火部进入生死棋局后的第四个白天。 也是生死棋局开始后的第五天。 石碑棋谱吸引着浮陆所有部族的目光整个生死棋局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庆火部临时代任族长的庆火衡却没有守在火祠没有像眼巴巴守着石碑棋谱的战士们那样为部族队伍的高歌猛进而激动。 他守在无支地窟漫长的甬道里守在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却一动不动。 无它自从姜望那次带人离开无支地窟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非常清楚庆火高炽的真实实力比起姜望绝对只强不弱。 只差一步就能够全身火焰化化身图腾之灵。 姜望都能一剑挡幽天庆火高炽更不再话下。有庆火高炽在普通的凶兽潮根本不够看。他亲自坐镇地窟只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整整过去了一个下午两个白天三个夜晚。 地窟的门始终未曾打开。 他们请求开门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意外已经发生了。 历史上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就算有那该是多少轮次的星兽潮? 庆火衡不敢想象。 然而他更不敢强行打开地窟之门万一把星兽放出来他就是庆火部的罪人。 除了煎熬等待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 …… 生死棋局里天色刚亮方崇已经自“生点”踏出。 昨夜扔出“生点”的尸体已经被棋局的规则抹去这点令他很满意。 他不总是满意的。 四海商盟中九位名誉执事都不过是些倚仗身份的酒囊饭袋不值一提。 十二位一等执事中他自认能力手段都是不俗。 但偏偏近来最受盟主信任的是那个在阳国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四海商盟前段时间窘境的付缪。 还被一个黄口小儿割去了一只耳朵连手都不敢还。丢尽了颜面倒没什么问题是利益的损失更大。 他方崇在四海商盟是有干股在的商盟的损失就是他的损失。 他其实很不满意。甚至于感觉庆嬉的确是有些老眼昏花越老越昏聩了。 这次七星楼之行庆嬉暗示他可以把重点放在延寿宝物上他怎么可能答应? 对他来说现阶段最紧要的是外楼之秘到了外楼境还怕没有时间寻找延寿宝物吗?甚至于进阶神临境直接打破凡人寿限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庆嬉还没有昏聩到头在他明确拒绝后并没有强求只给了他一份名单转而让他在七星楼秘境里照顾一些人。 以方崇的风格当然把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其中一个叫姜望的他连其人住的哪间客栈都打听清楚了。但照不照顾还得看遇不遇的上。就算遇上了还得看他方崇的心情如何。他方崇的心情当然取决于利益。 总之满口保证满心当个屁。 四海商盟的利益都未必能完全与他的利益相等庆嬉的利益更是不可能与他叠合。 七星楼秘境之行就快到尾声。 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一笔生意做得如何! …… …… 赤雷部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在雷占乾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遭遇的队伍不少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让赤雷部停下脚步。 赤雷妍瞧着前方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眼神充满倾慕。 此人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之伟男子部族那些勇士豪杰与他一比简直是萤火之于天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作为赤雷部族长之女有资格继承部族的女人。荣华富贵她什么都不缺。 但因为这个名为雷占乾的男人她对青天之上的世界充满向往。 她甚至觉得认识雷占乾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她无比坚定地笃信只要有他在这一次生死棋的第一赤雷部拿定了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雷占乾当时说这句话一样。 他并不是在激励人心并不是鼓舞士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一路大步前行理所当然的验证这个事实。 逢山开山遇水断水那些竞争队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来一堆杀穿! 整个生死棋局淘汰对手最多的就是赤雷部。 别的队伍都是尽量不产生正面交锋最好是蒙头前进。 而他们赤雷部就是靠击溃对手来加速不惧任何战斗! 现在距离中心点已经很近。大局将定。浮陆未来的百年属于赤雷部! 赤雷妍的心里满是灿烂的欢喜。 然而就在此时棋相身份的战士呼喊起来:“左四跃发现敌踪!” 赤雷妍惊讶的发现前方那个伟岸的身影已经止步。 进入生死棋局以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曾停下过脚步。却在此时停下。 他为谁人停步? 赤雷妍甚至忍不住想往前走几位因为棋士身份的限制她无法看到直线太远的视野。 但一杆红艳艳的长枪从天而降扎破石板扎在前方不远处。 “小野猫不能再往前了喔!” 一只堪称精致的手将红艳长枪拔起。那人随手抖了一个灿烂花枪才施施然看向他们。 赤雷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紧身短打的衣物将凹凸有致的身形体现无遗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小麦色的皮肤显得野性十足。 小野猫…… 她有些羞赧地偷瞧了雷占乾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现之后便转而勃然大怒。 “小娘皮上次星将大人放你一马让你跑了你还敢来找死?” 她认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像个女人样花里胡哨的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那天撞上他们也是灰溜溜的跑了。倒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还敢找上门来。 小娘皮!? 姜无邪眼皮跳了跳气得头发丝都险些炸起来。 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记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个美人现在你已经死了!” 出身于好勇斗狠成风的赤雷部赤雷妍当然不会惧怕这等程度的威胁。 她甚至是嗤之以鼻若换在外面图腾之力未被化去哪还用得着星将大人出手她就要让这娘么兮兮的小白脸好看。 正想大骂一通又有些担心在雷占乾面前不够温柔。却在这时发现从左边的方位又走来一人。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雷占乾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注视着左边并未移开过。 是什么人让雷占乾如此重视? 赤雷妍紧张地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让她感受到巨大威胁的女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艳 这女人眉冷目冷连发梢都带着一种距离感。 偏偏她的眉眼唇耳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 即使是赤雷妍也根本挑不出毛病。 赤雷妍以最挑剔的眼光往下看看到这女人高挑的身形妙曼的体态简直是造物主精心裁剪出来的一般妥帖。 这时对方也察觉到她的注意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 被这双又冷又傲又美丽的眸子一激赤雷妍竟有些躲闪的回避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卑感。 这何等荒谬! 她赤雷妍可是赤雷部第一美人等赤雷部赢得这次生死棋胜利说不定也能争一争浮陆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竟会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卑? 赤雷妍甚至是愤怒地又瞪了回去但那女人的视线早已经移开。全不曾在意过她一样! “这又是哪里来的贱人!”愤怒的话语脱口而出。 赤雷妍忽然感觉整个身周的温度都骤冷了下来。 她强撑着瞪着那个女人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她嘴里娘么兮兮的小白脸此时眼中满是遗憾。 姜无邪的眼神完全是在说——完了这回你是真的要死。 他单纯的为一个美人的凋零而遗憾。 李凤尧并不看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只是瞧着雷占乾眉头轻皱于是遍地是寒。 “雷占乾这是你的女人?”她说道:“管好她的嘴。” “哈哈哈哈。”雷占乾忽然洪声大笑:“凤尧不要把气氛弄得如此紧张。” 他摊了摊手:“如果你确实感到吃醋我可以让你批评批评她。但咱们说好你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因为毕竟是我雷占乾的女人。” “啧!”姜无邪忍不住啧出声来:“他是不是觉得他很幽默?” “好像是的殿下。他试图缓和气氛顺便调戏了一下李姑娘。” 一个声音阴阴的从另一面传来方崇亦走到这处棋位中。三方合围已经形成。 实在也不需要他们推波助澜。 李凤尧已经干脆利落地一伸手抓住那把如冰如玉的长弓冷冷盯着雷占乾:“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她的态度绝无虚假是真正彻骨、要分生死的寒。 “好好好。”雷占乾迅速举起双手示意告饶:“如果你能熄雷霆之怒我愿意向你道歉。” 方崇阴恻恻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世上也不必有战争了。大家彼此道个歉万世太平。” 雷占乾脸上的讨好消失了他转过头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方崇:“姓方的你能不能够明白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李姑娘说话有哪怕一丁点你多嘴的余地吗?” “啧!”姜无邪轻佻笑道:“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比你雷占乾差在哪儿?说你几句怎么了还想杀了他?真拿你当皇亲国戚了?你问问本宫可愿认你这惯打秋风的穷亲戚?姜无弃还未坐龙庭呢!” 姜无邪话里话外都想把双方变成生死矛盾而不是简单的秘境利益之争挑事挑得很干脆、很直接。 倒是当面被羞辱的方崇本人却很有唾面自干的觉悟还出声回转道:“只要雷公子您识趣地退出棋局方某人做一阵子哑巴也是可以的。” 然而…… 雷占乾似乎根本看不懂姜无邪的伎俩。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伸指点了点方崇不留半点情面:“如果你不打算闭嘴一阵子那你就准备好闭嘴一辈子。” 他不对姜无邪说什么因为他不能够杀死姜无邪。在齐国无论姜无邪有多放肆他的身份都能够撑得住。 而对于雷占乾而言放狠话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说要杀人那就一定会杀人。他说要让方崇闭嘴一辈子他就的确有这样的决心和把握。 就在此时弦声忽动一道霜光疾射而至化出箭形。 雷占乾猛然回身手缠雷光将这支冰箭直接握碎。 碎冰如流光点点而落。 这一箭与其说是偷袭倒更是警告。 李凤尧冷冷看着他:“我也同样送一句话给你如果你现在不道歉。那你就不必道歉了。” 谁都知道雷占乾天赋好实力强也极风流可愿说妻妾成群。 拿她跟自己的侍妾相提并论问她是不是吃醋。 或者在雷占乾看来这是风流之态是非常普通的玩笑。甚至是一种迷人的幽默。 然而对李凤尧来说是决计无法容忍的侮辱。 本只是要逐走雷占乾争夺此处秘境世界的利益。但此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战斗不可避免这是诸方共识。 现在就看雷占乾要把战斗控制到哪种程度了。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李凤尧的底线已经划下只等应答。 雷占乾沉面如水。 他并不惧怕李凤尧也不惧怕他们三人的联手。 他是真的对李凤尧感兴趣石门李氏的嫡女哪怕是一头母猪他也很感兴趣更别说李凤尧如此绝美。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幽默并不幽默他的人物风流根本入不了李凤尧的眼。 而在这里与李凤尧分生死绝对是愚蠢透顶的选择。 “我为我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对于李姑娘我绝无不敬之意。” 雷占乾说道:“还有我的女人我为她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她生长此界的确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出口无端。但也仅止于道歉。” 说着他摆摆手示意赤雷部的战士们往后退。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 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三个方向的敌人淡声道:“如果你想要对她怎么样我的拳头不会答应。” 赤雷妍这时大概也能知道她言语之中闯了大祸李凤尧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一边暗恨身在生死棋中图腾之力无法发挥也不能调动部族大军一边咬牙缄默地带着族人后退。 此时如能不拖累雷占乾已是万幸。这点战斗的认知她还是有的。 “聊得倒很畅快我们需要你答应吗?” 最不愿意雷占乾直接认输离开的就是姜无邪了此时虽然雷占乾没有认输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再给时间。 于是红鸾枪一挑人已挺枪杀至。 只不过嘴里针对赤雷妍好像真要顺着李凤尧的怒火把赤雷妍怎么样终究向来怜香惜玉枪尖只对着雷占乾。 那是一抹如在燃烧中的艳红色。 红得鲜艳红得灿烂。 涌至尽处又只剩嫣红一点。 如雨打春花红妆残尽。 只得一瓣。 那一瓣凋落那一瓣红艳艳!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霜心! 面对这艳光红尽的一枪。 雷占乾大踏步往前手中虚握似握无形之刀直接斜斩! 滋滋~ 雷光跳跃成型长柄锐锋线条凌厉。仿佛从虚无之处凭空跃出雷电之刀凝聚成形。 一刀斩红鸾! 刀锋正抵枪尖苍白之雷光与艳红之枪芒撞到一处一时间红潮席卷而电光四闪。 便在这同时霜光已动。 姜无邪既然已经动手于情于理李凤尧都没有再等待的可能。 霜杀之弓只一拉即放她只发一箭这箭已趋雷占乾后颈。 箭未贯透雷占乾身上先起寒霜僵硬他的动作迟滞他的反应。 这冰冷的感觉来得比箭枝本身更快。 啪! 一声裂响。 仿佛寒冰破碎的声音。 继而是无边雷光自雷占乾身内而起炸裂四方! 这些雷光仿佛生而有灵如细鞭连环一鞭一鞭正正抽在那支霜箭上将它抽得粉碎。 而在这个过程中雷占乾甚至还未回身。 “便都来杀我我有何惧?” 他右手虚握再次反斩一刀! 前一柄雷光之刀未消后一刀又斩至。 姜无邪轻轻巧巧地一收红鸾枪迅速脱离先一柄雷光之刀的纠缠。手上使个巧劲枪头一甩直接撞上后一柄雷光之刀上。 这一撞雷光之刀稍顿。然而红鸾枪再次抖开枪头反甩回去将最先那柄雷光之刀击碎当场! 又借这一击之力再一次反甩直接将后来的雷光之刀抽上高空。 这一套借力妙到毫巅将雷占乾的攻击视为玩耍一般可见枪术之精妙。 然而雷占乾……也的确只是玩耍。 他斩出一刀后毫不收敛直接如握鞭一般侧身一抽。 雷光之鞭如长蛇乍现抽向在一旁等待机会的方崇。“你也来!” 竟全不将姜无邪他们放在眼里要同时独战三人。 正在等待机会的方崇不得不提前介入战局。双指一并夹出一枚紫气氤氲的齐国刀币如夹着一柄小刀随手划落。 “借运行财钱货两讫!” 刀币在划落的过程中便已消解。 而凌厉的雷光之鞭当场分为两截。 雷占乾直接返身一刀与姜无邪战过一触即分。 雷光骤闪却已出现在方崇身前双手抱捶雷光电闪中直接当头轰下。 “老子的货是你买得起的吗?” 这一锤初时如抱雷球再落已成雷网轰下之时已接地如雷笼竟将方崇困锁起来。 方崇心中直骂娘。 “什么狗东西雷家天骄合着就你娘敢对我下重手?!” 饶是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惯来能忍能受。也还是被雷占乾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给恶心到了。 先动手的是姜无邪接着动手的是李凤尧他方崇已是低调了再低调。 而雷占乾对前两者随手应付转到他这边来立下杀手! 什么时候四海商盟的名头这般不好使了? 心头愤怒动作却不稍慢。 反手聚出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幻影像暴发户扔钱般直接砸在接地的雷笼之上。 “财可通神!请借道!” 金元宝消失雷狱上瞬间出现一个口子方崇灵活一滚便从这口子中钻出。 口子一开即合。 但雷占乾一捶轰落已轰了个空。 他立刻分开双手将雷光之笼撕开。雷光闪烁着“流”回他的双手他的身体。 “上次见识的力量你以为就是全部了吗?” 他连身一闪正与攻来的姜无邪擦身而过。 反身一拳砸落一支蛮横撞开外围雷光的箭。 李凤尧的箭!如此精准的一箭恰在他闪身之机出现。 而雷占乾直接以拳头回应。 箭枝碎他拳头缠着的雷光亦灭拳在滴血。 这时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受伤。 但他反而气态张扬大步跨出直接拎着那只滴血的拳头又一次轰向方崇! “我留你这条老狗性命只是想看看你们四海商盟都还有些什么底牌。没想到还是只有拉帮结派这一套。所谓一等执事不过如是!令我大失所望!” 他的拳头滴血但每一滴血珠中都炸开雷光。 “当年英雄盖世的庆老盟主如今气概何在!?” 方崇有一点想错了。 雷占乾打算先解决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如李凤尧和姜无邪而是因为在雷占乾的判断里他方崇的实力在三人中最差。 即便他是内府境而姜无邪只有通天境。 以少打多当然要先弱后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战术选择。 雷占乾已下杀手。 每一滴血珠都炸开血色的雷光霎时间将方崇淹没。 不得不说。 丢掉那为了讨好美人而矫揉造作的幽默显出霸气的本性。 这时候的雷占乾才值得李凤尧高看一眼。 然而在这种时候被李凤尧高看一眼未必是好事…… 越强的对手她越要将之击破。 这样才不枉她李凤尧之名。 如霜如雪的玉指虚搭弓弦一搭即离。 弓弦动了又似乎未动。 但雷占乾已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发源于他的心脏! 心乃五脏之首心是性命之源。 在某种程度上修行者能以通天宫替代心脏但也只是短暂替代而已。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知道心脏的重要性。 李凤尧这一箭。 心念一动箭已动。 以心证心乃是霜心之箭! 心之箭是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而李凤尧在此基础上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箭术霜心之箭。 快乐的时候心会愉悦思考的时候心会纠结。 难过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血色雷光还在淹没方崇的过程中霜心箭动。 才刚刚意识到危机雷占乾的思维已经开始迟缓。 李凤尧真正的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招。一箭便要抵定胜负。 这还未止。 因为还有姜无邪。 雷占乾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是自身防护最薄弱的时候。 所以李凤尧选择在此时一箭决胜。 而姜无邪亦以同样的敏锐发现了这个机会。 霜心之箭的威慑先一步被雷占乾所感觉到但姜无邪的攻击却更在这一箭之前。 如果将思维比作一张网那么在雷占乾开始迟缓的思维之网中有一抹亮色无比强势的显现了出来。 在这种可怕的迟缓中他竟感受到了“红”!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独占乾坤! 大齐皇室最强功法号为至尊紫薇中天典。 亦是现世最强功法之一。 至尊紫薇中天典共有二十四部包罗万象。其中最强两部一名天经一名地纬。 经者纵也。纬者横也。 天经地纬乃是天地之间最理所当然、无可非议的道理。 天之纵地之横。 横平竖直规划一切以天地为法度治理天下。 大齐姜氏历代只有太子能修这天经地纬二部。 但在今朝出现了例外。 而且一次是三个例外! 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 都被视为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姜无忧与姜无弃都是摘得神通种子的神通内府现太子姜无华虽然未得神通却是稳稳的外楼境修为深厚。 只有腾龙境修为的姜无邪到底凭什么与他们并列? 凭什么成为养心宫之主? 这一枪或许是答案! 在这之前雷占乾以惊人的速度与姜无邪擦身而过才以拳迎李凤尧之箭而后再转再次避过姜无邪要当场绝杀方崇。 李凤尧把握时机一记霜心之箭将局势逼向尾声。 而被雷占乾错身而过的姜无邪好像跟不上速度、总在徒劳无功的姜无邪。却施施然将长枪倒转。 他的动作看起来如此清晰、如此散漫。 他甚至只转回了半个头对着雷占乾的只有一张侧脸。 那侧脸分明阴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锋利感。 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词汇在艳红之色中得到了统一。 人未回身。 枪已回。 红鸾是通体艳红之枪。 这杆长枪华丽至极从红缨到枪尾每一个细节都贵气。然而枪出之时旁观者的视线里仍只有枪尖。 极致的艳红凝聚成一点。 这一点红惊艳世间。 盖压百色划定天地。 它一出便夺目它一刺是规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天之横地之纵姜无邪之红鸾枪! 便是从头到尾只能旁观的赤雷部一众战士看到此枪也觉雷占乾必死无疑。 赤雷妍本身实力不凡超凡之力被禁眼界还在而且对雷占乾信心满满。但看到这一枪时亦花容失色! 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枪是划定规矩的一枪仅凭这一枪姜无邪对至尊紫薇中天典天经地纬二部的理解就不在大齐任何皇子皇女之下。 已见王者之姿! 霜心之箭红鸾一枪。 未曾预演却如此默契霎时将雷占乾逼到绝路。 而方崇被击败一次之后还敢找上门来又岂是真的孱弱? 李凤尧和姜无邪的攻势刚发雷占乾的杀势稍被影响他便已窥见了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齐刀币来单指将它按向雷占乾。 与先前用来使出“钱货两讫”的刀币不同那枚刀币是道元所凝术法所显紫气氤氲一用即消。 而这一枚乃是真真正正的刀币。 并且是四海商盟建立以来搜集到的流通最广、经手最多的刀币之一。 刀币在方崇的指尖推动下向前。 只是区区一枚刀币轻若无物他却似动用全力体内三座内府都轰隆隆发动起来。 商家之术“一枚钱难倒英雄好汉!” 一枚钱微不足道可等到真要用时却少之不可。 它带着熙攘人气裹挟滚滚红尘。 并以这人气、尘气、浊气将雷占乾限定于此要“难倒”此位英雄。叫雷占乾寸步难移生生受死! 直到此时此刻方崇才展现出他作为四海商盟一等执事堂堂三府强者的实力。 三位此次生死棋局内的顶尖强者联手一次合击就要将雷占乾击溃。 在如此激烈的时刻忽而雷光耀眼! 雷占乾本人并无动作但自内而外炸出的雷光却极速在他身前聚集。 因为太过迅疾太过激烈。 电光之声噼啪不绝。 而终于在一个安静下来的瞬间所有耀眼的雷光汇在了一起。 于是那霜心之箭于是那红鸾一击于是那难倒英雄之钱都短暂的一滞。 在雷占乾的身前悬浮着一方雷光所聚的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霸道、威严。 让人一见之下直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雷占乾以之闻名的神通—— 雷玺! 此神通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 雷家最高典籍为《九天雷衍决》相传修炼到尽头能够“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 然而就连创造此功的雷家先祖也未曾修炼到这种境界。 相传欲成此至高境界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掌握雷玺神通。 这也是为什么雷占乾才是雷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雷家是十一皇子姜无弃的母族姜无弃却并不能掌握雷家全部的资源。 雷家的资源先为雷占乾所掌在雷占乾的控制下才大力支持姜无弃。他与姜无弃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合作。 姜无弃也一直对他只称表哥不论官身以示尊重。 雷占乾本人是两府之境比方崇还少一府。然而因为这一方雷玺他比方崇强出何以倍计! 雷玺方出雷占乾直接一拳轰天! 生死棋局的天空本是青天与外界并无差别唯有天枢高悬。 但雷占乾这一拳轰去青天之上很大一块区域霎时雷光如星辰点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雷光还是星光。 李凤尧的霜心之箭明明射至雷占乾却纹丝不动只天穹有一点雷光星辰坠落。 姜无邪纵红鸾而来的一击结束也同样只换来天穹的一点雷光之星划过。 方崇要以一枚钱难倒英雄汉雷占乾自顾前行只有天穹一点雷光星辰被固定。 这一拳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三次攻势已解雷光星辰却还有成百上千。 在数以千百计雷光星辰的照耀中雷占乾再一拳轰地。 生死棋局本来到处是规则之雾遮掩视觉但汹涌的雷光一下子竟在那些规则之雾中都显现出了具体的光芒! 地涌雷电之“水”忽而雷光数顷雷光如湖海! 雷海分开或龙或蛇的雷形竞相跃出撕咬各人。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在七星谷中雷占乾已用过此式杀法。 然而有无雷玺加持威能相差天地之远! 这一拳落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已全部被雷光所围。 雷光炸耀之中雷占乾如神似魔。 一拳解敌围一拳破敌势。 而他提起拳头又轰出了第三拳——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亿万星光持一剑 《九天雷衍决》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以雷罚代天罚以雷刑代地刑以雷罪代人罪。 立意高远威能无穷。 雷占乾从来不认为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三人联手能把他怎么样。 他从来就有以一敌三的实力和自信。 所以在生死棋局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不紧不慢既不为谁放慢脚步也不为谁赶死赶活。 这些人不来他就轻轻松松多得第一。 像从小到大的任何一次竞争中那样。 独占乾首。 这些人来他就用拳头告诉这些人——他们来得不该! 什么商盟执事名门嫡女得势皇子都来相争又如何?他雷占乾要得第一必得第一。 雷占乾祭出雷玺神通连发三拳。 一拳斗转星移一拳龙蛇起陆一拳天地反覆! 以雷法演化天地人一切杀机。 天地反覆这拳一发。 天穹数以千计的雷电星辰在坠落地面如河流奔涌的雷电之“水”在喷发。 雷电雷电雷电到处是雷电银蛇。 一时间好像天地都在倒转万物归于湮灭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方崇当场面临死境! 凭借买命钱才侥幸得活。 “买命钱”是四海商盟区别于聚宝商会这种后起之秀的底蕴。 但每人只得一枚用过便再无用。方崇相当于已经将一条命丢在了这里。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的买命钱还从未用过。却在这一场本该十拿九稳的围攻中干脆利落地被消耗。 姜无邪一杆红鸾枪划定天经地纬却碍于实力的差距只能勉力维持守势罢了。奔涌咆哮的雷光并不肯守他的“规矩”。 李凤尧孤傲如神女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霜杀弓连鸣连颤将弓弦拨成了琴弦般箭矢飙飞如电每每击中雷潮节点才堪堪得以守住自身。 然而她所统领的净水部被她以石门李氏独门兵阵之术训练过就藏身在十个棋位之外准备作为奇兵来使用的战士们…… 已经一个照面就死去。 雷占乾挥动最后这一拳便要以此天地反覆的一拳定下乾坤。 而姜望。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他带着庆火部众战士一路疾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疾行数百棋位才终于赶上了这场最终之战。 还未靠近战场规则迷雾中炸出的雷光就告知了他们战斗有多激烈。 姜望果断让庆火部众战士留守原地而后只身奔赴战场。 作为棋主规则能见七位。 一个棋位横竖皆有十六丈。 往前看极限能看到一百一十二丈范围。 如果以自身所处为中心则能见前后左右二百二十四丈!以战斗而论规则视野其实够用。 然而此时在姜望的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雷光。 铺天盖地、倾覆一切的雷光。 在雷光之中他隐约看到一点红芒闪动也看到无数霜光飞舞。 他往前踏进雷光中。 他看到了雷占乾雷占乾也看到了他。 雷占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起参加七星秘境的这些人里除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之外还有人敢追上来找他! 并且此人甚至还不在天罡星位之中。 从别的秘境世界成功出来然后跑到天罡世界来捡漏? 要先杀了他吗?好像小题大做。 此时在拳势下挣扎的三个对手哪一个不比他更重要? 而且区区一个腾龙境可能连余波都撑不住。难道还人人都是姜无邪人人都是王夷吾不成? 姜望突然出现的这个“意外”一瞬间激发雷占乾心中诸多想法。 但这并非是因为姜望而只是因为意外本身。 姜望击败过姜无弃的手下张咏这事不是没有人向他报告过。但击败张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从未去记下姜望是谁! 雷占乾只看了姜望一眼。就像走路的时候突然视线扫过一只蚂蚁除了奇怪没有什么感觉。 姜望亦只看了雷占乾一眼他便拔剑! 极其果断、极其干脆、极其迅速的拔剑! 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从李凤尧等人的现状也不难看出对手有多强。 然而他要争夺第一的决心从未动摇! 一见拔剑是对雷占乾实力的尊重! 不需思考不必斟酌。 唯有全力而已。 长相思慨然而吟。 一剑直趋。 兼具迟暮与勇烈。 旭日初升夕阳坠老将迟暮不必回! 于此同时脊背处的火之图腾变得滚烫起来。 源源不断的“星力”源源不断的加持于剑式之上。 而在世人无法看到、姜望亦不能察觉的幽天某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此时仰望生死棋局上方的天穹人们赫然能够看到漫天星辰! 不是雷占乾之前斗转星移杀法所显现的千百颗星辰。 而是漫天几乎无尽的星辰。 在浮陆世界的传说中漫天星辰坠入幽天于是砸穿浮陆形成了地窟。 那么此时好像传说已经回归星辰再次升起。 在无支地窟中姜望杀死了多少星兽聚集了多少“星力”? 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地窟战士们只知道姜望在地窟中奋战了一波又一波兽潮每一轮都斩杀最多冲在最前。 日夜不眠吸纳无数星点。 尽皆释放在此时。 几乎无穷无尽的“星力”无穷无尽的星光倾注到姜望这一剑之上。 亿万星光加持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之剑! 天之雷光开裂地之雷光倒卷。 无穷无尽的星光叠加化作姜望剑尖这一轮迟暮的夕阳。 长相思掠过。 天地反覆的雷光世界被洞穿了! 甚至于轻松破开雷占乾绕身的雷光在他第一次流露出惊骇的视线里点在那枚神通显化的雷玺之上! 雷占乾眼中的惊骇分明是在说——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应该有的力量!” “这不是腾龙境应该有的力量!” 然后这种惊骇的眼神就此凝固雷玺连同雷占乾本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不是姜望一剑斩杀了他。 而是他提前退出了天枢世界就像他第一次提前进入天枢世界那样。这种能够提前进入、或者退出七星楼秘境的方法当然宝贵是雷家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也宣布了雷占乾此行的失败。 他提前进入天枢世界当然也在赤雷部攫取到了足够的好处但对他来说没拿到第一就是失败。现在被人打出生死棋局更是毋庸置疑的惨败! 漫天星光化去仿佛无穷的雷光也无声消散。 姜望收剑入鞘的声音仿佛一声钟响。 将现场众人从难以置信的幻象中惊醒—— 原来一切如此真实。 原来一切真是现实。 这面容清秀但透着坚定的少年匆匆赶来只一剑就击败了刚才还如神似魔的雷占乾! 第一百七十章 天魁 那是怎样璀璨怎样夺目的一剑啊。 正是沙场争雄时老将已迟暮。满头白发却独自冲阵。 赤雷妍的眼睛一时湿润只是她也不知这眼泪是为雷占乾、为赤雷部的失败而流还是因为被一剑撼动了心神臣服于这一剑带来的感动中。 李凤尧当然看到了姜望。 在姜望疾冲而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姜望。 她想要阻止姜望过来送死。 姜望出剑之前所看到的密集霜光就是李凤尧为此付出的努力。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姜望已出剑。 再然后雷占乾就逃了。 饶是她对姜望一直有相当程度的欣赏饶是许象乾和李龙川一再夸赞过姜望说他天赋非凡。 此时生死棋局中一见拔剑一剑败敌的姜望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令她短暂失神。 在消散的雷光与星光之中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亿光星光加持的这一剑将他带入一番此前从未得见的世界一片广阔天地。原来他的剑……可以这么强! 纯粹的力量累聚竟然可以突破“道”的限制。 就算有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牵制他这一剑的强大依然毋庸置疑。 当那种力量逝去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孱弱至此的错觉。 然而在李凤尧的惊讶中在姜无邪、方崇的惊疑不定中在赤雷部众战士的惊惧中。 姜望自知自家事。 此剑无法再复制。 这一剑的强大是在无支地窟里不眠不休的战斗积累出来的调用了极其庞巨的“外力”绝不常规也很难再重复。 因为当他回到现世时不可能还特意来浮陆世界去镇守无支地窟。就算想来也很难找得到门路。 纵是往后七星楼秘境再开也未必会再连接浮陆世界了。它毕竟只是天枢星照耀的无数世界之一。 但姜望按剑于腰骄傲昂扬目光睥睨。 看向赤雷部众人乃至于姜无邪、方崇的眼神如看蝼蚁。 “我想此次生死秘境的胜者应当再无争议了。”他的语气骄狂他倨傲的视线扫过姜无邪和方崇落到李凤尧身上的时候才收敛了些:“凤尧姐姐我拿第一你拿第二如何?” 根本不过问姜无邪和方崇的意见表现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李凤尧何等人物?姜望很少有这么骄狂的表现她一猜便知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刚才那一剑虽不知如何使出但想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第二剑。 不过她也非常清醒。刚才她虽然也有底牌未出神通未现但她的神通更多助益于修行在战力上并没有雷玺那样恐怖的提升。 在雷占乾的全力爆发下她的确有些应对艰难。 如果不是姜望突然出现她可能要吃一个大亏这个情她得领。 “当然。” 李凤尧淡声道:“以你的实力第一本就应当是你若非你将雷占乾击退恐怕我拿第二也很为难。” 她说得很平淡所以也显得很理所当然。 对于姜无邪和方崇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姜望这样的实力从何而来。只能从李凤尧的态度来判断姜望或许就是一个平时一直在隐藏实力、习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姜无邪甚至于这时才恍然大悟——李凤尧为什么会跟这家伙一路同行原来他深藏不露! 当然要让他们尤其是姜无邪直接自陈失败是不可能的。 好在姜望也没打算让他们表态。 骄狂就骄狂到底。 “庆火元辰!”李凤尧一发话他就直接鼓荡真元旁若无人的喝道:“带上战士们直接去中心点!” 声传数里。 不远处等待结果的庆火元辰等人听到这话都激动极了。虽则之前一路奔行是拼了老命才赶上赤雷、净水等几支队伍的争斗几乎榨干自己但此刻又油然生出无穷力量来。 一群几乎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战士完全是凭着一股气从众人面前跑过。 跟之前被雷占乾轰灭的净水部战士比起来军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只要想到之前姜望那一剑方崇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姜小友。”他甚至是和善的笑了起来:“来七星楼之前老盟主再三跟我说你是我们四海商盟的老朋友了让我有什么困难可以请你帮忙。不过我这人脸皮薄在七星谷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开口。” 庆嬉分明是让他照顾姜望让姜望有什么困难请他帮忙。 当然本就只是一句客套而已话在他嘴里自然由得他说。 姜望略带矜持的笑了笑:“庆盟主太抬举我了。四海商盟家大业大我能帮得上方执事什么忙?” 此刻的这种略带高冷的“矜持”也是为了延续之前“骄狂”的设定。 “老实说盟主早先说你是少年英杰世上难寻我还有些不信呢觉得是不是夸大了些。”方崇表现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坦诚的样子:“谁知今日一见老盟主还小瞧了你!” “哪里。”姜望继续矜持持续高冷。 方崇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生分继续笑道:“我注意到姜小友是之后才来天枢世界不知有没有与我们老盟主聊过的收获?我们下面做执事的自己的事情倒没什么整日就记挂着盟主交代的任务呢!” “倒是没有。” 对姜望来说演戏实在是有些令人疲累。 他转而直接对李凤尧道:“凤尧姐姐那我就先行一步。” 李凤尧微微点头。 这位才是真高冷。 一路同行至即城姜望自然也早就适应。按剑转身大步往中心点的位置行去。 …… 所谓“中心点”是一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区域。站在外面并不能看清内里。 它虽然对应着一百个初始点但入口只有一个。 很难以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来判断因为它不存在方位的概念。 找到了便是了。赶到了便可以进入。 庆火元辰满怀热切的等在入口位置所有的庆火部战士都注视着大步行来的姜望。 目中充满崇敬。 这位尊贵的客人青天之上降临的星将帮助他们镇守地窟帮助他们取得了生死棋局第一的成绩。 “庆火部将永远铭刻这段历史。”庆火元辰单臂抚心诚恳道。 “如果你们会记得我那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忘了庆火其铭。”姜望却说。 他背后那异化的火之图腾就是庆火其铭亲手所点青将其纹在白骨莲花之下完美结合二者。亦是庆火其铭亲自引导图腾之力完成最初的图腾。 而这也是姜望之所以能够在生死棋局中击败雷占乾的原因。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权图腾 就在姜望说话的时候藏在怀里的那张“王权之契”忽然飞出火红色的光在王权之契上流转它如有灵智般已先一步飘入那一片乳白色的光明中。 一个恢弘但呆板的声音响在生死棋局上空。 “百族之争终落帷幕。” “图腾之力续此新章。” “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族。” “庆火部掌浮陆百年王权!” 这声音当中并无情绪似乎是生死棋局本身的某种规则所显化。 而与此同时生死棋局外的所有石碑棋谱上全部图案都消失了转被一张“王权之契”的内容所覆盖。 那上面除了远古传承下来的契文内容以及独属于庆火部的纹路外就是姜望以鲜血签下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呃张临川。 此后百年庆火部执掌王权。 这所谓“王权”当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出来宣布一下就确定了大概是以“王权图腾”作为保障。 对于“王权图腾”如何确保庆火部的地位姜望难掩好奇。 但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很难说清楚进入生死棋局“中心点”的感受很难形容“中心点”里面有什么。 恢弘的声音响在耳边乳白色的光芒充盈视线。 任何一个进入生死棋局的人恐怕都无法描述自己的“见闻”。 那似乎是生与死的通道似乎是一种了悟似乎是一种幻觉。 似乎……它并不存在。 姜望恢复五感的时候已在无尽星河中。 他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浮陆之人所以无法窥见生死棋局最深层的秘密。 但这也并不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收获——外楼境无上秘法。 换一种描述就是在第一个进入生死棋中心点的时候关于构建四圣楼这件事天枢世界给予了他答案。 众所周知外楼境的修行需要在体“外”竖起四圣楼。 这个对应于内府之“内”的“外”字其实就是专指星穹。 修行者在星穹之中竖起四大圣楼接引星辰伟力即为外楼境。 而这四座圣楼一般都构建于四灵星域。 四灵星域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然而这四灵星域何其广袤星辰不计其数修行者构建于其间的圣楼何其渺小比微尘还不如。是基础但并无殊异。 若无特殊法门修行者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圣楼的落点只能在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接触中做出尽量吻合自身道路的选择有很多修行者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立下圣楼便已是一生的极限。 道门取“威、诚、仁、杀”四字为四灵核心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一方面是价值取舍一方面也是构建“独特性”。让自家构建的星光圣楼得以在无垠星穹之中耀眼。 而姜望现在通过天枢世界给予的奖励直接与北斗七星建立起了联系。得到了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他的四圣楼有了具体的位置并且可以在七星之中任取其四。 一个并不完全正确、但能够有所体现的比喻是:建立普通的四圣楼就相当于是一个普通人在齐国拥有一栋房子。而直接目标明确的以七星为范围构建圣楼就是这人在临淄拥有了一栋房子。 齐国的房子有可能在齐国任何地方但无论在哪里肯定都不如在临淄值钱。最多也就是撞上大运也落在了临淄或者等同于临淄的地方。 在无垠星穹具有所指的七星圣楼绝对是外楼境最完美的修炼法门之一。 这一趟天枢世界的奋战为姜望自己的未来接上了通天之梯。 几个秘境世界的历练天地孤岛的巩固再加上生死棋局斩出的那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足堪让他照破蒙昧之雾。 而神通种子本就一直在前方等他。现在又有了外楼境的通天之路可以说前程远大并不逊色于那些天骄人物。 …… 很快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以及其他参与天枢世界的修行者陆续都出现在星空里。 除姜望、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外还剩下四位修行者如此算来天枢世界的死亡率并不算高。 姜望第一李凤尧第二姜无邪第三。 在生死棋局里方崇直接识趣地让出了第三的位置——受了伤又毁了买命钱的他本就没什么底气跟姜无邪争。区区一个第三也真没有冒险的必要。 对于姜无邪来说现在的结果其实也不算太不能接受。只要最终的胜者不是雷占乾那就万事大吉。现在至少雷占乾已经被淘汰了而他好歹还有些收获。 瞧见姜望李凤尧眼中便难得地泛起了一丝笑意:“等我?” “是啊凤尧姐姐。” 这声姐姐姜望已经叫得很顺畅行云流水般自然。 之前在生死棋局还多亏了李凤尧帮忙搭戏不然姜无邪和方崇哪个也不太好对付。 诚然他加上李凤尧并不惧怕姜无邪与方崇的联手。 但就他和李凤尧两人来说他还真没有战胜李凤尧的把握。可以说这个第一是李凤尧有意相让。当然相让的前提亦是他击退了雷占乾。 总之人情这种东西你欠我我欠你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交情。 他们在星空里聊了起来其他人却没这么闲暇愿意侯在旁边听声包括方崇在内一个个接连走进星门。 唯有姜无邪长得也算俊俏偏不知怎么似狗皮膏药似的就粘在李凤尧旁边。 …… 浮陆世界。 生死棋局结束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庆火部执掌百年王权成为这一次生死棋最大的赢家。 然而当庆火元辰兴高采烈地带队回到庆火部时却得到了一个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噩耗——无支地窟里星兽暴动包括族长庆火高炽在内镇守战士全军覆没! 因为不知道地窟里的情况在生死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临时统领部族的庆火衡怎么也不敢强破地窟大门。 生死棋局结束后按照惯例幽天也将迎来一段时间的沉寂。 庆火衡这才选择强行打破地窟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遍地的尸体。 族内第一高手只差头颅就能全身火焰化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图腾之灵的庆火高炽只剩下一个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那个连接幽天的窟窿旁。 幽天漆黑如墨幽天沉默无声。 在悲痛之余还有一个问题让庆火衡怎么也想不通—— 在生死棋局结束之前镇守战士已经全部战死那些星兽为什么没有直接攻破地窟冲上浮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配不配 浮陆世界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雷占乾会不会甘心? 以雷占乾的实力能不能察觉到那一剑不可重复? 尽管亲手淘汰了雷占乾但对于雷占乾的战力姜望还是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故意等其他人先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干扰一下雷占乾的注意力。同时也给雷占乾一点“冷静”的时间避免他做出太情绪化的举动。 李凤尧当然看出来了并且她对姜望的这种“机灵”很赞许所以才故意停下来与姜望聊上几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姜无邪则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干扰姜望与李凤尧的聊天。总之有点讨人嫌。 待其他人都确实离开这处星空后姜望便握剑往星门走去。 李凤尧很有默契的同时动身姜无邪也连忙跟上。 先一步离开七星楼秘境的排名都会尽可能的靠后。比如当时还有四十人在七星楼秘境奋战那么那个时候先离开七星楼秘境的就是第四十一名。哪怕在其之后有不少人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七星谷。 至于天枢世界结束之后七星世界就已经全部关闭。排名已经出来先走后走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步跨出星门人已在七星谷中。 这里似乎与离开时没有变化。 仍然夜幕高挂七星悬立。 所有人翘首而立他们都知道出现在天魁星位的这位少年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的第一。 力压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等各路强者独占鳌头。 与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的黯淡不名相比此刻的姜望可以称得上一句众所瞩目。 他取得的成绩让所有人都需要重新认识他。 如果说在天府秘境的成功让他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眼中阳地战场上斩将夺旗让他崭露头角。那么七星楼秘境的这一次第一足以让他一跃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受瞩目的强者之一。 因为他的这次第一是在与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这样的人物竞争中取得雷占乾有多可怕李凤尧、姜无邪有多强这个第一的分量就有多重。 姜望甚至注意到了田常的眼神那种警惕与凝重一闪而逝瞬间转换成满满的赞叹。 或许在他回到七星谷却发现姜望并未回归的时候也曾寄望于姜望死在七星世界里这样他的把柄就再无人知。 然而姜望竟去天枢世界相争并且争了个七星楼秘境第一出来! 他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抑下去。 田和就站在田常的身后不远表情木讷对于姜望夺得第一的惊讶也很流于表面。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不善表演的老实人。 姜望和他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因为田常是一个聪明人。 在一片或惊或叹情绪各异的目光中独有一人排众而出大步走来。 姜望瞬间收回了视线本要迈出的脚步也已停下手倒是一直搭在剑上未曾放松。 雷占乾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姜望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搭剑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到重玄家竟在七星世界有这种程度的暗手并且还不惜将它交给你。” 方崇的目光当时就有了变化。 在经历当时情景的人眼里雷占乾这话无疑是明确了姜望那一剑并非自身实力。在雷占乾的推测中应该是重玄家在七星楼秘境领先于其他势力的探索成果就像他能够提前半步进入天枢世界一样。 姜望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误会”只道:“所以?” 雷占乾没有想到到了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浮陆世界失去了那一剑的倚仗这人还敢如此傲慢。 作为本次七星楼秘境夺魁的最大热门从代表第十三名的星位出来时整个七星谷都惊到了各种目光十分复杂。 他自己也是完全无法置信。 他可是以一敌三打算以强横实力压服所有对手取得无可争议的第一。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姜望一剑击败。 若不是他凭借雷家对七星楼秘境的“探索成果”当场脱战逃离浮陆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是的是“逃离”。是这样耻辱的字眼。 回到七星谷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心中已经无数次复盘那一剑。最后得出结论那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腾龙境。 虽说在修行的世界永远没有极限可言。一代一代的进步终究会将每一境的极限往前推移。但这也有个过程的! 王夷吾将通天境的极限往前拓展了一大步名字刻入修行世界的历史成为举世瞩目的天骄。而姜望这一剑若真是常规战力那他简直是在极限上完成了一次极限跳远。这怎么可能? 要么姜望早就超脱腾龙境的境界只是一直在隐藏修为。要么他那一剑借助了外力。 再联系到他最晚进入生死棋局也就不难推测是因为需要做足某种准备了。 输在这样处心积虑、不知准备了多久且很难再复制的一剑之上相较而言好像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雷占乾浪得虚名。 他本想以一敌三击败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联手直接淘汰三个最强的对手助推己身名望。他也确实能够做到。但没想到的是他反倒成为踏脚石用自己的名声成就了姜望的名声。 名声非常重要!尤其对他这样大家族的继承人而言。关乎的利益并不仅仅是己身而已。 如今要想挽回名声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姜望。用硬碰硬的真实实力来证明自己。证明在浮陆世界的失败只是对方取了巧——这样虽然姜望依然能踩着他的名声上位但他也不会被踩得太难看。 所以雷占乾特意等在七星谷里不肯走等姜望回归后就现身便是为了向观众们“说明”他马失前蹄的“真相”同时挑起争斗完成对自己名声的拯救。 他的确是抱着挑衅的目的出来说话……但现在他还没有开始挑衅这小子就这样高冷嚣张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看穿了底细还在此虚张声势。 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雷占乾只觉得可笑。 “你能赢不过是取巧。” 他看着姜望蔑笑着摇头:“怎么还真以为你配得上夺魁?” 姜望当然清楚雷占乾的想法选择在其他人后面回七星谷就是一种提防。 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天魁星位已经给过雷占乾足够的冷静时间。 而雷占乾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既然怎么着都会被挑衅那也没有什么给好脸的必要。 真心想扇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把脸送过去就扇得轻一点。 所以面对雷占乾他才表现得倨傲。 “我配不配得上都已经夺魁了。”姜望不咸不淡地回看雷占乾:“你呢雷先跑?”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镣铐 雷占乾一直给人的印象是豪迈、威武不可一世。 但此时那张颇具威严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雷占乾是独占乾坤事事第一。 而不是逃跑占先。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雷先跑”这个绰号一旦传扬出去会让多少人嘲笑他。 偏偏他在浮陆世界逃跑是事实! 李凤尧、姜无邪、方崇都亲眼见证。 这里面除了方崇外他哪个都灭不了口。 而姜无邪会有多么卖力地帮他宣传这个绰号那根本都不用想。 雷占乾满头披发似乎都要炸起来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腾龙境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占了一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愤怒的情绪之前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甚至于有些动摇自己的判断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底气? 姜望冷笑:“你应该庆幸我不在内府不然你以为你跑得掉?” 言下之意等他也到了内府雷占乾连做对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当然是放狠话而已。 但姜望的确也有与其对抗的底气根本不是虚张声势。 有了七星楼秘境的经历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够堪破蒙昧之雾随时可以腾龙圆满。 之所以还没有叩击内府成就神通内府修士只是在等待那个最完美的时刻。 现在已经够好但不是最好。 在通天境留下了遗憾腾龙境不想再留遗憾。 但如果雷占乾执意一战他也只能提前摘下神通放弃尽善尽美的打算。 论及触手可及的战力他根本不惧雷占乾! 甚至如果今日因为雷占乾在腾龙境留下了遗憾那么他一定会让雷占乾为这份遗憾付出惨重代价。 “看来你是真的想找死!”雷占乾此时当然不能退缩大步前跨就打算直接动手。 自天罡星位踏出一道冷傲身影。“你最好想一想。” 强横的气势根本不做遮掩为姜望撑腰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李凤尧! 雷占乾虎目蕴怒:“李凤尧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李凤尧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傲:“又如何?” 李龙川是真正拿交朋友的态度与姜望相处的仅仅看在自家亲弟弟的份上她就不会不管姜望。 而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她李凤尧是能够被威胁的人吗? “很好!”雷占乾身前雷光纠缠神通显化之雷玺隐隐成型。 李凤尧握住霜杀弓玉指搭弦。 姜望握剑不语道脉腾龙已自天地孤岛升起随时准备叩击内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拖地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很远是因为它传到耳边时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很近是因为它如此轻易地传到耳边甚至贴近人心叫人从这声音里感受到一种愁苦困顿。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声音并没有做什么却让对峙只是对峙只停留于对峙。 对峙的双方仿佛凝固了谁也没有先一步打破对峙的动作。 一个只穿着单薄绸衣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赤足而行的男人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缄默。 因为他是田安平。 没人能让他成为囚徒。所以他的镣铐当然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束缚。 田安平拖着锁链往前走走到对峙的人们之前。 他没有看对峙的双方任何一人而是抬起头看了一阵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沉默其他人也只能沉默。 一阵之后田安平收回视线面带疑惑似乎他的确不解:“我记得七星谷的规矩几百年前就宣布过?” 七星楼秘境结束后无论参与者在秘境中结下了什么仇怨都不允许在田氏的地盘上清算。 七星谷中不允许争斗。因为无论争斗的结果如何谁生谁死哪方胜哪方负最后田家都撇不开责任。 所以田家有延续这规矩的必要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这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田焕章作为外楼境的修士也有足够的分量坐镇七星谷。 但分量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雷占乾这样家世显赫的天才人物发起怒来根本不会顾忌田焕章。 然而此时田安平过来了。 田焕章不用理会因为他再如何强大雷占乾再如何违反规矩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大肆屠杀田氏族人他也不可能真把雷占乾怎么样。顶多就是逐走。 但现在来的人是田安平。 齐国各方基本公认田安平的智略属于顶尖层次这样的人物理应懂得顾全“大局”。然而田安平与智略同样闻名的是他的疯狂。 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 智略与疯狂这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并存。 谁也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哪种田安平。 他这个问题当然应该雷占乾来回答。因为雷占乾是那个要挑起战斗的人。 但雷占乾不愿意回答。他刚刚才被姜望嘲为“雷先跑”刚刚才气势汹汹的要找回场子总不可能田安平一出来他就认怂吧? 可要他真的硬顶田安平他也确实有些发憷。实力确实不如是一方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疯是另外一面。 李凤尧这时候出声了她忽略田安平直接对雷占乾道:“你离开天枢世界之后我并没有杀那个女人。你是应当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抑制的脾气能不能够换你抑制一下脾气?” 雷占乾松开拳头雷玺无声散去。 他虽然在生死棋局里也维护赤雷妍但那更多是维护他自己的颜面。一个相处没多久的女人真杀了也就杀了。他绝不可能因为赤雷妍而与李凤尧拼命。 然而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个台阶。 非常需要。 “李凤尧这三个字当然值得我抑制脾气。”他说。 然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和李凤尧都似乎无视了田安平。但从始至终他们所有的忌惮都在田安平身上。 按照道理来说雷占乾是那个想要挑衅七星谷规矩的人。李凤尧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和姜望会被针对。 但是怎么说呢……田安平之所以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遵循的是什么逻辑! 挑衅的人是雷占乾但他若突然要杀李凤尧或者姜望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至于杀了李凤尧之后可能招致的石门李氏疯狂报复田安平发起疯来根本不会考虑。 名门嫡子他也不是没有杀过。 田家因此遭受重创这历史也并未过去多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 他的疯狂由此得名至今还有许多田家人视他为祸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惩处 雷占乾似骄实慎地离开了七星谷有田安平在他的颜面必然无法找回。 实际上在李凤尧摆明态度一定要撑姜望的情况下激起战斗的得失就已经需要重新掂量了。 在田安平出面的情况下尊重七星谷的规矩这件事并不丢人谁也都能理解。毕竟相较于田安平他才是那个尊重“大局”的人。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自我安慰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他能扛得住姜望那一剑就不会有被嘲讽的机会。如果他能强过田安平刚才便不会灰溜溜的离开。 他已经很强但还远远不够。 手下都守在七星谷外原本是摆足了架势迎接他“凯旋”现在自然只能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撤下免得反而激怒了雷公子。 雷占乾脸色并不好看地坐进马车。 “我要姜望的资料全部。” 他闭上眼睛似乎要将全部的愠怒都按下然后就这样吩咐道:“另外派人去查一下张临川这个名字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 在生死棋局开始的时候庆火部这样一个拥有天外来者的队伍当然也得到了其他竞争者们的注意。但“张临川”这个名字着实让人陌生也因此被很多人所忽略。 现在当然知道那只是姜望的化名了。 “姜望用过这个名字如果只是随手起的化名查一查这个名字还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过。如果真有其人姜望必然认识。反过来那个人应该也对姜望的过去很了解。从这个线索出发若能找到人就直接带到我面前来。” 手下自然应命马车平稳地向远方驶去。 …… 七星谷中田安平并不阻止雷占乾的离去。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事实上对于田安平的到来这次负责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也很疑惑。维护规矩、维护家族荣誉什么的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田安平会做的事。 别说什么大局。 田安平如果有所谓“大局观”也不会在七星秘境开启时候不知会任何人擅自截取七星之力险些让田家与半个齐国为敌事后也没有一个解释。 作为这次七星秘境的负责人田焕章当然心里有怨气。 须知负责这种事情好处没有多少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要来找他。真到了需要担责的时候难道谁还能把田安平交出去? 对于雷家与李家、重玄家的争斗他是打算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场维持秩序。当然不能看着雷占乾或者李凤尧这两个人中的谁死在七星谷但坐视他们加深仇恨对田家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田焕章自觉目光长远当然也就对田安平的“短视”非常不满意。 他飞下山谷落在田安平身前。 “安平你怎么来了?” 但声音无比慈和、温柔。与内心的情绪截然相反。 早先七星之力被截留让人传话的时候他尚敢倚老卖老开口就是严厉质询。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他不由自己地就表现出来此生难有的慈祥。 尽管心中已经怨气满怀。 田安平却并不回应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圈谷内众修士:“你们还不走?” 他追问:“打算留下来吃晚饭?” “不不不田公子客气了。” “告辞告辞。” 天可怜见大部分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田安平还没有说可以走。他们不知该不该走不知道直接走会不会激怒此人。 而少数如姜无邪、李凤尧这样有恃无恐的人则是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田安平。毕竟此人一向声名显赫却极少在人前露面。当年因为那件事情被禁止离开大泽郡。但就在即城都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只知道他常年自囚于辅弼楼中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但不管出于何等样心理田安平这话都说了那就断不会有人再留下来。 谁会想和田安平吃晚饭啊! 田家的饭菜再香也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 一时众修士们纷纷散去。 姜望心中有所猜测田安平的出现或许与田氏队伍在隐星世界的失败有关。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异样甚至也没有往田常、田和那边看一眼。 想在田安平这种人物的眼皮底下玩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那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死得不够利落。 他自是和李凤尧一起离开小桐和去黑还在客栈等待。 倒是姜无邪不知为什么也巴巴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简直如影随形。 真不要脸。姜望在心里啐道。 …… 待外人都走后田安平才移动视线目光落在田常身上。 扑通。 田常直接双膝跪地跪得毫不犹豫没有半分顾忌尊严的想法。 “此次秘境之行失败田常责无旁贷!” 田安平的表情略带好奇慢慢说道:“你离开七星世界第一件事不是来辅弼楼复命而是躲在七星谷不出来满世界的找关系。怎么你觉得田家有谁能够护得住你?” “平公子我绝无此意!只是我身受重伤才逃出隐星世界不得不先停下来恢复伤势。” 他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衣一圈圈的纱布绕在胸膛、腹部已经全部被血浸红。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的。 “您若不信可以验伤!” “唉你这是做什么?”田焕章忍不住出声道:“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做事情必然有失败的可能。你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可以讲一讲。哪些责任归你承担哪些责任不能怪你都能够理清楚。我们田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惩处族人的道理。” “叔爷爷。”田安平声音沉重。 田焕章当然不是他的亲叔爷爷但按辈分这样叫也没有问题。 可以看出来他几乎感动得要流泪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 从声音到表情每一点细节都很符合一个忠诚家族、极富责任感的铮铮男儿形象。 他满心悲痛的开始讲述:“我们进入七星世界之后按照平公子的吩咐……” 哗啦啦。 田安平竖起一只手掌带动镣铐发出响动。 他示意田常闭嘴。 “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田安平说道:“所以你的伤我不验你的解释我不听。” 因为田常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所以无论这件事情他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一定可以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一定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田安平根本不需要听就知道田常的解释不会有问题。 换而言之田常如果不能够确认自己的解释毫无破绽那他应该早就叛逃了。而不是赖在七星谷等他田安平找上门来。 “你和还活着的人一起去失心谷。其他人三天你一个月。”田安平淡声说道。 他的应对也很简单。 既然无法确定田常的责任那么就让他都承担。 田常的脸瞬间煞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着杀死我 失心谷是田氏惩治罪人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想方设法将人折磨至死的地方。 若受刑时间到了还能够活着出来就抵消罪责。 但能够活着出来的人极少一般即使活下来了多半人也废了。 入谷失心可不是说说而已。 失心谷一般的刑期就是一天而已仅仅一天刑期能够清醒活下来的人就已经百里无一。 田常这一个月的刑期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在失心谷建成后的历史中迄今为止还没有罪人在失心谷熬过半个月。 当然田安平不算在内。他曾主动在失心谷里呆了一年…… 总之对很多田家人来说都宁可被处死也不愿进失心谷可见其恐怖。 田常当然知道田安平有多难对付所以他的解释从头到尾推敲了无数遍力求让人找不出任何问题来。他的伤势也是真的不能再真是真正差一点就活不下来的伤势。 然而他没有想到田安平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就因为清楚他是一个“聪明人”。 你他娘才是聪明人你全家都是聪明人! 田常在心中疯狂咆哮然而那种恐惧却未能减轻半点。失心谷那种地方整个田家人人谈之色变。 他真的不想死。 他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锤炼出一身修为暗害家老偷藏名刀潮信。为了活命在隐星世界杀绝队友。为了活命让自己重伤垂死! 或许从一开始就应该选择叛逃然而现在田安平现身逃跑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田常糅杂着恐惧与哀求的目光看向田焕章。 他私下里许下的巨量财物起了作用。 田焕章轻咳一声:“安平一个月的失心谷刑期他难逃一死。看在叔爷的面子上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田常怎么说也是我田氏的优秀子弟办事一向牢靠对家族又忠心。如果就这样一刀切地惩杀于他恐怕会让族人离心离德。” “听到了么?”田安平看着田常:“叔爷爷的面子你给不给?去不去失心谷你自己决定。” 田焕章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就属于那种完全不清楚自己斤两的人仗着身份、资历作威作福惯了竟然自以为他能够在田安平面前有什么“面子”。 像这种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完全不能够面对现实的老家伙田氏里还有很多。 但是不要紧田安平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们慢慢面对。 谁也不能逃避现实。 对田常来说亦是如此。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进失心谷去挑战渺茫的生存机会或者现在就被杀死。 “这就是你的面子?你个老不死的张嘴收老子那么多钱结果放一个屁就哑了?”田常心里已经把田焕章翻来覆去的骂了几百遍。 但面上全然不显。 凭着一股狠劲他迅速地下了决断。 强撑着伤体给田焕章狠狠磕了几个头:“让叔爷爷费心了!” 又给田安平磕头:“坏了平公子的事田常百死难辞其咎惩杀也是应当!这就去失心谷!” 磕罢他爬起来毅然转身。 田焕章看到他这时才有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饶是他见惯世事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如同铁石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多好的孩子啊多么坚韧多么淳朴就因为一时失误竟给田安平这混账逼去死路! 田和与公羊路也都一言不发跟着田常离去。显得同样的忠心耿耿。 他们也在失心谷里有三天的刑期生机同样渺茫。但没有人选择出卖田常为自己挣扎机会。这无疑增加了田常的可信度。 这两人的忠心表现也在田焕章心里又给田常加了分。多好的孩子啊如此能得人心! 但是要为这“好孩子”与田安平硬顶起来那还是算了…… 他越想越憋闷一甩袍袖便准备离去。 “等等。”田安平叫住了他。 田焕章强压怒火:“安平找叔爷爷还有事?” 他在提醒田安平。适可而止别忘了论辈分我是你叔爷爷! 田安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听说您在外放消息说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 田常这次所领的任务是秘密执行的任务由田安平亲自安排下去。一直到进入七星谷之前才把真实目标告知田常、田勇让这两人互为监督。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在进入秘境世界之后才由田常、田勇告知任务。 从各个环节来说这次任务都没有泄露的可能。 田焕章也不应该知道此次秘境世界的任务。 然而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的消息竟然早就传扬了出去。而且传扬这个消息的人正是田焕章! “是我啊怎么了?”田焕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常找他求情的时候也未提及具体任务情况只说是田安平交代的事情没做好。 他看着田安平有些严厉的眼神不满道:“不过是配合镇国元帅府那边放一个假消息罢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您还能跟镇国大元帅搭上关系?”田安平表情愈发森冷。 面对这种态度的田安平田焕章的确有些心慌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隐隐畏惧但不得不承认。于是愈发恼羞成怒。 “是文连牧托人找上门来了说是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请求帮个忙。我就顺手为之而已。怎么了!老夫连这种小事情都做不了主还得被你问责吗?” 他恨恨地道:“就连族长大人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说老夫什么!” “呵。”田安平摇头笑笑:“这件事情我忍了。” 他收敛笑容伸指点着田焕章:“但我只忍你这最后一次。敬告您一句。人老了就服老。少做一些有的没的整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安平!”田焕章勃然大怒。 此时的七星谷里还有不少田氏族人他是如此德高望重的田氏族老岂能被这般指着鼻子折辱? “你跟我说话注意态度!别整天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族里没人治得了你吗?” 这话实在是有够色厉内荏即使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也非常清楚靠自己是拿田安平没办法的。只有抬出家族来。 “不管有没有人治得了我至少那个人不可能是你。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不要再惹怒我。”田安平却表现得很冷静。 田焕章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已经快要无法压制怒火。 田安平抬起双手拖动镣铐连接着的铁链。 “我现在被孽镣锁住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怎么样要不要尝试杀死我?杀死我这样一个怪物没有人会责怪你。你无过反而有功!” “从咱们现在的力量对比来看我的赢面低于一成!” 他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兴奋:“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田焕章非常清楚田安平说的是事实。孽镣确实将他的实力压制至少一半这无法骗人。那么仅从力量对比来看他赢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与田安平这种人生死搏杀…… 田焕章怒气冲冲直接拂袖而去:“我跟你一个晚辈计较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田焕章的选择并未让田安平意外。田焕章如果还能有这样的勇气以其外楼境的修为也不至于让他这样看不起。 能够修行到外楼境这种境界一定也战胜过无数艰难时刻一定也曾有超人一等的心性和勇气。 但是有很多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尽的荣华中慢慢迷失了自己丢掉了当年一路攀登至此的锐气与勇气。 田焕章绝非孤例相反这样的人有很多且越来越多。 他们占据着巨量的资源掠夺着庞多的机会本身却再无进取的勇气。 那些真正锐意进取的后来者却连门都看不到。 在田安平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巨树上的朽枝是米虫是酒囊饭袋是偌大田氏前行路上的累赘。 当然在很多人、很多势力看来外楼境的米虫毕竟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是一方强者一个非常可观的战力。 只是世人的标准从不在他田安平的眼中罢了。 “文连牧王夷吾。”田安平咂摸着这两个名字:“这件事情从现在开始有趣了起来。” 偌大的七星谷很快就空空荡荡。 而田安平独立谷中望着天空发起了呆。 …… …… 小桐上下左右打量着姜望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惊讶。 在她心中自家小姐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物是必然会在七星秘境夺魁的。 没想到这个第一却被姜望这么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羞涩的家伙拿了。 “哎哎哎姑娘家要矜持一点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看啊。” 姜无邪嘴角带笑的揶揄着一步站在她和姜望中间挡住她的视线:“小桐怎的不认识孤了?竟连个招呼也不打。” 纯以外表来论姜望现在的确也能担得起好看二字。 早先的时候他大概只能说是清秀。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也长开了些。风霜惯来雕刻棱角这让他的脸型更清晰。最大的变化则在于气质。在一贯的温和守礼之外磨砺出一览众山小的自信从容更有如青松矗立高崖般的坚定。这些使得他魅力大增。 当然[笔趣阁 biqugavip]在外表方面跟姜无邪这种从小好看到大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比较的余地。 小桐撅起嘴不情不愿道:“奴婢不敢。” 看起来她对姜无邪似乎很熟悉大概是其人在李凤尧面前晃悠的次数太多了。 姜无邪前逼一步调戏小侍女调戏得很开心:“你不敢什么?” “你还有事?”李凤尧冷冷的声音瞬间给姜无邪降了温。 他收起了嘴角的邪笑摆出一副办正事的样子认真地看向姜望:“我很欣赏你考不考虑以后跟我做事?” 在姜望一剑击败雷占乾之后他是没有什么想法的。那种级别的强者他还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在知道姜望那一剑并非常规战力之后其人反而重新拥有了被招揽的可能。 姜无邪突如其来的招揽让姜望愣了一下。 呃原来不是冲着李凤尧来的啊。 想想也是。以李凤尧的性格对她死缠烂打那是真的会被打死打烂。 “别的不说一直到神临境你的修行资源都不会缺少。甚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本宫不做空口许诺。” 从姜无邪自己的收获来分析夺得七星秘境第一、从天魁星位出来的姜望外楼境之路已经打通。而之前天府秘境的经历意味着神通内府的资格。 姜无邪压下重注看他能到神临境! 而他撇过不提的“以后”自然是夺得皇位之后的事情。一个从龙之功能换得多长远的未来?整个齐国的修行资源予取予求对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嘴里说着不做空口许诺却还是顺手画了一张饼。 对这些精擅权术的人来说“画饼”完全是刻入本能的基础能力。 “对了你也姓姜。”姜无邪继续加重筹码:“一年之内你的名字可以列于姜氏宗谱上。” 这份诚意已经是足够重。 姜无邪的势力在于宗人府。他是最得皇族支持的一位皇子。所以不用怀疑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尤其姜望本身就姓姜只要溯源其祖上找一支合适的绝嗣宗亲将这一谱续上即可。 名字列于大齐姜氏宗谱意味着姜望可以成为被承认的姜氏皇族。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荣誉。成为姜氏皇族一员所能得到的好处简直不胜枚举。单就皇族秘库里予取予求的功法秘术就足以让人心动。 “在武帝之前的混乱时期遭受迫害、逃离齐国的皇室子弟非常多你祖上就是其中一一支流落异国多年如今认祖归宗。你觉得如何?”怕姜望不清楚他的实力姜无邪甚至直接给出了操作过程。 这操作是完全可行的。 “感谢殿下如此看重。”姜望歉然一笑:“不过这种事情殿下应该去问重玄胜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重玄胜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并且想也知道以其人的身份绝不可能插手皇室内部的争斗。 姜无邪笑问道:“姜兄如此人物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 姜望看着他不卑不亢:“言而有信就是我给自己做的主。” 这话很有态度。 姜无邪也就点点头不再勉强。招揽不成反结仇的蠢事他当然不会做。 浑作无事发生又对着李凤尧笑了起来:“李家姐姐可要回临淄?咱们正好同行。” 他这种带着些许邪气却丝毫不让人讨厌的笑容的确很有魅力。 但因为太知道自己的魅力太擅长使用这种笑容而让小桐觉得还是会羞涩、会不好意思的姜望可爱一些。 先前姜无邪对姜望的招揽李凤尧不便说话此时则并不理会姜无邪只对姜望道:“我有事需要出海一趟你自己回临淄吧。” 姜望点头答应。 姜无邪则大笑起来:“好巧!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正好我要去一趟海边办事咱们非常顺路!说起来养心宫在近海有个岛那风景……” 李凤尧只用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我们不顺路。” 看着李凤尧不容改变的眼神姜无邪挠了挠头:“是不很顺路哈。” “那就告辞。”李凤尧说。 “欸!” 姜无邪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他当然看得出来李凤尧已经不耐烦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绝顶美人讨厌。 姜望则看着这九皇子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说姜无邪这人偏激、易怒这短暂的接触里却并未看出来。也不知是看人下碟一物降一物呢还是一种掩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大人!好久不见! 与李凤尧分别离开一砖一瓦都严苛对称的即城姜望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在隐星世界里的事情没有被田安平发现更是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天然带给人一种压抑。 一桌一椅都有规定的摆放方位在这样的城池生活恐怕很容易疯掉。当然这是田氏的城外人没有资格管也管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成功的通过了七星楼秘境还特地来感谢过姜望。 姜望顺便把燕枭之喙给了他让他转交廉雀请廉雀帮忙打造武器并随附一信说明自己的要求。 倒不用担心廉绍是否会贪墨宝物。一来廉雀对廉绍的人品是认可过的二来廉雀在廉氏内部地位愈来愈高有命牌这种东西的存在廉氏之人想也不可能会跑。 来即城的时候坐的是李凤尧的马车回临淄的时候也雇了一辆马车。倒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修行。 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尽早巩固自己秘境之行的收获。强大的过程容不得半点松懈。 齐国的车马行有三成都是鲍家的生意。包括转运货物、马车租借、乃至于雇佣车夫这些。 大概也只有齐国这样的强国境内安泰才能够做得起这种转运各地的生意。也只有鲍家这样的势力才能够一口吃下去这样大的规模。 现在姜望只是单纯的雇佣了一个车夫租了一辆马车而已除了鲍家的车马行之外也没有哪家车马行能够横跨数郡从即城把人送到临淄。 也许是有其它车马行能够做到的但鲍家都让他们变成不能了。 职业车夫训练有素雇主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全程沉默。自备了干粮和水一路上倒极少需要停车。 姜望更是车厢内盘膝一坐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修行之中。除了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蒙昧之雾外也去太虚幻境打了几场。 错过九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他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福地排名第三十六的阁皂山。产功只剩五百五十点。 这点功倒是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上三十六福地的最后一名了排名再下降就要落入下三十六福地。 姜望并不清楚他会失去什么不过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然而实力的提升很难一蹴而就除了水滴石穿的努力别无他法。他再着急福地也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守住的。 一段时间未在太虚幻境里战斗排名下降了不少。不过此时的姜望比进入七星谷之前又强出不知多少。 连战连胜很快就重新赢回了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并且这回根本没什么吃力的感觉了他很自然地看向六合第一。 第五、第四、第三…… 直到姜魇出现他才稍止步伐。 “你的实力进展很快也该考虑对付白骨圣主的事情了。”沉寂了许久之后姜魇的声音再一次响在通天宫里。 “这段时间住得如何?”姜望收敛心神问道。 “承蒙招待还算不错。” 不知道姜魇这段时间的沉寂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因为受到七星楼秘境世界的干扰。 但他肯定不会回答姜望的这种疑惑。 姜望顺着他的话问:“你觉得我现在有战胜白骨圣主的可能?” “等你成就内府再加上我对白骨道的了解已经有五成把握。” 且不论姜魇这话是过于自信还是真有底气姜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看来你的实力在这段时间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姜魇的回答则有些意味深长:“当然你我本为一体。你越强大我也会越强大。” “是吗?”姜望不置可否。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话。他的力量都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所得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点力量被“分润”出去。那他是如何带动姜魇强大的呢?姜望不相信这世上有坐享其成的强大。 但姜魇向来神神秘秘。暂且只能先放任不管等叩开内府通天宫有了短暂“替代”的可能到时候腾挪的余地大了很多对待姜魇的方式也就有了更多选择。 于是继续修行。 天地孤岛生机勃勃道脉腾龙差不多已经到达蒙昧之雾的边界再返回。而第一内府如孤灯一般在蒙昧之雾中光明璀璨姜望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颗蠢蠢欲动的神通种子在等着他的摘取。 还要再等一等。姜望告诉自己。 沉浸在修行之中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都很模糊。 但是当本能的危机感出现时姜望立即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窜进马车:“噤声不然我就杀死你!” 黑影的动作非常熟练随手丢下一个隔音阵盘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对准姜望。 车夫对马车里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还在规矩地驾车。 车轮在官道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但车厢里形势已经不同。 嚣张窜进马车的黑影此时已经整个人贴在车厢角落面朝内背朝外整张脸有被两侧车壁挤成直角的趋势。 姜望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摁在车厢角落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谁派你来的?你想干什么啊?” 姜望感觉很荒谬。 这黑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点。 他完全相信有人会想要请杀手行刺他毕竟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但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人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实力的杀手身上。 可要说是遇上了劫财的坐这种马车的人怎么也看不像什么富贵人家。若为求财好像既缺乏眼光也缺乏追求。 “大大大……大侠误会!”黑影一张大脸贴着厢角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很努力、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可以解释我绝对可以解释!” 这声音一出姜望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于是松了手待此人转回头来揭下蒙面巾。 “是你??” 姜望和黑影都愣了愣。 姜望认出来此人竟是在青羊镇认识的那个杀手出身于天下楼的苏秀行! “姜大人!好久不见!”苏秀行反应很快声音显得低沉而端庄。 而姜望的回应很直接他将缴获自苏秀行的匕首横在其人面前让他瞧清楚。然后手上一用劲当场掰成两截。 他本意是想表现自己的冷酷同时警告这个小子让他不要太多废话快点直入主题。 但一段时间不见他忘了苏秀行的抠门德性。 其人竟直接不顾一切地暴怒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的匕首!你又毁我的匕首!这都第二把了!!” 声音竟有些凄厉。 姜望一脚把他踹回去他便瘫在那里带着哭腔:“你还我匕首!” 其声凄凄惨惨戚戚。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 “我记得你上一把匕首是被猪骨面者嚼吃了须怪不得我吧?”姜望有些无奈。 “你还我符!还我道元石!”苏秀行撒泼打滚。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 姜望一把将他提溜起来:“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你钻我车厢干什么?还拿匕首指着我?” 还是这样聊天比较正常。 跟着这小子的节奏走差点感觉是自己理亏! 娘咧当时拿他几张符几块道元石还不是因为他先来行刺吗?留他狗命都已经很够仁慈怎么现在弄得好像还是欺负了他似的。 “你最好给我把手放开。” 也不知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苏秀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你知道我现在跟谁混吗?” 姜望当然知道他在跟谁混! 当初在仓丰城的时候找那个天下楼阿策给阳庭送信当时顺嘴试探让阿策清理门户来着。阿策当时就说过苏秀行混进了地狱无门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老大是尹观! 身为地狱无门的一员跑到官道上窜进一辆马车里想干什么? 联系到这辆马车的目的地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趁机混进临淄这一种可能。 苏秀行本身的身份不好混进临淄或者说他不想暴露混进过临淄的事情。 所以说……地狱无门想在临淄做什么? “哦?你现在跟谁混啊?”姜望佯作不知表现得很是好奇。 “我当然是……”苏秀行说到一半大概想起来现在的组织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楼可以随便出卖于是又咽下去。 他顿了一阵然后冷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衅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根本不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的确是不知道誒。”姜望相当配合:“那你告诉我啊?” 苏秀行装模作样地看了姜望一阵摇摇头:“算了。” 他的语气颇为唏嘘:“毕竟我们相识一场我们组织太危险了牵扯到你不好。” “哦?”姜望静静看他表演。 “哎呀!”苏秀行很做作地掀开车窗布帘其实一直在偷瞧着姜望的表情见他不像有什么意见的样子才继续道:“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不然我老大等会如果看不到我肯定要发狂。” “他发狂会怎么样?”姜望特别捧场。 “那就太血腥了!”苏秀行一脸的不忍绘声绘色:“他很可能从屏西郡一直杀到临海郡杀一个血流成河伏尸万里。你们这些还在赶路的也很难幸免于难。” 阳地三郡已经完全属于齐国现在西境边郡应该是衡阳郡才对但很多人还是将屏西视为边郡多年的印象一时还未能改过来。 从屏西郡杀到临海郡都杀穿齐境了。这吹嘘得也太过分了点。 但姜望还是配合地惊讶道:“你们老大这么残忍的吗?” “岂止如此啊!”苏秀行满口胡言:“他青面獠牙身长丈二每顿必食人心。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朋友你一定要避开他才是。” 姜望这会儿又成老朋友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苏秀行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姜望似懂非懂地感慨道:“没想到你对你的老大来说这么重要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物竟然会因为看不到你而发狂。” “唉虽然我加入组织的时间也不长……”苏秀行无奈摇头:“没有办法我太出众了。” 姜望严肃点头表达非常深刻的同意。 “那行今天就先聊到这里。”苏秀行一看效果差不多了便果断起身道:“我得赶紧回去安抚一下我们老大。苍生为重咱们之间的私交先放一边!” 见姜望的确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赶紧一骨碌钻出车窗像来时那样迅捷地去了。 跳出车窗后苏秀行一路狂奔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但他很快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极了:“我的静音阵盘!” 跑路跑得急忘了带走那可值不少道元石。但他确实缺乏再回去找姜望要阵盘的勇气。 “遇上姓姜的准没好事!算了算了就当喂猪了!” 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任务还是得继续临淄还是要混进去的。 他本来想要混进临淄城看到这辆马车通行无阻条文俱全(鲍氏控制下的车马行本就规范姜望更好歹也是个爵爷在齐境内通行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就动了心思没想到缘分……孽缘! 要换个法子了。 混在马车里这个办法行不通啊在钻进马车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人是狗! 苏秀行恶狠狠地想。 就这么会工夫姜望已经被他在心里骂了十几个花样了。如果他学到了尹观的咒杀之术且有尹观的实力姜望现在至少应该是个重伤。可惜他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个声音忽然问。 苏秀行吓了个哆嗦迅速回身于是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这张面具是人脸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巴。但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有血红的“仵官”二字。 这张面具代表着地狱无门的第四号人物仵官王! 在曲国和郑国悬赏通缉各路高手追索围攻之下地狱无门不仅没有覆灭反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起来。 及至如今地狱无门的核心已经有十人号称十殿阎罗定人生死。麾下又有各类人手负责情报、经营等已经发展成东域声名最盛的杀手组织苏秀行就是地狱无门后来吸纳的外围成员之一。 在这里遇到仵官王苏秀行脚底板都在冒凉气也不敢有半分跳脱了老老实实道:“属下正在想办法混进临淄。” 仵官王的声音艰涩好像并不很习惯说话:“你刚才与人交过手?” “这……” 苏秀行并不想坦白他刚才遇到姜望的事情。一来显得他过于无能二来他并不想姜望死。 他虽然恨不得把姜望暴打一顿打得这家伙哭爹喊娘但远还没有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确实是姜望放了他一马他才能活下来。最早在青羊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为姜望的人头花大价钱或者那也可以商量一下。干杀手的没有那么多情面好讲。 仵官王走近一步:“嗯?” 苏秀行汗毛倒竖! 闭着眼睛喊道:“属下刚刚的确与人交过手想混进他的马车结果被打出来了!” “在哪里?”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声音问。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马车依然在行驶从始至终车夫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很多普通人的平静一生里或许都曾与惊涛骇浪的故事擦肩而过而他们茫然无知以为岁月安宁。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姜望看了看车厢里留下的静音阵盘随手将它收起。虽然这不可能是什么高品质的好东西但卖一卖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颗道元石吧。姜大人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他当然不至于相信苏秀行的满嘴屁话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水推舟放走苏秀行怎么着也在青羊镇并肩战斗过动辄打生打死的没有必要。 再者他也想看看通过苏秀行能不能联系到尹观。重玄胜可是老早就在打地狱无门的主意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接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刚摆平苏秀行正要继续修炼姜望心中警兆忽生毫不犹疑往后一撞直接撞破车厢后壁撞出马车去。 轰! 就在姜望面前。 一只巨大的金元宝从天而降将那无辜车夫连人带马加上马车一起碾成一堆看不清原貌的混合碎物。 这只金元宝来得太快。 人和马都来不及哀鸣。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平静行驶的马车瞬间被抹去只余下一个姜望立在官道。 姜望抬眼望去正看到一个儒士装扮的人立在金元宝之上衣袂飘飞。 是苏奢!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苏奢疯了!聚宝商会完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齐帝亲封男爵。无缘无故来袭杀他即是自绝于齐国! 在他离开临淄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是风雨飘摇。 重玄胜当时叫他大可放心他也的确信任重玄胜的能力。 但姜望的确没有想到在他参与七星楼秘境的这段时间聚宝商会竟真已被逼上绝路! 重玄胜真是令人赞叹这事做得漂亮。 但他做得太漂亮了竟把苏奢堂堂一个会主逼得亲自出城来找姜望的麻烦。 试想一个已在绝境的苏奢若存心报复能有什么选择?在临淄不可能有机会袭杀重玄胜那么刚离开大泽郡往临淄赶的姜望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通过姜望将重玄胜调出临淄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此行并未遮掩他光明正大的租借马车回临淄的路线不是秘密。苏奢很容易就能查到。但他的“光明正大”其实是为了防备雷占乾做蠢事没想到反而给了苏奢机会。 但这些事情暂都不用想了现在姜望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来! 是的。在外楼境巅峰强者苏奢的手底下活下来。 他曾经杀过外楼纪承但那是他和重玄胜、十四联手且统帅秋杀军那样强大的军队激发兵阵之力。而彼时的纪承已经年老力衰四大圣楼崩溃其三又被战场牵动太多精力…… 此时的苏奢却正在巅峰! “听说你内府之后要上门去找程副会主。眼看你也差不离叩击内府为免年轻人奔波辛苦本会主先来找你。” 苏奢一向是以书院院长自居而并不自称会主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聚宝商会就要没了他才开始珍惜这个名头。 他立在那只巨大的金元宝上俯视姜望表情里并无太多痛恨但杀意很坚决。 而姜望横剑于眸前只说了一个字—— “来!” 长相思自神龙木之鞘内跃出划出潇洒至极的一横。 随兴所至一剑横空。 人道之剑式贰名士潦倒! 竟反而先攻! 跃身临空剑已横。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气质风流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强。 然而苏奢意态从容只竖起一根指头。 “缺一钱饥肠辘辘。” 名士潦倒的一剑与苏奢之间似乎有什么阻隔产生了。 姜望这一剑还未斩完他已经清楚的认知到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一剑最终只会与对手以毫厘之差错过。 与苏奢这样差距两阶的强者战斗他绝不敢浪费机会。 于是砰砰砰砰砰。 瞬间身化焰流星冲天而起。一击不中便要远遁。 而苏奢摇了摇头。 “两钱无进退维谷。” 姜望的遁术瞬间崩散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一时间逃也不是回头再战也不是的确进退维谷已失战机! 局势尽入苏奢之手。 姜望当然不肯放弃心念一动五气缚虎!同时迅速掐诀紧跟五气缚虎之后燃起道术妒火! 苏奢冷笑一声将右手平伸然后立即翻转。 “三钱少生死两难!” 五气缚虎无声无息妒火也根本看不到影响。而姜望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被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怒火郁积得太久满心愤恨无处宣泄。 面对区区腾龙境巅峰的姜望苏奢竟然连试探也没有一出手便是绝招展现巅峰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苏奢不是普通的外楼境强者他走出了自己的道是有机会成就神临境的存在。 而他的商道、他的意志便完全体现在刚才这一系列攻势中。 “缺一钱饥肠辘辘。” “两钱无进退维谷。” “三钱少生死两难!” 他翻转的右手猛地一抓紧像是捏住了姜望的心脏。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姜望正奋力跃向第一内府的道脉腾龙一下子坠落天地孤岛。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道元在散去他的体力在流逝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头彻尾的“穷”人。 而世人的厌弃、鄙夷、疏远、冷漠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尽数纠缠在姜望身体里一时肉包鼓起、血液凝结……如万千蛇蝎孕生! 生死不由自主! 用不了多久姜望便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分解为万千世人避之不及的“蛇蝎”。 便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聚宝商会苏奢?” 伴随着这个声音容貌清俊的长发男子从天而降直面苏奢同时反手一抓。 姜望身体里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在此刻寻到了出口瞬间被吸收一空。 姜望如蒙大赦整个人抽搐般地一下子站起他这次算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救下他的尹观。他放过苏秀行就是为了跟尹观碰面。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他要靠尹观救命。 他更没有想到苏奢竟然这么强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甚至连临时叩击内府提前摘下神通都做不到! 尹观若稍稍来迟他今日便已死去。 苏奢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感觉事情在这一刻脱出了掌控难道重玄家那可恨的小胖子还埋下了其它后手?当真就如此无懈可击吗? “你是何人?”他问道。 “不必问这个问题。”尹观长发飘舞直接飞身往前:“看到我就意味着你将死去!” …… …… ps:“缺推荐饥肠辘辘。” “月票无进退维谷。” “订阅少生死两难!” “小说不可无订阅世人避我如蛇蝎!” 我小说之道这一套打下来你就要gg所以你懂的。 第一百八十章 地狱已至 面对外楼境巅峰的苏奢尹观没有半点迟疑或忌惮。 显示出极其强大的自信。 话音未落尽一拳已经轰到面门。 迎接这一拳的是苏奢的竖掌。 拳掌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以接触点为中心炸开连天上的层云都被轰散。 如飓风外卷两人身周的一切都在往外扩开唯独交战两人纹丝不动。 苏奢怒极反笑:“好狗胆我看你如何杀我!” 灿烂金光自竖掌爆开他变掌为爪以金吞人要直接将对手的这只拳头“笑纳”。 嘎吱嘎吱。 尹观的拳头骨节忽然接连炸响。在灿烂的金光之前漾开了妖异绿光! 在这一瞬间一拳化千拳上千只拳头一齐轰落。 苏奢想要“笑纳”他就管够让吃撑让撑死! 单独拎出来每一拳都如山崩。 如此拳势盖压天地。 即使是苏奢也只能暂避锋芒。他散去爪势飘身后退终于离开他脚下的那只金元宝。 尹观紧跟而进顺便一脚将这只金元宝踩成流金碎光! 他以卓越的战斗意识察觉到苏奢在这只金元宝上的后手并提前消除隐患。 妖异绿光追着灿烂金光滚滚而去。 苏奢一见陷阱被破索性也不再示弱直接并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于眉心沟通自己的神魂意志而后反手对准来人五指大张! “千金沽美酒万金养美人。掠尽世间财不教此身穷!” 尹观缠身的绿光在此时竟被“掠夺”化成绿花一朵一朵自尹观身上“飘落”。这过程在视觉中如此清晰又这样干脆! 尹观即使再强也不可能撑得下这种不间断的削弱。倘若不能及时锁住自身“财富”可以说已定败局。 这是苏奢的修行这是苏奢的商道。 在他的商道里财富是一切基础财富是万事源头。 所以他必追利而行。 此生逐富不教身穷。 而他现在就是要掠夺对手的“财富”让对手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 居于地穴之下除了作为凡人的气力外一无所有的——“穷”! 而尹观还以他的“道”。 “人应有恨报以深仇!” 一朵一朵绿花不断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越落越多。 尹观几乎是在配合苏奢的“掠夺”! “人应有怨对以不公!” 越来越多的绿花似风中浮萍无力地向苏奢飘去。 既然要掠夺就给他恨给他怨给他至邪至恶的咒术力量。 便看看是他尹观先枯竭力量还是苏奢先扛不住这种混乱力量的反噬。直接以道应道生死相见! 苏奢此时骑虎难下! 在这样的时候他一旦收手[笔趣阁 biqugexxco]尹观必定借势而下摧枯拉朽战斗的胜负也就不必再说。 所以他也只能咬牙硬撑。 此人敢搏命他苏奢有什么不敢! 况且他是掠夺的一方他占据更多的优势和更多的主动权。 他手上没有动作眼睛已经看向了姜望。 这时他与对手僵持最大变数就是姜望了。 而他有足够的自信便只空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松将姜望击败。毕竟只是一个腾龙境修士! 姜望没有辜负他的注视。 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之前的失败而丧失勇气。 逃跑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去临淄找帮手也很好的借口但尹观为他而战他绝不转身! 撑着之前力量被驱逐一空的身体大步而坚决的往这边来。 九大星河道旋疯狂运转些许道元诞生道脉腾龙腾跃而起呼啸着直奔第一内府! 神通神通! 他的气势攀升不断攀升——戛然而止。 苏奢大吃一惊这震惊却立时湮灭。 背后的一只手掏空了他的心脏。 “掠夺”就此崩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奢转回头去却看到一张漆黑如墨的面具额头处一扇惨白门户门户中“仵官”两个血字。 他的出现竟然如此无声无息隐秘到连苏奢都未能有半点察觉而一出手便是终结。 地狱已至。 “仵官王……地狱无门!尹观!”看着这张面具苏奢瞬间联系起来信息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尹观:“你们竟敢来齐国!” 他更无法理解的是地狱无门为什么会出面救下姜望。 但已无法问出口了。 尹观直接一拳将他犹带惊色的头颅轰碎。 “不劳你费心。”他这样说。 姜望中止自己跃升神通内府的过程就是因为看到了“仵官王”。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接连看到地狱无门两位外楼境强者。 而且虽然同样是外楼境今日之尹观比起当初在佑国所见又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苏奢的尸体坠下。 尹观淡声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不应该这么容易死。” 仵官王道:“在秦广王面前死没有什么不容易的。” 在传说中十殿阎罗第一位就是“秦广王”。 尹观素来是以真面目示人并无遮掩。但在地狱无门内部一般都称他为秦广王。 仵官王声音艰涩似乎很不擅长说话但对于吹捧自家老大这件事却还是很有觉悟。 尹观不置可否但显然在心里也认可这是事实。 他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 “好久不见。”姜望主动招呼。 “是啊……很久!”尹观说。 一年不到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太久。但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很多所以才有过去很久的感慨。 姜望固然经历一次战争两次秘境还有在临淄城里的明争暗斗。尹观从无到有把地狱无门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经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述尽?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属下被人揍了做老大的过来给他找场子没想到是你!” 这时苏秀行畏畏缩缩地从藏身之地爬出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新老大居然跟姓姜的认识!老大还为救他出手杀了一个巅峰外楼境!关系很好的样子! 此时的苏秀行只差哭出声来。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青羊镇他跑路之前对姜望放的狠话别的没什么印象了只有一句很清楚——“小子你给我等着!” 难道不应该是我鲜衣怒马带着若干高手恶狠狠地围住姓姜的小子吗? 我不是想等今天这个局面啊! 命运何其残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求挚友 不同于苏秀行心里的惴惴不安。 姜望却很清楚尹观这趟过来绝不是他说的“给小弟找场子”那么简单。 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现身临淄城外难道是来郊游不成? 出动至少两位阎罗地狱无门所图甚远! 而苏秀行在混进临淄城的过程里被人驱逐。 尹观追赶过来目的是灭口才对! 只是在发现了姜望之后才改变主意。 姜望绝不愚蠢所以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我欠你一条命。”姜望说。 尹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能够相信你吗?”他问。 “当然。”姜望说道:“我是姜望。” “我相信你是恩仇必报的人。”尹观说道:“不过像我们这种人朝不保夕怕是等不了太长远。最好是今日恩仇今日报。我们低估了齐都的治安力量。临时经营的关系做不到让我们正大光明的进去。” 他直接问:“你愿意帮我们吗?” 一旁的苏秀行眼睛瞪了瞪讶异于姜望对自己所谓“人格”的自信但更讶异于自家老大居然也认可。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秦广王吗? 这年头还真有信誉这种东西? 他苏秀行可不信当初卖天下楼就卖得很干脆。 姜望认真想了想以他这段时间在临淄的经营以他的爵位身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只是不知道尹观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闹得有多大——尹观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所以他如果答应就必须做好准备提前与重玄胜等好友完成切割。在出事之后恐怕就要流亡天涯了。 或许尹观救他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临淄但作为受恩者当然不能够这么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对别人的恩行妄加以揣测从而让自己坦然放下——又真能坦然吗?只不过是自我欺瞒。 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丢掉现在在齐国挣下的名声、基业对姜望来说符合他践行的道理。这种代价也不必拿出来说。 有恩当偿何计牺牲。 但是…… 姜望心中想得清楚问道:“我知道你们地狱无门是杀手组织此行必有目的。我只问是否会残虐无辜?是否会殃及普通百姓?如果是我不能答应。我不能因为你救了我便去帮忙害死无辜之人。” “原来报恩还要讲条件的?”仵官王在一旁艰涩地道:“你的人格也不过如此。” 姜望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讥讽而愤怒只是坦然说道:“如果是尹观遇险我拼了命也会救他一次。但帮他杀害无辜我确实做不到。” 仵官王冷笑:“堂堂秦广王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腾龙境修士救?” 尹观抬手制止他再说看着姜望道:“残虐无辜这种事情我或许做过杀了那么多人谁无辜谁该死谁知道呢?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没有顾忌过普通百姓。说殃及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恰好这次我们要杀的人算不得无辜。并且鉴于你的原则我愿意最大程度上规束部下不主动伤及普通人。你看如何?” 话说到这种份上尹观已的确很有诚意了。 姜望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仵官王在旁边已是不耐烦:“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尹观保持了耐心:“你说。” “你们行动的目标不能涉及重玄胜。”姜望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 尹观想了想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 “就为一个朋友在这里跟地狱无门讲条件?”尹观看着姜望那眼神是在说——你知道你冒着什么危险的吧? 姜望只说道:“易得千金难求挚友。” 仵官王张了张嘴大概想要嘲讽什么但不知怎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可以。”尹观道:“我要杀的人不姓重玄。” “等我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最多两天就能办好。” 姜望在心里计算过流程其实只要一天即可多出来的时间是用来与重玄胜、李龙川等人切割。让自己的“叛逃”不至于殃及他们。 “很好。” 尹观扯下一根长发交到姜望手里:“准备好了烧掉头发通知我。” 姜望默默收下了。 双方约定已成。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尹观忽然又问道:“我看你气机圆润之前为什么不叩开内府之门?难道是故意在等我?” 在战斗的最开始姜望的确没有立刻叩开内府当时计划的还只是一击远遁。低估了苏奢的实力只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外楼境等到战斗开始时再想叩击内府已经来不及。 姜望说道:“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我只是感觉我的机会还没有到。就此叩开内府不够圆满。” 他的确是在等人。但不是等尹观等的是重玄胜请来的人比如重玄褚良或者别的什么高手。 苏奢的埋伏绝对瞒不过重玄胜或者说他恐怕未必要瞒重玄胜。 但是没有等到。 当然这话就不必对尹观说。 “是啊圆满些好。现在越圆满以后的路越宽。”尹观叹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姜望这样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往下走的才是通天坦途。 大齐军神为王夷吾选择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而他因为佑国的环境根本没有步步圆满的可能只能选择透支潜力提前进阶。 “以你的实力再艰难的路也是坦途。”姜望认真地说。 不难看出来他说的是心里话。 “那是自然。”尹观笑笑转身离开:“等你消息。” …… 离开这里将苏秀行支走之后仵官王才问道:“那小子值得相信吗?” 尹观道:“我认识他。他人不错。” 当时还只是陌生人身在异国的姜望就愿意挺身而出救他表妹。 “人是会变的。”仵官王说。 “当然。”尹观表示同意他见惯了太多。 “但是变了又如何?他出卖我们我们也没有损失。他又不知我们目的何在若是惊动北衙帮我打草惊蛇扰乱重心。我们倒更有机会不是么?” 尹观笑笑:“他总不至于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目的的情况下直接把姜梦熊搬来吧?如果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姜梦熊又有这么闲。那我们死得也不冤枉。” 仵官王还是觉得尹观行事太冒险但转念一想想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做事如果不冒险好像才更奇怪。 于是沉默。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蝉脱壳 事情发生的地点距离临淄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虽然是直通临淄的官道之一但大概因为苏奢事先有所布置很久都没有什么人过来。 姜望急着赶回临淄没有收殓尸体的心思地狱无门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些。 原地只有苏奢的无头尸体和地上那一堆木屑和血肉挤在一起的“事物”——那原本是车夫和马车。 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定的但同时也没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在地狱无门的人和姜望各自离开之后在那堆木屑血肉混合的“事物”之下地底不知多深的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金元宝虚影缓缓升起。 升到半空之后“金元宝”由虚转实。 而后从中间裂开露出闭目躺在里面的人。 若是尹观折返恐怕会再杀他一次因为他是苏奢。 地上的尸体还在被尹观亲手轰烂了脑袋显得如此不真实。 此时的金元宝像一个“棺材”。 这个“苏奢”的面容也比以前苍白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漂浮立起随手将那枚金元宝缩小收回看了一眼地上属于自己的尸体没有太多表情地飞离了这里。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做出了聚宝商会建立以来最糟糕的决策。 从单纯的利益上考量选择重玄遵没有问题但他不应该先跟重玄胜合作反过来又踩重玄胜一脚。或者要踩也应该直接踩死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重玄遵面前翻不起浪花。 所有人都低估了重玄胜也包括之前投资过重玄胜的他本人。 他当时压宝齐阳战争是重玄胜找上门来谈的合作。明里暗里聚宝商会都是冲着重玄褚良下注。 他当然知道在重玄遵的光芒下重玄胜还能有那样坚定的心气和手段有多了不起。但他的确更多将其归功于重玄褚良的指点而重玄遵实在太耀眼了。 当然这些事已经过去没有再追悔的必要。 作为亲手将聚宝商会发展到如今规模的人物苏奢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他实际非常清楚自从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坦肝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玄胜下的两步棋无论是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还是以许放为剑都是神来之笔。 在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聚宝商会就算实力再强一倍也显得很脆弱。更别说他被直接剑指住命门。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考虑退路。 聚宝商会那样大的产业要割舍下去需要非常可怕的决断力。而他毫不犹豫的那样决定了。 当齐国各大商会纷纷趴在聚宝商会的伤口吸血时除了四海商盟和重玄胜之外更多的利益其实是被一些小商会联合起来吞下了。而这些小商会背后其实都是他苏奢本人。 他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完成了资源转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损失巨大。十不存一但毕竟存下了一些。 此后装死不出多番挣扎不过是金蝉脱壳前的表演罢了。 当然他亦是的确在用尽全力的“挣扎”不如此不可能瞒得过重玄胜更不可能瞒得过四海商盟的庆嬉。 能够让聚宝商会直接起死回生当然更好毕竟这块招牌本身就是价值无可估量的财富不能的话也就只好放弃。 此后代表何国舅的曹兴退出一下子让聚宝商会所有的抵抗瓦解偌大商会几乎一夜之间崩塌。 苏奢心知肚明失去了聚宝商会以他外楼境巅峰的实力也无法保全自己。无论是重玄胜和还是庆嬉抑或其它参与瓜分聚宝商会的势力没有人能够放任他活着。 所以他的第二步棋也就不得不下。他必须“死”那么他需要自己控制“死”法。 要直接杀死重玄胜这样的顶级世家子在临淄城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于是他把视线转到姜望身上。 从即城回临淄的姜望无疑是一个好目标一来他本身没有什么背景二来他与重玄胜相交莫逆。杀死姜望本身就是断重玄胜一臂同时放出一些线索能够把重玄胜也引过来也说不定。 先杀姜望再杀重玄胜。然后在重玄家的报复中以死脱身从头来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 只要换个身份以那些小商会为基础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够再造一个聚宝商会。 只可惜时也运也命也之前的聚宝商会眼看就要将日薄西山的四海商盟踩在脚下却被抓住要害三两下给肢解掉。重来一次未必还有那么多机会和可能。 也因此他对重玄胜的恨意毋庸置疑。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到地狱无门的人。虽然也完成了以死脱身的大目标但既没能杀死重玄胜也没能杀死姜望实在有些浪费这一“死”。 须知假死的代价也很恐怖。 不过就这样吧。苏奢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打算再针对重玄胜。甚至不会对以往的任何一个敌人表露任何一点敌意仇恨本身即是一种痕迹他不会留下痕迹。他会以全新的身份迎来全新的开始。 等他再一次站上巅峰……还会再见的。 …… …… 姜望独自赶往临淄城心情其实也很复杂。本来在七星楼秘境一举夺魁未来的路线清清楚楚他完全可以借用齐国资源按部就班的变强。 而且这次回临淄他是要继续帮重玄胜的。三个七星世界的磨砺让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但还在临淄城外就被苏奢来了个下马威险些身死。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经历过在还真观里躺在供桌底下等死的那段日子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不想可他还是被苏奢轻而易举地击倒。 变强的渴望从未在姜望心中消解但的确因为这又一次濒死的经历灼烧得更强烈了一些。 “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这天这地这四野的风都来作证。 …… 行进间姜望骤然抬头只见高空两道身影极速赶来。 一个体型肥胖一个黑盔黑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姜望升空拦路。 “姜望!” 重玄胜焦急的脸色缓解下来小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却一时无法抹去他上下打量着姜望:“你没事?” “险些就有事。”姜望抬了抬下巴:“你们这是?” “我得到消息苏奢狗急跳墙要对你动手。家族内反对意见很大我没能请动叔父只好自己过来。” 重玄胜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又眯起眼睛问:“苏奢人呢?你没见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啊! 重玄胜考量的逻辑很简单姜望绝不是苏奢的对手姜望既然没事那就说明苏奢还未有动手。 他收到的消息可能是假消息。而这个假消息背后的目的让他飞快的开始分析起来。没有人敢轻视苏奢即使他亲手把聚宝商会逼到绝路。 而重玄胜这话一说姜望就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等到重玄胜了。 刚遭遇苏奢的伏击时他就笃定以重玄胜的智慧不会被骗过肯定能察觉此事。最终却并没有等到人。 临淄城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可能被牵扯。 他想一定是什么事情把重玄胜绊住了。 应对苏奢这等强者重玄胜唯一能打的牌就只有重玄褚良。然而重玄褚良立足于整个重玄家保护重玄胜他当然不遗余力出手救姜望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动力了必须考虑家族的意见。姜望再重要也只是于重玄胜而言。对于整个重玄家来说他只是一个门客而已。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家族族内强烈反对重玄褚良这次出手。 在沟通无果之后重玄胜索性直接冲出临淄带着十四来救姜望——他当然不是带着十四过来陪姜望一起送死而是他过来了。重玄褚良就不得不过来。 谁也说不准被逼到绝路的苏奢会做什么蠢事。 这是拿自己的安危来要挟重玄褚良。 如此不理智、不清醒的举动会让他在重玄褚良面前失分严重。甚至在他爷爷重玄云波那边也会降低评价更别说家族里那些族老了。 “你这样做失分很严重。”姜望说。 “无所谓了。”重玄胜脸色阴沉:“口口声声重玄家的体面以为我不知道!文连牧私下里与他们沟通过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意见一致的反对。那些老东西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拿我当敲打重玄遵。让他听话的棋子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出色!” 姜望一听就懂:“所以他们坐视苏奢杀我阻止你叔父出手。” 对那些家老来说这当然是好选择。他们吃下了聚宝商会不少利益却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必担心苏奢的问题。 苏奢狗急跳墙泄愤杀死大齐青羊镇男自然有齐国官方的人手去追杀他。用不着他们再管。 而他们敲打了重玄遵那么久也该回头敲打敲打重玄胜了。 毕竟重玄遵才是他们一直属意的未来家主。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之所以重玄家没人反对因为这对重玄遵本身的前途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只要重玄遵手下的势力能够在重玄遵不在的这段时间扛得住重玄胜的攻势。 “要用我的时候就各种许诺让我出头来硬顶重玄遵。一看我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就开始打压!”重玄胜恨声道:“难道我重玄胜就这么好欺负吗?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真心的朋友去死!” 他很少把愤怒挂在脸上这次是真的恨得紧了。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姜望宽慰道:“死的是苏奢!” 重玄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吹牛的人就不要瞎吹。回临淄去吧!这事可能没完我暂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苏奢故布疑阵肯定有后手!” “他是真死了!你跟我来吧。”姜望无奈之下带他们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 …… 重玄胜看着那一具无头的尸体半信半疑:“真的是苏奢?” 姜望老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人他肯定是苏奢[笔趣阁 boqugeinfo]。” “他怎么死的?” 姜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叔父走了!” 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看来这是真的苏奢!” 重玄胜来这里冒险重玄褚良当然只能跟着。 他之前说那些话愤怒固然是愤怒也未尝没有说给重玄褚良听的意思为自己博取同情分赢得重玄褚良在家族内部更大力度的支持。 只不过隐在暗中的重玄褚良并未对此表态。只是在见到苏奢的尸体后便知会了他一声悄然离开。 姜望没有隐瞒直接把地狱无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临淄。” “你先别做决定。”重玄胜就差把‘你脑子不好使’这几个字挂在面上:“我先捋一捋。” “尹观帮你杀了苏奢?” “是出手的还有地狱无门的仵官王。” “然后尹观请你帮忙让他们的人混进临淄?” “是这样没错。” “好事啊!”重玄胜一拍巴掌。 “我没死确实是好事。”姜望道。 “我不是说这个!”重玄胜翻了个艰难的白眼。 他直接隔空一掌重术发动将苏奢的无头尸体碾成肉泥又喊了一声:“十四!” 十四与他的默契自不用说干脆利落地挥动重剑卖力连斩把官道都斩出几条地缝来。 做完这些之后重玄胜才对姜望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姜望不是很愉快:“……我总共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是我和十四帮你我们三人联手杀了苏奢。” “恕我直言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在苏奢面前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也许是我叔父压制了他?或许他因为聚宝商会的失败道心崩溃圣楼倾塌实力的大不如前……”重玄胜自说自话:“总之我们三个杀死苏奢的可能性不但有还有很多!”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也完全能够明白了。这就开始剥离苏奢之死与尹观的关系那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他也不傻。 “你就直说!尹观最后是请谁帮忙安排他们的人进临淄?”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大概不很满意姜望这次开窍开得这么快表情不爽但终究还是揭开谜底:“可能是重玄遵的人吧!”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如此既完成了姜望的承诺姜望又不用叛逃还把祸事推到重玄遵的属下身上!而重玄遵此时还在稷下学宫里闷头修行…… 毫无疑问那个安排地狱无门入城的、所谓重玄遵的属下必然早就暗地里投靠了重玄胜。 这事一旦成了重玄遵在临淄的势力恐怕就岌岌可危。到底“危”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地狱无门闹得有多大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好事? 从里到外到处占便宜!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答应尹观两天之内联系他。” “时间足够。”重玄胜胸有成竹。 “唉。”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在智略上重玄胜的确有鄙视他的资格。 他收拾心情说道:“回城之后你让人去鲍氏车行一趟赔些银钱。赶车车夫也是受我牵连要保证他家人以后的生活。” 这是应有之理。 但重玄胜毕竟是重玄胜。 他又一拍巴掌恶狠狠地道:“鲍家敢配合苏奢谋杀于你泄露你此行的信息我绝不放过他们!” 姜望都惊呆了。 他回临淄本就没想着隐藏行迹。租借鲍氏的马车回临淄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随便一查就查到了还值得请鲍家配合? 但话说回来。鲍家尤其是鲍仲清对重玄胜怀恨在心与苏奢一拍即合。这逻辑也很合理啊。并且姜望的的确确坐的是鲍氏旗下车马行的马车也的的确确出了事。 真要针对这点来计较鲍家还真没办法解释! 安全是车马行这类生意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果鲍家不想被重玄胜借此大做文章不出血是不可能的。 如此说来……不仅赔偿那位车夫家人的银钱有了补贴他们还能从鲍家这边另外再赚一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争六合 回到临淄之后除了有李龙川、晏抚、高哲等人参与的小规模接风宴外姜望哪里也没去。 许象乾去了近海群岛倒是让人耳根清净许多。 力压雷占乾夺得七星秘境第一如今的姜望在临淄可谓名声大噪。不过也有“知情人”反复强调姜望只是一时侥幸凭借外力打了雷占乾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想这些“知情人”一定都与雷家有关。雷占乾不甘于自己的名声成为踏脚石尤其是他自负实力绝对在姜望之上。 不过姜望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寿限得到补足还获得七星圣楼的秘法。 任由雷占乾那边编排又如何?他要是能把结果说成是他赢了那都是他的本事。只要不跑到面前来找麻烦姜望辩都懒得辩一句。 也没谁有机会来面前找麻烦因为姜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心投入在腾龙境最后的圆满上。 时间安排得很满天地孤岛的调理、蒙昧之雾的探索都是基础重点在太虚幻境里六合第一的争夺以及火之图腾的修行。 浮陆的图腾之力与森海源界的修行体系有些类似本质却截然不同。 森海源界的圣族武士修行主要集中在如何让身体容纳更多的龙神之力以及如何使用这些力量。力量的根本性提升还是在于龙神的赐福。 图腾之力同样是图腾本源的反馈但浮陆战士对应的本源是纯粹的、无意识的是规则的集合。他们用图腾之力洗涤自己让自己更接近本源反过来又能够承受更多的图腾之力。力量的根本在于自身图腾对应的本源就在那里任由索取。 庆火高炽那种全身火焰化往图腾之灵发展的路径并不会是姜望的选择。他只是要借用图腾之力的修炼去探索图腾对应的本源。通过火之图腾让自己更了解“火”。 毕竟火行和木行是他主修的道法路径吞下过天青云羊又经过森海源界的本源洗礼木行天赋已经超过火行天赋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强力道法才不够那么显眼罢了。现在正是要通过火之图腾的修炼追回来。 早在无支地窟他就要到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作为代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青天来者庆火部对他有求必应。而且涉及庆火部最核心秘密的地方比如庆火部最强的杀法、比如怎样成就庆火之灵……这些姜望通通不需要。庆火部给得也毫无负担。 将重玄胜安排的接应方式转告尹观之后姜望与地狱无门的人就不再有联系——烧掉尹观那根长发后他也的确没有联络尹观的方式了。 甚至于地狱无门的人进城之后去了哪里就连重玄胜也不知道。地狱无门能在东域多国通缉的情况下发展得好好的隐藏行迹的能力自是一流。 好在重玄胜也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甚至是有意的淡化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在这种时候跟地狱无门扯上关系无疑是愚蠢的事情。 地狱无门有地狱无门的计划他只是顺便跟着落下一子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而已。 至于临淄的事情重玄胜还真没吹嘘姜望安心修炼即可暂时还用不着他帮忙做什么。重玄胜很好的应对了文连牧那边的攻势并且苏奢这一次彻底出局让局势一下子简单下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明眼人都知道在生意上的争夺王夷吾大概是要输了哪怕有文连牧帮手也不行。现在各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已经是王夷吾能够撑多久能不能撑到重玄遵出关了。 …… 盘膝而坐按照火源图典记载的方法积蓄着微薄的图腾之力。缺乏浮陆良好的修行体系作为匹配这个过程十分缓慢要想靠火源图典修行到浮陆那些强者的程度恐怕此生无望。 但姜望本也不是指望于此。 在他看来火源图腾之力本身即是对“火”的一种解释是基于浮陆“视角”的观察和描述。 当一朵火焰燃烧在眼前它本身已是规则的体现是一种具象。 能够看到火看到它的颜色感受到它的热但却很难一眼看到它的本质。 平时修习的各种火行道法都是“火”的衍生将“火”的规则更具体化。从各种火行道法反推火之本源是一种探究的视角。 现在研究火源图腾之力则是另一种视角。 跳出原本的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本源好处非常之大。尤其姜望本就在火行上积累极深无论是他精熟的各种强大火行道术还是他自己创新开发的八音焰雀都是在增加他的火行底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都是此山。 远近高低都“看”清楚了“山”的具体细节自然也就烂熟于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火的掌控能力进步飞快。 在修炼的同时姜望还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太虚幻境中等待着匹配战斗。 在上一场战斗中他战胜了第二成为了太虚幻境六合修士的第二名。剩下的目标只是第一而已。 修行之中时间飞逝。 姜望心念一动放下对火源图腾之力的观察转而全神投入太虚幻境中。 【匹配战斗开始!】 终于来了! 从能够匹配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往第一的位置奋战。从游脉境、周天境再到通天境一直都未能如愿。 腾龙境能否成为第一就看此战了。 论剑台在星河相逢并为一处。 早就习惯浩瀚星河姜望第一时间看向对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熟人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匹配战斗过的那位[悠悠读书 uutxtxyz]华袍少年。那一次姜望抓住机会绝地翻盘。 华袍少年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是灵岳瞧来不像真名。。 与之前的傲慢不同这一次反倒是他先说话。 “等你很久了。”他说。 姜望有些意外:“等我?” “我早就圆满随时可以踏进内府。我告诉自己只等你五天。你在第五天来了。” 当时从这华袍少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他的傲慢与执拗。 这位绝对是个天才人物姜望在经历了七星楼秘境世界的磨砺后几经搏杀才靠近圆满。而这少年竟更快一步。 但姜望确实没有想到他有如此执着。竟只因为当时失手输了一场在圆满之后还特意停留此境等了他整整五天。 尤其他们双方都清楚以当时那一战而言姜望赢得很侥幸。 对于这样的天才来说五天时间绝对是巨大的浪费。 姜望不由得叹道:“没必要如此执着。” 以灵岳为名的少年摇摇头:“我不该输。” 姜望也不知道为什么久违的有了劝导之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也输过。” 华袍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不该输。”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于是双手一展。 “来战!”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辟新战场 姜望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是“不该输”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站在绝巅之上的人仍需要仰望苍穹。 这华袍少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想来他是真的有“不该输”的理由。 但姜望也绝不想输。 战斗的号角一旦奏起长相思就已经鸣鞘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是同时发生。灵岳话音才落剑已近喉。 一滴水珠落下。 这清晰的过程巧妙的结束。 水珠恰好滴在剑尖上。 姜望手上一沉。 只是一滴水却像一条江河! 这是远比田和高明的重水之术。 以重玄胜现在的实力加持重术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长相思笔直往下坠落姜望定住了手腕。 剑尖侧翻于是江河倒转水珠倾飞。 姜望直接一式横拉道不尽的写意风流名士潦倒之剑! 与此同时灵岳身上及时出现一袭华丽至极的碧蓝长袍似水流动波光潋滟凸显得他如水中的帝王。 剑尖自蓝袍上划过虽将蓝袍斩破却终究未能伤到灵岳。 在他们的上一次交手里这一式名士潦倒与这一袭蓝袍法衣都未曾出场过。 彼此都有一丝惊讶同时也都未曾动摇自信。 那一滴被剑尖掠过的水滴滴落地面发出“嗒”的一声响。瞬间炸开涌成江河! 灵岳更是直接一抬手汹涌水流自掌心涌出浩浩荡荡将已经近身的姜望轰退。更是勾连地面江河在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论剑之地铺满。 重现“水笼”。 上一次他便是用这几乎无解的一式把姜望逼到绝地。 这次出手仍是此式争胜之心强得可怕。 而且上次铺满论剑之地用时三个呼吸这一次只用了两个呼吸。 这种级别的道术缩短一个呼吸便是天大的进步。 姜望再一次被“水”所覆盖。 且水压越来越大如在深海中。 银白色的圆球再现水里姜望同样选择以一剑成圆来护持自身。 经历过森海源界里的磨砺一剑成圆已经大成抗压能力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华袍少年也更强了水压一下子就加剧到恐怖的程度所以他仍然无法支撑太久。 姜望单手掐诀再现“妒火”! 挑动情绪引发华袍少年之妒。 但他既然等姜望再战自然也早就对这门道术有所针对。 只见其人眸中生起一个漩涡所有被道术“妒火”挑动的情绪刚刚生出便被那漩涡吸走。 然而以姜望的战斗才情又怎么会寄望于“妒火”成功第二次呢?他也从来不是把希望放在对手身上的人。 所以他重现这一式当然只是为了引出华袍少年的应对罢了。 妒火仍燃剑圆仍在。 但在这个时候华袍少年的通天宫内忽然钻进数百条黑蛇! 这是姜望自森海源界匿蛇王那里亲自感受过的道术经由自己的独力解析之后再用演道台推演强化而成。 它是一门完全作用于神魂层面的道术是为神魂匿蛇! 从一开始他就制定了计划不与华袍少年做道术层面的争斗甚至不在肉身层面争斗而是直接将战场拉到神魂领域! 太虚幻境虽然是以心神进入但这里是完全反映现实的。 也就是说同样拥有“肉身”与“神魂”。 上一次战斗中姜望已经发现情绪是这华袍少年的弱点。他再怎么补强再怎么天才顶多也就是针对与情绪有关道术进行防备。 而神魂道术又是一个全新的战场! 度过了红妆镜飞雪劫姜望对自己的神魂力量有信心。 不过在神魂匿蛇这门道术出现之前姜望也并不能够进行神魂层面的对决除非被侵入在自己的主场作战。 现在他拥有了侵入别人神魂的能力。 神魂层面的战斗中侵入一方永远要承受更巨大的压力因为还要时时刻刻抵挡对方通天宫的排斥。 所以姜望很“赶时间”。 他现在掌控的极限是三百条黑蛇便一次性驱动了三百条! 三百条黑蛇飞速涌入意欲择人而噬。而就在此时华丽的通天宫里一条蓝色小蛟从穹顶跃下放声咆哮! 竟将黑蛇蛇群生生逼退。 这是华袍少年的道脉真灵! 它竟然具备神魂层面的能力已经能够护持自身通天宫! 蓝蛟体型飞涨神魂所化的华袍少年就立于蓝蛟头顶俯瞰黑蛇蛇群。 黑蛇蛇群踟蹰不定被通天宫和蓝蛟压制得瑟瑟发抖。这是因为“异地作战”又有位阶压制。 蓝蛟俯冲而下一爪便是十余条黑蛇化烟。左扑又抓大肆捕杀。 然而正在此时其中一条黑蛇忽的跃出化作姜望的身形。 他亲身以神魂匿蛇为媒介以神魂力量进入了别人的通天宫! 在现世之中他未必敢做此尝试。因为神魂十分脆弱贸然进入对手“主场”很像是自杀。 倒是在太虚幻境里不妨提前了解一下这种战斗。现世无垠广阔各种功法秘术繁多之处胜过天上群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 或许……这种肆无忌惮的尝试就是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最大意义所在。 华袍少年的通天宫与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全然不同不仅仅在风格上相异。 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姜望显化身形立时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制感。这个地方不欢迎他在悄然无声的驱逐他! 不仅神魂受驱逐神魂之外一剑成圆在可怕的水压下也无法争取太多时间。 绝不能拖延太久! 姜望心中已有决断直接一招手朵朵神魂之力的焰花飞出瞬间铺开神魂花海! 立于蓝蛟上的华袍少年有一个明显的愣怔旋即连人带蓝蛟一起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被神魂花海所包围。 而姜望立即顺应那无处不在的“排斥”直接退出通天宫。 一剑成圆立止姜望爆发出璀璨一剑破开暂时无人操纵的水流笔直射向对手! 他并不指望在华袍少年的通天宫里能够以神魂道术战胜其人。 他要的只是神魂层面的这一“围”罢了! 以神魂战场的优势来引导外界战场的胜利。 无处不在的水愈来愈强的水压固然是几乎无解的难题但是当它失去掌控。破开它也只需要极短暂的爆发力罢了。 剑至眉心时华袍少年蓦然睁开眼睛。 “我输了。”他说。 铺满论剑之地的水同时退潮往他掌心回涌。 于是剑尖悬停。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姜望率先开辟神魂战场时。 华袍少年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看看是他先压碎姜望还是神魂先被姜望击垮。二是同时迎战另一个战场。 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对完美胜利的要求他选择了后者。 这个选择不能说错。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战场能先结束。 姜望愿意赌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在姜望果断纵剑而至的这极短时间里他也迅速扫清了姜望留在他通天宫里的神魂花海。 如果再快一息那么胜负也还未定。 可惜没有那一息时间。 “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会输?” 华袍少年看着姜望问。 不得不说这少年虽然先前看起来似乎是个傲慢的家伙但这个问题……好单纯。 大家本是竞争对手谁愿意交浅言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他眼中真实无虚的迷惑让人很有好感。的确客观来看无论从哪个方面比较他的实力都不输于姜望。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先问问你在你的通天宫里我施展神魂花海的时候你好像愣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华袍少年摇摇头:“我不想说。” 呃…… 这是请教的态度吗? 姜望收了剑长相思没有映照进太虚幻境这把太虚幻境里的普通兵器并不怎么合用没办法最大化发挥他的剑术。 不过如果是在现实中交战以这华袍少年一看就很有豪门气质的样子他能动用的宝物、法器肯定也更多。 姜望摇摇头并不计较这少年的态度问题很是直接地问道:“你有遇到过危险吗?我是说真正有可能会死的那种危险。” 华袍少年想了一阵说道:“从来没有。” “看来你出身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并且你很受宠。”姜望顺嘴分析。 “这跟我们的胜负无关。”他很有些警惕。 名门子弟难免被人攀附所以保持警惕心也很正常。姜望现在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但认识的公子哥里还真没谁有眼前这位表现得这么生硬。 就像是那些把长辈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去硬套的那种少年。很容易得罪人非常青涩。 姜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过于“成熟”了些明明也不比面前这少年大多少看他却像看小孩一样。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缺少搏杀的经验。我指的不是太虚幻境里的搏杀。这里的战斗很真实但毕竟不是真实。因为在这里你不会真的死。” 华袍少年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很执拗的少年姜望已经领教过了因此不得不补充道:“我不是建议你去尝试生死搏杀。在修行的路上夭折的天才不计其数你的家世可以让你避免危险这是绝对的好事。安稳的修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才是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应该走的路。” “我知道。”华袍少年点点头:“谢谢。” 姜望于是右手微引示意他可以离开论剑之地了。 不管此人家世如何他还真没有攀附的心思。只是这少年真心相问他也就诚恳作答罢了。倒不在乎给自己太虚幻境里内府境层次的争斗增加难度。变强这种事情从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扯别人的后腿。 “那个。”华袍少年却并未就这么离开很有些扭捏但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姜望坦诚的态度令他放下了防备他想要交个朋友但又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结交于是显得很唐突。 “独孤无敌啊。”姜望道。 “我不是问这个真名。”华袍少年说。 姜望随口便道:“张临川。” 华袍少年好像有些生气:“你不想说算了。” 姜望有些吃惊他用张临川的名字纵横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拆穿呢。 本来确实是随口敷衍他虽然跟这少年年纪可能差不多但是他要成熟得多当不至于三两句便要交心。 而且这少年虽然第一次给人傲慢强大的印象但大约是被保护得很好内里其实单纯。“单纯”的另一面就是应该很好糊弄。 只没想到他单纯是单纯但其实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来姜望的敷衍。 姜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怎么跟你说呢咱们这是在太虚幻境你知道吧?现世里谁也不知道谁暴露真实身份是一个挺冒险的事情。我们只是打了两次根本谈不上熟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华袍少年只是经历得少不怎么通世故但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一听姜望这样说立即便道:“抱歉是我失礼忘了先自我介绍。我一时忘了这里是太虚幻境大家都不认识我……” 哈意思在现世没有谁不认识他?姜望突然想到了与重玄胜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家伙在战斗中不小心用了重术一个劲的要他保密。也是对自家名头非常的自信。一副“天下谁人不识我”的姿态。 这些个名门子弟啊…… 不过话说回来出身名门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我叫左光殊。”华袍少年说。 “啊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姜望顺嘴就是一番挺敷衍的套词但忽然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左光烈吗?” 左光殊表情忽然一冷:“看来他真的很有名。”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方便说吗?”姜望问。 左光烈是他修行路上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虽已身死留下来的光芒至今还在帮他照亮前路。 “他是我兄长。仅此而已。”左光殊的态度已经很冷淡了大概只是因为教养的关系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们呢?朋友?敌人?” 姜望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左光殊为什么在通天宫里看到神魂焰花的时候竟愣了一下。“焰花”道术本就是左光烈的天才创造而他的神魂焰花基本是照搬焰花的思路。左光殊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不过……“兄长”和“仅此而已”这两句实在不搭。 兄弟俩的关系好像不是太好。 “当然不会是敌人我很尊敬他。”姜望坦诚说:“我的名字是姜望。” “是吗?”左光殊冷淡道:“可惜我已经不想认识了。” 他似乎非常介意姜望在听到他跟左光烈的关系之后才自报家门难得想交个朋友的心思好像也熄了。 招呼也不打便已离开。 论剑之地分开重新化为各自的论剑台将两人送回。 姜望怔了一怔他倒并未因为左光殊的失礼而生气。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大概是不存在什么坏心思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那颗赵汝成说非常难得的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身死魂灭血肉成泥身上所有的宝物全都崩碎却独独保留下一颗丹药。 难道丹药会比那些法器、宝物更坚固、更不容易毁坏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左光烈下意识地保护了它。 揭开那堵在破裂瓶口的左光烈的血肉看到那颗开脉丹的那一幕。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如此清晰。 那一次他重新把握住了命运。 而左光烈在油尽灯枯时仍拼尽余力保留下来的那颗开脉丹。 是留给……刚才这个少年的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独孤无敌进位六合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初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乍一看这荣名与六合修士荣名的奖励没什么区别只在功和法的数量上稍有提升。但重点在于最后一条奖励。 强调的是“拥有”。 六合修士荣名的奖励是“维持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拥有”与“维持”代表的价值就截然不同。 当姜望晋入内府境荣名六合修士带来的效果就会消失因为他已经不在“维持”此名的期间而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效果却还能继续。 只要他拥有过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在任何时候演道台的效果都能加一层。 这段时间他对演道台没什么功法秘术的贡献“法”几乎没有长进加上这次荣名奖励的法才一下子跃至两千二百三十五点。距离晋级三层演道台所需的一万点法尚还遥遥无期。 但因为他的太虚幻境属于左光烈遗留的关系他只需要以三成的贡献也就是三千点法解封即可。只剩几百点缺口而已姜望不免动了心思。 不过因为两个荣名的叠合他现在可以动用的演道台效果连加两层已经来到第四层。 此时在福地日晷虚影上独孤无敌的名字旁除累积的功、法数字之外还记录有他所获得的荣名“太虚最强腾龙”、“太虚六合修士”。 看起来倒是颇让人自得但姜望转念一想如果换做是左光烈还在的时候日晷上的荣名说不定都多得排不下了。 而自己接手之后从福地二十三的洞真墟一路降级一直掉到了福地三十六阁皂山实在也没什么好自得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望考虑问题也会习惯性地往内挖掘。抛开他自己的收获回到太虚幻境本身来看太虚幻境的规则非常鼓励强者强者恒强。 从“太虚最强腾龙”这些荣名的设置上姜望还隐约察觉到太虚幻境在推行一套颇为公正的荣誉体系。 至于这种荣誉体系的好处所在看看列国排出的名器谱便知了。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名器谱某种程度上就是影响力的排行只不过现在列国名器谱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罢了。 太虚幻境的荣名如果能够推行起来有朝一日太虚幻境公开就能立刻拥有更强的影响力。 但太虚幻境一旦扩张至所有修士对现世的影响未免太可怕……那些当权者谁会同意呢?那些当世霸主恐怕谁也不会愿意看到一种跨越国家、宗门的影响力形成。 太虚幻境能够存在下来背后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斗争。而它的扩张势必没那么容易。这大概也是重玄胜早就说太虚幻境可能会开放新的空间却一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姜望来操心至少他现在是享受其中的好处的以后也未必不能享受更多。至于更高层面的事情既然跳起来也够不着那就让更高层面的人去操心。 …… 与左光殊的交战算是第一次在神魂层面战场主导的胜负让姜望受益良多。 唯独一点在于见识过左光殊通天宫里那条蓝蛟之后再看看自己通天宫里整日只知道挂在星河道旋里的缠星之蟒……姜望不免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顺眼。 缠星之蟒的确表现出过一定的灵性但与能够直接参与神魂战斗的那条蓝蛟相比显然差距甚远。或许还需要一次晋升才行但道脉真灵的晋升急不来这是一个漫长的洗练过程。 不过这一次主动以神魂力量攻入左光殊的通天宫倒让姜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姜魇为何整日躲在冥烛里想来也是因为通天宫无所不在的排斥。如此看来轻易在他通天宫里“安家”的冥烛恐怕比想象中更珍贵。 复盘与左光殊的整场战斗每一点细节都值得反复研究。 他虽然再次战胜左光殊但怎么也不可能轻视左光殊的力量。诚如他所言左光殊唯一输的地方大概就只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积累出来的战斗本能。 两次身陷“水笼”感受那无处不在的水每一点水元之力都贯彻了左光殊的意志。 姜望从未正面攻破过“水笼”但亲身感受过那种随意把玩水元的细致掌控力对姜望自己也有很大的启发。尤其火源图典的修习让他对“火”的理解日趋深入。这种“理解”也都会体现在战力上。 左光殊对水元的掌控堪称完美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前说他是水族姜望都相信。 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他能有这样的掌控力实在也不让人意外。毕竟是大楚天骄左光烈的弟弟天才很正常平庸反倒更让人惊讶。 想到这里姜望忽然愣住。他想起左光殊一开始说“我不该输”。 突然就能够理解这句话了。身为左光烈的弟弟无可避免的方方面面都会被人拿来跟左光烈比较当然不应该输。 其人在左光烈的耀眼光芒下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现在左光烈死了左氏身为大楚名门也急需推出新的天才以示家族强盛未衰那左光殊就更不该输。 他的确拥有在同阶之中不能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找到重玄胜的时候他正在跟几个属下吩咐着什么无非是一些针对重玄遵手下生意的打击措施。 这些算得上机密但守在门内的十四一定不会拦他便是。 “来了?”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而后才问:“第一了?” 他是知道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的进度的。 以他的实力也能争一个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但一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分配给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保证修为进境的同时还亲手掌控旗下生意与对手斗智斗勇已是非常不容易;二则他本身有在太虚幻境里隐藏身份、隐藏实力的需求;三则太虚幻境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玄家的秘藏足够他挑花眼睛演道台的价值对他这样的名门弟子来说是要大打折扣的。 而且有重玄家的收集填充他的演道台级别肯定在姜望之上就更不在乎荣名的那些奖励了。也就是时常在论剑台里练练手保持对战斗的敏锐。 “是。”姜望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他又不是许象乾。 “继续保持。”重玄胜道:“太虚幻境可能比我了解的要重要。” “又得到什么消息了吗?”姜望问。 “不能确定但保持又没坏处。” 重玄胜在很早以前就说过太虚幻境可能会扩大规模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他毕竟还没有掌握重玄家的最高权力。太虚幻境这种存在的相关消息他大约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看来王夷吾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重玄胜又说。 这是他们的共识以王夷吾的实力不可能不在太虚幻境里的腾龙境前列姜望一路打上去却从未遇到过他。 姜望在点头的同时想到对于王夷吾、李龙川这种又有实力又有背景的人来说太虚幻境的价值的确没有那么大他们完全不参与也可以理解。那为什么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又有那么多强者趋之若鹜? 那位儒门强者做足了准备修得古之君子九剑才开启挑战难道只是为了挑战左光烈而已吗?或许在足够争夺福地的那些强者中太虚幻境还有另外一种层面的好处…… 不过重玄胜也根本不知道福地这回事答案或许要等到他真正赢得一次福地挑战之后才能揭晓。 这时重玄胜从巨大的座椅上起身:“走吧去帮你擦屁股。” 地狱无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说的是姜望在七星楼秘境之行留下的隐患。 诚然他在隐星世界里大获全胜情况也很好的被田常遮掩了起来没有被田安平察知。 但重玄胜后来回过味来也能从七星楼秘境开始前得到的那个消息里找到文连牧的布局痕迹。 尤其姜望离开后文连牧试图引动聚宝商会崩溃前最大的反击力量联合起来一举推平重玄胜旗下生意。时机把握如此精准若说消息不是他放出来的重玄胜还真不相信。 幸亏苏奢崩溃得早让文连牧的计划大受挫折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还斗了一场这才让重玄胜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打击。 不过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文连牧大约已经不知从什么渠道察觉了姜望的寿限有缺。 而及待姜望完满成就神通内府文连牧就一定能知道他在七星楼秘境里有所收获了。这消息一旦被田安平知道…… 那种疯子是重玄胜也不想招惹的。因此这几天都在忙着掩盖这件事也只差最后一步。 姜望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跟他斗嘴一起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重玄胜选择的“擦屁股”方式很简单也很有效。 那就是为姜望的寿限圆满另找一个合理理由。 重玄胜办事非常利索很快就选定了一场“唱卖”活动。 唱卖一般分为“官卖”和“义卖”前者通常是官府拍卖犯家财物补贴官府收益。后者通常是为赈灾集财。而齐国商道昌达也非常流行“商卖”。 “商卖”纯粹为获利而举行很为儒家和法家的一些老古板不齿。但反倒正是“商卖”的出现才让“唱卖”这种事情真正流行起来。 以利驱之这也是商道的精髓。 所谓“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1)说的就是唱卖的规矩也是“唱卖”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要没有“三唱”就可以加价参与买卖三唱之后则交易完成。 这场唱卖活动的组织者是百宝阁总部在近海群岛据说在很多地方都有分阁主营各类宝物的售卖同时也做唱卖、典当的生意。 在齐国四海商盟甚至聚宝商会旗下的唱卖活动都要比百宝阁有能量得多。但重玄胜选择百宝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不属于上述两者。他的“手脚”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重玄胜的操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派人伪装身份在百宝阁的唱卖里寄卖“增寿宝物”它当然是假的但伪造得很真至少仅看外观很难看出来。 然后自己在唱卖的过程中买下左手进右手出通过并不存在的“增寿宝物”让姜望的寿限圆满变得合理。 只是转这一次手百宝阁就要抽走很大一笔钱财不过换取田安平那边的风平浪静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重玄胜刚从鲍家敲了更大一笔也不太在乎这点了。 整个过程中买家是真的卖家是真的买卖的过程也是真的只有唱卖物是假的。 能有一件增寿宝物加入唱卖百宝阁当然求之不得。既能提升唱卖的档次他们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姜望和重玄胜坐在包间里通过巨大的水月镜观察卖品对于他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大客户”聚宝阁有专人守在门外随时帮他们参与买卖。 水月镜是用来反映远景的法器因为等阶的关系很容易被道法干扰所以在战争中作用不大。但作为生活中的小物件还是很好用的。体积通常很小巧这种法器做得越大越难保持清晰也越昂贵。 与红妆镜的效果倒很相似但等阶上肯定有天地之别至少使用红妆镜还从未被干扰过。 主持唱卖的是从三分香气楼里请来的美人。 四大名馆可不会轻易让它们的美人“抛头露面”她们抛头露面的价格都很昂贵。 三分香气楼其实也不便宜但在齐国确实声势弱了一截。大约是通过这种活动来展示自家的美人对比之下显得低端了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了避免有人不惜血本的竞争加大他的花费。重玄胜伪造的增寿宝物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有能力购买增寿宝物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用过所以唱不出高价来。 唯独略过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和寿果量身为姜望的“需求”打造。 百宝阁出身近海群岛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真正对姜望现在这种层次来说有价值的东西很少。 卖品一件件过去姜望只在几个非常稀奇的秘术上出过手。 耗费了不到五百块道元石当然是重玄胜掏的钱。 “这种道术根本不值这些价格贵了很多。”重玄胜说道。 姜望有意搜集这些秘术以完成三层演道台的解封随口说道:“唱卖难免提价。” “不。”重玄胜摇摇头:“超出它们的价值太多。这些秘术除了稀奇毫无威能可言。” 他下了结论:“可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太虚幻境了。” 除了太虚幻境演道台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会需要这种秘术。比如一门能够让水变成红色的道术简直有病创造者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假装吐血吗? 这种道术是必然会被淘汰的存在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唱卖会里还有人为之出价! 姜望是因为演道台其他人呢? 重玄胜以小见大。 当太虚幻境里的需求影响到现世。或许距离太虚幻境彻底铺开的日子已经不远。 这时负责他们这个包间的侍者敲开门:“公子您需要关注的卖品已经开始。” 正是重玄胜安排的那件“增寿宝物”七穗花。 他们也早从水月镜里看到了重玄胜只一摆手:“无论别人出价多少我都多出一千颗道元石。” 百宝阁的侍者也算是见惯豪绰但也被这手笔惊了一下愣了愣才应声退出。 “两万道元石!” “两万一千颗!” “三万!三万道元石了!” “三万一千天字甲房的贵宾毫不犹豫再次加价!” “五万道元石!” “天呐五万一千。相传七穗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不知谁能摘下这种美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三分香气楼美人的声音通过传音石响在房间里而她的美貌则被水月镜所映照。 七穗花插在一只水晶瓶中既不会影响观察又很好的保存了药效。明黄饱满生机勃勃。 这次唱卖规格不是很高只是增寿宝物七穗花的存在可能会吸引一些豪客。 重玄胜理所当然地占据天字甲房十分的财大气粗。 过得一阵侍者抹着汗敲门进来:“公子已经二十万道元石了!您还要加吗?” 重玄胜表现得非常的财大气粗:“我跟你设过上限吗?” “小人知道了!”侍者又匆匆低头出去。 百宝阁方面并不知道七穗花是假的除了那位已经被重玄胜收买的、负责鉴定七穗花的大师。对其人来说风险并不高因为这个假货并不会有苦主。 七穗花名头好听其实是东王谷药圃里培育出来的增寿良药效果很是一般。能有如今的名声都是东王谷宣传得好。什么“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都是说得漂亮但也确实成为了东王谷最大的收益来源之一。 二十万道元石已经超出七穗花本身的价值很多所以百宝阁的侍者才跑来提醒。 百宝阁当然想赚更多的钱却也要看对象是谁。痛宰公子哥的腰包固然美妙就怕这些公子哥回过味来不爽利反惹麻烦。所以生意做的长久的人都懂得适可而止。 但他们既然已经提醒过重玄胜还非要“斗富”那就怎么也不可能再怪到他们身上了。 …… …… ps: 一说该句出于《十友律》但我并未找到《十友律》全文因此不能确定真假。 但北宋的《禅苑清规》里有“唱衣”的规矩即僧衣唱卖可见拍卖这种事中国古代就有的在古风小说里出现并不违和。 赤心是架空的世界我写得更非历史考据文也就不在考据上面花太多工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慢 无论别人什么叫价这边都加一千颗道元石。如此财大气粗的豪绰手笔足以击退绝大部分竞争者。重玄胜正是用这种策略“劝退”其他有可能对七穗花有意的人。 卖价唱到三十万零一千道元石的时候门外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哎哎鲍公子别!”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鲍仲清大步走到里间来。 “死胖子我就知道是你!” 百宝阁的侍者已经提前故意叫破身份给重玄胜以反应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拦得住鲍仲清也只能这样提醒了。 但重玄胜并没有什么反应仍就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只抬了一下手:“你好啊鲍麻子。” 鲍仲清蕴着怒气:“你故意针对我是不是?你知道我在这?恶心我?故意抬我的价?” 他身后跟着也是旧相识了覆海手闫二和屏西双煞。大概这段时间有所长进一进房间就瞧着姜望颇有要痛雪前耻的跃跃欲试。 而姜望还在琢磨演道台的事情根本没工夫搭理这出闹剧。只随手弹出一朵焰花那焰花在空中无声炸开火光却并未散去反而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只焰雀。精巧灵动的焰雀扑棱翅膀落在姜望横出的手指上低头顺羽。 姜望反手将这一只焰雀抓住握灭于掌中。 闫二和屏西双煞瞬间收回视线低眉顺眼表现得十分乖顺。 姜望这一手表现出来的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力太惊人了。他们在进步姜望的进步幅度却更可怕。当时在霞山别府外他们还能与姜望过几手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交手的资格! 在探索火之图腾修习火源图典之前姜望的确还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掌控能力。与左光殊的战斗对他启发也很大。 不过他这会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鲍仲清的脸他已经打过没有再打的动力。 露了这么一手后便继续着自己的思索。 几百颗道元石砸下去换来的秘术也只兑现了六十五点法堪堪将总数提升到两千三。 不过撇开罕见不提以这几门秘术的质量根本一钱不值。太虚幻境演道台的相关规则明显更鼓励独创性的功法秘术。 而另外一边属于临淄顶级公子哥的“交锋”还在继续。 面对鲍仲清的气势汹汹重玄胜只笑问:“叫不动价了?缺钱用啊鲍公子?” 这有意激怒的话反倒使鲍仲清冷静下来尤其是他眼神也很好明白姜望的实力比上次更强他的手下讨不了好。 当然面上不显忌惮只冷冷道:“看来跟王夷吾斗这一场倒让你比以前富贵多了不再是参与一次唱卖两手空空的你了?” 他这是在戳重玄胜的“旧伤疤”以前重玄胜就有一次参与唱卖遇到喜爱之物放话说是必得结果却被人用道元石生生砸退。那件事也成为重玄胜不受重视的明证之一。 鲍家和重玄家代代相争彼此都很懂得“互相伤害”。 “四十万颗道元石!”鲍仲清喊道。 专为他服务的侍者立即去更新了唱价而服务重玄胜的侍者在看了重玄胜一眼后亦毫不犹豫地加上了一千。 增寿宝物分为两种一种是能跨越寿限的一种不能。前者当然比后者珍贵得多也更加的可遇不可求。 人皆有寿限但因为伤病、耗损等等几乎没人能正常地活过寿限。一般的增寿宝物其实都是在“弥补”寿限。像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假如寿限有缺十年吃下二十年份寿果也只能补足那十年而已绝不可能跨过寿限。 七穗花也属于这种。虽然也很珍贵但现在的价格已经溢出太多。 商卖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买家斗富斗出了脾气不惜豪掷千金。争的是一个颜面。并不在乎东西值多少钱要的就是力压对手的感觉。 现在鲍仲清和重玄胜似乎就是如此。 但鲍仲清忽然狡黠一笑:“让给你了!重玄家财雄势大愿意当冤大头有什么不好?我派人去东王谷买也用不了二十万颗道元石!” 他要买七穗花是为了拉拢一位族老。东王谷的七穗花每年都有限数当然不容易买到。但花一些溢价总有人会愿意出手。 现在则更像是趁着重玄胜跟他“斗气”随手坑重玄胜一把。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七穗花”的买家和卖家都是重玄胜自己真正要付出的道元石并不多…… “也只有你们鲍家才会在乎这点小钱。我喜欢我就买就这么简单就算跟我竞价的是一条狗我也这么抢。” 重玄胜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道:“反正你们车马行刚赔了我一大笔。” 只一句话又把鲍仲清的怒火高高撩起。 鲍氏旗下的车马行因为苏奢在临淄城外莫名其妙的发疯莫名其妙的就赔了一大笔钱。 他的脸色于是彻底阴沉下来:“看样子现在你很有余力?” 在这个时候四十万零一千颗道元石的价格已经三唱结束。“七穗花”的归属确定下来。 “不劳你费心。”重玄胜瞥了水月镜一眼:“还有事?” 鲍仲清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百宝阁的人迅速把房门收拾好并将“七穗花”送来。 重玄胜随手将“七穗花”交给姜望姜望也便装模作样地将其嚼了几口服下。 “怎么样?”重玄胜问。 “效果很好!”姜望满意地说。 其实有个屁的效果。 “那就走吧。”重玄胜于是起身。 也不理会百宝阁的人一行三人就此离开这里。之后的道元石会另外有人来交接。 如此姜望的寿限补足过程就已经非常清晰经得起任何人的调查。只要田和那边不出问题田安平应该不可能再怀疑到他头上。 离开了百宝阁马车中。 “你刚刚跟鲍仲清打什么哑谜呢?”姜望忍不住问。 重玄胜略为惊讶地看着他:“连你都看出来了?” 姜望:…… “我现在揍你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姜望问。 “哈哈哈哈。”重玄胜皮了一下很是开心笑着解释道:“他愿意帮我彻底扫清重玄遵的生意条件就是他要分一杯羹被我拒绝了!” 现在看到聚宝商会崩盘王夷吾转为守势才想要插一脚已经是太晚。 尤其在鲍仲清看来王夷吾还足够撑很久。但从重玄胜的角度来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冒险再引入分饼的人。尤其是鲍家人。 姜望若有所思:“你们暗中结盟了?” “怎么会!以两家的关系我们结盟就是自绝后路。只是默契罢了。”重玄胜懒懒说道:“两个早先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都保有的默契。” 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临淄城喧嚣的世界不停往车内挤。 车厢里却很平静。 “太慢了。”重玄胜忽然说。 姜望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沉默。 是啊已经拖得太久。 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已经呆了太长时间! 重玄胜应付得当一直到现在转守为攻取得优势都是建立在重玄遵无法直接插手的情况下。 而谁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 “太慢了。” 此时在有白事街之称的小连桥有一个声音也这样说。 说话的人是赵宣养得一副好须眉眼间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英俊。 他是礼部大夫位高但权轻主管官员丧葬事。一般来说就是指导不同位阶官员丧葬期间应循的礼制有时候也要帮忙操持。 按理说以他四品的官阶大小琐事交给副员、属吏做便是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并不经常亲力亲为。 但他不同。 他办事非常用心。就连寿材寿衣这等小事他都常常亲自来办。任职礼部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他为齐国立过大功。当年正是他一力主张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达到“长治久安”。 此事办成不久他便举家迁到齐国。入职礼部。 从官品俸禄上看齐国待他不薄。但实权也确实没有什么就连他的属官也没有几个服他的。在很多时候齐人毕竟有面对阳人的优越感。 很多人都说赵宣之所以这么谨小慎微是因为他是阳国人。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阳国了。 没有阳国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是真正的齐人可以得到齐庭的更多信任……有机会掌握真正的权力了。 像他这样五十不到年富力强修为又与官阶匹配的人才有时候只缺机会而已。 现在很多人又开始烧他的冷灶差不多把冷灶烧成了热灶。他却还是那副兢兢业业的样子。 又再一次来到小连桥亲自为宫里前天死去的老宦官检查寿材。 这老宦官没什么权柄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追捧死了更是无人在意。但毕竟有职司在身葬礼自有其规格。 “大人昨晚就已经漆好了只等风干。很快送来!” 老张棺材铺里老张讨好地说。 他的声音细而阴冷即使刻意讨好也叫人感受不到太多热情。 赵宣一向耐心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快点!”他催促说。 第一百九十章 长叹 “叫你的伙计快点!棺材不早备在铺里还需我家大人来催!” 一名吊梢眉的属吏恶狠狠出声训斥。 往日他对赵宣安排下来的事情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则拖反正都摸透了这位上官“好欺负”的性格。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 老张连连道歉:“实在是做精细活计少不得时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自从阳国覆亡之后衙门不长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赵宣毕竟官阶不低现在又解决了信任问题擢升只是迟早的事情。明眼人都很清楚。 呵斥了棺材铺老板吊梢眉属吏又讨好道:“大人要不您先回去歇息这里小人看着?您的要求小人知道保准不出问题!” 赵宣亲力亲为惯了但这回因为心中不安竟下意识地想要答应。 “来了来了!”棺材铺老张嚷道。 赵宣停步望去。 自街道那头两个年轻后生抬着寿材脚步沉稳地往这边行来。寿材本身用厚布盖着不轻易见光只看得到大概轮廓。 来小连桥已经无数次了赵宣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谁手艺好谁家货品糟糕谁比较厚道哪家店面做了多久…… 赵宣目光随意地转了转扫过面前的棺材铺看到旁边纸人铺里低头扎纸人的中年男子正抬头看过来。 他好像是原店主的侄子还是什么来着?赵宣有些印象。 于是亲和而不失矜持地对他笑了笑。 那人也笑。 “笑得怪难看的。”赵宣心想。 然后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天空暗了是小连桥范围内的“天空”暗了。 赵宣以外楼境的实力迅速做出判断。 跟来的属吏接连倒地在倒地的过程中。 他同时听到风声。 那风似是从某个缝隙中钻出来呜咽呜咽。 他感觉到冷。 非常冷。 整个人都几乎要开始颤抖。 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巨量道元奔涌他同时遥遥呼应自己的三座圣楼瞬间就要摆脱这一切。 然后他看到那个冲他笑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其人站起来只一步便到近前。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张面具。一张漆黑如墨偏在额头处绘着白色门户、门内写着血字的面具。 那三个字森冷残酷写的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赵宣拔身便要离开此地但竟在此时才惊觉身体已经僵硬。 是谁干扰了感知? 从左右前后上空都同时有凛冽的杀意迫近。 杀招爆发! 同一时间爆发了多少杀法根本无法数清。 五个人! 赵宣只转动了这个念头意识便往黑暗中无限沉沦。 要死了…… 要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九月故阳国衡阳副守(代阳君处理首郡事务)外楼境修士现齐国礼部大夫赵宣被刺死于小连桥。 他只留给这个世界一声长长的叹息。 …… …… 马车还在回府的路上人群的骚乱已为三人感知。 姜望掀开左侧窗帘一看正看见空中不停有人影飞过。 临淄是齐国都城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官方力量被允许飞行。 而飞过的这些人里有着甲的武士、有身穿制式黑衣的捕快……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临淄很少有这么大的动静出现至少自他来临淄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此等情景。 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地狱无门。 重玄胜从马车的另一边窗口往外看喃喃自语:“禁卫军和北衙都出动了!” 忽然他捕捉到了什么。 “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 他激动起来收回脑袋往前一把掀开车帘吩咐道:“迅速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二话不说把缰绳一放便钻进人群中。 重玄胜亲自把住缰绳用力一抖驱动马车:“回府!” 其实他心急得马车都不想要了。 但越到此时越要慎重。 保持一个正常的惊讶又带着警惕的状态最好。 …… 地狱无门的目标原来是礼部大夫赵宣! 根据事态级别的不同临淄城的官面力量有不同的反应时间。 涉及超凡力量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北衙能在一刻之内把对应的超凡力量投送到临淄城内除皇宫外的任何一个位置。 赵宣作为四品官员这等级别、这等实力的官员遇袭涉及的战斗烈度能够触动临淄很高级别的响应。 小连桥的战斗刚一爆发就被感应到。 收到告警之后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在距离事发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赶到小连桥。 但他没想到的是堂堂外楼境强者赵宣竟没能撑过三息! 在他的尸体旁只留下一个地狱无门的印记——一扇森白门户。 郑世迅速做出判断现场至少出现了五位以上地狱无门的“阎罗”也即是有五位以上外楼境杀手在临淄。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闭最近五座城门。 临淄一百零八座城门他作为北衙都尉最多只有同时关闭五座的权力。 郑世非常清楚只有立即闭合大阵、封锁全城请动高阶力量镇压才能够确保将五位以上外楼境强者有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闭合大阵、关锁全城需要得到至少一位相国认可北衙都尉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迅速向政事堂请令轮值的右相也用最快的速度批准但宝贵的二十息时间已经过去。 地狱无门的杀手就此逃之夭夭。 此次刺杀行动地狱无门出动了五位以上“阎罗”在三息的时间里围杀赵宣然后用不到十息的时间就已逃离临淄。 计划之周密、时机之精准、行动之迅捷震惊天下! 如果说之前围杀曲国镇边大将让地狱无门名传东域那么这次在齐都的行动无疑令地狱无门天下闻名! 泱泱大齐可不是曲国那等小国可比这是天下霸主之一。 却在这次事件中颜面尽失! 事发地点在小连桥是临淄有名的白事街不过位置相对较偏。这也是导致反应不够及时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于临淄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 人们几乎已经忽略了这种可能! 这座巨城里能够摁死几个杀手的强者不少但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都记挂着皇宫顶级强者镇守各处要地轻易不好动弹只恐被声东击西。 而待北衙与政事堂沟通安排好调防潜修的神临级强者受请出马时杀手已经逃离。 临淄反应已经很快郑世更是跳过许多环节直接与右相沟通然而涉及神临乃至以上级别的强者牵一发而动全身。重玄褚良之前不同意出城对付苏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地狱无门却做足了准备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北衙都尉郑世初步将此案定性为阳廷余孽的报复行为并向齐帝递上请罪章自辞北衙都尉之职。 齐帝不许令其戴罪立功负责擒杀地狱无门刺客以及刺客背后的阳廷余孽。措辞中罕见的有“不惜一切”这四字给予了郑世极大的信任和权力。 偌大东域山雨已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查 事发地点是在小连桥死者是礼部大夫赵宣。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是地狱无门的人!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等了这些天的时机已经来临。 当然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只需要等。 而一听到小连桥这个地名姜望瞬间就想起来那间纸人铺里外表朴实的男人。 许象乾帮忙处理许放的丧事时他就跟着去过小连桥当时他就觉得纸人铺里这人不太像做这种小本生意的只是当时不想节外生枝未做理会。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理会”了恐怕是在找死……那可是地狱无门的阎罗一位外楼境强者! 而许象乾当时还想跟人家赊账还赊了又赊…… 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惊悚。 对于赵宣的死姜望倒是没有什么看法这种“背叛者”本就不会赢得太多同情。只不过他现在已是齐臣死在临淄是狠狠打了齐庭的脸。 北衙更是被一脚踩下深渊。等此事过后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权责都是两说。 现在北衙都尉郑世肯定已经发疯了。 他本来年富力强手段高超将临淄城治安处理得很好。又是外楼巅峰有望神临前途不可限量。再进一步无论是往政事堂挤还是外放军中都是很好的前景。 现在这桩事一闹能保住现有位置都是齐帝格外开恩了。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晋升机会。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以地狱无门这次表现出来的战力、行动力以及时机把握之精准换任何一个人坐在北衙都尉位置上都很难有效应对。 这是北衙本身的上限决定的它负责临淄治安事却没有调动顶级战力的权力。外楼境层次基本上就是北衙处理事态的极限了。 但知道归知道事情出了总要有人担责。郑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责无旁贷。 据说郑世守在小连桥亲自复盘了整场刺杀行动然后大索全城抓了不少人进北衙几乎将小连桥抓空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这关头也没谁不长眼去惹他。 从地狱无门这次出动的战力来看尹观恐怕未必需要姜望这边的渠道进入临淄当时对姜望提出要求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帝王”藏身纸人铺据说回老家养病的原纸人铺老板根本就踪迹全无人间蒸发。但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连桥巡街兵丁却突然病死在家中很快被查出来这是他背后的巡街副司为了掩盖真相而杀人灭口。这位巡街副司又是受一家小酒楼掌柜的打点……总之是一摊烂账。 郑世的能力绝对过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还原出了整个地狱无门成员混进临淄的经过。在当中自然也包括最后进城的“秦广王”与“仵官王”…… 操作此事的是一家布庄的东家他有一些城门卫兵方面的关系。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 理所当然的在北衙调查到他头上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失踪。 于一天后在附近街区的污水渠里被发现尸体从表象上来看似乎是醉酒之后跌进污水渠溺死。 但谁都知道他是被灭口了。 而重玄胜可比那位巡街副司做得干净得多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沾身。 重玄胜非常“体贴”地切断了所有线索不让北衙追查到重玄遵身上。北衙也的确没找到相关线索但此人的确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所以天然为重玄遵吸引了北衙的注意力。 越是查不到什么越是有嫌疑。 没有人怀疑身在稷下学宫的重玄遵会对齐国有异心但他“驭下不严”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属下为阳庭余孽组织的刺杀提供帮助也证据确凿。 …… …… 从博望侯府出来重玄胜抬眼看了看天色很是明亮。 “怎么样?”姜望迎过去问。 今天是重玄家内部核心的会议重玄褚良重玄明光都有参加甚至重玄胜远在海岛的那位四叔重玄明河都派了代表过来。 要商谈什么不言而喻。 这种会议姜望和十四当然都没法参加只能坐等结果。 不过他们都守在博望侯府外表示对重玄胜的支持。 重玄胜看看他又看看十四忽然一笑:“一切尽在掌控!” 重玄遵人还在稷下学宫但他旗下的生意已经被肢解。 虽然有王夷吾代掌但这部分生意本就属于重玄家。即使是王夷吾也根本拦不住重玄家回收权力。除非重玄遵亲自出面利用自己在家族内的影响力扳回局面。然而这本就是一个悖论他身在稷下学宫根本出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直到今天重玄胜才终于可以说一句他花费巨大利益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些族老本心不是都更支持重玄遵的吗?怎么这次这么轻易放手?”霞山别府里姜望追问细节。 重玄胜冷笑:“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当初他们连……他都能放弃今天放弃一个重玄遵又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里的这个“他”自然只能是重玄胜的生父重玄浮图。 “性质不一样。”姜望摇头:“重玄遵涉及的局面没有那么危险。” “所以家族对他的‘放弃’也没有那么果决。现在只是收回了他的生意并没有取消他的继承权他依然是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仅次于你。”姜望补充道。 重玄胜得意的笑了:“仅次于我!”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在和重玄遵的竞争中占据上风。在修行天赋上他自是不如重玄遵但在经营之上他也正式将重玄遵甩在了身后。 谁能够带领重玄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从此以后重玄胜将获得更多的支持。 “他的生意怎么分配的?”姜望又问。 “明光伯父拿一部分毕竟是他儿子的生意而且在他手上我很放心……剩下的族老们拿一部分我拿一部分。四叔没有帮重玄遵但也没有拿他的生意。” “保持中立。”姜望嘀咕道。 重玄胜道:“本来我可以拿更多拿大头。因为我和褚良叔父主导了齐阳之战我们是整个重玄家最不可能与阳庭余孽有勾连的人。要想彻底摆脱这件事情的影响让齐国上下放心就得我们来接手才是。”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松开指缝、任利益大把泼漏的原因:“那些族老拿了重玄遵的生意总要忌惮着重玄遵的怨气。以后还怎么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重玄胜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局 镇国大元帅府。 文连牧不再拿捏棋子。盘坐在棋桌前眼睛看向窗外。 他不想承认属于他的棋局已经定下结果但他不得不面对。 收回视线坐在他对面的王夷吾还闭目在修行中。平静之下那暗涌的兵煞和血气让他不止一次慨叹过。 仅以修行天赋而论王夷吾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人。而且其人还拥有变态般的自律和努力对于实力永远不肯满足。 有时候文连牧不得不佩服。他非常清楚王夷吾有多重视重玄遵交待过来的这摊子事别的不说就单把他从军中“抓”出来就不知耗用多少人情。 然而面对突然恶化至此的局面就连他都心烦意乱王夷吾却还在沉稳的完成每日修行。 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将要被屠掉的大龙他忽然很想伸手将这局棋拂乱然而以他的智慧当然明白这毫无意义。 这局棋是如何下到现在这般地步的呢? 当时他在用一个“假消息”引走姜望后“剪除”重玄胜一臂立即发起全面猛攻。 姜望不仅仅是重玄胜最信任的人其人强大的实力和一定的名望足够帮重玄胜处理很多他难以兼顾的事情。 现在他一走重玄胜手上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独当一面又绝对靠得住的人。十四的身份先天决定了不可能主持大局而且其人也不擅长这些。重玄褚良作为重玄胜和重玄遵共同的堂叔也不便直接插手。 在姜望刚走的那段时间重玄胜的确很有些疲于应对抵挡艰难。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不料聚宝商会忽然崩塌。 一夜之间几百家商铺关门无数产业被分割变卖。 聚宝商会的崩塌是他早就有所预料、并且也暗中推波助澜的。作为“盟友”他可以顺理成章在聚宝商会崩塌的过程中吃到最肥的肉。他被请来主持重玄遵留下的生意并不满足于仅是击败重玄胜而已而是将要这份力量做大才能彰显他文连牧的能力。也为他此次临淄之下捞足资本。 但聚宝商会崩塌得太突然了比起各方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太多。 山崩之时连锁反应不可避免。聚宝商会崩得太快。连带着它名义上的盟友由王夷吾现在代理的重玄遵相关势力也受波及自己阵脚大乱。 文连牧以极其高超的手腕第一时间稳定了局势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奢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其人竟然在商会局势如此艰难的时候放弃对外部的抵抗回过头捅他和王夷吾一刀。直接断掉与重玄遵的诸多合作各种两败俱伤的毁约……这样意气用事! 作为一个毋庸置疑的聪明人应该有大局观的啊。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团结盟友挣扎求活怎么能因为他们跟着吃了两口肉就立刻翻脸呢?就算发疯也应该分清主次先咬死重玄胜才是! 文连牧擅长操弄人心也有意识的把苏奢往那个方向逼。 但苏奢大概是被逼疯了崩溃了其人“愚蠢”的选择一再让他震惊。 在捅了盟友一刀让他和王夷吾手忙脚乱一阵后。这人竟然直接放弃聚宝商会的所有挣扎然后只身跑到临淄城外去埋伏姜望欲行刺杀之事做出此等莽夫行径! 尽管如此文连牧还是尽力做出了“配合”。他立刻让王夷吾发动重玄遵留下的后手动用重玄遵在重玄家的影响力阻止重玄胜请动神临级战力。 逼得重玄胜必须在苏奢的疯狂中失血。或者只死一个姜望或者死去更多。 姜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并且反杀苏奢的确也出乎他的意料。 苏奢的实力大概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便也罢无非是重来一轮攻防。文连牧绝不惧怕对局。 但地狱无门在临淄城里突然发起的刺杀重玄遵手底下的人突然牵扯到阳庭余孽复仇一事上来就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事又刚好是北衙负责。 有之前郑商鸣的那档子事在先北衙都尉郑世根本不卖元帅府的面子不亲自“栽赃”他们就不错了哪有为他们洗罪的道理。其人现在又有皇命在身颇有穷追猛打的架势。 而更为难的是这归根结底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交给王夷吾负责但王夷吾却没有办法调动镇国大元帅府的力量去给予支持同理他文连牧也没有理由调动军中力量。 在官面上重玄遵的势力仍然只能依靠重玄遵留下来的关系。 说到底重玄遵被困进稷下学宫就等同于他们自缚一臂单手与重玄胜交锋。要不然怎么说重玄胜这一手是神来之笔呢! 因为有这样的先天不足所以文连牧被王夷吾请过来后第一时间选择穷追猛打就是要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打得重玄胜无瑕自顾。用进攻保护自身要害。 但重玄胜撑下来了并且几次都看穿了他的陷阱。逼得他以阳谋调走姜望而后以实力硬碰硬——这是他仔细考虑后得出的拥有最大胜机的选择。 然而还是没能够成功。 甚至到了今天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因为牵扯阳庭余孽一事重玄家也放弃了对重玄遵手下势力的支持收回了大量家族生意。 只有一些独属于重玄遵个人的生意还在苟延残喘着。 在重玄胜可以预见的激烈攻势前文连牧实在很难有信心再说可以支撑住。 棋局总有胜负。 文连牧这样安慰自己。 “想什么?”王夷吾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修行。 “还能想什么?”文连牧苦笑:“在想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是怎么跟阳庭余孽扯上关系的难道是他当时为了拖重玄褚良伐阳的后腿?又怎么如此不智在现在行动。在想重玄遵不是夺进同辈风华么?重玄家怎么就这么放弃了?想的事情太多竟有些想不明白了。” 王夷吾沉默了一会:“阿遵跟阳庭余孽没有关系在齐阳之战前他根本不认为那个胖子真能成为他的威胁。至于‘放弃’以他的才能重玄家只要不是傻子就根本不可能放弃他。无非又是那些老家伙借机进行自以为是的敲打罢了。” “如果你能够确认重玄遵与事无涉的话。那么从结果推断这件事一定是重玄胜的构陷。但他做得很完美我短时间内找不到线索而且北衙又绝不可能配合我们……事到如今只有让重玄遵出来想办法自证清白。” 说到这里文连牧又苦涩摇头:“看我说的什么废话。真是输昏了头。” 为了把重玄遵塞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几乎赌上了整个齐阳之战的收获。 重玄遵如果能够轻易出来哪用得着他在这里想办法呢? 王夷吾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挫败感他问道:“难道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只有更坏的……”文连牧疲惫地道:“不仅重玄胜在打击那些生意大泽田氏不知道发什么疯竟也从中插了一脚。” “答应田焕章的好处没给他么?还是他贪心不足?” “都不是。”文连牧摇摇头有些苦涩:“你以为我好处都要占尽事情都要做绝么?激怒郑世、得罪鲍仲清都是权衡之下的选择虽然失败了但也都在可承受范围内。至于对聚宝商会下手我是想拿到更多本钱更多的资源优势以压制重玄胜。苏奢突然发疯……的确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白用’田焕章?” 他叹道:“是田安平。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或许单纯因为我们联络了田焕章?” 对于田安平那个名声在外的“疯子”王夷吾也不知说什么好。 “总之就到这一步了。”文连牧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王夷吾摊了摊手:“阿遵信任我我却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不太好受。” “抱歉。”文连牧说:“我下了很多错手。” 其实都是急于进攻攻势被化解后自然留下的错漏。但文连牧绝不会以此安慰自己便是了。 王夷吾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自责:“是我请你帮忙这点承担我还是有的。” “那么。”他又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或许……”文连牧说:“你可以向陈军师请教。又或者找军神他老人家。” 他说的陈军师就是姜梦熊的大弟子陈泽青了。姜梦熊作为大齐军神时人都称陈泽青承其略王夷吾继其武。 王夷吾摇摇头:“事关阿遵师父不会帮我的。至于陈师兄……他是谋国之才他的智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即使十分沮丧文连牧还是忍不住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你是真不会说话。合着我的智略就只配用在这种事情上是吧? 但他毕竟没什么计较的心情只抓了一把棋子投在棋盘上。 王夷吾于是明白这局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那天也是在一间书房也是在棋盘两侧。 软榻靠窗窗全部都开着风的味道、花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只不过自己正襟危坐他却以手支头慵懒地半靠着。 “不如算了吧。”王夷吾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啊?”他半抬眼皮似笑非笑。 他总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让他真正上心。 “我说不如算了吧。” 他总算稍微认真了些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坐姿仍不很端正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脚支起左手便搭在膝盖上。略歪着头就那样看过来。 没有说话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们各自走到今天背负的都不仅仅是自己。你不可能放下重玄家我也不可能离开天覆军。” 他笑了他笑起来像一树梨花开放实在是令人难忘的美景。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重玄家的一草一木以后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也让所有心有怀疑的人都不再怀疑。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放下重玄家。”他说:“不过我为什么要放下重玄家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覆军? “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你记住。”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空虚点了两下:“那是别人给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 “重玄遵历史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强大我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但不知如何向历史挥拳。而且那是我师父。” “是他是大齐军神战无不胜我很尊敬他。我也很尊敬我爷爷。但他是他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是他们的时代吗?或许是的!但我们的时代也已经开始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他打断道。 “重玄家我也要。”他坐直了看过来:“我想要的我都要。” …… 文连牧已经回军中了这里的事情他再帮不上忙多留无益。 王夷吾独坐棋局前。 他的朋友并不多。强拉着朋友来临淄灰头土脸这一遭有些过意不去但文连牧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一个会说好听的话的人。 面前的棋盘上左上角一片混乱文连牧认负投下的棋子将那里搅得乱七八糟。但其余地方的棋型却还很清楚。 王夷吾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右侧边盘。 那处的大龙之争里黑子已经堵死了最后一个气口屠掉大龙却还未把被“屠掉”的白子提走。 沉默良久。 王夷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地将它提起。 …… …… 霞山别府。 姜望盘坐床上梳理自身修行。 他与那些家世显赫、背景深厚的天骄不同如雷占乾有《九天雷衍决》姜无邪修《至尊紫薇中天典》都是包罗万象大道直行的功法。 而他拜入道院内门没多久枫林城就整个覆灭了。玉京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自然是无缘得传的。 要想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就须得先考进郡道院再入国道院从国道院脱颖而出去到玉京山进修在玉京山里赢得竞争之后才有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的可能。 而姜望在道院只不过学了一部基础吐纳法一些道术运用。但不得不说枫林城道院的那段时间为他的道术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所学甚杂什么紫气东来剑典、炼体的四灵炼体决……多是通过太虚幻境得来有什么学什么。 重玄胜跟他交情再深也没办法把重玄家的根本功法传给他。 各大势力的根本功法往往是成体系的。并不像姜望所修习的《四灵炼体决》那样只专注一点。 一般包括如何构筑阵点完成奠基如何搭建小周天、大周天如何推开天地门……都是一脉相承。如何战斗以及最适合这套体系的道术、战法……修行者按部就班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些所谓的根本功法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他弄到过一些也只做参考看看罢了。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他已经慢慢有了自己的路。 实话说现在哪怕是能够直接修行到外楼境的功法他都不怎么看得上了。 这一路修行过来虽然没有名师耳提面命也没有绝顶功法可以按部就班但每一境每一步都走得还算稳当。 他向重玄褚良请求过指点也经常跟重玄胜讨论修行上的事情包括向前、竹碧琼乃至于来临淄后的许象乾、李龙川…… 重玄褚良自不必说寥寥几句就让他受益匪浅。而他交游的这些同龄人也要么是顶级传承要么是名门出身眼界各个不俗。 可以说姜望是跟着“蹭”出了眼界靠野路子走到今天。 细数这一路走来—— 以左光烈所遗开脉丹完美开脉获得无比广阔的通天宫。可称完美。 以演道台推导出来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成就游脉境。可称完美。 以日月星小三才成就周天境。三光日月星大气堂皇意境自然不俗也未必就输给谁了。 以天地人大周天成就通天境。天地人之“天”便完美覆盖日月星可谓一脉相承。他的大小周天是自身经历、自身体悟而成足够大气也足够圆满。自创出的天地人三大剑式便是圆满之后的水到渠成。 在通天境探索此境极限迫于形势在青羊镇外提前推开天地门略有遗憾。但仍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推开天地门后获得远胜寻常修士规模的天地孤岛这天地孤岛又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焕发生机。可以说腾龙境的底蕴也已经足够。 而标志着内府境最高成就的神通各人只能求诸己身任是什么功法也救不了。姜望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早已预定。 外楼境也有顶级的七星圣楼秘法在前头等着。 如果姜望能够把自己这一路来的修炼过程总结成具体可行、能够复制的修行方法也可以说是一部相当优异的功法了。当然这是他还远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时天上掉下一部《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还是不会拒绝的。那可是直通绝巅的无上道典! 结束了这天的修行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了一场巩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 姜望这才离开房间。 转了一圈没见着重玄胜和十四便随意找了个侍女询问。 那侍女回道:“重玄胜公子亲自去接收商铺了好像是在东街口。” 姜望心知那里大约是重玄遵手底下最后一间商铺了。重玄胜被压制这么多年最后关头难免要亲自“见证”。 正好也要出去散散心。 于是笑笑:“我去瞧瞧。” ………… ………… ps:编辑昨天跟我说如果订阅后续能够保持增长就肯定会有推荐。现在是六百均定我想大概七百的时候就能主动去要推荐了。大家能力范围内尽量订阅一下啊我真的不想再裸奔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东街口 “梦花”是一家成衣店的名字。 这座店铺位于东街口里间要连拐两条巷子才能看到。 规模并不大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当然只是“看起来”。 这里只接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 重玄遵所有的衣物都由这家店负责。 放眼天下“云想斋”当然是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所在。但是在临淄“梦花”的名头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了。 东街口算是闹市繁华之处并不输于西城的“聚宝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重玄家的马车在巷口便停下重玄胜和黑甲覆身的十四下得车来。 后面马车里的账房先生、以及准备接手“梦花”经营的其他人手也都跟着下了车。 车夫们自去停歇马车重玄胜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巷子里走。 一间小院围住。几株老藤点缀盆花便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走进这院中好似人也清爽了些。” 重玄胜随口说了一句引得手下人纷纷附和什么“雅骨”、“品位”之类乱七八糟。 这么一大群人过来里间的掌柜带人迎出门见得重玄胜苦涩行礼:“胜公子。” 这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有些女相瞧来很是斯文。 重玄胜摆摆手:“交一下账以后这里我的人负责。” 没有留什么情面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留。 这些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重玄遵的必然要等到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 重玄胜也不惯着愿意等重玄遵的就让他们等反正这段时间重玄家绝对不养他们。看看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人。 “梦花”里的伙计都像斗败了的公鸡个个垂头丧气。倒是掌柜的气度还好恭敬地将重玄胜等人请进店内交出早就准备好的账簿。 重玄胜的账房在对账重玄胜则左右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梦花”的掌柜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胜公子不知这里以后您打算怎么经营?” “什么怎么经营?”重玄胜表现得不很耐烦。 明知重玄胜不爱搭理他掌柜还是硬着头皮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递上:“胜公子小人经营‘梦花’多年也算有些心得。具体经营方略都在这册子上了您的人只要照着做就绝不会赔。” 重玄胜没有接只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掌柜双手没有收回去恳声道:“‘梦花’能有今天不容易小人不敢有坏心只是怕它就这样垮了……小人绝没有说您手下人经营不力的意思!只是只是隔行如隔山毕竟临淄没有第二家。” 他的确很诚恳。也的确对“梦花”感情很深怕它被糟践。他相信重玄遵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怕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的时候“梦花”已经没了。 所以他不惜把自己多年的经营经验全盘托出只求让重玄胜这边帮他“保管”好。 重玄胜玩味的笑了:“我没有跟你客气确实不用。以后这里不卖衣裳了。” 掌柜大惊失色:“不卖衣裳那卖什么?” 重玄胜表情慎重地想了想以示他在认真思考然后说道:“卖烧鸡!” 这时他手下的人凑过来小声道:“胜公子您之前说的是卖烤鸭。咱们鸭子都订好了。” 另一人敲了一下他的头:“胜公子说卖什么就卖什么!” 掌柜面如死灰。 原“梦花”的那些伙计个个敢怒不敢言。 “我说在这些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你很有成就感吗?”王夷吾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他从院外走进在门口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来。 店里陷入安静。 重玄胜转回身眯着眼睛看向他:“我以为你这会该回军营了。” 他当然不是特意来在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而是特意做给那些观望的人看。让他们看到心向重玄遵会有什么下场让他们知道重玄遵连自己最喜欢的店都保不住让他们明白应该怎么站队。 重玄遵不在王夷吾和文连牧又已经输了正是将重玄遵的影响力逐步敲碎的好时候。这种手段虽然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是会很管用。 不然他这么胖的一个人即使的确喜欢耀武扬威的感觉也懒得跑这一趟。 他倒是有些羡慕姜望整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悠闲! “我的确回了军营。但是想了想又回来了。”王夷吾说。 “有事?”重玄胜问。 “那个人。那个安排地狱无门的刺客进城的人早就投靠你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玄胜直视着他:“你很无聊王夷吾。”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兄长去稷下学宫之前说把生意交给你看着的时候你应该说‘不行我这种猪脑子怎么跟重玄胜玩?’。这样他可能会想到办法不进稷下学宫。” 重玄胜面无表情说着嘲讽的话:“输不起就别来玩。” “哈!”王夷吾伸指点了点重玄胜:“你永远都比不上阿遵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也不同意这一点你就会不说吗?”重玄胜双手抱臂:“我想看看能不能憋死你。” “你真幼稚。”王夷吾道:“阿遵非常清楚齐阳之战会带给你多少资本会让你成了气候。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在齐阳之战里做什么手脚。” “大局是什么?大局就是我们都在临淄我们都是齐人。齐强则我强齐衰则我弱。阿遵认可齐国的胜利哪怕你会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他认可重玄家的壮大哪怕你会从中攫取足够的本钱。 而你呢?你真的不知道堂堂四品大员在都城被刺杀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吗? 你真的不知道重玄家的人牵扯进这件事会让帝君产生多么严重的恶感吗? 你知道但你还是这样做了。 你占得了短暂的上风却让重玄家失去了长久的信任。 你把个人的利益置于家族利益之上乃至于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你只想着斗败阿遵为此不择手段根本不考虑家族的未来。 你跟你父亲一个德性! 三十年前重玄浮图让重玄家失去了陛下信任你们重玄家舍生忘死奋斗了三十年才赢回今日之地位。三十年后你又让故事重演。 重玄胜你连重玄遵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重玄胜静静听他说完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皱了皱眉:“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你失败了。因为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啊是啊你听不懂。我也找不到证据我说的都是废话。” 王夷吾摇摇头笑了似乎在嘲笑自己。 当他的笑容停下来的时候他无比认真地看着重玄胜—— “你还记得阿遵去稷下学宫那天我问你什么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 王夷吾的态度好像很平静。 但重玄胜二话不说道元疯狂涌动庞巨的身体直接倒飞。 “你娘!这王八蛋疯了!!!” 那天在城门附近王夷吾问的问题是—— “你想死吗?” 王夷吾居然想在临淄城里在这东街口杀掉齐国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重玄胜是什么人? 博望侯重玄云波的亲孙子定远侯重玄褚良最疼的堂侄儿也是重玄家未来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生死是可以牵动整个齐国的大事。 王夷吾想要在临淄杀他。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连被所有人认为已经疯掉的苏奢也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重玄胜今天如果死在这里王夷吾绝对会迎来重玄家最疯狂的报复。 姜梦熊再怎么盖压当世又难道会为犯此大错的弟子硬顶重玄家的两位侯爷。让齐国最顶级的名门跟军方离心离德吗? 王夷吾就算能够保住一条命政治前途也尽毁。 他这是拿一生前途换取重玄遵家主之位的高枕无忧。 无论怎么看这种选择都堪称愚蠢。 所以哪怕重玄胜再聪明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王夷吾乃是堂堂军神弟子天覆军最亮眼的新星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也被许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腾龙。他未来光明前途无量! 他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匹夫不是什么绝境困兽他怎么可能去赌上那一切? 正因为如此不可能所以重玄胜才会被堵个正着。在“梦花”在重玄遵亲自经营过的成衣店里。 重玄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避其锋芒! 这里不是天府秘境之类的地方他没有必要与王夷吾搏杀生死。这里是临淄! 这里是东街口闹市! 只要战斗动静一出来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而主管治安事的北衙都尉郑世正好跟王夷吾因为郑商鸣的事情有矛盾。 而且地狱无门刺杀赵宣之事发生没多久临淄城里正是紧张的时候。禁卫军、乃至宫卫说不定都会派人过来。 他只要保住性命闹出动静来自然会有强者出面制住王夷吾。 准确的说王夷吾发疯是好事。其人胆敢在闹事行凶袭杀重玄家嫡子。他重玄胜就不在乎把状告到齐帝那里去整个重玄家也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不摆对立场。而这种必须要有的“站队”对重玄遵家族掌控力的摧毁是毁灭性的。 仅凭王夷吾突然对他下杀手这件事至少能关此人三年禁闭无异于斩去重玄遵一臂。 这样等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又占据了新的优势。 心念急转间重玄胜已把一切都想得清楚。 所以他退退得毫不犹豫。 肥胖的身体直接撞开随从撞碎柜台往后墙上撞。 重玄胜倒退的同时王夷吾在前进。 他杵在门口从门口往里进。 他迈开大步独自一个人冲进来门户、墙壁明明都没有动却像随他一起压来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像一堵铜墙铁壁轰隆隆推过来! 不必要重玄胜招呼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就已经纷纷出手。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重玄胜遇险的时候不顶出来那养他们有什么用? 水龙波、焰光箭、金钢囚笼……五光十色的道术轰出。 两柄剑一只锤一条鞭子……各种武器灌注道元奋勇往冲。 面对被临淄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腾龙的王夷吾没有人敢保留。 战斗在一开始就达到了可怕的烈度。 “梦花”的掌柜却在这时候指挥着店里伙计们努力往边上撤。他们既不阻拦重玄胜也不阻止王夷吾。无论王夷吾做出什么决定他们绝不能牵涉其中。绝不能与“杀死重玄胜”这件事扯上一丁点关系。因为那都会让重玄遵百口难辩! 一瞬间爆发的攻势几乎将整个房间席卷。 而王夷吾只是提起了他的拳头。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提拳挥拳。 轰! 光焰四射碎兵乱飞。 所有的攻势被这一拳粉碎! 他的步子没有停顿他的拳头也没有。 再跨步再进再挥拳。 他只挥出了一个拳头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这一拳。 轰! 胸腔塌陷头颅粉碎腹部贯穿……横七竖八跌落一地。 只这一拳。 重玄胜带来的手下已全部死绝。 而重玄胜这个时候已经撞破连续两堵墙壁眼看就要撞破第三堵墙冲出房间。 砰! 重物撞击的声音。 那一堵本来普通的墙此时仿佛成了铜墙铁壁。重玄胜根本撞之不动整个人甚至被弹了回来! 重玄胜何等眼界只这一下遇阻便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无声斩首令!” 名为令其实却是一个阵盘的名字。 这是在天覆军里小队执行斩首行动才会用到的阵盘。此是其中最绝品军中第一流的法器!整个天覆军都没有几个库存。 被“斩首令”所标记的人永远无法离开“斩首令”的笼罩范围。 除非战死或者杀死持“斩首令”的人。 而在“斩首令”的范围外人们只能看到一切如常是所谓“无声斩首”。 历史上不乏天覆军精英小队以此令斩首敌将全身而退之后敌军才发现主将身死的事例。 虽是消耗型法器却也是军中重器。王夷吾却把它用在困杀重玄胜一事上来。 重玄胜冷笑:“以公谋私动用军中重器困杀同为齐人的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观?” 王夷吾却并不说话而是侧转步伐又是一拳! 铺天盖地的拳头倾泻。 这一拳直接将“梦花”的那些伙计一同轰死只留下那个掌柜。 “王公子您……”梦花的掌柜面如土色。 王夷吾的拳头在他面前停下移开。“我只是为了确保不受影响。阿遵很喜欢你做的衣服我不会杀你。去旁边躲着吧。” 此时的“梦花”店里除王夷吾外只剩掌柜、重玄胜、十四三个活人。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个“斩”字光印。 “无声斩首令”最多只能标记三人没有被标记的人仍可以随意进出。 他为了避免有人溜出去惊动北衙索性直接将不能够标记到的人全部杀死。 王夷吾侧回身再次看向重玄胜:“保证阿遵有喜欢的衣服穿就是我的大局观。”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声斩首令” 重玄胜静静地等王夷吾“处理”好那些伙计等其人双手握拳全神贯注地看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跟十四说一句话 也不必说什么话。 他的决定就是十四的决定他的态度就是十四的态度从来如此。 重玄胜毫无疑问非常聪明他总能找到好的时机总能经营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在“无声斩首令”之中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杀死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杀死。 他做了决定所以他站定。他站得像一座山。 他甚至不肯在王夷吾对其他人下杀手的时候出手他要等到王夷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要迎战最强状态的王夷吾。 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功法、秘术、体力这些而是包括精神、意志、气势……全方面的比拼。 所以他首先要把自己之前避战丢掉的气势找回来。 避战是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前的最优选择全力迎战是在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后的最优选择。 他总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他与王夷吾相对而立目光中没有一丝闪躲。 他是以身犯险把重注压在天府秘境的那个胖少年。他是孤注一掷倾尽所有推动齐阳之战的重玄胜。一转身又将齐阳之战的所有收获砸到重玄遵身上将重玄遵砸进稷下学宫只求一搏借机将重玄遵手底下的生意清空。 他从来都敢搏命也不止一次拿这条命去搏。 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王夷吾向前迈步他的拳很简单抢先机抢中线定下生死。 所以他总是进攻总在进攻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他的右脚刚刚抬起重玄胜双手一张即刻翻手下压! 无形无质但切实存在的力场一瞬间压在王夷吾身上令其如负山岳! 王夷吾的右脚被生生压回去。 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震双脚陷入地面足有两寸。 但也仅此而已。 他提腿迈步。 提腿的时候尚显艰难落下之时已经贴地无声。就只这一步的工夫竟似已经适应。 可怕的体魄可怕的力量! 他拔身而起提拳轰拳。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重复了千遍万遍。在千遍万遍的积累之后才最后轰落。 连空气都被打出了爆响。 无畏无回无敌。 无我杀拳! 这应该是无可抵挡的一拳。 但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影与他迎面。 黑色重剑如挟风雷正面直斩。 铛~! 拳头硬碰硬地砸在重剑剑锋之上。 王夷吾明明应该是个兵家修士肉身却似比武夫还要强横。直接以赤拳应重剑。 重剑被这一拳砸得高高扬起十四空门大露。 而王夷吾的另一只拳头理所当然地轰至。 砰!!! 一只肥大的拳头迎了过来。 重玄胜及时赶到贯注重术的一拳与王夷吾拳对拳硬碰硬! 咔嚓。 清晰可闻的骨裂声响起重玄胜的右臂直接骨裂。 但这贯注重术的一拳重如山峦王夷吾亦受力后仰身形不稳。 就在此时十四高高扬起的重剑又极度暴烈地斩下! 重玄胜与十四从小朝夕相处配合无比默契。重玄胜冒险硬接这一拳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阻敌而已。他更是为了给十四创造机会。 这一剑快极、重极、狠极有斩山劈岳的气势。 而王夷吾更不可能有丝毫迟疑直接一拳往上方轰去。 铛铛铛铛铛铛……! 在这一瞬间十四连斩六百剑。 如此沉重、如此凶狠的斩击连续六百次!仅仅自身的身体负荷就极其可怕这已经是拿命在斩。 王夷吾判断错误直接整个人被斩落地面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地里。 在这个过程中重玄胜还忍着骨裂之痛给十四的每一剑都加持了重术。两人联手才打了王夷吾一个措不及防。 趁王夷吾被打落地面重玄胜十指连飞仿佛那骨裂的右手不是自己的一般密密麻麻的淡青色风刃呼啸斩去瞬间将王夷吾淹没。 最简单的道术最直接的效果是重玄胜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砰地一声爆响王夷吾再次打爆空气。一个黑色的半圆形光罩被他的拳头打出来挡住了所有的风刃。 而十四从天而落又一次六百剑连斩同样的每一剑都被重术加重。 那黑色的半圆形光罩一触即碎。 王夷吾在重剑落下之前拔地而起纵身后退。 十四落空的一剑刚刚接触到地面就停下尽管如此可怕的剑压还是将地面“压”出一条缝隙来。 王夷吾人在后退发现从开战至今那无处不在的重压忽然消失。整个人瞬间回归正常有一种“轻飘飘”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大的斥力“撞”在倒退的他身上挤得他整个人加速飘飞。 黑盔黑甲的十四呼啸而来双手握剑横斩。 一斩又是六百剑! 如此重剑每一剑都是极大的负担。而十四默不作声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一剑即是六百次斩击。这样的斩击对身体的负担极其可怕未伤敌先伤己。 但效果也很明显即使强如王夷吾也被斩得一退再退。 “就是这个机会!” 重玄胜怒吼着飙冲一手保持着斥力骨裂的右手再次握拳前轰简直不把这只手当自己的手用。 但他的战术目的至此也非常明确。 他和十四都是被“无声斩首令”标记的人无法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只能在这里殊死搏杀。 可王夷吾不是! 王夷吾可以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 这也就提供了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将王夷吾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 这好像没有什么用因为王夷吾随时还可以回来。 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东街口这里是临淄! 王夷吾一旦被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被外面的人所看到。北衙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王夷吾这样的人物被发现正在与人战斗临淄城一定会给予最积极的反应。 而这就是重玄胜电光火石之间拟定的战术。搏命是假激起外界的反应才是真! 他并不想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打到天荒地老而是竭尽所能减少王夷吾“放肆”的时间。 十四也做出了堪称完美的配合。 两人合力一鼓作气将王夷吾往外轰。 王夷吾被打得在空中倒飞眼看就要飞出“梦花”的那个门飞出“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他却忽然坠下落在地面双足定住。 重玄胜不停地加大斥力提升到极限。 王夷吾脚下却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你已经输了。”他说。 “因为你只想着击退我而不是……击败我!” 他开始往回走。 他越走越快。 “输的代价……就是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四! 王夷吾大步狂奔顶着重玄胜疯狂鼓荡的斥力步子越来越快。 嘭嘭嘭! 他一步步踩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这说明在与重玄胜的对抗中他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力道。 他在不断的释放自己不断释放更强的自己。 迎着十四疯狂的连斩他还以千百次的冲拳。 血气缭绕于他的拳头上仿佛灵物般扭动。 他的步伐坚决开始反向将十四和重玄胜往后推。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仅此而已了吗?” 王夷吾拳头在视觉之中“慢”了下来它并不是慢而是因为这一拳的“势”太清晰、太深刻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所以反倒让人看起来有缓慢下来的错觉。 高高提起重重轰落! “你会的重玄遵都会而且更强!” 铛! 身披重甲的十四连人带剑被轰飞。 重玄胜反往前冲第一时间替代十四的位置抵住王夷吾。他的右手已难堪使用于是高举左手肥胖的大手竖掌成刀当胸一记竖斩。 呼! 掌刀过处风声凄厉如鬼哭。 传自凶屠重玄褚良的斩首刀! 仿佛是在回问王夷吾这一式重玄遵可会? 在此刀势之下王夷吾难以动弹仿佛被刑场武士压制被枷锁禁锢只等刽子手一刀斩落头颅。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上开始有兵煞蒸腾而出。 或为刀或为矛或为枪或为戈。 “杀!” 那不是谁的怒吼而是兵煞凝聚自然而然的鸣啸。 生死常事岂止见于刑场? 沙场上万军冲杀生死一瞬耳。 正是以势对势以杀对杀。 在愈来愈近的“斩首刀”之前出现了一只钢铁般的拳头。它刚强、直接、无所畏惧。 以铁拳对掌刀一触即分。 在最关键的时候重玄胜收回刀势肥胖的身躯动起来却如惊鹿整个人蓦地弹起避开王夷吾贯来的此拳。 他最擅长精巧的道术组合战斗如行棋步步为营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手陷死。然而王夷吾驱动无我杀拳已经做到以力破巧根本不惧简单的道术伤害任是什么也一拳轰散刚好克制他的战斗风格。 智慧如重玄胜当然知道自己往日的战斗风格难以奏效从一开始便不做那种无用的尝试。 此刻他人在高空右手握成捶左手盖压于右手上。操纵重术加于自身让整个人以比弹起时更快的速度坠下。 当头按锤! “你像一只肥跳蚤。”王夷吾冷声说。 他高举右手五指大张竟然直接以手掌将重玄胜这一记按锤接下。 而重玄胜感觉自己这重如山岳的按锤仿佛砸落一片虚无中。 王夷吾那只承接按锤的手明明就出现在那里却仿佛并不存在。 在这种“不存在”之中他承托的手掌消失他张开的五指合拢他的拳头再一次出现冲天一拳! 拳头轰上重玄胜的按锤顶着他肥胖的身躯直往上冲! 声音被湮灭了。 又被锐利的破风再一次找回。 先前被轰飞的十四于此时复又飞至双手把住重剑悍不畏死地斩至。 王夷吾不得不收回拳头反与十四对轰。 此时的重玄胜被轰到高空后背已经撞至屋顶几乎触及“无声斩首令”的范围极限身后再无腾挪空间。 但也恰在此时王夷吾被十四逼近。 重玄胜及时松开按锤的左手右手却无力垂下已经整个被废去。 舍弃右手保留左手的战力完整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从开战到现在他一直在做出准确的选择但赤裸裸的实力差距还是让战局一步步发展到如此状况。 他直接以后肘撞击“边界”“无声斩首令”的标记力量将他撞回。 于是他又一次“落下”五指握拢。 无形无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王夷吾挤压仿佛想要将他生生捏爆——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王夷吾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重玄胜直接加诸他身上的重术影响如他所说重术方面的力量重玄胜会的重玄遵也都会而且更强。 这些招数他早就面对过。 因此面对重玄胜久战之后爆发的这一握他只有一个半息不到的停顿。 但便是这一停顿迎来了十四的猛烈爆发。 十四的剑式向来简单直接直见生死。王夷吾的拳头亦是如此。两个人战在一处刚强碰撞刚强凶狠直面凶狠。 王夷吾的这一停顿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被黑色重剑所把握。 十四双持重剑切入拳势范围在这一刻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贯入重剑之中黑色重剑甚至在这一刻已经碎掉了!只是被纯粹的力量所裹挟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才能够崩散。 在这一刻十四放弃了所有的防护把全部的防御交给身上的负岳甲而将全部的用力贯入这一剑。 要分生死。 这一剑势要分生死! 战局仿佛在这一刻进入尾声。 而王夷吾依然只是握住了他的拳头。 他的目光严酷得可怕。 收拳出拳收拳出拳。 在这一刻王夷吾轰出了两拳。 一拳向上一拳向前。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却快到仿佛同时出现。仿佛同时有两只拳头轰向了不同的方位。 向上的一拳打爆空气掀起巨大的气浪将高空的重玄胜整个掀翻! 而向前的一拳仿佛穿梭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轰到了十四的腹部轰到负岳那冰冷的硬甲上。 以他拳头的接触点为中心整个厚重如山的负岳甲裂纹迅速蔓延如蛛网整个的炸开! 而在这个时候那一记重剑却才刚刚临近王夷吾的肩膀。 然后随着十四被轰飞的身体从肩膀上方抽离。只到一半便碎为无数黑色铁屑覆了王夷吾半肩。余者飘飘洒洒坠下地面。 失去了十四的意志重剑自行崩散比负岳甲碎得还要干脆。 重玄胜在空中艰难稳住身形猛然回头却只看到那个沉默的、熟悉的身影无力倒飞那无数片碎甲如蝴蝶般从其人身上飘落。 显出那一具妙曼的、无助的身体。 面容惨白长发飞舞。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保护 “我会保护你的哟胖墩。” “你怎么保护我?你长得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好不好!保护好你自己吧!还有以后不许叫我胖墩!” “噔噔噔噔!”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全身披甲脸也藏在面盔下的小个子。 “怎么样?”柔软的声音从盔甲里传出来:“这下看起来不好欺负了吧!” …… 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轻松得逞的那群孩子趾高气扬的离去了。 他倒是已经习惯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动。如果不是身上太疼就这样睡一觉也挺好。 她却好像没办法习惯躺在旁边苦恼地抱怨:“怎么都不怕我呀?” “你一开腔谁都知道是你这个小娘皮了!”他没好气地道:“真是够蠢的。” “哦……”她好像有点委屈但很快又调整过来。“那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了。” “我不说话了好不好?”她问。 …… “王夷吾你死定了。” 重玄胜的眼睛通红他失态的怒吼:“你死定了!” 体内道元激荡如鼓风箱。道脉腾龙自天地孤岛上腾空而起。 “原来是个女人。” 王夷吾淡淡说道。 他侧头对着肩膀轻轻吹了一口气。 满肩的铁屑被吹落露出一道浅薄的血口。 这本要直接将他劈开的一剑最终却只是割开了他的衣服堪堪划破皮肤而已。 然后才抬眼看着高空的重玄胜:“这就让你愤怒了对吗?” 重玄胜的气势疯狂暴涨。 他却在这个时候拔身冲近一拳轰出! “窃取重玄遵的位置时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重玄胜单手飞速成决。 金箭、木箭、水箭、火箭、石箭…… 密密麻麻的道术箭枝被重术所加持五行分列彼此接应呼啸而落。 “栽赃陷害他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拳头轰至一拳将所有道术箭枝都清空。 王夷吾继续往上冲。 “觊觎本不属于你的位置贪婪卑劣的索取……” 他一拳带动千百拳幻影覆盖一切范围。 “你这个无能又无耻的窃贼!” 重玄胜不肯退避他再也不想对着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再退一步! 道脉腾龙在蒙昧之雾中疯狂穿梭。 他左手成刀斜向斩落。 掌刀边缘燎起血焰他不顾一切的燃烧精血催成此式斩首刀! 一刀斩破千百拳幻影锋芒无匹! 王夷吾反手在自己身上一抓一件衣袍虚影被抓出来他将其投向这一式斩首刀。 宝物“舍身衣”可以抵挡极限承受范围内的一次攻击。而这件“舍身衣”的极限是外楼境巅峰! 衣袍虚影轻飘飘地落在这一记斩首刀的去路。 虚影消失刀势却也散尽血焰全熄。只有一只肥胖的肉掌软绵绵没什么杀伤力地落下。贯于其上的杀力已经被“舍身衣”所抵消。 王夷吾有很多的手段可以抗衡这一刀但他却选择消耗能够保命的“舍身衣”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把握战斗。 重玄胜的斩首刀被消弭他的拳头也已经轰至轰上重玄胜的喉咙! 华光一闪。 重玄胜腰间的玉珏无声碎掉而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他的救命之宝挪移护身玉! 在抵挡致命伤害的同时会在瞬间挪移佩戴者的位置帮助逃离险境。 但…… 挪移护身玉的效果无法超脱无声杀人令。 重玄胜身形乍现仍然在“梦花”的房间里只不过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道脉腾龙奋勇一跃那座第一内府已近在咫尺。 他还未够圆满。 他未够圆满但他要叩击内府。 不惜艰难此生道途也要摘下神通种子。 他这样的身份一旦此生道途艰难大道难期以后再也无望重玄家家主之位! 重玄家家主的位置不可能交给一名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神通内府。 他非常清楚这一叩他将失去什么。 哪怕今天杀死了王夷吾他也会失去一切。 但他仍然执意这样做。 因为他的一切已经在刚才失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拳头充塞了视野。 王夷吾的身前有一根细如蚕丝的线无数种颜色不停地在线上变幻。 宝物因果之丝。 而他一伸手扯断此线扯断因果! 于是他一拳轰到了重玄胜身上。 他们本来相距还远他本应来不及阻止重玄胜摘下神通。 但因果之丝被扯断逻辑已短暂消失。 他这一拳先打中了重玄胜然后他打中重玄胜的过程才得到“弥补”。 “噗!” 重玄胜一口鲜血喷出那跃起的道脉腾龙从蒙昧之雾中跌落重重砸在天地孤岛上。 王夷吾接连动用两件宝物打断了重玄胜的跃升! “没想到这件宝衣落在你手上。” 王夷吾眼神严酷。 他刚刚一拳本是要直接击碎重玄胜的通天宫但却被重玄胜身上的七玄宝衣所阻没能立时夺命。 索性直接一手掐住重玄胜脖子短暂禁锢其道元再抬一拳向那颗肥大可恶的脑袋轰去! 一切都结束了。 等重玄遵出关世上的一切都已为他准备好。再没人能和他相争。 但。 体内五气忽然紊乱! 王夷吾第一时间将五气镇压却有一道迫人的杀气在剑啸声中电掣而来。 “你给我滚开!” 王夷吾当然不想“滚开”。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剑太凌厉太坚决。他若不让就必定会遭受重创。 反正重玄胜跑不掉。 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定王夷吾一把松开重玄胜将身后跃。 当然他没忘了在松手的同时“送”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足够致命但已将重玄胜的五府海震动将他的道元混乱令他短时间内失去战斗的可能并且将他整个可恶的脑袋按进了地砖里! 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一剑迫退王夷吾的自然只能是姜望。 他握持长相思落在重玄胜身边随手将其人拉起来。 “你怎么样?”他问。 从碎裂地砖里拔出脑袋的重玄胜失魂落魄他的智慧他的谋算好像全不见了。 “十四!” 他忽然叫道。 看到足够让他信任的姜望他的情绪好像全部回归压抑的悲伤才得以释放。 “十四死了!” 他嚎叫起来:“他杀了十四!”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这样的重玄胜让他也忍不住心中难过。 “王夷吾是吗?” 他的五指依次张开又再一根根的落在剑柄上紧紧握住。 姜望这样说:“我会试着杀了他。我保证。”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着杀你 他来东街口寻重玄胜“梦花”的安静令他奇怪。 重玄胜是特意来“张扬”的越闹腾越好怎会如此安静? 但直到进门之前他也还没有想到重玄胜可能出什么意外。因为这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重玄胜是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而这里可是临淄! 他甚至以为重玄胜已经离开了但想着反正已经来了不如看看大名鼎鼎的“梦花”顺便为姜安安挑几件好看衣裳。虽然暂时见不了面但礼物可以先备着……各类礼物他已备下不少。 但一踏进“梦花”的院落他便发现此地环境有异而重玄胜危在旦夕。 根本连思考也没有直接以五气缚虎干扰紧接着便是一式全力爆发的老将迟暮刺去将王夷吾迫退。 姜望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的人。 他承诺过的事情他就会努力去做到。 他说会试着杀了王夷吾。 那就绝不只是“试一试”而已而是要拼尽全力赌上一切! “你?杀我?” 退到屋子另一头的王夷吾皱起眉头。“区区腾龙境?” 他不是有意的装腔作势他是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哪一个腾龙境的修士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他的同境无敌不仅是哪一地哪一国甚至不拘泥于现在。而是古往今来所有天才之中最无敌。 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 他的未来被所有人期许。 他也相信自己必然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有这样的自信而自信基于绝对的实力。 天地门是天人之隔通天境是“凡人”所能探索的极限所以有其里程碑的存在。 推开天地门之后就是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无比广阔远远不能够以极限定义。在腾龙境每个修士追求的都是“圆满”自然而然地叩开内府。在“圆满”的基础上当然也可以追寻更高的高度但意义并没有那么重大了。 可尽管腾龙境没有所谓的历史极限他王夷吾说自己此境最强谁敢质疑?谁能质疑? 他的一双拳头打遍大齐九卒打遍军中同辈未尝一败。 整个临淄城里无论是名门贵子又或名师高徒甚至皇子皇孙同境之内谁敢跟他相争? 他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现在一个同样是腾龙境的少年竟胆敢说要杀了他? 这简直荒谬! 整个“梦花”有三间大屋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全部被“打通”。 “梦花”的那位掌柜整个人缩在角落似乎寄望于成为房间的背景被所有人忽视。 而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重玄胜的手下“梦花”的伙计…… 十四就贴着墙看姿态是撞到墙壁之上再无力滑落的。 身上还挂着的几片负岳甲碎片说明了她的身份。 到处都是拳印所有的细节都在阐述王夷吾的强大。 而姜望手提长相思踩着满地狼藉坚定地向对方走去。 荆棘冠冕五气缚虎! 掐诀如飞妒火燃烧! 姜望手上愈快脚下愈快。 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都借用大地的反震之力并叠入下一步中。 极速交错的步点如正在擂鼓。 战争开始了! 战鼓已鸣! 对于王夷吾这种对自身有着极限掌控力的强者五气缚虎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而且这是战斗中的第二次对抗哪怕有了荆棘冠冕的增强他只是将拳头握紧死守的体内五气根本不曾动摇。 而道术妒火熊熊燃烧王夷吾将身反冲任其燃烧! “妒火的确是非常优秀的道术但放眼天下只有人妒我哪有我妒人!” 妒火从情绪着手没有相应的情绪基础就根本无法成立。 王夷吾当然不可能逃避与姜望正面交锋迈开大步提起他的拳头再次鼓荡起无我杀拳。 “我一路走来每境都是第一我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帮姜望解释妒火为何失效为何徒劳无功。 他是在强调自己的信心弱化对手的信心。 使妒火反噬! 他以无我杀拳对敌是因为无我杀拳足够强大足够直接并不代表他对各类道术没有了解。 姜望使用的道术妒火第一次反燃自身。 然而姜望道心坚定如一从来只是正视差距追赶差距。一切只向自身索取不曾怨天不曾尤人更不曾心有妒忌! 妒火在双方身上都未有效果悄然散去。 而姜望与王夷吾已经撞在了一处。 长相思横挑复抹斜斩又刺王夷吾拳左拳右步步相争。 剑贯道元拳缠兵煞。 双方围绕着交战空间内的每一寸展开争斗用最基础的招式决分生死。 最简单最直接最干脆最激烈。 一时间到处是剑影到处是拳影。 姜望没有再说话每一式每一剑都是语言。 每一剑都在践行他的道理他的承诺。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这激烈的决意自然清晰地被王夷吾所感受。 他愈发恼怒骄傲如他不能忍受同境之中有任何人与他抗衡哪怕只是短暂的相持也不行! “把命留在这里!” 他拳头一收所有的兵煞、光焰全都收在拳头里。 只有一只干干净净、简单而有力的拳头。 直接轰出! 拳出无我拳落无敌。 无我是因为我即是拳无敌是因为拳出敌死! 但只听长相思一声清越之吟横于眸前风流云散一拉而过。 名士潦倒之剑。 天地之间仿佛只此一横线只此一拳影。 交撞。 王夷吾后退一步而姜望直接倒飞! 这一击是姜望吃了亏但差距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巨大。 这一点王夷吾当然明白所以他后足一蹬整个人已经似一只投枪飙射而来。 姜望还在空中还在倒飞。他的剑术足堪自傲但王夷吾的拳术更是现阶段绝顶。 在之前的短暂交锋中他判断无法直接以剑术杀死对手于是趁势拉开距离。 一退一进看起来是双方信心此消彼长的表现。 但王夷吾固然骄傲未改姜望也不曾自信稍减。 战斗的本质很简单一胜一负一生一死。 要怀以莫大的勇力贯彻钢铁般坚定的意志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导向最后的结局。 当王夷吾挟拳扑近的时候。 道决也已经完成。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琴声、瑟声、竽声、笙声…… 八种美妙的声音交响一处合成伟大的奏鸣。 叽叽喳喳的焰雀铺天盖地般涌出。 而与早前不同的是有将近一半数量的焰雀嘴里还衔着一朵花。 焰之花! 八音焰雀焰雀衔花! 第二百章 身不由己 火源图典的修习与左光殊的战斗都让姜望获益匪浅。 对火元的深入理解让他对自己火行道术有了更深的掌控。 焰雀衔花就是这种掌控在战斗中的体现。 它是爆鸣焰雀的另一个变种不同于八音焰雀兼顾并强化了音杀将“鸣”提升到与“爆”相同的位置。 焰雀衔花直接抛弃了音杀的可能而专注于火之爆烈。 无论八音焰雀还是焰雀衔花都是完全具有内府境杀力的道术。自从天地孤岛生机勃勃之后姜望更是无须担心道元的消耗少了天地孤岛这个吃道元的“大户”星河道旋孕养的道元足够他“挥霍”。 暴烈的火元似乎成了此方天地唯一的元力将所有其它的元力都驱逐。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立刻便将王夷吾淹没。 在这可怕的爆裂里在漫天飞舞的焰雀之中探出了一只拳头。 一只两只百只千只……无数只! 无数只拳头轰出覆盖四面八方将所有扑近的焰雀都轰散。 类比的话这打向四面八方的拳头类似于姜望的一剑成圆。 一步之内无物可侵。 没有伤害能够越过他的拳头。 无论是爆裂又或是音杀。 每一只焰雀炸在王夷吾的拳头上散成火星却不能伤其分毫。 无我杀拳乃是军神姜梦熊赖以成名的杀法也不知多少名将死于此拳强大之处毋庸置疑。 直接用拳头轰爆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王夷吾在铺天盖地的焰雀群中仍然步步往前。 他的步履从来坚决他的拳头从来刚硬。 然而便在此刻他忽然察觉异状通天宫内有异常侵入!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蛇不知从何处而来“钻”入了他的通天宫中。 王夷吾一心二用控制拳头转入守势同时分出心神统辖通天宫。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大、简单。 左光殊的通天宫华美、高贵、繁复。 而王夷吾的通天宫雄阔、霸气、昂扬。 一只背插双翅的猛虎自穹顶跃下直接踩在几条黑蛇身上当场将其踩碎。 作为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王夷吾的见识眼界都超人一等。 他非常清楚神魂层面的战斗不应该是腾龙境这种层次接触的战场。 本来只把姜望当做重玄家一个实力还可以的门客有点重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重视的程度大概就在于——有机会的时候不介意伸手将其抹去不至于像对待路边蚂蚁一样无视。 他连重玄胜都不放在眼里遑论姜望。 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交手或许没有谁也不知内情。唯一能够知道的是那一次天府秘境之行他没能成功。但那时候他的关注点也在重玄胜在李龙川、许象乾身上。 直到这次真正交手……他不得不承认姜望已经一再的让他吃惊! 堪称绝顶的剑术玄妙又浩大的道术以及此刻悍然开辟的神魂战场! 狂傲如他难得地保持了克制并未第一时间亲自下场而是操纵他的道脉真灵去驱逐黑蛇。 神魂匿蛇侵入通天宫! 姜望借助神魂匿蛇的视角观察着王夷吾的通天宫。 仅从广阔而论王夷吾的通天宫并不比他稍差。相对而言左光殊的通天宫规模会小一些。 双翅飞虎是他从未见识过的道脉真灵并不知道它的具体能力但从现有的观察来看绝不比左光殊那一条蓝蛟弱。 神魂匿蛇被消灭得飞快说来尴尬这门神魂道术自复刻出来后还从未在战斗中奏效过。 王夷吾在通天宫里非常谨慎姜望始终没有捕捉到合适的机会但随着神魂匿蛇的数量急剧减少他的选择余地也越来越小。不能再拖! 一条黑蛇突兀弹射而起姜望化出神魂身形一脚将那头双翅飞虎踹开手中掐诀朵朵焰花自身周绽开。 神魂花海! 王夷吾一看见姜望现身即刻从穹顶跃下一拳落下。直接以神魂状态在通天宫里施展出了无我杀拳。 神魂花海几乎是立刻被打爆。 但在这之前姜望已经退出。 大齐军神的弟子果然没有短板。即使是神魂方面亦有足够的防护能力。 姜望一见王夷吾那架势便知难以在其人“主场”赢得神魂战斗所幸他本也只打算故技重施迟滞其人片刻罢了没有寄予更多期待。 神魂完全回归肉身带给他一种完全的充盈感。 或许是神魂层面的交锋让“认识”更深刻。或许是与王夷吾这等强者的交战让意志更锋利。 姜望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强大。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仍在继续而王夷吾也及时“归来”继续着先前的突破。 而姜望一言不发纵剑往前。 一剑直刺如夕日坠。 老将迟暮之剑! 王夷吾刚刚破开层层叠叠的焰雀便遭遇此剑。他毫无迟疑仍以无我杀拳直接对轰。 一拳轰出无我而后无敌撞上那一轮夕阳。 在爆裂的光焰之中长相思剑身横折潇洒抹过。 天地之间分开一条横线。 斩不尽爱恨道不尽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王夷吾的回答仍未改变此拳既出无胜不回。 在这个瞬间他在那条“横线”上砸落足足一千三百拳要将风流都打散! “风流”的确散去了。 姜望握剑人似飘萍似在王夷吾的拳头下无助“飘零”。 没有思考没有预计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剑气冲天而起每一颗道元都疯狂涌动。 这是酝酿了许多日夜却第一次真正实现的一剑。 这是人道之剑的第三式! 无论老将迟暮又或名士潦倒都是身不由己! 就像此刻他在王夷吾的拳势下如落叶飘零。 人道之前的前两式都是“观人”。 而这第三剑是由外观内由人观己的过程。 不仅仅是老将迟暮的纪承也不仅仅是名士潦倒的许放。 森海源界里青七树抗拒传统面对燕枭却以死相博。 浮陆之中庆火其铭坠入幽天那一跃到底是不是挣扎? 身不由己。 身在红尘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心由己! 在失望之中燃起热望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 姜望在无力的飘零之中握住他的剑轻飘飘地往前一刺。 这一剑完全贯彻他的意志。 再无力也要抗争! 第二百零一章 谁是第一腾龙! 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 面对此剑王夷吾的感受截然不同。 姜望这一剑刺来他恍惚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他的拳头无法达到彻底的完满他的兵煞无法涌现最强他的血气差之毫厘……所有的一切都欠缺了什么他身不由己! 整个世界仿佛在推动着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逼着他往前往后甚至忽左忽右。 很像是重玄胜直接的重术操纵但却脱离了“力”的层面成为“势”的影响。 问这世间谁能自由? 王夷吾几乎要怒吼出声但他牙关紧咬。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鼓荡力量血气沸腾兵煞涌动什么“身不由己”……他不相信! 山要来拦打碎那山。河要来拦击断那河。 天地万物皆不能阻。 他自己决定自己他的拳头打破一切。 第一次校场演武他以一敌十。 第一次两军冲杀他浴血奋勇斩将夺旗。 师父说他不修军略难成军神他却说我何必要走你的路!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王侯将相在这个世界上谁过得容易谁没有自己的挣扎。世如狂潮此身漂泊。 靠这双拳打出一条无敌的路。 “我是同境无敌的王夷吾!” 他终于把牙关咬碎在一切的“身不由己”中再一次轰出了他的拳。 在一切的“无可奈可”里挣扎出了“自由”! 还是无我杀拳。 却不再是姜梦熊的无我杀拳而是独属于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贯彻着他的信念和坚定。 这一拳刚猛无双经行之处仿佛连空间都在退避。 而姜望的剑在此时轻飘飘刺至。 这一剑明明轻飘飘明明看起来如此无力甚至显得“微弱”。 却洞穿了王夷吾的拳势。 一切的光影都平静下来。 王夷吾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而他的拳头之上露出一截剑尖。 那一泓如秋水是长相思! 长相思洞穿了他的拳头从他食指与中指的拳缝中穿入洞穿他的手掌从手背透出。一瞬间血流如注。 姜望握着剑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谁是第一腾龙!” 王夷吾抿了抿嘴被洞穿的拳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不断失血的仿佛不是他自己。 他五指仍然攥得那样紧仍然握成一个坚定的拳头。 他仍然将拳头往前相送! 那拳势被洞穿却未散去。 在此时此刻忽然暴起。如同浪潮回涌般再次席卷而来。且比之前更强大更狂烈。 明明长相思应该越刺越深应该直接顺着这一个创口将王夷吾的整条手臂切开。 但剑尖在倒退。 姜望已经竭力往前他的剑却仍在倒退。被那狂烈的拳势逼得倒退! 在这倒退的过程中剑身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而无论是姜望还是王夷吾本人眼神都没有一丁点波动。 这场短暂的冲撞已经到了尾声砰然一声炸响长相思整个剑身被轰离连带着姜望整个人被一拳轰飞! 在被轰离“梦花”的门口之前姜望止住倒飞身形强行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下再次疾射而回。 又是一剑身不由己! 他向重玄胜承诺过要试着杀死王夷吾就绝不会给其人喘息的机会。 一刻不停一剑不止。 倏忽长剑已至。 面对这可怖的一剑王夷吾仍然没有选择避让他甚至是再一次提起他那被洞穿过的拳头再一次与姜望对冲。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头上血气翻涌腾起磅礴兵煞。 这一拳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兵煞涌动凝聚成各种形象。或甲士或骑将或箭手或盾卫…… 一拳演千军! 这一拳如此声势浩大姜望的眼神却愈发自信起来! 王夷吾没有再次选择直接以无我杀拳对轰是他受创的拳头已经难以承担这种交锋也好是他判断无我杀拳挡不住身不由己之剑也好他都是在退避! 至少在此刻面对同境界的姜望他已经失却了“无敌”的信念! 而这就是胜负天平倾斜的开始! 姜望一进再进。 长相思毫无犹豫地撞进兵煞所化的千军之中一抹霜光短暂隔开兵煞汹涌。 一剑斩落千军辟易! 在这兵煞分开的短暂“通道”之中姜望与王夷吾四面相对。 “谁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再一次怒喝。 犹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天府秘境遇到王夷吾。此人视在场所有同境高手如草芥。无论是重玄胜、李龙川还是许象乾也包括他姜望。 可今时今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已经换成了姜望双方异位而处。 他纵剑自那斩开的“通道”中前趋剑光夭矫如龙接连三剑斩出老将迟暮、名士潦倒、身不由己! 王夷吾面无表情左手大张又蓦地合拢。 那被斩开的兵煞再次聚合而他右拳前轰! 滚滚兵煞裹挟着姜望被这一拳轰退。 他选择放弃以这一拳争胜的可能耗费了巨量的兵煞和决意而只将它用于“驱逐”。就像他之前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只想着击退而不是击败! 汹涌的兵煞推着姜望飙退。 俄而一道剑光炸开这滚滚的兵煞瞬间散去。 姜望握剑在手悬停空中与王夷吾遥遥相对。 直到此时王夷吾才松开他的拳头放松五指垂在身侧。 血早已经止住但那透手背而出的创口却如此清楚狰狞得可怕。 “你在腾龙境的确走到了更远处。”他这样说。 狂傲如他承认了失败! 承认姜望才是天下第一的腾龙境。 从游脉、周天再到通天。 他的无敌之路在腾龙境被终结了! “但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说。 “我不应该惧怕短暂的失败因为我追求的是长久的无敌!” 在这样的话语中王夷吾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 “承蒙你赐我一败让我得以圆满。” 他的长发无风自动飞舞起来。 “为了表示谢意我为你跃升内府!” 第二百零二章 神通!神通! 王夷吾不愧是天骄哪怕无敌之路被终结意志却没有被磨灭丝毫。 依然坚信依然坚定。 依然有终将无敌于世的自信。 这样的他临阵跃升内府无疑是给予姜望最大的尊重。 “王夷吾!” 重玄胜蕴着恨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王夷吾略往那边一扫便见得重玄胜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角落而一直蜷缩在那里的“梦花”的那个掌柜已经仰躺在地气息全无。 重玄胜的道元还在混乱之中一身秘术都无法使用他的右手也已经废去无法发挥作用。 但他竟仅凭肉身力量仅凭一只左手用一枚断剑的碎片割开了其人的喉咙! 那位掌柜虽未超凡但好歹四肢健全怎么也不应该被形同半废的重玄胜杀死才对。这其中经过了怎样的博弈王夷吾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看到重玄胜那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的大局没了!”重玄胜冲他喊。 王夷吾的视线只淡淡扫过便又移开。无视即是最大的嘲讽。 重玄胜已经被打成半废但他不愿就这样等待结局。他挣扎着杀死“梦花”的掌柜无非就是为了激怒王夷吾拖延他跃升内府的时间为姜望创造打断其人跃升的机会。哪怕已经被打成这样他仍然竭尽一切余力创造可能。 但姜望却并没有趁机而动。 在王夷吾拉开距离以圆满状态跃升内府的同时他选择归剑入鞘。而在他的体内腾龙道脉也自天地孤岛一跃而起! 是的在身不由己那一剑之后他也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圆满!自浮陆之后那一层圆满就若隐若现只隔一层薄纱。当总结自我的剑式完成他便洞见了腾龙境最后的圆满。 跃升内府的过程很快王夷吾选择在此时跃升内府必然留有后手。姜望此时上前打断肯定达不成目标。而反过来那时候的王夷吾一定不会给他跃升内府的机会。 所以他当机立断也即刻开始跃升! 道脉腾龙跃进蒙昧之雾中以爪为剑一剑日月星辰一剑山川河流一剑人海茫茫! 天为日月星辰地为山川河流人为人海茫茫。此三才是大周天。通天境以此伫立。 天地人三剑三道剑光平行一上一下一中并举向前。 而正中间的那道人海茫茫之剑光忽然炸成一团辉光。 自那辉光之中一轮夕日跃出是为老将迟暮之剑。 夕日之后又有一横划分天地是为名士潦倒之剑。 而后所有的辉光急剧收缩聚成一个点那个点便是剑尖上的那一“尖”在身不由己之中往前一刺! 蒙三魂昧七魄的蒙昧之雾如有灵性般竟做鸟兽散。 笼罩在五府海上空仿佛无边无界的蒙昧之雾就此被一扫而空! 腾龙道脉悬停空中放眼望去天地无际大海无涯却再没有蒙昧之雾来消磨。 而天空之中悬挂着一轮大日。 姜望心知那便是第一内府了。 斩燕枭夺生命之花亿万星光持一剑击败雷占乾。 而后在苏奢面前死里逃生在太虚幻境击败左光殊成就太虚第一腾龙又在这临淄城里击败齐国公认的腾龙第一王夷吾成为从太虚幻境到现世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腾龙。 他已经彻底扫清了“蒙昧”现在正是时候“登堂入室”! 腾龙道脉凌空一跃跃至那轮大日前。 以“体积”论整条腾龙道脉盘踞起来大约会与这轮大日相差无几。 此时腾龙道脉悬停于此轮大日之前伸出龙爪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般用一根指尖轻轻叩动。 冥冥之中有一扇“门户”打开了。 姜望的神魂自腾龙道脉中一跃而出就此跃进那轮大日。 而腾龙道脉就此折返天地孤岛。 这象征着他的神魂正式从通天宫“移居”第一内府!当然这只是“暂住”。 但从此以后就算通天宫不幸被毁他也能依靠第一内府苟延残喘仍然发挥战力。 什么是内府境? 儒家形容此境界是“登堂入室”所谓登上厅堂进入内室。是由浅而深学问精进进入了自身隐秘之地。 内府是一座巨大宝库! 而神通种子无疑是这座宝库里最耀眼的珍物! 姜望神魂刚刚进入自己的第一内府还未来得及观察探索一颗火红的“种子”便如乳燕投林直飞入“怀”。 早在探索蒙昧之雾的阶段便是依靠与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锚定自身位置。 随着探索蒙昧之雾的进度加深对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也在逐渐加强像是两个神交已久的老友虽未谋面但早已彼此“相知”直到今日“相见”。 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水到渠成。 姜望睁开眼睛那边王夷吾也刚刚完成跃升。 他看着姜望眼神严酷。以他的眼界不难看出姜望亦是圆满跃升。 但他依然保持无与伦比的自信。 “如此的你才不负我兵主神通!”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某个刹那姜望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赤尾郡回到了齐阳大决战的战场。 对面的王夷吾明明独自一个人悬空而立可身后仿佛伫立千军万马! 他仿佛是战阵主将统帅大军千军万马只等他一声令下。 要将所有与他为敌的、所有忤逆他意的通通屠灭! 隳名城杀豪杰兵锋所至无有不破。 他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兵主。乃万军之将天下之凶! 历史上凡摘得此神通的莫不为天下名将。 “杀!”王夷吾牙关一错。 于是滚滚血气腾转兵煞盈天。 轰隆隆兵煞之中擂起了战鼓。 一员骑士骑大马负长弓握长枪悬长剑自滔天兵煞中跃出。 王夷吾此前也曾一拳演千军但那千军万马都虚而不实成型于兵煞也受限于兵煞被姜望几剑就荡破。 此刻这员骑士却真实具体马弓枪剑无一不实。气势凌人杀机凛冽。就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真是从哪处战场调集过来! 而后是第二员骑士第三员…… 轰隆隆的战鼓声里。 空中陆续踏出一百骑! 第二百零三章 年少轻狂 杀死“梦花”的那个掌柜并未对战局起到什么作用重玄胜半瘫软在地上疯狂的调理道元试图将通天宫里混乱的一切重新复原好让自己能够参与战斗与姜望并肩但这谈何容易! 需要时间可偏偏时间紧迫! 兵主这种可怕的神通他当然听说过。 正是因为知道它的可怕所以他才格外煎熬。还有什么能比无能为力更让人痛苦吗? 冷静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抹去那些情绪。 “动用你的聪明才智!” 重玄胜敲自己的太阳穴。 审视自身情况。将身体里所有混乱的道元、混乱的部分进行极其细致的范围划分然后迅速计算出最快拥有战力的恢复路径。撇开对身体根基的保护一切为最快拥有战力而选择。 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无数糟糕的局势下做最正确的选择。 可仍然进展缓慢。 他希望自己能够想出办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此情此境又哪里还有可以利用的人或事!唯一一个活着的掌柜也被他“用”过了! “姜望坚持。再坚持!” 他在心里呐喊。 但现实的世界并不为他的意志所转移。 滔天兵煞中跃出的这一百骑几可等同于一百名超凡骑兵。 在战场上训练有素、结成军阵的超凡骑兵是什么概念? 几乎可以洞穿一切敌阵是绝对的精锐绝对的杀手锏。 而此时由王夷吾一人召出。 虽只百骑可百骑列阵气势更胜千军万马。 一百骑缄默无声只有平直抬起的枪尖闪烁寒光。 而后在下一刻马蹄踏空。对着姜望发起冲锋! 大军冲杀只杀一人。 杀那眉目清秀的少年! 姜望一手按剑面上无悲无喜心中无惊无惧。 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至少是齐国的第一腾龙他的自信已臻至顶点。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而他无须谦逊已是天骄一员! 在腾龙境能够正面击败他王夷吾同至内府同摘神通又为何不能! 百骑冲锋须臾已近。势如怒海席卷山陵崩塌。 兵锋所指一切都将湮灭。 但于此时。 有一缕火自心间起。 有一缕火自肾间起。 有一缕火自膀胱起。 三缕火交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互融成一缕。 姜望竖起食指指尖悬空燃起一焰如豆。 那火光微渺微渺但顽强固执燃烧。 食指竖于面前姜望薄唇微吐一口气吹去。 那微渺如豆的火焰于是往前飞迎着那冲锋的百骑往前飞。迎着那无边的杀气迎着那迫人的锋芒往前飞。 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 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 三昧者是上、中、下为君、臣、民乃神、精、气! 是为三昧真火! 这一豆火焰轻飘飘地落在冲锋的骑士身上。 猛然炸开! 炸成一片火海! 这火如此炙烈如此霸道。 那一百骑威武的骑士只稍稍挣扎了片刻便被燃回最初的兵煞。 这还未止那熊熊燃烧的三味真火又随着兵煞蔓延灼烧兵煞的同时向着王夷吾本体延伸! 天下万物无物不可燃。 王夷吾只能匆忙切断兵煞与兵煞之间的联系让三味真火止于身前。 姜望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冷声道:“我不负你的兵主神通可你好像配不上我的三昧真火。” 三味真火与兵主的第一次交锋仍是姜望取得了胜利! 他们叩开第一内府所摘的神通都是自天府秘境所得。 但天府秘境本身并不创造神通只是点化每个人本身拥有的天赋让“可能”成为“必然”。 当初在天府秘境里王夷吾获得的苍龙之角要比姜望所得更为古老。 所以天府秘境对于王夷吾的“点化”付出更多。 神通与神通之间的强弱有时候很模糊有些神通也根本无法正面比较大部分时候还是看拥有者的开发程度。 但至少在天府秘境的角度来说“兵主”是应该强过“三昧真火”的。 然而“兵主”这门神通需要在真正的战争中成长最适合在两军交战中发挥作用。 在捉对厮杀的战斗里却未必比“三昧真火”更有优势了。 可是。 哪怕明知道“兵主”神通或许有更广阔的空间哪怕很清楚摘取后未经历真正战争的洗礼“兵主”这种神通并不能展现真正的强大…… 哪怕明知道这些狂傲如王夷吾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再次战败! 在一对一的彼此捉对厮杀中再次战败。 他的确是要追寻长久的无敌为此不会困顿于短暂的失败。 可是腾龙境也败内府境也败谈何无敌! 他的气势跌落下来。 而姜望直接拔剑前趋用亲身行动表示王夷吾不配自己使用神通。 此一剑如日月经天似长虹贯日。 极致的张扬极致的狂妄。 在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境又在内府境再一次以神通破去王夷吾的神通后姜望心怀大畅念头通达势、意、神都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并借此孕育出新的人道剑式。 自来齐国以来王夷吾一直是摆在他和重玄胜面前始终无法回避的压力。如高山大河难以逾越。 早在天府秘境其人就势压全场。重玄胜虽然嘴上不输但气势上明显不如。 王夷吾敢随时来欺他打他他们却不能主动挑衅。无他实力差距! 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在修行的历史长河中留名的人物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 现在姜望可以说他是天下第一腾龙境是在内府境也压过王夷吾一头的天骄! 这不是狂妄。 这是事实。 这不是显摆。 这是少年独有的锋芒。 这是少年心性。 因为经历因为环境姜望一直都是成熟的是自制的。 可他又何尝没有向往过鲜衣怒马的生活? 当年枫林五侠也曾经招摇过市。也曾经大碗喝酒笑拥美人。 人不轻狂枉少年! 于是有了这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过往的一切经历和选择造就了现在的我。 但内心永远记得那一份年少。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无比张扬无比狂烈的剑光卷过轻而易举将王夷吾的拳势打破。 一剑横向他的脖颈! …… …… ps:章末的诗节选自我写的《拟行路难》也是本卷卷名出处。全诗在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有。搜“行路难”即可 第二百零四章 降临 姜望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王夷吾此时的拳势远不是他应有的战力。 那一股子天下无敌的信念已经不复坚定。 而姜望这张扬狂妄的一剑却是尽情挥洒、毫不保留。 破势斩隙。 剑刃横向脖颈轻易地便要将这颗头颅割去。 但。 如陷泥淖!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寸空间都在“抗拒”长相思的前进。 在王夷吾的头顶上空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姜望感到一种极大的威严出现压迫着他。仿佛在呵斥在命令——“退下!” 于是他就真的“退下”。 连人带剑被震飞。 倘若他还能记得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他就能体会张咏当时的感受。 这是军神姜梦熊亲手为关门弟子凝聚的保命虎符当时的张咏动用杀手锏以隐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却被保命虎符反震受伤。 彼时那枚已经消耗这又是新的一枚。 即使以姜梦熊之能凝聚这等保命虎符也需消耗意志。这一枚接一枚不间断的庇护他对王夷吾的爱护可见一斑。 而有此一拦王夷吾亦从那一败再败后难以避免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 他终究是王夷吾“一蹶不振”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中。 他迅速将负面的情绪抹去将“颓然”轰碎察看自身洗练拳意寻回那个无敌的自我。 神通初得短时间内难以第二次使用但他的内府轰隆隆运转起来他的通天宫里道元激荡。 在这一瞬间他调动起全部力量握住了他的拳! 所有的血气、兵煞、道元全都被这一拳所把握。这一拳贯彻意、力、势总结过去的一切轰向现在的对手。 这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内府境王夷吾的巅峰一拳。 抛开神通此为最强! 这一拳打出仿佛空间也在震颤光线都有刹那的扭曲。 而姜望身如飘萍在这一拳之前显得颓然无力。 在无可奈何的逃避中在身不由己的退缩中长相思却在往前刺出了一剑。 此乃身不由己之剑。 最强势与最困顿。 轻飘飘的剑尖与如钢似铁的拳头相触相持于半空。 这一记平分秋色。 不。 王夷吾的拳头忽然抖了一下。 他的手掌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姜望一剑贯穿只是凭借可怕的意志才坚持战斗到此时。 在这种巅峰交战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都有可能成为溃败的元凶更别说如此严重的伤势。 就这一“抖”。 那完美糅合的意、力、势随之动荡。 长相思破势而入将王夷吾的拳头斩破露出森森指骨甚至斩进指骨半截! 若不是他收手得快这只手便要不保。 王夷吾急速收拳在收回右拳的同时左拳毫无保留的轰出以攻为守避免姜望的穷追猛打。 而姜望竟然不闪不避手中长剑一送。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准确把握距离笃定生死以莫大的勇气和自信不退反进! 在王夷吾这一拳轰到之前剑尖已先一步“撞”至他的心口。 之所说“撞”而不是直接贯穿那是因为剑尖受到了阻碍。 王夷吾的心口处一只护心镜就此裂开但也挡住了必杀的一击。王夷吾身上竟然还有保命的宝物! 姜望判断错误。 代价便是被王夷吾一拳轰飞吐血不已。 姜望清晰把握了自身的伤势五脏移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并不至死。 王夷吾的左拳当然也强大但与惯用的右拳相比仍有差距。这也是他宁可拖着伤势使用右拳的原因。而且刚才那一拳并未能尽力那只护心镜虽然挡住了致命一剑但王夷吾却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一剑的影响。 姜望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看着王夷吾的眼神却依然自信洒然。 “让我来看看军神为你准备了多少保命的好东西!” 他忍着伤势于是再次前冲极度张扬一剑贯杀! 但变化再一次发生。 在那只护心镜破碎的时候在某个神秘之地一个身穿宽松武服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在姜望贯剑而来的时候。 从那只护心镜诸多碎片之中折射出来的光忽然耀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高大的人像虚影。 在王夷吾头顶腾空而立。 “是谁敢杀我姜梦熊之徒?” 这声音很平淡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威严有的只是疑惑。因为声音的主人的确想不到在齐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然而此声一出。 姜望的剑就此迟滞不得寸进。 这高大人像虚影刚刚一出现重玄胜身上的那个“斩”字便已消失“无声斩首令”直接被撑破! 整个临淄都震动了。 各大世家各方强者无数高官都悚然动容。 是谁惊动了大齐军神姜梦熊?! 那巨大的人像虚影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面容并不能算英俊但有一种时光赋予的魅力。长发簪起留有短须。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虚影凝聚阻止了有可能的攻击然后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像天空给人以无尽辽阔的感觉。 他在高空俯瞰下来看到姜望微微拧了一下眉似乎没有想到将王夷吾逼入绝路的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少年竟然只是内府境。 强大如他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王夷吾的伤势。那只被他寄予厚望的拳头已经从正面被斩开可见森森白骨甚至指骨都切开了一半手背处还有一道清晰剑创。保命虎符……也已经用掉了。 王夷吾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即使是他这样的存在也不由得心生怒意。 区区一个内府境于他而言是蝼蚁般的存在竟敢将他的弟子伤成这样! 这尊高大虚影五指合握捏成了拳头。 于是整个临淄的上空狂风动层云涌! 天地都要为军神之怒而变色。 姜望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只感觉到自己无限的渺小。 但他握着他的剑直视这尊高大虚影没有动摇。 “大元帅!” 就在此时一个凶狂暴怒的声音响起。 重玄褚良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看着那尊高大虚影脸上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充斥眼中凶光暴射!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对着大齐军神这样吼道。 姜梦熊隔空降临临淄城惊动的强者很多。 凶屠重玄褚良当然是其中之一。 地狱无门的刺杀事件就在不久之前发生。 作为大齐定远侯面对临淄城里引动军神亲自出马的大事他责无旁贷。因而第一时间就往东街口赶。 然后他就发现了在地上形同半废的重玄胜! 第二百零五章 名门底气 重玄褚良何等人物他如何察觉不到现场“无声斩首令”的残留痕迹。 更别说负岳甲的碎片就在不远处亡兄的独子正倒在地上身受重伤!就连通天宫都隐隐有崩溃的迹象混乱不堪。 一切已经非常清楚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二哥重玄浮图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重玄胜的生命安全哪怕对方是姜梦熊! 解释…… 姜梦熊很久没有被人要过解释但出声的人是重玄褚良为齐国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大功的重玄褚良。曾经破夏今又破阳以功封侯!甚至于早在当年破夏那一战其人就可以封侯了! 即使他姜梦熊亲掌天覆总领九卒为军中第一人也不能够无视这位“凶屠”。 解释……要怎么才能说得过去这件事?凶屠又愿意为了浮图之子做到什么地步? 姜梦熊想了想正要说话。 一个声音先一步响起。 “王夷吾丧心病狂在闹市之中意图困杀重玄家嫡子!” 说话的人是那个身受重伤的胖少年他身上的伤势很明显是无我杀拳所造成。 “甚至动用军中重器‘无声斩首令’拿对付敌将的法器对付我!我重玄家世代忠良为齐国开疆拓土历代先皇恩荣有加允我重玄氏与国同荣!我重玄胜乃重玄氏嫡脉嫡子我为齐国受过伤流过血斩将夺旗!我在齐阳战场舍生忘死陛下赐我紫衣!谁给他的权利杀我!谁给他的权利在临淄公然行凶!” 他勉强着站起来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咆哮:“镇国大元帅!您是王夷吾一人的镇国大元帅还是我大齐的镇国大元帅?!王夷吾丧心病狂蔑视王法。事实如此天地共鉴!您要弃重玄胜这样的大齐军民于不顾一心维护此逆吗??!” 重玄胜虽然情绪激烈但一番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不仅仅是让姜梦熊听得清楚而且是让赶到现场的所有人全部听清楚了事情经过。 比如一言不发的北衙都尉郑世。当然他仍只好沉默负责临淄治安事的北衙都尉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插手事态的能力。 比如一名身披猩红长袍双手拢在袖子中的宦官。 比如那些人未至但已经投射至此的目光…… 而且他直接给事情定性表明态度不容含糊几可算得上逼宫了。 敢面对姜梦熊如此发声说一声有胆有识并不为过。 姜梦熊当然能够判断重玄胜话里的真假战斗的痕迹根本骗不了人。 他也为王夷吾的鲁莽而不悦有心给个教训但又不可能真放下此事不管。 此时他一旦撒手几欲发狂的凶屠把王夷吾剁成肉馅都有可能。 沉默了一会他看向重玄褚良道:“褚良此事我们之后再谈。” 他希望私了为此不惜付出更多补偿。 重玄胜没有说话。他一向很有分寸他不能替重玄褚良表态无论重玄褚良有多疼爱他。 而姜梦熊也只需要在乎凶屠的想法罢了。重玄胜这样的后辈哪怕是顶级名门嫡子在他面前也没有分量可言。 “大元帅。”重玄褚良在平日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和的微胖老者但此时只是面容一肃便叫人知何为“凶屠”。 他直视着姜梦熊道:“我二哥怎么死的您很清楚。他把唯一的骨血交给我我也捶着胸膛答应了他。” “今天!就在临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要杀他!什么狗屁凶屠我的名声好像是个笑话。” 他咧嘴笑笑声里杀气森森。 “怎么谈?” 他不[百度小说 tomtxt]谈! 就在大齐都城临淄凶屠重玄褚良硬顶大齐军神姜梦熊! 姜梦熊的身影缓缓飘落落在王夷吾身前既是防止重玄褚良发狂也让自己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避免进一步的刺激。 他缓和了语气说:“褚良。夷吾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说过此生不再收徒。” 这话里已经有些求缓示弱有让重玄褚良体谅的意思。 但重玄褚良只道:“王夷吾死了还有陈泽青大元帅弟子很多。重玄胜死了我二哥就断了香火。关了门未必不可以再开门可我二哥……还能活过来再生一个吗?” 被一再顶撞姜梦熊的语气也开始有些不愉快:“不用总提你二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小辈冲动你也冲动?冷静下来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才是正道理。你是军中名将朝廷大员应知大局难道一定要把事情闹大让别国看笑话吗?” 好一顶大帽子! 他维护徒弟就叫理所应当。重玄褚良为侄子讨说法就叫不顾大局。 但就算明知性质如此重玄褚良也不可能直接拿这话来顶他。 只因为他是镇国大元帅!他是大齐军神!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么人死了就算死得不光彩提也不能提了吗?他的名字不配出现?”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而来正怒视姜梦熊。 重玄家的老爷子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 他只是外楼巅峰的修为但依靠重玄家秘密传承仍然拥有神临境战力。 当然若以实力而论这种神临战力对姜梦熊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重玄云波征伐一生辈分摆在那里。他早年领军作战的时候姜梦熊还在他麾下征战过。 即使今天的姜梦熊已经是军中第一人面对重玄云波也不得不出声解释表明态度:“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重玄云波却并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那位如石雕木塑般缄默的红袍宦官:“韩公公!” 临淄城里发生如此大事齐帝当然不可能不知情。 可他此时却不能直接现身。 军神姜梦熊只是隔空降临齐帝若亲自现身岂不是尊卑异位。所以过来的是他的“眼睛”。这名“韩公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齐帝本人。 他也的确只带了一双眼睛过来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 但重玄云波主动跟他说话他也没法子装听不见。 只好微微欠身以示尊敬:“老侯爷。” “您是陛下身边人知晓陛下心意。烦您替我问问陛下。我这个世袭罔替的博望侯是不是该削了?!” 重玄云波语出惊人让在场的人心里都跳了跳。 老人须发微颤怒气勃发:“我他娘的怎么不觉得自己像个世袭侯爷呢!?在临淄都有人敢杀我的亲孙子!他是什么来头!他仗谁的势!他想干什么!” “这……”堂堂的司礼监大太监韩令一时也接不下话来。 他怎么说都不对怎么表态都有问题便只好一直“这”下去…… 姜梦熊愈发头疼。饶是他军略无双用兵如神可在这种局势下一身手段也无处施展。 面对重玄褚良他还可以试着压一压对于重玄云波这位老爷子军中前辈他实在也不好怎么样。 而且重玄云波这番话简直诛心。这些名门世家世袭的爵位都是祖上舍生忘死为国立下大功才得允诺与齐国一体同荣。 这么多年发展下来这些名门世家已成帝国中流砥柱。虽则平日互有争端但敢动世袭之爵无异于挑衅所有名门世家的根本利益谁会坐视?甚至于说得严重点……是动摇姜氏统治根基! 他怎么敢不正视此言怎么能不拿出态度? 心中只稍作权衡便转对郑世道:“郑都尉先控制一下四周环境暂时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接下来有些话不适合让太多人听见。 谁知吩咐出了口郑世却一动不动。 迎着姜梦熊疑惑的眼神他只道:“启禀大元帅我只听命于陛下。” 姜梦熊有些不懂了我跟你郑世有什么矛盾吗?区区一个北衙都尉在这里给我演不卑不亢? 在这种情况下不配合就是在落他的面子。什么时候军神的面子这么不算数了?凶屠护犊心切敢来顶撞你北衙都尉也敢来顶撞? 但若实在的来说北衙都尉一职的的确确是只对齐帝负责的郑世这话挑不出理。 军神甚至没法在此时发作。 他浓眉一拧就要直接给禁军下令。 韩令这个时候倒不结巴了赶紧出声对郑世道:“有劳郑都尉。” 郑世这才应声离开指挥北衙兵丁暂时将周围清空。 就他私心来说当然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将王夷吾明正典刑。 但韩令出声就代表齐帝也不希望此事闹得太严重。 他的权力和倚仗都来自于齐帝单凭他自己在军神面前是没什么发言权的。这也是文连牧、王夷吾这两个小辈敢拿他儿子做局的原因。 “军神在齐地威望实在太高连带着镇国大元帅府的人行事都有些肆无忌惮起来。王夷吾今日敢于闹市强杀重玄家嫡子所作所为跟田家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就像重玄云波问的那样他仗谁的势?军神之势……太大了。不知陛下是否也会如此认为。” 郑世亲自守在外围默默的想。 第二百零七章 已经天涯 重玄胜懂事得很早比很多人都要早。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成熟。 被欺负了也不哭。 被绊倒了自己爬起来。 被打倒了就躺在那里等别人走了再爬起来。 不争不抢不闹。因为他没人可以依靠。 重玄云波的确是他的亲爷爷但重玄家太大了作为偌大家族的主人历代荣光加身的博望侯同时也要承担难以计量的责任。 那责任太沉足以占据一个老人的全部精力。 譬如当初重玄浮图拒绝统兵伐夏为了弥补“错误”他早已卸甲白发苍苍却依然慷慨誓师挂帅出征。 他要分心的事情太多分不出多少关心给自己的孙子。 重玄褚良常年在军中很少能回临淄。虽然每次回临淄都会去看重玄胜但次数加起来也屈指可数。 可是重玄褚良记得每次自己去看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的笑好像无忧无虑好像过得很快乐。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人物怎会不知道这孩子过得怎么样?整个家族失势的怨气都有意无意地撒在重玄浮图留下的这个儿子身上。有形的、无形的怨气那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无法承受的压力。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慎怀伯这“慎怀”二字。 慎者小心。怀者心之所存。 他重玄褚良是一名将军向来只管沙场建功以命搏荣怎么就需要“慎怀”了呢? 而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小胖墩每次见到他还那样灿烂的笑。 他于是意识到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重玄胜是在有意讨他欢心讨他这个大概是家族里唯一对他好的大人的欢心。所以才使劲的笑努力的表演天真。 这个发现一度让重玄褚良非常难过。因为他认识到他向死去的二哥承诺过可他并没做到。他没能照顾好重玄胜。 他很想跟小重玄胜说你受委屈了可以在叔父面前哭被人欺负了可以跟叔父告状叔父罩着你给你出头。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因为他发现这样的重玄胜成长得更快。 重玄褚良自认是心如铁石之辈狠得下心更狠得下手。但重玄胜从未在他面前委屈过哭诉过这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遗憾。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重玄胜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哪有孩子不在父亲面前哭诉呢? 随着重玄胜的渐渐长大他越来越能照顾好自己。他聪明得可怕修行天赋也很好他能够抓得住机会也有一股子狠劲。重玄褚良一度以为他永远看不到这孩子脆弱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看到重玄胜流泪了。 可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 重玄褚良缓缓伸出手在重玄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往前一个大步只一步已正面与姜梦熊相对! 他直视着大齐的无敌军神直视着这位镇国大元帅、大齐军中第一人。 衣袍鼓荡头发微颤。他浑身上下战意开始沸腾。 这个微胖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绵软的老者伸手一招于是风声尖啸、空间颤抖天地之间都是回响。 一柄弧度极高的战刀倏忽划破临淄天空疾射而来落在他手中。 而他握刀在手像一头绝世凶兽已苏醒! 人为凶屠刀名割寿! “重玄大人!” “定远侯冷静!” “大人不可!” “天啊!” “侯爷万勿冲动!!” …… 撼动临淄! 就连重玄胜自己也没有想到重玄褚良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竟然不惜动用武力意欲挑战军神姜梦熊! 他持刀在手那决心不加掩饰。 他今日要强行逼杀王夷吾因为重玄胜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而在齐国的高层眼中凶屠若真与军神在临淄交战这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姜梦熊固然是一代军神凶屠又何尝不是大齐军队里的定海神针? 往小了说这是一场凶屠与军神的意气之争。往大了说这不亚于一场军队内部的分裂! 重玄褚良浑不顾那些劝阻那些惊惧只兀自看着姜梦熊:“大元帅我很尊重您。但是……” “等等。”姜梦熊伸手拦住他转头看向那个躺在一堆碎甲里气息全无的女子。 伟大如军神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这个毫无生息的女人身上。 “他说的十四是这个女娃吗?” “是。”重玄褚良说。 “她很重要?” 区区一个死士区区一个女人她重要吗? 有重玄家与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重要吗? 有齐国的大局重要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答案。那个答案想来也非常“正确”。 只是。 每个人的“正确”从来不同。 这个世界之所以遗憾这个世界之所以精彩! 重玄褚良握着割寿刀没有一丝动摇:“她对胜儿很重要而胜儿对我很重要。所以她很重要!” 他是大齐定远侯凶屠重玄褚良他说重要那就一定重要! 不重要也重要! 看着这样的重玄褚良姜梦熊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眼前这人初次成名的时候。 重玄褚良第一次名扬天下就是在齐夏战场。 而他孤军深入扫荡敌后大杀特杀赢得凶屠之名后。回到临淄的第一件事却是为重玄浮图求情。 那时的他面对齐帝之威亦是如此固执。 恍惚数十年已过怎么凶屠还未老吗? “明白了。”姜梦熊于是点头:“她还没有死。” 重玄褚良没有出声。虽然他确定十四已经死了但姜梦熊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空口说瞎话。 他在等答案。 姜梦熊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已经自接自话继续说道:“我降临时已镇压了此地两界通道没有离魂能够通幽。” 他的语气很平常。但旁观者如郑世已经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之前的顶撞。 叫郑世暗暗惊惧的不是姜梦熊隔空镇压两界通道的恐怖实力而是他的“狠”。 军神太狠了。 降临时还提前镇压两界通道分明是为了把伤害他徒弟的人杀得神魂俱灭叫他人死了魂魄也逃不掉生生世世都再没有机会。 强硬如斯冷酷如斯! 不管旁人的心情如何姜梦熊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伸手一抓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随手一拉魂魄状态的十四便已经出现在众人眼中。 其实这魂魄本已经有分散的趋势但被伟大的力量所弥合。 姜梦熊再一按便将此魂魄直接按回十四的身体里。 同时屈指弹出一枚金色丹药便投入她唇中。不一会本已经死去的十四略带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就在摸索她的剑无果之后似才想起来她的剑已经被击碎。 她又努力地想要起身想要继续战斗。 但只起到一半便被软绵绵的肥肉所包裹了——重玄胜抱住了她。 姜梦熊无意看他们儿女情态只再问重玄褚良:“现在如何?”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叔父便如此吧。我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年轻人自己处理。”重玄胜在这时出声道。 姜梦熊亲自出手救活十四已经表现出足够的退让。若不是顾念整个齐国军中大局他未必会如此——军神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而重玄褚良已经做得足够多。 于情于理重玄胜都不想让叔父为自己拼命。他对王夷吾的恨意当然难以消解但他希望等到以后自己解决。所以他说。年轻人处理自己的事情。 重玄褚良将割寿刀收起:“大元帅处置公道本侯没有什么意见。” “浮图之子说得对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姜梦熊点点头:“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重玄云波松了一口气。家族继承人的安全问题是家族的底线。所以他一定要出面一定不肯姑息。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姜梦熊的实力和权力。 虽然他不惜以削爵之问来逼齐帝表态表现得非常强硬。然而这本质上已是弱势的表现。他为什么需要齐帝表态?哪怕倾尽重玄家之力又真能动摇得了镇国大元帅府吗?他心里自有答案。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姜梦熊却再次看向姜望只不过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问道:“年轻人你同意吗?” 姜望手持长剑不卑不亢:“当然到此为止。” “不不。”姜梦熊微微摇头:“我是指‘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处理。’这句话你同意吗?” 言下之意这事在他这里翻篇了但王夷吾以后肯定会找回场子来。 姜望很谨慎地道:“大元帅我能说实话吗?” “但说无妨。” “那么恕我直言。”姜望说道:“如果真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的话……我刚才已经杀了他。” 很多人都为姜望捏了一把冷汗。 但姜梦熊反倒笑了。 他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决定放过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只是随手一把抓住王夷吾往临淄城外飞去。 夷吾眼高于顶有这样一个对手未尝不是好事。他想。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说。 这是自王夷吾崭露头角以来第一次没人在乎他的态度。 …… 大戏终结喧嚣散场。 姜梦熊离开之后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也一起离开。 重玄胜执意要自己走并且不肯坐马车。 刚刚经历生死重玄褚良也只好由得他。至于他的伤势倒不紧要。只要保住这条命再严重的伤势也能治好。重玄家不缺钱也不缺灵药。 于是他和十四互相搀着往霞山别府的方向走。 姜望就走在他们旁边。 十四大概很不习惯不穿甲的状态眼睛几乎一直盯在鞋面上。 但重玄胜的伤势并不轻松而因为军神那颗金色丹药的关系十四现在的状态倒还好。所以说起来是互相搀着实际上重玄胜胖大的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十四瘦小的肩上。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自己却很习惯。 他们走得很慢姜望也只能跟着慢下来。 “我要让临淄永远记住这一天。”重玄胜说。 “记得王夷吾做过什么军神又是怎么包庇的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拖着重伤之躯也要招摇过市。 凶屠与军神闹得这么大差不多整个临淄都被惊动了。虽然真正露面的人并不多但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这边。 现在这样收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只是。各种各样的目光难免聚集在姜望身上。 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可以称得上是现今临淄最耀眼的天才。乃至于整个齐国整个东域。 正面击败了王夷吾的他理所当然占据了第一腾龙的历史位置。 而已经摘得神通的他还会不会成就内府第一? 他是会短暂的划破长空还是将永恒地悬在天穹? “那位可能并不在乎。临淄人大概也只会记得……你被王夷吾打得很惨。”姜望说。 “……”重玄胜怒道:“我受了重伤!” 十四也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姜望只好投降:“你说得很对!临淄肯定会记住这一天的!” 重玄胜搭在十四身上慢慢地往前走着但语气已经不同:“姜望记住这一天吧。这是你的名字传扬天下的日子你会被所有人记住的。在星河灿烂的时代你也会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星辰。相信我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 他在感慨也在赞叹:“邀请你来齐国是我做出的最正确决定。你已经很让我骄傲了你知道吗?” “一天发好几十封飞鹤传书骗我输功给你。也是你做出的正确决定之一。”姜望不遗余力地破坏气氛。 “正确的决定还包括在你腾龙大成之后再也不跟你决斗叫你输的功永远也赚不回去。”重玄胜喜滋滋道。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当然会记得这一天。”姜望最后说。 他看着西面的天空夕阳正在落下天空是橘子般的最后辉煌。但却只有一朵云孤独地漂浮在那里。 天空虽阔流云无依。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十三日。 这一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但兄妹两个各在天涯。 …… …… 【本卷完】 …… …… 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 明天写卷末总结。 第三卷总结与感言 在星河卷的最后我再一次闹了乌龙弄错了定时发布的时间。导致本该发在今天的结局在昨天中午就发了。为了挽救读者的阅读体验索性将最后的几千字全部发出来。于是一天发了一万多字。 先发了第二百零七章再发的第二百零六章。这是一个小错误。 但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因为哪怕我后面做了修改调整还是有很多读者大概都只能先看第二百零七章再看第二百零六章。 我把情绪和节奏控制得非常细微这种跳读对阅读的伤害太大了。情绪的递进会被打断气氛的爆发不够完满。 就像青羊镇外姜望通天未能圆满就不得不推开了天地门。虽然那一战他如神似魔但是依然留下了遗憾。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明明那么用心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却因为发布的时候没有注意日期就这么一丁点的细节导致了遗憾。 这让我沮丧。 当时我在读者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是想骂娘的好气。但读者都说……过年了。 好吧我不要做破坏气氛的人。 六月几乎每天都熬夜现在回望这漫长的第三卷小小的总结一下这一卷的写作。 在这一卷中重玄胜与重玄遵之间的竞争贯穿始终。但这只是表内里的冲突点其实一直在姜望和王夷吾身上。 重玄胜与重玄遵是起姜望和王夷吾是终。包括聚宝商会先友后仇、四海商盟先仇后友都是围绕这个核心对立扩散开的漩涡。这个漩涡最终席卷了临淄。 星河卷有一条游走全卷的线是人道剑式。 是关于人海茫茫这一剑的立意中“茫茫”的部分。是“人海”中的每一滴水是每一滴水里的波澜壮阔。 我很喜欢也很自得于这一句话——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最早写在西游志里。是说每一个或者平凡的人都有他伟大的瞬间。任何所谓伟大的存在都不应该蔑视众生。 故事和剑式相辅相成。 第二卷卷末的纪承老将迟暮。 第三卷开卷后的许放名士潦倒。 而后是青七树是庆火其铭是姜望自己所经历所感受的一切由人观己于是看到身不由己。 姜望的经历和成长都有大家的见证。 枫林城覆灭他是无根之水是无家之人。 没有后台没有依靠。无法像许象乾那样随心所欲、吊儿郎当不能像左光殊那样天真更不能像王夷吾那样肆无忌惮。 他克制沉稳成熟。 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写重玄胜时有一句话——“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姜望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直到最后的大战在赢得腾龙之巅后。才有年少轻狂这一剑。 而我们这时才发现经历了那么多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姜望原来也才十八岁。是正该轻狂的年纪。(明年一月才是十九。) 我总结良夜卷的教训在搭建世界基础的时候也要让它更精彩一些。这需要杀死更多的心思与时间。 所以在写七星楼秘境的时候连开三个秘境我换了三种写法。想要看看读者更接受哪一种但那时读者还不够多收到的反馈很少。 其中森海源界和浮陆的设定都做得很细尤其浮陆是可以单独写一部小说的。而它们也都是赤心仙侠世界的组成部分。 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壮阔。 现在只是掀开了一角而已。 整个星河卷从国人不杀名士到已经天涯我都写得很满意。 若说这当中的写作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我的精力。 我经常想要攒几章存稿但仿佛有一个魔咒每次攒了几章之后就马上会迎来不想写作、毫无创作欲望的一天。 于是存稿消耗。 我是出了名的养生型作者我以前常常自得的一件事就是我晚上九点之后一个字都不会写。 我永远在白天写作我坚决不熬夜。 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写作。 但是没有办法。 写这一卷的时候我每天都睡很晚。 灵感就在那里剧情线也已经做好但有时候你坐在那儿就是迟迟无法进入情绪就是来不了感觉。 就是要你在那里枯坐几个小时折磨自己。 我也很想像有些作者那样日更一万这样或许赤心巡天的成绩能够早点好起来。但我真的做不到。 还有一些很闹心的事情就不说了。 回到小说本身。 在大戏终结的最后姜望走在临淄城的街头回望西方。 这是我在安安拜入凌霄阁时脑海里就有的画面。我把它描绘出来与你们分享。 那一天他们在云城分别姜望选择独自背负起一切。 而这一天。 姜望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刚刚击败王夷吾摘下神通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人物。 但在他的内心角落。 在无尽的荣耀和光芒之下 是人在异乡两隔天涯。 是深切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孤独。 正所谓“撞破星河已天涯。” 姜望往东走就是为撞星河而来。 当他终于“撞破星河”终于光芒万丈的时候过去却已经如此遥远。 远在天涯。 …… …… 今日无更。 明天也请假我太累了。休息一天。 …… 祝参加高考的学子们考试顺利愿你们都能握紧自己的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能靠勇气和智慧解决。 祝你们撞破星河! …… …… 最后预告一下。 下一卷的名字是“豪杰举”——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慷慨应诺拔剑起不惜百死奉头颅! 第一章 锥处囊中 抱雪山上矗立云城高山之上的美丽城市层云叠绕。而凌霄阁便如其名更在云霄之上。 云国采取联席决议制由国内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执政日常的超凡力量来自于重金培养的供奉体系。 作为云国背后的超凡力量凌霄阁非常神秘。很少干涉云国的具体事务也并不像其它宗门那样广收门徒。 世人都知凌霄阁的存在但亲自到过凌霄阁的人很少。 此时在凌霄阁内一处云台上几个青年男女正有说有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迈着小短腿从长长的云廊跑过去。 “哎安安!”一位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出声喊道:“又给宗主他老人家跑腿呀?” “哎!” 姜安安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跑。 “别着急呀。”另一位小圆脸明显活泼些的女修士晃到她前面去牵住她的手:“来来来陪哥哥姐姐们坐会儿再走……有好吃的!” “哎。”姜安安很无奈:“我很忙的哟。” “迫于无奈”地被牵着走了几步于是问道:“什么好吃的呀?” 云台上的几个青年男女便都笑了起来。 穿着白衣的男修士介绍道:“三香梅七色莲子八宝红云糕还有……烤雪鹤!” 姜安安越听眼睛越亮待听得最后一样吃惊地张圆了小嘴:“你们把叶伯伯的雪鹤烤啦?” “嘘……”牵着她的女修士提醒她别那么大声:“他老人家养那么多少几只发现不了的。你可要给姐姐哥哥们保密。” “唉。”姜安安又在叹气:“雪鹤很可爱的呀。” “但是也很好吃。”白衣男修士撕下一只香喷喷的雪鹤翅递到姜安安面前:“尝尝看?” “这可不是我烤的哟。”姜安安很谨慎。 “人小鬼大。”白衣男修士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烤也得你能抓住它啊。放心吃吧。” 他一拍自己的胸膛:“责任你莫良哥哥担了!” “嘿嘿。”姜安安这才将这只雪鹤翅接过来:“青雨姐姐说我过段时间就可以开脉了呢以后就可以……唔……”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 然后又一口。 然后再一口…… “好吃吗?”她旁边的小圆脸女修士笑问。 “嗯!”姜安安鼓着小嘴点头。 “来。”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往边上挪了挪拍拍长椅:“坐在这边慢慢吃。” 大家让出中间的位置众星拱月般地让小安安坐下。 “最近怎么都没听你提你哥哥了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笑问。 姜安安停下了吧唧吧唧的嘴语气有些失落:“哥哥他很忙……” “哈哈哈哈!”莫良故意逗道:“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你哥哥才不要你了!” 众人都笑。 “你干嘛对我这么凶?”莫良假作委屈:“你忘了是谁帮你庆祝生日啦?” “是青雨姐姐。” “我也有份我也有份的好不好啦?” “咳我们都有份啊!”小圆脸女修士插了句嘴。 姜安安使劲咬了一口雪鹤翅不说话。 莫良又逗道:“那怎么你生日他都不来的?” “他很忙的呀!”姜安安哼了一声:“我哥哥给我写信了!他说很想我!” “写封信谁不会啊真要想你怎么会这么久不来看你呢?我看呐他说不定已经把你忘了自己开心快活呢!” 姜安安撅起嘴把吃到一半的雪鹤翅往烤盘里一放跳下长椅不吭声地往外走。 “哎安安安安!”小圆脸女修士唤了几声唤不住也不好强行把小女孩拉住转而瞪了莫良一眼:“你会说话吗?” “你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嗔道:“就是嘴欠跟个小孩子也能斗起嘴来。” “错了错了。”莫良合掌求饶:“我也是逗逗她嘛回头我再买点好吃的去哄哄小孩子很好哄的。” 小圆脸女修士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低下头:“师姐……” “少阁主。” 整个云台上的修士都站起来招呼。 清雅绝丽的女子从云海中飞来落在众人身前。 “怎么了?老远就看到安安不高兴地走了。” “师姐你从迟云山回来了啊?收获怎么样?”莫良讪笑着想扯开话题迎上叶青雨淡淡的眼神只得赶紧解释:“我就逗了她几句……” “怎么逗的?” “我说她哥哥不要她了……”莫良越说声音越低。 “说这种话小丫头一准要偷偷哭鼻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莫良!”叶青雨顿时火大:“上周跟人斗法人家是把你脑门砸了是吗?” 叶青雨发火的样子跟她的气质很不搭但这些凌霄阁的同门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没人惊讶。 “唉。”莫良哭丧着个脸:“我就想着开个玩笑逗逗小孩子……” “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吗?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叶青雨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出现在安安面前!” “别啊。师姐。”莫良苦声道:“安安那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 “那就管好你的嘴!” “管好一定管好。”见叶青雨态度有转圜余地莫良立马没皮没脸的接上:“嘿嘿我这不是嫉妒么。我们每天想着法的讨好她她偏跟谁也不那么亲。成天就知道她哥哥怎么样她哥哥怎么样……嘿!他哥哥到底怎么样啊?” 厉害! 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脸男修士心中怒赞。谁说莫良傻?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多漂亮! 师兄弟们早都在心里暗暗揣测阁主独女跟姜安安那位哥哥之间的关系但是没谁敢当面问出口。 唯有莫良这一个弯转得可够绕的! 叶青雨也懒得再跟他多掰扯挥挥手手就要离开这处云台:“最近不是有一支商队会从近海群岛进海货回来么?你等着他们回来自己去打听打听不就行了?” “嘿。”莫良挠挠头:“齐国那么大谁知道谁是谁啊?” 叶青雨只稍稍停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脚步未停很快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锥什么末什么?”莫良环顾左右。 还是那气质温柔的女修士解释道:“锥子放在口袋里锥尖就会露出来。有才能的人不会长久被埋没。” “谁不会被埋没?”莫良依然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众皆沉默。 唯有小圆脸满是同情地看着他:“算了吧莫良。你跟师姐真的不合适。” 方脸男修士也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高估了莫良的脑子他之前只是随口一问歪打正着吧…… …… …… 临淄霞山别府。 “你真要急着回去?”重玄胜问。 姜望点点头:“你伤也好得差不多重玄遵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现在又不能回临淄。我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重玄胜想了想斟酌着道:“现在我虽然占了上风但重玄遵一日未出来大局就还未定。重玄家的根本力量始终在我爷爷手里你现在回去我可能提供不了太多……” 姜望伸手拦住他笑笑:“我这次回去就只是看看妹妹看看老朋友不打算做什么事情。”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 “不过。”姜望道:“在回去之前。我在临淄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二章 约战 “你要做什么事情?”重玄胜问。 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十四亦投来目光显然也有些好奇。 现在的十四又重新穿上了全身甲将娇柔可爱的身形藏在钢铁之内。 饱经折磨的负岳再也无法修复了。这具新甲当然不如负岳那么可靠但也是重玄胜重金请锻造大师打造的。 相对于负岳甲要更小巧一些。 之前或许是出于威慑力的考虑十四总是把负岳甲撑得很高大。 姜望看了重玄胜一眼目带询问。 十四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反正临淄现在差不多都知道她的真实样貌了好像没有必要仍把自己遮得这样严实。 重玄胜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看来是十四自己不愿意。 在漫长的时间里钢铁盔甲带给她和重玄胜很多安全感要彻底脱下盔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帮我约战雷占乾。”姜望随口说。 他和雷占乾的梁子早已结下并且从后续来看雷占乾并没有恩消怨解的意思。 尤其这段时间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声名鹊起于齐国贵族之耳。他在七星楼秘境就于一众强者之中夺魁的事情自然也被人热议雷家的人便有意无意的表明态度。无非是旧话重提说些姜望手段不干净之类明显是想通过踩姜望抬高自己。只是终究顾全雷家的名望没好意思直接约战刚入内府的姜望。 雷占乾不好意思姜望低上一个小境界却没有那个顾虑。 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既然结了那就解决掉解决好! 雷占乾这等人物自身天赋足够又背靠雷家还有姜无弃的关系在未来长远早晚一飞冲天。 而姜望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永远飞不了太高让他冲不了天打掉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他不是口口声声宣传七星楼秘境之行纯粹是姜望占了便宜、耍了阴谋么? 那就公开约战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把话吞回去。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明白姜望的想法并且他也很认可这种处理方式。 但他还是语带提醒:“你以前可没这般张扬。” 这种公开约战所引发的关注度远不是之前姜望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范围内的厮杀可比那场战斗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观众。 而事后凶屠出头硬顶大齐军神的压力吸引的也只是临淄顶层人物的目光。更多的关注都被北衙所阻隔。 便纵有激烈舆潮也只在暗地里涌动。 这一场约战却不一样。 公开约战就意味着这一战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任何人都可以来观战。交战双方若没有强烈的自信都不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 一方是早就成就内府、摘下雷玺神通被许为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的雷占乾。 一方是据说击败了王夷吾从天下第一腾龙的位置跃升内府第一府就摘得神通的姜望。 重玄胜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场战斗将会引起多么大的热议。 姜望只笑笑:“实力不足时放的狠话实力到了就应该实现它。” 当时在七星谷雷占乾说他区区一个腾龙境是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占了一点便宜。 而他当时回应的是如果他在内府境雷占乾跑都跑不掉。 姜望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做到? 当然也是为了在临走之前为重玄胜再造一番声势这番心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行!”重玄胜没有问姜望哪来的把握只一口答应:“不过约战得缓两天。” “怎么?”姜望问。 重玄胜得意洋洋地打起算盘:“我这两天先买下一处演武场稍稍装饰一下弄个墙围起来。约战地点就定在那里到时候收点号牌钱凭牌入场!一个人我收他十颗道元石!这可是天下第一腾龙跃升内府后在人前公开的首战!我再宣传宣传王夷吾被你打得有多惨……临淄人肯定都很想看!” 姜望:“……” 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姜望一脸鄙夷。 右手却很诚实地展开比了个五。 五五分账总是要的吧! 重玄胜嘿嘿一笑:“没问题!” …… 约战的地点最后定在无敌演武馆。 瞧瞧这名字。 据重玄胜所说这名字取于他和姜望在太虚幻境的化名代表这是他们两位挚友的共同事业也代表着他们的伟大梦想。 说是“馆”其实就是一处露天演武场。临淄这样的地方修行者非常多但有了矛盾也不能随时随地就开打北衙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演武场到处都是不怎么值钱。 重玄胜疏通关系买下来连夜赶工在外围加上一堵墙就好意思堂而皇之以“馆”为名了。 “这么大的演武场这么宽敞的位置。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欣赏着精彩的超凡战斗还有穿堂过巷的风自由吹拂……收他一个位置十颗道元石不过分吧?” 重玄胜站在演武场上大手一挥气势十足仿佛君主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演武场本身的规格就很一般而看客的位置都在重玄胜用围墙圈下的地盘里。 所谓的“座椅”就只是木凳而已别说垫子了连个摆茶水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这处演武场距离余里坊很近差不到五里地……它原本的价格可想而知。 就这么个破地方一个人收十块道元石还不过分? 姜望正要痛斥这无耻之徒转念想到自己好像能从中分到一半……一切豁然开朗。 正直的姜姓少年于是沉吟着点了点头:“嗯不过分。” 可惜姜某人脸皮终究缺了点火候过了一会还是转道:“不过……你搞得吃相这么不好看恐怕会让人说闲话。” 重玄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人总是要有缺点的。” 这话越咂摸越有意思。 但对姜望来说知道重玄胜自己有所考量便行了。这胖子总是不会吃亏的。 他撇了撇嘴:“搞半天你就投入这么点就这几块破砖几个木凳还跟我五五分。我可是要上场打生打死的!这事怎么越想越觉得亏本呢?” “姜望贤弟啊你这么想就没意思了。”重玄胜板着脸批评道:“显得很庸俗!” …… 找人准备战书送去雷家的事情自然就都由重玄胜办妥了。 姜望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措辞有气势一点。 他的本意是希望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制造类似于双方英雄惜英雄决战临淄之巅的这种气氛。传出去也是一门佳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战书送过去变成了—— “姓雷的听说上次七星楼秘境你很不服?到处上蹿下跳为自己盖遮羞布。来来来十月二十四日临淄无敌演武馆谁不来谁是龟孙子!这次打到你认打到你服!” 好家伙。据说雷占乾看到战书后气得头顶冒黑烟连夜就从雷氏族地赶来临淄了。 而十月二十四日如期到来。 第三章 群英会 “来了来了。” “无敌演武馆”附近的一座小酒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演武馆的情况。 重玄胜没花多少钱就包下了整座酒楼此刻正跟姜望坐在楼上吃酒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贼么兮兮地往下看。 至于在演武馆维持秩序、收取观战费用这些小事自然是由手下代劳。 “谁来了?”姜望漫不经心地问。 “哈!第一个来的是姜无庸!这小子有意思。” “十四皇子?”姜望皱眉:“他怎么来了?” “你管他呢。”重玄胜没所谓的道:“给你道元石还不好?” 姜无庸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有机会的弱势皇子他一直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以前在南遥城踩过一次现在是踩都懒得踩了因为已经不会有什么好处。 “你说会有多少人来观战?”姜望问。 他本意只是想公开的与雷占乾战上一场消磨其人的锐气。有那么几个人见证便是了。但不知不觉就被重玄胜搞得热热闹闹起来了…… “你是想问你能分到多少道元石吧?”重玄胜回头瞟了他一眼。 被说中心事姜望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他说过无论凌霄阁花多少资源培养姜安安他都会还的。此番去看安安囊中当然不能羞涩。 “放心。”重玄胜美滋滋道:“来观战的这些人都是对号牌入座的号牌昨天就卖光了!” “一万六千颗道元石啊!”姜望迅速心算出结果不由得惊了。 无敌演武馆里一共有八百只凳子一个位置二十颗道元石居然还能卖空…… 临淄人也太有钱了吧? “不不你算错了。”重玄胜得意洋洋道:“我把号牌分成了三个层次分别对应一等区二等区和三等区。一等区只有一百个位置一个位置卖一百颗道元石!二等区两百个位置卖五十颗道元石。三等区五百个位置才卖二十颗道元石。所以一共是三万颗道元石!” 一颗标准道元石存储道元的数量是一百颗。而标准万元石是一万颗道元。 因而一颗万元石的价值等同于一百颗道元石。 三万颗道元石也就是三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三颗甲等开脉丹的市价! 就这么约战一次安安的开脉丹就能还上了。 “这个钱也太好赚了……”姜望喃喃道。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多约战几次再走好了。临淄还有哪位比较有名的内府境强者来着? 重玄胜浑不知姜望转动了什么念头犹在那里解释道:“你不知道雷占乾多大的名望!号称雷家千年未出之天骄是稳稳的雷氏家主。因为他的支持很多人都认为姜无弃在未来的夺嫡之争里更占优势。” 他话锋一转:“但更多的人却是好奇你。很多人都知道你以同境修为击败了王夷吾但还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观摩过你的战斗。今天正是一个了解你的好机会!” 其实还是因为王夷吾。 王夷吾同境无敌的名声有多么深入人心击败他的姜望就有多么耀眼。 雷占乾虽然也颇有名声且早先境界更高但王夷吾才是更广为人知的存在。 很多人都相信王夷吾将来一定会成为齐国的绝顶强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齐人的骄傲。因为他把通天境极限的里程碑留在了齐国。 所以击败他后今日之姜望一场公开约战才引来那么多人观战。 姜望忍不住也挤过去透过窗户缝往演武馆那边看了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入馆的人越来越多门口都排起了队正一个个的验证号牌。 “话说回来。”姜望道:“咱们这个破馆连屋顶都没有在酒楼这里也能看清楚演武场上的情况。坐在这里比坐在里面不是舒服得多么?还不用花那么多道元石。” 重玄胜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包下整座酒楼把门锁起来窗户也关上?” 整个“无敌演武馆”附近就只有这一座小酒楼能够居高临下瞧得清演武馆里的情形。而重玄胜前几天就包下了。 “你想得真周到……” 姜望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怎么跟这胖子在一块的时候脑子好像格外迟钝呢? “走吧。”重玄胜起身道:“晏抚来了咱们不迎一迎不像话。” 姜望讶道:“晏抚也买了号牌?” “我送的!”重玄胜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财迷心窍呢?我的姜大人咱们不也得有几个朋友吗?” 姜望有些羞愧的沉默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挺不对劲的。 怎么聊着聊着这胖子成慷慨君子了。最早不是他要捞钱的么! 他伸手在背后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不然等你跃升内府了咱们也公开约战一场吧?也让咱们的演武馆还有个再开张的机会!” “我还请了高哲和李龙川不过他俩不是很对付应该不会一起来。” 重玄胜像是完全没听到姜望说什么自顾加快了脚步:“唉太忙了我今天太忙了。” …… 今天来“无敌演武馆”的人比姜望想象中的分量更足。 晏抚、李龙川、高哲这几位相熟的且不说。 有名有姓的如鲍氏的鲍伯昭和鲍仲清联袂而来。与满脸麻子的弟弟相比鲍伯昭倒是相貌堂堂。两兄弟有说有笑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据重玄胜说他们暗地里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此外还有十四皇子姜无庸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等人…… 付缪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庆嬉近来对他十分倚重大小事情都让他代表隐隐有要培养他做下任盟主的意思。 “让他接掌四海商盟?”姜望有些不能理解。 重玄胜倚仗军威亲手割下过此人的一只耳朵。这事他是知道的。 付缪的能力很值得怀疑。 庆嬉怎么会选择把四海商盟交给他? “听说庆嬉寿元将尽不得不提前安排继承人。四海商盟里现在也没什么能人矮个里面挑高个吧!”重玄胜把声线控制在姜望耳边不让别人有机会听到。 姜望又想起去七星秘境前庆嬉莫名其妙的殷勤来……如果说他是寿元将近的话那就很合理了。以四海商盟之富有市面上能买到的增寿宝物庆嬉肯定都用过了。也难怪他对新奇的增寿宝物那样期待。 “方崇应该比付缪强吧?”姜望用同样的方式回话。 当然表面上他正盘坐一方蒲团上肃容备战——在这里一个凳子至少值二十颗道元石他也只好用蒲团凑合。 “对四海商盟来说可能是能力更重要。但是对现在的庆嬉来说听话更重要。” 重玄胜则面上堆笑一边偷偷与姜望闲聊给他介绍临淄各色人等一边守在入口附近随时招呼贵客。 见谁都客客气气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般! 第四章 华英宫主 过不得一会。 门外宣道:“养心宫主到!” 养心宫主也就是九皇子姜无邪。 无敌演武馆里已经坐下的人们纷纷站起! 直到这时候姜望才发现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那个气质阴柔的皇子。大概是李凤尧的不假辞色和姜无邪在其人面前的没皮没脸让姜望对他在齐国的位置认识并不深刻。 须知就连晏抚都起身了虽然只是一种礼仪但可不是哪位皇子都配得上他们行礼的! 这位是真正有可能坐上龙庭的存在。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姜无庸的脸有些发黑。他今天是第一个来的想着占个好位置。他清楚今天这一战来观战的人绝不会少一个好位置无疑是地位的体现。也可以趁着先来的优势提前交际交际。至于之前和姜望的那点小矛盾……做大事的人岂能囿于私怨?他是可以原谅姜望的! 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位置都差不多全是光秃秃木凳……这可是价值一百颗道元石的一等区啊! 而且他的“交际”也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贴着他的人他看不上而他有意结交的如鲍氏兄弟、晏抚等人都对他礼貌而疏离。 身在齐国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这种挫败的时候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可他仍然没有习惯。 真正令他脸黑的是同为皇子他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等排场。重玄胜甚至没亲自出来迎他! 当然他也没资格这个时候出来计较心中再不高兴人也已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迎着缓步走进来的姜无邪招呼道:“九哥!” 姜无邪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十四弟只是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他身后跟着四位身段窈窕的貌美宫女倒是一贯的风流做派。 走到号牌对应的位置前时与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相同——他吃了一惊。 转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重玄胜:“你这也太抠了?” “惭愧。”重玄胜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时间太匆忙来不及布置!” 来不及布置你倒是来得及收钱?还他娘的分成三个级别的号牌收钱! 当然姜无邪并没有当面拆穿大概也非常清楚重玄胜的面皮人家摆明了不要脸根本不怕你拆穿…… 在美人面前也能做到没皮没脸的九皇子殿下并没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反而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于是身后便有一位宫女转身离开。 过不得多时就有一队仆役抬着软榻、罗盖、小桌……各种事物鱼贯而入。 一会儿工夫就给这位养心宫主重新布置好了位置——他那一个号牌的位置显然是不够安排的所以顺便把附近好些人的位置都买下了。 而那四位美貌宫女适时从储物匣中取出酒器、玉盘来什么美酒瓜果糕点之类……应有尽有总之很适合看戏的时候享用。 姜无邪这才施施然在软塌上坐下在美貌宫女的侍奉下优哉游哉地等待好戏开场。 九皇子的举动提醒了不少人肯舍得花几十上百颗道元石来观战的谁也不会穷到哪里去纷纷着人去置办物品最不济也得换个软墩子坐坐吧! 一时这里仿佛成了修筑现场。 在对面的“一等区”高哲小声揶揄晏抚道:“贝郡首富今日气势上可大不如!” 晏抚只好摇头苦笑。 贝郡之富甲于齐晏氏之富甲于贝。 作为晏氏嫡脉他当然也是过惯舒服日子的在平时说不得也要按心意重新布置一番。但现在这个位置可是重玄胜送给他的他如果另做布置岂不是摆明了瞧不上? 心细如他自然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重玄胜巴不得呢! 此时的重玄胜正在悄悄跟姜望显摆:“你看咱们演武馆的设施就这么翻新了还都是高级货!” 他得意洋洋:“他们这些名门贵胄总不好意思把椅子还搬回去吧?” 重玄胖你也是名门啊。 姜望眉毛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俩人共同的演武馆……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太计较!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宣:“华英宫主到!” 三皇女姜无忧也来了! 与姜无邪来时一样演武馆里的所有人又重新起身相迎。 重玄胜事先想到姜无邪与姜无弃会来。前者曾经输给过同境的王夷吾现在姜望以同境修为击败王夷吾他不可能不过来看看。 而姜无弃……雷占乾是他表哥怎么着也会来撑场的。 但华英宫主姜无忧的现身他确实没有想到。 这位三皇女向来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仍然亲切主动往前迎了几步。 听得宣声为了逃避应酬一直闭目佯做战斗准备的姜望也忍不住睁眼望去。 到齐国以来久闻华英宫主之名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姜无忧其人。毕竟是有资格竞争龙庭的人选里唯一一位皇女。他没法不好奇。 只见一位气势十足的高挑女人走进演武馆来她只身一人并未带什么随从。 姜无忧不是那种精致样貌的女子没有柳叶细眉没有樱桃小嘴不施粉黛。但五官英气十足很是耐看也让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武服体态健美。长发干脆利落地束起一条马尾高高垂在脑后。 而她一走进演武馆只略一打量视线就落在了姜望身上正正与他对视。 正偷眼观察的姜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以专心备战的名义甩掉应酬。但这下被撞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等你这场打完本宫有事找你。”姜无忧直接对他说。 她的声音像敲碎玉珏是那种很干脆、很果断也很动听的声音。单从语气里也大约判断得出她的强势性格。 她为什么事找上门来? 姜望没想到她并非单纯来观摩战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先点头。 华英宫主的主动相邀的确让在座不少人心中都有了种种想法不过没谁表现出来。 这时姜无邪出声道:“三姐过来与弟弟同坐这边宽敞!” “不了。”姜无忧已经看到了自己位置上的木凳但仍然拒绝得很干脆:“我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天地自宽。” 好气势!姜望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也好。”姜无邪笑笑也便算了。 直到姜无邪招呼过后姜无庸才能接着招呼:“三姐!” 同为皇子如鸿沟般的地位差距却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最后能坐上龙庭的只有一位而大齐可没有闲养皇子的传统。 每来一位哥哥姐姐他就要起身行一次礼想来此刻应该很后悔来这么早。 “小十四也来了。”姜无忧冲他点点头一撩下摆半分扭捏也无便直接在那张木凳上坐下 双手按膝直脊肃容俨然有八风不动的气势。 第五章 帝室 约战的具体时间是在午时。时间越临近来的人越多。 “怎么还没到雷占乾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姜无邪咽下嘴里的葡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像只是随口抱怨但偏偏喊得很大声。 “我们姜望已经等很久了如果因为对手的原因导致约战不能开始……钱可不退!”重玄胜赶紧声明。 众人皆笑。 重玄遵至今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被“赶”出临淄重玄胜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没谁会去跟他计较这点小事。 “长生宫主到!” 便在这时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与此次约战的另一位主角雷占乾联袂而来。 姜无弃披着一件白狐裘贵气雍容在一众修士的簇拥下往里走。雷占乾就在旁边与他并肩而行而名门之后的张咏走在一众修士里显得并不起眼。之前姜望在云雾山见过的公孙虞这次却并未随行。 跟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姜无庸无奈再次起身…… 只有姜无忧依然安坐而姜无邪懒洋洋靠着又吃了颗葡萄。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此来与诸位一样都只是看客而已。”姜无弃从容地跟众人招呼让大家安坐。 不少人坐下之后忍不住议论纷纷。 十一皇子也到了最有可能成为大齐未来皇帝的四个人里今天已经来了三人!只差一位太子姜无华了。 这场约战排场太大! 就是这环境太不匹配…… “十一哥。”姜无庸再次招呼。 “无庸。”姜无弃亲切的回应又仔细看了看他:“好些天未见你清瘦了。” 他回身吩咐:“前些天不是有一批景国的补品到了么?选些品相好的明日送去十四皇子府上。” “是瘦了些。”姜无庸有些感动:“十一哥你也要注意身体。” 即使皇族中人见惯诡谲但他知道姜无弃并非虚情假意。 “好。”姜无弃温声一笑又转而招呼姜无忧和姜无邪道:“三姐九哥不意今日于此相见。还有十四弟我们几姐弟倒许久未在一起看戏。”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姜无忧说。 姜无邪则笑了笑:“今天可不是看戏你表哥是要下场的输了须不好看。”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雷占乾在一旁冷冷道。 姜无邪之前公然怀疑他不敢来他可是听到了。 想起来还气着呢他一接到挑战书就连夜赶来临淄了。但最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找“无敌演武馆”这个地方。以雷家的势力愣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一度怀疑战书是不是写错位置了还打算派人到重玄家问。 最后重玄胜这边开始“宣传”了他才知道在这么个破地方…… 重玄胜那个胖子还利用这件事赚钱! 虽然他雷某人不在乎这点小数但心里憋啊。 凭什么你跟我约战你挑衅我你还要拿我赚钱? 除了用拳头在演武场上赢得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平衡自己的心情。 “哈哈哈哈。”姜无邪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怎么费心我非常看好姜青羊!” 姜望的爵位是青羊镇男他以姜青羊称之倒显得两人私下里很是相熟的样子。 早在大泽郡他就尝试过招揽姜望当然已经被拒绝。但故意营造关系亲近的感觉也是想让姜无忧和姜无弃知“难”而退。 尤其姜无忧刚才还约姜望私下沟通或者正是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顺手扎根刺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 雷占乾轻蔑一笑:“毕竟你内府未开。不懂我们这个层次的战斗也是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是……你有这个下判断的实力吗? 姜无邪却毫不见恼嘴角微微往上勾起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在七星楼秘境我好像是第三个星位出来的你第几?” 雷占乾的脸色顿时黑了冷声道:“那九皇子今日便看好了我应在第几!”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旁边的美貌宫女已经剥好葡萄用纤纤玉指送到嘴边。 “哼哼。”姜无邪满足地咬了一颗:“本宫拭目以待。” 雷占乾冷哼一声自往演武台上去了。 雷家需要他的天骄之名他本人更需要。 自大泽郡回来后他多次强调七星楼秘境的失利是因为重玄家不惜血本的付出和姜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他本心也的确是这样认为。 那么面对姜望的公开约战他就绝无拒绝的理由。 他当然清楚姜望已经摘下神通并且正面击败过王夷吾。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信心。 王夷吾虽然天赋绝顶但在他看来也未必就有多了不起。 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有什么意义?还不只是个通天境吗? 他雷占乾是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不然在通天境也未必就打破不了极限。 王夷吾还在通天境冲刺极限的时候他就已经叩开两府摘下雷玺神通了! 现在王夷吾和姜望双双叩开内府而他第三内府已经在望。 他承认姜望的确是有天赋的但在内府境他经营了更久!满打满算姜望叩开内府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能把内府开发到什么程度? 姜望踩着王夷吾一战成名他再踩回姜望正当其时。 他雷占乾绝非那些庸碌的寻常内府没有理由会输。 …… 台下。 一名修士不动声色地挤开张咏凑到姜无弃身边小声道:“属下去给殿下准备锦椅不知殿下可要尝尝什么吃食?” 张咏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台上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扫而过。 姜无弃摆手拒绝:“别人坐得我如何坐不得?” 手下间的暗涌他自然看在眼里也自然不会表态。 自在木凳上坐了对着姜无邪这边无奈摇头:“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 姜无邪笑笑:“皇弟你是不是管不了你这位表哥?怎么我跟你说话他也想插嘴就插嘴?呵呵一点规矩都见不到。” 他在这边积极的挑拨关系姜无弃只温声道:“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若太讲规矩就没有人味了。九哥咱们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身边也不是只有下人。” “行了行了。”姜无邪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怎么老气横秋的成天抓到机会就想给我讲课?也不知道谁是哥哥。” “呃……” 姜无弃苦笑着安静下来。 但又忍不住捂着嘴唇轻咳了两声。 姜无邪一脸的不耐仍未散去但瞥了姜无弃一眼声音慢了下来。 “你……好点了吗?” 或许是兄弟之间太久未这样问候过姜无弃的表情有些欢喜:“好得很呢!” 第六章 事先 十天之前太虚幻境。 论剑之地姜望与左光殊相对而立。 “坐下说。”姜望一屁股坐在地上招呼道。 左光殊左右看了看站着未动。 太虚幻境里本不存在干净或者脏之类的概念但他显然无法接受就这么席地而坐。 然而一站一坐又显得居高临下不太礼貌。 最后他半蹲了下来。 “你说的那个对手最强的点是什么?”左光殊问。 他本质上是个很单纯的少年姜望以切磋道术为借口时不时与他切磋一场很轻易的就混熟了偶尔还会在一起讨论修行问题。对姜望来说这些名门弟子的见识都非常有帮助。他如饥似渴地吸收一切他能够吸收到的知识为自己夯实基础。当然时至如今他的阅历见识也能带给对方帮助。 不过他和左光殊之间从不聊左光烈的事情。 “雷玺你知道么?” “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左光殊直接道:“齐国雷家的人?听说他们家出了一个掌雷玺神通的天才。荆国也有一个掌握雷玺神通的不过年纪已经很大你应该惹不起。唔有名的就这两个。没什么名气的我就不知道了。” 顶级名门出身果然见识不凡。 姜望很是惊讶:“荆国和齐国一个在北一个在东。楚国隔得那么远你还都关心得到?” 他惊讶的倒不是左家能够收集到这些信息而是在他看来左光殊这样的少年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好像应该不太会去关心别国人才。 “主要是各国的年轻天才我需要关心。”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左光殊直接说道:“我得为黄河之会做准备。” “黄河之会?”姜望满心茫然。 但左光殊显然会错了意:“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在现世中对上。” 他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显然非常期待与姜望在现世的战斗。 姜望暂且放下疑惑准备回头去问重玄胜。 “那么对付雷玺这样的神通你有什么应对思路么?” “分人。要看他如何使用。他在战斗中的最强表现是什么?就说你知道的。” 姜望回忆着之前在生死棋里的那一战:“他以雷法演化天之杀机地之杀机和人之杀机。代天地行罚。” 左光殊机智的笑了:“九天雷衍决啊果然是齐国雷家的那个。现世里你在齐国!” 姜望无奈:“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啊。” “还好意思说啊张临川!” “……说正事。” 相熟之后左光殊明显的话多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在左家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你的名字里没有无应该不属于大齐皇族嫡脉。令尊是哪一位大人?没听说过姜梦熊有孩子啊?” “别猜了我不是大齐皇族出身。左家在帮你搜集各国天才信息的话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的现实身份了。”姜望揉了揉额角:“咱们说正事好吗?五品论剑台推动一次可要一百二十点功!” “啧很了不起的样子。看来你最近做了什么大事让你声名鹊起。”左光殊迅速修订着自己的推断。 姜望盯着他不说话。 终归是少年心性调皮一阵后左光殊马上认真起来:“就以你的观察而言你觉得对他的最强表现来说雷玺起到什么作用?” “雷玺好像是枢纽统管一切。我看到所有的雷电都与那枚印玺有关。” “等等你‘看到’了雷玺?” “是啊他当时就凝结在体外。” “是了。”左光殊点点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雷玺!” “雷玺是他第二府所得。他都两府圆满很久了将要叩开第三内府还不足以掌控雷玺吗?” “从神通种子到完整的神通你知道这当中差得有多远吗?”左光殊的语气非常笃定:“你看到的‘雷玺’配得上‘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这句话吗?” 那确实还差得太远…… 姜望于是笑了:“所以凝结于体外的雷玺本身即是弱点对吗?” 当初在生死棋他以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横扫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弱点雷玺最显眼也就奔着雷玺去了。那时候有没有找到弱点都无所谓。 “不应该说是弱点准确的来说是要害之地。”左光殊道:“大凡要害之地必有重兵驻守反而是最强的点也说不定但一旦击破则控扼全局。” 姜望很满意:“我完全相信你在纸面上的判断。” 这话听起来有些许别扭。 但左光殊并不在意只转道:“说起来你能跟他起冲突。你新得的神通也不差吧?是什么来着?” “你的神通需要保密我的神通就不用了?” 姜望白了他一眼。 他们这段时间的切磋有输有赢但彼此都从未用过神通。是左光殊说他家里人要求他不得在人前展露神通准备留待以后一鸣惊人。 从今天的聊天来看他说的这个“以后”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河之会。 但想了想姜望还是说道:“三昧真火。” 他这种没什么大背景的修士神通可没办法藏着掖着该用就得用。 不过得到了答案这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少年反而又有些不太开心了:“你不要总有意无意的让着我这会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左光殊不需要谁相让。” “唔……” 姜望确实总觉得继承了左光烈幻境和开脉丹的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堂堂大楚左氏的嫡脉子弟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好。让我们认认真真打一场来一场全力以赴的。荣耀的对决!”姜望忽然慷慨激昂起来。 “……这场不行说好了我帮你参考你输功给我的。”左光殊可不傻。 …… …… 早在雷占乾进来之前姜望已经先一步在演武台上等候。 生死棋中那一战他一招败敌大获全胜。 虽然是借助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但驱动那一剑的过程从始至终却都是在他自己的把握之中。 他是自己想到的思路找到的机会。 亿万星光也是他一剑一剑斩出来一只星兽一只星兽杀下来不眠不休亲手所累聚的! 雷占乾却说他靠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视他的努力与经营践踏他的辛苦与名誉凭借的是什么呢?无非是雷占乾自认为他应该赢能赢! 那就打破他的这种“自认为”。 这场战斗早在七星谷就应该开始。 当时他回应了一句“雷先跑”如今已经同为内府以剑回应即可。 此时站在台上自信昂然的雷占乾根本不知道姜望为这一战做了怎样的准备。 他跟左光殊甚至已经全盘推演过整个战斗过程。 姜望瞧不上他的气量但非常尊重他的实力。 所有的准备都将在此刻在整个临淄的关注中等待验证。 同为天骄谁才是更耀眼的那一个? 第七章 末世之演 “不得服用禁药不得有任何影响决斗公平之事不得……”兼任演武馆裁判的重玄胜对两人示意:“两位准备妥当否?” “当然。”姜望道。 雷占乾则态度嚣狂得多:“我还需要准备?” 重玄胜笑笑不以为意:“事先说明此次双方公开约战以确定胜负为主胜负定下约战便结束不应涉及生死。然而刀剑无情拳脚无眼。若有失手、错手双方朋友家人亦不得滋衅寻仇!” 他词儿说得很顺溜大有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 “至于是失手还是蓄意场下豪杰满座都是眼界非凡心中自有判断!” 重玄胜再看了两人一眼便迈下演武台。 他离开的同时就是战斗的开始! 轰隆的雷声与长剑的轻吟仿佛是同时发生。 雷占乾嘴里说着不屑不在意却一出手便唤出雷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威严霸道势压天地。 整个演武台都瞬间被雷光所充满炽光连闪雷蛇游走。 但有一道光比雷光更耀眼比闪电更璀璨。 那是属于长相思的剑光。 此剑在无边雷电中一往无前斩雷裂电破空欲杀人! 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这是极其张扬的一剑比那耀眼的更耀眼比那狂暴的更狂暴。 绝不相让分毫皆争。 一路来的雷霆不断破开剑光倏忽而至。 雷占乾一拳轰天于是雷光演星辰。 “天穹”之上雷霆之星高悬。 长相思划过星辰连陨。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雷光演化的星辰“抵消”了伤害。 姜望毫不意外瞬间连斩两剑一剑如夕阳坠落一剑划分天地。人道之剑一曰老将迟暮一曰名士潦倒。 剑才出掐诀已成。 在剑光催发的同时姜望回剑一退而无数炙热火雀口衔焰花如狂风骤雨朝雷占乾打落。 焰雀衔花! 以第一内府与通天宫同时推动的道术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头顶上空的雷霆之星霎时坠落如雨。 如今的雷占乾一式斗转星移打出足有一千两百颗雷霆星辰可以承接伤害。 但姜望两剑再接一记道法下去雷霆星辰足足陨落近半! 那场面极其宏大令观者心神摇动。 便在这时雷占乾一拳轰地。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光如蛟龙电闪成灵蛇。雷电之形铺满地面而后向上翻卷。 向姜望扑击、撕咬、吞噬。 雷霆是高悬之星辰雷霆是遍地之雷海。 姜望一瞬间陷入雷电之围而雷占乾掌控雷玺握住拳头悍然打出第三式天地反覆! 人发杀机于是天翻、地覆星辰坠落雷海喷发世界将毁末日临焉。 台下姜无邪早已见识过这一式之威此时再见仍觉力不从心。除非他跃升内府摘下神通……但时机还远未成熟他姜无邪眼中看到的岂止于神通的风景?现今不是跃升之时。 姜无弃静静看着战斗不言不语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而姜无忧眼中却战意勃发这演化天地杀机的三式确实高妙令她见猎心喜。 在演武台上众所瞩目的焦点之中。 姜望一跃而起。迎着数百颗正在坠落的雷霆星辰往上疾冲。 而身下喷发的雷海正在追逐。 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一少年。 到处是肆虐的雷他在其中飘零无依。 于是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之剑出。 在最无力的时候仍然挣扎。 他轻飘飘地一剑刺天那尤其微弱却无比坚强的剑光一刺。 点点星辰破碎! 人却回头。 他在漫天雷霆星辰的碎光中回头。 左手正正按上了雷霆星辰与雷海之间的那枚玺印。 画面仿佛定格。 其时天空是雷霆星辰坠落少年以剑相迎。而地面是雷霆之海喷发那少年竟然回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雷海所淹没但他的手按到雷玺。 一切雷光由此而发一切雷霆经此而动。 姜望东奔西逐似要划分雷霆扫清阴阳实际却一直在靠近雷玺捕捉雷玺! 在他挥剑刺天的同时雷占乾为了迅速“翻覆”天地以雷霆末世终结姜望也在极其迫切地驱动雷霆龙蛇与雷霆星辰。 雷玺由此被姜望所捕捉。 于是他任由剑光飙天人却回身一按。 这个动作非常冒险因为如果这次回身不能建功没有专注的剑式顷刻就要被雷霆星辰压垮而姜望连反击的机会都不可能再有。 但姜望仍然这样选择了。 果断坚定自信! 准确的说按上雷玺的只有姜望左手的食指。 一根手指指上一点焰。 那如豆的焰被“按”在电光环绕的雷玺之上蓬地一下燃烧! 三昧真火! 此火乃神之所聚、精之所聚、气之所聚三昧一体无物不燃。 地之雷海上起烈火天之雷霆星辰亦在燃烧。 三昧真火直接烧在雷玺之上于是导向一切的雷霆。 雷之世界成为火之世界。 灭世之雷已化焚世之火! 台下的看客们都看得呆了! 这极致毁灭的一切却也是如此美丽的一切! 便在此刻在一切毁灭发生的时候一个身影踏进演武台踏进这火之末世。 出现在雷玺旁边。 一只清瘦的手轻轻地隔开了雷玺与姜望的手指。 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少年! 姜望的食指便抵在他的掌心。 那一豆三昧真火仍在燃烧而他似乎丝毫无觉! “收手吧。”他说:“孤替他认输。” 姜望收回手指同时反身一抓此番天地之间所有的火焰都被他的手掌抓回握灭于掌心。 而演武台上天地清明那场末世来临的景象仿佛只是幻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中悬浮的那枚雷玺已经小了一圈却描述着结果。 不到二十息! 有人已经在心里惊叹。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 但从两人动手到姜无弃出面替雷占乾认输只过了不到二十息时间! “无弃为什么要替我认输?我刚才不是没有机会!”雷占乾面色阴沉看起来很不满意。 “表哥我当然知道。” 姜无弃说着随手将那枚雷玺抓住轻轻往雷占乾身上一拍将它按回内府嘴里则道:“但再打下去就太激烈了恐怕波及全场。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大概防护不过来。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伤了谁都不好。” 而台下的姜无邪看到姜无弃的动作不由得眼皮一下剧跳! 姜无弃挡住姜望三昧真火的那一下当然强但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他抓住雷占乾的神通放回去这一手才是真正的恐怖! 君不见就连八风不动的姜无忧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台上。 “既然十一殿下发话了姜望自当从命。” 姜望只笑笑于是收剑入鞘。 雷占乾刚才真的还有机会吗?没有姜无弃他外凝的雷玺都要给废掉。这人嘴硬的功夫恐怕是凝结神通了! 第八章 提醒 无论嘴上如何遮掩败就是败了。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傻子。 雷占乾是谁? 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雷玺神通的掌控者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雷氏未来家主大齐年轻一辈强者中的风云人物。 最关键的是他早已开辟第二府。 姜望击败他是跨越了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修行天赋、战斗才情等方面全方位的碾压! 这是一场公开约战可以说整个临淄都在关注结果。不然重玄胜也不可能把号牌卖光这价格都够去一趟四大名馆了! 雷占乾固然脸色难看但有姜无弃在场也没几个人说风凉话。 就连姜无邪都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当面没人说什么背后可就说不定了。 当初是你雷占乾口口声声说七星楼秘境一时不慎重玄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让姜望侥幸得利占得天魁。怎么今天还是不慎吗? 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干脆改名叫雷不慎好了! 战斗的后续都有重玄胜来处理姜望本人已经被姜无忧召到一边相谈。 地方是现成的重玄胜包下的那家酒楼现在仍然闭门闭窗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相对而坐。 姜无忧瞥了一眼早前被重玄胜推开的窗缝表情意味深长。 从这个口子刚好能窥见无敌演武馆的情况。若说姜无忧猜不出来因由她也没必要争夺什么皇位了。 尽管这是重玄胜干的事但姜无忧很明显视他们为一丘之貉。 姜望伸手将整个窗子都推开。 如此既能保持交谈的私密性又可以避免瓜田李下。当然他不想说他是为了遮掩尴尬…… “不知三殿下找我何事?” “你将远行?”姜无忧问。 姜望愣了一下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没有相问只道:“的确是要暂离齐境。” 姜无忧点点头又另起话题:“今日这一战雷占乾的实力并不输于你他只是准备不如你充分才导致整场战斗都被牵着鼻子走。” “殿下。”姜望笑了:“离开大泽郡之后一直到今日这一战之前雷占乾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还准备不充分那怪得谁来? 姜无忧就坐在对面极具英气之美的面容沐在窗外的光线里不置可否地继续道:“你与王夷吾的交战本宫也让人复盘了全程。纵观全场你只是险胜。而且你们交战之前他已经与重玄胜战过有所消耗。王夷吾心高气傲早晚再会来找你。” 姜望其实已经不太耐烦但对于华英宫之主仍然保持了尊重 他伸手提起茶壶为姜无忧和自己续水一边随口回道:“比我强的人不少但被我追上的还没有能追回来的。” 他放下茶壶看着姜无忧:“三殿下特意找我难道就为说这些?” 她说的当然是事实但也是废话。胜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连王夷吾本人都不会找任何借口。 姜无忧于是笑了:“我就说开门见山吧莫先生一定要我做足铺垫。虽然铺垫好像没什么用而且你好像已经不太耐烦但毕竟是我的首席谋士我须得给他面子。我们把仪式走完好么?” 她这般坦诚反倒叫姜望没什么可抱怨。 他心里在想那个“莫先生”是谁但没有问出口。此时对华英宫表露好奇不是一个好选择。 “殿下请讲。” “你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么?”姜无忧问。 “大概知道一些。”姜望措辞始终很谨慎。 “今日一战后你会更有名重玄胜也在努力往这个方向操作。有人劝我告诉你重玄胜需要你的名气来抗衡重玄遵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说这些挑拨的话徒劳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你对齐国怎么看?” 她似乎误会了姜望此时离开齐境的原因但姜望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 他轻笑:“天下强国。哪用得着我怎么看?” 姜无忧坐得端正眸光有神:“在这里会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你。但孤要说的是整个齐国不会有比华英宫更好的选择。” “姜望心思简单只懂修行。政治层面的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懂。便有什么态度也都与重玄胜同进同出而已。” 姜望看着她措辞和缓但态度很明确:“同样的话我在大泽郡就回应过九殿下” 姜无忧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在齐国有很多麻烦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随着你越来越有名气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有些麻烦是重玄胜也解决不了的。” 她从容、自信、底气十足:“而华英宫可以让你免去所有的这些麻烦安心修行。你享受的资源也一定会是最顶级的不比任何人差。” “这些麻烦我不敢免。因为这些我多用心好歹还能应付而有些麻烦我想都不敢想。”姜望说着便打算就此告辞。 “这条件长期有效你可以多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给决定。本宫押注的是你的未来。华英宫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另外为了表达诚意本宫给你一个提醒。” “愿闻其详。” “小心……青石宫。” 姜无忧说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起身扬长而去。 姜望坐在位置上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表露心中的情绪。 大齐姜氏皇子中姜无庸那位且不必说。最有希望夺取龙庭的四位皇子里现在只差一个姜无华没有见到了姜无弃大气姜无忧英气都很有王者之像。倒是只有姜无邪像个沉湎美色的纨绔子弟。 他不知道姜无忧突然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很有可能给对方答案所以他不露声色。 许放是他和重玄胜亲自去找的那位七指也已经自尽。除了他和重玄胜之外不应该还有人知道。 当然若从结果倒推重玄胜的确摆脱不了嫌疑。 只是废太子姜无量囚居青石宫内这么多年从未踏出一步。按理说对任何人都不存在威胁才对有什么可小心的? 姜无忧是真的在提醒还是在确认什么? 或者是作为皇位继承人之一想要借重玄胜之手再次试探姜无量? 姜望隐隐觉得姜无邪此来招揽只是顺手为之。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目的。 第九章 远行 “小心青石宫?” 霞山别府里重玄胜摆摆手好像全不挂怀:“谁爱担心谁去小心去。” 姜望觉得他应该重视一些因为他们的的确确用许放之死捅了姜无量一刀于是说道:“我觉得姜无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当然。”重玄胜道:“我完全相信这不是随便的一句话我也完全相信姜无忧的实力和眼界。这当中或许有很多深意……但我何必去理?” “姜无量如果不准备做什么。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姜无量如果准备做什么……”重玄胜食指往上指了指:“陛下自然会好好管教他。他一个废太子还想做什么?论起小心姜无华、姜无忧他们要比我更小心才是。” 重玄胜一瞬间就抓住问题的本质。 是啊有的是人比重玄胜更忌惮姜无量。姜无华、姜无忧这些争夺大宝的皇子皇女甚至当今齐帝本人…… 所以还真不必猜姜无忧的心思就当做没听过便是。顺着姜无忧的心思去猜去行动反而有可能被引导至难以揣测的方向。 这些有资格向帝位发起冲刺的皇子皇女一个都不能小看。 堂堂华英宫之主岂是等闲? “我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把生意什么的先放一放潜心修炼。”重玄胜道。 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需要什么。现在在势力的经营上他已经完全压倒了重玄遵而随着利益的逐渐捆绑他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玄族人倒向他。 到了现在若说他跟重玄遵之间还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也就只剩修为了。 终归超凡世界强者为尊势即是力力亦为势。倘若重玄遵现在能修到神临家主之位都不必再有悬念。 这段时间正是他放下一切全力修行的时候。至少也要先圆满腾龙境跃升神通内府追上重玄遵的大境界才是。 这是价值最大化的努力方向他当然不会选错。 “那你可以经常找我练习。我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太虚幻境里随时等你。”姜望非常诚恳的说。 “啊哈哈。”重玄胜皮笑肉不笑:“下次一定。” 想占他的便宜实在是非常困难。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姜望说着再看了看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间:“我该走了。” “等等把这个带上。”重玄胜取出一块青色的腰牌递过来。 这腰牌应是木制但分量却不轻薄薄一块拿在手上如铸铁一般。 腰牌通体为青色正面中间的位置阴刻有一个很大的“捕”字涂成白色颜色的选择大概是取意“清白”而底下的小字是“都城巡检府召制”。 都城巡检府就是北衙而这枚腰牌就是名气很大的“青牌”了。 持有这枚腰牌就意味着是隶属于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 姜望将它翻一个面却并未在背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只在右下角有一个“伍”字代表这枚青牌的持有者是破获过内府境案件的五品捕头。 “别看了。”重玄胜眼睛很小但偏偏很喜欢翻白眼:“临时给你用用而已。” 因为是临时用用所以不可能刻上名字。 “这是干什么?” “因为郑商鸣的事情郑世欠我一个人情。他只忠诚于陛下以他现在的位置若不要他还人情他反倒会觉得你挟恩自恃。徒增猜忌。索性我便找他弄了这张青牌。” “我也用不到它吧?” 姜望莫名其妙实打实的五品青牌捕头的确能够调动不少官府资源。但一个临时的青牌捕头身份有什么意义? “怎么用不着?你参与调查赵宣被刺案追缉凶手当然得有个身份!” “等等什么赵宣被刺案?”姜望越听越迷惑但突然想到问题所在:“被刺死的礼部大夫?你让我去追杀地狱无门?!” 开什么玩笑。尹观那是他现在能追杀得了的人物吗? 重玄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青羊你作为大齐年轻一代有数的天骄人物为大齐出力追杀这群犯事的杀手不是很正常吗?” 这胖子一强调大齐姜望的脑子就转过来了:“……你说得对。” 一个天骄人物突然离境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但身上挂着任务就不同了。这也是重玄胜特意去找郑世要一个青牌的原因。 并不是真让他去追杀尹观。重玄胜没有那么膨胀也并不想害死姜望。只是追缉这种事情找错方向跟丢目标都是非常合理的。 也许姜望跟丢得有些远甚至要一路跑到云国去了……但他的行为也都很正当! 谁叫地狱无门的杀手满天下跑呢? 本质上姜望去一趟云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重玄胜只是为他补全漏洞让有些想从政治层面下手的人寻不到破绽罢了。 “另外……”重玄胜又取出一个精致玉瓶:“这是送给咱妹子的!” 这玉瓶上甚至还刻印了阵纹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是说这段时间经常不见重玄胜的人影原来是去弄这个宝贝! 玉瓶里装的是一枚地元大丹以价值而论把重玄胜在无敌演武馆弄到的所有收益全填进去都不够是真正有价无市的宝物。 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早过了那种你推我让的时候。直接将这玉瓶收起来心中感动但嘴上只道:“这礼物还成!” 重玄胜脸上故意堆出讨好的笑:“能让鼎鼎大名的青羊兄满意就好!” 姜望于是也笑了。 “走了!” 他收下礼物直接站起来往外走就此离开。 而重玄胜也没有再相送。 …… 同境击败王夷吾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经此两战姜望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齐国。 他也真正进入齐国各方势力的视野中之所以没有太多人来招揽一是重玄家本身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二是如姜无忧、姜无邪这种有望大位的皇女皇子直接就把很多势力阻于门外。 姜望这个名字成为多少天才的新目标成为多少闺阁的梦中人。 然而正在众所瞩目的时候在整个临淄城的热议声中姜望已经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 他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举国知名。 但同样的都是单人独剑。 姜望选定的离开临淄城后第一个落脚点是赤阳郡南遥城。 好友廉雀的地盘铸就长相思的地方。 当然因为身上的这块青牌他需要先去一趟贝郡。 第十章 人间事 大定二年。 自庄帝登临洞真以来庄国大有不同。 境内国泰民安。疏通水道得到清江水府的全力支持。大修官道将各大城域完全连成一片。那些流窜各地的左道邪修都很少有再把庄国选做落脚点的。 而在境外强割陌国十城几乎为庄国再拓一郡之地。 可庄帝并未就势立下第四郡。 据说有朝臣奏请此事庄高羡却当朝反问:“区区十城之地能当一郡否?” 野心昭然若揭。 陌国则慌慌张张地送出大笔资源贿赂秦国。得到强秦的支持之后才算安宁下来边境。 越来越多的庄国百姓逐渐意识到往日羸弱的庄国好像各方都可以来踩一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庄国说一声整个国家欣欣向荣并不为过。 庄国三郡华林郡是都城所在岱山郡顺势囊括新得的十城之地一跃成为庄国最大的郡域。 唯有清河郡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整个清河郡最神秘、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应该是清江水府。 在庄国人族水族盟誓数百年相处融洽。当然有一些小摩擦但并不影响大局。或者说大局被身居高位的人牢牢掌控着。 传说中的清江水府以白玉为阶以黄金为砖点缀明珠遍地奇珍自然引得凡夫俗子向往不已。 但要说真正叫人打破头往里挤、成为很多人一生梦想之地的还得是清河郡道院。 因为这个地方代表修行之阶代表地位代表未来。 然而郡道院每年招收的名额极其有限整个清河郡十三城多少修士谁不挤破脑袋往郡院努力?得意者终究是少数。 因为枫林城已经失落清河郡现在只剩十二城然而郡道院的标准并未降低而是相应的减少了名额。 严格如此所以那些徘徊在郡道院外的失意者并不罕见。 在郡院二年生刘瑶看来此刻站在牌楼前往郡道院里眺望的青年男子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有些不同。 刘瑶承认他的五官相当出色但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一双眼睛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当他眺望郡道院的时候还有浅浅的情绪晕开。 刘瑶分不清那种情绪是遗憾还是忧郁。 但让他非常迷人。 这个人已经是第三天出现在郡道院外了同样是在下午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地往郡道院里眺望。 他在看什么? 刘瑶并不知道。 但她突然很想上前去问一问。 这不应该。对刘瑶来说这很不应该。 去年她是卡着最后几个名额的位置挤进的郡道院。郡道院每年都会淘汰一批人她非常的努力才保住现有的位置没有成为被淘汰的人之一。 在城道院的时候她也是名列前茅相当优秀。但在郡道院各大城域的天才都在一起竞争一个恍惚她就已经泯然众人。 所以她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的。她吝惜到每天走哪条路路上花多少时间都详细的规定。 然而她竟然因为一个陌生人连续三天停步。 求道者要忠于自己的内心。院长好像在什么时候讲过这句话。 当刘瑶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她改变方向往外走走到那个安静眺望的青年身前。 “你好。”刘瑶招呼道。 那青年收回视线看着她并不说话只用目光表示询问。 刘瑶作为郡道院正式学员见惯了阿谀奉承。起先她会担心这青年也与那些庸俗的人没什么两样对郡道院的她曲意逢迎。但现在这青年态度太过淡然她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失落来。 这样患得患失的经历[书趣阁 shuqugevip]她未有过。 “呃……” 刘瑶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但一时顿住了。话到嘴巴忘了要问什么。 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想找个话题。 “有什么事?”青年主动问。 仿佛印决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势道术自然流泻。 刘瑶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她说道:“你每天站在这里看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同情不会有青睐。郡道院不会因为实力之外的任何原因录入弟子。” “我是过来人。”她劝道:“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郡道院每年都有名额你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修炼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把握。”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是郡院二年生。如果你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这句话意图太明显险些令她面红耳赤强行用道元控制才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青年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回道:“没关系。” 他的声音和缓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淡然与温柔。 “我只是看看。”他说。 并没有因为她的冒昧有什么不满也没有因为她的好意而显得亲近。 之前如何现在如何。 他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噢。”刘瑶愣了一下:“噢好的。” 但究竟什么好的她也不知道。 青年似乎打算继续眺望但她还站在这里。所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约是——你还有事吗? 刘瑶仿佛大梦方醒一下子反应过来。 “啊我我先走了。” “再会。”青年很有礼貌地微微点头。 刘瑶慌慌张张地往道院里走但走了两步又咬了咬牙转回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表示诚意她先自我介绍:“我叫刘瑶。木桃琼瑶的瑶。” 彼时那青年目光已经重新投远。 在夕阳下从这个角度看他有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疏离气质。 在这一刻刘瑶恍惚觉得他与整个世界都无关。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太在意郡道院的得失才对。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 时间好像很慢刘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飞快生灭。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她应该得不到答案了。 但终于捱过短暂却格外漫长的沉默。 她等到那个青年的回答。 “念祥。”他说。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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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其他青牌捕头看来这也很合理。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名声完全可以说是天之骄子得到照顾得到资源倾斜也都是应有之意。一些琐碎任务自然是不应该麻烦这等天骄的。 追缉队到了贝郡自然是依着地狱无门的线索追过来。 但这些事情与姜望无关无论是地狱无门那边还是齐国这边都轮不到他来左右事态。而他就算关心案情也不会蠢到表现出来。 他只打算默默混过两天然后就与追缉队分道扬镳。 “大名鼎鼎的姜青羊独自一人在这里想些什么?可有什么关于地狱无门的新思路?”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追缉队在贝郡并不张扬但也没怎么隐匿行迹住在贝郡方面安排的一套宽敞宅院中。此时其他人都不在姜望独坐池心凉亭默默想着自己的事情。 闻声回头看到一名头戴青巾的女子。 这女子长相只是寻常但那双眼睛仿佛能直抵人心。 姜望认出来是追缉队中的一名五品青牌捕头名为林有邪。也是这个追缉队里目前让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哪怕她官职只有五品实力只到腾龙是整个追缉队里境界最低的捕头。 他参与过不多的几次案情讨论在一众断案经验丰富的名捕中林有邪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思路非常清晰常常直指要害。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姜望温和的笑了笑直接跳过前一个问题:“你们想得足够周全我能有什么新思路?” 他就算没有在这行混的打算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罪这些青牌们。 林有邪看着他:“你太谦虚了。” 很烦这些聪明人啊猜他们的心思太痛苦了。 姜望心里淡淡地转着念头嘴里则道:“林捕头今天怎么有空跟我闲聊?” “啊。已经找出泰山王的踪迹岳大人和马大人他们都去了。”林有邪似是很随意的道:“我这种实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家里等消息咯。” 泰山王在十殿阎罗之中排名第七在小连桥出手的人里就有他一个。乃是外楼境巅峰强者。但在岳冷这样成名已久的神临强者面前一旦暴露行藏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姜望心中暗凛但面上不露丝毫。 作为追缉队名义上的一员这等重要的消息事先竟然一点都不知情。挂名果然只是挂名而已…… 那么林有邪说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单纯的是行动已经开始泰山王差不多已经落网所以不必再保密。 还是……试探? 重玄胜有过很好的示范姜望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他跟尹观在临淄城外的见面很隐秘除他们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苏奢也已经死了。 而他不相信尹观会暴露让他帮忙安排入城的事情。 不是说他相信尹观会多么的重视他、维护他。 而是他相信尹观这样的人不会被活捉。 “那真是太好了。”姜望说。 林有邪移转视线看向水面。时近冬日莲叶早已凋残。池水倒还清澈其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腐叶。 “对了。”她忽然问道:“张咏现在怎么样?” “凤仙张?”姜望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噢凤仙张那起灭门案是我经手调查的。” “那他应该谢谢你。”姜望说。 “虽然查到了凶手但凶手已经面目全非并且在我们面前自尽。说起来跟没查到也没什么两样。” “查到凶手就很好了。”姜望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站起身来用行动表示自己对话题的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林有邪道歉说:“因为顺便查到你在去阳国之前特意上门拜访过张咏。你们又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所以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才会问你。” “替重玄胜例行招揽而已。他现在在长生宫做事前途很远大。我们没什么联系。” 姜望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十二章 泰山王 她为什么问张咏? 她为什么会问张咏? 早在云雾山姜望就知道张咏不对劲。其人隐藏实力身具神秘瞳术或许并非真正的凤仙张氏后人。 当时是否揭露其人只在一念之间。最后为什么选择替他隐瞒其实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想想大概是被张咏的求恳眼神打动。 甚至更早一些在离开天府秘境的时候对张咏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让他对张咏的态度很和缓。 他对张咏是没什么恶感的。 但现在林有邪为什么会拿张咏的事情来问他? 不是姜望喜欢多想而是林有邪的身份实在太敏感。青牌捕头本就负责齐国各类超凡案件张咏又确实有问题。 而像林有邪这样的名捕之后数代腰悬青牌办案的手段毋庸置疑。 会不会张咏已经暴露?有没有可能牵扯到自己? 姜望还在房间里掂量得失外间已经传来响动。 原来是捕神岳冷已经押着泰山王回来。 姜望心下微叹泰山王作为地狱无门内部绝对的高层十殿阎罗之一他被活捉意味着局面已经彻底打开。 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青牌捕头在泰山王不可能藏得住答案这甚至不由他本身的意志决定。现在就看地狱无门其他人在泰山王吐出情报之前能够跑多远能把自己藏多深了。 然而现在国境封锁在齐国境内抛开过往的一切布置在青牌捕头们的全力追索下他们真还能藏得住吗? …… 姜望终于看到了岳冷。这位曾经的一代“捕神”发只微霜国字脸表情严肃。 其人经手的一些案件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从他的辉煌经历来推断此人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了。 但神临强者的寿限为五百一十八岁若无灾无劫的话他还拥有很长久的人生。 到了他的实力、地位在北衙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他若没有退隐北衙都尉大概是轮不到郑世的。 这样的人物唯一的人生追求大概只剩堪破洞真。也不知郑世是怎么才请动他出山。 而在身后被岳冷用一条锁链像牵狗一样牵进来的自然就是地狱无门的泰山王。 除了尹观之外泰山王是姜望第一个看到真容的阎罗。 面具当然早已被摘下其人脸型瘦长眼神非常凶狠。即使双手都被锁链困住即使被岳冷拉得踉踉跄跄瞧起人来仍是凶光四射。 看到刚好走过来迎接一众青牌捕头的姜望见其人清秀且守在驻地大概以为是谁家出来镀金的公子他还咧了咧嘴意态癫狂:“小子见过血吗?” 姜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它表示。 如果被抓的人是尹观或者是在小连桥见过的那位宋帝王姜望还说不定有些情绪波动。这位泰山王的威吓实在对姜望造不成半点影响。 地狱无门的阎罗凶名再盛此刻也只是阶下囚。 马雄就走在泰山王旁边闻声抬起巴掌看起来很想给他几下大约是在之前的抓捕中吃了点小亏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神岳冷还是把手放下了。 剩下的其他青牌捕头都跟在队伍后面。 姜望面上没有半点被隐瞒消息的不满对他们每一个人示意当然也都得到了友善的回应。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一位天骄做朋友哪怕不论未来仅止姜望现在的实力也值得他们尊重。 岳冷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辞色大概他的看法与泰山王也差不多。 对于世家培养的天骄镀金什么的事情他只冷眼旁观。 拉着泰山王一直走到客厅门口岳冷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亲手抓住的凶人:“我给了你一路的时间你想好了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并不提出具体问题而是要求泰山王自己思考能够提供什么答案 而泰山王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声都不吭。 等了一阵岳冷说:“很好。” 他说很好的时候语气是真的很好。没有半点威胁、恐吓的味道。 说完他摆了摆手:“马雄和林有邪留下其他人下去。” 指令清晰、简单。 马雄当然是这支追缉队伍的负责人但只是在岳冷不在场的时候。 此时岳冷一出声他便乖乖的照做。 岳冷摆明了是要动刑了而因为青牌身份只是临时借用姜望显然没资格旁观“学习”也不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案情进展。 甚至不仅仅是姜望绝大部分追缉队的人此刻都被驱散。 让姜望有些没想到的是林有邪是岳冷留下的唯二人选之一。或许是岳冷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连岳冷也要借重。 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让姜望对林有邪问的那些问题有了更多的重视。这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青牌。 但这份重视终究也只能放在心里。 与其他捕头随意聊了几句话姜望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表现得非常本分甚至连套话都没有。对追缉队抓住泰山王的经过似乎一点也不好奇。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帮一下尹观。一则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之前已经说是用帮他入城来相抵了但毕竟有个情分在。二来他虽然笃定尹观不会暴露他帮过尹观混进临淄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 重玄胜就是用这件事一举将重玄遵留下来的生意摧垮逼得文连牧放弃抵抗逼得王夷吾铤而走险。 真相一旦暴露出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能做什么呢? 这套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生都在与超凡案件为伍的青牌捕头们。做点什么能不露马脚不被发现? 姜望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修炼扮演好他混日子的角色。 而他回到房间后不久。 院子里就响起泰山王的惨叫。 到底是什么样的酷刑能让泰山王这样常年徘徊于生死线上的凶人忍不住惨叫出声?看不到画面反而让人的想象格外阴森起来。 声音是从那处客厅传来的透过半个院子被姜望的耳朵所接收。 一整晚都没有停止过。 “外楼境巅峰强者果然中气十足。” 姜魇如是说。 “闭嘴!” 姜望没好气地回应。 第十三章 惊变 第二天一众青牌捕头聚在院中。 自追缉队成立之后每天早晚各碰一次头汇总线索讨论案情算是规矩。 姜望有时可以参加有时不能往往取决于案情的重要程度。 今天他出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马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显然岳冷的手段比较令人惊惧连马雄这等常年与刑罚打交道的四品青牌捕头都难以适应。 而林有邪却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她的意志异常强大还是早已司空见惯。 泰山王仍就在客厅里惨叫声天亮的时候已经停了这会不知是死是活 人到得差不多了之后岳冷用一条手帕仔细擦手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这动作难免让人产生联想不知道岳冷用这双手施展了什么样的酷刑。 马雄看了一圈皱眉道:“刘杰人呢?怎么到时间还不来?还有没有规矩?难道要让岳大人等他?” 刘杰是十名内府境青牌捕头中的一个。 马雄这人还算不错算是比较维护同僚。他先出声斥责恰恰是为了保护刘杰不至于等到岳冷发脾气。 “我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一名青牌捕头有些迟疑地道。 此次追剿地狱无门的任务是在齐帝那里都得到关注的。是晋升的好机会但也非常严格 追缉队里除姜望外的每个人都要受到严格管制。若说在办案期间还有谁敢玩忽职守那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在场众人都是资深的青牌捕头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最近一次看到刘杰是什么时候?”岳冷问。 “应该就是昨天。”还是那名青牌捕头出声道:“昨天您审问泰山王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了他住我隔壁。” 岳冷又问:“你确定他没有出门?” “我只能确定他昨天确实回了房间。但之后走没走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这位青牌捕头措辞很严谨。 都是内府境修为且是同僚一般没谁会整天盯着谁。若说刘杰偷偷出门他的确也很难发现。 马雄直接断言道:“刘杰肯定出事了。” 岳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杰也是经验丰富的青牌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无声无息离开驻地?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他如果出事会在哪里出事? 众人正在讨论间分析着各种可能。 忽然有贝郡郡府的人进来报告。 “在探珠河边发现五品青牌捕头刘杰的尸体郡府已经封锁周边各位大人是否要前往查探?” 刘杰的尸体在探珠河边! 追缉队这阵子在贝郡追剿地狱无门对探珠河并不陌生。 那是一条小河属于淄河的支流据说早年这条河里盛产珍珠很多人都靠捡珍珠发了财。许多年过去珍珠早已没有了探珠河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以距离而论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用正常速度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赶个来回。 贝郡郡府选择封锁周边保护现场环境等追缉队的人前去查探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论起查探线索贝郡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他们。 但不管怎么说刘杰之死毕竟给追缉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捕头是死在探珠河边还是死后尸体才出现在探珠河?”岳冷的问题直指要害。 “这个……”贝郡郡府派来的这人表情迟疑:“要不您这边派一个人去看看?” “怎么?你们贝郡这边的青牌连这种事情都确定不了吗?不然牌子摘下好了!”马雄语气不善。 贝郡的青牌捕头虽然不可能跟北衙出身的青牌捕头比但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判断都做不出只是这人不敢确认罢了怕承担责任。 马雄这么一逼他也就不能再推诿只好说道:“是死在探珠河边。” “刘杰我很清楚他不是玩忽职守的人。之所以去探珠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马雄主动请缨:“岳大人我带人去看看。” 岳冷摇摇头:“不。你们全都守在这里我亲自去看一眼。” 刘杰是怎样死在探珠河边的过程现在暂时还不清楚。但不能排除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毕竟十殿阎罗排第七的泰山王现在正在追缉队手里。 同时探珠河那边有可能的线索也不能不管一位青牌捕头把命丢在那里捕神岳冷不可能不闻不问。 而如果刘杰之死真与地狱无门有关马雄带队前去会很危险。 岳冷独自前往探珠河查探线索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守在驻地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真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有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也不担心驻地会被轻易攻破。况且岳冷本人可以随时回援甚至贝郡郡府那边一旦察觉动静也不会吝啬支援。 地狱无门要想救走泰山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忘了贝郡还有一个晏家。前相晏平正在族地休养若万一惊动了他…… 总之追缉队完完全全占据优势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 岳冷做事雷厉风行说走即刻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而马雄也表现出来足够的资深青牌素养当场安排下各人的任务后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前。 其他捕头也迅速散开巡逻的巡逻驻守的驻守训练有素。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着进去看一眼泰山王。 姜望略一考量迅速做了决断趁其他人散去直接走到马雄面前跟他说道:“马捕头我打算今天就走。” 马雄是知道郑世与重玄胜的交易的因此并不意外只是看了姜望一眼:“现在?” “我时间很紧张不能再逗留了。”姜望回道。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如此。 泰山王被抓刘杰身死追缉队伍对地狱无门的追剿行动瞬间进入激烈时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姜望不想沾染这个大麻烦因此决定早点脱身。 当然或多或少也跟林有邪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神有关。他不愿暴露什么隐秘。 马雄想了想倒未为难只说道:“等岳大人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好。”姜望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半柱香或者更短的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但就在他刚刚踏出院子的时候异变突起! 马雄本来端坐椅上朝日清辉在他身下投下一段影子。 就在此时此刻在这段影子之中忽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森冷冰寒悄无声息。 第十四章 一只手 马雄能够被派出来追剿地狱无门并且成为仅次于岳冷的队伍核心当然不是弱者。 事实上他四大圣楼岿然伫立境界也并不比郑世差了。 影子刚有异动他便有所察觉。 道了声:“来得好!” 直接一脚往那只手踩去。 他不怕地狱无门的这群老鼠找上门就怕他们躲起来浪费时间。 为了隐藏行迹地狱无门在逃离临淄之后选择了分散逃窜。想要让北衙顾此失彼从而保证大部分人都能逃出齐国。 他们没有想到齐国反应如此激烈竟然不惜封锁国境也要将他们擒杀。 封锁国境并不是一件小事齐灭阳的第一件事就封锁阳境可见事关重大。而地狱无门在小连桥行刺赵宣之时郑世甚至连封闭临淄所有城门的权力都没有。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判断错误是因为地狱无门以为他们不过是杀死一名投诚的阳人。齐庭固然愤怒但应该不至于为一个杀手组织摆出如此规格。 但在齐帝看来小连桥一案代表的是有人在挑衅齐国的威严!他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而对郑世来说这是他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他不能不拼尽一切去把握。所以才连岳冷都请动出山。 在追缉队伍穷搜之下此时的贝郡地狱无门能够调动多少战力? 马雄不相信地狱无门剩下的九大阎罗能够全员来此。就算全员来此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撑到捕神岳冷回援。 因为他在回击之前已经传递了讯息给岳冷这会岳冷已经掉头。 岳冷走得时间并不长一名神临强者全速回援能用多少时间?三十息?二十息? 马雄不相信他们四大外楼境青牌捕头个个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士能够在三十息之内被击破! 所以面对袭击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地狱无门在找死! 他一脚踩下而影子中的那只手倏忽收回。 与此同时一名内府境青牌捕头身后的影子中头戴漆黑阎罗面具的仵官王一跃而起探手直抓后心。 同样的悄无声息。 但这里并不是只有马雄一个外楼境青牌捕头。 几乎是在马雄出声的同时另外三位外楼境强者也出手了。 一人曰:“鬼鬼祟祟匿迹藏形其罪当墨!” 仵官王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刻刀要刺穿他的面具在他脸上刻下代表罪行的印记! 又一人曰:“无职而擅闯要害之地其罪当膑!” 仵官王双足一紧难以移动。一把尖刀似凭空生成而他的膝盖骨即将被剜去。 而又有一声阴冷残忍:“触法而逃阴谋滋生其罪当宫!” 仵官王下半身一凉一柄小刀出现在他要害之处。 这几位外楼境青牌捕头都是法家门徒所修之术乃是古之五刑。 马雄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见他一脚踏空后直接整个人站起并指遥遥点向仵官王:“无知匪类刺我大齐命官罪不可恕刑之以大辟!” 古之五刑者墨、劓、宫、膑……大辟! 分别是刺面、割鼻、阉割、剜膝盖骨斩首! 虚空之中似一把铡刀落下。 仵官王整个头颅直接飞起! 此后他的面具才破碎脸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盗”字。代表他受黥面之刑是由于为盗。 在同一时间他的膝盖骨被整个剜去双腿软下无法站立。 而双腿之间早已血流如注。 强如地狱无门的仵官王身受古五刑之四顷刻身死! 在场所有捕头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姜望心弦依旧紧绷。 他见过仵官王亲身感受过仵官王的威势其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 便在仵官王身受四刑尸首分离尸体倒下的同时有一个长发身影从天而降。 他似是从太阳中突兀落下来之前不曾被看到半点行迹。 而刚一出现在视野中便已至近前。 他的落点是客厅处! 是关押着泰山王的客厅! 轰! 整个屋顶被打破设在客厅中的临时阵法被他缠绕碧绿之光的拳头当场轰碎。 而后姜望便听到泰山王惊恐的声音:“秦广王!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整个客厅都随着地狱无门秦广王的降临而垮塌。 在落石与碎瓦间地狱无门的泰山王躺在地上拼命地往后挪动。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磨此刻他已经十分虚弱但声音悲凄令人动容。 而飞身落下的尹观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掌按下! 顷刻血肉成泥! 尹观冒险赶来却根本不为救人而是要灭口! “你找死!” 马雄怒不可遏再次祭起大辟之刑。 “怎么死?”仵官王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忽然转过来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马雄因此一顿。 施展膑刑的外楼境青牌捕头一步踏至直接抽出腰刀将这颗人头斩为两半。 而这个时候尹观却已经身化碧光飙射远空。 马雄再看仵官王的那两半人头只见它如积雪遇烈阳一般竟然“融化”了。 仵官王剩下的“尸体”也同时开始化去。 直到此时天边才疾射来一个身影。 气势全开的岳冷落入庭院却只见得断壁残垣一滩肉泥。 姜望并不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岳冷早就有过安排。他甚至不乏是故意离开给地狱无门创造“机会”。 他的安排有二一在泰山王身上。二在马雄。 而尹观直接杀了泰山王让他的后手成了摆设。 但只要马雄他们按照他的安排拖延那么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够将地狱无门的首脑一举擒获。 可是同为外楼境巅峰同样四圣楼并立还以四对二。这些人却连二十息都没有撑过便让尹观扬长而去! 岳冷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这无言的斥责却比耳光打在脸上还要痛!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任务里马雄他们已经失去了捕神的信任。 马雄脸色难看的回望身后在他的影子中一只苍白的手静静躺在地上。 仵官王的手! 对于修行者来说断肢之类的伤会损耗元气但也都能接上。前提是……断肢还在。 单纯的幻术或者傀儡术都不可能让经验丰富的四品青牌捕头们上当。 所以仵官王是真的现身也真的留下了这只手才得以瞒过马雄他们第一时间吸引了他们的攻势为尹观创造一击灭杀泰山王的机会。 秦广王勇气惊人目的非常明确。 即使岳冷自诩是最好的“渔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极具勇气、异常狡猾的鱼。 成功咬饵却脱钩! 第十五章 名器之养 无论事态有了怎样的发展岳冷回来了按照姜望和马雄的约定现在他就可以直接离开。 而姜望也毫不犹豫甚至在离开之前没有再和马雄或者岳冷打一声招呼。 尹观强势出手杀泰山王灭口算是重新为自己找到了隐迹藏形的余地。 但这同样说明——地狱无门一众杀手的处境已岌岌可危。泰山王被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尹观大概率不会冒险前来灭口。 要在岳冷面前打一个时间差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是真正拿命在搏。 而岳冷抓到手的囚徒被灭口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挑衅。 这意味着接下来岳冷他们的追剿行动会更激进。 地狱无门一群顶级外楼杀手追缉队这边还有神临强者一旦全面开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不想卷入其中。 如果他有盖压全场的实力主导形势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嘛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包括选择低调离开也是如此他不去再打一声招呼是因为不想触霉头搞出什么变故来。 以岳冷在北衙的地位真要借着身上这个牌子征调姜望参与办案姜望也很难说拒绝。 反正马雄答应过他至于之后可能情况有变、形势不同什么的姜望一概不考虑。 让这些人打生打死去他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就赶紧去见安安。 …… 姜望低调离开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便有疑虑的马雄之后也自会跟他们解释。 但让姜望意外的是林有邪跟了上来也不说话。 “有事?”走出驻地之后姜望才停步相问。 “共事一场送送你。”林有邪说。 就混了个脸熟便走了也算‘共事一场’?共的什么事?一起发呆吗? “心领了请回吧。” “好我这就回去。”林有邪嘴里说着脚下却没有动:“对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不方便。”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林有邪似乎并没有听到拒绝反而直接地问道:“我注意到仵官王被五刑处死的时候马捕头他们都有些放松了唯独你表现得非常谨慎。你好像很熟悉仵官王?” 她的目光随着问题看似无意的扫动但姜望清楚自己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观察着——能观察到最好。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用异常严肃的眼神看着林有邪:“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破案能力我也知道作为资深捕头你可能会习惯性地对一些人或事产生怀疑。但是麻烦你收敛一下我不是你的犯人!” 无论她多么有破案天赋是传承几代的名捕。 在现在的姜望面前腾龙境修为是她最大的弱[第八区 yeyin8]点。 姜望一严厉起来那杀伐出来的强大气势瞬时压制得林有邪呼吸艰难。 她本心上并不畏惧姜望也不认为姜望会把她怎么样但实力上的压制根本不以意志为转移。 她早就知道这位青秀少年实力恐怖但直到此刻才知道那正面击败王夷吾、雷占乾的恐怖实力到底是什么概念。 在她认识的所有内府境捕头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姜望这般的压力! 等到林有邪脸都憋得涨红了姜望才将气势放开。 “言尽于此。”他说。 然后便直接离开再未停步。 …… …… 姜望的目的地是赤阳郡南遥城。 贝郡在临淄的东南偏南方而赤阳郡在贝郡西南方。 贝郡与赤阳郡之间隔了一个狭长的桥山走廊而桥山走廊属于桥山郡。 以占地而论在整个齐国范围内桥山郡都算得上小郡。唯一称得上有名的大概也只是桥山走廊了。 姜望直接从空中飞越桥山走廊进入赤阳郡后才落下来路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这也是身上挂一块青牌的好处了青牌捕头的身份齐国哪里都认。若换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突兀飞行早不知在哪就被打下来了。 许久未见廉雀他好像更丑了一些。脸上黑的地方更黑红的地方更红。但修为有所长进赫然也已经是内府境。 他借助铸造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晋入腾龙境的时间比姜望还要早一些。作为铸造出名器长相思的铸兵师也没有理由困顿于内府之前。 不过他本身未能感应到神通种子在天府秘境又没能成功。因此并未摘得神通。 虽然有段时间未见但两人都未感生疏。他们的友谊经历过考验轻易不会被时光洗去。 此时坐在廉雀的府邸里两人对坐而饮。 在重玄胜的暗中指点下廉雀携铸就名器之势已经在廉家内部取得了一定的权柄。现在是廉氏家主位置呼声最高的继承人之一。 这一点从他现在的气场就可以看出一二来完全不同于以往。 而姜望之所以亲自来一趟南遥城其用意与在临淄约战雷占乾一般无二。正是携大胜雷占乾之势来南遥城为廉雀撑场。 在家主继承人的选择上人脉亦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廉氏这等本身战力不够强横的铸兵师家族往往更需要倚仗强援来维持家族的威势。 最早的时候重玄胜是计划用廉雀做一招暗手他先偷偷指点暗中支持让廉雀掌权廉家。而后廉雀反过来动用廉氏的力量支持他与重玄遵竞争。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形势已大为不同。自王夷吾被逼出临淄之后重玄胜已经没有那么需要廉家的支持。如他分析的那样他现在的重心正往个人修为方向倾斜。 那么与廉雀的关系就不妨摆到明面上来了对正在争夺家主位置的两人都有好处。 对廉雀肯定是好处更大的但这就没有什么必要计较。廉雀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临淄城里发生的大事廉家当然不至于全不知情。 事实上直到亲眼见到姜望对于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两场战斗。廉雀仍还有些不真实感。 上次相见姜望虽然也击败了十四皇子姜无庸相当威风但过程可没那么轻松。谁能想到现在姜望已经能够与王夷吾同境为敌并且战而胜之了呢? 廉雀饮下一杯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辱没长相思!” 姜望亦饮尽:“廉兄呕心沥血之作我怎么敢辜负?” 想起一起在剑炉铸造长相思的那几天的确是辛苦非常两人对视一笑。 “说起来你现在叩开内府摘下神通。也可以开始温养长相思了。” 廉雀说着取出一本火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推过来。 “温养?” 姜望瞥了一眼只见封皮上用蚯蚓爬行般的字迹写着——《名器长相思温养法》。 “你自己写的啊?”他问。 廉雀点头道:“我总结了廉氏历史上一些剑器的温养法专门为长相思设计的。它准备了有段时间打算跟燕枭之喙一起给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这份心意的确难得。 然而姜望一脸嫌弃:“我就说这么丑的字一般人写不出来……” 第十六章 我心如月,阎罗聚首 “你是不是还想说字如其人?”廉雀黑着脸他又不是重玄胜对自己的长相当然有认知大手已经悄然按在册子上。 大有一言不合就收回去的架势。 “字如其人真的是有道理的。”姜望不慌不忙:“你看这几个字曲折往复有如龙行有腾云驾雾之势啊!形丑只是表象风骨才是根本!除了你这样坚韧不拔的俊才廉氏还有谁能写得出这几笔气势来?” 廉雀这才满意地松开手任姜望抽走这册温养法。 长相思有名器之姿可以称得上名器但还没有完全成就名器。它需要岁月的洗涤需要持有者日积月累的与之并肩战斗需要与持有者一同进步。 加快这个过程的方法不是没有尤其廉氏作为天下铸兵师圣地并不缺乏相关研究。但那些方法以姜望之前的实力基本上都用不了。 用神通种子温养名器就是其中一种正宗堂皇法门。 而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除姜望之外最了解这柄剑的人专为长相思做了调整自然是最贴合这柄名剑的温养法门。 姜望嘴上嫌弃实际却相当急切当场就将这本温养法翻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廉雀虽然人丑字也丑但在铸兵师一道上堪称天赋惊人。整部温养法由浅入深精彩至极即使是姜望这等门外汉也一眼看得出珍贵。 一直以来姜望在战斗中都只是依靠长相思本身的锋利而它作为名器的独有性却并未展现出来。有了这部温养法长相思必能早露峥嵘。 廉雀性情刚烈拙于言辞在很多时候话其实都很少。 姜望也是跟重玄胜、许象乾这等人接触久了下意识便要斗斗嘴。好在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廉雀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还有。”廉雀说着又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略扁的黑铁盒:“你要我帮忙打造的东西已经完成。这东西有些恶毒你要慎用。” 也就是廉雀这等人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姜望伸手接过也没细看便直接放进了储物匣里:“很难处理吧?” “是不太容易……不过难不倒我。”廉雀感慨之中带着一点小得意。 “铸造当然难不倒你你可是廉雀!” 姜望想了想又正容道:“我不会随便使用它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很罕见不愿糟蹋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处理好。” 廉雀咧开了嘴:“越是争位置越看到人心复杂。现在旁人说的话我听到了都要在心里打个折扣。唯独是你姜望你说什么我就可以信什么。” 当初在廉氏祭祖大典上他不惜以死正名。这样的人能够折服他的绝不会是力量、金钱又或权势。 被廉雀这样的人认可无疑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姜望对着窗外举了举杯:“我心如月幸得君知!” ……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 尹观立于树巅正对明月眼神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面具的仵官王则盘腿坐在树下。 像苏秀行那样的小喽啰反倒逃起来轻松混进人群如石沉大海连涟漪都只有片刻。散去也就散去了。而他们这些“阎罗”是北衙明令不顾一切也要捉拿的存在。且生死不论! 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是杀手这个行当里绝对的顶尖人物。论起藏匿行迹都是个中老手 然而在齐国强大的追缉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强如泰山王依然被揪出行藏抓了个正着。 对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被国家的力量追缉过但最终都不了了之没能拿地狱无门怎么样。 但这次不一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这次是齐国是东域的霸主国天下强齐! 然而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并未让尹观看起来潦倒半分。他独立树巅浑不怕暴露甚至还有闲心赏月。那清俊的脸上更见不到一丝颓然。 “怎么样?新的手好用吗?”尹观在树巅上问。 “就那样吧毕竟只是一位内府境的手。”盘坐在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我已不记得我最初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了……” 对绝大部分的修行者来说断肢若未能接回来战力绝对会大打折扣。哪怕服用某些灵药能够新生残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回复如初的。 任何一个强者走到他的层次。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经过日积月累的锤炼与塑造。那份时光与汗水一旦丢失轻易无法寻回。 但仵官王修行特殊他身上的绝大部分肢体乃至血肉都是在别人身上“换”过的。这也是他可以果断舍弃一只手为尹观争取机会的原因。 尹观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沟通而是直接道:“那么召集大家吧。” 仵官王于是掐动十指一阵眼花缭乱的掐诀之后双手合掌于身前又缓缓拉开。 便在他的双掌之间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光幕。那光幕起初微微晃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光幕被整齐地切割为十格。 其中六格里有人影映出。 尹观和仵官王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占据其中两格。 而剩下四格中是四个戴着和仵官王同一制式面具的人。 分别是——宋帝王卞城王都市王平等王。 此次齐国的行动整个地狱无门出动了七位阎罗十殿阎罗中只有楚江王、阎罗王、转轮王三位没有入齐。 虽然最后真正在小连桥出手的只有五位。但他们的准备绝对是充分的还留下了两位阎罗的余地。 可见地狱无门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对于齐国还是保有相当的谨慎。只不过……现在看来这种程度的谨慎似还远远不够。或许他们当初就不该接那单生意! 只有六格人影因为在齐国之外的那三位阎罗此时当然不可能跨越齐国护国大阵与他们沟通。尤其是在此等紧张之时那几乎是在直接暴露他们的位置。 而剩下一格位置属于泰山王…… 这阵子东躲西藏的地狱无门诸位阎罗通过这种方式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甫一露面都市王便哑声道:“这种危险时候要求沟通秦广王你觉得合适吗?” 第十七章 秦广王 此次临淄之行虽然成功但参与者全都陷入齐国青牌上天入地的追杀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滋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说到底地狱无门并非军队且建设时间很短尹观与其他阎罗更多是合作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甚至于此刻都市王已经开始质疑秦广王的决定。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尹观看了都市王一眼淡声道:“我说合适。” 无论如何在其一手创建的地狱无门内部尹观依然拥有足够的威望。 被他冷淡的目光一扫都市王立即闭嘴不言。 姜望在小连桥见过的宋帝王瓮声道:“秦广王你现在召集大家有什么事?我这边已经快被排查到了可能藏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转移。” 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他和仵官王适合出声但他并无什么态度上的针对只是就事论事。 尹观微微颔首:“我制定了新的行动计划……” “还行动?”排名第九的平等王打断道:“就连泰山王都死了!” 在参与这次行动的诸位阎罗里他实力最弱这时的语气也表现出急躁、紧张:“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们藏下去齐国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吗?我们就藏着不行吗?” “已经不行了。”尹观的声音很冷静但同样因为冷静而显得有些残酷:“在岳冷面前你们藏不了那么久。” “一动不如一静。”平等王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 在捕神岳冷的强大压力下他已经乱了。 常年游走在黑暗中一个心已经乱了的杀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为奇。 仵官王抬头看了树巅上的尹观一眼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但尹观依然平静。 “你不再相信我?”他这样问:“因为我杀了泰山王?” “你不该杀他的。”平等王低声说:“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他对泰山王没有什么感情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泰山王之死难免加剧他的恐惧。 而且他的话也没有错。因为泰山王如果说了什么这会他们应该已经不止一个被抓。 “他一定会说的只要价格达到他的底线。那底线或许是保留修为或许是保他的命或许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尹观的回应却依然很平静:“他被活捉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岳冷再怎么强作为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自杀还是做得到的。 泰山王被活捉就说明他内心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那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 平等王大概不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在巨大的压力下难以保持冷静的判断。又或许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要借机试探尹观。 在地狱无门这种地方太简单的人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平等王沉默了一阵低头表示臣服:“谢谢你愿意跟我解释。” “不必谢我。”尹观语气依然平淡:“比起杀掉你来说还是解释一下更简单。” 换而言之如果解释起来更复杂或者解释不通。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在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讲感情讲付出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这是尹观在建立地狱无门之初就决定的这个组织的风格。 所以哪怕尹观冒险去杀泰山王实际上是在救其他人是作为组织首领承担最大的责任、最大的危险他也并不拿这一点说事。 反而直接威胁平等王。 在地狱无门这恰恰更有效。 一片安静。 尹观视线挨个扫过确认所有人都清楚了他的决意。 才在安静之中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们认识到一点我们并不是齐国的敌人。我们不配。” “齐国非常强大但他的对手也很多。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国家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给我们。然而只是一丁点的注意已经快要让我们覆灭。”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搅乱局势。让齐国真正的对手看到机会站到它面前来。哪怕再危险我们也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们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 尹观的观点很清楚也因此让来自齐国官方的压力仿佛更凝重了一些。 几位阎罗互相对视交换眼神。 但终究没有谁再提出意见。 最后仍然是宋帝王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 …… 贝郡的东北方向紧邻碧梧郡。 碧梧郡的西北方向是辛明郡。总之都在齐都临淄的影响范围内。 泰山王死在贝郡之后追剿行动一夜之间又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岳冷亲自制定追剿计划不再只展露神临境的武力而是拿出独属于“捕神”这个名号的真本事。 很快追缉队就在碧梧郡发现了地狱无门的踪迹。 因独一无二的碧色梧桐而得名的碧梧郡再往东北去便是高氏所在的静海郡直接往东则是天府城所在的临海郡。 到了碧梧郡一个可能性就不能不面对——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极有可能想偷越海岸逃往近海群岛。 不像其它边城所在漫长的海岸线很难封锁完全。除非齐国完全发动护国大阵然而为几个地狱无门的杀手完全发动护国大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强者只是借助大阵关注国境以便随时降临罢了。 若能成功逃到近海群岛就不再是齐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届时可以说天高任鸟飞。 而作为神临境强者岳冷是不能轻易去近海群岛的。那会引起当地势力的反应。 所以岳冷直接沟通静海郡、临海郡两郡郡府临时隔绝两郡与碧梧郡的交通让碧梧郡通往大海的方向成为铁壁。 而岳冷本人则亲自坐镇静海郡与碧梧郡的分界。 用一张反过来的网笼罩地狱无门。 他以独有的敏锐察觉到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的躁动。要是在追剿的过程中还让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犯下什么大案那他堂堂一代捕神可就脸上无光。 所以他一方面维持着追剿的烈度持续制造压力另一方面也小心掌控局势不给地狱无门狗急跳墙的机会。 之所以选择坐镇静海郡这边而不是海岸线更长的临海郡。 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静海高氏底蕴不足未必能够挡得住发狂的地狱无门。 而如今最受宠的静贵妃就出身静海高。 按最坏的局面考量岳冷宁可天府城出事也不想看到静海高出事。 …… …… …… ps:我以为书评区置顶的那个活动目标已经完成了。才发现目标是两万点星耀值啊现在不到三千点。 大家每天去给姜望比个心吧一个心就是一点星耀值。咱们现在均订700每人点一下一天就是六百点啦。 粉丝值够的加个标签一个标签十点星耀值。 投稿大事记也能增加星耀值。这些全都是免费就可以搞定的。 来吧兄弟姐妹们忙活起来!给大齐天骄·神通内府·青羊镇男·剑术超卓帅姜望一点排面! 第十八章 南遥事 齐国赤阳郡。 在南遥城的第二天姜望被拉来参观廉雀铸兵。 每个廉氏铸兵师一生只能使用三次古炉没有足够的把握或期待不会开启。这与技艺、修为、地位都无关而是源于血脉上的限制。 廉氏虽然是铸兵师家族专精铸造但在血脉方面显然也有很深刻的研究。命牌就是证明。 以廉雀如今的地位就算试手用的铸兵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差不多算是廉氏除古炉之外最好的铸兵炉了。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打扰。 廉绍自不必说他现在完完全全是廉雀这一系的人而且对姜望满怀感激。 至于廉氏的那些家老……南遥到临淄中间只隔两个郡姜望在临淄城的战绩早已传来。就算是重玄氏、鲍氏这样的顶级名门也要重视这等天骄更别说地位远不如、且不以武力见长的廉氏了。 论战力因为是铸兵师圣地之一所以有一些陈年关系在危难关头或者请得动一些强者。但廉氏自身内部最强的就是外楼境而已。 可外楼境对姜望这等天骄来说根本算不上关隘早晚可以到达。 族长廉铸平亲自来廉雀府上与姜望打过招呼面上没说什么但就是赔礼的意思。 姜望看着廉雀的份上也没有倨傲反而持礼甚端给足了尊重。 而那位针对过姜望名为廉炉岳的廉氏家老这几天面都不敢露。从姜望到南遥城的第一时间就宣布闭关姜望若是在南遥城常住他的闭关恐怕永远结束不了。 当时他是腾龙境巅峰姜望只是通天境。现在姜望都神通内府了他还是腾龙境巅峰。哪来的勇气往姜望面前站呢?根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 巨大的铸兵炉正在“醒炉”中。 早先在铸造长相思的时候姜望便知廉氏的顶级铸兵炉都是轻易不开放的所以需要在使用之前“醒炉”这个过程无法省略只能等待。 现在的姜望能够清楚感受到炉中的热力正在缓慢“苏醒”。 三昧真火的神通摘取不仅成就了他目前最强的杀招也让他对火元的掌控更加精妙入微。 甚至是对于火源图腾他也有了新的理解。 每一次研究三昧真火都会有新的体悟发生。神通内府之所以号称是相较于普通内府外的另一个层次的确是拥有着巨大到恐怖的优势。 姜望无论走到哪里修行都是从不懈怠的。此时感受着这炉中的热力也在心中验证对“火”的理解。 而廉雀大大咧咧坐在旁边的地上仅穿一条犊鼻裈(注1)赤着黑红的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坚硬。 手里拿着一个卖相非常不佳的果子在啃。 那果子是椭圆的表皮为铁锈色瞧来不甚干净的样子。 但他吃得非常香甜咬一口汁水四溅内里是红彤彤的果肉。 “尝尝!” 廉雀随手从地上的果盘中抓住一颗丢来那架势像砸来了一个铁球。 姜望一把接过分量很足但握在手中意外的柔软。 “铁浆果只长在火山腹部很好吃的!”廉雀介绍说。 姜望半信半疑地凑到嘴边轻咬一口。 “噗!” 立马吐了出来只感觉满口生涩! “哈哈哈……”廉雀大笑:“你把果皮撕了再吃啊我是很喜欢果皮的口感但你未必能喜欢。” 他明显是故意不说的。 廉雀这么一根筋的人捉弄人来才叫人防不胜防。若换成重玄胜叫破嗓子姜望也不会轻易尝试。实在是对廉雀没有防备。 朋友之间被捉弄到了是不可能生气的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铁浆果的果皮很好处理从开口轻轻一撕整张都会脱落只剩红彤彤的果肉卖相倒是好了许多。 姜望之前咬的那一口隐隐是有甜感的只是果皮的干涩味道太重将其掩盖了。所以他才愿意再次尝试。 此时咬下一口果肉口感柔而不密滋味甜而不腻确实是上等佳品。 姜望吃了几口突然感觉自己咬破了什么。温热的浆汁流过霎时满嘴流香! 那[567中文 yue20]红彤彤的果肉里内部原来还裹着一团银色的汁液。 难怪叫铁浆果。 有了这团银色的浆汁这水果味道直臻绝品! 姜望几口吃完感到一种难得的满足。到了他这种修为已经很难为口腹之欲所满足可见味道有多好。 这时廉雀又丢来一颗笑道:“你再试试连皮咬一大口直接咬到浆汁处会发现别有风味。” “我再信你一次。”姜望目带威胁。 依言咬了一大口这次果然与先前不同。那种强烈的涩味被浆汁所中和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感受非常特别也极具口感层次在这种混合的风味中果肉本身也更香甜起来。 说不上哪种吃法更好这两种吃法都很美妙。 只吃两颗他已经爱上这种果子了不枉廉雀如此推荐。 “不错这个给我准备一百颗。”姜望直接道。 廉雀伸出大手下意识地盖住果盘那里面已经只剩两颗了。 “这果子不好采也不是每座火山腹部都有。我一个月才有十颗铁浆果的额度也就是你来了才给你分一分。上哪给你弄一百颗去?” “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很有办法。”姜望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叫提前支取吗?” “一次吃那么多不腻啊?”廉雀愁眉苦脸但还是道:“我想办法。你走的时候给你准备好。” 他没有说这铁浆果除了美味之外还能够增加微量的火元亲和价值不菲。也就是廉家虽然武力一般但财富惊人才每个月都能发给嫡脉嫡子。 对廉雀而言这些话没什么必要说。姜望喜欢他想办法便是。 “好哥们!”姜望毫不吝惜称赞。 “铁浆果也不能白吃啊。”廉雀直接爬起来走到铸兵炉前:“过来试试你的火!今天咱们炼它五个时辰!” 姜望:…… 廉雀以前多简单一个人让重玄胜暗地里教着如何竞争廉氏家主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一点亏都不肯吃。 重玄胖真是毁人不倦! “唉。”姜望止不住的叹息:“廉雀兄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庸俗!我还是怀念那个单纯朴实的你。” “你这句话的腔调好熟悉。”廉雀幽幽地道。 得。 都是饱受重玄胜毒害的人。 …… 轰! 巨大的爆声突然响起。 正在铸兵炉前闲聊的两人顿时警醒。 “什么声音?”姜望想确认是不是廉氏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而廉雀已经扑灭铸兵炉往外疾飞。 “出事了!” …… …… ps: 犊鼻裈(kun):短裤。 第十九章 土鸡瓦狗 廉雀直接腾空疾飞体内似有一座熔炉轰隆隆发动起来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这里是南遥城是廉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望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廉雀一边。 为了给朋友撑场姜望直接内府与通天宫一起运转开属于神通内府的强大气势毫无保留。 “在剑炉!” 廉雀声音焦急。 廉氏最为珍贵的毫无疑问就是三座古炉。那是廉氏先人早年逃亡时都未肯遗失的宝物是历史也是传承更是廉氏跻身天下铸兵师圣地的倚仗之一。 而剑炉就是最近一柄名器长相思的铸炉当初铸剑的时候姜望也与廉雀一起在剑炉待过几天算是很熟悉环境。 “剑炉有剑阵护持不会这么快出事的。”疾飞的同时姜望宽慰道。 他的手已经按在剑上不管剑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在廉氏族人面前展示一下武力不是坏事对廉雀扩大影响力很有好处。 “哪里来的鼠辈敢在我廉家闹事!”廉雀愤怒如狂远远就开始怒吼。 姜望也气势全开锋芒毕露。 他的剑式甚至都已经起势但远远一看连忙松了剑柄一把扯住廉雀:“别去送死!” 他不仅拦住廉雀还拉着廉雀往后疾撤。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一个长发清俊男子虚悬空中。 剑炉外的残剑剑林本就是护持古炉的剑阵。此刻已经全力激发剑气冲霄。 而那清俊男子拳缠绿光正毫无避忌地一拳砸在剑林之上! 除了尹观还有谁! 廉氏族内最强的战力也就是外楼境而以铸兵闻名的廉氏外楼绝无可能是尹观这等凶人的对手。 所以姜望二话不说拉着廉雀就撤。 廉雀这边还在使劲挣扎愤怒如狂:“别拉我!他竟敢动剑炉我一定要杀了他!” 廉家人对古炉的珍视自不必多言然而姜望绝无可能放任他去送死。 那边尹观拳头落下。 只一拳无数断剑就干净利落地炸开被砸成漫天碎片。 残余的断剑仍勉强维持着剑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可能扛得住第二拳。 廉雀立刻就不挣扎了。 他的确性情刚烈悍不畏死但又不是个傻子。 尹观这一拳表现出来的战力远非他能企及。即使拼了这条命也未必能伤对方一根毫毛。 姜望已经第一时间认清形势选择避让但显然廉雀的大呼小叫还是吸引了尹观的注意。 尹观对着剑阵轰出第二拳的同时视线往这边扫过。 那一瞬间强压加身浓烈的杀气倾覆而来有如实质廉雀整个人肌肉绷紧几乎以为马上就要被杀死! 但尹观只是扫过视线便一拳将整个剑阵轰破! 那座仿佛从历史中走出带着陈旧故事感的古炉已经暴露在其人面前。 廉雀固然忧心如焚。 旁边的姜望却心中一凛他清楚尹观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古炉已有千年历史!你若坏了它半点廉氏定与你不死不休!”从另一个方向廉氏族长廉铸平带着一众家老往这边疾飞而来。 因为姜望和廉雀本就在其它铸兵炉离这里更近一些所以反倒先来一步。 牵扯到古炉涉及廉氏根基。因此廉氏此刻能够调动的战力几乎全部出现廉铸平本人只是内府巅峰但家老中有两位外楼境的强者。 尹观淡淡一笑对廉铸平的威胁不以为意:“我此来本想屠灭廉氏打碎古炉给临淄那些大人物加深印象。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但大概只有姜望听明白了。 尹观瞧了古炉一眼于是转身:“且将这古炉寄存于此。待我以后有空来用。” “廉氏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廉铸平大怒。 嗖! 尹观骤然回身并且霎时扑近廉铸平拳绕碧绿之光当头轰落! 廉铸平慌乱出手与他一起的廉氏家老也纷纷出招其中两名外楼境家老一位打出一座火炉虚影炙烤天地一位拎巨锤反轰如高山摧崩。 不能说不卖力不能说不威猛。 但冲突在一瞬间开始又只在一瞬间结束。 尹观岿然不动那火炉虚影被打得破灭那威猛巨锤直接被砸成铁疙瘩。一众家老东倒西歪而廉铸平吐血倒飞喷洒一路鲜血! 震撼惊恐。 “土鸡瓦狗一般的东西连一拳都接不下拿什么与我尹观不死不休?” 尹观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踏空而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 他真的说来就来也真的说走就走了。 …… …… 廉雀固然又愤怒又无力姜望也心事重重。 夜晚独坐房间决定尽早离开南遥。 他根本不想掺和地狱无门的事情但有些事就是如此巧合他来到南遥而廉氏恰好被尹观选为目标。 从尹观的话里可以判断出他明显是要在齐境之内搅风搅雨制造动静。 廉氏作为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之一名望其实很有但本身却并不以战力见长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立威目标。 若真的屠灭廉氏足以在整个齐国掀起惊涛骇浪。 当然到了那种时候齐国出面的不会只有一个岳冷。 齐国现在派出的人是岳冷不是因为齐国只派得出这种实力的修士而是岳冷已经足够。一旦岳冷被证明“不够”地狱无门还敢闹得更大自然会有更强的高手出面。 所以尹观需要控制尺度。如何扰乱追缉队的视线又不加剧齐国方面的反应烈度。这非常难以平衡。 自离开贝郡之后姜望就再没能得知地狱无门的消息。追缉队也不可能有谁会特意给他传递情报。 他因此并不知道此时的追缉队已经被引去了碧梧郡。 姜望只是在想秦广王现身赤阳郡。 那始终与他一起行动的仵官王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方便进来吗?” 姜望对声音的主人早有预计因此虽然情绪复杂但还是道:“请进。” 眼前一花尹观已经出现在房间里。自顾寻了茶凳坐下翻转一只茶杯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望并不吭声只等他自己说明来意。 “之前已经两清但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尹观呷了一口茶语气随意。 在白天的时候他完全不介意顺手杀了廉雀。只是因为看到姜望才选择罢手。 甚至之后停止了对廉氏的行动。 “是。”姜望并不否认。 “这茶不错你的朋友对你很周到。” 尹观随口评价了一句放下茶杯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我说过我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可能等不到后报。所以有什么要还的都最好立刻还。既然你也同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现在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第二十章 交换 尹观这个人做事有一套他自己的准则。 他似乎并不相信什么情义、承诺之类反而更像商门修士一样遵循公平交易的原则。 当然这种“公平”也非常简单粗暴全在他一念之间。 就像他在苏奢手里救姜望一命姜望找人帮他通过正规渠道混进临淄之后他就不再提起。认为两清。 哪怕重玄胜目的并不单纯还借机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好像也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通过什么手段甚至也不在乎是否被人利用。 现在姜望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就要求立刻还掉帮他做一件事。 这很“尹观”。 “什么事?”姜望直接问。 “送我离开齐国。”尹观说。 不杀廉雀放过廉氏这人情到底值不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帮助被齐国通缉的罪人逃离。每个人从自身出发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会尽力。” 他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这事如果有这么简单尹观也不必请他帮忙。但他承诺会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这是姜望的承诺掷地有声。 自白天受袭之后廉氏大动干戈请来不少外援助拳还请动赤阳郡郡府派出高手坐镇。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我行我素的潜入廉氏族地……对尹观来说倒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姜望若在这时候出卖他的消息不说将他困杀当场至少也能要他半条命去。。 若是拖到引来岳冷则更是后果堪忧。 但尹观似乎百无禁忌得了姜望的应允他转了转茶杯停下:“那看你安排。” …… …… 姜望第二天便辞别廉雀离开南遥城。 自此西转往日照郡而去。 在离开齐国去往云国之前当然要去自己的封地看一看见见青羊镇上的人安排一些事情而且也正好顺路。 按时间来算竹碧琼这会应该已经回钓海楼了。向前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该颓废还是颓废。只不知独孤小现在修为如何是否构建了周天。 尹观袭击廉氏在南遥城来去自如搞得廉雀心情很坏。对廉氏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耻辱对廉雀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只是让他愈发坚定了要重振廉氏的决心。 在尹观的强势面前廉氏的虚弱暴露无遗。命牌曾经延续了廉氏的存在但现在已经禁锢了廉氏的未来。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被人吞掉。 不过心情再怎么糟糕答应姜望的百颗铁浆果还是如数送来被姜望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匣里。 为了掩饰尹观的随行姜望以路上修行的名义重新租了一辆马车打算坐马车去日照郡。到了阳地也就到了齐国现在的西方边境到时候便不是一辆马车可以混过去的事情须得另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鲍氏车马行在验证他的身份之后百般推脱不是说马车坏了就是说车夫病了总之坚决不愿意租马车给他。 很明显在巨额的赔偿之后鲍氏车马行把姜望列入了不接待的名录里。但别的车马行又没有通行全国的能力。 最后还是廉雀出面直接买下一辆马车。重赏之下愿意跑远途的车夫也大有人在。 姜望挑了一个沉稳的便离开了南遥城。 其实最稳当的办法是用神魂匿蛇控制这车夫如此就不会有任何不小心泄露消息的风险。 但对姜望来说他还做不到视凡人如蝼蚁随意踩灭。 好在以尹观的修为一意潜藏起来也不是这普通车夫能够发现得了的。 只一帘之隔帘外车夫把握着马车的前进方向却根本不知道车厢内何时多了一个人。 姜望与尹观车厢内对坐也没什么闲话好说各自修行。 有尹观在姜望没有修炼得自浮陆的火源图腾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内府之中。 他的第一内府叩开未久虽然摘得了最高珍藏但内府本身还有很大的开拓余地。 比如到了内府境每叩开一个内府又能在内府中刻印一门瞬发道术。甲等中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即是内府境。 如八音焰雀和焰雀衔花姜望虽然已经十分熟练掐诀的时间也缩短到三息之内。但到瞬发终究是一种质变。 姜望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暂时搁置。 这两门他自己开发的道术都很不错威能可观但已经展露过太多次很容易被针对破解哪怕提升到瞬发的层次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作用也不会太大了。 可惜这种级别的道术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珍藏不可能轻易赐予。重玄胜自己都没有更没办法给他准备。 重玄老爷子倒是给过口风但他代表的是重玄家而不是重玄胜。 姜望只能拒绝。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站在重玄胜的角度而不是重玄家族的角度。 所以对姜望来说他的其实选择不多。 现阶段只能多积累一些功选些有潜力的道术进行推演。 这一路回云国既是归心也是修行。 …… 姜望有爵位在身又带着青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但在离开赤阳郡的时候还是被人拦下来了。 守关的兵士一定要检查车内哪怕马车里是五品青牌捕头也不肯简单放行。 姜望于是知道对于尹观在南遥城现身一事齐国方面的反应已经到来。此时的严查便是证明。 不知道岳冷有没有跟过来? 好在姜望早有准备直接自储物匣中取出匿衣交给尹观。 尹观略一研究便知此物功用。 “好东西。”他赞了一句又叹道:“可惜对神临无用不然……” 他没有说不然怎样只将匿衣一披便消失在视线里。 姜望直接掀开车帘对着守在马车旁边的兵士道:“可要进来车厢检查?” “不用了姜大人。我这样看几眼便行。”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超凡修士眼神锐利扫了几眼便知这车厢很普通也不存在什么暗层。 查罢他一拱手:“卑职也是奉命而行请见谅。” 从爵位论姜望是青羊镇男大齐贵族的一员。 从职务论姜望现在挂职五品青牌也算是一位五品官员。 而姜青羊先败王夷吾再胜雷占乾这些齐国超凡修士也很难不知道他的名声因此态度很好。 “无妨。你们坚守职责是大齐如此强盛的基础。” 姜望摆摆手将车帘放下。 “放行!”马车外那兵士大喊。 第二十一章 封地 有匿衣的掩护一路无惊无险。 各城域之间盘查十分严格。 从赤阳郡到日照郡走直线一路上要穿行十郡。 姜望完全是在修行中度过路途身边有一个随时有可能带来危险的地狱无门秦广王倒也不存在枯燥——提心吊胆还来不及。 进入日照郡后姜望直接原地遣回车夫顺手将马车整个送予他。 车夫跑一趟远路得到不菲报酬回去时还白赚一辆马车简直开心极了对姜望连连鞠躬感谢。 望着马车慢慢远去解下匿衣的尹观说道:“你看人其实很容易满足。而这个世界无垠广阔物产丰饶足够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过得不快乐呢?” 姜望随口回道:“我听过的说法是人最难满足。拥有的更多想要的也更多。” 最容易满足的是人最难满足的也是人。 尹观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已经到日照了你有什么计划?” “现在离开国境肯定很困难。”姜望直接摇头:“我先回青羊镇看看。一路上坐马车慢悠悠的到了日照郡却不回青羊镇反倒急匆匆的要离境一定会惹人怀疑。” 在贝郡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林有邪似乎对他有所怀疑。如今真个牵涉进了尹观的事情愈发需要谨慎。 “你考虑得很周全。”尹观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姜望的安排。 北衙追缉他们行踪的手段非常多。 其中一种就依托于“国势”。也是对付他们这些“外来者”最简单也最好用的手段。 这种手段说起来玄妙其实本质很简单。齐国的修士也好百姓也好乃至一草一木都是齐国的一部分。 而对于体现在各方各面、各行各业无所不在的“国势”来说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是毫无疑问的外来者。 国境戒严后护国大阵虽然未开但也已经借用了一部分力量。他们的任何行动都会留下被“排斥”的痕迹。 所以地狱无门的逃遁也需要依靠他们早先藏在齐国的“暗线”作为掩护。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地狱无门并没有太长的历史虽然对于刺杀赵宣这件事做了很多准备。但藏在齐国的暗线不可能太多。 这也是之前尹观要不顾一切杀死泰山王灭口的原因。 而有齐国爵位在身的姜望是这个国家合乎法理的存在更是齐国统治阶级的一员。 “国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会接纳他不会排斥他。跟在姜望身边的尹观也因此能够得到掩护。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尹观依旧披上匿衣跟着姜望往青羊镇去。 姜望看不到他的行迹尹观也很好的隐藏了自身气息。但清楚其人就跟在身边 “对了你之前说匿衣对神临强者无用?”姜望问。 “它的材质以及织法都很完美足以欺骗视觉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在神临强者的感应范围里它的意义几等于无。” 尹观说:“因为神临就是灵识范围内的神!” 按照尹观的话来说在神临境强者面前匿衣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确无用。因为“环境”都被神临所掌控。 “也许你已经离神临不远……” 姜望这话是真心真意他见识过尹观的几次出手深感其人强大。远非一般的外楼强者可比。 尹观摇摇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他虽然在摇头虽然说的是残酷事实但他的神情全无沮丧甚至连一丝后悔的情绪都看不到。 他坚定自己的选择并一路走到如今。 而神临难见对他来说艰难的事情还少了吗? “到了青羊镇之后我会想办法弄一支商队去郑国或者容国开拓商路到时候你可以混在商队里。有匿衣的存在你混过去的机会很大。总不至于哪座边城都有神临境坐镇并且那位神临强者还一定要亲自调查我。” 姜望边走边说:“太过复杂的计划反而没有可行性我有匿衣便利用起它的优势来。这是初步的思路。” 尹观既没有认可这个计划也没有否定只说道:“可以不必太着急现在大部分阎罗都在碧梧郡岳冷也被引到了那里。边境会相对松懈。” 姜望步子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他早就见识过尹观无情轰杀泰山王那一幕应该说对这种用其他阎罗为自己创造逃离机会的行为是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细微的情绪变化亦被尹观所察觉。 他的声音在问:“你似乎不齿这种行为?”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们也是你的属下与我素不相识。我无权也不愿评价。”姜望道。 “那就还是不齿。” “你是那种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吗?” 尹观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 …… 一踏进青羊镇域姜望便感觉到一种舒畅。 这不是单纯的心理感受而是切切实实有这样的现实感知。这里是他的封地是受齐国律法保护也被各方承认的。 理论上他在这里拥有除齐帝之外的的至高权力和自由。 当然统辖此地的郡府一纸公文下来他该低头还得低头。但那本质上也可以说是齐帝的权力压制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认可他的统治。 因为这种封地的“认可”在青羊镇姜望能够发挥的实力要比别处强。不过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这种微弱的“加强”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离开青羊镇的时候路边尚有野花开放回来时已经冬月霜杀百草。 路上偶然遇见的镇民气色都还不错让姜望大概能知道独孤小的工作做得如何。 姜望特意在镇域里绕了几绕心里有了一些了解之后才往镇上去。 按照他离开青羊镇时的安排独孤小负责日常镇务向前作为超凡战力威慑。 张海若留下的话便是常规超凡武力若走也便走了。其人是不被姜望纳入核心班底的。 在自己的封地姜望难得神态悠闲。走进镇厅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大叔模样的人正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 不是向前又是谁? 时间好像唯独在他身上停止一切似乎从未变化过。 姜望特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太阳可以晒了。这家伙大概只是懒得换地方。 姜望正要怎么捉弄他一下。 却见躺椅上的[乡村小说 xiangcun7]那个人蓦地起身。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环顾左右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的飞剑告诉我它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姜望回青羊镇后向前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十二章 青羊事 唯我剑道不愧是时代绝巅传承下来的剑术。 以向前腾龙境的修为竟然能隐隐察觉到尹观的存在! 要知道尹观在外楼境亦是绝顶而且现在还穿着匿衣。 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直接传进他耳中:“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要声张。他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明面上则得意笑道:“怎么样感受到姜大人的强大了吗?” 这番对话不一定会传出去齐国的那些青牌未必有这样无孔不入。 但姜望仍要力求谨慎不出半点差错。 哪怕最后终究会暴露他帮尹观逃跑的事情他至少也要确保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暴露。他能够接受竭尽全力之后的失败但无法接受因为疏忽大意而自我葬送。 天意难测但要尽好人事。 向前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不太聪明其实脑子也还够用。一见姜望如此就知不便公开讨论。同时他很懒知道人是姜望带来的就一下子放松下来。又耷拉着死鱼眼重新靠回躺椅上了。 “强不强关我屁事。”他打了哈欠嘟囔道。 姜望真想甩一记妒火过去看看他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在内心眼红。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穿着锦衣当然要走在大道上让人们都看到好好的炫耀一番。 在临淄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但青羊镇是他的封地对他来说意义不同。而向前又是他的朋友。 姜望难免也有些少年心性想收获一下亲近之人崇敬的目光这一路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内心其实也期待了挺久。 但现在…… 姜望又瞧了瞧继续睡觉的向前不由牙痒。 他现在可是闻名齐国的天骄怎么这家伙一点都不激动一点都不佩服的吗? 长着一双死鱼眼还摆着个死鱼脸。 好久不见不如切磋一下吧。他恨恨地想。 正想着忽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姜大人!” 娇小的身影几乎是跃出门厅来在姜望身前才站定。 独孤小抬眼看着姜望眼睛里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了:“您终于回青羊镇了。大家都很想您!您好厉害啊!我在日照郡都听到您的事迹了!都说您是绝世天才呢!” 事情终于回到正轨果然这才是衣锦还乡应有的场面啊。 还是小小可爱! “咳。”姜望矜持地轻咳一声:“我回来看看。” “您一定要常回来啊。” 独孤小巴巴地说了一句又回身喝道:“姜大人已经回来了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还不都出来迎接吗?” 其实听到动静后其他人也在往外走但独孤小毕竟已经超凡速度比他们快得多。 落后几步的一群镇厅吏员蜂拥着挤出来:“姜爵爷回来了!” “青羊镇以您为荣!” “您就是青羊镇的神!” “姜大人我每时每刻都记着您的教诲啊。” “我把您的画像挂床头!” “您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 “行了行了。”姜望一开始还被捧得挺舒服但越听越不对味赶紧叫停:“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没有事情做吗?看你们一个个闲的!” 什么青羊镇的神什么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这要是传扬出去麻烦绝少不了。 神道早已衰落。现在修行神道的都必须经过国家册封。没有正式经过册封一律是邪神。姜望不修神道倒也无所谓。 但那个年轻一辈第一人…… 可真是招打得紧。 这些镇厅吏员大多是当初跟着姜望一起战斗过亲眼见到姜望临阵倒拔天地门生生砸死对手击破千军。 心里与他十分亲近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而姜望一开始赶人他们也马上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时又有一声招呼:“姜大人。” 却是张海。 姜望本以为他走了倒没想到还在。不过他在与不在区别也不大其人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修士罢了在哪里都是混。 “是张海啊。”姜望对他勉励地点点头。 人家好歹在他的封地做事这点场面姜望还是会应付的。 应付完便问独孤小:“小小我的院子还空着吗?” “一直都留着在呢您现在要过去吗?” “挤在这里不像话影响镇厅工作去我院子里说话吧。”姜望又冲向前喊道:“你也来一起。” 向前也不管他说什么堵住耳朵:“不去。” 姜望索性一把拉住他:“赶紧的!” “说什么啊?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说的?” “让我睡会吧今天没睡够六个时辰困得慌……” “姜兄?姜大人?姓姜的!” “松手松手……” 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而独孤小笑靥如花地跟在身后甚至像个小孩子般雀跃的蹦了几下。 哪里还有平日主持镇务时冷静严厉的样子。 张海就立在院中看着他们三人离去心情复杂。 遗憾吗? 当然有。 如今姜望在整个齐国都炙手可热所有人都知道区区一个青羊镇绝不会是他的终点。他的未来无限光明只要不提前陨落以后必定会成为齐国的大人物。 君不见那些镇吏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为什么?没人是傻子。都知道跟着姜望有好处未来可期。 再看独孤小一个普通侍女现在已经超凡掌一个镇镇务。 向前显然也深得信任姜望以后做什么事情会少得了他吗? 而他张海是当初最早和向前一起跟着姜望做事的。 现在与当初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都没有。 不是姜望苛待他他在青羊镇的待遇并不差跟在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 但问题就在这里——没什么两样。 今日之独孤小与当日的那个小侍女可以说是天地之别。 而他早就是超凡修士了却还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只因为当初在青羊镇外的那场大战他选择了明哲保身独孤小一个普通女子却选择了战斗…… 当时的选择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人生际遇往往在一念之间拐向完全不同的岔口。 “算了没什么了不起。炼丹去!” 不愧是与向前难分高下的咸鱼张海很快就开导好自己。 “待老爷我炼出绝世神丹哼哼……” 第二十三章 独孤小的小周天 这间院子久未回来倒是明亮透净一点也不像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那样冷寂。显然常有人过来收拾。 姜望走进院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客厅说话。”他提议道。 独孤小便小跑着先进房间利落地找出茶水来摆好茶盏。 这院子其实都是她亲自收拾的每三日必来洒扫一次无论镇务多么繁忙。 只不过她不会在姜望面前以此邀功罢了。 她始终以姜望的侍女自居。尽管她现在已经超凡又被交付青羊镇的镇务在整个嘉城城域也是头面人物了。 侍女给老爷收拾房间那实在是太天经地义的事情。 侧卧的窗户清风一动姜望便知尹观已经进去房间歇着了这是给他提醒。也有表示不会偷听他们谈话的意思。 向前无精打采地往前挪动着仿佛对此一无所觉。 但姜望知道他是能够察觉到的。 曾留于时代绝巅的剑术恐怖非常。 三人在客厅中分别落座往常都是四个人但这会竹碧琼的“剥削契约”已经期满自回近海群岛去了没能当面道别倒让姜望有些遗憾。 一同为青羊镇做了那么多努力几人之间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在。 不过竹碧琼回近海群岛那是“享福”去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在近海群岛钓海楼就算不是说话声音最大的势力也是其中之一。胡少孟已死大仇得报。出身于钓海楼的她只要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未来就不会差。 姜望坐得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从坐姿便看得出人的部分性格。 比如独孤小她只沾了椅子半边随时可以听吩咐起身。汇报镇务的时候眼睛时刻关注着姜望的表情颇有些小心翼翼。她对姜望忠诚肯定是很足够但也带着讨好。因为姜望是掌控她命运的那个人。 而向前则生生把椅子变成了另一张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直接瘫在椅子上。姜望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能听到他打呼的声音。 简单地听了听汇报对独孤小姜望是信任的但这种汇报仍然是必须。他信任独孤小和他仍需要监督独孤小的权力这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前者是个人情感后者是规则必须。 不要小看这种规则它是任何一个势力的根基。 在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巨大斗争漩涡里挣扎那么久姜望对这些东西已经不再陌生。 “不错。”独孤小汇报结束后姜望点头表示赞许:“你做得很好。” 独孤小高兴地笑了得了姜望的夸奖对她来说比什么都强。 “啪!” 姜望跟独孤小说完话伸手拍了向前的大腿一巴掌将这家伙从沉重的睡意中赶出来。 向前蓦然惊醒没好气地瞪了姜望一眼。 只是那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实在没有多大杀伤力。 “你呢?你这段时间又做了点什么?”姜望故意扳着手指头道:“我可是每个月都要付你道元石的。” 向前懒懒道:“你不会希望我做点什么的。” 对于青羊镇给他的职责定位来说无事发生就是他最大功劳了。 姜望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要找他的茬。“把你的口水擦擦。” 向前伸手一擦擦了个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真够无聊的。” 姜望笑了笑:“那我给你找点不无聊的事情?” “敬谢不敏!”向前竖起双手反对:“青羊镇很小我也很废物还是无聊点好。百无聊赖才是人间烟火。” 姜望听懂了他的暗示。 一个藏头露尾的强者跟在姜望身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情。向前对青羊镇很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守在这里。早在唯我剑道暴露出来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提醒姜望青羊镇承受不起太大的风险。 姜望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又看向独孤小:“小小你现在修行上怎么样?” “那可真不怎么样!”向前难得地批评道。 以他的性格别人怎么样跟他屁点关系都没有他才不会在乎。 早前混在矿场的时候跟张海共事那么久。张海天天捣鼓他的破丹以向前深藏不露的实力和眼界可有多说一句? 但独孤小这姑娘毕竟与他并肩战斗过。而且……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胡栓子临死前的表情。 所以竹碧琼离开后他就接下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 他这么颓废的人都说不怎么样那就是真的乏善可陈了。 姜望闻言一愣:“怎么说?” 他是了解独孤小的。 这个小侍女绝不是蠢人。甚至因为早前痛苦经历的关系心思其实很深。而且她骨子里有股狠劲肯咬牙努力绝不是向前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有道是天道酬勤即使天赋并不好想来独孤小的修行也不应该会太难看的。 “她……”向前正要说什么看了独孤小一眼又把话咽下去。最后闷声道:“你自己问她吧。” 这时候独孤小的脸上高兴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她赶紧低头不让自己霎时红了的眼睛被看到。 她真的很害怕!很怕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很怕自己对姜望失去价值很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正是发现她的情绪向前才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了?”姜望笑笑:“向前废成这个样子这么久了一点进步都没有我看他还睡得挺香。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和缓了声音让自己的姿态更平和:“有什么修行问题赶紧说名震临淄的天才在此你还不抓紧机会解决一下吗?” 向前不满地怒视他一眼不忿于自己被拉出来做箭靶。 但独孤小一下子就没那么慌了。 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的停住了。 她甚至很满足。 因为她知道了对“姜老爷”来说她并不是完全无足轻重的角色。“姜老爷”甚至是愿意花心思安抚她的! “我的小周天搭建成了但是很糟糕。”独孤小低声道:“向大哥说没有前途可言……” “哦?” 姜望倒是来了好奇心。 小周天是修行者意志凝聚也可以看做是修行者初步对“道”的探索以及设想甚至答案。 小周天只是基础在奠基之后更进一步罢了。一般来说初步搭建小周天之后再慢慢丰满细节乃至延伸拓展。哪有在小周天阶段就断称没有前途可言的。 但对向前的眼界姜望是没有什么必要怀疑的。对方可是拥有时代绝巅的传承虽然现在修为上被超过了但对修行的见识绝对不会比姜望差。 “你的小周天凝聚的是什么?”姜望问。 “是……”独孤小低着头声如蚊讷。 “行了行了。”见她这副样子姜望道:“你放松点我自己来看。” 独孤小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让自己放松。 然后便在下一刻。 她的通天宫中忽然钻进一条黑蛇! 独孤小正在惊恐中忽然“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别怕是我。” 那条黑蛇停在独孤小的通天宫里口吐人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一种入侵。只不过姜望不会伤害她便是。 独孤小的通天宫在姜望看来有些狭窄但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修士的通天宫规模。 唯一令姜望有些惊讶的是在这座通天宫里他并没有感受到来自通天宫本身的抗拒。 大概是独孤小太弱微小的抗拒不值一提。 姜望没有多想安抚过此间主人的情绪黑蛇仰起头来观察着这里。 每个修行者的周天构建都一定是从自身出发。是过去亦是未来。是总结也是展望。 譬如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就是九大星河道旋分成三层。 三个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是为日月星。 日月星辰是为天山川河流是为地茫茫人海是为人。 三个小周天为一个大周天是为天地人。 意境宏大颇有可观。 而独孤小的通天宫里穹顶部分悬着三个道旋轮转不休。看起来小周天已经成立。 但周天意境姜望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在道旋之间一条瘦小的土蚯正艰难爬着。这就是独孤小的道脉真灵了。没什么灵性可言。 不说捍卫通天宫驱逐“入侵”的姜望了连点额外的反应都没有。 姜望从黑蛇之中化出自身面目飞到这座通天宫的穹顶处近距离观察着独孤小的小周天。 就在这个时候变化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受姜望神魂所激。 那通天宫穹顶处的三个道旋上都有一个虚影出现恰恰是独孤小所凝意境的具现。 它们不是什么日月星、金银铜…… 每个虚影却都是一个人影。 一个人影面左一个人影面右而正中那个人影直面姜望。 姜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面前的三个人影……全部都是他本人! 第二十四章 神道大昌的时代 退出独孤小的通天宫姜望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向前说独孤小的小周天没有前途可言。 以他自己的小周天为例日月星下一步就是天地人。立意高远广阔浩大。 而独孤小的小周天…… 是姜望姜望姜望。 姜望都不知道她的大周天应该怎么凝聚姜望姜望姜望再姜望姜望姜望?弄那么多姜望关键它也不融洽啊。 这样的小周天要如何发展如何才有前途可言…… 姜望还在苦思解决办法。 却不知道向前在一旁已经满脸惊讶。 天地门是修行的壁垒亦牢牢隔绝修行者的通天宫从某种程度来说对低阶修者其实是一种保护。 独孤小天地门未开通天宫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姜望进入她的通天宫对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自外而内撞破了独孤小的天地门她的道途就毁于一旦。 但姜望是以神魂道术进入则又不同。并不涉及道元力量是从另一个层面影响独孤小越过了天地门本质上是神魂显化。 以向前的见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现在这么强了吗……”向前下意识喃喃出声。 “我一直都很强。”姜望随口回了一句问道:“你在指点小小修行她为什么会搭建这种小周天?” 向前瞬间恢复死鱼脸:“我哪知道她会这样!” 独孤小在一旁弱声解释道:“碧琼姐姐和向大哥都说过小周天是意志所聚。可以是想象中最伟大、最雄奇的事物也可以是最微小最真实的事物……我行即我思是叩问内心的答案。”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我心里最伟大的就是老爷了……” 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是做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做他自认应该做的选择。但他不知道很多人的一生因他而改变。 青羊镇域几万人因他活命。 独孤小因为他从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人凌虐至死的小小侍女成为了今日的超凡修士决定着青羊镇域的大小事务。 而当初和她一起的另一位侍女在一个冰冷的早晨跳了井。 当时独孤小亲见那一幕那一幕带给她的阴影永远不会被抹去。而姜望当场废掉葛恒也在她心中永远凝聚伟大。 小周天凝聚的三个姜望是她的倾慕、崇拜与感恩。 “这以后的修行可怎么办啊?名震临淄的天才快快解决这个小问题!”向前故意拿话激他反击他之前的无礼。 “呵呵。”姜望笑了笑十分的淡定:“这有何难?” 通天宫中却跑到冥烛前疯狂呼唤:“姜魇姜魇姜魇!” “快出来有急事!” “快点!” …… “我一直看着呢!”姜魇不耐烦地出声道。 他发现他现在越来越被姜望当成了工具或者是一本舆图集之类的书? 也从来没见过姜望关心怎么找白骨圣子的事情。 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有什么不懂的隐秘或者修行上的问题才会跑过来搭理他。 而他偶尔引诱一下这小子又滑不溜秋从来不给机会。 所以他越来越不爱说话只躲在冥烛里努力修行就怕哪天姜望突然追上来了直接将他赶出“房间”。 “那你觉得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她的周天意境很少见啊。”姜望似乎对姜魇的嫌弃全无感觉或者说感觉到了但无所谓。 谁见过房东收房租的时候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罕见的?是你见识少!” 姜魇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句但毕竟还是有‘房客’的自觉于是解释道:“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神道不过她是拿你当神。你的实力越强她能借用的反馈就越多。白骨道很多信徒凝聚的小周天都是白骨尊神啊。”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不屑的语气:“但显然以你现在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神道之中就有这种情况吗? 想一想历史上毕竟有过神道大昌的时代曾经的神道也一定是百花齐放道途繁多。这并不稀奇。 当然见识少不妨碍姜望的声音大。 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还要畏畏缩缩也太不像话。 “你就直接说该怎么办!” 姜魇被噎了一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白骨道有一门秘法可以根据神魂的烙印在‘信徒’身上降临力量。我稍作调整让‘信徒’能够从自己的‘信仰’中索求力量。当然有很大的限制能够索求的力量并不多。正好你现在也有神通种子借用神通之妙留下神魂烙印应该足够支持这个小姑娘往前走了。等她打开天地门真正‘脱俗’周天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大小周天虽然被赋予很多的意义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也只是在搭建通天之路罢了。通完天路可以不管。”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小周天的本质只是搭建通天之路甚至“通完天”后可以放着大小周天不管但细细想来又不得不承认姜魇说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他自己现在的重点也在内府而腾龙境的重点在天地孤岛与蒙昧之雾。他的大小周天虽然凝聚他的道但不是所有人的道途都会从始而终。 变化才是世间的常情。 姜魇确实见识广博。 但姜望一听到白骨道就不舒服:“白骨秘法我不会再用。” “我也不会让你用。”姜魇没好气道:“若不小心再多出一个‘我’也很烦人的!” 他话里带刺地贬了一句然后道:“我整理了一下已经剔除了与白骨尊神有关的部分。杜绝被沾染的可能性。” 随着他的话语一本黑色小册子跌出冥烛落在神魂状态的姜望手里。 这门秘法不算太复杂姜望打开看了看便将它记熟。 “这门秘法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随便吧!”冥烛里传来姜魇不耐烦的声音。 …… 向前还在嘲讽:“你说不难倒是拿出办法来啊!怎么去了一趟临淄净学会吹牛了。是不是那个胖子教你的?” 姜望冷笑一声:“小小这是什么大问题吗?在神道大昌的时代相当常见。也就是你少见多怪!” 第二十五章 多少事,待从头 姜望一口一个神道大昌的时代一口一个少见多怪。把向前唬得一愣一愣的深感自己见识短浅。 不过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见识少就见识少不如人就不如人做废物很舒服。 躺平任嘲的向前让人失去了嘲讽的乐趣。 姜望不满意地敲了敲扶手:“小小你先去做事回头我们来处理你的小周天。” 姜魇虽然给出了解决方法也附赠了秘术但姜望仍然不会未经验证就轻易尝试。毕竟涉及神魂层面于他于独孤小都需要谨慎对待。 小小应声去了。 姜望看着向前不再玩笑:“我去临淄的时候你说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我让你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现在重玄胜已经从无望的处境挣脱出来重玄遵成了完全的孤家寡人。手下势力被清扫一空王夷吾也被我亲手击败三年内不能踏入临淄。” “在我们离开青羊镇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到吗?这种结果?” 向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很了不起。” “你知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 姜望满心的诚恳:“跟我离开的时候相比你的修为没有任何变化。你的传承你的天赋都不该如此。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能够替你决定你的人生。但是作为朋友我想问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吗?永远就这样了吗?” 向前脸色有些不自然用打哈欠来掩饰:“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就连张海都梦想着练出绝世神丹一步登天。虽然他的路子不可行但他至少还有那样一份期待。你呢?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要的炙热的东西吗?” “我挺炙热、挺努力的了。”向前敷衍道:“我隔几天就会调息一下。冲不破蒙昧我有什么办法?” “我见识过你的锋芒。蒙昧之雾能够拦得住你的唯我剑道?”姜望说道:“向前。阻止你的不是蒙昧之雾是你动摇的心。” 向前闭上眼睛整个人向后躺:“你不会理解那种绝望的你没有像我那样亲身经历那一切。姜望我很羡慕你。但只能羡慕。” 他意态萧索整个人全无斗志可言。当时为保护青羊镇而展现的短暂锋芒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他心中的绝望永远无法消解。 姜望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走吧。出个远门。” 或许是察觉了姜望的情绪向前这次没有犯懒而是问:“去哪里?” “去一个很久没有人去的地方。”姜望说。 他站起来往外走。 向前仍然缩在椅子上但已经睁开眼睛看向姜望的背影。 在他的视角里这少年身姿挺拔直脊而行与以往的每次转身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次向前感受到一种孤独。 我亦飘零久。 …… 姜望走出客厅往尹观藏身的厢房走去。此时院里只有向前在倒不必刻意遮掩什么。 行至门前他已经收拾好情绪于是屈指叩门。 笃笃笃。 尹观没有出声但门已经无声打开。 “我与尹观有些话要说需要保密。”姜望在通天宫内说道。 说完也不待姜魇反应便直接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围在其间。 尹观此时已经解下匿衣正独自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之前大概是在想些什么皱着的眉头仍未抚平看到姜望进来也只是投来探询的目光。 “我有事情问你。”姜望开门见山直接把独孤小的情况说了一遍:“这种情况你觉得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尹观想了想说道:“等她推开了天地门就没有问题了。人总在成长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坚定最初的道途能够在修行之初就确定自己内心的人寥寥无几。” “就怕她推不开天地门这样的小周天毕竟缺乏力量……” “她的小周天一点都不脆弱。情感是非常伟大的力量崇敬正是其一。”尹观摇头道:“脆弱的是你当你作为被信奉者时你不足以支持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批评”因为尹观说的是事实。 他直接问道:“所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或许跟我学习咒术可以让她触摸情感的力量。从自身出发增幅小周天的能力。”尹观淡然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但他又用更淡然的语气接道:“但我不会教她。” 果然有些问题之所以是问题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看得不够深远。姜魇和尹观都能轻易的看到问题本质并且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只可惜尹观不肯帮忙。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如果要尹观改变主意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因为尹观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且不会轻易为谁改变。而尹观要的代价他未必给得起。 “我这里有一部秘法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姜望转道。 姜望此时拿出秘法来说明他自己已有解决办法只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于他的实力来说这很难想象。 尹观明显被触动了好奇心虽然声音依然平静。 “可以。”他说。 姜望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纸笔也懒得去书房取。直接以指为笔以火为墨在半空默写起姜魇传来的那篇秘法来。 火焰之纹在空中燃烧一个个焰字接连出现火光明艳且始终不熄。 “你的火行道元掌控可算登堂入室了。”尹观随口赞道。 姜望默默地写完整篇然后问道:“怎么样?” “很不错的秘法。”尹观一边研究一边说道:“这门秘法很适合你那个小侍女的情况。应该可以完全解决她的问题。” 尹观没有问他这门秘法的来历只再看了看然后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每一步都很合理。不过……如果你觉得它可能有问题的话那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这个部分。” 他说着伸指在空中虚虚圈了一段。一道绿线便绕在火字外。 姜望看了看发现是秘法中关于神魂烙印的部分。 “烙印?”姜望问。 尹观点点头:“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个烙印。所以无法确保它的安全性。我只能说如果这部秘法会有什么问题只会出现在这一步。” 他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但姜望还是确认了一遍:“除此之外就没有问题了?” 尹观语气肯定:“没有。” 姜望于是一伸手将空中的焰字抹去再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 …… ps:“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第二十六章 神印法 按理说尹观已经看过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具体到烙印的部分没有完全把握。应该说可以放心使用这门秘法了才是。毕竟尹观的实力远胜于他判断也更准确。 但是对于姜魇的警惕姜望从未失去。 无论其人如何是所谓另一个“我”也好多次帮他也好。 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与生俱来的这具身体姜魇也想要。 姜魇是无法争过姜望才把目标转向白骨圣躯。 在这个最核心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姜望永远不会放松警惕。 独孤小的事情不能不管但秘法不能确定完全“干净”姜望也绝不会用。 好在尹观已经排除了其它部分的问题而他还有太虚幻境。 姜望完全可以将这门秘法关乎烙印的部分抹去然后在演道台进行推演补完一个全新的烙印。连烙印都换了姜魇便真有什么隐藏手段也是无用。 如今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福地已经落到排名第三十七的始丰山也算是正式跌落下三十六福地的行列。 他足够努力修行速度也已经很快。但左光烈留下的“家底”还是一败再败。这让他面对左光殊的时候常常会有惭愧的感觉涌现。 尽管他非常清楚左光烈是左光烈左光殊是左光殊。 他的演道台仍在二层但是有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加成现在有三层的效果。 回到自己的卧室进入太虚幻境将积累许久的功消耗一空这门秘法于是有了新的烙印。 或者姜魇拿出来的这门秘法本就推演得完美或者是三层的演道台层次仍然不够对于这门秘法演道台并无什么其它改变只是重新“补完”了烙印。 新的秘法杜绝了所有隐患姜望终于可以放心使用。 因为它涉及神通种子是借用神通的威能在独孤小的小周天里留下神魂烙印让她搭建的小周天切实拥有力量。所以姜望命名它为“神印法”——目前也就是名头唬人。 神印法的本质其实是借用神通之玄妙以神魂烙印做神通种子的模拟。让以姜望为小周天的独孤小能够稍微触及那部分的规则力量。 说起来其实和尹观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尹观的那种方法是让独孤小从自己的“崇敬”中汲取力量神印法亦是类似于此只不过是通过姜望神通种子留下的烙印让它变得切实可行。 无论哪一种姜望本身都是不用分出力量的。以他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玩什么“降临”。 熟悉了神印法之后姜望再次召来独孤小。 “放松我为你施加神印。” 独孤小立刻就闭上眼睛放松心神放弃掉本能的“对抗”。 她对姜望毫无保留全身心的信任。 姜望仍通过神魂匿蛇进入独孤小的通天宫中感应着自己的神通种子开始施展神印法。 神印法并不复杂只是过程需要十分小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当姜望终于长出一口气独孤小组成小周天的三个道旋正中出现了一个火焰状的红色印记。 独孤小的小周天便围绕着它运行也将通过它获取“支持”。 如此才算根基稳固下来可以进一步看向大周天乃至天地门之后的风景。 不理会独孤小的欣喜从她的通天宫退出来后姜望直接闭上眼睛进入自我调养。 施展神印法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个精细的事情消耗比来一场神魂斗法也差不离了。他早已养成时刻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的习惯又是在自己的封地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所以第一时间开始调养。 独孤小怔怔的看了他一会便悄悄离去。 …… …… 第二日姜望结束了清晨的修行便去找尹观。 “商队已经组织好重玄胜旗下有一个德盛商行主要就是在阳地经营所以是我和他共同掌握也本就在容国开辟了商路。我作为东家之一跟着商队顺便出境也很合理。” 姜望直接说道:“只不过虽然有匿衣存在仍然经不起细查。卫兵如果用最简单的办法防备障眼法我们是避不过去的。” 所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挨个钻进每一个车厢检查匿衣可以隐去行迹却不能让身体凭空消失。 至于施展比如匿影法之类的秘术也是不可行的。 施术会激起大阵的反应任何道术都是如此。 匿衣依靠的是本身的材质以及小烦婆婆神乎其神的织法倒不用担心这个。 姜望语气凝重:“有一个青牌捕头已经怀疑我对地狱无门的熟悉程度了。所以此行危险性并不低。你最好联系了人接应如果情况不妙那就只能试试强闯了。” 尹观仍坐在昨天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夜都没有挪动过。 听到这里微微笑了:“那你就很危险了。我或许有强闯成功的可能你现在是一定做不到的。” 姜望摇头:“如果你被发现我不会跟你一起强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我的商队里来的我也很惊讶。同时我会对你出手。” 尹观并不生气只是又笑了笑:“想法很好。但恐怕洗刷不了你的嫌疑。怎么会那么巧?恰恰我跟你一起出现在边境恰恰我又在你的商队里呢?” “每天出入边境的人虽然多但我的商队目标大显眼能够藏人。而且因为我的身份不容易被盘查。所以你选择潜进我的商队是很有可能的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当然如你所说嫌疑难免。” 姜望道:“但仅仅只是怀疑不能够拿我怎么样。我是齐国天骄正经的实封爵位轻易不可能叛齐齐国也不希望我叛齐。这是我挣下的倚仗。” 七星楼魁首腾龙境第一连败王夷吾和雷占乾的神通内府。 这些都是姜望的声名所在是实打实的荣誉。 他想了一晚上对利弊想得很清楚。 尹观他们现在基本上是近乎无解的局面。除非有神临境以上的强者突然入境在齐国方面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救走。 否则以齐国的实力若是摆明车马的来哪怕洞真境也不够看。 在这种紧张局势下要想帮尹观逃离完全不沾身是不可能的至少以他的智慧还想不到那种办法。 所以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冒一点险。 好在他现在有冒险的资格。 “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不能再跟地狱无门有任何瓜葛。因为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嫌疑多了也就成真。希望你也不要再找我做事。” 第二十七章 想法 尹观似乎觉得有趣轻声笑道:“我找你也要你自己答应才行。” “至于说以后……” 他看向窗外:“还是等有以后再说吧。” 有四海商盟的资源有重玄家的关系德盛商行在阳地发展得很不错。阳地三郡镇抚使谁也不会得罪现在的重玄胜。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阳地百姓以齐民的身份开始新生活德盛商行也随之成长。 说德盛商行是阳地现在的第一商行还算是名副其实。阳地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商行在经济文化各方面都已经被蚕食多年所以才会有一战而覆。阳氏宗庙被毁后根本连零星的起义都没有发生过。 德盛商行的经营范围始终在阳地重玄胜很小心地把控着分寸德盛商行的生意一旦越过阳地开始在齐国内部扩张与四海商盟的合作就要立即告吹。 好不容易等到聚宝商会倒下四海商盟绝不想再培养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向外开拓商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不止阳地北方的容国西边更远的郑国都有德盛商行的商队往返。 之所以选择去容国的这支商队只是因为刚好它在这天出发罢了。姜望不想留下任何他操作过的痕迹只想把它当做一次商行“东家”随性而起的顺路考察。 离开之前姜望与向前和独孤小说话。 “向前我有点事情要办所以先走一步。你明天再出发我们到郑国会合。” 他们已经说好一路同行。 “什么事情?我帮不上忙吗?”向前有些不满。 姜望笑了笑:“我受人之托要去一趟悬空寺。你方便去吗?” “呃那算了。”向前立刻同意。 他师父当年剑试悬空寺击败了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威风是威风了但想来悬空寺对他是不会有什么好脸的。 “没别的事情了。你去睡觉吧我跟小小说两句。”姜望开始赶人。 “说什么呢大白天的!好像我不睡觉就没正事干了。” 向前边抱怨边往外走。 虽然他的确除了睡觉没什么事可干但这会他的确不想去睡觉。 就要离开青羊镇了也不知要走多久所以他想看看“故人”。 镇厅很多人都知道“向爷”每天的正事就是喝酒和睡觉但还有一桩事雷打不动。他每过五天都会去镇外一座小坟前坐坐。不带任何祭品只带一个煮熟的鸡蛋。 待向前的背影踏出院子姜望才对小小道:“你把镇务放一放先回一趟老家吧。等几天再过来。” 姜望之所以让向前去郑国等侯悬空寺的事情不过是借口。他只是因为不想让向前跟着冒险罢了。他答应了尹观是他的事情但没道理让朋友跟着一起犯险。 若风平浪静他们自然在郑国会合后一起离开。若不幸出了什么事等在郑国的向前也能知晓该会做出自己的安排。 现在支走独孤小亦是如此。 倘若发生最坏的情况尹观没能逃掉他帮尹观掩护的事情也暴露那他留在青羊镇的班底肯定要被连累。 这种事情未必会发生但还是要有所准备。不然就有些不负责任。这些人是因为相信他才在这里做事。他总不能自己闯祸让他们承担风险。 倒是重玄胜不必担心。他现在在重玄家没有对手姜望只要不自曝帮助尹观进入临淄的事情就连累不到他身上去。 而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无论发生什么。 “老爷出什么事情了吗?”独孤小很聪明也很敏感。 “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多想。我只是觉得过了这么久你回老家看看也好。从账上多支一些银子衣锦还乡嘛。”姜望说道:“我记得你父母还在家里以前是开裁缝铺的?” 关于独孤小的过去因为怕她伤心所以姜望从来也没有细问过。只隐约听独孤小自己说过几嘴因而并不能确定。 “我会的。”独孤小应道尽管她的表情分明不愿。 她没办法拒绝姜望的要求。 而姜望永远也不会知道。 其实她的“父母”早已来过。 准确的说是她的继父和生母。 她那个做裁缝的父亲早年得了重病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 继父酗酒喝醉了就对她们母女俩动辄打骂。母亲懦弱不敢怒也不敢言。她也只能跟着受罪。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每天都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后来那个“继父”用三两银子把她卖掉她其实是开心的以为终于不用再挨打。 再之后就到了矿区遇到了那个说要照顾她的修士她短暂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幸福然而那修士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葛恒便强行将她要去…… 这些事情当然不必再说。 在她现在成就超凡成为一方镇厅的负责人之后她那对父母其实找上门来过。 那个酗酒、暴戾、面目可憎的男人和那个一味软弱、管生不管养、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保护的妇人。 她见过他们。 她也打发了银两。 只是这对可怜的夫妇在回去的时候遭遇意外不幸被山匪劫杀。 至于山匪是怎么知道他们身上带着财物又为何劫财之后还一定要杀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因为那些山匪也在不久之后被剿灭了。 独孤小答应姜望回老家去看看但其实她是不知道看什么的。总归是听命而行那就回去一趟吧。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但她不愿意违背姜望的决定。 安排好向前和独孤小青羊镇再无余事。 一应行装都在储物匣中姜望单人独剑潇洒出门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早已等在镇外了。 …… …… 商队的负责人姓萧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倒是很知分寸姜望坐进马车之后他就未再打扰没有一直缠着姜望拍马屁。 尹观依然身穿匿衣悄然躲进了另一辆装货的马车里。 边境戒严意味着进出的每一个人都需要验证身份必须要来历清白才行。往日里交了关税就能离开的情况不复存在。 齐国的任何一座关防城市都有专于感应的阵法。本身亦是护国大阵的一部分品阶很高。一有道术波动即刻就会起反应。 而匿衣甚至不能算是法器因为它的效果来自于匿蛇王天生的匿皮再以天衣织法织就。匿蛇又是森海源界的产物现世应该没有几个人见识过也就不存在针对。 这也是姜望制定计划的倚仗所在。 尽管做了诸多准备也难以做到完全的平静。 毕竟匿衣能不能混出关城仍然是未知的。而一旦被发现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正在心里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车帘微动。 尹观钻进了这架马车。 姜望很不喜欢意外所以他皱起眉来。 但尹观的声音依然响起:“姜望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第二十八章 戏本 尽管对方是尹观是心狠手辣的秦广王。 姜望依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准备了那么多都到了这一步你才跟我说你有新的想法?”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尹观这样的人不会付出完全的信任也是很正常的。 事到临头才变卦就是为了让人猜不透让暗藏恶意的人没办法及时做出针对。 尹观未必就怀疑姜望但这就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不把希望押在别人身上只相信自己。 “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发表意见。怎么样?”尹观道。 姜望面无表情。 尹观忽然问:“你知道为了抓住我齐庭方面放出什么奖赏吗?” 姜望在追缉组混过日子当然知道奖励—— 若有地狱无门任一阎罗线索查证属实缉拿归案后。四品以下官升一等。国库同阶秘法三部任选其一。 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这还只是发现切实线索而已。也就是给官府打声招呼的事情根本不用冒险。至于四品及以上要争的当然是杀死或擒拿阎罗的奖赏。 要不是十殿阎罗都是有数的强者普通人根本沾不上边整个齐国早就开始掘地三尺了。 “奖赏很丰厚。所以呢?”姜望反问。 穿着匿衣看不到尹观的脸色但他的声音很平静:“用你的青牌权限告知他们我的行踪。把岳冷引过来。” 若是一般人肯定以为是尹观的试探。 但姜望不这么想。因为尹观这种人就算要试探也不会如此浅显。 “你想做什么?”姜望皱眉。 他如果要给岳冷传递情报那就一定不能是假情报。不然就等于不打自招。所以尹观的行踪一定会被追缉队所掌握。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尹观的决定与寻死无异。 “看到你没有出卖我我很感动。所以打算让你领点赏升升官。啧啧四品青牌很威风的。” “就算你真想给我弄点好处也不必要自己找死。”姜望说道:“你有什么传家之宝可以现在给我。” 尹观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只问:“我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吗?” “你是送别人去死路的人。”姜望说。 尹观如果想寻死当初好好的给龟兽吃掉便是。何必逃出佑国折腾这么多事情。 “那我换个说法。”尹观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我麾下的阎罗们现在还在碧梧郡苦苦挣扎也不知道死掉几个了。这让我忧心如焚。作为首领我决定承担起责任。我要在边境制造动静巨大的动静。为他们创造逃亡近海群岛的机会。” 之前姜望以为他让手下的阎罗在碧梧郡为他分担注意力自己却偷偷跑到赤阳郡想找机会逃跑出境。 但没想到尹观要做的事情刚好反过来。 只是…… 姜望轻轻摇头:“你不像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伟大人物。” “不像不代表我不会这么做。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姜望?” 我当然不够了解你。但是当初你离开佑国给负碑军统帅郑朝阳放狠话的时候我正在场啊。 佑国的事情没解决你这种人怎么会寻死? 心中转着念头但姜望最后只是说:“我并不了解。” 他看出来尹观并不想说真实目的他也就轻轻揭过。 “那就是了。” 尹观笑了笑:“想办法报信吧。我混进你的商队但是被你意外发现了智慧深沉如你表面上装作不知暗地里却悄悄通知捕神……最后地狱无门恶首秦广王被当场斩杀而你大齐的天骄姜青羊又立一功为齐国洗刷礼部大夫被刺之耻!” “这出戏编排很完美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姜望点点头又问道:“你确定?” “这是我的决定死活都不怨你。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两清。” 说完这句话姜望感觉到尹观又消失了。 应该已经回去了那辆载货的马车。 尹观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遮遮掩掩并未明说但姜望还是隐约有了猜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姜望本人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甚至足能够掩盖他身上关于地狱无门的所有疑点。 他都亲自指出匪首秦广王的下落了还有什么可能跟地狱无门有勾结? 只要完成这件事就算之后有人站出来说当初是他安排尹观进的临淄城并且还拿出证据都不会有人再相信。大概只会怀疑证据是伪造的。 他守住了诱惑没有出卖尹观。应该说本就不存在诱惑因为姜望从头到尾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这或许是尹观的投桃报李。 但姜望宁愿相信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始终在执行自己的想法而已。 姜望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本来要冒的风险不必再冒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在尹观的新计划里他只负责传递行踪让岳冷他们知道尹观在哪里。至于结果如何他完全不用管。 他坐在马车里静静地想了一阵重新推敲所有经过。 最后长出一口气掀开窗帘:“到哪里了?” 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的萧管事赶紧从车上下来 小跑着追到姜望旁边:“马上进入越城城域了。” 阳地衡阳郡与日照郡都跟容国接壤车队可以直接从日照郡赶赴容国。 “越城?”姜望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越城有个泽仁医馆现在还在开吗?经过的时候不妨入城补给一下我顺便去看看。” “招牌倒是还在。”萧管事回道:“您安心修行到了越城我叫您。” 商队才从嘉城城域出来并不需要补给。但姜望是东家不需要也得创造需要。 于是继续前行。 到了越城的时候萧管事来请。姜望顺势结束修行。 车队留在城外他和几个负责采买的走进越城。 日照郡镇抚使乃是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出身尊贵且卓有战功。当然在姜望看来他最值得重视的一点是他有一个叫田安平的弟弟。 田安泰或者说田氏给他准备的幕僚们治政水平不错。从越城焕然一新的城市面貌就可见得一二。 这也说明田家是真的把日照郡当成根本盘在经营了瞄着以后的郡守位置不是想要捞一笔就走。 如果能把日照郡经营成大泽郡田家的未来不可限量。 姜望去泽仁医馆转了转如萧管事所说招牌倒还在只是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秦老先生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姜望隐蔽地在医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留下了独属于青牌的最高级别告警记号。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他虽然只是临时的青牌但对于青牌捕头的相关规矩还是做了一些了解的。毕竟临时的青牌也是青牌。 到了这一步整场“发现秦广王行踪找机会暗报青牌”的表演便已结束。任谁也不能挑出问题来。 只是在离开这条巷子的时候姜望忽然想到—— 戏本当然很好。 但等真上了台各怀心思的“戏子”们会照着“戏本”演吗? 第二十九章 大幕 商队重新出发没多久姜望就在路边看到了青牌们的标记。几根树枝看似随意地搭在一起但只有一定级别的青牌捕头才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看到标记后以车里闷为理由骑了半天马的姜望便下了马回到车厢中。 只是在掀帘之前他的手背在身后尾指似是无意间弹了三下。 周围并没有谁关注他但姜望知道一定有人能接收到这个手势的意义。 这是在用青牌的方式确认地狱无门的首领秦广王正在商队中。他用自己的青牌来保证消息的准确性。 坐进车厢里的姜望面无表情。 他同时确定了一件事就在他的这支商队里有齐国青牌的暗子。 只是不知道隶属于哪家。 都城巡检府名义上统辖全国青牌捕头但只是在名义上如此。各地青牌还是由当地长官负责。大到郡守府小到城主府都是如此。顶多就是青牌过境办案时当地青牌都需要配合。 阳地则是例外因为是新近纳入统治的地方阳地三郡的青牌捕[男人小说网 9nanren]头基本都是以都城巡检府派下来的青牌捕头为骨架再吸纳阳地当地超凡捕头组建而成。 是实打实的归都城巡检府管辖但这必然不会长久。 阳地三郡镇抚使除了黄以行必须谨慎低调之外剩下两位是一定会想办法把这部分权力收回来的。 无论是田家还是高家都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 姜望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否完成了这件事。因此也就不能确定商队里的暗子是谁埋下的。 如果背后是田安泰对自己辖下的商行施加了解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如果是都城巡检府那边的暗子那么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说明有人盯上了他……可能与林有邪有关? 回头查一下这支商队有没有新加进来的伙计就可以很容易判断出结果。但现在倒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已经给出了情报而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情报。 秦广王可是整个追缴行动中最大的那条鱼! 抓住这条鱼足够吃饱。 不管是谁安插的暗子姜望都不打算有任何反应。 等尹观的行踪被证实他的嫌疑马上就会被洗清。 真正的阴私事情重玄胜都交给影卫去做。德盛商行里没有不能见人的事情让旁人有些了解也好。总比恶意揣度要来得可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岳冷赶到了。 不必怀疑得到秦广王的确切消息他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来。要不然他出山干嘛呢? 在这种时候姜望的心情出奇平静。他甚至分出一部分心神进入内府有条不紊地进行梳理。 如果把内府比作一座具体的府邸房屋庭院每一个角落也都需要常常“清扫”有些地方不太妥当了便需要“修缮”。 而对于这座府邸中的孩子来说府邸本身就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在一些地方会藏着他的“珍宝”。或许是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或许只是一把弹弓。 修行者就是那个孩子而内府就是那座府邸。 最珍贵的神通种子姜望已经摘下但还可以试着挖掘秘藏。 商队有序地前行。 整个商队除了萧管事外并无第二个超凡修士。因为齐地治安很好普通的盗匪尚有生存空间因为官府懒得搭理。大凡超凡修士为匪的都被剿灭得很快。 而到了容国后他们作为齐人会得到容国官方非常用心的保护。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太多超凡武力。 那个青牌埋下的暗子或许是例外可能有什么隐藏实力的秘法但也说不定就是普通人。有时候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执行任务时可能更容易因为往往被忽略。 这支商队里绝大部分人就只是在商队里混个生活的普通人而已。 而没人知道等在前面的即将会是怎样的剧变。 …… …… 碧梧郡。 一处隐秘院落。 以马雄为首的青牌捕头团团包围了这里。 在之前的行动中岳冷亲自调度主持追缉队穷搜碧梧郡步步紧逼。他突然离开之后马雄继续具体的执行将跑到碧梧郡来的几名阎罗困在这处院落里。 此时正是收网的时候。 为了弥补岳冷离开的战力缺失在马雄等青牌捕头之外更有碧梧郡守杨落亲自带队足足三千名碧梧郡郡兵组成军阵。 这股力量完全能够将剩下的阎罗一网打尽。。 然而注意到这一幕的阎罗们却无一个惊惧。 因为他们的真身并不在这里。 “秦广王果然把岳冷引走了!” 仵官王显化的光幕中平等王神色激动。 碧梧郡守杨落都被请动说明捕神岳冷真的已经不在此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来自都城巡检府的马雄只能向碧梧郡官方求援。 杨落亲自带兵足以说明他的重视。 但对平等王而言杨落并不重要。在他的认知里外楼境最强的应该是秦广王在地狱无门这群谁也不服谁的顶级外楼中坐稳首领宝座当然实力压服了所有人。 至于其他高手未到神临强也有限。岳冷的离开意味着他生机大增。所以他很难不激动。 “秦广王兑现了承诺。”宋帝王瓮声道。 卞城王则看着仵官王:“你怎么样?还可以支持吗?” 仵官王明显地有些虚弱:“我把身上能分的部位都分出去了临时拼凑了一下身体现在连内府境的实力都不稳定。之后的行动只能靠你们。” 此时马雄他们包围的院落中五位“阎罗”全都是仵官王的血肉所化。正是为了引走追缉队创造机会。 宋帝王点点头:“你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是我们做事的时候。” 此时马雄他们已经攻入那处院落大概很快就能发现目标为假。 仵官王断掉显照那处院落的光幕避免被追踪过来用一贯的艰难语调说道:“齐国的绝顶强者不能轻动不然也不会只派一个岳冷出来。现在岳冷已经被引走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秦广王离开之前有令。命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静海高氏一路去天府城。屠灭静海高打破天府城闹一个天翻地覆。” “齐国刚刚吞并阳国东域多少势力对它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我们给他们创造机会。然后趁着两郡大乱各自逃出在近海群岛会合。” “经此一战我们地狱无门势必天下闻名很快就能壮大起来。” 明明应该是非常有煽动性的话他的语调却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波澜。 好在这些阎罗们都早已熟悉他的说话风格。 “静海高应该更难对付。毕竟有一个受宠的贵妃大概会有不少杀手锏留存。” 宋帝王平静道:“秦广王承担了最艰难的责任。齐境的这次行动里在他之下就是我所以我去静海郡。” 第三十章 各安天命 在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在现场这五位阎罗中地位最高。 “宋帝王好气魄!我陪你去!”平等王喊道。 确定岳冷被秦广王引走之后他好像焦虑一扫而空。此刻声音激烈显得极具豪气。 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想跟着实力最强的宋帝王罢了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没人去拆穿他。各人在组织里的地位都是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中慢慢形成的。 地狱无门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缺乏担当的平等王大概很难保住现在的位置。 卞城王只道:“那我去天府城。” “仵官王你跟着哪边?”都市王出声问道。 “我现在的实力不能拖累你们。我自己走。”仵官王道:“等你们完成计划引起纷乱我想办法直接逃出海。” 宋帝王看了看他随口劝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状态自己行动很难保证安全。” 仵官王没什么表情只道:“各安天命。” “也好。”宋帝王不再说话。 “那就行动。” 仵官王直接双手合拢隔断了联系。 在光幕消失无人能够得见之后他眼神中的虚弱疲惫一扫而空。 他这次的确下了“血本”但强者的尸体他不是真的没有存货。 很多次行动里秦广王都把仵官王带在身边一起行动他也经常帮秦广王传令所以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但只有他知道这一次秦广王根本没有下那样的命令! 秦广王的原话只是说他会引走岳冷让大家趁机突破边境而已根本没有提及屠灭静海高、攻破天府城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尹观现在死了没有。” 仵官王喃喃道:“但只是一窝蜂的向边境突破的话怎么可能逃得掉?地狱无门需要人回去主持大局……” …… …… 容国与阳地之间并无天险。 以前阳地还是阳国的时候这没有什么问题。但阳地一夜之间变成齐土这就成了让容国朝廷寝食难安的大问题。 整个容国几乎最精锐的军队都驻扎进了边境城市引光城但也只能提供些许的安慰罢了。 真正的安全感其实是雄视天下的景国、不安于北地的牧国以及一直念念不忘复仇的夏国给的。 这些强国都不愿看到齐国进一步壮大。 列强彼此牵制才有了小国的生存空间。 齐阳之战爆发得非常突然结束得又很干脆。才让那些强国没来得及干涉。 容国下决心汲取教训所以在引光城严防死守也只求若有战争爆发的那一日多支撑几天罢了。 齐国在封锁阳国国境的时候顺便留下了不少岗哨阳地收为齐土之后这些岗哨也便顺势转成了边哨——比之以前阳国的边城还要更靠近边境一点。 甚至已经在以前阳国、容国两国分界的界碑附近了。 齐国根本就不把阳国以前的边城当做边城使用而是直接扩建边哨驻兵于此。但容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了多加戒备就还是多加戒备。 托了故礼部大夫赵宣的福阳国护国大阵很轻易就融入齐国的护国大阵里如今也覆盖着这些岗哨。 护国大阵虽然未完全打开但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国境进出没那么容易。 就比如商队去容国就需要在边哨验证过身份边军记录在册用过印之后发放通行令才能够平静地跨过国境。 没有通行令就强闯的一定会激起护国大阵的反应。 强度虽然不大但外楼境一定无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对应着地狱无门众杀手的实力这种程度便足够了。 像齐国护国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就算是完全关闭待用每天消耗的资源也是天量。阻止外楼境级别的力量和阻止神临境乃至洞真境意义完全不同消耗也是成倍递增。所以政事堂那边以外楼境的力量上限设限。 在各种各样的心思中德盛商行的商队终于临近了边境。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边哨。 马车匀速前进姜望双眸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 忽然他听到了风声。 那尖锐啸叫的如异兽嘶吼般的风声。 是有人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靠近! 姜望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直接撞破车厢飞出大声喊道:“不要管货物了损失我承担!所有人散开逃命!” 那天边一个黑点不断放大很快显出具体轮廓。一身玄色捕服的岳冷从天而降目标非常明确直指尹观藏身的那辆载货马车。 轰! 人至马车崩碎。连带着那些货物以及拉车的马儿全部碎灭。却没有伤到附近任何一个商队的人。 捕神之威一至于斯。 然而一地零碎尹观却踪影全无。 岳冷只略一停顿已看向右侧方向:“原来有这种东西难怪能一路混到这里来。不过到此为止了秦广王!” 尹观收起匿衣现出身形皱眉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他问的当然不是匿衣而是岳冷怎么知道他藏身这处商队。 姜望心想尹观表情细节还是非常到位的但比起重玄胜的表演功力来说还是差了些圆润少了些真切。 嘴里却朗声道:“是我发现的你!怎么大名鼎鼎的秦广王这般无礼。躲进我的商队却不跟我打声招呼吗?” “你找死!” 却见尹观目光一狠直接折转竟然弃岳冷于不顾直扑姜望而来! 人未至那凶戾绝狠的咒术力量已经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在这一息抬起拳头下一息那绿光缠绕的拳已经轰向姜望面门! 姜望匆忙竖指一拦一点三昧真火在千钧一发之际炸开。 轰! 那一点三昧真火被直接轰散。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在如此强大的力量之前根本无法显露特性。 甚至反过来邪毒的咒术力量在向他的身体侵袭。 姜望整个人吐血倒飞! 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 狗娘养的需要这么逼真吗?这王八蛋不是想真的趁机杀了我吧? 一只手托住了他。 岳冷及时赶到手上轻轻一按便在瞬间驱散侵袭他身体的咒术力量。 无论如何岳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望死在面前。 无论是作为捕神对下面青牌捕头应有的维护还是作为齐国老一辈强者对于国内年轻天才人物的保护。 他紧紧盯着尹观只感觉地狱无门的这个秦广王果然凶悍绝伦。在他面前竟还想着杀人。 仅这一点胆魄就比那个泰山王强得太多太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尹观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胆魄。 甚至于与他的这一次碰面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尹观的设计! 外楼对神临! 第三十一章 我诅咒你 姜望在之前说尹观不像是找死的人。 但尹观现在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找死! 越阶挑战非天骄不能为之。但境界越往后越是难以逾越。 游脉境到周天境之间的距离天赋异禀的修士很容易跨越。凡俗武功都能在这个阶段发挥作用。 想要跨越周天境和通天境的差距就要困难得多。 而从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隔着一座天地门。其实有如天堑。 只是因为通天境有很大的拓展余地本质上是对凡躯的极限探索很多天骄会在此境努力才让人感觉常常会发生通天境修士越阶战胜腾龙境的情况。其实不然。 内府挑战外楼的情况反倒是个例外。 因为有神通内府这一内府顶点的存在。神通内府几乎等同于另外一个层次。 强大的神通完全有机会跨越境界差距匹敌普通的外楼境修士。 天府老人甚至创下过以一敌多连杀多名外楼强者的记录。 但外楼境想要挑战神临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神临境是生命本质的提升! “我如神临”绝非一句虚言。 到了神临境才可以打破人族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能够享寿五百一十八岁。很多的国家、势力都没有办法延续这么久。 人们一般把九境修士分为三阶。 天地门是低阶修士与中阶修士的分野而寿限就是中阶修士与高阶修士的区别。 为什么北衙都尉郑世只请出一个岳冷? 因为一个岳冷就已经足够。 他一人以神临之威就足以击败地狱无门所有人。 而现在在临近边境的地方独自一人的秦广王被捕神岳冷所拦截。 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来说这几乎已是绝境。 包括姜望也看不到尹观生机何在。 但这是尹观自己的选择似乎是一心寻死的选择。 岳冷随手一拉将受伤的姜望送到身后而自己大步踏空直取尹观。 “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都赶紧拿出来吧。” 岳冷说道:“不然之后就没机会再用!” 他说话的同时牢牢盯着尹观。 作为一代捕神他当然更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那样狡猾的秦广王在齐境东躲西藏一路溜到了边境附近却在“最后关头”被发现。这实在有些巧合。 是否出于设计?是不是有什么后手?如果有会在什么情况发生?会是什么? 尽管已经退隐多年但曾经作为一代捕神的警惕并未完全丢掉。 然而观察的结果令他意外。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的后手整个现有的战场环境没有任何可以隐藏危险不被他看穿的地方。 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秦广王没有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准备。 这就是一次突然的缉拿青羊镇男姜望非常可靠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冷静利用青牌捕头的渠道果断向他传递了消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拦截秦广王。 虽然他不知道秦广王要怎么混过关防但其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出现在边境附近就一定已经有了突破关防的办法。 姜望这次功不可没说不定可以给他正式的青牌甚至定为四品……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岳冷已经扑近尹观凶猛直接大手一张八根仿佛贯通天地的铸铁黑柱轰然落下圈住了方圆十里之地。 天地如囚笼尽在一掌中! 十里之内的所有人和事都在铸铁黑柱的封锁范围内包括岳冷自己和尹观也包括姜望和那些商队里的人。 “快走!!”姜望向外疾飞还一把拎起商队里落在最后的两个人。 岳冷自己毕竟是齐人战斗时尽量不波及普通齐人也是应有之义。 倒是尹观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却也收束着力量不伤及普通人。倒让岳冷高看一眼。 他不知道的是尹观当然不是会顾忌旁人性命的人。他只是答应过姜望所以在不会影响自身的情况下放任这些人逃跑罢了。 铸铁黑柱囚锁空间姜望和商队里的人跑出去之时却毫无阻碍。 有罪必惩。 不罪者不罚。 在此囚笼中唯罚秦广王。 而尹观的反应也十分直接。 一双眼睛开始泛起绿光长发疯狂暴涨一直垂到脚跟。 整个人立即进入了最强的状态他并没有尝试攻击困锁空间的铸铁黑柱没有逃离的想法反而迎面疾冲一拳砸向岳冷! 岳冷当然不会退避他完全不需要! 他直接将大张的五指收回捏成一个拳头。这是非常纯粹的一只拳头。 他看到了秦广王秦广王挥来了拳头他就随手迎上仅此而已。 砰! 两拳相持尹观直接暴退岳冷却纹丝不动。 要知道尹观已经是全力出手岳冷却只是随意一拳。 外楼巅峰和神临之间的差距就是有如此恐怖。 三品神临境乃是金躯玉髓。 何为金躯?何为玉髓? 力量没有半分流失时时刻刻保持巅峰。 在上古之时此境称为不朽! 岳冷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头之上有一丝隐隐的暗色难以察觉。 “这是……咒术?如此小道竟然在你的手中演变成这般地步。秦广王你足堪自傲。” 他拳头一紧便将此暗色驱离。 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之前尹观毫无颓势更谈不上恐惧。 对于外楼巅峰和神临的差距他比姜望的了解要深刻得多但他仍然做出如此选择。他早已经有了觉悟! 他妖异的绿眸注视着岳冷那眼神徘徊在疯狂与冰冷之间。 “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只能拿到什么是什么有什么就凭借什么。怎么修行什么时候突破有时候没有选择。捕神大人你风光了一辈子想来不会懂!” “我诅咒你。” 尹观的声音说。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声音也显得邪异。 “我以不幸诅咒幸运!” “我身在绝境诅咒你与我同行!” “我咒你前途断绝未来无望!” 岳冷的头顶似乎有乌云笼罩。 “我咒你寿短命穷受苦今生!” 岳冷印堂之上似有黑气生成。 尹观再次冲来七窍流黑烟拳头缠绿光。 “我咒你死在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 …… ps:读者群赤心营879927532大家来玩呀。 第三十二章 怨 生前无人问津死后无人收殓。 生亦孤死亦孤。 在这方世界里死无葬身之地是最怨毒的诅咒。 最怨毒的诅咒也意味着……关乎于咒术最强大的力量。 尹观发动诅咒顿时怨念丛生。 恶意发生在每个人的心里滋长蔓延。 整个铸铁黑柱困锁的范围内无穷无尽的诅咒力量疯狂游荡。竟然带起有如实质般的呼啸风声。 这是发生在人心里的海啸。 如果商队中人还未离开这会已经被侵蚀彻底个个怨毒自毁而死没有一个狂涌幸免。 尹观诅咒着冲至一直垂到脚下的长发无风乱舞仿佛要屠灭眼前的一切凶焰炽烈如妖似魔。 那种黑暗的力量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哪怕隔着贯通此地的铸铁黑柱! 见识过今日之尹观的威势姜望才知他之前所见的几次尹观出手只如玩笑一般根本未曾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面对这样的尹观即使他已经是齐国有名的天才人物也根本支撑不了一个回合。 然而可怕的是…… 即使是这样的尹观最顶级的外楼之尹观在神临境的岳冷之前也仍然看不到半点机会! 面对尹观铺天盖地涌来的咒术力量岳冷只吐出一个字:“威!” 在他的身后上空隐隐出现一尊神兽虚影。 额上生有独角坚固威严。怒目圆睁毛发黑密。 有神兽曰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以奸邪之辈为食号为法兽。 乃是法家唯一祭祀的神兽! 此尊虚影一出现。 头顶黑云消解印堂黑雾散去。 岳冷身上纠缠的咒术力量顷刻一空不留丝毫。 法兽威严诸邪退避! 一字解厄。 而岳冷又道:“武!” 身后的法兽一声长嘶四蹄踏空发出大堂之上拄杖敲地的闷响。越过岳冷的身躯低下头来直接撞向尹观。 此人有罪以角触之! 尹观七窍涌动黑烟眸中绿光愈深拳上绿光愈炽以惊人的威势冲来却在相撞的瞬间被法兽一角顶翻! 以姜望的眼力看到在那个瞬间尹观尝试了至少八种手段避让却还是没能避开这一顶。 法兽独角的这一触好像是律法所订规矩所立理所当然避无可避。 被撞上正是天理循环能逃避才叫不可思议。 被法兽顶在半空倒飞的尹观似被触发了凶性亦是一声喊叫直接张开绿光缭绕的十指狠狠插进法兽虚影的身体中往外一撕! 倒飞之势未止法兽虚影已崩散。 而尹观的腹部被法兽独角撞出的伤口血流如注。 姜望在铸铁黑柱外看到那血液中竟然有黑色的雾状事物丝丝缕缕在游动。 尹观伸手往腹部一按血流立时止住。 他眸中的绿光愈发深了。 姜望依然记得当初在佑国下城二十七城外尹观与负碑军统帅郑朝阳对决的时候在绿光侵满眸子之前尹观便退出了最强状态罢手离去。 而此时此刻的尹观仍未停下…… 他甚至是止住鲜血之后第一时间又冲向岳冷。 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发起进攻倒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绝对优势的人! …… …… 静海郡高氏族地。 高空之中戴着阎罗面具的平等王大声怪叫:“地狱无门阎罗驾到尔等还不如期受死!” 岳冷不在整个静海郡又没有什么有名有姓的神临强者此刻他无所顾忌癫狂至极。 这些日子以来的朝不保夕令他心中暴戾更甚。实在要用鲜血浴身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而宋帝王要简单直接得多他甚至并未飞起只在地面踏步前行无论面对什么无论面对谁都只一拳。 没有人扛得住他的一拳敢拦他的人都被直接轰死了。 只一拳便将静海高氏的牌楼砸碎。 那是整个静海高氏族地大阵的关键枢纽! 暗室之中静海高氏现任族长高显昌正大喊道:“求援!速速求援!立刻通知静贵妃!” 作为静海高的族长他非常清楚不久前临淄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了解地狱无门是一群什么样的凶人。 然而都城巡检府的追缉队不是把他们困在碧梧郡了吗? 捕神岳冷不是亲自坐镇在静海郡之外吗? 现在…… 那些该死的青牌! 高显昌的慌乱难以避免因为他深刻明白整个静海郡没人可以救他们。 静海郡和临海郡都靠海但齐国放在边境的力量却不在这两郡而在近海群岛之上。 在静海郡高氏就是最强的力量。 但高氏新近崛起底蕴不足现在并没有力量能够抗衡地狱无门的凶人。整个高家最拿得出手的外楼强者高少陵此刻仍在赤尾郡镇抚使任上怎么也不可能赶得及。 就算他在静海郡也未必能是地狱无门宋帝王、平等王的对手。就像他高显昌自己也是外楼境修为却躲在暗室中没有出去。 因为他清楚出去就是送死而已。 唯有静贵妃才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然而静贵妃在深宫是有一些权力却也完全不可能调动得了足以击退地狱无门的高手。只能求助齐帝。 但……静贵妃虽然十分受宠却也不是想见齐帝就能立刻见到齐帝的。 等她见到齐帝求来援护又要多久? 静海高氏能够扛得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高氏族长心中一片冰冷。 …… 雄阔的临淄城极尽繁华 但也有许多禁地禁止任何人靠近。 许多人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些禁地的存在。 在一处禁地中。 自青石小路的那头走来一个头戴破旧皮帽、身裹旧袄的佝偻老人。 他的步子很慢甚至称得上蹒跚。 他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似要照亮前路然而此时正是大白天不免让人奇怪。 正走着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了什么。 于是转过身。 脸上皱纹如沟壑……一双圆睁的盲眼! 如果是姜望和重玄胜在场就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 正是他们在枯荣院遗址遇到过的那位打更人! 第三十三章 送葬 “该死!” 戴着阎罗面具的卞城王怒不可遏。 天府秘境是由齐国官方亲自管理的秘境之一所以专有强者守在此地维持秩序。 天府城主就是外楼巅峰强者足有与他一战的实力。 然而仅仅如此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和都市王的联手。 按照之前的计划宋帝王与平等王负责屠灭静海高他和都市王负责攻破天府城。 静海郡那边且不去说临海郡这边与都市王说好一南一北同时攻入天府城联手在短时间里绞杀天府城主然后趁乱离开。 计划清清楚楚然而…… 此时他在南门大战北面却安安静静! 他如何不知道都市王耍了他!摆明了借他来吸引齐国官方的注意力此时说不定已经逃出海了! 回去他将此事说出都市王必然迎来地狱无门的内部追杀。上天入地必死无疑。 但秦广王都未必能活着离开齐境甚至可以说他直面岳冷是生机最渺茫的一个。谁来维护规矩?追杀谁来主持? 更不用说他自己一旦在天府城被纠缠住等齐国方面的其他强者得到消息赶到哪里还有机会说出此事! 卞城王也是果决之辈意识到因为都市王的背叛自己已陷入巨大危机。立刻就不管不顾直接祭出杀手锏。 三魂齐出完全不顾损耗地嚎叫起来! 人身有三魂曰天魂、地魂、人魂又名胎光、爽灵、幽精。 天魂若损人必痴呆。地魂若损人必疯癫。人魂若损人必疾病缠身。 三魂齐伤鬼神无救。 对于卞城王来说这是他绝不轻易示人的手段。但此时此刻他唯有以此手段迅速重创天府城主才有机会完成既定目标离境而去。 甚至可以说都市王的失约逃跑几乎葬送了他的全部生机。这是唯一的机会! 天府城主亦是毋庸置疑的强者足堪与卞城王争锋但他常年坐镇齐国天府城不说养尊处优也是承平已久毕竟不如卞城王这等常年游走于生死间的修行者果决。 他更没有想到双方还在试探彼此根底的阶段里对方突然就拿出了决断生死的手段如此暴烈令他一时应对不及! 眼看着三魂摇动目晕神惑。 他心中大骇忽然间却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佝偻着的苍老背影。 那背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其人一手提着一个白纸灯笼烛影平稳另一只干瘦衰老的手往前一按。 就只是一按。 卞城王正在嚎叫的三魂同时崩灭当场生机断绝坠落高空! 天府城主死里逃生却一时震撼失语。 等他回过神来佝偻老人脚步一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 …… 碧蓝的大海在天边滚成一线太阳的金辉同时晕染天空与大海。 这里已是临海郡的尽头。 齐国东面边军的力量虽然不驻扎于此但护国大阵却于此止步。 在近海群岛齐国有自己的岛屿和军队但无法将大阵扩展过去。 因为近海群岛的主人是以钓海楼为首的宗门势力并不是齐国。 钓海楼承认那些岛屿隶属于齐国但并不承认那是齐境。 这个概念不复杂把那些岛屿当做齐国的属国看待即可。阳地以前也并不属于齐境。 承认前者是因为齐国的强大。而不承认后者是近海群岛上宗门势力的强大!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市王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之前在碧梧郡的几位阎罗中他是唯一一个对仵官王有深刻了解的人。 他也非常清楚让他们兵分两路分别攻破天府城、屠灭静海高那不会是秦广王的命令。 尤其是在仵官王以损耗太大实力不足为由选择单独行动的时候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仵官王想要趁机逃遁他也想! 所以在卞城王悍然出手的时候他却连城门都没有摸一下直接往海边疾驰。 齐国海边亦有关防临海郡有十三个码头船只来往不休。海上的生意利润丰厚虽然边境戒严进出变得困难复杂也丝毫阻止不了商人对利益的追逐。 都市王直接赶到最近的码头二话不说爆发全力当场冲击大阵。 有那前来阻拦的兵士被他随手就杀掉了。 他非常赶时间所以不会主动去屠戮这些人但若谁想来影响他他也并不介意多沾染鲜血。 护国大阵在关防处反而是最有机会被突破的因为它正是大阵节点之一。 都市王早有计划行动果决。 他的武器是一把无柄的匕首。 看起来像一块普普通通的铁片只是匕尖黝黑得像是把光线全部吸了进去。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把“匕首”往空中一扎。 天上星光闪体内五府动。 看似简单寻常却已然倾尽全力。 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隐隐漾动的光幕。 有戏! 他当然不可能攻破护国大阵但是面对只是戒严状态的护国大阵“扎”出一个短暂存在的小小口子让自己能够逃掉还是有一定的机会的。 因为此时的护国大阵戒严的力量层次也只是在外楼境范围内而已。 而他都市王作为顶尖的外楼强者不计损耗地全力爆发叠加之下是有机会打破外楼境的力量上限的。 在一般的时候他攻击大阵立刻就会被感应到然后被降临的强者杀死不会给他叠加攻击的机会。 但现在静海高氏和天府城都在受到攻击齐国看护大阵的强者降临哪一处为好? 都市王要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所以他毫不犹豫轰动五府四楼再次扎落! “谁?” 正处在最强最巅峰状态的都市王捏着匕首蓦然回身。 于是看到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佝偻老者。 他的反应比卞城王更快说明他的实力比卞城王更强。 而原本的地狱无门十位阎罗里卞城王排名第六他排名第八。说明他一直隐藏了实力。 但面对比卞城王更强的都市王盲眼打更人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伸手前按。 那只干枯瘦弱如此无力的手…… 却无法抵挡无法抗拒! 都市王心中有千万个念头各种各样的秘法腾跃欲试然而他却来不及、动不得! 衰老的盲眼打更人一手提着白纸灯笼稳稳没有半点摇晃。 另一只手简简单单地伸手按落。 刚才还凶威滔天在整个码头注视下强攻大阵的都市王瞬间就已经死去。 尸身跌落在地其上竟见不到半点伤痕! 而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再次消失。 第三十四章 挽歌 佛门有无上神通名曰神足通又叫如意通。心之所至身即所至。 庄国杜如晦亦掌握了一门神通名为咫尺天涯。一步踏出天地转天涯只在咫尺间。 这两门神通看起来大同小异但跟脚完全不同。 如意通的本质在于“心”是心的力量跨越了空间。 而咫尺天涯的本质在于“空间”是对空间的理解化天涯为咫尺。 再有白骨尊神借体降临之时亦通过白骨门带着教众穿梭万里但那又不同本质上是借道幽冥作为主导的是幽冥力量。 但盲眼打更人的降临跟这些都不同他借助的是护国大阵的力量而无涉于神通。 要不然以都市王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他出现。实在是当时都市王正在攻击护国大阵的光幕感应到了大阵力量的波动。 连杀卞城王、都市王之后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静海高氏族地。 此时的高氏族地中平等王正在空中张狂大笑不断用道术轰击。目光所至之处房屋毁居民死遍地狼藉。 从头到尾静海高氏都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这种表现完全配不上静海高氏的门庭。 这也更助长了平等王的气焰。 都说齐国强大强者如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至少在静海郡没有一个能打的。 “宋帝王!”他张狂喊道:“看看我们谁杀的多!” 他的话音刚落下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就到了。 其人正出现在平等王身前手抬起简简单单地往前按。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却在一瞬间生灭。 平等王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已经在此刻死去! 看起来衰老非常的打更人略一转身已经面向地狱无门另一位阎罗。 然后他察觉到一只拳头。 一只蛮横、纯粹、强有力的拳头。 来自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察觉到这难以匹敌的强者降临。 他没有选择逃跑更不可能跪地乞降。 他是地狱无门里排名第三的阎罗。 他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与这个世界不够融洽。排斥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也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就如尹观当初创立这个组织时所说他们都是一群连地狱都不对他们开门的人。 所以他们自化地狱所以他们自命阎罗。 为自己开路为自己开门! 对于宋帝王来说这次临淄之行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们成功杀死赵宣的那一刻也不是他们逃离临淄的那时候更非后来被追得上天入地的那些经历。 他最记得的是在小连桥里他扎的那些纸人。 那是另一种生活。 平实、简单扎根在烟尘里的生活。 原来人死之后还有那么多故事可言原来侍死如生。 但此刻他在这里。 他是宋帝王。 秦广王敢于独自引走岳冷他宋帝王如何不敢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强者? 轰轰轰轰轰! 接连五声爆响。 而后天空遥远处有四颗星点亮起在那一瞬间璀璨到极致几乎要与旭日争辉却在下一刻天穹忽暗。 整个拳头所至的世界都陷入漆黑如墨、无法释开的“夜”里。 平等王一个照面就死去他当然也能够认识到自己与对手的可怕差距。 但他的可怕正在于此——毫无预演毫无准备他直接引爆了五府四楼将毕生的璀璨化进这一拳之中。 他知道他必死但他不允许自己像平等王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是宋帝王! 在无尽的暗涌里他的拳头出现。 天上地下只此一拳。 至刚至猛一拳镇山河! 面对如此强大的拳势。 有一只手出现。 一只干瘦的手五指张开探入这片浓得无法化开的暗夜中盖上了那一拳。 就像白天覆盖黑夜就像火焰覆盖海水 那璀璨强横的光华被抹去。 于是天亮了。 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立在空中脚下未移动分毫。 而如铁塔般立在地面的宋帝王整个身体自内而外爆开。 他仍然毫无意外的死去了没有创造什么奇迹就连波澜也没有。 但在目前这些死去的阎罗之中他是唯一一个死于自己之手的阎罗。 从某种意义[笔趣阁 boqugexyz]上来说他自掌命运。 就连那一路杀过来始终沉默的打更人也提着白纸灯笼照了他一照。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一个惊恐未去所以很是狂躁的声音。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损失有多大!?” 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公子大概是终于安全了所以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而之前面对地狱无门两位阎罗的恐惧在此时一并释放。 他显得很有些暴怒:“这事我一定会跟我姐姐说你是哪一衙的?高氏不会就这样算了!!” “猪狗一般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高氏!?” 高氏族长高显昌不知什么时候也已从暗室里出来疾冲而至干脆利落得一脚将那年轻公子踹倒甚至在其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下了死力几乎是照着他的要害踩:“高氏轮不到你说话!” “老爷不可啊高庆公子只是一时失言。” “族长大人不可!” 有那忠心的族人死死抱住高显昌的脚不让他当场踩死自己的儿子。 高庆被吓得一时不敢说话但眼神又惊又怨。 高显昌却只顾对着那打更人道:“您于高氏只有恩没有怨显昌代表高氏向您请罪请刑杀我这不孝子以儆效尤!” 然而无论是高庆在极端恐惧情绪下的爆发还是高显昌如此毕恭毕敬、不惜杀子避祸的态度。 盲眼打更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对于高氏族地的这出闹剧他连一个不愉的表情都没给出当然更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是脚步一踏就已经再次消失。 而留在原地的高显昌似乎被人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瞬间坍塌下来。 他恨恨地看了地上的儿子一眼对着左右族人悲声道:“你们救了这不孝子却害了我静海高啊!” “族长不至如此。高庆公子只是失态威胁了几句但什么实质行为都没有。刚才那位大人就算再凶戾也要讲道理吧?而且就算他不在乎咱们高氏难道还能够不在乎静贵妃?” “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高显昌痛心疾首:“他是大齐打更人的首领。” “他为姜氏皇朝打更!” 第三十五章 啸海 高显昌的作态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有几分表演真正的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他的恐惧是真的他的愤怒也是真的但以他此刻高氏族地里最强的外楼境修为如果真要杀自己的儿子谁能拦得住? 大约只有盲眼打更人做得到但其人什么反应都没有给。 高显昌只能在族人的“拼死阻拦”下“无奈”罢脚。 他的恐惧他的愤怒包括他故意点出打更人的身份无非是卖惨、示弱兼自我保护罢了。 他情愿将静海高氏放在极其卑微的位置上以此来乞求打更人首领对他儿子的原谅。 或者在最坏的情况里之后静海高氏如果出事人们自然会联系到打更人身上。这是一种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保护。 这很聪明也很无奈。 因为倾尽静海高氏的所有力量也没有其它办法能够保护到跋扈得昏了头的高庆。 一个受宠的静贵妃让整个静海高氏鸡犬升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抬出静贵妃来就无往而不利以至于高庆这小子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格。 高显昌在保自己的儿子。 盲眼打更人当然也心知肚明虽然他双目早瞎但正如那日在枯荣院旧址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老儿眼盲但老儿心明!” 在两边同时遇袭的情况下先去天府城再来高氏族地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已经退隐的岳冷需要在意静贵妃的感受作为打更人首领的他却不必。 静贵妃再受宠手也伸不到打更人这边来。 杀人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但也不怎么费劲。 在长夜中为姜氏皇朝“打更”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是杀人做的最多的也是杀人。 而现在他离开这里与静海高氏的任何因素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要杀。 …… …… 临海郡。 刚刚被肆虐过的那处码头。 都市王被瞬间杀死打更人一步移转踏去静海郡。 码头上的兵士和恰巧停驻于此的海商们都收拾心情清点着损失。 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 像地狱无门阎罗突袭码头的事情虽然少有但绝非孤例存在。 只是齐国在东域已经强大了太久很多齐人已经根本无法适应罢了。 在一片热火朝天之中最先被都市王杀死的那些人里忽然有一具“尸体”动了动。 这具尸体本来面朝下趴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商随从意外被都市王的攻击波及到仓促死去。 但此刻他猛然爬起身来整个人气势已经不同凶狠、暴戾脸上赫然戴有一只阎罗面具——仵官王! 原来他早早就混到了这处码头里并且故意“死”在都市王手里。 以盲眼打更人的实力不难洞察他的伪装。但即使是盲眼打更人这样的强者在当时的情境下注意力当然只在都市王身上。除此之外也最多就是观察一下还活着的那些人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已经死去的。 仵官王在这等强者的眼皮底下伪装成尸体无疑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但也正是凭着这样悬崖边弄险的勇气他才成功获得了现在这样一个机会一个美妙的时间差。 都市王刚刚攻击过这里的大阵而打更人刚刚杀人后离去! 都市王已经死得透了没有人会想到还有阎罗敢来此处! 仵官王突然现身吓了码头里的其他人一大跳。 码头上顿时又陷入混乱中。 无论海商还是看守码头的士卒无人敢跳出来拦路。有这个胆子的也早在先前就已经被都市王杀死了。 不同于这些人的混乱仵官王本人的目标却非常明确。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一刻就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正如都市王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都市王。 他清楚都市王在与卞城王的行动中一定会耍诈但他并不知道都市王能否成功。 他只是未雨绸缪选择都市王最有可能奔向的目标藏身。 都市王如果成功突围他跟着跑便是。 都市王如果不幸他就利用都市王留下来的机会再逃离。 便在此时便是此刻。 仵官王直接一招手收起都市王的尸体自身则毫不犹豫往都市王先前攻击过的地方冲去。 直接以整个身体向那一处冲击! 在整个地狱无门里尹观唯独经常带着他一起行动恰恰不是因为最信任他而是因为要时时刻刻盯住他怕他对组织里的其他阎罗下手。 他在地狱无门里排名第四不是他只能排第四而是尹观只允许他排第四! 他比爆发真实实力的都市王仍要强得多。 所以当他倾尽全力爆发所有那一股摄人的威势仿佛要将整个码头掀翻! 而他倾力一撞毫无花俏地撞上了大阵隐约的光幕。 无声无息因为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大阵所承受。 大阵的光幕上却就此开出了一个小口。 那一个小小的口子是碧海蓝天之所在是通往自由之路! 仵官王一息都未停顿直接“钻”了过去。 他刚刚钻过去护国大阵的力量便涌回将这意外出现的口子弥补。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说明这种程度的破坏完全在护国大阵的承受范围内对它一无所损。 但仵官王毕竟逃掉了! 光幕上的那个口子才合拢码头上空人影一动再次感应到这边动静的打更人已经借由大阵重新降临。 一处普通码头姜氏皇朝的打更人首领在极短时间里连续赶来两次。 他刚一出现便觉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第一次生出了如岳冷一般的感叹。 对他来说地狱无门的实力不算什么。然而这个组织展露的气质却颇有为祸天下的潜质。 宋帝王让他见识到了地狱无门的疯狂决意刚刚逃走的仵官王却让他看到了地狱无门的阴毒狡猾。 这样的组织若能成长起来遗祸无穷。 他没有犹豫直接一步跨出大阵踏至海上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逃走的仵官王并将其杀死。 对姜氏皇朝的打更人来说杀掉就是尊重。 堪称恐怖的神识瞬间铺开几乎立刻就锁定了那个逃窜的身影。 但这方天地的反应也很快。 自近海群岛的方向有一个凶悍至极的声音滚滚而来。 “回去!” 天穹摇动大海激荡。 一声至而竟海啸起! 奔涌的海潮如巨兽群滚滚而来在天地之间来回翻涌都在回荡这一句话—— 回去!回去! 此非齐土。这种级别的强者决不被允许贸然过境。 盲眼打更人稍停了一停终于转身。 现在不是时候。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第三十六章 入邪 阳地与容国间的边境附近。 铸铁黑柱笼罩的战场里战斗仍在继续。 姜望遣回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独自守在铸铁黑柱的范围外旁观这场战斗。 不是谁都有机会目睹这种层次的战斗。 强者对决不是市井斗殴“看热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没有一定的实力旁观者随时都会被战斗的余波席卷。 当然姜望现在隔着铸铁黑柱安全无虞更有一种观看笼中之斗的特殊体验。 听说在有些暗市之中有专让人押注生死的修士笼斗因为血腥刺激很受一些人欢迎。但想来无论花多少钱也不可能欣赏得到这种层次的死斗。 对姜望来说这一场外楼顶尖强者与神临强者的对决非常难得。 尤其在这场战斗里尹观已是毫无保留以命相搏。 内府之后就是外楼这场战斗里的很多细节他都能够看懂可以说受益无穷。 在正进行的这场战斗里尹观的形势已经非常不妙。 他一双眼睛已经被妖异的绿色所占据。而那张清俊的脸也被极其复杂混乱的情绪堆满。 怨毒、愤怒、仇恨、怀疑、痛苦…… 姜望在尹观的脸上看到了无数种负面情绪变幻不停。却没有看到一种独属于尹观自己的情绪。 诅咒厌胜之术是小道从诞生之初便是如此。它来自于人性恶念无论是因为仇恨也好、痛苦也好最终导向结果的都是一种阴邪狠毒的手段。 甚至它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道”而只是一种阴狠的害人之术。 但在下城二十七城的尹观没有别的选择。 佑国的积累都在上城之中。而以他的天赋去到上城的那一天就是死期。 他在下城能够接触到的、最具杀伤力的法门就是诅咒厌胜之术。 他只能用此术独行瞒过所有人偷偷探索修行。 在缺乏资源、也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他就是以这样一门偏狭的小术为基础一路通天、腾龙、内府乃至现在外楼巅峰! 堪称惊才绝艳。 在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中没有任何一个主修咒术的修行者能够达到他如今的境界。 他的前面早就没有路。 为了摆脱被异种龟兽吞食的命运他不惜身坠地狱以这种阴邪手段为道基。然而地狱也不留一扇门户给他。 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开路自己为自己拓门。 将一群桀骜不驯的强者聚集在一起组建地狱无门。几乎所有的阎罗都是被他亲手打服过。 在外楼境他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是面对神临境的岳冷一切又显得那样无力…… “不成神临终是泡影。” 这句话在修行界流传已久最早已不知是谁所说但无疑代表了很多修行者的心声。 眼睁睁看着寿限走到尽头修为逐渐衰退气血两败从超凡慢慢退回“平凡”……之所以很多修行者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选择自杀都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巨大的落差。 强如阳国纪承最巅峰的时候号称阳国历史最强外楼。在齐国的暗中压制下始终无法突破神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所有希望一一断绝。最终在齐阳战场上用自己的头颅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威名。 对于神临境的岳冷来说尹观的强大又如何不是假象呢? 地狱无门的秦广王之所以强大只是因为还没有正面与捕神战斗过! 所以姜望可以看到尹观一次次亡命冲击却一次次被轰飞。 他的瞳孔已完全转为碧绿显得妖异而又疯狂。 他最大化地驾驭负面情绪极限操纵负面情绪的力量。 但时间久了那种“负面”也会将他侵蚀。 所以他最强的爆发状态绝对不能持久。偏偏面对岳冷他无法停下。 因为一旦退出这种状态他连过招的机会都不再有! 连姜望都看得出来尹观的状态岳冷当然不会不清楚。他甚至是有意识地延长这种状态让尹观自行崩溃。 拿下尹观并不困难而他要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地狱无门的首领。 随着时间的推移尹观被负面侵蚀越来越深他的进攻更加疯狂、更加强大但也更加的失去了章法。 岳冷的应对反而更轻松起来。 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的疯子搏命所以甚至放缓了攻势。 尹观的动作却愈加暴烈! 他绿眸癫狂长发乱舞嘴唇也开始飞速的翕动起来。 有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但并不是他在说话!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 那是无数疯狂的呓语。 “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你该死你该死!” “你去死!” “你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尹观的表情也时笑时哭时而狰狞时而痛楚。 他彻底疯了!被咒术所同化。 已经入邪! 岳冷有了这样的判断抽身后撤。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这样的时候坐视秦广王自我毁灭即可没必要再插手徒惹一身麻烦。 岳冷的判断无疑十分精准而且也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他很快发现他无法抽身! 尹观明明已经丧失了自主意识整个人被咒术力量反向侵蚀但却仍然对着他穷追猛打。仿佛“攻击岳冷”已经变成了一种生命的本能。 就像饿了要进食困了要睡觉一样。不需要智慧引导完全是最本能、最直接的选择。 岳冷一时抽身不得可癫狂状态的尹观却越迫越近。 “入邪”的尹观本能就是杀岳冷! 那本来只笼罩在拳头上的绿光竟然越来越刺眼最终“脱离”他的身体在体表凝聚成绿焰“冷冷”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阴寒的燃烧仿佛要将观者的眼神、乃至于灵魂一同烧去。 每一朵绿焰都是一种自我毁灭。 第三十七章 杀威棒 自毁是一种违背生命本能的可怕倾向。 因为生存是生命永恒的向往。 岳冷当然比尹观强不管是爆发状态下的尹观还是现在入邪状态下的尹观。 外楼境对神临境的挑战本身就像是个笑话。 但即使是岳冷也发现自己不能再等待下去。 面对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如果他还是一味地退避他也很可能会受创! 那就不再等。 既然秦广王已经癫狂既然他迫不及待追逐毁灭那就毁灭他。 岳冷不再避让直接竖起双手遥遥对准尹观。 从虚空之中忽然“钻”出十条漆黑锁链锁链的一头扎根于虚空之中而锁链的另一头则像毒蛇一样前窜瞬间绕过几圈交错于尹观身周。 不待他反应过来直接便将其捆缚而后收紧!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速度奇快却根本没办法避开。整个人都被漆黑如墨的锁链所捆缚手不能张脚不能动锁链重重将他捆缚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脸上却依然不断变幻着表情或狰狞或痛苦或怨毒。 唯独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表情。 此时的尹观只是承载咒术力量的躯壳。裹挟着强大的诅咒力量也必须承载那无数的怨毒意念。 对于地狱无门的秦广王岳冷当然不会有同情之类的情绪在完成捆缚之后他便自然的右手前探要摘下这颗人头——如此状态下的尹观生擒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就在此时。 啪嗒! 自虚空中“钻”出来的锁链突然断开。 尹观的身周仍然是朵朵绿焰悬浮。 法家秘术凝聚的锁链居然被“烧”断了! 不岳冷心中有更准确的感受。漆黑锁链并非是被“烧”断而在那绿焰的灼烧下竟然产生了自毁的意识而后“自我”断开!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即使岳冷一生与超凡案件为伴见多识广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力量。 因为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把诅咒厌胜之术推到如此高度! 尽管那人已经入邪。 他早知这绿焰不凡但不知有如此恐怖。 所以当癫狂的尹观直接裹挟绿焰而来一拳轰向他探出的手他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没有选择硬接而是收手退开! 之前退开是为了等待尹观自我毁灭。而这一次却是不得不退。 他似是不经意地往一根铸铁黑柱后扫了一眼有一种在年轻青牌面前丢了面子的些许尴尬。 但也仅此而已了。 入邪状态的尹观的确能给他造成威胁但也只是停留在“能够造成威胁”的程度。仍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这绿焰如此恐怖。 被岳冷淡淡的眼神扫过姜望心中生起的却是另外的想法。 “他看我是什么意思?” “要我出手帮忙?” “尹观难道比我想象中更强大已经对他造成了暗伤?” “我要不要出手?” “出手帮谁?” 姜望赶紧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哪有什么选择出手当然只能帮岳冷。这里是齐国! 除非他不想活了并且死之前还想连累一下重玄胜。 “作为青牌实在没有袖手的理由……” 姜望心里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嘴里却哇地又吐出一口血。 看起来实在伤得有点重。 “捕神大人不是属下不帮忙。是属下身体状态不允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姜望在心里解释着。眼睛紧紧盯着岳冷打算他如果再发信号就直接“晕倒”。 但他显然是多想。 岳冷根本不需要他的帮手也不认为在这种层面的战斗里他能够帮到什么。 在姜望的视角里岳冷悬在高空面对癫狂扑来的尹观先是伸手一按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尹观堵住。 在绿焰的灼烧下这一堵“墙”再次“自毁”崩散。 而岳冷已经趁这一阻直接右手平伸威严喝道:“肃静!” 尹观的嘴唇还在不停翕动那些嘈杂不断的诅咒声却忽然消失了。 同在此时那困锁周边空间的铸铁黑柱忽有一根轰隆隆拔起迅速变小投入他手中。 一条杀威棒! 清醒状态的尹观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更不存在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想法。 所以封锁已经不必那样严密。 而岳冷此时需要杀威棒唯有凝聚法之威严的武器才能够保证不受那邪异的绿焰所侵袭不产生“自毁”。 杀威棒握在手中岳冷直接当头一棒。 一棒便将尹观砸得后仰跌下。 那绿焰烧灼果然也不能使这杀威棒自行断折。 但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畏惧、避让之类的情绪。人往后倒跌到一半便又弹起再一次扑向岳冷!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当然是尹观迄今为止最强的状态但那绿焰一旦被克制他攻击的单一就显现出来。 因为这种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思考的可能攻击都只凭借本能。来来回回就是冲近、攻击。被打倒爬起来再冲过去攻击。 而也因为绿焰岳冷同样不便使出其它手段。因为很难保证不产生自毁。杀威棒既然被证明能够对抗绿焰那索性便只用这一条杀威棒。 岳冷提棒轰击打算活活将尹观打死在这里! 姜望于是看到—— 长发绿眸的尹观一次次冲近拳打、脚踢、头撞却又一次次被岳冷砸飞。 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那些绿焰越来越黯淡。 他的嘴唇不断翕动但是声音都被驱散诅咒无法入耳。 他的面容疯狂扭曲变幻为各种负面情绪所演变。 而在他们交战位置的附近。 几条连接在虚空中的半截锁链仍在扭曲不已似乎是某种力量在与那种“自毁意识”对抗。 在更大的范围里是那几根仿佛通天贯地的铸铁黑柱。 它们圈起了这一场战斗的囚笼冷漠囚禁生死。 在更远处那渺小但仍能看到的黑点就是阳地面向容国扩建后的关哨。 越过这关哨便是离开了齐国。 对于地狱无门的一众杀手来说就是生机所在。 它已经近在视野中但尹观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了。 第三十八章 我如神祇临世 这边打得天昏地暗远处的边哨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但没有派任何一个人过来。 他们有他们的职责他们的职责只在边境擅离职守即是罪责。 而齐境内的事情自然有专人解决。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齐国军纪之严。 边哨里的士卒轻易不出来也就连李代桃僵、避过验证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普通边军就有这般风貌军神姜梦熊功不可没。齐国兵锋之盛可见一斑。 要想逃出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实在是难如登天。 青牌捕头就是解决齐境内涉及超凡强者事件的角色。 岳冷作为一代捕神虽然退隐很久却也有足够的资格负责这一战。 最重要的是阳地三大镇抚使都没有插手此战的能力。 眼看着入邪状态的尹观被打得凄惨无比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姜望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有一些焦虑。 或许尹观死在这里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那样他帮过尹观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再暴露。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晋位四品青牌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握部分外楼境强者才能有的权力。就像腾龙境的林有邪掌握五品青牌那样。 同时还可以得到一部符合内府境层次的国库秘术。 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很多时候在姜望的选择里利益并不是第一位的。 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连尹观自己都认为两清。 但姜望又是理智的。或者说他与尹观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可以让他失去理智的地步。 越是旁观这场战斗越是能够明白正在战斗的这两人有多强大。岳冷与尹观的战斗他没有能力插手! “姜魇你有什么办法救下尹观吗?”姜望表情不变却在通天宫里暗问。 姜魇显然也一直在关注这场战斗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这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救他了。” “你有话直说。” “你还无法完全发挥你的潜力。把身体暂时交给我我来帮尹观逃出生天。之后就还给……” 声音戛然而止。 姜望懒得跟他勾心斗角直接用神魂花海笼罩了冥烛。 他旁观尹观和岳冷的这场战斗已经受益匪浅姜魇既然思路这么“开阔”还是不要再看为好。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他想。 只能眼睁睁看着尹观在他面前被打死。他甚至不能不看因为一名齐国青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地狱无门的首领心有怜悯才是。 他不但要“欣赏”在岳冷杀死尹观之后他还要第一时间送上欢呼。 这是他的“戏本”也是这出戏里他无法逾越的藩篱。 入邪状态的尹观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也不知绝望为何。 任何人的心情都与他无关。 他已经不是他而是所有诅咒的聚合是恶念的载体。 或许唯有疯狂攻击岳冷才算是唯一能说明这具肉体本来身份的地方。 入邪尹观每一次扑击都倾尽全力始终暴烈、凶狠。 但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弱。 再怎么倾尽全力可以调度的力量也越来越少。再怎么凶暴无畏也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凝聚法家威严的杀威棒打得尹观遍体鳞伤。连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只是被那种混乱而疯狂的力量所驱动才还能够始终保持战斗的姿态。 那笼罩身周的绿焰逐渐凋零。 一朵接一朵的溃散化作点点绿光坠落。 而岳冷的攻势却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放开越来越无所顾忌。因为能够让他忌惮的事物也一直只有那绿焰而已。 首先发现变化的是姜望。 岳冷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绿焰之上只等绿焰全部凋零就要一击杀死尹观。 但姜望却一直注意着尹观的表情。 那一直变幻着的无数种痛苦表情代表着无数痛苦的意志。 诅咒首先是因为恨。 尹观彻底的接纳了庞杂的咒术力量那些痛苦也必须为他所承受。 但是随着绿焰逐渐被打落他的表情变幻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越来越靠近死亡他眼睛里的绿色也越来越淡去。 看起来好像是生命衰败咒术力量逐渐崩解的正常反应。 他逐渐死亡作为一个超凡修士理所当然的在死亡之前他逐渐“平凡”。 姜望莫名想起第一次看到尹观时的场景。 那时他作为一名“叛逃者”横空出世以拳对拳直接在下城二十七城外硬捍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一战成名也让姜望倍感惊艳。 而今天随着绿焰凋落他仿佛见证了一段精彩故事的终结。 这是一个超凡强者死亡的过程是一名天才修士凋零的经历。 花开终究有败时。 姜望在心里叹息。 但在某一个瞬间尹观脸上的那些挣扎痛苦消失了那些属于世上无数诅咒者的恶念失去了载体只剩下冷静——一种孤独审视痛苦的冷静。 那种冷静极具力量。 何为诅咒? 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人却无力。 满心冤屈无解一世煎熬无门。 只能祈求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 诅咒是一种怨毒的力量。 亘古以来没有人将这种力量开发到如此地步。 尹观掌握着那庞大的咒术力量也不得不面对无数诅咒者的恶念侵袭。 有遭遇不公有报官无门有妻离子散有满门绝灭……有世上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煎熬。 尹观他负罪而行。 他经历过一切忍受过一切最终选择面对一切。 他的意志回归! 而岳冷的感受更为直观。 因为剩下的那几朵绿焰忽然消失。 不是被他打散而是自行化去。 尹观那双妖异阴邪的绿色瞳孔也已经退回黑色。 这种黑色是在无边痛苦中冷静自视的幽黑。 岳冷感觉得到秦广王那本来已经濒临毁灭的身体忽然间开始焕发生机并且很快生机勃**来。 其人的肉身开始“稳固”是接天连地的那种稳固。 其人的血液开始“厚重”是追往溯来的那种厚重。 是空间是历史是生命本能的感动。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种浩大的震颤在发生。 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是道的宣告。 “我如神临!” 第三十九章 戏终 姜望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尹观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为什么要“找死”? 想来想去也只找到这一个理由。 那天尹观跟他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尹观这样的人怎甘心止步于神临之前? 所以他在逼自己。 他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没有准备任何后手就直接的挑战神临与岳冷交锋! 就是要在生死之中反复逼迫自己的极限看到自己的路! 这个过程危险之极因为岳冷不是他的师长亲朋绝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他面临的是真正的生死危机。这是在悬崖边上的极限冲刺只要一次失败立刻就坠落无尽深渊。 姜望一度以为尹观已经失败了。 但此时他如神祇临世! 天边日光不及他耀眼万里河山他昂然傲立。 他一把抓住砸落的杀威棒与难掩惊怒的岳冷对视。 “打够了吗岳捕头?” 直到秦广王成就神临的此刻岳冷才明白在这场战斗中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在之前的战斗中尹观持续爆发最强状态看似是在岳冷的逼迫下入邪其实这一切却一直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入邪的时候他封闭五感七识任由身体被咒术力量所侵蚀任由那庞杂的恶念主导身体。唯独以莫大的意志力刻印下一个本能。攻击岳冷的本能。 把自身当做一块废铁扔进熔炉。要么就此消融要么成刀成剑! 而他岳冷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铸铁的那一柄铁锤一锤一锤砸散了尹观的“杂质”。 亲手百锻让尹观成钢。 那强大却极度混乱的诅咒力量在他神临境的强大攻击下得到了彻底的锤炼。被剔除掉那无数的“恶念”只保留咒术本身最纯粹的力量。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尹观回归立刻统合所有失去意识的力量融为一炉破而后立借此神临! 这个过程如果快上一息“杂质”未清除干净他就无法立即神临。而如果慢上一息肉身已经死去回归的意志在岳冷面前毫无意义连转修神道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尹观就准确把握了那一线之间的机会。 这太冒险太不可思议但也太天才太让人惊艳! “好!很好!” 岳冷当然是岳冷。惊怒之后立刻斗志重燃。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枉我出山这一遭!” 他一握杀威棒如有实质的法家威严便将尹观的手迫开。 如果说最开始他参与这件事只是被郑世请出山为都城巡检府挽回名誉。 到后来面对入邪的尹观作为老牌强者的自矜想要漂漂亮亮的轻松拿下战斗。 那么到了此时他已有了新的觉悟。 要杀秦广王。就得不惜代价不计生死! “终日抓贼没想到今日送贼一程!” 岳冷气势狂飙独属于他的意志开始充斥这方天地。 “来!秦广王!用尽你所有本事来杀我!愿用我这一颗头颅成就你声名!” “好!”尹观亦张狂大喝。“便借你一生威名!” 他的身周再一次被碧绿之光所笼罩庞大的咒术力量如海潮奔啸。 岳冷全神应对不敢再有半点松懈。 但见尹观气势飙涨拳缠绿光却忽然一转轰到离他最近的一根铸铁黑柱之上! 那仿佛接天连地的铸铁黑柱立时歪斜封锁当场告破。 尹观飙射而出立刻就到了边哨外干脆利落的一拳将大阵光幕轰开。 只防备外楼境战力极限的大阵光幕被属于神临境的力量一击轰破。光幕一破即合但尹观已经化作一道碧光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岳冷在原地。 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尹观也从未想过逃离。他连看都没有看铸铁黑柱一眼从一开始就是进攻、进攻、进攻。 他给岳冷留下的是天才但疯狂胆魄过人悍不畏死的印象。 外楼都敢战神临等同为神临之后试着杀他岳冷也是理所当然。秦广王哪能没有这点傲气? 况且差点被他打死秦广王难道心中不恨?有了力量难道不想报复? 但让岳冷再次失算的是尹观居然不战而逃了连个试探都没有! 然而姜望却知道这就是尹观。 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会伤害谁他只在乎他的目标。 他承担首领的责任冒险击杀泰山王却并不以此自夸反而威胁要杀了都市王。姜望觉得他不择手段利用同伴的性命逃跑他一句解释都没有。 当然他也并不伟大。 他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以身犯险也只是因为他的第一目标从来就不是逃出齐境。 而是成就神临!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然后立刻转进下一个目标逃离齐国。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尹观这样的人并没有兴趣拿下什么斩杀捕神的荣誉。声名利禄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岳冷立在他自己立下的铸铁黑柱中间缄默不语。那一瞬间显出几分老态来。 尽管神临境至死之前都不存在衰老的可能。 姜望正盘算着怎么开解这位捕神大人或者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忽然眼前一花看到了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盲眼老人。 他心中一惊。是枯荣院遗址遇见过的那位打更人! 与姜望的反应不同岳冷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概很不愿意自己这次失败被更多人“看见”但这已经是事实。 堂堂捕神还不至于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您来晚了秦广王已经逃走。” 盲眼打更人也是没有想到关起门来缉拿区区一个杀手组织竟然还一次性跑了两个。 他在海上耽误了一下让那个仵官王逃掉了。再随着感应降临此地时秦广王也已逃之夭夭。 沉默片刻最后只问了两个字:“神临?” “是。”岳冷的声音有些苦涩:“当着我的面破境。” “年轻人不得了。” 盲眼打更人叹了一句举着白纸灯笼忽然转向用那双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看着”姜望。 这一幕十分瘆人。 “姜青羊你是我大齐骄子将来可有信心为大齐斩杀此獠?” 第四十章?邀请 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摆在姜望心中最紧要的问题。 但回忆这一路来的行止姜望自忖做戏做足了全套时时刻刻都保持了警惕没有任何因为大意而产生疏漏的地方。 也就是说盲眼打更人最多也就是有所怀疑。 但是否至于因为这点怀疑就将一个未来可期的天骄推离国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回到问题本身来。 盲眼老者这话其实是在问姜望愿不愿意加入“打更人”! 只要姜望答一句有信心立刻就会得到这位恐怖强者的培养甚至有被传下衣钵的可能。(当然这个可能性现在来说并不大打更人可能是齐国所有衙门里对忠诚度要求最高的。) 然而加入“打更人”好处是立见的规束在哪里? 这样一个轻易不现于人前的衙门必然有着严苛的规束。 加入“打更人”之后还能不能保留自己的产业?与世家名门还有没有交流的可能? 事关重大姜望无法在此时做出决定。至少也要先了解“打更人”以后再说。 “大齐强者如云再强的恶徒也有他的对手。” 姜望不卑不亢:“如果是在同境我有信心面对任何对手。但现在我才开辟第一府这时就说有信心斩杀尹观未免太过狂妄是大放厥词。” 他言语之中没有抹去自信但又显得很是清醒。 岳冷也出声道:“这一次没能擒杀秦广王都是我的责任。但姜捕头的功劳不应该被抹去我会请旨上去仍然升他为四品青牌。” 这是表达态度出面抢人了想把姜望留在青牌体系中。 时至今日姜望的天赋已经得到认可。 在枯荣院遗址撞见的时候盲眼打更人可没有发出这样的邀请。 若换了一个人岳冷也大概率不会帮他争取自主选择的权力。 姜望的未来值得押注。 盲眼打更人没有说话。 这是一位心眼明亮的强者眼虽盲却并不妨碍他洞察世事。 姜望的心性异常沉稳没有少年得志的骄狂不是那种一句话就能够引动情绪的少年。 而岳冷这一次出山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折了半生威名。可能心态会发生变化。 心眼“看”到的世界并不比肉眼所见之世界多彩但或许更具体直观。 白纸灯笼轻轻摇晃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便消失在原地。 岳冷连施印决将那些铸铁黑柱、连接虚空的锁链全部收起。 姜望则站在一旁不言语等待他完成收尾表达了自己恰当的尊敬。 “你认识这位?”岳冷忽然问。 “有过一面之缘。”姜望如实说道。 “都说你姜青羊无根无底但重玄家对你极力支持李正书那般清高的性子都在陛下面前几次说过你的好话。现在这位也对你青眼有加。” 岳冷瞧着他似笑非笑:“你师承何人?” 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李正书在齐帝面前为他说过好话。这位真是端方君子名儒风范在齐帝面前为姜望说过话却从未让他知道。 不过他与李凤尧。李龙川都相处得不错李正书爱屋及乌也很自然。 面对岳冷的试探姜望略顿了顿回道:“一路走来我都是自己琢磨没有什么师承。” 在岳冷这样的人面前说谎非常困难。所以姜望并不掩饰自己“不想说”的态度。回答得很是敷衍 岳冷不再追问偶然兴起的收徒心思也淡了。 他摇摇头忽然叹道:“后来者可畏。或许我当初应该回归三刑宫才是。” 姜望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岳冷口中的那个“后来者”是自己。唯有刚刚成就神临的尹观才有资格让捕神说出“可畏”。乃至于生出回归三刑宫的念头。 法家圣地号为三刑宫其实是三座法宫的统称。 名“规天”、名“矩地”、名“刑人”。 人们通常所说的三刑宫其实就是刑人宫。因为只有这一座法宫的门徒才会行走天下到各国为官为吏。经常满天下追杀触法之人的也是这一座法宫的门徒。 三刑宫并不拘泥于弟子的派系、国别只有理念上的规束不做任何政治上的要求。 岳冷早年拜的师父是正经的三刑宫出身。他跟着学了一身本事后来也算青出于蓝但他自己从未去过三刑宫。 一来法家圣地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 二来三刑宫对于收拢门徒并不热切只要不触犯三刑宫之法门人弟子想去哪里、加入什么势力都可以。哪怕门徒各为其主彼此攻杀也并不被限制。 其实以岳冷后来的修为进境他是完全可以“回归”三刑宫的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家圣地宗师。钻研经典埋首传承拓展法学之边界——只要他愿意放下在齐国的一切。 甚至齐国也不能强留他。就像三刑宫的门徒如果一心做齐官不再回三刑宫三刑宫也不会干涉一样。 在三刑宫他应该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因为那是法家的圣地是他所求道途的根源所在。 但是岳冷选择了留下留在齐国。 因为在他心中对于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高于对法家门徒这个身份的认同。 然而身在齐国永远避不开俗事。就像这一次他被郑世请出山来。 退隐潜修这么久洞真境仍然遥不可及。一代捕神亲自出手也没能留下贼人反倒叫秦广王踩着他上位借他成就神临。 虽然寿元依然充足岳冷也难免自叹老矣。 但是姜望并不会把他的感叹当真。 以岳冷神临境的实力又在巡检府奋斗多年赢得捕神之名在齐国该有的待遇绝不会少。 他一生都奋斗在齐国已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了。 姜望并未对岳冷的感叹表态岳冷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 略为收拾心情然后道:“秦广王有这样的勇气和天才事先谁也不能想到。但你的情报没有问题。我大齐青牌从来赏罚分明该你的奖赏半分不会少。你的四品青牌等我回临淄就能落实至于符合你现在修为的内府境国库秘术……” 他打量了一下姜望意味深长:“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主先传一门给你。” 像岳冷这样的人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挂职青牌只是为了方便离境。 但他没有像姜望之前在贝郡担心的那样给脸色看反而抓住机会主动帮姜望把挂职变成正职。 是在青牌、还是去打更人。还是进入军队、还是谋求一任郡守……选择有很多。虽然都是在齐国对姜望和齐国来说或者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身在这些地方的高层来说却也并不一样。 人手易得天骄难求。 而姜望已经展现出将来足够支撑一个派系的潜力。 第四十一章 囚身锁链 在临淄的时候因为与雷占乾的约战一结束华英宫主姜无忧就亲自出面招揽的缘故很多势力都按捺住了心思。 姜望也就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对他有意。 至于华英宫主姜无忧的招揽在他看来非常正常毕竟早在七星谷养心宫主姜无邪就已经先一步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过。 所以姜望对自己现在在齐国的位置认知其实并不深刻。 在贝郡的时候才招呼都不敢多打一声就悄无声息的跑掉。生怕因为挂职青牌这种蒙混的行为让那些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反感。 但到了现在。打更人都对他发出邀请岳冷又是这样的“亲切”也足够叫他认识到自己在齐国的炙手可热了。 他想了想并不拂岳冷的好意当即拜谢道:“那姜望就谢过捕神大人了!” 现在赶回临淄也是随机选择一门国库秘术顶多就是重玄胜稍稍运作一番可以让这种随机的选择往精品靠拢但也意义不大。 岳冷现在提出代为传授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法家秘术。可以进一步把姜望与青牌捆绑。毕竟大齐青牌里面可有至少三分之一修的都是法家手段。 姜望虽然没有转修法家的打算但岳冷亲自传授的秘术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要坚定地与青牌切割开打死也不想继续做青牌捕头。 而且接受岳冷的好意还有一桩好处可以让那个林有邪更安分一点别有事没事地瞎怀疑人。 姜望决定下得果断岳冷也非常干脆当场就把那门内府级的法家手段传了下来。 却是之前在与尹观的战斗中有所体现过的那仿佛自虚空生成的锁链。 名为“囚身”乃是法家威名极著的十根锁链之一。 它本身其实是一门外楼境级别的手段但岳冷将其简化更改了发力方式让它可以匹配内府境层次的战斗。 不过比起囚身锁链姜望其实对那好似顶天贯地的铸铁黑柱更有兴趣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传给他。 教会姜望囚身锁链之后岳冷又指点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才踏空而去。 姜望应得的那门国库秘术则会由他代领。至于是拿去给后辈又或与谁交易那就都是岳冷自己的事情了与姜望再无关系。 岳冷当然有示好但这本质上也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没有什么感情的因素在。 姜望接受了岳冷的好意决定暂时加入青牌队伍拿一拿好处但不代表他以后就固定在青牌体系中。就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青牌捕头做到顶也就是一个北衙都尉。 虽然北衙都尉这个位置非常重要而且再往上空间极大但姜望自认没有郑世那般能够调和各方势力、又能牢牢抓住齐帝信任的本事。 看了一眼远处的边哨姜望直接调转方向往齐国西南方向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已经遣回他也没有必要再跟着跑一趟容国做样子了索性直接去悬空寺。 与岳冷达成了默契至少青牌内部应该没有谁会再难为他。 …… …… 在森海源界姜望答应过观衍会将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回临淄城之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也就耽误了下来。 趁着这次去云国看安安索性把该做的事情都一并做了。 姜望独身一人自然没有无法出境的道理。 齐国西南方向有一国名为“旭”。(吞并阳国之后齐国舆图向西北凸出一角。从阳地出发旭国才在西南方向。其实相对于整个齐国旭国应该在正西方向才对。) 仅从名字上来看旭国似乎与阳国有些关系。 事实上也的确有渊源。 不仅是“阳”、“旭”两国。 在齐国西南偏南方有一国名“昭”。东南方向有一国名“昌”。 此四国其实最早都是从一个国家分裂出来的。 在齐国之前的东部霸主名为“旸”。 旸谷乃是传说中的日出之地旸国以此为名可见其万丈雄心。 旸国最强盛的时候一度彻底统合了东域。向西北打到了无尽流沙向西南打到了剑锋山(今夏国境内名山)向西打进了中域与景国争雄。 可惜盛极而衰一夜间皇朝崩塌霸业成空。 整个国家四分五裂一共分裂成九个国家在当时号称日出九国。 都算得上是同源而生。 只不过个个都说自己是故旸正朔其实顶多都只算得上个旁支别系。 真正的旸国帝室血脉早已被他们自己屠个干净。 随着后来齐国崛起武帝中兴又有齐夏争霸一锤定音齐国成为了东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国。旸国也渐渐被人遗忘。 而当时的“日出九国”如今也只剩四国而已。 说起来在曾经的“日出九国”中阳国最为强大占据了最大份额的旸国遗留所以才能直接以“阳”为名。 可也正因为如此最为齐国所忌惮。蚕食多年最后一口吞下。 悬空寺治下佛土便正在旭国南方。 …… 进入旭国之后在一座小镇姜望偶然撞上了一次凶兽潮。 看着那毫无理智的狰狞凶兽他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在太平无事的齐国呆了太久差点忘记别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姜望拔剑助小镇百姓守住了镇子但并未追着凶兽的痕迹去剿灭兽巢。 他保护小镇百姓可能会收获感谢。如果剿灭兽巢那只会迎来追杀。 时至今日他已经知道凶兽对一个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很多无辜百姓的鲜血但同时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源。 获救的小镇百姓感恩戴德追问救命恩人的名字说要给他立生祠。 姜望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他想要告诉他们那些凶兽的存在是他们所在国家的统治者默许甚至纵容的。 但是告知之后这种情况会得到改变吗?只能让这些普通百姓陷入绝望。 所以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也因此无法承担那些感谢。 好像全天下所有掌权的修行者都共同守着一个默契瞒着治下的人们凶兽的来源。 后来的修行者们有的知道得早有的知道得晚。但最后都保持在那可怕的“默契”中。 或者情愿或者不情愿但最后都只凝结成一个背影——连破五府力拔玉衡峰的窦月眉在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地走下玉衡峰。 姜望曾经视此为最大的不公。 但是为什么他竟成为了“默契”的一员? 他问自己。 可是他没有答案。 …… …… ps:世界的真实在哪里体现?我认为在它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也在它的历史与传说。 第四十二章 松涛 夜晚姜望在一家普通的客栈住宿。 早课晚课不能落下尽管以他现在的实力便都呆在野外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毕竟一直生活在城镇之中还是更习惯在客栈之类的地方停驻。 结束了内府的“清扫”之后门外有一道气息适时升起。 “谁?” 姜望腾然立起握剑在手。 “是我。”故意泄露气息的尹观施施然推门而入。 “我以为你应该早就走了。”姜望松开剑柄。 齐国离这里并不远若真有强者过境旭国难道会有人敢说什么吗? 尹观刚刚在齐国做下大事却还敢堂而皇之的在齐国附近的旭国逗留。实在令姜望有些佩服。 “走去哪里?地狱无门的活动范围一直在东域。”尹观随口说着他本人倒比姜望淡然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来自齐国方面的追杀。 他随手带上房门取出匿衣放在姜望身前的桌上:“再说了我可没有只借不还的习惯。” 等姜望抓住匿衣他又说道:“我在这件匿衣上加持了秘法可以让你躲过神临境修士的探查。不过效果只能持续三次。算是给你的报酬。” 他看着姜望语气随意:“要不要试试?” 姜望愣了愣:“那不就只剩两次了吗?试过之后你会重新帮我加持?” “不会。”尹观回应得很干脆。 他已经给了他自认合理的报酬当然不会再多费心思。 姜望显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闻言只是耸耸肩干脆地将匿衣收回储物匣里。 如果是尹观自己哪怕只有两次效果他也一定会试一次。以确认具体效果。对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来说保持怀疑才能保证活下来。 尹观给自己倒茶:“相信一位杀手不是什么有脑子的选择。” 他现在与姜望说话比起以前要随意自然得多。也是两人比以前更熟悉了。 “我并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姜望笑了笑:“你没必要拿这个来骗我。而且匿衣什么时候使用我自己决定。你在上面做手脚毫无意义。”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尹观不得不承认姜望的确是有脑子的喝了一口茶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地狱无门?我可以让你做一个阎罗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位高权重。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这些位置任选。地狱无门的资源和渠道对你敞开……平等王怎么样?” 看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齐国一行地狱无门死伤惨重急需补充人手。尹观作为首领自然要亲自招收阎罗。姜望虽然只是一府修士但身怀神通前途无量。在人手紧缺的现在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望摇摇头:“算了都不太吉利。” 尹观有些无言以对仔细想想还真的没办法反驳。 当然他也明白像姜望这样前途无量的修士愿意在地狱无门里混的可能性很小。也并没有什么强迫入伙的想法。 姜望主动转移话题:“其实报酬岳冷已经给过我了你不必再费心的。” “那是齐国给的不是地狱无门给的。”尹观说道。 言语之中竟下意识地拿地狱无门和齐国做比较可见心气之高。 姜望东西都收下了本来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随口转个话题而已。 他想了想:“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保证会回答。”尹观说。 “不涉及你也不涉及你们地狱无门。”姜望组织着措辞问道:“我想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凶兽是怎么产生的?” 尹观以前是佑国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当然没什么实质权力。但后来是地狱无门的首领天天杀这个杀那个想来应该对修行界的秘辛很有了解才对。 “没注意过。”尹观摇了摇头又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自己去看看吗……姜望有些迟疑。 尹观看了看窗外:“我还有点时间。” “那我们现在出发。”姜望立刻往外走。 尹观:…… …… 姜望不会忘记在玉衡峰的时候兽巢有被摧毁的危险时庄国国相杜如晦第一时间赶来坐镇。 凶兽巢穴这种重要的资源之地旭国也应该会很重视才对。 他一个才开第一府的内府修士还没有自大到可以横推旭国。 有尹观这样一条大腿伸过来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姜望暂时停下歇脚的这座城市名为松涛。 得名是因为在此城最高处往外看能看到一片占地极广的松林风吹过枝叶起伏如波涛。 松林虽然茂密美丽但只能远远观赏因为这片巨大松林之中生活着许多凶兽。 松涛城直面松林的这个门常年关闭。城卫军驻地更是直接立于林外守护城区百姓安全。 但松林太过广袤无法围尽。所以常常还是会有凶兽跑出来肆虐其它方向的百姓。 在当地或许发生过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姜望清楚那些方向上百姓的死伤其实是被旭国朝廷默许的。 姜望与尹观直接绕过军营驻地从一个无人看顾的方向潜进松林中。 两人都贴地飞行没有制造出任何响动。 有新晋的神临强者尹观在侧倒不必担心什么安全问题便真被旭国的强者撞见了想来逃命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夜闯的又不是旭国王宫。 “这松林要比整个松涛城还要大得多了。”尹观轻声叹道。 他的声音就响在附近却并不传播开去语气中有些惊讶。 对于姜望来说这处松林虽然广袤但比起森海源界还远不够看完全不能够让他动容。 尹观强则强矣但天底下那些秘境大概都与他无缘因为但凡强大秘境都已经有了主人归于秩序。他没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可以混进去。 这也是背后没有强大势力依靠的缺陷之一。 “是啊挺大的。”姜望随口敷衍。 尹观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消失在原地。 有情况出现了。 “不满意我敷衍你你可以说啊!堂堂秦广王这么幼稚的!” 姜望在心中怒喊虽惊不乱整个人悄无声息地窜上树梢将自己隐在枝叶间。 而后才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个人黑袍裹身的人边走边说从远处走来。 第四十三章 凶兽之秘 这两个黑袍人大概就是松林兽巢的“看守”了随口说着一些闲话好像是在讨论他们旭国年轻一辈的风光人物。 姜望没有细听全程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这两个人一旦被发现立刻就要出手制住他们。 说起来这种一有情况就往树上躲的手段实在不符合他如今的修为。但他掌握的那些粗浅匿迹道术还不如不用平白显露道术波动暴露自己。 匿衣的三次效果可以对应神临境强者用在此时难免有用牛刀杀鸡的嫌疑。 而藏在红妆镜里也是更好的选择但姜望对尹观还没有放心到那个地步可以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毕竟他没有答应加入地狱无门。就算加入了地狱无门那几个阎罗的位置可也是刚刚空出来。 小心无大错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他承担得起被发现的风险。 姜望心中暗忖是要准备一门匿迹道术了。他其实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在得到匿衣之后就完全放下了。但现在想想匿衣虽然好用也要考虑应对不同的情况。 也不知是姜望的幸运还是这两位看守的幸运。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潜入松林所以也没怎么观察环境。姜望就在他们头顶却没有人往上看一眼。 两名看守走开后尹观又出现了。 姜望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他用的什么法门修为上的差距暂时被拉得很远。 “真让人意外你连一门拿得出手的匿迹道术都没有。” 面容清俊的尹观说起话来很对不起他的脸相当直接很不漂亮。 当然以他的实力也根本不需要有多会说话了。 “哦我很少有需要躲起来的时候。”姜望随口应道。 这是嘲笑尹观作为杀手整天东躲西藏呢。 也就跟尹观越来越熟了他才会偶尔开下玩笑。 尹观也被嘲讽得愣了一下。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跟秦广王开玩笑。 “我本来还想把我的独门匿迹秘术传给你看来你是不需要了。”尹观淡声说。 姜望撇了撇嘴他压根不相信。 尹观这样的人绝不会滥发善心滥做好人。他如果哪一天真要传什么独门匿迹秘术给姜望那必然也是需要姜望做值得这门秘术的事情。 所以尹观现在也是在跟他开玩笑呢就等着他道歉讨好然后冷冷拒绝他。 只不过大概太久没有跟人开过玩笑有点不切实际的生硬。 尽管心里看得清楚姜望表面上还是‘大惊失色’的配合了一下:“其实我经常需要躲一躲的!” 尹观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跟上。” 显然是姜望的“表演”太流于表面让他失去了难得的玩笑兴趣。 聪明人就是这样索然无趣因为太容易看穿真相有时候想要哄一下自己也做不到。 远远跟着两名看守往松林深处走一路上无惊无险神临强者的手段根本不是这样的两名看守所能察觉的。 这处松林中凶兽随处可见种类繁多。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凶兽甚至彼此都会突然厮杀但全部对两名看守视而不见。 凶兽没有理智只有嗜杀本能但人类还是有很多种方式控制它们。 比如两名看守身上的物品比如尹观更直接更干脆的力量压制。 在很长的一段距离上全是凶兽生活的原始环境。 但到了松林中心区域后姜望便看到了人为的痕迹。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口成群结队的凶兽正通过洞口往地下去。 只有嗜血本能的凶兽此时却都很安分很“守规矩”。 五个手持特制长鞭的修士就站在洞口外偶有凶兽躁动便一鞭子抽过去。被鞭打后的凶兽立刻便会驯服下来。 这些长鞭大概是被加上了什么禁制。 姜望注意到这些凶兽的气息都很足远比松林中散落的其它凶兽要更凶悍。大概也是精挑细选过才能被驱赶来此。 那两名看守与持鞭的修士说了几句话等这些凶兽全部进了地穴之后便跟着往里走。 “两个选择。”尹观淡声说道:“我杀了他们或者你打晕他们。” 他话音刚落姜望便已掐动印决。 从虚空之中探出一根漆黑锁链快如电闪只一转便将五名持鞭修士全部捆在一起。 正是得传自岳冷的法家秘术十大锁链之一的囚身锁链。 姜望跃身而至直接以力量压制强行封住了他们的道元和五感。 整个过程中这几名修士完全做不出半点反抗。 “拜师了?”尹观显然认出了岳冷的秘术表情似笑非笑。 “没有。”姜望摆摆手:“青牌的奖赏为图方便没有回临淄。” 尹观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走进地下洞口。 如果换做早先时候知道为祸甚烈的凶兽是被人为创造出来。姜望也很可能会对这些看守生出杀意。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凶兽巢穴即是资源与开脉丹的诞生有关。这些看守修士也只是遵令而行。甚至他们是抱着尽忠尽责的意志来做这样一件事情。很难衡量对错。 说无辜未必无辜。但好像也没有该死的理由。 尹观提出两个选择时姜望下意识地就出手了也未尝不是一种本心的选择。 两人沿着地下入口往里走不时有火盆照亮前路。 这样的情景让姜望又联想起浮陆的地窟想到庆火其铭想到那些幽天里的星兽。他甚至突然想到在现世的地底深处是否也会有一片幽天呢?藏着许多贪婪窥伺的眼睛…… 终于尾随着这群凶兽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里。 整个洞窟里绝大部分地方都被一座阵纹繁复的大阵所铺满。 凶兽群次第走进大阵中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一名内府境修士守在大阵外。 两名看守走近低声汇报着什么。 尹观和姜望就藏身在洞窟外并未跟进去。因为洞窟里面很开阔一览无余没有藏身的地方。 姜望看了看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闯进去? 尹观并不说话只并起双指一抹绿焰一闪即逝在姜望眸前抹过。 姜望眼前一晃看到的事物有了变化他得到了自己本身之外的第二个视角。 他看到了整个巨大洞窟里的情形也看到了那位旭国内府境修士的面容看到了整座大阵的具体情形也看到那些暴戾的凶兽安静趴伏在大阵中。如此清晰。 这是那其中一名看守的视角! 神乎其神的手段! 但姜望来不及表示惊叹因为在下一刻他就看到两名修士从洞窟的另一边推动一辆囚车过来。 囚车之中关锁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不。 他不是人。 他大部分地方都和人族一模一样但额上长着一只黝黑独角。 他是一名妖族! 第四十四章 国之大小 妖族曾经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但那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情。 在所有的大时代中远古时代是最漫长的大时代其初已不可考甚至时间也无法度量。或许只有传承最古老的道门还留有零星记载然而道门从未将这些资料公开过。 但远古时代的终末很多人都知道。远古时代终结的标志就是人族将妖族赶到世外成为现世主人。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再到如今。 整个现世世界妖族几乎已经看不到踪影。 姜望一路修行到如今从寂寂无名的游脉小道士修行到现在的神通内府、大齐天骄却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妖族! 与突然看到的妖族相比就连尹观神乎其神借用“视角”的手段也不那么令人惊奇了。 难道现世仍存在妖族? 难道妖族从未消失? 那辆囚车推着独角的妖族老人往大阵中去看着大阵里匍匐着的那些凶兽妖族老人脸上的恐惧非常明显:“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他说的不是姜望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但每一个字的意思都让人听得清楚。 是道语! 跟太虚幻境里的声音一样。 镇守洞窟的旭国内府境修士闻声皱眉:“为什么每一个妖族都要问这种问题?我们要干什么难道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站在他旁边的看守笑着应道:“妖族不是无智的蠢物但有时候放弃思考或许会更好受一点。恐惧让他自欺欺人。他假装不知道有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名看守说话倒很有见识的样子。 就连内府境修士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将军来视察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囚车里的妖族老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人族的说笑声让他更为恐惧。他困在囚车陷入凶兽群中而这些人对他议论纷纷。 “你们想要逞凶大可以去找我们的将军我们的王我们的战士!” 他挣扎着大喊:“欺负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旭国内府境修士嗤笑一声:“妖族里哪有老弱妇孺?” 双方的“交流”注定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听得懂妖族的话语这名妖族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恐惧愈发强烈。 可以看到这名妖族老人已经衰老的肌肉都紧紧绷着十分僵硬。 此时囚车已经推进大阵中心。 推车的两名修士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退出大阵一直退到那名内府境修士旁边。 “时间正好。”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迅速掐诀一息时间也不耽误。 大阵骤然亮起! 无数暗红的线沿着地面攀行如蛛网蔓延迅速将所有的凶兽全部勾连在一起。而所有暗红之线的终点都在那妖族的独角老人身上。 “啊!!” 这名妖族立刻就惨叫起来声震洞窟。 而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一只趴着的凶兽蓦然站起眼睛里那纯粹的暴戾嗜血竟然已经散去。 而更令人动容的是这只“凶兽”体内隐隐有什么东西孕育出来…… 是道脉! 姜望迅速认出来是正在缓缓成型的道脉! 也就是说这只凶兽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妖兽! 一切都有答案了。 在玉衡峰的那些疑惑在此时此刻解开了后半部分的答案。 野兽“演变”成凶兽这个过程需要野兽间彼此厮杀经由相关法阵催化。 当时在玉衡峰姜望已经见证这个过程。 催化出来的凶兽则要肆虐各地甚至杀伤人族进一步滋生凶性。 到达一定程度之后的凶兽才有资格向下一步演变。 就像妙玉曾经猜测的那样“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 而下一步就是凶兽“演变”成妖兽。这个过程需要的是眼前这座催化的大阵更是活生生的妖族! 有了妖兽也就有了开脉丹。 被驯养的妖兽第二代无法拥有道脉。这或许是存在于种族源流的“自保手段”被圈养的妖兽毫无意义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圈养妖兽。 但仅仅靠野生妖兽自然无法满足人族修行的需求。妖兽再多也迟早被杀绝! 于是姜望和尹观所看到的这套办法被研究出来。 通过野兽到凶兽再到妖兽的多次转变直接人为的催化妖兽。野兽不绝妖兽便不绝! 抛开善恶是非不论这套办法本身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创造甚至可以说奠定了修行世界繁荣的基础。 因为它普及了开脉丹! 姜望继而又想到普通的开脉丹如果是这样得来的话那么那些有价无市的地元大丹可遇不可求的天元大丹……难道是抽取妖族、甚至是强大妖族的道脉制成? 可是在妖族绝迹的现世他们又是去哪里捕捉妖族? 森海源界、浮陆…… 姜望突然想起这两个世界。 或许存在那样一个世界妖族便在那里生存。而人族修士时不时的降临那里捕捉妖族回来。 那没有能力捕捉妖族或者对捕捉的妖族数量不满意的势力和国家呢? 姜望于是想到当初在清江水畔那个偷偷绑走贝女的修者。 不由得悚然一惊。 水族和妖族……太像了! 都是和人类极像也都保有了某一部分种族体征。 姜望感觉到自己隐约靠近了历史真相只差最后一点迷雾需要认知之风来吹散。 这时大阵中那名妖族独角老人的惨叫声停止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囚车中。 而整座大阵里那些凶兽有近三分之一都站了起来化为妖兽。更多凶兽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悄无声息死去。 “收获不错。”旭国的内府境修士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那些妖兽身上扫过落在囚车里:“把他带下去医治休养养好身体后应该还能再撑一轮。” “可惜。”他对着旁边的看守感慨道:“给我们的都是这等老衰妖族顶不了几次用。” 其中一名看守回道:“齐国那些吸血的畜生怎会让我们占便宜?纵是分配了强壮妖族也定会让咱们上贡更多的开脉丹。” 几个旭国的修士就这样骂骂咧咧起来看样子是积怨已久在幽暗的地穴里对齐国破口大骂。 尹观故意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面无表情。 可心里却终于揭开了一个很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齐国没有凶兽为什么齐国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踏出野外。为什么在齐国普通人还能有“郊游”。 因为所有的危险都被转嫁在这些小国身上。 齐国的开脉丹正是来源于这些小国的上贡! 第四十五章 西渡夫人 当初的庄国也需要上贡吗? 作为道属国向景国上贡? 强大的国家捕捉妖族然后将妖族分配给不同的小国。 小国建立兽巢培养凶兽再以妖族为原材料催化出妖兽。然后抽取道脉炼制开脉丹并将所得按一部分比例上贡给大国。 如此便形成了开脉丹的体系循环。 大国实际上也通过这一套体系悄无声息的控制着各小国。 有一个很直接的推断凶兽有其成长的必须性即一定要经历与人族的厮杀。 不如此无法解释为什么各个小国都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的放任百姓牺牲。如果凶兽只是需要单纯的杀戮那驱动更多的野兽供其杀戮即可。 可能是这套催化妖兽方法不可避免的缺陷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导致但这个问题应该无法解决。不然以天下之大天才如此之多不会坐视它到如今。 所以培养凶兽的过程不可避免地要沾染治下百姓的鲜血。 但没有捕猎妖族能力的小国会拒绝吗?能拒绝吗? 大国不直接杀人但小国永远在失血。 送囚车过来的两名旭国修士再次走进大阵将囚车推出来准备送到什么地方去医治休养。 囚车经过那名内府境修士的时候。 已经奄奄一息的妖族独角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充满恨意地盯过来。 即使是通过别人的视角看到这个眼神姜望依然能感受到那刻骨的恨。 “我一生没有作恶为什么要受此折磨?为什么?” 他几乎是泣血在问。 旭国的这名内府境修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不是挖苦讽刺而是正面的回应了他。 “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一生没有作恶的人却要死在凶兽嘴里。你问为什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惜这名妖族独角老人仍然无法听懂就这样带着满心的仇恨被囚车带离了此地。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尹观直接往外飞去。 姜望默默地看了那名内府境修士一眼最终什么动作也没有转身跟上尹观。 此行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但他的心并没有轻松起来。 一直到离开这片松林都是如此。 一个疑问解开更多的疑问出现。 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妖族在哪里?实力如何? 生活在现世里一直以来对开脉丹习以为常。开脉丹的产量也确实不少接触修行日久慢慢也不觉得多珍贵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挣一颗开脉丹非常容易。 但是现在想来开脉丹能够让没有修行天赋的人也开始修行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 那位研究出开脉丹的强者姓名为何会失落在时间长河里? “我走了。” 出了松林尹观随口说了一声便已飞离。也不管姜望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在大多数时候他的确是个只在意自己目标的人。 只是…… 姜望忽然想到以尹观的行事风格为什么还会特意与他一起跑一趟松林探究凶兽巢穴的秘密? 佑国也是小国也会经历这些。只是姜望以为尹观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在乎背后的原因的。 难道他这样心坚如铁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犹疑彷徨的时刻吗? …… …… 尹观和姜望离去不久地下洞窟之中两名看守瞧着那些催化的妖兽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一次催化成功三分之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功几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说道。 “以您的实力在这个地方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您吗?”其中一名看守拍马屁道。 但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惊恐的大叫起来:“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怎么看不见了?大人!大人?” 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看守也跟着嘶喊:“我好像瞎了!怎么办?!” “镇静!” 内府境修士喝止他们的惊慌失措:“我来看看。” 他凑近去观察只见两位看守的眼睛都圆睁着但是里面已经失去了神采。 确实是瞎了但是怎么瞎的因为什么瞎的却全无头绪根本看不出来! 这名内府境修士也一下子慌了结合之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恐怖在暗中窥伺。 “你们就在这里不动我去请人!” 他转身便往洞窟内部飞里面有法阵可以联系到旭都援请强者来救。 两名失去视觉的看守心中又惊又惧。 “大人大人你去哪里?带上我带上我!” “不要丢下我们啊大人!” 骤失光明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内府境的修士?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有人“借用”了他们的视角。 而这就是“借用”的代价并且这代价要他们自己来付! 尹观的秘术歹恶如此。 …… 旭都的强者赶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并不是说赶路需要那么久而是旭国强者有限每一位强者都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抽调强者要需要协调很多关系。而松涛兽巢这边只是两名看守突然瞎了兽巢本身并未受到破坏因此在旭都那边的判断中事态并不那么急迫。 “他们的视觉被剥夺了施术者很强。” 旭都来的强者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普通但气质很是干练。 看了看驻守此地的内府境修士补充道:“不可逆转。” 两名盲了一夜的看守立时绝望。 内府境修士也颇有些兔死狐悲毕竟昨晚那位强者如有一念之差很可能盲的就是他。 “宋大人施术者是谁?为什么剥夺他们的视觉?” 姓宋的中年妇人也想不到那仅仅是尹观“借用”视觉的副作用。 思考问题的角度单纯从剥夺视觉来延伸自然而然地便偏离了方向。 “更像是一种警告。”中年妇人道。 “警告?”内府境修士大惊:“您是说……” 他想起昨晚的大骂不由心中不安。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一批凶兽有被强者压制过的迹象本能中仍然遗留了恐惧对方应该也是一位神临境强者。”妇人道。 从这个“也”字说明这妇人同样是神临境强者。而整个旭国姓宋的神临境强者只有一位那便是西渡夫人宋涟。 她分析过后问道:“这次的开脉丹咱们没有克扣数量吧?” 内府境修士一脸苦相没有言语。 不克扣数量怎么可能?每次催化成的妖兽他们都会在合理范围内少报一些如此为自己国家多留下一些开脉丹。 毕竟每一颗开脉丹就是一位超凡修士。 “撞上了也是没办法。”宋涟叹了口气:“这次的收获就全部上贡给齐国吧。” 他们把昨晚的尹观误会成了齐国派出来抽查开脉丹收获的强者。 而剥夺两位普通修士的视觉显然便是齐国强者的警告了。 对于这种警告旭国必须给予回应。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彼强我弱而已! 第四十六章 怀岛 弦月岛是近海群岛第一大岛也在近海群岛最东处。 整体呈弯月状外凸的一面对着大海内凹的一面对着近海群岛。 从极高处俯瞰又像是正在伸出双臂怀抱群岛。 所以弦月岛还有一个名字是为“怀”。怀抱的怀也是怀念的怀。 怀岛也好弦月岛也好威名赫赫的钓海楼宗楼就坐落于此。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这是天涯台峭壁上的刻字天涯台因此得名。 传说在此岛最高的天涯台上钓海楼的创派祖师曾一人一竿于此钓龙! 这也是钓海楼这个名字的由来。 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给自己祖上贴金很是常见哪怕说得再夸张一些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钓海楼的创派祖师这一段之所以不被认可为历史是因为自中古时代末期龙族就已经绝迹于世。从中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势力自然也有但并不包括钓海楼。 钓海楼强者一言啸海迫退齐国强者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强硬态度也是齐国在这里进展缓慢的重要原因。 但这无疑是令人不安的。 齐国筹谋近海群岛已经很久尽管一度被近海群岛所有宗门势力联手抗拒不得不宣布退出。 但在通过海市贸易以各大世家名门为前驱用这种更温和的手段重回近海群岛之后。多年经营下来人们不得不承认齐国在近海群岛的经营已经可以排到所有势力里的前三。 齐国的一些顶级名门像大泽田氏很早以前就开始经营近海群岛。而重玄家现任家主的四子重玄明河更是亲自坐镇近海群岛。前不久田氏与重玄氏还达成了交易转交崇驾岛十年开发之权…… 总之在近海群岛上齐国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忽视。当然钓海楼的领袖地位同样根深蒂固。 齐国与钓海楼的争锋相对无疑让人惶惑。 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宗楼长老对此却毫无担忧。 钓海楼与齐国方面在暗地里的交锋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只是很少放在明面而已。看似风平浪静的大海海底的暗涌从未停息。一直到如今钓海楼依然牢牢把持着近海群岛第一势力的位置无疑就说明了结果。 诚然齐国强大无比放眼整个天下也少有势力能够比肩。但东域才是其根本之地齐国永远不可能全力经营近海群岛。除非有一天它在东域被人掀翻不得不转向近海群岛又或者彻底统合东域。 而在海上钓海楼又怕得谁来? 钓海楼有在大海上面对一切的自信这是历史所验证的也是未来将延续的。 此刻让他烦心的另有其事。 近日他几经辛苦寻到了一本古籍。研究许久之后破解了古籍上的一些隐藏线索与之前所得的收获互相验证于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信息。 “那处废弃海楼里核心宝物是一面镜子?红妆镜?可取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镜子啊。被谁提前取走了吗?但有些禁止分明未被毁坏过说明之前没人闯进才是。” “不对!” 他回过念来立刻想到了答案。 “该死!竟然被胡少孟那个小崽子耍了!” 他怒不可遏的站起来:“老子要将他挫骨扬灰!” 但胡少孟已经死了尸体都没有带回来挫骨扬灰也要跑到阳国去才行。现在已经是齐国领地那就更不方便了。 海宗明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胡少孟的死他是知情的。这小子玩弄同门师姐的感情还加以暗害尤其对象是在宗门内颇有前途的竹素瑶。 好好一个修行种子被他给毁了最后失落在天府秘境。 做得隐秘倒还罢了偏偏还被人家的妹妹发现。 此事门规难容便是他海宗明身为长老也没法徇私。而且这事传回来的时候胡少孟已经被杀死就更没有徇私的必要。 竹素瑶的师父那个老虔婆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对胡少孟的死讯保持了沉默。 只是现在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那有些事情就需要重新计较了…… 最核心的问题是红妆镜现在在谁手里? 竹素瑶若还活着倒有可能但她那个一直被保护在羽翼下的妹妹绝无可能是胡少孟的对手。 海宗明对自己弟子的实力还是清楚的。 所以是那个老虔婆帮了忙吗?暗中派了高手过去甚或是亲自出马?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胡少孟已经死了有一阵了而他之前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夺走红妆镜的人并不知道他海宗明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 所以现在他在暗处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红妆镜那样的宝物不是两三天就能够研究明白的。因此时间还有。而且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 竹碧琼回来后只陈述了胡少孟的罪状并没有说她具体是如何杀死的胡少孟。其间的详细过程她就算要说也只会跟自己的师父讲。 因此现在首先要调查清楚的是在胡少孟死的时候那个老虔婆手底下有谁离开了近海群岛。 那个人应该就是杀死胡少孟的人。 谁杀死了胡少孟红妆镜就应该在谁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最后上交给了那个老虔婆。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老虔婆肯定能掂量出那个宝物的分量他要想夺回来须得好好筹划才行。 想着想着海宗明怒从心中起忍不住一掌拍碎案几:“孽畜!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在松林兽巢里的行迹被人察觉又因为误会消弭了风险。他也更不知道在遥远的近海群岛胡少孟的事件还有后续影响在发酵。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悬空寺佛土外之所以没有踏进去是因为还有一些隐忧。 倒不虞怎样进入悬空寺山门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堂堂齐国四品青牌实封爵爷想来不会连拜山的资格都没有。 他主要想知道那个苦觉老和尚这会儿在不在悬空寺…… 第四十七章 拜山 田间老人正在翻土。 这活儿并不很急切每天翻弄一部分就行来春时播种会更方便。 身子骨在家里也是锈着倒不如出来动动。 田垄上走来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眉眼清澈气质极好。 只是神态……有些鬼祟。 “老丈我向您打听个事……” 不过佛宗圣地所属民风淳厚。老人倒并没什么不好的揣测。 只慢悠悠地把土块敲碎笑容慈祥:“什么事?” 这少年自然便是姜望了提及苦觉的名字时还左右看了看可见黄脸老僧给他造成的阴影之大。 小意地问道:“苦觉大师近日可回了佛土老丈知否?” 老人摇摇头:“不曾听说。” 妥了! 那苦觉老和尚实力强大德高望重(他自称)。此等高僧大德若在寺中信众不会不知道。毕竟佛宗的高僧可是经常需要做功德的。 悬空寺又是偏苦行的常有高僧在田间劳作与信众之中没什么距离。 姜望放下心来腰杆也直了气色也从容了:“谢过老丈!” 有礼貌地道别之后便径往悬空寺山门而去。 老丈在原地继续翻土只是难免生起些疑惑—— 圣寺里有苦觉大师吗?是没听说过啊。听起来像与方丈同辈哩! …… …… 显现在世俗间的山门只是悬空寺的一部分通常称之为外山。 悬空寺这样的宗门自有专门接待修行者的知客僧。 那些世家名门出身的到哪里拜访都要着人提前递上名帖。 上书家门、名爵。 姜望倒还没有那般讲究但也依足了礼节向知客僧表明身份。 毕竟他是来拜访而不是来踢馆的。 “青羊姜望受人之托前来拜山。还请……” 姜望这边对着悬空寺的知客僧正像模像样的在走流程呢一个和尚慢悠悠的从旁边走过去。 忽然停步往回退惊喜的声音响起把姜望吓了个哆嗦话茬子都忘了扔到哪里去了。 “净深小师弟!” 姜望头皮发麻。 回身一看那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僧衣干干净净头皮都锃光发亮正是青羊镇就见过的“老熟人”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千算万算居然漏了净礼和尚! 但姜望很快发现他岂止一失? 因为净礼和尚已经转头高兴地大喊起来:“师父!净深小师弟回来啦!” 声音灌注道元在山门间传得很广。 嗖! 风声吹过。 “哪儿呢哪儿呢?” 声音先到黄脸老和尚后脚才落下一眼便瞧到了表情僵硬的姜望。 “好徒儿!” 他赞道:“你这不是自投罗……自己想清楚了嘛!” “顿悟啦?”苦觉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怎么白的牙齿又点头表示肯定:“我就说你有慧根!” 净礼和尚则充满感情地看着他:“在临淄那等浑浊之地小师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有些憔悴了……” 那知客僧愣愣地打量着姜望心想这就是净礼大师那位传说中的师弟吗?怎的还没有剃度的? 姜望:…… 我遇到你们能不憔悴吗? “两位大师。”姜望深吸一口气:“我想你们是误会了。” “不误会不误会都是一家人。师父懂你。”苦觉笑得合不拢嘴伸手便来牵他。 姜望连忙避让但完全失败了。道元刚刚开始涌动手已经被抓住。道元冲撞却如撞上铁壁根本无法动摇分毫。 瞧上去倒像是他主动让“师父”牵住自己。 场面相当和谐。 净礼和尚在一旁嘻嘻笑道:“小师弟可算迷途知返回山门享福哩!” 苦觉已经牵着他往里走:“走为师带你去认认门!” 姜望心中暗惊。他愈是强大却愈发能认识到苦觉的强大。今日之姜望比当日在青羊镇的姜望强出不知多少。可是在苦觉面前却依然没有挣扎之力! 等等认什么门? 他反应过来连声道:“大师大师您听我说。” “嘿你还挺认生!”苦觉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还故意挤了挤眉又佯怒道:“还叫大师呢?” 净礼也跟着道:“该叫师父啦。” 说罢他自己美滋滋的笑了:“然后叫师兄!” 跟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是掰扯不清楚的。 姜望无奈之下运转道元洪声喊道:“受观衍大师之托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姜望前来拜山!” 他说出自己的此行目的想引出能压得住苦觉老和尚的人物。同时点明自己在齐国的官爵表示咱是有后台的在齐国混得很好想让老和尚小和尚都死了心。 声震山门。 净礼和尚是自己人大喊大叫没事。姜望这样一吵倒有些挑衅意味了。 只不过这会没人在意这些。 “什么衍来着?”苦觉转过头去问自己的乖乖大弟子。 净礼和尚老老实实道:“好像是观……” “什么观来着?”苦觉又来问姜望:“好徒儿看到师父你很高兴但不要口不择言啊。” 他们俩倒是都不在意姜望的名爵但对他口中的那位大师很是敏感。 无他观衍的辈分实在太高了! 悬空寺现行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 “观”字辈比“苦”字辈还高了四辈! 这时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发愁的声音响在众人耳边。 “把姜施主请进山门。” 声音的主人这样吩咐道。 首先“姜施主”这个称呼说明他并不认可苦觉单方面的收徒。然后一个“请”字表明了态度不可强迫。 除了苦命方丈也没谁能劝得动收徒心切的苦觉和尚了。 而他说的山门当然是悬空寺真正所在。 方丈师兄发话了苦觉只能放开姜望的手但表情仍然不太爽利。 “唉乖徒儿你这次来真是有事啊?不是专门来看师父的?” “我确实是受人之托。”姜望无奈道:“还有苦觉大师请不要再叫我徒儿。” “徒儿等会说话须熟思些。” 黄脸老僧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撇撇嘴道:“那些秃驴挺麻烦的尤其一个叫苦病的更是从小就讨人嫌。不过你别怕。” 他拍拍胸膛:“为师护着你!” 第四十八章 墙角秃驴 宝塔如林尽数悬于空中。 这一幕景象带给人的震撼非亲见无法感受。 而那座纯粹靠本身材质悬在空中极目不见尽头的雄阔主寺更是颠覆了姜望对寺庙的认知。世上竟有如此建筑? 不愧是佛宗东圣地无数佛子日夜诵念的地方。 姜望在塔林中穿梭飞行直往悬空主寺而去。 左边是苦觉老僧右边是净礼和尚颇像两尊护法金刚。一左一右“保护”得很严密。 “两位大师。”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贵寺很宽敞你们大可不必靠这样近。” “说什么胡话!”苦觉老和尚斥责道:“你还小不知世上人心险恶。这庙大妖风也大池塘深王八更多。那些秃驴个顶个的蔫坏!咱们师徒正是要团结一心携手并进齐心协力正本清源。扫荡不正之风将悬空寺发扬光大等将来为师做了方丈你就是下任方丈。” “师父。”净礼和尚在一旁听得不对劲:“那我呢?” “呃……”苦觉这才想起来上次画饼是已经把下任方丈的位置许给净礼了的于是改口道:“你年纪大一点懂事一点。做师兄的要让着师弟。净深是下任正方丈你是下任副方丈。” 净礼和尚倒不很在意正方丈被师弟抢了让着师弟原也是愿意的。只是挠挠光头:“可是咱们悬空寺没有副方丈啊。” “净礼啊你怎的变得如此僵硬?”苦觉老僧批评道:“咱们出家人要懂得变通。家都出了你还守那些条条框框那你当初出什么家呢?副方丈这个位置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师父说得对。”净礼双手合十深受启发:“是弟子着相了。”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姜望在中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展开的对话。 别的不说觊觎方丈的位置还要“正本清源”改革寺制……这么大一个事是不是应该在没人的地方讨论啊? 姜望头疼不已。 这苦觉老和尚异常顽固又满嘴胡言。但无论他说什么净礼小和尚都深信不疑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师徒。 姜望愈发坚定了要敬而远之的念头这对如此契合的师徒他哪里配加入其中? 好在他飞行速度不慢在苦觉净礼师徒开启下一个话题之前终于在悬空寺主寺前降落。 令他意外的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竟然就在寺前等待。 那是一个白眉耷拉、面容愁苦的胖大和尚。 一看到他便有命运无常之感心生忧虑。 此前从未见过但一看到他便知此人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无疑。 姜望道心极坚当然不会为这小小忧虑所动主动出声道:“竟劳方丈相迎姜望实在惶恐。” 胖大和尚笑了笑但笑起来比不笑更发愁、更凄苦:“无妨。适才姜施主在山门外说此来是受观衍法师所托?” “正是如此。” 苦命大师点点头:“我寺玉牒中的确有观衍之名。他在五百年前失落于秘境世界音信杳无想必施主亦是于秘境中得见?” “是。”姜望道:“我是在大泽田氏的七星楼秘境里有幸遇到观衍大师。他……” “等等。”旁边的苦觉老和尚一把拉住他:“好处都还没谈你急着说什么?” 苦命大师瞧着这黄脸老僧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在苦命身后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衣和尚开口道:“苦觉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任你胡闹的。” “呵。”苦觉毫不客气地冷笑:“苦谛你一个区区观世院首座也来教训我吗?” 悬空寺三大院分别是降龙院、拈花院、观世院各自不分高低。三院首座在寺中地位都仅在方丈之下。 但在苦觉口中就成了“区区”……倒像他已经当上了方丈一般。 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苦觉大师在悬空寺里连个职务都没有。 “我让你少造口业!”苦谛和尚明显是个严肃的人看不惯他不守规矩冷脸道:“刚才在路上你乱说什么话?” 苦觉和净礼对方丈之位大放厥词若真要追究还是能追究一下的。 但苦觉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勃然大怒:“好你个长耳朵没毛的黑兔子又偷听我说话!” 在场所有和尚里独他一身黑衣的苦谛气得声音都在抖:“你敢大放厥词却不敢让人听见?!” “哼!奉劝你少做些听墙角的亏心事。”苦觉老僧大义凛然:“佛门无上神通不是让你用来偷鸡摸狗的!” 苦谛气得声音都尖了:“谁偷鸡摸狗了?” “呵。”苦觉成竹在胸地冷笑:“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九日晚你没有做晚课。人在哪里?你把人家的芦花鸡偷着吃了现在想不认账?没门!” “你!”苦谛胸膛直鼓仿佛要炸开一般。 姜望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好家伙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 苦命大师一张脸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当年那只鸡的确是苦谛偷的。但是他们几个都有份偷吃其中苦觉吃得最多!偏偏现在苦觉自己一个人大义凛然好像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在场这些方丈啊首座啊谁也不好站出来说那是当年大家一起吃的。 毕竟是犯戒的事情那么多弟子都看着呢! 在满场沉默中苦觉已经乘胜追击:“你这偷鸡小贼墙角秃驴实在有损我悬空寺的赫赫威名!我看这观世院首座的位置你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掌门师兄。”他转而一脸诚恳地看着苦命大师:“我就暂时担当起这份责任吧。师兄你放心我苦觉不是恋栈权位之人不像苦病他们那样霸着首座舍不得挪屁股。待我寻到有德之人就立刻卸任!” 谁都知道他一旦真成为了观世院首座那个“有德之人”大概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苦病在旁边勃然大怒。苦命专门劝过他所以他这一次闷声不吭完全不发表意见没想到这也能被波及到无妄受灾。 顿时怒吼起来:“我怎么是舍不得挪屁股?降龙院司职护道首座向来能战者担之。你要是打得过我你尽管来啊!” 他身形干瘦但声量奇大竟如洪钟一般。 震得听者暗暗心惊。 偏偏苦觉跟没事人似的还掏了掏耳朵面对着苦命大师:“师兄你看看你看看。动不动就要跟我打架。我悬空寺堂堂佛门圣地竟然沦落为逞勇斗狠的地方。这像什么话?” 他摇头扼腕悲愤交加:“祖师们筚路蓝缕开创这份基业。一定想不到后辈僧人这样不争气吧?我这颗心痛啊!” 第四十九章 六恕 姜望眨了眨眼睛黄脸老僧果然很强! 一人独战两大首座还占尽优势真真恐怖如斯。 那边苦命大师也无法再沉默了眼看着苦谛、苦病相继‘败下阵来’赶紧出声道:“姜施主勇于任事帮助我悬空寺弟子传递消息悬空寺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唉。”苦觉在一旁抢声道:“师兄你倒是先说说具体什么表示啊。到时候说一声多谢吗?” 观世院首座苦谛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大概是想到了刚才的“惨败”又悻悻地闭上了。 苦命无奈道:“那苦觉师弟你说以什么做酬谢为好。” “这个嘛……[八一中文网 zw-dume]”苦觉真情实感地琢磨开了:“降魔法器不能没有佛门大手印得传一套吧?舍利子好歹要来几颗咱们悬空寺何等地位要送就送高品质的。” 苦命愁眉苦脸:“降魔法器还好说佛门秘法不可轻传舍利子姜施主恐怕用不上吧?” “什么叫不可轻传?”苦觉跳脚:“净礼是我徒弟你不传我也要传的。至于舍利子……” 他们在这边讨价还价开了。 虽然苦觉的确是在为他好但这份殷勤实在让姜望有些受不住。 一脸无奈地道:“诸位大师我就是帮观衍大师送件东西不需要什么酬谢。” “这孩子怎么脑筋不转呢?” 苦觉扯了一把姜望批评道:“就算你不需要你师兄不需要吗?” 净礼和尚没心没肺地道:“我没什么需要的我在寺里过得很快活!” 苦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姜望道:“就算你师兄也不需要你师父不需要吗?” 他苦口婆心:“你师父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徒弟奔波劳碌终日辛苦你说容易吗?不得弄几颗舍利补一补?” “我确实不需要酬谢。就算真的需要什么回应观衍大师已经谢过我了。”姜望看着苦命大师态度很坚决:“这是我和观衍大师的约定我此来悬空寺只是来履行约定而已。” 他说着从储物匣中取出观衍的那件雪白僧衣双手捧着送到苦命大师手里:“我答应过观衍大师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就是这么一件事而已。” 苦命看着手里的雪白僧衣忍不住道:“他就只是要将这件僧衣送回本寺而已吗?” 他本以为是失落在秘境世界里的前辈僧人借姜望之口向悬空寺求救。正要问清楚那处秘境世界的具体位置好安排救援。能够经历五百年历史的僧人至少也是神临境修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悬空寺都有救援的必要。 没想到那个名为观衍的僧人并无求救之意就只是把僧衣捎回来而已。 姜望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摇头叹道:“我遇到观衍大师的时候他只剩一点真灵。是借助我同行之人的一件宝物才得以显化身形。临别之际他只是让我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烧在他师父的坟前。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姜望言语间有意隐去苏绮云的寄神玉除此之外别无遮掩。 悬空寺众僧人尽皆肃容就连向来没个正形的苦觉老僧也下意识地收敛起来。 只剩一点真灵确实是救不回来了。那位法号观衍的前辈僧人在秘境世界中遭遇了怎样的厄难才会凄惨到只剩一点真灵? 失落了五百年现在只有僧衣“回家”。 苦命托着雪白僧衣看向观世院首座苦谛。 苦谛凝神一阵说道:“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已于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尸骨无存只得衣冠为冢随葬于定余塔。” 止相法师在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也就是说在观衍进入七星楼秘境世界之前他的师父就已经死了。 难怪观衍直接说要把僧衣烧在师父坟前也没有过问一下悬空寺的情况。 根据悬空寺的玉牒记录。 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又师承定余法师。 而定余法师是留下了金身自成塔林之一的高僧大德。他死之后供奉他金身的石塔就是定余塔。 止相作为定余的弟子衣冠也随葬于定余塔中。 苦命沉默一阵说道:“姜施主请随我至定余塔。” “理当如此。”姜望应声跟上。 苦命方丈胖大的身形飞离悬空主寺穿入塔林之中。 姜望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一路穿行而来经过的悬空塔林那些宝塔竟全部是供奉已故僧人的石塔! 定余塔只是其一。 这是一座外观简单的石塔在刻印的法阵作用下悬空而立仅从外表看就是悬空寺山门中一座普通的塔寺而已。 姜望此时却已经知道石塔里供奉着定余法师的金身以及他的若干随葬弟子。 一行人飞至定余塔前。 苦命松开手任观衍的那件僧衣飘在空中。 “就请姜施主完成他的心愿吧。” 姜望点点头伸指弹出一朵焰花任焰花飘向僧衣将其点燃。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姜望弹出焰花后旁边苦觉老和尚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唯有心思纯净的净礼和尚忽然感受到一种悲恸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黄脸老僧的破衣袖。 定余塔前雪白僧衣飘在空中在火焰中燃烧。 这一幕是祭奠这一幕竟也像新生。 便在此刻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姜望根本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只觉得它似乎就来自于僧衣之中。 苦命、苦病、苦谛、苦觉这四位和尚却几乎同时仰头望天——那是北斗七星玉衡星的方向! 那力量自玉衡星域投来以僧衣为信标让声音落在这里。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 姜望听出来是观衍的声音。 “我佛。” “恕我罪恕我妄恕我堕。恕我甘恕我痴恕我执。我于极恶之地见得极乐之花。此生终不成佛。” 姜望心神一震。 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观衍和小烦的故事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段话里。观衍请求佛祖宽恕其实也是请求他的恩师宽恕。 他说请宽恕我的罪孽宽恕我的妄念宽恕我的堕落宽恕我甘之如饴宽恕我痴心不改宽恕我执迷不悟。 因为我在世间极恶之地看到了我的极乐之花。 我放弃我一直以来坚守的道了。 这一生我不再追求成佛。 第五十章 无眉 观衍所说的极恶之地当然是黑暗时期的森海源界。 而他说的极乐之花当然只能是小烦。 “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世界是很多佛子一生的追求。 但对观衍来说就在森海源界他已经寻到了他的“极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望才知道观衍本是有机会离开森海源界的但是他不愿再离开。 他让姜望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为了跟他的信仰告别与他已经死去的恩师道别。 从此以后他才能坦然弃佛而去。不必再遵循清规戒律可以爱他所爱。 雪白僧衣在空中燃尽最后一缕观衍的声音也消散无闻。 姜望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与悬空寺众僧道别:“佛门清净之地世俗之人不敢久留。此间事了姜望先告辞了。” “观衍法师之事有劳施主。”苦命方丈道:“还请稍待老衲着人取些佛缘来。” 所谓“佛缘”就是酬谢的体面说法了。 其实就算苦觉不争取悬空寺这种级别的宗门也不会让姜望空手而去。当然“佛缘”的级别还是会有所调整的。 悬空寺家大业大又有苦觉出面争取苦命方丈让人取的“佛缘”必然价值不菲。 但姜望仍然拒绝了:“观衍前辈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他愿意信任我我也愿意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无需什么酬劳。况且僧衣已燃尽这件事已经与贵寺无关了。之前我不会拿现在更不会拿。” 观衍僧衣燃尽表明他与悬空寺缘分已尽。 姜望点出这一点苦命自然没有再强行送礼的道理。只是心中对这位少年的评价难免又提高了些。 “悬空寺会记得施主的善意。”苦命竖掌于前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释迦摩尼佛。” 姜望再次回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这边脚步一动苦觉立刻挤到跟前满脸堆笑:“为师送你。” 姜望没法拒绝拒绝也不会有用只得客气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苦觉极其顽固的以师父自居姜望也不厌其烦地拉开距离一口一个大师澄清关系绝不肯听之任之。论起坚持来一时倒也分不出高下。 苦觉跟姜望走了净礼和尚自然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悬空寺一位方丈、两位首座仍然在定余塔前。 一阵沉默之后观世院首座苦谛先开口道:“观衍这是叛离山门了此事如何处理须得有个章程。” “都只剩一点真灵了还能怎么处理?”降龙院首座苦病‘喊’道。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小声了但还是震耳欲聋。 好在大家早都已经习惯。 “我看未必。”苦谛摇摇头:“一点真灵如何能与人沟通如何能请托人办事?况且他还能自玉衡星域投射力量过来。” 苦命在此时出声:“我看姜施主本性真诚没有说谎。” “他或者是没有说谎。但以他的修为能够看透真相吗?”苦谛反问。 苦病洪声道:“他失落秘境世界五百年完全可以不让我们知道他还活着。还特意请人送回僧衣与山门告别足见他对宗门的感情。” “那是他的事情也是他的选择。”苦谛不为所动:“我只知山门规矩如此。任何人不得逾越。他一路修行皆是我悬空寺资源。一应超凡造化皆是我悬空寺所付。岂能说一声‘此生终不成佛’就轻易脱离山门?” 苦病倒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知道苦谛就是这样古板的人而且抬出寺规来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因而只问:“那你说怎么处理?” “先找到他。如果的确只剩一点真灵所受之苦足偿其业悬空寺也就不再追究。如果不是如此那至少也要废去他一身所学将他自超凡境界打退让我悬空寺秘法不至外传。”苦谛表情严肃没有转圜余地。 苦病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可能严厉了一些但也的确是在维护山规。 便在此刻一个无眉和尚彷似凭空出现落在他们身后。 “五百年[吾爱小说 xss521]教化之功不足以偿此师恩吗?” 苦病连忙转身以方丈之尊仍然先行礼道:“您怎么来了?” “故人气息引动了禅机。” 无眉和尚面相凶恶声音却很是和缓:“观衍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止恶禅师。”苦谛依然不改辞色:“小僧只是遵山规而行。” 这位无眉和尚竟是“止”字辈高僧比观衍还要高出一辈比苦谛等人高出足足五辈难怪就连苦命也要先行礼。 但辈分是辈分苦谛作为悬空寺现任观世院首座并不需要为其违逆意愿。 无眉的止恶禅师叹了口气:“观衍是止相所收的弟子。所有‘观’字辈弟子中他最晚入门年纪最小是所有‘观’字辈弟子的小师弟。” “止相死时请托止休看顾后来止休又死。是方丈……” 无眉和尚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的看了苦命一眼转口道:“是止念师兄亲自看顾的他。” 止恶禅师嘴里的止念师兄自然便是他那时候的悬空寺方丈了。 其人早已圆寂所遗金身就在这塔林之中。 苦谛皱眉道:“山门对他如此爱护他更应该忠贞不二才是。” “当年止念师兄是属意他继任方丈的可惜后来失落于秘境世界杳无音信。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得到他的消息。” 止恶禅师摇摇头:“我所见诸佛子自当年至如今以他悟性为第一。可惜……” “既然他如此了得更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了!” 苦谛实在有些不满规矩就是规矩止恶禅师当然辈分很高也很值得尊重但是他作为观世院首座在这里谈规矩其人却一个劲的回忆往事实在令人不快。 说好听点只是碎嘴说难听点有些倚老卖老了! 止恶禅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观世院首座换了这么多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个古板。我看到你恍惚竟觉还是当年。” 第五十一章 此生终不成佛 “非是我观世院行事严苛历任观世院首座本性苛刻。我观世院兼掌监察、戒律我们不维护规矩谁来维护规矩?” 苦谛也不掩饰情绪了直接说道:“职责所在还请禅师不要再插手。” 止恶禅师看起来倒是比苦命等人年轻得多只有四十余岁的样子。说明他应该就是在这个年纪范围成就的神临就此不再衰老。 只是面相实在有些凶恶不太像个佛门中人。 面对苦谛的不满他眉骨跳了挑很显凶恶但声音里其实并无怒气:“便是按山门规矩也不应再去找观衍。他已经不欠悬空寺了。” 尊师重道尊重长辈是应该的但恪尽职守维护规矩同样是应该的。 而二者之间苦谛的选择很明确他毫无退让甚至很有些锋芒毕露地道:“闭关经年您大概已经不记得山门规矩。” 整个悬空寺中观世院首座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凡事只认规矩。除了胡搅蛮缠的苦觉和尚没人能让他偃旗息鼓。 止恶禅师是前辈高僧苦谛也是一院首座若真闹出什么大矛盾来对悬空寺当然不是好事。 倒是方丈苦命忽有所感出声问道:“您之前说五百年教化之功是指……” “你们还没有发现吗?”止恶禅师叹了口气:“看看定余塔吧。” 苦谛这才把目光转向定余塔这一看霎时吃了一惊。 先时出于对圆寂高僧们的尊重他们并未洞察石塔内部。 此时在止恶禅师的提醒下往里看顿时就发现那定余塔中除了原本的定余法师金身之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尊小些的金身! 音容仿佛栩栩如生金光流转庄严肃穆。 这座石塔俨然成为了双金身塔。 “是止相。” 止恶禅师的声音幽幽响起:“这金身所聚是教化之功德中之德。又在今日竖起除了观衍还能有谁?这五百年来他做了什么从这金身就可见一斑。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呢?” “他用他的功德为他师父塑了金身。为我悬空寺留下一座金身他于悬空寺又哪还有亏欠呢?” 此生终不成佛此生终不成佛。 苦命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两遍。很多人说我不成佛了我不做这件事了其实本来做不到。但从这份功德来看观衍是真的有机会成佛啊他也是真的放弃了。 唯独这种割舍才真正叫人感受到分量。 “南无释迦摩尼佛。”苦谛双掌合十口诵佛号:“是苦谛不察险些冤屈大德。愿面壁一月以报此业。” 他对观衍没有个人的好恶维护规矩很强硬但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矫饰立刻就认。 “善哉!” 声音渺渺止恶禅师的身影已经消失。 “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活着!” 止恶禅师一走苦病就迫不及待地讲起了“悄悄话”。 当然那音量仍如敲钟一般。 止恶禅师是他非常崇敬的前辈高僧“止恶”二字的赫赫威名可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对他这等信奉“拳头所至即佛理所达”的和尚来说止恶禅师简直金光万丈。所以哪怕他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忍不住激动非常。 苦命愁眉苦脸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人家说不定还没走远你能不能小声点? 多年师兄弟的默契让苦病一脸委屈……我已经小声了啊。 …… …… 悬空寺山门外苦觉老僧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望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烧僧衣的手法挺漂亮的。” 姜望的反应很平淡:“过奖。” 这个回答明显无法搔到苦觉的痒处。 他眨了眨眼睛换了一个角度:“焰花这门道术吧其实我也挺熟悉说不能能给你指点指点。对了你跟谁学的?” 姜望不动声色:“如此精彩的火行低阶道术很多地方都破解了吧?” “啧啧啧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苦觉绕到他面前笑眯眯道:“你有事瞒着为师。” “大师啊。”姜望叹息道:“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每天应该日理万机才对怎么还有空跟着我您一点都不忙吗?” “我哪有事……咳。”苦觉口风转得很快:“我是挺忙的。但是咱们师徒这么久没见了不能不联络一下感情啊。你看你现在就跟为师生疏了!” 姜望翻了个白眼。 大师我跟您亲近过吗? “嗨你不想说没事。咱们师徒可以聊聊其它的嘛。” 苦觉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我之前跟你说苦病最讨人嫌其实他除了蠢一点、吵一点、、凶一点、丑一点哪有苦谛讨人嫌?只不过骂苦谛会被他听到这人心眼又小我倒是不担心别的他拿我没办法就是担心他针对我的宝贝徒弟……” 他说着还瞥了姜望一眼强行卖好:“也就是你了。” 姜望不为所动。 苦觉老僧毫无气馁继续絮叨:“谁知道我不骂他他还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嘿!早知道就骂他!” 姜望默默观察路线思考如何才能迅速摆脱这老和尚。 “怎么样?”苦觉老僧还调皮的用肩膀撞了撞姜望把猝不及防的姜望撞了个趔趄:“刚才在寺里师父威风不威风?” 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你可是我的宝贝徒儿哪能让他欺负了去?” “师父师父那我呢?”净礼跟在后面嚷。 苦觉和尚眉头一皱感觉辛苦营造的气氛全没了。 于是一个回头:“经书抄了吗?” 净礼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您也没说今天要抄经书啊……” “这还要为师说?”苦觉勃然大怒:“这都要为师说?你修行是给为师修的吗?为师当年修行的时候怎么没要你祖师说?为师勤勤恳恳自律自省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受人敬仰!可你却如此懈怠!你自己说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你往后怎么继承为师的衣钵?” “师父……”净礼和尚张了张嘴。 “师什么父!你听师父的话吗?不听话不要叫我师父!” “不是师父……” “还不是?你还跟为师顶嘴?翅膀硬了啊净礼!” “不是啊师父。”净礼都快哭出来了:“小师弟好像跑了!” 苦觉这才猛地回身。 但见天边云气渺渺却哪里还有姜望的身影! 第五十二章 星月原 对于现阶段的姜望来说黄脸老僧真是一个无解的存在。 他并不清楚苦觉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也无法理解这种收徒热情。 但他理不理解都并不能改变双方的状态。 惹不起打不赢说不过那还是跑吧。 姜望一气未歇直接飞出了悬空寺属土折向西北往郑国方向而去。 向前此刻应该已经在郑国等他了。 …… 这一路从旭国到了悬空寺又从悬空寺回返因为松涛城之事这时候就有意绕开了旭国走的是星月原。 星月原夹在旭国与靠西边一些的象国之间是一片狭长的平原。 狭长只是针对整体地形而言。星月原本身相当广阔差不多有旭国与象国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大。 这里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是一块非常优秀的平原。但却不属于邻近的旭国与象国任何一国。反倒横在中间成了无主之地又天然成为两国的分界。 星月原之所以无主具体原因到现在已经很难说得清。但有一个流传最广的说法说是正是因为星月原太过优越才导致齐国与景国都想将其占为己有最后双方都得不到。只好搁置在那。 齐国和景国都没能到手的地方旭国与象国更没资格染指所以星月原才至今无主。 有一些小打小闹的势力驻于其上但没有一个成得了气候的。话说回来真能成得了气候的势力齐国和景国也不可能看着它入主星月原。 夜晚姜望停了下来。 倒不是需要休息他的天地孤岛之广阔罕见其匹自森海源界一行巩固了天地孤岛解放了巨量道元之后他能够动用的道元储备极其雄厚。 当然所谓的天地孤岛罕见其匹是针对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姜望自己就认识好几个能相较的比如王夷吾。因为天地孤岛是打开天地门之后的反馈所以在通天境阶段走得更远的王夷吾天地孤岛只会更广阔。 姜望停在此时当然是因为例行的晚课。如果说内府境是孩童在自己家中“寻宝”的经过人身秘藏就是修行者寻找的珍宝那么每日的探索过程就是得到人身秘藏的前提。“探宝”的孩童首先要对这个家非常熟悉才能在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寻到珍奇。 星月原上无人的地方极多姜望随意寻了一片草地坐下。倒不需额外戒备以他如今的实力哪怕是在修行中也不会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天与地之间一人独坐。 一眼望不到头的广阔平原让心神可以自由蔓延。 在夜晚的时候才知道星月原何以得名。 这片平原明明地势不高但此方天空云层好像格外稀薄星辰好像格外的近。 仰头望天星与月都仿佛近在眼前十分明晰恍惚触手可及。 好像星辰就休憩在此处。 大自然的美丽让人心生震撼。 所谓星月原正是星与月所笼罩的平原。 当然外界的一切都不影响姜望的修行。无论环境美丑糟糕还是优越。 他按部就班完成每一步 仔细“清扫”过内府完成必要的探索然后退出内府又开始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火之图腾的力量。 他的速度并不快。 如果把火之图腾比作一个水碗图腾之力现在只堪堪遮住了碗底。 但他并不着急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日积月累总能蓄满。等图腾之力蓄满之后就是一张底牌。 今夜有所不同。 当他开始按照火源图典的方法修行时感受最强烈的却不是图腾之力而是星力星力如水流涌动。 姜望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在浮陆无支地窟里他千百次地吸收过星力。在生死棋亦是依靠星力加持一举击败雷占乾。 而此前姜望从未在现世通过火之图腾直接感受星力在浮陆其实也没有那时候的星力是斩杀星兽所得。 可此时他有了这样的感受。 这意味着什么姜望很清楚——能感受也就能吸收。 也就是说他有机会在现世再现生死棋里那一剑! 发现这一点的姜望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警惕起来回溯经历反观自身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发生了变化哪一步产生了问题。 事有反常必为妖。 哪怕天上真的掉馅饼他也不会张口就吃。 回溯的结果是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他的每一步修行都没有脱离火源图典的记载。 那么星力为何如此清晰? 是因为……星月原吗? 姜望眺望四野隐隐感觉这片星月原恐怕藏着什么大秘密。齐国和景国都对此地念念不忘或许并非传言而已。 星力与图腾之力并不相同。 比如姜望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的图腾之力是火属。而星力却很纯粹没有任何属性。更纯粹也就更容易调用。 如果是火属图腾之力姜望只能用于火行道术之上星力则无所顾忌。 姜望没有急于吸收而是静静地感受着星力。 渐渐地他发现星力与星力之间也有着细微的差距。现在围绕着他的星力其实都不如当初在浮陆无支地窟吸收的星力那么纯粹。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些星力都有“所属”。 比如最浓郁最靠近的这一部分星力它应该来自…… 姜望仰头望向夜空——玉衡! “又见面了。”一个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准确的说并非是声音“响”起并没有声音存在于周围。而是这声音的意思透过星力传达过来。 如果姜望无法觉察这细微的差距“认出”玉衡星力来这个声音就无法被他接收。 姜望明白这是观衍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在心里问。 停了一阵观衍的声音继续透过玉衡星力传来:“你要说话说出声音。星力会传达给我。现在这种状况我可没办法用他心通。” “星力怎么传达声音?”姜望这句话问了出来。 “模拟。你可以这样理解你的声音被拆分细化星力复刻了每一个点然后遵循你的话语构成重现在我耳边。” 听起来好像更复杂了…… 但姜望的重点也并不在此迟疑着问道:“你回归现世了?通过我焚烧那件僧衣?” “不。我还在森海源界。那件僧衣只是单纯了结我的过去让我可以坦然。谢谢你帮我了却心事。” “不不客气。” 姜望难得的有些顺不过来话语实在是这一幕太匪夷所思。 观衍居然在森海源界隔着不知道多么远、完全无法计算的距离与现世的他对话? 这可不是在悬空寺。 如果说之前在悬空寺里留下声音可能是那件僧衣与悬空寺的因果是观衍本人跟悬空寺的关联是森海源界里肉身崩碎之前就预留的手段。 那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第五十三章 玉衡投影 一般来说仅余一点真灵的状况只能说还存在往生的机会比魂飞魄散稍强一些。区区一点真灵是根本连思考都无法支撑的只是混沌一片蒙昧一团。一缕微风都有可能将其吹散。 要不然强如悬空寺也不至于在听到观衍只剩一点真灵之后就认为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 观衍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他的一点真灵在森海源界世界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五百年未泯。甚至还以绝世天资摸索出了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这在当时已经打破了姜望的想象了。而现在观衍更是通过玉衡星力在森海源界与身在现世的他交谈! 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姜望努力平静心绪出声问道:“森海源界距离现世有多远?” 这是一个核心问题。 他的确去过森海源界但却是通过七星楼降临哪怕七星楼重开他再次再进入也基本不可能再进入森海源界。所以他其实并不清楚森海源界的位置。 如果能够知道距离或许就可以大概判断观衍的实力。 “我也不知道。”观衍回答说:“我联系你是通过玉衡星力。玉衡星映照森海源界的同时也映照着现世它的星力无所不在。” 本质上星辰的确投影万界在所有得见星辰的地方星力无所不在。因而观衍所说的办法是完全可行的。 但观衍说起来轻松具体到实现的层面却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玉衡星映照的世界通过玉衡星力联系玉衡星映照的另一个世界。这已经完全不是对玉衡星力的掌控可以解释的事情。 除非……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看到天穹处的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 小烦婆婆作为龙神祭司高呼“龙神应座”! 那时候他就在揣测“龙神”与玉衡的关系。可惜以他当时的实力还远不够探究真相。 森海源界本来就有很多秘密未解开最惊悚的一点就是在后来他们彻底消灭燕枭、离界之后却又再次听到了燕枭之鸣。 但观衍没有谈论这些肯定有他的想法。姜望不敢妄自揣测至少不敢现在揣测。毕竟这位身怀他心通现在又展现如此实力。 “这太不可思议了观衍前辈。”姜望说:“您的强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观衍说:“我能够联系到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焚烧僧衣后我锁定了现世位置。其次是因为你在星月原。这里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 但姜望仍然难以理解:“可是星月原是平原如果要论距离远近临淄观星楼或者悬空寺的塔尖都要近得多吧?” “我说的距离不存在于空间上。但也无法跟你解释清楚因为你的修行没有到那一步。” 好吧。姜望点点头。他很明白有些事情不站到那个位置上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如此生活亦如此。 但至少知道了一点星月原果然特殊。 “那您在悬空寺留下的声音……” “那件僧衣是家师为我准备的与我有很深的因果联系。是长久以来我与现世唯一的羁绊。我提前做了许多准备才能够完成道别。现在让我再去寺里留下声音我也是做不到的。” 话毕观衍又补充道:“在星月原就可以。” 观衍极具耐心基本上有问必答。 “那么。”姜望问道:“您什么时候跟小烦婆婆成亲?” 玉衡星力传递来的意念有短暂停滞。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告别悬空寺之后才算正式“还俗”。姜望的这个问题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前辈?” 即使隔着星力即使仅仅是意念姜望仿佛也感受到了观衍前辈淡淡的‘羞涩’。 “我现在还未能显化自身……” 显化自身是凝聚肉身的意思吗? 姜望在心中揣摩转而问道:“那您这次找我是?”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故乡但只有星月原接纳了我。在星月原遇到了你于是我又想和故乡的人说说话。”观衍回道。 他一点真灵游弋在森海源界的世界夹缝里五百年那种孤独能够逼疯所有人。 只有真正清楚他的经历才能够懂得他这种看似无聊的行为。 费尽千辛万苦后也只是想看看故乡而已。 “我不是很会找话题。”姜望灵机一动:“不如我们聊一下修行?” “我行的路已经与你不同……” “没关系可以聊聊以前。就当是回忆过去、缅怀曾经了。” 观衍在弃佛之前已经是神临境修士。指点姜望是绰绰有余。 当然现在不能说指点得说“交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毕竟这场对话名义上是陪思念故乡之人聊天。 姜望发现自己被苦觉缠磨得久了好像不自觉的也学到了一招两式。 反正观衍没有再拒绝。 就这样两人“聊”了一整夜。 其实主要是姜望提问观衍回答。 难得遇到一位好说话的前辈强者一股脑把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问题都丢了出来问得那叫一个细腻。 孤独了五百年的观衍大概可以再孤独五百年下去。 总之已经不怎么想说话了天才蒙蒙亮玉衡星的影响仍在就已经着急忙慌的表示今天先到这里改日有空再聊。 与观衍难以掩饰的疲惫相比姜望精神抖擞。 自觉整个修行体系都得到了一番梳理精益极多。 观衍可是被止恶禅师评价为他所见诸佛子悟性第一的人物从止字辈到现在的净字辈悬空寺一共出了多少弟子?这评价太高。姜望虽然并不知道止恶禅师对观衍有这番评价但也不妨碍他与观衍交流之后茅塞顿开天空海阔。 依依不舍的“送别”了观衍姜望决定以后要多来星月原多与他交流。 “唉。”姜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忘了问前辈还有哪些地方跟星月原一样距离星空毕竟近。这样就算以后不方便来星月原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联系前辈啊。” 天亮之后的星月原四野空阔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一只分辨不出品种的鸟儿叼了一枚硬壳果子落在地上。用鸟喙不停地啄击果壳想要吃到里面的果肉。 正辛苦间一只圆滚滚的松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抓过那枚果子抱在怀里整个身体人立而起小短腿蹦得飞快。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毛茸茸肉团在地上滚很快就滚远了…… 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开始这个还算温暖的初冬时节已是最后的储粮时间。 第五十四章 海上纪事 身形高大的海宗明从远处走来像一座山缓缓迫近。 当然给人带来压力的并非是他的体格而是他的身份。 竹碧琼规规矩矩地让到路边以示对宗门长老的尊重。 “竹碧琼?”海宗明的脚步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是叫竹碧琼吧?素瑶的妹妹?” “是我。”竹碧琼咬了咬唇回答道。 “素瑶真是个好孩子有天赋、有心性我们这些做长老的都很看好她。当然你也是个好孩子。” 海宗明说着叹息了一声。 被海上阳光晒得有些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我教徒无方养出胡少孟这个狼心狗肺之辈真是对不住你们。” 竹碧琼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只能摇头表示不关海长老的事。 “胡少孟的死是罪有应得。”海宗明先是肯定了一句宽抚竹碧琼的情绪然后道:“对了他的尸体埋在哪里?你之前回宗门说起这事的时候我急怒攻心没想理会。但现在想想人已经死了恩怨皆消。他再怎么也是钓海楼弟子我这个曾经做师父的至少也该给他收殓尸身才是。” “烧了连房子一起……”竹碧琼有些紧张。 这事她虽然占理自家师父也支持她但海宗明毕竟也是宗门长老若真要在弟子的尸身上找麻烦她也很难讨得了好。 “烧了?”海宗明并未见怒色只是叹道:“烧了好。烧了干净。” 他就在路边停下来缓声与竹碧琼说话态度和蔼。 像一个内心慈悲的长者关怀着门中晚辈。 “胡少孟的实力我知道他虽然道德败坏但战斗才情还有几分。我应该亲自清理门户才是。” 海宗明叹息着把失去弟子的哀痛、与发现弟子人面兽心的愤怒很好的糅合在一起。 “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了你杀他肯定不容易吧?受伤了没有?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疗伤药……” “不用不用。”竹碧琼连连摇头:“我没有受伤呢。是我一个朋友帮忙杀的他。” “朋友?”海宗明恰到好处的表露出疑问。从朋友这个称呼他唯一能得到的线索就是杀死胡少孟的那个人并不是钓海楼门人。不然竹碧琼就会称之为师兄或者师姐了。 竹碧琼点点头:“嗯朋友!” 这显然不是海宗明要的答案。但他这种老狐狸也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你这位朋友帮我清理门户我应该亲自感谢他才是。”海宗明故意做出思量的表情:“你的朋友会喜欢什么?道元石?秘术?法器?” “事情已经过去了长老您真的不用再破费。胡少孟作恶又不是您的错。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姐姐当初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话题扯远了…… 海宗明不动声色地又拉回来:“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钓海楼修士不好让人说闲话的。” 他很有些矜傲地说道:“咱们钓海楼在海上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 竹碧琼少经世事虽然有过在青羊镇锻炼的经历但在海宗明面前还是道行太浅。 想要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只能想到一句是一句:“我朋友不在近海群岛而且他做事情只秉赤心并不是为了回报而行。” “唉碧琼你这么推崇你这位朋友不会是有爱慕之心吧?” 海宗明故意皱眉表现得像竹碧琼的长辈一样亲切:“我近海群岛的好姑娘怎么好便宜了外人?赶明儿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少年保准不比他差!” “不是那样的。”竹碧琼臊红了脸:“我们就只是朋友。” “我不信。”海宗明瞪着眼睛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还能把我近海群岛的青年俊彦都比下去了?难道比季少卿、徐元他们都要好?你可不能因为胡少孟这一颗老鼠屎就对海上男儿失望啊。” 季少卿、徐元都是竹碧琼这一辈的钓海楼弟子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 “长老您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怪难为情的。”竹碧琼无奈道:“我那个朋友叫姜望我们真真只是朋友。” 麻烦了。海宗明心想。 钓海楼怎么会不关注齐国的情况? 而最近这段时间若说齐国什么事情最有名无非就是姜望约战雷氏天骄雷占乾越一个小境界轻松取胜! 这样的大齐天骄哪怕他海宗明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位高权重也不是说动就能轻动的。 他如果贸然在齐境对姜望出手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的老骨头交代在齐国。 没人会放过他! 而且以钓海楼和齐国最近这段时间的紧张关系他作为钓海楼长老进入齐国也是一桩难事……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海宗明有些懊恼道:“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啊是不比季少卿他们差难怪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海长老……”竹碧琼脸皮薄实在不太能守得住这种调侃。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海宗明表现得非常慈和。 笑呵呵道:“既然你执意拒绝那也只好算了。但不管怎样胡少孟的事情是老夫对不住你们姐妹素瑶不在了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夫。在近海群岛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海某人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知道的……”竹碧琼老老实实地点头目送海宗明高大的身影远去。 海长老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凶嘛至少能够明辨是非不一味护短。她默默的想。 …… 还想在街上继续逛一下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急匆匆从她旁边跑过。 嘴里大喊:“师姐师姐等等我!” 整座弦月岛都归属于钓海楼当然大部分地方都住着普通岛民。 把钓海楼比作一个国家的话这些岛民就是海楼的普通国民。 此时竹碧琼所在的地方已经是超凡修者群聚的地方理所当然的禁止飞行。 空中只有宗门执法者可以随意来去。 所以这个高额头男子虽然明显也是超凡修士却只能靠双脚在地上跑。 他的叫声太高昂太热烈像一头嗷嗷待哺的小猪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竹碧琼也不例外顺着声音就看了过去想知道叫声里的师姐是谁什么模样。 第五十五章 我与姜望平分秋色 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一个窈窕的背影。秀发如瀑垂下盖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发尾轻轻搭在挺翘的圆臀上。 这实在是一个动人心魄的背影。 看着这背影人们立刻就理解了那高额男子叫喊声里的热切。 在几乎是万众瞩目之中那女子回过身来。 一声叹息。 竹碧琼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 即使她是一个女儿家也不免在此时感到了遗憾。 实在是这女人的正脸有些太普通倒不能说难看但也五官平平没什么特色。实在是……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她的身段。 只要看看街上其他人失落的表情便知有这种遗憾的非独是她。 那女子表情有些不耐烦看着追上来的高额男子道:“许象乾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许象乾毫无被拒绝的失落笑容灿烂得紧:“大路朝天师姐我怎是跟着你呢?” 这人可真无赖。竹碧琼心想。 只听那女子恼道:“既然是大路朝天你却喊我做什么呢?” “我喊你你就停下了。”许象乾面带感动:“师姐你心里果然有我。” “你要是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那女子脸色沉了下来:“我照无颜说到做到。” 许象乾一脸受伤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很低落:“同为书院弟子师姐你为何如此生分?” “……” 照无颜沉默了一阵:“我记得我们并不是一个书院。” “天下书院本是一家我儒门弟子同气连枝何分你我?”许象乾义正言辞:“师姐大家这样有缘、师门关系又这样亲近你怎可拒我于千里之外啊?” “龙门书院和青崖书院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架我实在不知咱们师门关系亲近在哪里。我更不知大家有什么缘!我才说出关来海上散散心你就跟到了近海群岛来!” “吵架才说明关系亲近啊!”许象乾振振有词:“你看你们跟勤苦书院吵架吗?吵不起来对不对?人家瞧不起你们你们也瞧不起人家互相瞧不上有什么好吵的?” 勤苦书院里都是一些潜心经籍的学士常以书虫自谓可以捧着一本书看到死的那种。他们跟任何人都很难吵起来。但是到了许象乾嘴里就变成了“瞧不上”。 “至于我这次来近海群岛师姐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正在游学天下刚刚结束了齐国的游学齐国虽大风景我已看遍。这不正好往东来海上看看吗?然后就遇到了师姐!” 许象乾说着说着拍了一下大腿:“这不叫缘分什么叫缘分呢?” 这时照无颜旁边一位穿着白色儒服的女子出声嚷道:“这叫臭不要脸!” 她脸上有两个酒窝生气的样子更显娇憨:“什么游学嘛。照师姐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分明就是一个登徒子。你在齐国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样缠着别的女子。只怕是叫人赶出齐国的吧?” “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许象乾一脸惊怒:“我许象乾乃是有名的端方君子怎会三心二意?我喜欢照师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感情!” 他在齐国的时候是向李凤尧表白过。但是后来在李凤尧的“耐心劝解”下他已经改了回来。这么短暂的经历在许象乾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他这只是恍了一下神而已谁还没有个发呆走神的时候呢?并不叫三心二意! 瞧着表情悲愤的许象乾照无颜实在无法理解他如此充沛的情感从何而来。 作为龙门书院的天才儒修追求她的人当然不少但像许象乾这么死缠烂打的的确少见。 照无颜很是头疼:“我们上次见面应该还是在陈先生与墨先生辩经的时候距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许象乾你上哪儿去喜欢我这么久?” 许象乾神情真切目光炯炯道:“以前的时候虽未相见但心向往之。等一见之后终身已负。” “嘶。”有酒窝的儒服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恶心了!” 许象乾不满地看着她:“虽然我很迷人。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找机会跟我说话。我这个人忠贞不二是不可能移情别恋的。” 酒窝女子气得上前一步真想要动手打他:“我又不瞎!” “诶~”许象乾这一声转了好几个调退开一步:“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你不要靠这么近。我的心在师姐那里你没有机会的。” “好了子舒。”照无颜将气得快哭出来的酒窝女子拉到身后表情严肃的看着许象乾:“许师弟同属儒门我叫你一声师弟。我提醒过你说话要注意一点吧?” 俨然是要出手教训他了。 许象乾立马摊手甚至故意松懈道元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脸上表情十分委屈:“我又没有编排师姐你就单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这难道也不行吗?” 照无颜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许象乾一直在满嘴瞎扯但的确也没再编排她。就这样出手教训倒好像自己蛮不讲理似的。 许象乾再怎么说也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老师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就算真要教训也实在不好下手太重。 竹碧琼听到这里就打算离开了实在不太能受得了高额头这不要脸的劲儿。但接下来的对话又吸引了她。 只听照无颜道:“好你说喜欢我但我最讨厌不学无术之辈。你说你刚刚结束了在齐国的游学我倒想问问齐国的年轻一辈里你能排第几?” 许象乾毫不犹豫:“那自然是数一数二!” 照无颜本打算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许象乾脸皮的厚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不是趁着人不在齐国信口胡说吗? 名为子舒的姑娘这会儿也气笑了:“数一数二?好大的口气!你是战胜了王夷吾还是击败了雷占乾?你比姜望还强?” 近海群岛就挨着齐国这边也向来很关心齐国的情况。最近这段时间年轻一辈里声名最响的除了姜望不作第二人想。 子舒和照无颜在近海群岛都听到好几次姜望的事情故而印象深刻。 “哈哈哈。” 要是聊别人还好。 聊姜望许象乾顿时就笑了。 他朗声而笑志得意满:“谦虚一点来说我跟姜望应该是在伯仲之间算得平分秋色。我俩情同手足。并称赶马山双骄哩!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临淄打听打听!” 第五十六章 碧珠婆婆 许象乾说的似模似样看起来很像是那么回事。 尤其“赶马山双骄”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这种事稍一验证便知瞎编也没有意义。 “赶马山双骄?”子舒这会儿也忘了气恼只是单纯对姜望这位声名远扬的天骄好奇:“赶马山是什么意思?” 有听到的路人也在小声议论起来:“你知道赶马山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是一座山名吗?还是齐国的什么隐蔽衙门?” “赶马山是一个特殊所在对我们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不过他成名是他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免得有人说我扯虎皮。你只要知道我跟姜望并称双骄就行了。”许象乾萧瑟地摆摆手好像真的不愿多谈。 “对了子舒姑娘。”他又道:“很遗憾我已经心有所属。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好女子。正好我的兄弟姜望也尚未婚配你是否有意认识一下呢?” “啊这……” 这也太突然了! 名为子舒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像姜望这样齐国扬名的天骄认识肯定是愿意认识一下的但也绝没有还未见面就婚配的想法。 “没关系!”许象乾表现得非常体谅极具风度:“以子舒姑娘你的条件配他绰绰有余。回头我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到时候你要是觉得好就继续不合意就做个朋友嘛。” 嘴里对子舒殷勤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照无颜。 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希望子舒也能反过来帮他撮合撮合为此不惜在姜望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为他安排了一桩“姻缘”。 子舒还在那边扭捏许象乾已经又找到了新思路:“照师姐其实姜望与雷占乾那一战你可知道具体细节吗?胜负并不那么简单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准确。我当时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关于这一战我早就提点过姜望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这样我知道前面有一家茶舍很是雅致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如何?” 竹碧琼在一旁捂额。“我的天!姜望还有这种朋友吗?”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转身便走。 回头我得提醒一下姜望不要跟什么人都交朋友他太单纯了很容易被蒙骗。尤其要提防一个额头奇高的家伙!竹碧琼心想。 …… …… 竹碧琼和姐姐竹素瑶一样拜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当然竹碧琼能拜进来成为亲传纯粹是因为碧珠婆婆对竹素瑶的偏爱拗不过她的求恳。 钓海楼长老一共有二十四位是楼主之下的最高层。 所以竹碧琼在怀岛上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她也争不到最好的那些资源稍差一些的她又不需要争因此没什么人会针对她。 除了经常会想到姐姐竹素瑶有时候会想起在青羊镇的日子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没心没肺的生活着。 回到房间。就有下人来提醒。说是碧珠婆婆有请。 竹碧琼也没有梳洗或者如何直愣愣地便又出了门往碧珠婆婆独居的竹楼走去。 老实说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知道婆婆找她有什么事。 碧珠婆婆当然对她也还不错。但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姐姐有几分才是因为自己。她虽然天真但也不至于不清楚。 上楼的时候碧珠婆婆正在喂鱼。 她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缸差不多占据了这间屋子一半的位置里面养着许多种类不同、但都颜色艳丽的鱼。 莫名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随便坐。”碧珠婆婆没有回头。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也就真的十分随便地找把椅子坐了。 碧珠婆婆本人还站着喂鱼在呢。 好在她向来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穿本质碧珠婆婆倒不至于跟她计较。 只是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生肉大概是牛肉丢进了鱼缸里。随口问道:“海宗明找你了?” “啊。”竹碧琼基本的礼节还是知道的慌忙起身答话:“是就刚才在外面逛街的时候。” “这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遇到他要多提防不要什么话都说。”碧珠婆婆观察着鱼儿的进食情况又问道:“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竹碧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是感谢我杀了胡少孟。还要送礼来着。” “哦?”碧珠婆婆问:“送了什么礼?” “我没有收。”竹碧琼摇头:“他要感谢的人是姜望但是姜望也不会要的。姜望都不认识他。” 碧珠婆婆手里的生肉撕到一半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你告诉他了是姜望帮你杀的胡少孟?” 这事竹碧琼早就跟碧珠婆婆汇报过那时候姜望还未有如此名声。 “是啊。”竹碧琼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在那里傻笑了一下。 碧珠婆婆索性将整块生肉都丢进鱼缸拍了拍手那些血污如有灵性一般自她的手上流走“跃”进鱼缸中。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最近这段时间别出宗门。”她取过一条白净抹布擦手尽管手已经很干净。 竹碧琼就算是再天真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婆婆。”她声音有些打颤:“我不该说出姜望吗?” “嗯。”碧珠婆婆擦着手随口道:“海宗明应该正在想办法杀姜望。” 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倒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像她开口就直说海宗明不是个好东西一样。 竹碧琼脚下一晃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怎么办婆婆?” 她脸色煞白。 海宗明长老可是外楼境巅峰强者姜望绝非对手。 碧珠婆婆略想了想说道:“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姜望的既然在齐国有如此声名。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的。倒是你海宗明既然有这么重视胡少孟这件事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宗门驻地了免出意外。” “可是……”竹碧琼此时完全没有办法考虑自身:“海长老那么强大他有办法混进齐国的吧?如果找机会偷偷杀死了姜望就算有人给他报仇也没有意义了……” “那你要婆婆怎么做?” 碧珠婆婆不满地看着她:“碧琼你需知道你的身份也需知道婆婆的身份。海宗明再怎么不是个东西他也是我钓海楼的长老!我难道要去联系齐国让他们早做准备埋伏杀死海宗明吗?天涯台下的祭坛就是为这等叛门行径而设!” 第五十七章 传信 面对碧珠婆婆的质问竹碧琼完全慌了神:“不弟子不敢。但是……” “没有但是。”碧珠婆婆一挥手:“你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竹碧琼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柔和的力量已经将她推出房门外。 她在门口痴痴愣愣地站了一阵最终还是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下了竹楼。 竹楼上碧珠婆婆轻轻皱起眉头:“海宗明之前对胡少孟之事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追究这件事一定有原因。是胡少孟身上有什么隐秘吗?” “但是不重要了。”碧珠婆婆摇摇头:“不管是什么隐秘让海宗明冲昏脑袋只要他试图杀死姜望齐国怎么也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前提就是……齐国需要知道这件事。而这根本不需要我来做什么……” 她转头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窗子紧闭着所以自然看不到窗外的天色。 念及竹碧琼天真烂漫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素瑶如果你还活着婆婆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不婆婆什么也没做。如果碧琼稍微聪明一点事情就还能挽回。” “是我知道她很单纯。我承认我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海宗明如果出事婆婆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近一步你那么善解人意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胡少孟把你变成了人憎鬼厌的偏激样子他和他师父一起给你陪葬也很合适。” “素瑶啊。你没了我在你身上耗的心血也落空了。你不该怪我。” 喃喃语罢她终于平静下来获得了内心的安宁于是静静地坐下。 正坐在竹碧琼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 …… “绝对不能坐视姜望遇险。”这是竹碧琼心中最清晰的念头。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姜望出了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以她的实力想要撼动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做呢?” 竹碧琼茫无头绪的往外走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她什么事情都是依靠姐姐。但姐姐已经不在了。 她无数次的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生活每一次的“提醒”都让她倍觉艰难。 在青羊镇的时候反倒比较轻松。无论是小小还是向前都不会让她感受压力。 竹碧琼摇摇头甩掉无助于眼前事态的杂念。 在这件事里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碧珠婆婆可碧珠婆婆已经明确表态不会插手此事。 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碧珠婆婆说的话——“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 只要让姜望知道海宗明的杀意只要齐国那边强者有意识地做好准备海宗明就算再强大也绝无可能伤害到姜望吧?毕竟那是齐国东域霸主……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通知姜望让他知道海宗明对他起了杀心早做防范。 但现在又缺乏能够及时联系到姜望的手段亲自赶往齐国恐怕来不及写信更不安全若被海宗明截获恐怕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竹碧琼想到了现在正在弦月岛上的、姜望的那个朋友。 …… 竹碧琼脚步匆匆地赶到指云茶舍她熟悉弦月岛的一草一木在之前许象乾、照无颜他们说话的地方附近就只有这一家茶舍能够称得上“雅致”。 好在赶到茶舍里的时候许象乾等人还未离开。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先前瞧他极不顺眼的子舒姑娘这会已经与他聊得开心不时被逗得发笑。倒是那位照无颜依然是平平淡淡的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还好你没有走!”竹碧琼有些激动地冲过去。 “呃……敢问姑娘是?” 许象乾表现得很是温文尔雅。在陌生人面前他一般是不会缺乏风度的。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茶舍里显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因而拉起许象乾便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许象乾一甩手就挣脱了她后撤一步用余光注意着照无颜的表情嘴里道:“姑娘请自重许某不是随便的人。” 竹碧琼愣了愣:“我也不是啊!” 她一时气急:“我有事找你!咱们出去说很着急!” 许象乾依旧不紧不慢:“有事就在这里说。许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竹碧琼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这件事需要保密。偏偏着高额头又是个拎不清的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许象乾也不理会径自坐回茶桌前摇头失笑:“佛门说肉身是臭皮囊而已不是没有道理的。太累赘了总是会遇到这些让我苦恼的事情……唉!” 他长叹一声:“不过近海群岛的女子也太热情奔放了些。” 照无颜眼界宽阔一些闻声只道:“视肉身为臭皮囊的只是其中一脉。佛门主流其实视肉身为苦海扁舟。” “师姐好见识!” 就在这时耳中传来竹碧琼的传音:“姜望有危险!” 许象乾刚刚夸了一句马屁还未展开立刻就腾然起身招呼也不来不及打一个便消失在茶舍里 子舒愣了愣:“他这……” 照无颜却笑了自招手让小二来结账:“大概是近海群岛的女子真的太热情了吧。” …… …… 许象乾追出茶舍跟着竹碧琼的背影转进一条小巷里。 吊儿郎当的神态敛去表情异常严肃:“你是谁?姜望怎么了?” “你先别管我是谁。”竹碧琼急切道:“你说你跟姜望情同手足你应该有办法立刻联系到他吧?他现在非常危险!有一位外楼境巅峰强者要杀他!” “谁要杀他?”许象乾眉头紧皱。 “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快别耽误时间了你赶紧联系姜望!” 许象乾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啊……” 竹碧琼大怒:“你们不是什么赶马山双骄吗?不是情同手足?合着你全是骗姑娘的是吧?” “别着急别着急。”许象乾赶紧制止她的大喊大叫:“我有办法我知道有人能立刻联系到临淄。姜望现在肯定在临淄。” “谁?” “李凤尧!” 许象乾搓了搓手:“不过她现在在冰凰岛最近钓海楼控制下的岛屿和齐国控制下的岛屿之间不太安宁。我得想想办法赶紧混过去。” “我有办法!”竹碧琼也不废话直接道:“你跟我来。” ……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遥远的恶意和善意。 自觉已经将东域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一身轻松之后对安安的思念更加难以抑制。 安安现在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好好读书?武功练得怎么样…… 在凌霄阁过得开心吗? 怀揣着这样的思念。 离开星月原后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踏进了郑国领土。 第五十八章 室内之室 与向前约好在郑国的一个小城会合早先游历天下时向前和他师父来过这里。 恰好姜望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也曾经过这座小城。 在走进城门的时候姜望刚好看到两个卫兵趁着天黑正在撕着墙上的告示。 以姜望现在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份通缉文书通缉的对象赫然是地狱无门! 通缉文书上绘着一张地狱无门的阎罗面具以及尹观的画像——地狱无门的阎罗里也只有尹观显露真容。 地狱无门曾经刺杀曲国镇边大将尽管地狱无门方从未声明买凶者的身份但传言一直指向郑国。 因而在明眼人眼中地狱无门这次刺杀明显有挑动曲、郑两国争端的意思。既然背后的主使者没有暴露曲、郑两国便都把主要目标放在地狱无门身上。 此后地狱无门一直在曲、郑两国通缉文书上。 只是地狱无门毕竟强悍神临以下的强者都是去找死。而曲、郑这样的小国家强者有限神临境的强者不可能满天下追着地狱无门跑。因而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收效甚微。只抓了地狱无门外围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喽啰。 但为了表示决心地狱无门的通缉书可一直挂在这两个国家各大城池的城门边。 这事情重玄胜早就跟姜望聊过。 然而现在……郑国这边已经悄悄开始撕通缉文书了。 在姜望看来岳冷亲手抓住泰山王打开追缉的突破口整个地狱无门最后也只逃掉了两人青牌追缉队的行动并不能算失败。 而地狱无门刺杀一个外楼境的礼部大夫永远留下了四名外楼境巅峰的阎罗。怎么看也不划算。 但他忽略了齐国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地狱无门能够在齐都完成刺杀并且成功逃离。哪怕最后只逃掉了两个阎罗那也是足堪大书特书的事迹。 经此一战地狱无门声名大燥。非止于闻名东域更俨然有竞争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态势。 郑国放弃通缉无疑更说明了地狱无门的强大。 把一个杀手组织经营得声名大噪似乎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但姜望明白尹观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逃离了佑国他的表妹却还在佑国。 他越有名他的表妹就越安全。 为什么整个地狱无门所有阎罗只有他一直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他要让佑国国师知道他还活着并且越来越强大! 许是姜望目光落得久了一些撕告示的卫兵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找死啊!” 姜望并不计较收回目光径自往城里走。 军人往往是一个国家荣誉感最强的人。他们作为郑国的军人却拿一个杀手组织没有办法只能趁着天黑偷偷撕下通缉文书无疑是一种耻辱所以难免情绪暴躁。 姜望可以理解。 与向前说好在入城后看到的第一家客栈会合。 这家客栈叫“迎宾楼”。 很常见的名字理所当然的客栈本身环境也很普通。 姜望走向柜台:“掌柜的麻烦问一下。向前住在哪个房间?我是他的朋友与他约好在这里碰面。” “向前?”中年掌柜翻了翻名录:“小兄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本店没有这个人。” 姜望想了一下:“我找一个死鱼脸整天像是没睡醒一样的中年人。” 其实向前真实年龄也才二十岁而已但是他若不说绝对没人能看出来。 掌柜恍然:“您说的是姜望先生吧?” “……是就是他。” 自己的名字被“借用”原来是这种感觉。 姜望险些咳出声来好歹才止住。 “天字丙号房。”中年掌柜低头又看了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帮忙把账结一下?他只开了一天的房间但已经住三天了。” 至于向前为什么只花一天的钱却能住三天还不被赶走……普通人哪里有胆子赶超凡修士走。 “……给你添麻烦了。”姜望颇为尴尬地取出一些刀币付了账。 齐刀币在整个东域都比较通行。 金银之物倒是各地都能用但姜望的储物匣里没有备太多还是留待出了东域之后再使用。 毕竟他现在接触的层次流通的都是道元石。 到了房间外姜望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震开门栓推门直入。 果不其然向前正趴在床上闷头大睡。 看样子这三天并没有挪过窝。 当然姜望清楚只要自己露出敌意向前就会立刻惊醒。 但这也不能说明向前有多警醒了只是他的飞剑灵敏而已。 姜望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该走了!” 向前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是姜望立刻又闭上了。 “天不是刚黑吗?再睡会儿!” 白天睡晚上也睡。对他来说无论到哪里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姜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一个椅子盘膝坐下开始今天的晚课。 已经开辟内府天地孤岛仍需调理但随着修为日渐增长已经不需要耗去那么多时间。 最多的工夫仍然要花费在内府之中。清扫探索内府既是探索人身宝库的经历也是自我认知的过程。 前贤有述“内府者身内之身室内之室。” 可见对于修行者而言内府意味着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清扫”姜望已经感觉到了人身秘藏的轮廓随时都有可能发掘出来。 对于内府修士来说神通种子当然是最高追求。 但神通种子可遇不可求一百个内府境修士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以摘取。 对于无缘神通的修者而言挖掘人身秘藏就是在内府这一境最大的奋斗目标了。姜望现阶段追求的也是秘藏。 在修行之中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 姜望睁开眼睛房间里一切如昨向前连睡姿都没调整过。 要是把这份劲放在修行上这小子说不定已经能重现飞剑绝巅了…… “起来了!”姜望喊道。 姜望确定他这一声把向前喊醒了因为他的呼吸断了一下。 但向前仍然默不作声大概是想要装睡下去。 姜望不再废话屈指弹了一朵焰花飘在向前上方以恒定的速度下坠。 向前静止了一会儿知道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巧妙避开那朵焰花。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也不洗漱直接道:“走吧!” 第五十九章 秘藏 姜望当时来齐国的时候是早早越过长河经沃国、季国、佑国……一路穿至齐国。 其实是有意绕开了景国一直在中域偏北的位置行进。 景国道门三脉并立在所有道属国家里是毋庸置疑的核心。当初刚从庄国逃出来的姜望下意识地就想离它远一点。 其实早先若熟悉路线的话当初顺长河直下走水路到南域夏国附近再北上齐境反而会快得多。 姜望这一次离开齐国往回走又要绕开佑国尽量避免跟那笑里藏刀的佑国国师赵苍接触于是最后规划的路线几乎是贴着景国过去。 向前始终没有对路线发表什么想法什么路线他都无所谓。 他唯一的意见在于怎么才能够多休息一下。 不过姜望完全将其无视了。 自从郑国出发正式开始赶路后他唯一的休息时间就只在姜望修行的时候。 又是一天赶路结束两人停在一处山林中。初冬的夜晚很是安静向前随意找了一颗大树就在树杈上躺下。 以往他都是倒下就能睡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睡着。 不是环境的原因他从不挑剔环境。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正盘膝坐在林间空地上月光洒了满身。 赶路其实是很辛苦的事情哪怕超凡修士体魄远胜常人但朝行夜宿数万里长途仍然会带来难以抑制的疲惫。 而这一路走来姜望除了赶路就是修行。每天早课晚课以及道术熟悉剑术锤炼从未松懈过。 向前虽然嘴上不说但身在阳地怎么可能不知道姜望在临淄闯出来的声名?青羊镇一个小小的镇域独孤小更只是侍女出身嘉城新城主却对她客客气气。还不是因为姜望么? 已经被称许为齐国天骄的姜望未来无限光明的姜望仍然如此努力。 向前无法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羡慕。 他不是羡慕姜望闯出来的声名。 他羡慕姜望能够那样坚定的前行而他自己却早早失落了目标。 如果…… 向前顿了顿终于又闭上眼睛。 世上哪有如果呢? 还是睡吧。 …… …… 不同于向前的心事重重修行时的姜望心无杂念。 若自视五府海道脉腾龙停于天地孤岛天地孤岛悬于海上而在海上的天空一轮大日高悬那便是第一座内府所在。 神魂跃进内府里间又有不同并不是一团火球的内里。 而是一个个相连的房间。房间不大徒有四壁。 每个房间的大小、宽窄甚至明暗全都一模一样。 这一度让姜望想到了即城田家的那座城市就像一个“田”字一样所有的房间都相同千篇一律。也不知是不是就是模仿内府的设计。 姜望“走”过一个个完全相同的房间用神魂感应每一处细节这个过程即是“清扫”。到了内府境修行就开始需要用到神魂。 “清扫”内府的过程本身也是锻炼神魂的过程。 如果把神魂比作一个幼儿诞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都养在“襁褓”也即是通天宫中开辟了内府之后才算脱离“襁褓”一开始只是学着“行走”蹒跚学步。之后才是“奔跑”乃至“飞行”。 但姜望的情况又有不同因为得到青羊镇域百姓的感念又度过红妆镜飞雪劫的缘故他的神魂远强过一般内府。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奔跑甚至飞行了。 此刻在他“清扫”内府的同时有三百条黑色匿蛇四处游荡帮他大大缩短“清扫房间”的用时。 内府的“房间”数量并无止数理论上可以无限探索。 佛家说“一粒沙中可见三千世界。” 在最细微之处亦有无限延展的可能。 内府作为人身秘藏所在亦复如是。 但也不见得探索的房间越多就越强大。毕竟探索得再远秘藏也只能选择一个。 一座内府之中藏有多个秘藏可以任意选择一个但是错过了的就不会再出现。 有修行者一路往下走不断的放弃不断的发掘一心只求最好的秘藏。但却发现后来的反倒不如最初放弃的越来越不甘只能越陷越深最终虚耗光阴徒劳前行。 所以在内府境姜望从左光殊、重玄胜乃至观衍那里得到的建议都是说遇到合适的秘藏就立刻把握住。 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通天宫真个似宫殿内府也的确像府邸。 仅以姜望的情况而言通天宫古朴、高阔内府则逼仄、繁复。 内府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很空乏但同时所有的房间都有微光。微光来自于房顶悬里的种子虚影。 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尖细椭圆种子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神通。 神通映照着内府里姜望探索到的每一个房间帮助他更容易的洞察细节。 有三百条神魂匿蛇帮忙姜望现在已经探索到的房间数量在今天刚好达到一千二百九十六个。 有一种忽如其来的感动令姜望沉醉其中。 他放松心神神魂显化于最远处的那条匿蛇。 一模一样的房间但却有不一样的痕迹。 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由虚化实显化此间烛照一切细微。姜望的心神在某个刹那陷于茫茫虚空里。 在无边的宇宙之中两颗星辰相撞了。巨大的爆炸产生毁灭的力量波及甚广。无数有形无形的存在被毁灭。然而仰望星空的人很可能只看到一点流光。 那是星火。 姜望寻到了答案。 秘藏·星火。 该秘藏一经开启能够持续一刻钟。效果是增加火属道法的威能足有一成。 姜望掌握有一门荆棘冠冕可以增幅道术威力两至三成。但那门道术的初始层次只是乙等上品后来虽然经过演道台推演但效果已经越来越有限。对八音焰雀、焰雀衔花这样的甲等中品道术增幅效果极其微弱还增加了出手时间。 所以姜望已经很少再动用。 但秘藏不同人身秘藏会随着修者一起成长永远可以用下去。在不同的层次它都能够保持效果。 姜望毫不犹豫握住了那团星火。 这未必是最强大的秘藏但毫无疑问非常适合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 前路选择再多他也不打算看了。 第六十章 杀意 探索秘藏是水磨工夫通常需要很多的时间。有时候一个房间要反复“清扫”很多遍秘藏才有可能显现。 但姜望有神魂匿蛇帮助探索又提前摘得了神通。在神通种子的照耀下秘藏才能够这样快显现。 一府一秘藏。 神通种子与内府一同诞生是唯一性的存在。 秘藏可以选择但也只能选择一个。一旦放弃就会消失永不再出现。人身秘藏的取舍对内府修士来说意义重大。 晚课结束之后夜晚仍在继续。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色但见如霜似雪。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在修行中度过。 他沉默着进入了太虚幻境。 有些天没来太虚幻境了新掌秘藏正要去论剑台上试试手。 但刚一进入福地一只肥胖的纸鹤便扑棱着飞来。 与重玄胜经常以这种方式通信姜望倒没有什么意外。 伸手接过纸鹤任其铺开成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速回临淄!” 对于重玄胜的建议姜望不会有怀疑。但令他疑惑的是什么事情让重玄胜如此着急?现在的临淄还能有什么他难以独自抵御的意外发生吗?王夷吾那边又有什么变故?还是重玄遵提前出关? 姜望心里转着念头回信道:“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在纸鹤飞走的下一刻来自星河空间的邀请便出现了。 大概重玄胜这几天一直就等在太虚幻境里所以才能这样及时。 同意之后便与重玄胜重逢在星河小亭中。 “你现在立刻动身折返临淄!”甫一见面重玄胜便焦急地说道。 姜望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相信重玄胜不会无的放矢但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看妹妹实在也不愿意半途折返。 “李龙川来霞山别府找我他的姐姐李凤尧在近海群岛给他传信说有人要杀你!”重玄胜干脆利落地说道:“那人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海宗明。” “钓海楼的长老为什么要杀我?”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关联:“因为胡少孟?不应该啊这件事应该在钓海楼内部就结束了。还有怎么跟凤尧姐姐扯上关系了?” 凤尧姐姐……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跳了跳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开玩笑直接道:“是许象乾找到李凤尧李凤尧才让李龙川通知的我。而最早传递这个消息通知许象乾的人是在青羊镇帮你做过事的那个女人竹碧琼!” 重玄胜是知道竹碧琼的也因此才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急急忙忙的来联系姜望。 同样的听到竹碧琼这个名字姜望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竹碧琼就出身钓海楼其人本性纯真消息必然不假。 姜望想了想问道:“海宗明什么实力?已经出发了吗?” 他的问题直指目前最关键的点。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也不会忽略这种情报。闻声回道:“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最低修为也是外楼巅峰海宗明就在这个境界。消息刚传过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离开齐国了但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好查探到。如果海宗明杀意坚决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行动。” 姜望略一沉吟已有决断:“你马上帮我查一下他人在哪里最好还要知道他的修行法门他擅长的功法常用的法器。” “你想做什么?”重玄胜眉头紧皱:“不要莽撞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回到临淄钓海楼的什么狗屁长老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姜望沉声道:“赵宣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是啊外楼境的赵宣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死于临淄街头。齐国再强也有疏漏的时候也有敢铤而走险的人。 重玄胜一时语塞顿了顿有些心急地道:“你可以住进我叔父府里。” 姜望摆摆手:“先不说你叔父愿不愿意我是不愿意。” “如果那个姓海的他一辈子守着我我是不是一辈子不能见我妹妹?还是说要我躲在齐国躲在你叔叔的府里闭门不出一直修行到外楼境巅峰才行?如果那时候他成就神临了呢?我是不是还要躲?” 他看着重玄胜:“你听我的我知道你很有办法。我现在需要海宗明的所有情报越详细越好!” “你想杀他?”重玄胜瞪着小眼睛:“姜望你是不是太膨胀了?你才开第一座内府!” “外楼境巅峰的极限力量我见识过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姜望态度很明确:“你先去查消息尽快把情报给我。到时候是逃还是怎样也要对应海宗明的情况才行。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为了不让重玄胜再劝说完这句话姜望便直接退出了星河空间。 他当然知道重玄胜是为他好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重玄胜为难。 说到底如果海宗明杀心坚决、无可转圜那么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海宗明。 他相信重玄胜愿意为他不计代价。但如果不依靠重玄家重玄胜本身的修为战力就只是腾龙境巅峰。其人必然能成就神通但毕竟现在还没有。 而重玄家有没有可能为他杀死海宗明? 重玄家在近海群岛还有基业老爷子的第四子重玄明河亲自坐镇可见重视。之前又才跟田家置换了崇驾岛的十年开发权。 这边杀了钓海楼的长老那边的基业立刻就要被掀翻。 姜望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两端让重玄家做选择尤其当他明显是高高翘起的那一边。 重玄家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已经很清楚了重玄胜话里提到的就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住进定远侯府让重玄褚良亲自庇护他。 而姜望本心其实骄傲要让他一辈子托庇于别人的羽翼之下他无法接受。 要让他永远失去看妹妹的权力他更无法接受。 所以事实上他别无选择。 他要海宗明死。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海宗明因为什么对他起了杀心! 第六十一章 预则立 姜望不是个嗜杀之人但也绝不怯杀。 他不认为杀戮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却也从不回避杀戮这件事。 海宗明要杀他他就先想办法杀掉海宗明仅此而已。 那么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杀死海宗明? 姜望第一个想到了地狱无门。 以地狱无门的实力杀死一个外楼巅峰肯定没问题甚至都未必需要尹观出手但问题是价格是多少?出不出得起。 审视自己能够用来交易的有匿衣、有得自隐星世界的定风珠、有一些秘术道法再加上道元石做添头应该可以买下海宗明的头颅。在危险面前姜望不会吝啬宝物。 当然如果他愿意加入地狱无门可能就不用付钱了。 怎么联系尹观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每次与尹观相见都是尹观找上门来。他的确没有直接联系到尹观的方式。 不过以地狱无门现在的名气找它的外围组织应该不会太困难。联系上了预付定金然后等消息即可。 对于地狱无门来说那些组织只有传达消息的作用只能用来发布任务。有心人想要通过这些外围组织找到地狱无门是不可能的。 地狱无门是一个托底的选择好处在于他们一定能解决海宗明。坏处在于价格高昂要杀海宗明不割肉不可能。而且跟地狱无门牵扯太深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齐国那边的势力如果他不考虑重玄家的话其它势力更不必考虑。齐国当然会庇护他从青牌身份这边出发岳冷也不会看着他死但怎么都不会比重玄褚良更上心。 他既然不打算现在就回齐国这边就不必再考虑。 借助外力的话还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悬空寺苦觉老和尚烦人是烦人但实力毋庸置疑。问题在于姜望愿不愿意去当和尚。 另一个就是凌霄阁了。作为云国背后的宗门凌霄阁对付一个海宗明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把姜安安寄养在凌霄阁这么久他好不容易去看一次妹妹还带着麻烦过去合不合适? 再有就是以海宗明的速度能不能在他赶到凌霄阁之前就截住他? 撇开外力回顾自身。 开辟第一内府摘得三昧真火的神通又在刚刚拿下了星火秘藏在内府修士中绝对算得上强者在神通内府中有雷占乾做对比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而身边还有一个身怀时代绝巅剑术的向前虽只腾龙境却拥有内府级杀力。 如果海宗明是没有摘得神通的普通外楼巅峰那他和向前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如果海宗明是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那姜望就只能加入地狱无门或者立刻给自己剃个光头了。 他有所坚持但绝不愚蠢。做杀手也好做和尚也好都比死了好。 至于回返临淄他压根就不考虑。安安的信一封接一封常常看得他鼻酸。他已经联系好了叶青雨要给小安安一个惊喜。因为一个海宗明就长时间的龟缩下去绝不是他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要等重玄胜的消息了。他完全信任重玄胜的能力。海宗明既然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那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重玄胜肯定能查出一点东西来。 在对海宗明有更多的了解之后对付他的把握就会更大。 原本海宗明想要杀他海宗明在暗他在明。现在因为朋友们的消息传递他知道了海宗明会追杀他海宗明却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 此时是我暗敌明这又是一个优势。 在脑海里梳理出这些来面对强敌的压力也已经消解许多。 海宗明不是什么无解的对手解决他的办法有很多! 姜望平复心绪然后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杀死胡少孟一事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海宗明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消息是竹碧琼传出来的但语焉不详。大概她也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是海宗明要为自己的徒弟报仇。 但这根本说不通。 如果海宗明真的跟胡少孟有那样深的师徒感情要报仇早就报了怎会等到如今? 一定有什么因素存在改变了海宗明的想法。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杀人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为仇要么为利。 海宗明在胡少孟死的当时没有反应已经排除了前者。 从“利”字上看。 “利”即好处包括性喜杀戮的人获得快感、包括邪道修士通过杀戮修行等都在其中但海宗明显然不会属于这些。 钓海楼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近海群岛上的领袖。 以海宗明的身份有什么“利”可以打动他?乃至于一定要冒险杀死姜望? 要知道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就算海宗明真的杀死了他也不会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那么与胡少孟有关的“利”从何来? 答案呼之欲出——红妆镜! 姜望当时在胡少孟那里得到的也就一门宝光决一支红妆镜。 宝光决用处不大不仅本身品级不高姜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齐国这样的强国里宝物也大多有主。 而红妆镜…… 之前他还并不清楚红妆镜有多珍贵见识得越多才越能够明白。 度过飞雪劫让他的神魂得到壮大强大的神魂对实力的提升毋庸置疑。而他从未见识过其它能够壮大神魂的宝物。涉及神魂的秘法通常也是他这个层次无法接触到的。 而他凭借神魂的强大以焰花之海为基础复刻了神魂焰花。又通过匿蛇王入侵通天宫内的神魂秘法复刻了神魂匿蛇。 要知道哪怕是左光殊、王夷吾这等既有背景又有天赋的天之骄子现阶段在神魂领域也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进攻之力。 如今踏入内府境本已经开始“锻炼”神魂尤其显现出红妆镜的珍贵来。普通修士都是按部就班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红妆镜却让他跳过了“走”的阶段和“跑”的阶段直接开始“飞”! 现在海宗明一个外楼巅峰境的钓海楼实权长老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物都对这红妆镜有想法。 红妆镜的本身价值大概要比姜望猜测的还要高。 度过飞雪劫的艰难让姜望对红妆镜非常谨慎。生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就失陷其间神魂消解。 本来打算是等神魂强大起来后再探索这件宝物。 但因为海宗明的杀意他决定提前。 有过几次神魂层面的战斗交锋再加上神魂力量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成长把握其实是有的。 “向前。” 姜望叫醒呼呼大睡的死鱼脸:“我需要探索一件宝物你帮我护法。如果你发现我神魂开始崩灭立刻一剑杀了我!” 向前睁开惺忪的睡眼闻言眸光一闪朦胧睡意被一剑杀灭。 第六十二章 岂曰世间无绝色? 向前是值得信任的。 当初他差点失陷于红妆镜守在门外的就是向前。 青羊镇外迎战龙面向前没有退缩。 去杀日照郡守的时候向前也曾同行。 这也是他之所以对向前如此上心不愿见他一直沉沦的原因。 而姜魇在他离开通天宫之前姜望永远不会给他信任。 大概唯一能信任的时候就是他面临生死危机之时毕竟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为了自身的安全姜魇也不得不做点什么。就像在齐阳战场上悍然对轰纪承。 姜望对向前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为了防姜魇他也不怕姜魇知道甚至是有意警醒姜魇。 早先第一次探索红妆镜的时候神魂失陷非常突然他和姜魇都不知道红妆镜是什么情况。姜魇也因此错过了那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姜望直接告诉向前一旦他神魂开始崩灭就让向前一剑杀了他。 这是为了杜绝姜魇有可能的心思。 就算姜望神魂崩灭在红妆镜里姜魇作为客居通天宫的存在要占据这具身体仍然需要不短的时候。 要想磨灭姜望的烙印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而这个时间足够向前杀死这具身体好几次。 姜魇除了祈祷姜望好好的完成探索没有别的选择。 向前虽然不明白姜望为什么提出这样怪异的要求但却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坚决。 所以他直接斩灭睡意说道:“放心。” 认真起来的向前还是很值得放心的。 姜望不再多说直接闭上眼睛以神魂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哗啦啦哗啦啦是海浪的声音。 像一个梦境轻轻摇动。 这声音轻柔舒适但只持续了一瞬间立刻开始狂躁、暴烈起来。 海浪击打海浪互相碰撞交锋发出极其猛烈、极其骇人的声响。 声音的变化给人感觉像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忽然之间奔来了海啸。 突兀猛烈。 于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碎末日已临。 有一个声音穿越那狂躁的海啸响在姜望耳边—— “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且渡覆海劫!” 这声音同样是上一次渡飞雪劫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冷漠不见感情。 但内容并不一样劫难也有了变化。 渡飞雪劫时的那句诗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表达的更像是红颜易老韶华易逝美人不再岁月无情。 但若结合这次劫难的诗句来看恐怕不止如此或者还另有表达。 这次劫难的诗句描述的意象非常凶险——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色了呢?红妆镜照一次就杀掉一个人。世上没有绝色是因为绝色都被杀掉了! 隐隐间红妆镜里的劫难似乎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姜望来不及过多思考因为那声音一落他已经被卷进巨浪中。 那是滔天的巨浪汹涌、狂暴、覆盖一切的巨浪。 姜望曾经有过身陷水域、被水包围的经历两次都是在左光殊的道法里。 但此时与彼时的差距何止十倍百倍! 姜望下意识撑起的一剑之圆几乎是一出现就被压碎了。 不可能对抗! 姜望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但大脑还未来得及分析身体已经本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剑势立起身不由已! 在他迄今为止掌握的四式人道之剑中最强的是第三剑身不由己。 但此时用出此剑却不是因为它的强。 姜望提起了剑势但那一剑却迟迟未刺出。 身如浮萍随波逐流。 他借着身不由己这一剑的剑势在汹涌海浪中随浪来去。 自身最轻、最柔、最无力也因而不与海浪发生最直接的对抗。 海浪拍来他就来海浪拍去他就去。 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海浪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虽然也免不了对抗但已完全不像最开始那样直面所有压力 这一剑的应对堪称绝妙几乎立刻就消解了覆海劫开始的威胁。虽然仍不可能避免伤害但需要面对的压力已经不到万一。 姜望一剑接着一剑每一剑都只起剑势不落下攻击身不由己之下的奋起迟迟不来仿佛一直在等待某个时机。 按这种趋势持续下去他似乎能够一直坚持到无力持剑的时候。 覆海劫会如此简单的就结束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声。 或者说这个声音一直在持续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能够稍微分心听到。 与开场那个冷漠的声音似乎属于同一个人但情感上又完全不同。 这个声音充满情绪十分激烈十分暴戾满是仇恨。 那声音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一直在重复一直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覆海我要杀了你!”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覆海不仅仅是这一劫的名字还是某个存在的名字吗? 剑势犹在运转间姜望一人一剑飘荡在海啸里。 就在某个瞬间海啸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姜望沉在一片海域中。 往前往后往上下左右任何一个位置看过去都是蔚蓝色无际的海水。 大海很平静。但这种平静让人焦躁不安。 仿佛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偏偏一时捕捉不到。 姜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却也没有任何线索唯有那个充满仇恨的声音一直在重复。 “覆海”是谁?“我”又是谁?红妆镜的创造者?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背后的答案并不能改变现状。 他忽然感觉到热。 无比炙烈无比严苛的热。 这热是忽如其来的一瞬间就占据了所有感官。 视觉上的热听觉上的热感觉上的热。 海水好像被煮沸了整个大海都在冒着咕噜噜的水泡。 姜望像一条箭鱼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然而大海无涯一时哪里看得到头? 肌肤早已经发红。 他几乎隐约嗅到了自己的肉香。 通天宫和第一内府同时爆发姜望不顾一切地往上游。如果不能迅速脱离大海他很有可能活活在大海里被煮熟! 就在这个时候他惊愕抬头。 透过茫茫的海水他看到了太阳! 一轮越来越大、越来越炙烈的太阳! 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蔚蓝海水都被炙热的火红色浸染—— 太阳往大海里坠落! 第六十三章 烈日坠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覆海劫吗? 覆海不是大海翻覆而是覆灭整个大海? 这一劫真正的考验并不来自于大海本身! 太阳越来越近了。 那悬在高空的大日无可挽回地坠落人间坠向大海也坠向……海中的姜望。 这仿佛末日临焉的一幕如此叫人绝望。 理智一直告诉姜望这是幻象这是幻象。 但飞雪劫的经历已经说明在红妆镜里发生的一切不能单纯以幻象视之。 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在海水中只会被慢慢煮熟。而冲出大海恐怕会在瞬间被太阳点燃。 在这进退无路的境地中姜望竖起食指一豆火焰“倔强”地在海水中点燃。 神通三昧真火。 精气神完美统一这一点火种在这个瞬间猛然炸开! 火焰居然随着海水蔓延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不断的延展开。 整个大海本来已经被太阳映照的得赤红一片却又在此时燃起了覆盖一切的烈焰。 在太阳彻底坠落之前火焰已经点燃了海水! 就在此时—— 轰! 太阳彻底落下了。 天地之间陷入无声的黑暗。 姜望的视觉与听觉都被剥夺。 直视太阳会被灼瞎近听轰鸣会被震聋。 幸运的是他在三昧真火中。 火无法伤害火尤其不能够伤害三昧真火。 神通庇护着他视觉在下一刻回归。 他于是看到一副此生难忘的奇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三昧真火的庇护下观看这个世界一切都笼上了火红色。 而姜望的视野范围里那之前压得他难以呼吸、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已经全部消失了。 无边的水汽涌向天空填充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间隔把眼前所见的一切变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的世界。 那一幕壮观极了。 无穷无尽的海水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炙热水汽。 烈日坠海之后大海在一瞬间被烤干! 姜望悬在空中因为大海无边看不到海岸所以并不容易看出来大海究竟有多深太阳烤干了多少海水。 但下方极远处原本应该是海底的地方一滴水也没有只剩绵延远去的干枯丘陵。 沧海成丘陵。 他的神魂本应跟那些海水一起被坠落的太阳摧灭。 但因为三昧真火的神通他先一步融入火中于是被炙烈的太阳略过。 那么太阳去哪里了? 坠下大海将大海烤干之后太阳为何消失了? 姜望仰首望天无边水汽仍在蒸腾彷似永无止歇。但并未得见那一轮红日。 天地之间仍有光亮但那光亮不是因为太阳而是来自于燃烧着的三昧真火。 太阳失踪了! 而姜望在这时候才发现那一直延续的、怨毒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覆海劫消。” 那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太阳熄灭。” 蔓延开的三昧真火在某个瞬间也突然消失天地陷入黑暗。 那是没有一点光亮的黑暗死寂的黑暗仿佛会永恒持续的黑暗。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归肉身。 睁开眼睛的瞬间眼中精光暴涨。 守在他面前的向前不得不闭了闭眼以让其锋。 “结束了?”向前问。 姜望点点头。 向前什么也没说返身跃回了他之前睡觉的那颗树。 没有问姜望有什么收获也没有追问姜望刚才在做什么。 而姜望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震撼中。 度过飞雪劫之后镜中世界是冰雪消融春来草长。 而度过覆海劫之后镜中世界却仿佛陷入永夜。 这是两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尤其让姜望深思的是——烈日坠海曾经真的发生过吗? 如果没有摘得三昧真火那要如何才能度过这次覆海劫? 线索或许在飞雪劫中。 或许只有模拟飞雪劫冻住大海以冰山承接太阳那样太阳降临时瞬间的热量融化冰川却未必还能再把大海烤干。 可纵然是在镜中世界要模拟飞雪劫又谈何容易? 他当初度过飞雪劫靠的是青羊镇百姓的愿力加持靠的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将他拉出。并不是完全靠自己度过的飞雪劫。 神魂没有强大到那样的地步。 这次度过覆海劫有了神通加持才算得上有惊无险。当初在飞雪劫里若有三昧真火也不需怕了飞雪。 度过飞雪劫让姜望完成了神魂焰花逼出了隐藏的姜魇。逼得他承诺不会再影响自己的意志。 那么覆海劫呢?又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首先是神魂力量的变化。 更敏锐、更自如、更踏实都只是大约的感觉并不具体。 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测试方法。 姜望沉入内府姜魇应该能够感知到他的神魂壮大但并不能清楚他的神魂具体强大了多少姜望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所以选择在内府中测试而不是在通天宫里。 他的第一内府有三昧真火坐镇只会比在通天宫里更占优势姜魇绝对不敢进来。 神魂落于内府中姜望第一时间施展神魂匿蛇。 神秘的黑蛇疯狂游出一瞬已是三百条。 三百条是之前的极限而黑蛇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 四百、五百、七百…… 还在继续还在涌现还没有到极限。 密密麻麻的神魂匿蛇向着内府的房间不断拓展。 一千二百条……三千条! 足足是之前的十倍! 神魂匿蛇的数量非常直观或许可以说明姜望的神魂经历覆海劫之后强大了多少。 姜望满意地结束测试再以肉身进入红妆镜中。 镜中世界空间再次变大变成五十步距离的一个圆。圆内行动自由圆外白蒙蒙无法跨越。而红妆镜映照的范围果然也扩大到了五十里。 镜中世界的一步对应一里。 如果红妆镜一直这么扩张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能够洞察整个现世? 姜望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抹去。那种级别的宝物……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红妆镜折映幻象的能力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红妆镜幻象必须要持有者身在红妆镜中才能够动用。实用性其实不强。因为红妆镜本身很容易被发现击碎而且幻象并无实质战力。姜望只在跟席子楚那一战里使用过主要是为了测试效果此后未再使用。 但渡过覆海劫之后不需要身在镜中世界也能依靠红妆镜折射出幻象了。 虽然幻象仍旧没有杀伤力可言但却极大的丰富了战斗变化! 红妆镜的收获诚然可观然而始终沉浸在姜望心中的并不是喜悦而是度过覆海劫后的那句话—— “太阳熄灭。” 永恒炙烈光热无穷的太阳……也会熄灭吗? …… …… …… ps:向大家推荐一下情堕大佬的新书剑卒过河是很用心的作者。书荒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 情堕大佬是一书成名愿他早日封神。 第六十四章 长夜 红妆镜虽然危险且一劫比一劫更危险。但每一劫渡过后收获都非常不错且最大的收获始终关乎于神魂。 这是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觊觎的宝物虽然不知道胡少孟是怎么弄到手的但它的潜力应该远未挖掘殆尽。 外楼境巅峰强者能够在红妆镜中得到什么? 覆海劫之后是什么劫? 姜望想了想终究没敢再试。 他现在对红妆镜充满好奇但红妆镜里两次劫难难度增加极多他这段时间得到的成长只够尝试这一次。 有些心痒但活着才有心痒的资格。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静静旋转缠星之蟒在缓缓游动。而角落里的冥烛始终安静没有半点反应。 姜魇表现得很“老实”。 以现在的神魂力量能否压制姜魇? 心中转过这样的淡淡念头但很快就敛去。 现在还不行把握不大。通天宫是太危险的战场很容易影响终生道途而姜魇足够神秘见识更广博、对神魂的运用更高妙。姜望没办法不谨慎要想彻底清除隐患至少也要等神魂手段更丰富一些再说。 姜望收好红妆镜凌空飞起飞到向前睡觉的位置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过了一阵“睡觉”中的向前睁开了眼睛:“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没事你睡你的。一点小麻烦我自己能解决。”姜望答非所问。 向前:…… 我问你有没有事了吗? “你这么看着我很瘆人的!”向前的声音有些委屈。 “睡着了就不瘆人了。”姜望淡淡回道。 这要是还能睡着那真是见鬼了。 “好好好。”向前索性坐起来:“您到底有什么事?” “有人追杀我。” 向前二话不说重新倒下:“死之前让我再睡会。” 姜望额头青筋直跳:“我们联手有机会的。” “别闹了。”向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人敢追杀你肯定比你强这点毫无疑问吧?连你这位闻名齐国的神通内府都要被追杀说明那人所属的势力也极强根基深厚……这种程度的交锋我一个腾龙境无名小修士能顶什么事?” 姜望鼓励他:“就算是一块石头砸到人身上也是会疼的。” 向前非常执拗的自暴自弃:“我连石头都不是我是一团烂泥巴。” 姜望也很坚持:“那至少能把别人的衣服弄脏。” “算了吧。”向前长叹一口气:“活着已经很糟糕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姜望懒得再理他这种丧气话直接进入正题:“对方如果已经出发的话大概这几天就会赶上来。” 向前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人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无精打采道:“很麻烦啊。我们不能跑吗?” “我不想跑。”姜望道。 向前勉强认真了些想了想:“那天在青羊镇隐藏行迹的、很强的那个人你请他不行吗?” “请他要花钱。”姜望说:“要花很多钱。” 向前:……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放心我还在等情报。”姜望给他吃定心丸:“如果对方是可以对付的我们才会拼一把。如果不能我肯定不送死。” 向前有些认命了但还是挣扎道:“麻烦你掂量实力的时候记得我只是区区腾龙境修为……” “成交!”姜望一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会记得很清楚!” 不仅记得他是腾龙境修为更记得他所修的唯我剑道乃飞剑时代三绝巅剑术之一。那是盖压过一个时代的剑术怎会仅止于向前所展现的地步? 当然他的确不会拿向前有可能的实力作为绝杀倚仗。之所以极力邀请向前帮忙也是另有考虑。 这边“劝”动了向前姜望那边又开始给自己找退路。 “姜魇姜魇姜魇!” 冥烛不耐烦地晃动了一下姜魇的声音才慢悠悠钻出。 “什么事赶紧说。” 他的语气很无奈比向前还要更无奈。 姜望一方面防他如防洪水猛兽另一方面却总毫不客气的“使用”他。 遗憾的是他寄人篱下还没法拒绝。 “有一个外楼巅峰境的修士追杀我我可能要跟他搏杀一场胜负我没有把握需要你的帮助。你到时候帮忙攻击他的神魂我们双管齐下。不然……咱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你为什么要跟外楼巅峰修士搏杀?这是莽夫行径!”姜魇斥道。 姜望也不跟他讲道理、分析因由直接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作为“房东”他有任性的资格。 姜魇沉默了一会:“我只会在你生死关头出手。至于什么时候才是你的生死关头我自有判断。我很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我会坚持我自己的判断。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拿我当什么重要指望。” 他知道在刚才的探索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更强大了只是暂时不知道具体强大了多少还需要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分析。 但无论怎么说他现在当然不肯让姜望决定他的出战时机。不然很有可能他前脚刚驾驭冥烛离开姜望后手就封闭通天宫拒绝再容纳他。 姜望的设计是阳谋就拿准了他死姜魇也跟着死这一点面对危险姜魇不得不出手。 而姜魇也的确没有办法拒绝但立刻就做出精准的反应反过来把选择丢回给姜望。他当然不愿意消亡可姜望也同样不会愿意死去。 双方其实彼此握持同样的把柄。 姜望没指望自己能在智略上碾压姜魇只不过有枣没枣试一竿。姜魇不上当也就罢了与姜魇有事没事就跳出来要帮他出战的性质一样。 姜魇并不是唯一的后手等天亮之后他还会去最近的大城去找地狱无门的外围组织想办法联系上尹观。 如果海宗明是以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境他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绝不自大。 在应对突如其来的这次危险上姜望基本上已经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重玄胜的情报而已。 尽足人事再听天命。 从通天宫里退出来抬头看了看星空今夜漫长。 …… …… 令人觉得格外漫长的并不仅是时间而已。 “谁让你来的?” 这个声音平缓、清楚但不知为何有一种幽幽暗暗的恐惧感笼过来不似人间让听到的人心生寒意如堕地狱。 被捆缚住四肢、牢牢绑在一个木桩上的修士缄默不语。 他所修的功法没有任何独特之处。他的脸也没有任何特色。他的穿戴、他的一切都极为平凡同样的他什么都不会说。 没有人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但站在他面前那个面容本来只是中等、但因为某种神性气质而显出独特魅力的男人显然并不认可这一点。 “那我再问一遍好了。”那个男人说:“谁让你来找我张临川的?” 张临川难得愿意重复自己的问题。 随着对白骨圣躯的掌控程度加深他的气息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疏冷。 面容普通的修士依然不说话他甚至连嘲弄的眼神都不给一个。 他不会允许自己以任何方式暴露任何线索。 他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本来绝不该被生擒但对面这个男人实在太强了。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制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制住的。 但固执的缄默本身也是一种线索。 “训练有素名门出身。”张临川点了点头给出自己的判断而后侧过去问身后那个紧闭双眼的老人:“陆长老可以拷问神魂吗?” 天生冥眼的陆琰摇头:“他的神魂固有缺陷应该并非天生而是一种痕迹很浅的高明手段。一旦外人试图查探立刻就会崩溃。” “看来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势力了。”张临川皱眉苦思:“庄国的人明里暗里的我都打过交道这人不是。而且现在白骨道都已经没有了除了庄国之外谁还会对我这么感兴趣呢?” 陆琰并不说话。 “王长吉?” 张临川自问自答:“这样的手下不是这么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 “妙玉?” 他又摇头:“她躲我还来不及怎么敢来招惹。” “这还真是奇怪了还会有谁?”张临川转回头盯着那个面容普通的修士:“你真的让我产生好奇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 这不像是威胁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 面容普通的修士仍不说话如果有机会自尽他早已经死去。 而张临川也的确没有威胁的意思直接伸手一按将他的整个头颅按进了身体里。情状凄惨死得不能再死。 解脱了吗? 这是这位死士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然后他很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起初他以为那是家族接引他的阴神。但转念一想家族阴神也不会接引死士的因为家族阴神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暴露。 而那种光明是白惨惨的光明……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 “欢迎你来无生世界。” …… …… ps:下午在同名公众号情何以甚(rjqs000)发布了四张赤心手绘图。主要是已经经历过的几张地图。如枫林城、阳国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对照小说或许更能把握细节。当然画工不要有期待。 第六十五章 以策万全 “海宗明五十四岁身形高大钓海楼二十四实权长老之一外楼巅峰修为已立起四圣楼。没有摘取神通的记录。九年前与田家外楼修士交过手双方打出真火逼近生死也未见神通。因此可以基本确定内府境时并未摘下神通。” “主修功法为钓龙典。此功由钓海楼创派祖师钓龙客传下以自身为竿垂钓万物。” “擅长风行、水行道术展现过的最强道术是甲等上品的风行道术苍青九杀详细威能以及褚良叔父给出的应对建议之后写信给你。海宗明上一次在人前厮杀还是去年的事情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掌握新道术但未破境基本不可能有大跃升。此外海宗明其人近身厮杀的风格凶狠武器是一对分水刺。” “暴露过的最强法器是囚龙索触之即缚。所以一定不能让它碰到。” …… “最后海宗明已经不在钓海楼。” 海宗明不在钓海楼就说明他已经出发。 说明他已经得知姜望离开齐境的消息并且正在赶来追杀的路上! 重玄胜给出的情报详细无比就差告诉姜望海宗明每天喝什么茶了。 这份情报费了不少心思涉及近海群岛仅靠重玄胜的势力是无法搜集完整的所以其中一定有他四叔重玄明河的贡献。 而其实因为上一辈的事情重玄胜向来只跟堂叔重玄褚良亲近。大伯重玄明光自不必说重玄明河常年在近海群岛几乎不回临淄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交流。 但为了姜望重玄胜还是去找他了。 这些事情姜望想也能想得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要大意一定不能大意。”重玄胜很认真的说:“地狱无门那边无论开价多少我都出得起。” 他是知道姜望和尹观的关系的并且认可请地狱无门出手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海宗明已经出发姜望现在回头也未必能在海宗明拦截之前回到齐境。 “放心我有分寸。”姜望只道。 …… 得知海宗明未摘神通姜望事实上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悠悠读书 uutxtinfo]尝试着靠自己杀死海宗明! 内府战外楼大概是最常见的修士跨境挑战。主要便是因为神通内府这样一个层次的存在。 其实在上古之时内府境是被称为神通境未能摘得神通种子就不能算入了此境。但因为神通难求有太多的修士被卡在这一境难以寸进。 在一代代天才修士的改良下如今的修行者才可以越过神通以普通内府层次进阶外楼。如此外楼乃至以后境界的修士数量才得以迅速增长。 这是修行世界不断发展的证明之一。 从此神通不成为关隘。有了神通也未必能够成就神临。没有神通也未必不可以登临洞真乃至于修至超凡绝巅。 但在具体的境界中有一点是无可回避的事实——神通内府是有资格与普通外楼一战的。 所以神通内府才被那样尊重。乃至于齐国郡守的任职资格本是外楼起步却也对神通内府放开。 海宗明是四座星楼并立的外楼巅峰其战力大约可以视为五府圆满之后的雷占乾。 差距肯定存在但不是那种完全无法逾越的天堑。 尤其现在姜望掌握了情报方面的全面优势。可以针对海宗明的方方面面提前做出安排。 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甚至可以说是有机会抹平实力差距的优势! 如果不能够好好把握姜望也枉称天骄了。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就对上去将生死完全寄托于战斗的推演。 在全盘做了战斗推演切实下定决心之后仍然去到最近的大城市想办法联系上了地狱无门。 地狱无门只接杀人任务不接保护任务。 所以姜望发布的任务是杀死海宗明但若地狱无门出手之前海宗明已经死了任务便取消。就只需要付出定金而已。 如此是两手准备。能够直接解决海宗明更好不能的话就等地狱无门出手。不过要杀一个外楼境巅峰仅仅订金也需五十颗万元石等于一颗乙等开脉丹了。 …… 离开郑国姜望与向前继续往西。 姜望的火源图腾是由白骨莲花与庆火部火焰图腾结合而成产生了姜望现在还无法理解的变化拥有了积蓄幽天星兽星力之能但并不能直接吸引天穹星力。 在星月原这个状况发生了变化大概如观衍所说星月原是现世离星空最近的地方之一再加上观衍的有意聚拢他在星月原可以积蓄一些星力。 姜望选择将星力蓄进白骨莲花部分里火焰图腾部分则继续积累图腾之力。 不过那些以玉衡星力为主的星力终究不如杀死星兽所得纯粹而且量也有差距一夜的时间远未储满。 在生死棋中那一剑所加持的星光是储满了整个图腾的现在的规模远不能及。以星月原积蓄星力的速度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储满。姜望等不了那么久只呆了一晚就离开。 现在决定迎战海宗明本来应该重回星月原多储备一些星力提升战斗把握的。 但他们赶路赶得好好的突然回返星月原一定会引起海宗明的警惕反而丧失了最大的优势算起来得不偿失。因而姜望选择继续前行。 “海宗明既然出发了就说明他有办法追踪到我。” 姜望一边赶路一边跟向前分析道:“不过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可能是去青羊镇或者临淄拿到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也可能是有谁给他传递了情报。但他一定能够追踪到我这一点仍然可以被利用。我可以让他误判我的速度从而误判我的实力。他对我的了解最多就止于我和雷占乾的那一战。” “然后是时间按照重玄家强者的判断以他的实力大概两到三天就能追上我。我们要假装一无所知的赶路路上不能停驻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速度从而达到预设战场的可能。” “我初步把战场定在驼峰山。那里人烟稀少一天时间走不出去正好可以设伏。而且附近没有水源环境非常克制海宗明的发挥。我不能停下不能回头所以设伏的事情交给你。陷阱、阵法、毒……能用的都用上。” “我只会用剑不过剑阵有几套可以准备。”向前想了想问道:“如果在驼峰山没有等到他呢?” “机会不好他也太谨慎。那就只能掏钱割肉了。” 姜望叹了口气:“我给地狱无门提供的情报就是在驼峰山。咱们只等一天就走那个时候地狱无门的杀手应该到了……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向前收回无精打采的眼神:“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些同情!” 第六十六章 驼峰 驼峰山占地极广在地势平坦的中域算是难得的大山。 因形似沙驼的驼峰而得名有两座主峰被称之为东驼峰、西驼峰。 一般修士所说的赶路速度非指极限速度指的是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因为身在超凡的世界谁也不知危险会从哪里来若非事态紧急没有人会以损失战力为代价提速。 而且在一些大势力的范围里若是毫无顾忌的疾飞很容易被视为挑衅。除非气息被该势力录入过提前得到通行准许。 姜望保持着九成左右的赶路速度疾飞。 自得知海宗明的杀意后他白天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前进晚上则仍然停下来修行非常稳定规律。 这是维持他本来的赶路习惯避免海宗明生疑。同时也方便海宗明捕捉他的动向。 而驼峰山是他预设的战场进入驼峰山之后就意味着海宗明随时有可能杀出来。 姜望每前行半柱香的时候就会停下来用红妆镜映照方圆五十里范围的环境当然主要都是观察东向的环境。 至于向前则已经提前进入了西驼峰正忙着布设剑阵。作为飞剑时代飞剑三绝巅之一的传承者他的手段只会比姜望更多。 一旦姜望这边发现海宗明的踪影就会立刻往西驼峰赶将海宗明引入剑阵。 天色暗了下来。 姜望找了一处山石歇脚。 这位置不是随便找的靠东的那一面都被山石和树木遮挡不容易被第一眼看见。而他通过红妆镜观察环境却不用考虑视野受限的问题。 已经快要走出东驼峰了海宗明的踪影却仍未出现。 如果一直过了西驼峰离开向前设伏之处姜望就会放弃这次尝试果断下血本请地狱无门出手。中域人烟稠密到处都是势力。再往前就很难有驼峰山这么空阔的环境埋伏容易发生变故。 赶路的每个夜晚都是姜望固定的修行时间。但已经进入驼峰山范围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心没有再修炼。而是就坐在那里随手布下一团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自己则进入镜中世界观察环境。 这是相当枯燥的事情可能一整个夜晚五十里范围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发生。而偏偏每一点风吹草动都需要他仔细观察不然很有可能错过情况。 一旦被海宗明杀个措手不及他所有的布置都要失效。 姜望定着一颗心注意着红妆镜映照极限内的情况全神贯注没有片刻分神。他不会允许自己大意。 大概是在四更天的时候红妆镜映照范围内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海宗明来了! 姜望立即跃出红妆镜半点迟疑也无。 砰砰砰砰砰炸声连响第一时间身化焰流星向西方遁去。 其时明月高悬火流星划破长空。 恰是个杀人的好时候! 海宗明在探知姜望离开齐境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不在齐国境内得不到齐国庇护的天才就只是天才而已。 再天才的人物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而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夺回红妆镜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他果断宣布闭关实际上却悄悄离开了弦月岛。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弦月岛后脚这个消息就被“泄露”了出去。 现世如此广阔没几个人知道姜望去了哪里但对海宗明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他追踪姜望靠的是一件秘宝是为指气罗盘。 这个“气”不是空气而是精气神之气。是每个人都不可缺少也不能回避的气。 只需悄悄在姜望生活过的地方采集一点他的“气”就能够轻易追踪到他。 临淄可能麻烦了一点但青羊镇对海宗明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 靠着指气罗盘一路直追姜望的速度很正常朝行夜宿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全无所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不是那本古籍上的线索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会寻找杀死胡少孟的凶手。 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的行动又有谁能想到呢? 这一路追赶他日夜不歇终于接近了目标。指气罗盘显示姜望就在驼峰山中。 他当然明白姜望是神通内府甚至知道姜望的神通是三昧真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信心。 都说神通内府堪与普通外楼一战可毕竟还是有差距存在。而且姜望只开了一府他却立了四楼! 他海宗明在海上征战一生也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空具修为的那种修士。有什么理由拿不下姜望来? 发现姜望所化的焰流星之时他不惊反喜。 尽管不知道姜望是怎么发现自己的靠近但这正符合所谓天骄的特殊不是么? 而姜望逃窜得如此果断说明他并无信心应对外楼强者。 海宗明心念急转身形却也不慢。 夜空之中东南西北各有一颗璀璨光点亮起浩瀚星光垂落。 他直接沟通了四圣楼! 苍鹰搏兔亦用全力。他海宗明虽然笃信自己可以轻易杀死姜望但仍然不会大意给对手机会。 对于一名外楼巅峰修士来说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姜望发现海宗明的时候他还在五十里外当他身化焰流星飞临西驼峰之时海宗明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须臾即至! 四圣楼星光加持其身并且在第一时间抖手祭出法器。 空中隐隐响起一声龙吟一道神龙虚影一闪而逝已经先一步追上那急窜的焰火流星。 海宗明最具威能的法器囚龙索! 触之即缚神鬼难逃! 就在囚龙索将将要捕捉到目标之时姜望自焰流星的状态跃出。 虚空之中忽而钻出一条漆黑锁链正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巧之又巧急之又急。 囚身锁链! 法家最有名的十条锁链之一若修至大成自然不虚囚龙索。但姜望只是初学乍练因而专为缚人的囚身锁链反倒立刻就被捆住。 但囚龙索也因此丢失了姜望。 这本就是姜望提前计划好的应对。 与此同时他身形失重一般直接“跌”下高空。 姜望身落而剑啸声起。 这里已是西驼峰。 焰流星是他现在最快的速度同时也是对向前的提醒! 第六十七章 剑破四象 囚龙索被避开海宗明心中隐有不安。 姜望不应该知道囚龙索的效果才是是早有准备还是战斗才情果真如此了得本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但到了他这种修为的强者些许情绪根本动摇不了意志。 他本来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四大圣楼加持。 囚龙索一落空立时引动星辰伟力直接一掌按下。根本不管姜望有什么准备直接以力破巧以势强压! 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星辰伟力与姜望曾加持剑术上的星力既相同也不同。相同点在于都能算是星辰之力不同点在于姜望在生死棋所动用的是纯粹星力在星月原所积蓄的是玉衡星力。而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是自己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力。 后者更自我、更灵活当然也更强大! 这一掌按下一只星光巨手轰然拍落直接把姜望所有逃避的方位都锁死。 但说不清是他的手先按下还是那剑啸声先起。 或许本就同时发生本应撞在一处。 或者是那剑太快或者是……此剑唯我万事不意! 有一剑自东而来。 斩破夜空切割星辰割断了青龙圣楼直斩海宗明后脑。 是所谓春斩青龙 有一剑自西而来。 杀机凛冽击碎了白虎圣楼之光正面直刺海宗明的心口。 是所谓金杀白虎 有一剑自南而来。 骄傲炙烈打破了朱雀圣楼的投照意欲从左侧切开海宗明一剑两分。 是所谓火屠朱雀 有一剑自北而来。 威严厚重直接将玄武圣楼镇压从右侧重剑直落直要碾为肉泥。 是所谓崩灭玄武! 曾立于时代绝巅的剑术究竟有多强? 当初在青羊镇外并不知对手是谁向前只是以嘉城城域可能的危险布下了剑阵。剑抵内府。 而这一次他明确的知道对手是一位外楼巅峰。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可以展现他在这个境界下能够动用的最强杀招。 春斩青龙金杀白虎火屠朱雀崩灭玄武此乃唯我剑道斩灭外楼四杀剑号称剑破四象。 碍于修为向前根本无法动用。 只是借助剑阵与飞剑本身的力量临时演化而已。 但剑啸声动海宗明已然动容! 这一瞬间爆发的杀力足够让他惊叹尤其是如此强势地临时隔断他与四圣星楼的联系。 他早知姜望剑术超群但不知他还有如此剑阵隐隐像是古飞剑秘术。虽然并不能击败他但已经强得可怕。 不愧是被称颂一时的天之骄子。 海宗明心中感叹。他年轻的时候远不及此。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磨灭他这么多年岁月的积累。 天赋很重要但勤奋与时光同样不可缺少! 海宗明人在空中整个人绷直绷得紧紧的像一只竖立天地中的“钓竿”。 此竿无“线”而空间时间都是它的“线”此竿无钩而万事万物都要为其所钓。 正是近海群岛功法第一钓海楼秘传钓龙功! 虽然以海宗明的修为也并未能修完此功远没有垂钓真龙的气势。 但此功一出那四只凌厉袭来的飞剑瞬时失衡忽而在半途折转剑尖向上翘起。 那情景就像是四尾被钓起的游鱼无可奈何无力挣扎。 海宗明将手一抬!像钓到鱼甩上岸! 四只飞剑疾射高空才飞出不远便已散去。本就只是剑影所聚被击溃就真的击溃了。 海宗明也不去管它四圣楼的联系已经恢复。他占尽优势仍然相当谨慎缠起星辰伟力以护身再往下方扑去。 可! 视野之中人影空空! 哪里还有姜望的影子? 暗运诸多秘法依然寻不到踪迹仿佛姜望已经彻底离开又或者从未出现过! 此时的姜望藏身于红妆镜里而红妆镜藏在向前的怀里向前本人则一直穿着匿衣。 匿衣本身天衣无缝又有尹观亲手加持神临境都看不破海宗明当然更不行。 事实上这件匿衣本来也是姜望的退路之一。倘若苦战不敌便打算直接借助匿衣逃遁。 “姜望!我们谈谈?” 海宗明忽然洪声道。 他身缠四圣楼星辰伟力防护稳当的同时取出指气罗盘确定了姜望仍在附近。 “你这种状态能够持续多久?你知道指气罗盘吗?” 他晃了晃手中宝物:“我就算找不到你也能一直跟着你。你逃不掉的。” “我不想杀你真的。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收起指气罗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一边说话一边逐寸逐寸观察西驼峰的一切:“我是海宗明。死在你手里的胡少孟是我的亲传弟子。” “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他报仇。你杀死他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是一面镜子你有印象的对吗?” “对你来说用处并不大你也拿到手有一阵了作用很有限对吗?” 他推断以姜望的修为不可能探索红妆镜太深。 “但对我来说意义深刻。那是我亡妻唯一的遗物!让我在余生睹物思人。” 海宗明语气悲痛:“胡少孟那个逆徒竟然趁我不注意将此镜窃走。我也是近日才查出来是他因而才来找你。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我行动有些急切。但是好商量!” “咱们商量一下好吗?我愿意用价值更重的宝物来交换秘法道术法器都可以。姜望!你想要什么?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能理解一位思念亡妻的老人吗?余生漫漫却永不能相见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海宗明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要不是姜望从重玄胜那里早就得知他专心修行一生未娶差点就信了。 红妆镜当然不是他所谓的亡妻遗物。 本身是胡少孟最早发现的一处海楼遗迹而他意外察觉之后以师徒名义强行“帮忙”结果占据了所有的好处只施舍一些残渣给胡少孟。他认为那是非常合理的以胡少孟本身的实力根本连禁制都破不开。 只是他没有想到胡少孟也绝非省油的灯表面恭顺对他唯唯诺诺实际却暗度陈仓偷偷拿走了最好的收获。 若不是后来他找到重要的线索只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掌控一切是最大赢家呢。 编造一套亡妻遗物的说法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取信姜望。而只是为了引动他的情绪波动从而破坏他的隐藏查出其踪迹。 当然姜望如果能够相信那就更好。 可惜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 沉默的西驼峰! 第六十八章 斗杀 西驼峰上良久的沉默让海宗明的耐心逐渐失去。 “姜望我们本来可以和平处理此事。但你一定要把局面闹得如此难看!” 话音落下海宗明双手已经平伸上抬。 西驼峰突然响起了潮声。 这里驼峰山附近根本没有江河哪里来的浪潮? 但潮声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烈愈来愈强。 它发源于地底! 海宗明沟通了地底暗河并以秘术将其调动! 他本不愿意用此手段因为这种彻底改变当地地貌的事情很容易引起当地强者不满。但他更不愿意一直守在这里陪姜望耗下去。这里毕竟不在近海群岛不是他的根基所在。 久耗容易生变。 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驼峰山附近没有什么大势力只要速战速决应该不至于牵扯出什么大麻烦。 那潮声愈近、愈急像地龙翻身搅得山峰摇动。 终于…… 一道细小水柱撞破地面冲天而起! 如同大战之时的战鼓鼓声一动而千军万马齐出。第一道细小水柱撞出来后就已经引发了战争! 愈来愈多的水柱撞出。 整个西驼峰处处是喷泉! 而西驼峰竟然开始摇晃! 一整条地下暗河穿越地脉冲出地面直接摧毁了山根。 海宗明势要山崩水出将此地短暂变为泽国。他相信无论姜望是用什么手段隐藏行迹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变化下保持隐匿。届时无处不在的水必将带给他巨细无遗的感知。 而姜望和向前也的确不能再等下去。 匿衣欺骗的是视觉尹观布下的手段蒙蔽的是灵识。 但匿衣并不能直接抹消使用者的存在。 海宗明这种直接覆盖一切的方式的确是针对匿衣的好办法。 不过姜望本就不打算再等。 因为他已经确认了情报的准确性对海宗明的实力有了深刻了解。再等下去地狱无门的杀手可就要来了到时候不想割肉也不得不割肉。那笔巨款会让姜望一夜赤贫。 在海宗明掌控地下暗河西驼峰开始崩塌的时候一柄飞剑突兀跃出。 它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像游鱼跃出海面如月光洒落人间。 寒凛凛、银灿灿锋芒独具凌厉无匹。 瞬间洞穿了崩塌滚落的山石出现在海宗明面前。 此一剑出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已淡化万物皆失唯有此剑。 剑指眉心! 海宗明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剑并且以强横修为迅速摆脱剑势的锁定在飞剑的锋芒之外看到了飞剑的主人——那是一个不修边幅、外表颓废的男子。 与描述不符! 不是姜望! 原来之前引动剑阵的是此人吗?那么姜望在哪里? 海宗明心中警惕拔到最高面上却仍不显只是右手大张一道水流漩涡在他掌前成型漩涡核心一片黑暗。 此术名为海涡。 大海上的漩涡往往连向未知之处。 此术因而得名。 只要水元到达一定程度的地方攻击都会被此术移转被“水”分担。 而他引动暗河喷涌早已符合了此术的条件。 飞剑无可挽回地落入海涡中! 便在此时一个眼神坚定的少年自在他身后出现手中掐诀已毕气势凌人正要行袭杀之事。 海宗明猛然一回身:“抓到你了!” 暗中蓄势已久的道术立即爆发无数的水珠连成无数的珠线瞬间便将这少年笼罩而后切割! 将其切割成无数段……碎影? 海宗明大惊第一时间察觉到威胁所在连忙再次回转。 他于是正看到自那个颓废男子身前姜望真身跃出。 其人跃出其剑亦跃出。 这是夕阳迟暮无可挽回的壮烈之剑。 在他看到的同时便已经撞到他身前。 姜望先以向前之剑正面强攻再以红妆镜的幻象伪装袭击连续两次分散海宗明的注意力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这绝杀一击创造机会。 这机会稍纵即逝而他无疑把握得非常完美。 海宗明在这种时候仍然做出了反应。右手主动脱离对海涡的掌控却立时握紧! 风起。 那似乎是一缕微风拂来。 然而凌厉、冷酷瞬间改变了环境。 茫茫无尽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这说起来复杂的战斗却只发生在瞬息里。 西驼峰仍在崩塌中“喷泉”仍在涌起。 可风吹来那些“喷泉”却立时中断了。 此术霸道如此!彻底发动之前竟先其它的道术清除为自己创造环境。 这是海宗明的最强道术杀手锏一般的存在苍青九杀! 苍青之风有九杀绝灭天地。 此术堪称威能无匹。 一般强者在大费周章之后的绝杀一击里骤遇此术难免饮恨。 但姜望早已知悉。 并且堂堂凶屠重玄褚良还以神临绝顶强者的眼界给出了破解之法。 不过姜望并没有遵循重玄褚良的指点去做因为他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人随剑至。 一颗青色的珠子出现在那肆虐的狂风之中。 他拿出了定风珠! 得自七星楼隐星世界那巨大无名沙虫的腹中! 此珠百无一用唯一的用处便是定风! 它当然不足以完全崩解海宗明的最强道术即便天性相克。 但它出现的时候那肆虐的狂风静止了一瞬。 凶悍绝伦的苍青九杀在发动之时被强行中止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 姜望回剑入鞘却一掌前推! 火焰骤起。 星火秘藏打开! 火源图腾打开! 叠加图腾之力叠加玉衡星辰之力。 迄今为止最强的三味真火毫无保留地轰出! 火焰扑至海宗明身上一扩即收。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这中间有一道海潮的幻影闪现却又立刻幻灭。短暂得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大概是海宗明护身的手段。 当三昧真火收拢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空白。 已经没有海宗明的身影甚至也没有炸来的山石。 只有白色的灰烬簌簌而落。 分不清哪些是骨粉哪些是石粉! …… 姜望平伸右手任由重新聚拢一团的三昧真火落入掌中将其收归内府。 西驼峰直到此时才终于彻底倒塌。 而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戴着阎罗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高空背月而来。 第六十九章 西去 看着一位外楼巅峰强者须臾化成飞灰。 向前心中震动不已虽然在青羊镇一直有姜望的消息传来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姜望的神通。知道姜望今非昔比却不知他已是这种程度的强大! 不过这种震动来不及持续多久因为地狱无门的杀手已经来了。 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的人由于黑袍太过宽大倒看不出身段如何。 其人悬在高空背对明月一股强大的压力便自然而然倾泻下来。 面上覆着的阎罗面具那道门户之中三个字是楚江王。 十殿阎罗排行第二的楚江王! 明明没有过多久但给人的感觉已经很漫长。 “抢我的生意?” 声音一出口姜望才知地狱无门里的二号人物楚江王原是一名女子。 声冷如冰。 在所有让姜望印象深刻的声音里与李凤尧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如果说李凤尧的声音是冷傲、疏离那么她的声音则是阴寒、刺骨。 在提交定金的时候姜望事先并不知道地狱无门谁会出马他以为应该是尹观毕竟尹观与他分开不久应该离这里很近。 但来的是他此先从未打过交道的楚江王。 竖起四座星楼便已经是外楼巅峰修为。但修为不等同战力。 同样是在外楼境这位楚江王给人的感觉却比海宗明可怕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姜望敢与海宗明搏杀却不认为自己在楚江王面前有什么机会。 “其实贵组织的这个生意发布人就是我。”姜望赶紧说道。 楚江王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继续解释:“是这样海宗明追杀我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第一时间向贵组织发布了任务。但是没想到在贵组织执行任务之前他已经先一步追上了我。我只能拼死一搏值得庆幸的是我赢了!” 如果来的人是尹观他或者可以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这位不熟悉的阎罗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低调一点。 “所以任务自动取消。当然我知道规矩。定金不用奉还。” 楚江王仍不说话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姜望。 姜望自知这事有利用地狱无门兜底的意图在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又不想多花钱算是理亏在先因而面对楚江王阴晴难测的情绪不免有些忐忑。尤其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又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或者您还需要出场费吗?” 他有些心疼刚刚用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其人身上的宝物也没能保留什么下来。只有一条与囚身锁链纠缠在一起的囚龙索。 当然只是心疼而已。不存在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面对海宗明这样四楼修士哪怕提前已经知悉了海宗明的所有情报完全做出了针对他也决计没有留手的可能。 “呵。”楚江王忽然笑了一声。 她仿佛对笑声格外吝啬只笑了短促的一声就迅速截住。任由那阴寒刺骨的感觉继续蔓延。 “秦广王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果然很有意思。”她说。 姜望心中巨石放下尹观既然和她有过沟通那么地狱无门这边应该不会再计较什么才对。 也没什么值得计较的地方嘛。 毕竟他也是花了钱的五十颗万元石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跑一趟。如果有人用这个价格请他他愿意天天跑把姜安安一辈子豪掷千金的生活都跑出来。 “那这件事……”姜望试探地问。 “到此为止。”楚江王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像来时那样又突兀的去了。 “呼!” 长出一口气的是向前。 “跟你在一块真是心惊胆战。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之辈何苦来哉要受这种惊吓!” 在垮塌的西驼峰上空姜望转头看向他。 如向前所言他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而已但他依然没有拒绝姜望联手杀死海宗明的建议。 是不是其实他本心也并不甘于寂寞呢? “多亏你了你的剑术很强非常强!”姜望非常认真地说道:“在我见识过的所有剑术里当为第一!” 其实对于同海宗明的这一战虽然有境界的差距、实力的差距直接毫无准备的硬碰硬绝不是对手。 但在对海宗明的信息全方位解析、并且做出针对决策之后姜望自己都有了一定的把握。要知道就连重玄褚良都被重玄胜请动给出了针对的意见。海宗明的战斗选择几乎被算死。 之所以用朋友的身份请向前帮手其实是想帮他建立信心。而向前的表现也的确再次令他惊艳。 一个腾龙境修士能够短暂的与外楼境修士交手!哪怕是有提前的准备哪怕是布了好几套剑阵哪怕是借用了强大飞剑本身的力量哪怕并没有真正伤到海宗明在姜望的认知范围里也没有任何一门剑术能够做到这一步。 果然这才是盖压一个时代的绝巅剑术吗? 向前沉默地看了姜望一阵读懂了他的期待。 “你觉得很强对吗?” 他闭上眼睛适才与海宗明交手的锋芒尽数黯淡下去:“这正是我绝望的原因。” 一个腾龙境的向前就已经这么强。 他那个洞真无敌的师父又该强到什么地步? 真正洞真境界的唯我剑道又有多么可怕? 就是这么强的剑术就是这么可怕的剑术。 依然毫无悬念、毫无挣扎余地的败了! 所以绝望! 姜望把目光从向前身上移开看着倾塌的西驼峰遍地山石零落海宗明引上来的暗河之水蜿蜒流淌积出一处处泥塘。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玉衡峰。那一天玉衡峰在他面前轰然倒下那是他的选择。他也是在那一天亲眼见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 “这么雄壮的山峰倒塌下来也只需要一瞬间。但是它累聚起来却耗用了无尽岁月。” 姜望说道:“洞真境乃至于洞真之上的境界也都是从游脉境修行上去的。” 他并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导向前只说了这两句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跑!” 并且一马当先直接西向飞远。 向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驼峰山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大势力但整个驼峰山垮了半边地下暗河又冲出地势永久性的改变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这里是中域中域修士又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若不跑快点难免遇到麻烦。 “哎!” “你好歹带一下我啊!” “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小修士……” 第七十章 近乡情更怯 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中间经过了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从齐国返回云国的时候调整路线也只是绕过佑国多走了一点路。比当初走过的距离更远但时间反而缩短了不少。 毕竟当初那个走下登云阶的白发少年只有周天境的修为。如今的他却已是神通内府在哪里都能算得上一方强者了。 当然因为一路上经过不少势力动辄有关防始终不可能以最快速度赶路。 姜望个性并不张扬向前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也有在大部分时候自保的实力因而这一路再无什么波折。 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姜望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名扬齐境。也是在同日单人独剑悄然离开临淄。 到了冬月二十一姜望一只脚已经踏进云国境内。 太虚幻境内内府境排名仍未进入前百当然这也与姜望去论剑台的次数不多有关。但同时姜望也能感觉到到了内府境之后论剑台完成战斗匹配的速度明显变慢。 这应该能够说明太虚幻境里内府境修士数量远不如之前几个境界。 而他的福地也掉到了排名第三十八的逍遥山。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如今到了第三千间——已经不能够再获得秘藏但对自己多一些了解总归是好事。 所谓修行者无非就是向外探索天地向内探索自身。 度过覆海劫神魂力量再度大幅度提升后探索内府房间的效率也大大提高。虽然越往后已经越艰难。神魂走得太深很容易无法回头。 总之剑术、道术各方面都有了稳定的提升但整体上因为并未叩开第二内府倒是没有质的提高。 而一路醒醒睡睡、走走停停的向前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胡子拉碴潦倒颓废。 准确的说要比出发前更邋遢了毕竟数万里仆仆风尘难免沾了他的身。他又是个不怎么洗漱的。 云国多山且山势极高。 削山为城在修行世界里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奇迹但整个国家都建立在高山上姜望迄今为止所见却独此一国。 云国境内各大山城以索道相连。最内围的都城更是直接以虹桥连接四大主城。整个云国的居民都生活在云山雾罩中。 姜望当初初来云国时为此很是震撼了一番。 但闯荡了这么久之后再至云国那种惊叹的感觉已不再有。毕竟见过的奇伟瑰丽太多单就一个寺林悬空的悬空寺就比这些山城更要壮观。 到了云国之后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去云城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这一路来但凡是姜望定下的客栈酒楼档次都很一般。唯独在云国选的这家客栈应该是全城最顶级的。 而且他要的还是两间上房价格令人咋舌。 云国商业繁荣一应消遣贵的能贵到没边。 当然令向前疑惑的并不是这个。 “你不是要见你妹妹怎么在这里就停下了?” “我准备的惊喜还没有到所以还得再等一天。”姜望一脸幸福的笑了:“而且就要见到安安了我不能脏兮兮的怎么着也得焚香沐浴换一套整洁衣衫。” 向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羡是妒撇了撇嘴:“臭讲究!” 说罢便回了自己房间。 但是当天晚上姜望出门布置“惊喜”的时候正好撞见向前回房。 却见他身穿稠衣腰悬玉佩头发整整齐齐地簪好。就连那唏嘘的胡茬也精心修剪了一番虽然手艺不是很精到…… 整个人简直脱胎换骨。 乍一看年轻了不少。当然仔细一看还是那张丧气沉沉的死鱼脸。 姜望好笑地看着他:“臭讲究?” “呵!”向前昂首走进自己的房间高傲地用脚后跟带上了门。 …… …… 这个世界上“团聚”有时候是一个奢侈的词语。 而对有的人来说它不仅奢侈更脆弱、冰冷、不可实现。 有时候宁愿它是奢侈的这样无论花费什么代价至少总有实现的一天。不管多奢侈的价格至少还有赎买的可能。 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知道在人世间“宁愿”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意义一般都无法成立。 一艘巨大的战船在浩荡清江上行驶。 自庄帝登临洞真之后清江水府一日老实过一日。往日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水族的自留地无论商船还是庄国水师往来都需报备。 现在早不必如此庄国境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完完全全地属于庄国。所以庄国的士卒在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来去自如。 当然如果不怕死的话或许有人可以用永沦幽冥的枫林城域来反驳这句话——庄国境内毕竟有不属于庄国的土地。那是生生被剜下的伤口裸露于这个国家里的丑陋疮疤。 可惜不怕死的人终究是极少数这话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而且如今白骨道已经销声匿迹几乎是被彻底夷平了。枫林城域之外立着的生灵碑似乎也足堪告慰了。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这是一个飞速成长中的、皆大欢喜的国度。毕竟那些大概不会欢喜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清江水面上这艘战船所载的是刚从庄陌边境撤下来的战士。 自庄高羡以洞真之威亲自出手强割陌国十城之后庄陌边境再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小范围的摩擦从未停止过。 毕竟这十城才被割让不久还不足以让陌国军人习惯这个事实。 而有秦国的暗中撑腰陌国也不担心会迎来庄国大举入侵小规模的冲突自是不用禁止甚至陌国朝廷根本不会禁止。陌国军民所受的耻辱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每每边境冲突上杀死一两个庄国士卒都够陌国百姓高兴许久。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发生在陌国与庄国之间的这种持续性的小规模冲突正是秦国所乐见、甚至是暗中推动的。秦国通过对陌国的支持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要遏制庄国成长的空间。当然这些就无法放到明面上来说。 甲板上一名将军盘膝独坐。 那是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看起来颇有年纪的将军。此时并不在战场他却仍然穿着甲衣甲衣整体呈暗红色那是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浸染所导致早已经刷洗不掉了。 天光水色将军无声。 他独自在甲板上沉默了一路却在水道行经某个岔口的时候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船舱中。 守在船舷旁的副将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家将军见不得故土。 第七十一章 如行云上 “杨将军!咱们岸上去耍耍吧!” 几个士卒你推我搡地过来冲副将招呼。 这些士卒笑容畅快但个个气质凶悍一看便是能战之士。 军中管制严格也就是如今撤下战场大家伙才能散漫一些难免有些放浪形骸。 杨尹也非常能够理解。 “等驶过这段水程吧在下一座城池允许你们耍一天。然后咱们就要直接回九江郡了。” 士卒们有些失望但没有谁表达不同意见。毕竟他们是九江玄甲整个庄国最精锐的军队服从命令早已经是一种本能。 安排好手下士卒杨尹弯腰钻进舱室果然看到自家将军闷在角落里。 也不点灯也不说话。 “你这次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别人都轮换了十几次对前线避之不及。你倒好赖在前线不肯下来。要不是段将军直接下令把你逼回九江你都快杀进定武城了。” 他说的段将军是九江玄甲的主将段离。而定武城是陌国的首都陌国上下崇尚兵家所以就连都城的名字都如此具有杀气。 杨尹有意说个笑话调节气氛但显然不是那么好笑。 至少满脸络腮胡子的杜野虎没能笑出来。 “对我来说在战场上才是休息。”杜野虎闷声道:“九江郡那些凶兽又不许杀太多已经没什么可杀的了。” 杨尹很有些头疼:“我们军伍中人宿命当然是在战场。但谁也不是铁打的经年累月的厮杀怎么熬受得住?段将军很器重你调你回来休整是怕你堕了道心被杀意腐蚀……” 杜野虎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杨尹举手投降待杜野虎情绪稍好却又见缝插针道:“不管愿不愿意反正你也被调回来了所谓军令难违。趁着还没回驻地段将军管不着咱们一起去岸上耍耍如何?找几个小美人听听小曲怎么样?” 他殷勤地撺掇道:“反正你俸禄也没处花挣那么多赏金光喝酒可喝不完。不如便宜了兄弟们!” “杨尹啊。”杜野虎把头靠在舱壁上隔着厚厚的木板看不到船舱外的景象但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靠近哪里。 “你听到了吗?”他问。 “听到什么?” “有一些声音一直在耳边叫喊。” 杨尹听到了江浪拍击战船侧壁的声音听到士卒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唯独没有听到什么叫喊声。 连一个叫喊声都没有哪来的一些? 他咽了下口水问道:“叫喊什么?” “他们问。”杜野虎痛苦地拧着浓眉:“他们问我——你为什么不在?” 不等杨尹再说些什么杜野虎又猛地一下坐起来:“附近哪里有山匪、水贼或者随便什么恶徒?快!” 杨尹打了个激灵迅速掏出一个小册子连忙翻了翻:“前行三十里水路东岸直去四十里有一处盗匪是当地城道院弟子今年的试炼……” 他还未说完杜野虎已经随手抓起一把军刀独自掀帘而去。 杨尹坐在船舱里愣了一会才把册子收起。 他当然知道杜野虎做什么去了他甚至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但令他担忧的是杜野虎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难控制住杀意。 杨尹默然盘坐杜野虎独自一人离船飞远战船匀速行驶在清江。 水面倒映着天空琼云朵朵。 舟行水中如行云上。 …… …… 云上的姜安安正在发愁。 她觉得今天青雨姐姐很奇怪。 看到自己就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是我吃鸡腿忘了擦嘴吗? 姜安安抹了抹小嘴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啊不仅仅是青雨姐姐他们都很奇怪。 那个脸圆圆的很好玩的小王师姐——她还有个很温柔的亲姐姐是大王师姐——小王师姐最近一个劲的问哥哥的事情。 什么多大了呀长得好不好看呀……哥哥当然天下第一好看! 又问哥哥有没有荤配但是被青雨姐姐揪着耳朵赶走了。 荤配是什么?荤菜搭配吗? 真的好奇怪啊这些人。 小小的姜安安感到心很累。 这么多的人都要她操心大事小事一箩筐事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烦恼。 她真想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忙一点正事啊。天天就瞎玩都不用修行、不用学习的吗?我姜安安每天都要练一趟拳呢!还得临一张大字帖! 还有那个讨厌鬼师兄——本来是叫莫良师兄的但是太讨厌了所以改名叫讨厌鬼师兄——今天一天在自己面前晃荡了七八回! 晃得眼睛都花了! 一会拿着这个吃的一会拿着那个吃的巴巴地来道歉。 以为我姜安安是猪吗?拿点吃的就想哄我? 我吃你的东西我还不原谅你。哼! 还有方师兄——方师兄其实不姓方但是他脸很方啊所以叫方师兄——方师兄今天突然跑过来说什么女子汉从来不告状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可是他抢我鸡腿的事情我早就跟叶伯伯说了啊。我那不叫告状……叶伯伯偷偷任命我做监察使呢!我是汇报工作…… 他们总是偷偷烤雪鹤吃挨打了也不能怪我。我不能徇私枉法呀…… 姜安安越想越心累小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晚上跟哥哥写信问问他怎么办吧。我是不是汇报工作被发现了呀?他们今天这么奇怪是不是想打我…… 想到这儿姜安安看着晃来晃去的每个师兄师姐越看越觉得情况不妙。 算了还是先去叶伯伯那里躲一躲吧。叶伯伯虽然总喜欢说那些重复了很多遍的故事但是他那里安全呀。师兄师姐们都怕他…… 心中计议已定姜安安原地一个转身迈开小短腿就跑。 “誒!” 她撞进了一团柔软中。 青雨姐姐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前面姜安安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你跑这么急要去哪里啊?”叶青雨嗔道。 姜安安蹭了蹭才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我陪叶伯伯下棋去!” 用棋子摆字也叫下棋吗?两个人你来我往你摆个姜字我摆个叶字也叫下棋? 叶青雨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跟老头子下棋也太没劲了!” 她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什么地方?”姜安安一下子来精神了。 “到了就知道了!”叶青雨神神秘秘的:“保准叫你满意!” 姜安安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但是突然想起之前的“可怕猜测”来于是很机灵地问道:“就咱们俩人吗?” “当然。”叶青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还想带谁一起?” “没谁!”姜安安放下心来小拳头一握:“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 …… …… ps: 我希望读者看到前半截能够感受到杜野虎的内心。 看到后半截的时候又能够会心一笑。 一部小说若能让人随之悲喜它应该就是成功的。 我想成功的定义不仅仅是订阅成绩。不仅是网站给不给推荐。 当然成功的写作的确也需要很多订阅来支持。 oo来起点中文网订阅一下正版吧。 第七十二章 须见星与月 云国多山最为人熟知的山峰自然是那些城市所在。 因为本来就一直住在山上云国人对于登山这件事反倒没什么兴趣。云国境内许多山峰都无人开发完全是原始状态。 叶青雨带姜安安来的就是这样一座无名小山。 不大也不高安安静静平庸得出奇。姜安安张大眼睛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好玩在哪里。 而且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荒山野外有些怪阴森的。 “青雨姐姐。”姜安安拉了拉她的手:“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呀?” 叶青雨食指轻轻竖在唇前:“嘘……” “等一会儿就好了。”她说。 彼时月亮悄悄地跳上了天空柔软的月光飘落下来笼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飘飘如飞仙。 姜安安仰着小脑袋一时看呆了:“姐姐你真好看。” 叶青雨弯起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以后少给你吃糖你甜得都发腻了……” “哪有!”姜安安急了:“我一点都不甜我好苦的!” “哦?”叶青雨故意逗她:“有多苦?” “跟我哥做的鱼一样苦!”姜安安脱口而出。 叶青雨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看来是真的很苦!” 尽管四下无人姜安安还是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道:“青雨姐姐这话你可别写在信里跟我哥说。” “为什么呢?”叶青雨蕴着笑意问。 “我哥一直以为他很会做菜。以前有一次唐敦大师弟说他做菜难吃他还气得不行要唐敦大师弟加练了三个时辰呢!” 姜安安毕竟还小。 并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凌河、赵汝成、黄阿湛、唐敦他们都不在了但或者只以为是出了个远门以后还会回来的。 所以她还能自然地提及唐敦他们的名字。 叶青雨倒是没想到姜望还有这样的“历史”笑得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哥可够不讲道理的。” 姜安安又有些扭捏了:“其实也没有呀。” 偶尔抱怨一下可以真要正儿八经地说姜望坏话她还是不愿意的。 叶青雨也不再逗她只提示道:“你看天上。” 姜安安刚刚抬起头便看到一团绚丽光焰尖啸着冲上天空。 “砰!” 猛地炸开旋即化作漫天花雨百紫千红飘飘而下。 “烟花!”姜安安惊喜道。 紧接着又是一团光焰冲上天空这团光焰是火红色在天空绽放竟形成了一只美丽的凤凰还扑扇了几下翅膀才渐渐消散。 火红凤凰之后天空盛开了玉树像是一片清光流转的玉雕树林被人搬到了天空像仙境落下凡尘。 玉树须臾凋落。 继而是一匹飞马跃出踏着彩云远去。 …… 令人眼花缭乱的美丽奇景接连绽放在天空。 五光十色争奇斗艳。 姜安安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投入极了。 正瞧得入神夜空中所有的瑰丽忽然都消散夜空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就在姜安安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又在下一刻冲出一排光焰流转的彩字映照天空—— 姜安安天下第一可爱! “呀!”姜安安有些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尾指却悄悄挪了一条缝出来。 她于是看到那行字又变了—— 姜安安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而在那夜空之上一个白衣临风的身影踏月而来。 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身影! 姜安安一下子把小手放开又惊又喜:“哥!” 因为太过激动都有些破音了。 “安安!” 姜望飞落下来一把将小安安抱在怀里。 叶青雨站在一旁甚至是有意地让开了一些把空间留给这对久未相见的兄妹只含笑看着他们。 远处的向前向这边投来羡慕的眼神。 先前姜望就是和他一起躲在那里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那些烟花都是姜望在临淄就买好的极尽精巧之能事价格也昂贵非常几乎是以道元石计价。 此时他独自站立远看着兄妹重逢的这一幕。 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愤愤不平。 “哼臭显摆!” 但是眼睛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他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师父。 但他们以前没有相拥过以后再没有机会相拥。 “安安。”姜望拥着小安安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掩饰这种哽咽他说道:“你好像胖了!” 本来静静靠在哥哥怀里的姜安安忽然使劲挣扎起来:“我哪有!”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对自己胖不胖已经非常敏感。 姜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时心怀大畅。 任由姜安安挣脱怀抱只拉着她的小手。 “你还记得吗?在飞马巷的家里在屋顶上你想要怎么样来着?”姜望此时的内心无限柔软声音也温柔极了。 姜安安没有说话只使劲点点头。 姜望于是再次将她抱住脚步一踏已经腾空而起! 在曾经的那个屋顶上姜望答应过她等以后道术有成将会带着她飞行。 答应过妹妹的事情姜望都记得清清楚楚。 旧时的承诺如今实现。 呼呼呼! 那是快速飞行引动的风声。 姜望抱着姜安安很快就飞越了群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而天穹之上的星与月也越来越靠近。 姜安安满眼兴奋叫嚷个不停。 冬月本就寒冷高空之上更是酷寒。但姜望身上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恰到好处地将小安安包裹。 让她虽在寒夜却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以如今的修为能够飞多高? 姜望从未试探过自己的极限带着安安高飞更不可能冒险。 但至少一直到现在他都犹有余力。 他感觉可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越完美地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好像就越能弥补自己这么久不在安安身边的遗憾。 姜安安兴奋的叫嚷声停了有一阵了。 姜望低头看向怀里的她:“安安害怕吗?” 姜安安没有说话。 他这时才发现小安安在哭泣。 头埋在他的胸膛身形一抖一抖无声而压抑的哭泣。 “怎么了?” 姜望一下子慌了神:“怎么了安安?告诉哥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又往下飞。 “呜呜呜。”姜安安紧紧环住他的腰在数万丈的高空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第七十三章 亲与友 被宋姨娘丢下是姜安安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尽管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已经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家竭尽所有给她温暖。但娘亲这个角色永远也无法被替代。 所以她还是会读娘亲的信会珍藏娘亲的礼物会……想念娘亲。很想很想。 但是她也明白娘亲不要她了。 尽管哥哥否认这一点可为什么在学堂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娘亲就她没有呢? 关于这些她从未跟哥哥说过。她知道说了哥哥会难过她知道哥哥也没办法给她变个娘亲出来。 她之所以跟清芷要好是因为清芷也没有娘亲。 她虽然年纪小但她明白她被放弃过一次了。 她真的很害怕被放弃。 在她最无助、最惶惑的时候是哥哥拥抱了她。给她一个家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新衣裳让她去念书宠她爱她照顾她…… 她知道凌霄阁的师兄师姐们都对她很好但他们毕竟都不是哥哥…… 她知道哥哥把她放在云国是没有办法她知道要找凌河哥哥、汝成哥哥、唐敦大师弟、阿湛哥哥他们很难很难哥哥一定很辛苦的在努力。 所以她在凌霄阁也很懂事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 但她还是很害怕很害怕哥哥像娘亲一样一去不返从此再也见不到面。 所以莫良开那种玩笑她才那样生气。 所以莫良师兄才成了讨厌鬼师兄…… 在数万丈高空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安安看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哭成皱巴巴的一团姜望心都碎了。 他慢慢地把头轻靠在姜安安的小肩膀上。 声音宁和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重复了一遍:“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听到了吗安安?” 被这种温柔的坚定所感染姜安安的哭泣慢慢停了下来。 “哥。” “嗯?” “我流鼻涕了。” 姜安安补充:“我流了好多鼻涕。” 姜望心中一瞬间跳过好多念头。 我新换的衣服!云想斋的!算了…… “没事……”姜望说。 姜安安于是破涕为笑。 “哥。” “怎么?” “你真的会飞了呀!” 姜望骄傲地哼了一声:“哥哥很厉害的!” …… 兄妹两人就停在高空说了许久许久的话…… 飞落下去的时候叶青雨倒还在原地等着。 “叶道友。” 姜望冲她歉意地笑笑:“姜望失礼了。” 他和叶青雨倒是先见过面提前就跟叶青雨商量好今晚给姜安安一个惊喜。 凌霄阁的那些年轻修士也已经从那支出海商队的口中得知了姜望在齐国的赫赫声名。所以莫良才着急忙慌地来给安安道歉所以那位“方师兄”才一再强调告状是不对的…… 毕竟声名响彻齐国的天骄人物在云国年轻一辈中绝对找不到对手。 叶青雨轻轻一笑:“无妨。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上面聊到天亮。” 她竖指指了指天穹。 姜望愈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叶青雨故作严肃:“姜安安可是我凌霄阁优秀弟子好不容易培养到现在我得看着万一你直接把她抱走了怎么办?” 姜安安刚刚哭过鼻子这会有些不好意思只回头偷瞄了叶青雨一眼又继续把小脑袋埋回姜望胸膛。 “多亏了你……”姜望语气诚恳。 保证姜安安衣食无忧对叶青雨来说根本不算个事。让姜安安在凌霄阁里过得自在才真正说明了她有多用心。 姜望的感激绝无虚假。 叶青雨摆摆手:“我多亏了你才是安安来了之后大家都开心了许多。她可是我们的开心果……嗯?” 话说到半截她忽然转头。 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倏忽疾射而来。 姜望连忙提醒她:“是我的朋友。” 但见那道璀璨剑光之上还站着一个修士正是打扮得格外得体的向前。 一扫往日颓废气质凌虚御剑快意乘风说不出的潇洒气派。 他踏着光影煊赫的飞剑悬停于姜望身前与姜安安好奇的大眼睛对视。 非常骚包地往后撩了撩头发。 自我介绍道:“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就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姓向名前是也!” 这一个出场他应该设计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 姜安安把头埋回了姜望的胸膛:“这个叔叔是谁呀?” 向前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表情十分唏嘘。 “呃。”姜望很有些替向前尴尬嘴里解释道:“是哥哥在齐国认识的好朋友向前叫哥哥。” 姜安安这才回过头弱弱叫了声:“向前哥哥好。” “欸!”向前忙不迭应了一声欢喜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准备……” 他回看自身上下左右摸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准备。 买新衣服的钱还是问姜望要的呢!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剑形玉佩:“这件小玩意送予你做见面礼!” 见惯富贵的叶青雨看见这块玉佩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姜望更是直接拦道:“这太贵重了安安不能收。” 这块剑形玉佩佩在他腰间的时候还不如何突出此时一取出来那股锋锐的气息就再也无法遮掩。 绝对是一件宝贝从他的出身来看说不定是从飞剑时代传承下来的宝物。 向前脸皮还是不够厚。 如果是许象乾倘若仓促之下没有准备路边临时拔根草都能当见面礼。哪像他还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 “属于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贵重的。” 向前喟叹道:“收下吧给安安护身用。” 他把玉佩往安安手里放。 安安赶紧收回小手使劲摇头:“我不能要。” 向前看向姜望那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一些哀伤。 姜望于是拍了拍安安安安这才伸手接过玉佩:“谢谢向前哥哥!” 向前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 而后就在飞剑之上转身看向叶青雨:“这位想必就是凌霄阁主的千金叶青雨叶姑娘了吧?” 叶青雨淡雅一笑:“你好。” 向前这才点点头不再言语。 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 向前特意捯饬一番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要见到姜望的妹妹了。 更是因为……凌霄阁他以前随他师父来过。 唯我剑道曾在云穹之上大放光彩。 他不想给他师父丢脸。 第七十四章 边荒 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片漫长的荒漠。谁也不知道荒漠的尽头在哪里。 荒漠之中生有“魔”。无数年来一直侵扰人世。 相传在上古年间曾有魔潮灭世险些倾覆人间。幸得先贤戮力抵抗才得以保住人类火种。魔潮的消灭也被很多人视为上古时代的终结。 北方最强大的两个国度一名曰荆、一名曰牧。 荆牧两国都在荒漠边界驻有大军用以镇压魔潮。 所以这片荒漠通常被称为边荒。 意为人族的边界繁华与荒芜的分野。 同在北域的两大强国在各个方面展开竞争唯独面对荒漠始终联手。仅这一点大概就能让人窥见“魔”之可怕。 但对于现世绝大部分人来说“魔”也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因为自上古之后再没有一头魔能够走出荒漠。 大概人们对于“魔”仅存的恐惧都在那凶名昭著的九大人魔身上了。 荒漠最东是无尽流沙而撇开无尽流沙大概能将荒漠的边界线平均分成两半东边是牧国的守区西边是荆国的守区。 作为北域最强的国家之一牧国占据现世最大的草原当然也有最雄健的战马。 天底下公认的最强骑军有十支牧国独占其二。 站在牧国镇守的荒漠边界左边是碧草连天的无边草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死寂荒漠。天地在此处划下巨大的分野生与死如此靠近对比又如此强烈。 属于牧国的绵延军帐都坐落在草原的这一边。威风凛凛的着甲骑士沿着这条边界巡逻。除非战争开始否则没有人愿意踏足荒漠一步。 尽管这里好像与世隔绝孤独守在人世的边缘。但仿佛只要自己不踏入荒漠就还身在人世中。 荒漠是死寂的从来没有风似乎连风吹到这里都要死去。更不可能有什么动物。除了偶尔游荡至此的阴魔驻守此地的士卒们从未看到过第二种生命。 巡视边境的骑士勒住战马停下来看着荒漠。在他的视野中一个人影慢慢走近慢慢清晰。 他的长发简单束起垂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羊皮袄草原上的牧民都这么穿。 头发有些干枯、嘴唇有些干裂像一个受不住熬晒的普通人——这倒不怎么稀奇神临以下任何深入荒漠的强者都会如此。只有金躯玉髓才能够保证肉身在荒漠中不受侵袭。 其人拖着一个巨大的皮袋将荒漠的地面拖出一条长痕就那么缓步走来。身上的黑色污迹也印入骑士眼中那是魔血“魔”血是黑色的。 当然最让人惊讶的其实是那一张脸。 看到他你会惊讶怎么有人可以生成这般模样?怎么能够“美貌”如此? 这种“美”甚至是超脱了性别的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哪怕嘴唇干裂哪怕皮肤粗糙其人五官合在一起就是那样无可救药的迷人。 但是骑士们没人敢多看几眼先前有一个部落的首领觊觎这张脸结果他一直“失踪”到现在他的部落也早被瓜分干净。 “赵!”为首的骑士大笑起来:“我的曳赅!伟大的苍图神保佑你平安归来!” 曳的意思是牵引赅的意思是包括、完备。 曳赅就是在任何时候都拉着你继续往前走的人在牧国它的意思等同于兄弟。 而苍图神是牧国人的信仰。相传是一尊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是狼鹰马之神。但也有祭司认为祂并无具体的身躯不能够被确切形容。祂不具有任何人类所想象的样貌同时也包括了所有想象。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同时也无所不在。 “宇文。”自荒漠走回来的年轻人笑道:“让我平安归来的不是苍图神是我的刀子和拳头。” 骑军万夫长宇文铎是一个扎着许多辫子的雄壮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声音像号角一般。大笑着跃下骏马往前迎了几步与年轻人抱在一起。 在拥抱的时候他小声说道:“在牧国你应该信仰苍图神哪怕只是在口头上。配合一下我吧这会让你省去很多麻烦。” 分开拥抱的时候他又换成了那副爽朗的样子:“我的曳赅这次又割下几头?” 宇文铎瞧来也不超过三十岁。在牧国这个年纪能够做到万夫长已经很不容易尤其他还是骑军的万夫长可见不仅实力过硬家族背景也不差。 姓赵的年轻人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到身前堆在宇文铎脚下:“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 尽管早有猜测宇文铎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继续巡视!” 宇文铎大声呼喝让手下骑士继续巡逻。自己则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起一手牵着战马嘴里招呼道:“咱们入帐歇息!” 以宇文铎的身份在这草原边界有一顶自己的帐篷当然不可能太大这是受他的官职制约的。 但有了这次的收获之后或许就可以扩大一些。 羊皮袋子里装着的都是阴魔的头颅。据说魔有很多种但边荒战士能够见到的也只有阴魔而已。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所聚身躯才有切实的形体或为兽形或为人形。但死后反倒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了。 在清点过阴魔头颅的数量后宇文铎的表情更激动了。 之前在下属面前不便表露此刻倒不遮掩:“每次收获都比前次更多曳赅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强天才!就算比起王庭里那些天骄也未必会差了!” “或许只是你见得少而已。”赵姓年轻人表情平淡:“这世上的天才比你想象的更多只是他们当中很多人……可能都没有机会成长。世界很残酷的。” 宇文铎不知如何接这番话只得略过转而面带诚恳地道:“汝成曳赅我帮你请功吧。陛下雄才伟略唯才是举你出身哪里根本不重要。以你的实力天资完全可以在我大牧青云直上。” 赵汝成摇摇头。 往日衣必要精、食必要细的他此刻就大大咧咧坐在厚厚的毛毯上手里抓着一只肥腻的羊腿啃。 “老规矩功勋都是你的。我只要补给。” 所谓的补给无非就是伤药、道元石、一些应急阵盘以及进入边荒必须要配备的生魂石。人类修士以生魂石对抗荒漠中无处不在的抗拒与侵蚀。 “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宇文铎很惊讶。 赵汝成随手丢掉啃干净的羊腿骨又撕下另一只嘴里则随意道:“我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机。” “那更应该好好休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才是……” “在边荒更快。” “话虽如此……”宇文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拼命?” 赵汝成停下啃羊腿的动作沉默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是这颗悔恨的心。” 第七十五章 凌霄秘地 为姜安安放过烟花之后叶青雨邀请姜望和向前到凌霄阁去做客向前无可无不可姜望则欣然往之。 许久未见姜望已是神通内府叶青雨也修到了腾龙境巅峰。 有凌霄阁主这样的父亲为她安排各种历练她的基础自然扎实得很。之所以迟迟未突破一是为了等待圆满二是为了提前触摸神通种子。 有一种说法是探索蒙昧之雾时就提前感应神通种子要比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更能孕成契合自己的神通。因为每个人对神通的感受都不相同所以这种说法是无法证实的只能具体个人看个人的造化。 但毫无疑问凌霄阁主是支持这种说法的。 不过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还算是有迹可循有一定的方略。探索蒙昧之雾时提前感应神通种子就纯粹是看机缘了。 上一次云城辞别的时候叶青雨直接“撕”开天穹出来出场极其华丽。姜望还以为凌霄阁的人每次进出都如此夸张。 但没想到这次叶青雨带他们回凌霄阁的时候悄无声息直接在云城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推开朴素的院门就踏进了云雾飘渺的凌霄秘地。 “怎么样。”叶青雨似乎看出了姜望的疑惑含笑道:“大失所望?” 姜望用下巴蹭了蹭安安的小脸蛋:“见到安安我心里完全容不下失望这种情绪。” 小安安左扭右扭地避让着咯咯直笑。 “其实我们凌霄阁很少扰民。上次你来信太急我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所以顾不得惊世骇俗。”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事后被爹爹训斥了好久啦!” 她为姜望解释疑惑不掩饰自己对朋友的关心也不耻于表达。既不矫饰也不扭捏十分的自然得体。 姜望一直知道这是一位通透的女子。对世间事物都有自己清晰的认知和看法。 在过往的许多次信笺往来中姜望时常也不避讳自己生活中的疑惑与挣扎之处而叶青雨往往能够给出一个叶青雨的答案。未必完全准确但独属于她的视角足够真诚也足够清醒。 对于枫下小姜来说云上青雨可以说是一位良师益友了。长期的信件交流让两人互相之间很有些了解见面后稍稍聊了几句便已生疏尽去。 姜望笑了笑:“我那时见识少还以为凌霄阁是仙宫呢。感觉自己是把妹妹送去做仙女很舍不得又很放心。” “那现在呢?”叶青雨侧头来问。 外面的云城已经是深夜凌霄秘境中却依然明丽。 叶青雨稍歪着头那张清丽的脸上显出些许俏皮来。 “现在嘛……”姜望拉长了语调:“果然是仙宫!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位仙女!凡尘哪能轻见?” 向前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下死鱼眼。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说话的? 叶青雨含着笑:“看来安安嘴甜就是跟你学的。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诶有其兄必有其妹吗?”姜望故作惊讶地看向姜安安:“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姜安安嘻嘻笑道:“因为哥哥很好看!” 姜望捏住她的小脸恶狠狠道:“因为你把咱们老姜家的好看都占去了!” 姜安安又乐了抱着他的手不松开。 “哥哥你知不知道?青雨姐姐不喜欢听人家说实话的。”她趁机告状:“我说她好看她还说以后不给我吃糖呢!” “糖是不能多吃嘛。” 姜望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青牌捕头完全不能体会告状者的心酸。反倒板起脸:“看看你的牙。” 姜安安倒也不怕他而且很有自信直接咧开嘴吧露出整整齐齐、洁白饱满的小牙齿。 “你看你看你看呀。一颗都没有坏!” 她摇晃着小脑袋得意道:“说明我可以吃很多很多糖!” “说明少吃糖是个好习惯。”姜望无情镇压:“要保持。” 几人说说笑笑在凌霄秘地中飞行。 姜望抱着姜安安叶青雨和向前分别飞行在两侧。 即使是在凌霄秘地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当然美景主要是叶青雨和姜安安。一个清丽绝伦如仙临凡一个精致无比似玉雕成。 姜望勉强还能算是个俊男子在有向前做对比的情况下。 而向前纯粹凑数。 飞过几道云廊几处楼宇。 叶青雨把他们带到了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名为停云榭的美丽建筑。 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是所谓“停云”。 叶青雨在门前停步让侍者引导姜望和向前进去:“今天很晚了两位先休息吧这里环境还不错很适合打坐。明天我再带你们逛一逛凌霄秘地。” 说是休息其实是修行 一个真正有志于未来的修行者每日的修行是断不会停的。 姜望正要放下安安姜安安反倒把他抱得紧紧的:“哥哥先去我房间坐一下嘛。” 姜望立刻就投降了。晚课……陪着安安也可以做晚课的吧…… 向前在一旁打趣:“你都这么大了还一会儿都离不开哥哥啊?”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很认真的对他说:“向前哥哥你快下来休息一下吧。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没有睡醒的样子等会站不稳摔下来就不好了。” 向前的确一直踩在他的飞剑上也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什么的总之到了停云榭都未下来。 听到姜安安天真烂漫的关心他十分尴尬地收了飞剑。 “那个我先进去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完了全程而后取出一枚玉令给姜望:“凭此令可以出入秘地大多数地方如有什么事情注入道元也可以直接联系到我。” 简单地说了几句她也先行离开给兄妹俩留下足够的相处空间。 姜望则被姜安安拉着一路小跑往她的房间而去。 小安安作为凌霄阁的嫡传弟子虽然还未开脉但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离叶青雨住的地方并不远自然是凌霄秘地中最好的位置。 辞别了叶青雨兄妹俩在长长的云廊一路狂奔嘻嘻笑闹。 “别急别急你慢点跑。”姜望跟在身后莫名感觉自己堂堂神通内府的大高手精力居然有点跟不上。 姜安安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有仆人专门打扫。 姜望再清楚不过自家妹妹是个写完了字都懒得洗毛笔的懒丫头。她当初对云鹤传书那么感兴趣可能就是看中了它不用洗笔…… “哥哥你闭上眼睛!” 姜安安一脸神秘:“我有礼物给你!” “是吗?”姜望十分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姜安安还觉得不够取过一条手帕颐气指使:“你坐下坐那儿。” 姜望老老实实坐好任由姜安安给他把眼睛缠住。 他非常好奇妹妹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坐下来之后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又像是老鼠偷东西窸窸窣窣。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姜安安说:“可以睁开眼睛啦!” 姜望解开遮住眼睛的手帕便看到安安站在他的面前。 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眼睛晶晶亮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圆圆滚滚的道元石 数了数一共二十七颗。 …… 当初在枫林城望月楼方泽厚送出一颗道元石姜望的想要和拒绝…… 姜安安都记得。 第七十六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 二十七颗道元石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渺小的数字可以说微不足道。 但他看着眼前这一盒未能装满的道元石感觉它们比世间的所有都贵重。 姜安安才六岁在已经过去的十月十五日她才刚满六岁。 那一天姜望正在临淄与王夷吾打生打死。 这样的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攒下的二十七颗道元石?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小安安是如何抠抠搜搜像个小守财奴一样收集这些她所认为的宝贝。 姜望看着这一盒道元石发愣姜安安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我给伯伯师兄师姐他们跑腿挣的……能不能帮到你修行呀?” 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分明是在求表扬。 姜望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姜安安:“对我太有帮助了!哥哥要是哪天超凡绝巅了绝对有你一份功劳!姜安安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姜安安咯咯咯的笑一脸得意。 过得一阵姜望说道:“其实哥哥也有礼物给你。” “哥哥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姜安安嘴甜甜的哄得姜望开怀大笑但眼中的期待出卖了她。 “什么礼物呀?”她小声问。 姜望把小安安放到凳子上坐好然后从储物匣中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礼物。 佑国的火烧云丝糖…… 齐国各式各样的有名茶食…… 南遥城廉雀送的铁浆果…… 临淄著名的八音茶雾女琵琶、乐候醉酒、云中隐…… 都是姜望所品尝过的独特美味不管身处何地他始终记得自己有个贪嘴的妹妹。所以但凡他尝过觉得美味的也都全部为姜安安准备了一份。 这些是他经行各地的美食也是他捧出来给妹妹看的所有经历。 每放一样姜安安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到最后眼睛弯成了月牙。 “哥哥你真好!” “有好吃的你看谁不好?”姜望嫌弃了一句又取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粉色储物匣来。 “这只储物匣送给你吃不完的可以先放到储物匣里不会坏。以后慢慢吃。” 这只储物匣十分好看匣面还浮刻着一只胖嘟嘟的松鼠活灵活现。 它是墨门今年才开始售出的精品松鼠匣比之姜望用的普通储物匣容量要大上一倍却更小巧、更精致。 储物匣价格昂贵普通的储物匣售价便在百颗万元石上下了这只粉色松鼠匣售价更是高达三百颗万元石! 姜望自己没舍得换却为姜安安准备了一只。 一路来向前总是抱怨姜望小气花销太克制姜望本人跟地狱无门的接触也是精打细算与重玄胜都“斤斤计较”许象乾在临淄整天打秋风从李龙川宰到晏抚毫不手软却极难在姜望这里抠出好处来…… 但姜望以前其实不这样他当初在道院外门的时候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随它去得了银钱就大把花销的角儿。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姜安安在学堂里靠作弊挣钱想要帮他还钱给赵汝成开始。 这时候的姜安安已经开始舔火烧云了甜食永远是她的心头爱而火烧云像一团云霞停在竹枝上本身长得就很可口的样子。 她一只手举着火烧云另一只手紧紧把松鼠匣抱在怀里都快笑傻了:“真漂亮呀!” 姜望帮她擦了擦嘴角顺便问道:“你青雨姐姐说你已经准备好开脉了对吗?” 怎么说也在凌霄阁学习了这么久姜安安当然知道开脉代表着什么小嘴一鼓一鼓地点着头。 “那我去跟叶青雨说明天就给你安排开脉。” 姜望松开手:“你慢慢吃哥哥先回停云榭。” 其实姜安安的基础早就打好也早就可以开脉了只是叶青雨一直在想办法弄地元大丹因此才等了这么久。之前已经决定如果年底之前还没有弄到那就用甲等开脉丹开脉。这次姜望带着重玄胜帮忙弄到的地元大丹过来当然也就不必再等。 姜安安忙忙将松鼠匣放下一下子抓住了姜望的衣角当然另一只手里的食物是不舍得放的。 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别走……” 姜安安住的是凌霄阁极内部的地方姜望作为一个“外人”深入此地已是不该要不是叶青雨给的那块霄字玉令他都不可能进来。 留在这里休息则更是失礼。 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了这么久被照顾得很好姜望自然更要尊重这里。 揉一揉安安的头发姜望笑道:“哥哥还有事情要办明天再见。” 姜望一说有事姜安安心中再多不舍也不再纠缠。只是噘着嘴:“噢。” “明天开脉之后带你出去玩。”姜望哄道。 姜安安立即又笑开了:“说好了呀!” …… …… 停云榭里姜望正拿着霄字令与叶青雨沟通明日为安安开脉的事情。 姜安安现在毕竟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开脉这种大事还是要在凌霄阁的护持下进行为好。 这枚霄字令被叶青雨特意设置过只要注入道元就能在凌霄秘地范围内随时与叶青雨沟通。 房门笃笃笃地被敲响向前的声音响起:“姜望!” 也不待姜望回应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可敲门了啊。”他还补充一句。 姜望只能暂时中止与叶青雨的聊天无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向前忧郁地走了几步才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脸的忧心忡忡:“你有没有跟安安解释我只是眼睛比较无神而已并不是总也没睡醒!” 他看起来真的很忧心。但他操心的问题也真的很无聊…… 不过这也很符合向前的性子。这人哪天要是开口闭口天下大势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面对他的问题姜望很诚实:“我们并没有聊到你。” “不可能!我这御剑青冥多潇洒谁看了不艳羡?小孩子一定抵挡不住!”向前果断反驳但气势很快又落下来:“真的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姜望摊了摊手爱信不信。 向前一见他这样子心中便十分不满:“你特意喊我陪你万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炫耀你的妹妹有多可爱、你的小情人有多美丽?” 这回轮到姜望尴尬了叶青雨此刻还正在霄字令那头听着呢! “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你切莫乱讲……” “得了吧!”向前一摆手以一副情场宗师的气势冷笑道:“你连安安这么可爱的妹妹都舍得放在这里给你做配合什么样的姑娘哄不到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安安在凌霄阁是另有原因叶道友纯属帮忙……” 姜望解释到一半又被打断。 “就你这点道行不要想瞒我。”向前指了指自己的死鱼眼:“我这双眼睛见得太多!” 第七十七章 开脉仪式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见什么了啊就见得太多? 还给我装情场宗师认识这么久明明身边连一只亲密点的母蚊子都没有! 姜望心中已经骂开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向前兄不如咱们聊一聊御剑青冥的事情?你的飞剑的确很精彩令人赞叹!” 手里的霄字令简直在烫手他很想直接堵住向前的嘴但这时候表现得太激动倒好像恼羞成怒似的。 向前顿了一下立刻好为人师起来:“这个飞剑啊学问确实很大。你想想看历史长河中那么多用剑法门为何独有飞剑能辉煌一个时代?这就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在向前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姜望感觉到霄字令里用于通话的阵纹已经沉寂下去应该是叶青雨那边主动断开了对话。 向前若是谈及修行相关的隐秘以她的性子的确是不会偷听。但也不能排除她因为向前胡言乱语而生气的可能 姜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向前还在那边高谈阔论讲述飞剑的种种妙处:“据我师父说在飞剑时代各种剑术神乎其神。其中有一种最有趣你道是什么?哈哈那种剑术……” “好了好了。”姜望非常敷衍地打断他:“你讲得很好我深受启发。咱们下次再继续。” “别下次啊。”讲得正起劲的向前不答应了要说还有什么能真正燃起他的兴趣也就只有飞剑本身他其实是很想有个同道的尤其姜望天赋如此惊人。 哪怕他自己决定放弃努力本心也是希望飞剑之术的荣光有人能延续。毕竟那也是他奋斗了许多年的事情。 “我先跟你说一说飞剑的十种基础用法……” “嘶……”姜望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按着额头道:“好像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呢?”向前问。 “应该是之前飞得太高受了凉。”姜望起身去为他开门:“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去咱们下次再好好讨论。” “你一个神通内府还是玩火的你受了凉?!”向前屁股粘在椅子上没有挪动:“我发现了姓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飞剑?觉得飞剑时代都衰落了飞剑也没什么好学的是也不是?” 姜望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所谓“性命交修于一剑”强则强矣但动辄剑毁人亡谁受得了?飞剑时代的确曾经辉煌过但现在不是早就不辉煌了吗?而且飞剑时代剑修强者陨落风险之高也是出了名的。 退一步说如果真的对飞剑之术感兴趣道门吸纳飞剑之术形成的道剑之术安全性更高威力也不见得就差了。 当然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飞剑之术有多么锋利……”姜望猛夸。 向前继续冷笑:“攀上叶小花的高枝很了不起吗?他还不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飞剑之术的强大姜望你还难以想象。” “等等。”姜望愣了愣:“叶小花是谁?” 向前也愣了:“你岳父啊神临境里为数不多值得我师父出剑的强者。怎么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在他看来姜望和叶青雨恋奸情热不应该不知道叶青雨的父亲才是。 姜望自动略过了‘岳父’一词越是在这上面计较他就会越来劲。只问道:“凌霄阁主不是叫叶凌霄吗?” “是吗?”向前挠了挠头:“我师父说他叫叶小花啊……” 向前师父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或许叶小花才是本名?至于他为什么以叶凌霄之名示于人前原因恐怕也很简单——没有哪个强者叫小花! 姜望和向前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一眼感觉在凌霄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有作死的嫌疑。 “那个我走了。”经这一打岔向前顿时没了继续找茬的兴趣。 而姜望坐了一阵有心想要跟叶青雨解释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只能作罢。 …… …… 姜安安的开脉仪式由叶青雨亲自主持。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等有一定底蕴的宗门亲传弟子开脉都还有个仪式的。 叶青雨今日穿着一袭流云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簪起简单大方俨然得道女真。 从面色上看不出向前的胡言乱语有什么影响她对姜望的态度仍与之前一样交谈间还是言笑晏晏的老友状态。 这让姜望的心放下来许多。 小安安的开脉仪式上还有一些师兄师姐观礼。算是小安安最亲近的同门。 姜望也因此认识了所谓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以及“方”师兄。 这几个都是在姜安安信里出现过的师兄师姐平日里对姜安安很是照顾。因此姜望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他这边客客气气殊不知莫良和本名为吕成的“方”师兄心中忐忑生怕姜安安告了他们黑状。 姜望在齐国名声很响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传到西方之域来。 主要是云国通商天下本就消息灵通他们又特意关注了姜望的消息且刚好有一支近海群岛的商队归来这才非常及时地知道了姜望在齐国的战绩。 连那个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都是手下败将他们可不敢尝试姜安安亲哥哥的铁拳。 随后姜望拿出来的地元大丹更是坐实了他的排场。 凌霄阁弟子不差钱不缺道元石可地元大丹这种宝贝是有价无市有钱也弄不到的。必得是财雄势大才有可能争得到。 姜安安规规矩矩地盘坐在云雾蒲团上双眸微闭认真静坐调息。 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就给她打过基础又在凌霄阁这里得到了巩固加强。 她的基础与起点比之当初一穷二白、靠自己考进道院外门抢资源的姜望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但努力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姜望之所以那么努力无非就是不想让妹妹重复经历自己经历过的辛苦。 现在他做到了。 那个装着地元大丹的玉瓶就放在姜安安面前。 叶青雨依足规矩完成了仪式之后开口宣道:“凌霄门下弟子姜安安于今超凡正得其时!” 姜安安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表情很是认真小手拔去瓶塞用双手捧着玉瓶往嘴里倒去。 良久吧唧了一下小嘴意犹未尽。 眼睛盯着姜望那意思很明显——哥还有吗? 姜望只能装作没看见。 哥不是不疼你哥是真的买不起了。 叶青雨可没有注意到姜安安的小表情在姜安安服下开脉丹后她就在用宗门秘术感应姜安安的通天宫。 结束感应之后认真宣布道:“弟子姜安安通天宫极为优异当以九霄图奠基!” 语毕玉指点在安安额头为她传输起奠基阵图来。 姜望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既惊且叹地看着这一切。 原来真正的豪绰宗门是根据弟子开脉的情况授予相对应的奠基阵图!不像姜望那时候的庄国城道院不管什么情况通通是归元阵…… …… …… ps:感谢推书人赤戟推荐这本书。 同时他也提到一再有赤心的读者贡献好评。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本书付出的努力。 老实说最近心态有点绷不住。 说好的推荐迟迟不来。 如果不是你们自发帮我宣传这本书根本连现在的八百均订都不可能有没推荐谁看得到? 所以我感谢你们。 也再次感谢赤戟。 第七十八章 云上事 姜安安完成开脉正式成为了超凡修士。 凌霄阁众修士喜气盈盈纷纷围着姜安安祝贺。 作为哥哥姜望却站在人群之外没有第一时间靠近。 他只在心里默默说道:“这是一个瑰丽的世界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安安愿你慢慢长大。愿你交好运如果不能愿你在坎坷中学会坚强。愿有很多人爱你如果不能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世界对你温柔如果不能愿你把温柔带给世界。” 把姜安安带进超凡世界是他们约定好的、追逐星辰的开始。但这也意味着更不可预测的未来。 在凤溪镇的时候父亲一个药材店主就能把安安照顾得很好。 在枫林城的时候道院内门弟子的身份就可以照顾好小安安。 超凡的世界无限广阔他又要如何才能护得妹妹周全? 姜望的内心其实忐忑多过欣喜。 他看着那个被人群围绕的小可爱一时怔了。 姜安安接受完师兄师姐们的祝福抱着一大堆的礼物摇摇晃晃地挤到姜望身边来。 “哥帮我拿着!” 使唤自己的哥哥她倒是毫无压力。 姜望随手接过也顺嘴嫌弃道:“你的松鼠匣呢?” 姜安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古灵精怪!”姜望抱怨了一声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半蹲下来。 姜安安凑到耳边用小手半遮住嘴神秘兮兮地道:“我如果现在就把礼物收起来那其他的师兄师姐就不知道今天应该送礼物给我啦!” 姜望愣了一下才没好气地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啊小财迷!” 姜安安噘着嘴道:“讨厌鬼师兄之前破境的时候就抱着一份礼物到处转见人就说他今天破境了有人送他礼物了。然后他就收到好多好多礼物……” 姜望看了远处正在跟其他师兄弟说话的莫良一眼转回来对姜安安道:“礼物的重点在于‘礼’而不是‘物’在于‘情’而不是‘利’。人家碍于人情、碍于面子送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可需要的呢?咱们家不缺那些你明白吗?赶紧给我把礼物收起来。” 远处的莫良被姜望这一眼扫得心惊胆战。怀疑是不是姜安安告了什么黑状忐忑得紧一时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而这边见哥哥态度认真姜安安也不吭声只默默把那大盒小盒的礼物一一装进漂亮的松鼠匣中。 “还有。”姜望老父亲一般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晚上回去写一份礼单谁送给你礼物了送的什么礼物都要记下来。以后别人有什么喜事你也要准备差不多价值的礼物送回去。明白吗?” “明白了。”姜安安弱声弱气地道:“为什么是晚上写呀?” “因为白天我要带你出去玩。”姜望说。 姜安安脸上一下子又堆满了笑容:“我已经准备好啦!” …… …… 带着姜安安在与云城以虹桥相连的四大主城疯玩了一整天小家伙兴尽之后才回返凌霄阁。 叶青雨并未跟着出门说是不影响姜望兄妹相聚。姜望始终不知道她昨晚到底有没有生气。 向前倒是很想跟上但是被姜望无情拒绝了。兄妹俩出去玩不需要带一个死鱼脸影响气氛。 送姜安安回房间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莫良。 秉持着成年人的礼貌姜望主动打了个招呼:“莫道友!” 本来已经悄悄移转方向的莫良骤然一个回身一脸热情地站到姜望面前:“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大哥?”姜望不是很能理解。 你看起来比我年纪大吧…… 莫良热情不减分毫:“我跟姜安安是同门师兄妹感情甚笃。您是安安的哥哥那就也是我的哥哥。大哥不必客气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姜望败下阵来:“没事没事就是跟道友你打个招呼。” “没事就好。”莫良连连点头脸上挂满了笑容与姜望和姜安安分别热情挥手:“大哥再会!安安再会!” 姜安安莫名其妙只觉得讨厌鬼师兄好像比以前更傻了一点。 双方错身而过。 莫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我睿智当场认大哥他才没好意思动手。不然今天肯定要挨揍吧?他可是打得齐国世家子都抱头鼠窜的不知道有多狠……唉我怎么能如此睿智!” 也不知道那些海商是怎么传的消息把齐国的消息传到云国来之后传得面目全非了简直。什么一招解决王夷吾打得雷占乾抱头鼠窜横扫临淄年轻一辈天才…… 唯一真实的一点就是姜望的确击败了王夷吾与雷占乾这点做不了假。其它的细节则基本没一句可信。 而在莫良庆幸的同时姜望也在提醒姜安安:“以后你跟这个姓莫的师兄保持点距离他脑子好像不好别传染了你。” 姜安安嘻嘻地笑:“青雨姐姐也这么说过!” “对了。”聊到叶青雨姜望忍不住问道:“你青雨姐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姜安安歪头想了一下:“没有呀。” “是不是啊?也许她偷偷生气你没有注意到呢?”姜望旁敲侧击。 “都跟平时一样呀。”小安安很困惑:“青雨姐姐为什么要偷偷生气?” “呃可能是因为我们出去玩没有带她。” “可是是她自己不要去玩的呀。” “呃女孩子总是会口是心非的嘛。”姜望努力圆话。 姜安安很认真:“我也是女孩子我就不口是心非。我想吃糖了就说想吃糖。” 姜望脸色一正:“不你不想吃糖。”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那么关心她的心情为什么不当面问问她呢?” 姜望回过身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立在云台 其人眉眼清朗气质出尘长身玉立五官非常出色配合着身后的云海飘飘如谪仙人。 这是姜望第一次见到叶小花……呃叶凌霄。 当然此时的姜望还并不知道这个英俊的青年是谁。 姜安安倒是第一时间就出声招呼但是声音被悄然湮灭了因而姜望并没有听到。 看到此人的瞬间姜望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庆幸。 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白衣不然恐怕相形见绌有献丑的嫌疑…… 第七十九章 叶凌霄 尽管并不知道叶凌霄的身份而且他看起来也过于年轻令人难以联想。但其人的气质在那里叫人怎么也无法轻视。 姜望试探着问道:“阁下是?” “在问我新的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叶凌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 姜望本不欲理会但念及这里是凌霄阁对方问这样的问题大概是与叶青雨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因而熟门熟路的回应道:“阁下可能误会了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 “哦?君子之交?”叶凌霄看着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种审问的态度让姜望有些不快皱眉道:“阁下恐怕操心得多了点。” “小子。”叶凌霄笑了:“你要跟我耍横?” 姜望横前一步把姜安安牢牢挡在身后面色也冷了下来:“我不知阁下是谁是什么人物。我尊重叶道友尊重凌霄阁但请阁下自重。” “呦呵。”叶凌霄像个混迹市井的青皮那样开始撸袖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恐怕不知道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厉害!” 姜望眼皮跳了跳凌霄阁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还万古人间最豪杰我是太虚幻境里大名鼎鼎的独孤无敌我难道也要告诉你吗? 他二话不说就准备给此人一个深刻教训。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很是熟悉、很是清澈叶青雨的声音—— “爹你怎么出关了?不是说这几天要研究新术吗?” 叶青雨人随声至飘然而落。 姜望心头一凛。 凌霄阁主叶凌霄? 体内聚集的道元瞬间散去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哈哈哈哈。”叶凌霄忽然大笑起来:“我跟年轻人开开玩笑呢!” 姜望也笑容灿烂:“正要跟您汇报呢!我与青雨道友是在一次清剿凶兽的活动中认识互相帮了些忙也就结下了交情!”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往回卷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整理自己的着装嘴里则道:“也算是有缘了。看到青雨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俊才做朋友我心里很是宽慰啊。” “哪里哪里前辈太过奖。今日一见前辈才知叶道友的灵气从何而来真令晚辈心折!” 两边客客气气互相夸奖。 叶青雨一脸狐疑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叶凌霄暗下的手段已消去姜安安从姜望身后挤出来气呼呼地道:“叶伯伯!你又不让我说话!” 叶凌霄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拿什么证明是叶伯伯不让你说话的?” 姜安安都惊呆了:“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那谁知道呢。反正你没有证据不能乱讲话。不然哼哼……”叶凌霄一脸得意:“门规处置!你已经超凡了可以正式上门规了!” 这胡搅蛮缠的凌霄阁主让姜安安倍感委屈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于是嘴巴一瘪眼泪开始打转。 “哎哎哎错了错了!”叶凌霄霎时破功慌忙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他按以前的习惯故意逗姜安安但错估了一件事。今天有姜望这个哥哥在旁边。姜安安特别受不了委屈。 “怪我怪我叶伯伯不该不让你说话。”叶凌霄一边道歉一边冲姜望使眼色。 姜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当然不显只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叶伯伯既然犯了错那他的礼物就不给他了!咱们不跟他玩好不好?” 今天在外面逛街的时候姜安安想起哥哥的教导于是就问要不要买一点礼物回去。姜望当然支持。付账的虽然是姜望礼物却全都是姜安安自己挑的很是用心。 而小安安第一份礼物是给叶青雨准备的第二份就是叶凌霄。 “哈?”叶凌霄一脸惊喜:“小安安给我准备了礼物?” 姜安安很凶地冲他喊:“没有你的份!” 这样一闹眼泪倒是憋回去了。 “这个。”叶凌霄没皮没脸地凑到面前咳了一声:“什么礼物啊?” 小安安扭过头去不理他。 叶凌霄于是又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只能再次出马:“安安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安安抬头看着他大眼睛里的泪光还未完全散去格外的惹人怜爱。 “你是不是一个浪费的小孩子呀?”姜望问。 姜安安摇摇头。她想我怎么会浪费呢买的吃的我全吃完了一点都没有剩呀。 “那礼物买都买了就这么扔掉好像也很浪费啊。”姜望故作苦恼:“不如咱们还是大人有大量给他算了。” “我可以送给别人呀!”姜安安余怒未消而且脑瓜子很灵活。 “哥哥跟你讲过什么来着?礼物最重要的是‘礼’、是‘情’对不对?你随便转送一个东西给别人那还有礼物的意义吗?” 姜望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搬出大道理来压制:“今天这个礼物就先给叶伯伯吧。咱们下次不给他准备!” 姜安安愣了又愣。哥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怎么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 殊不知姜望心里也很无奈。 你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不是了。 他不会把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但是很有可能真下手揍我! 姜安安终究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想了又想还是很不情愿地从松鼠匣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长条小盒。 往叶凌霄手里一放气呼呼地说:“给你!” 叶凌霄一把将礼物攥在手里满意地笑了:“好好好真懂事!伯伯没白疼你。” 叶青雨全程看着这两个男人狼狈为奸心中情绪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叶凌霄礼物到手就要走但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道:“对了青雨。迟云山的事情就让姜望跟你一起去吧我看他实力不错。也省得我这把老脸再出去借人了你知道的为父向来脸皮薄很难张这个嘴。” 姜望震惊了您脸皮还薄吗?您张嘴这不是张得很自然? “欸!”叶青雨张嘴欲呼但叶凌霄已经踏云而去浑似不觉。 或者说叶阁主根本就不打算听他闺女说什么。 有免费的现成劳力不利用还得出去借人交换利益得有多蠢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心情愉快的想。 穿行在浮云间打开手里的木盒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一只簪发的乌木簪子材质不算贵重但做工很精细……这可是小安安亲手挑的! 叶凌霄随手将自己原本那根法器发簪拔下来扔掉换上这根木簪子开开心心地飞远了。 至于那根发簪法器谁捡到就是谁的吧反正都在凌霄秘地也不怕便宜了外人。 第八十章 迟云山 “迟云山……是什么地方?”姜望看向叶青雨。 “我爹瞎说呢!”叶青雨无奈道:“他这人爱开玩笑你别在意。好不容易来一趟云国多陪陪安安。”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姜望语气诚恳:“咱们是朋友理应互帮互助。你说对吗?” “青雨姐姐我哥哥很厉害的。”小安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很踊跃的帮腔:“他以前是三城大比的魁首呢!” 姜望愣了一下。 不过是城道院一年生的魁首小地方游脉境层面的小小胜利当时还有一些运气成分在。这个所谓的“荣誉”他自己都忘记了。倒没想到姜安安还记得。 姜安安我是你的骄傲吗?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你哥哥很厉害。”叶青雨看了姜望一眼。 关于姜望的强大她可比小安安了解得多。其人在临淄先败王夷吾再败雷占乾在齐国年轻一辈里一时风头无两怎么可能不强? 尤其她昨天又得到一个消息姜望在这次来云国的路上还在争斗中杀死了钓海楼的一个外楼巅峰长老!听说齐国和钓海楼为这件事又起了争端。 齐国怒斥钓海楼袭击齐国官员挑衅大国威严钓海楼抨击齐国横行霸道、谋杀钓海楼长老。不过钓海楼虽然是遭受损失的一方气势却十分孱弱。毕竟堂堂四楼圆满的外楼境长老却死在只开了一府的姜望手里无论怎么讲也缺乏底气。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叶凌霄才会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来看看姜望。 不过叶青雨这人虽然性子恬淡骨子里却也是骄傲的本能的不愿亏欠任何人。当初在凶兽群中姜望救了她一次尽管哪怕没有姜望她的护身宝物也足够保证周全但她还是承了这个人情。并坚持以云中令相还。 之后姜望送来安安她也尽心尽力地照顾。 像她这种其实心气极高的人往往宁可别人亏欠自己也不愿自己亏欠别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上姜望那双真诚且干净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巴却说不出来了。 姜望是真的想帮到她想要做点什么。 “迟云山是一处神秘所在只有手握近古时代相关传承的势力才能够进入舆图上是找不到的。” 叶青雨讲述道:“它的入口在祁昌山脉上空。” 祁昌山脉正是阻隔在雍国与庄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而所谓的迟云山之事其实涉及近古时代的传承。 一直以来凌霄阁的历史非常神秘似乎是现世才由叶家先祖创建但其实历史是可以追溯到近古时代的且与迟云山有很深的渊源。 不过这份渊源的具体情况就连叶青雨也不知道。叶凌霄说是要等她当上阁主才有资格知道这个隐秘。 回到迟云山本身上来。 这座神秘之山每三十三年开放一次山上有奇珍名为神通果。一次只得一枚。顾名思义此果服下可得神通。 正是叶青雨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但问题在于迟云山不仅与凌霄阁有渊源还有其它的势力亦有资格进入。 每个有资格进入迟云山的势力都有一个名额可以找一位伙伴同行。 本来以叶凌霄的实力基本横扫一切除非庄国国主庄高羡那等级别的强者出手。 但进入迟云山的资格除了要求拥有相关传承外还需要是在迟云山开放间隔的这三十三年中出生的人。叶凌霄虽然长得年轻英俊但年龄自然是超过了。 叶青雨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的主要对手一个是青云亭现在在雍国一个灵空殿现在归属于成国。还有一个号为云游翁代代单传实力应是不凡。”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请出雍国的年轻高手过来?”姜望迅速抓住重点。 青云亭在雍国肯定不可能有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从这个角度来看青云亭的实力也必定不如凌霄阁。最让人忧虑的地方无非就是这个势力勾搭上了雍国的哪位三十三岁以下高手。 也正是因为对雍国年轻强者的担心叶凌霄才需要出去“借人”因为就凌霄阁内部这些三十三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虽然也不差但对面雍国的人才储备明显不够看。 至于成国这只是一个小国就在庄国的东南方向实力比崛起之前的庄国还不如。并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而且叶青雨描述时用了‘归属’二字说明灵空殿连平等于这个弱小国家都没能做到反而像齐国那些宗门一样成为成国朝廷的附庸其实力可见一斑。 “应是确定无疑雍国几个有名的年轻高手青云亭都在接触中。”叶青雨道。 姜望笑了:“看来雍国那边有你们的消息渠道。” “比势力比实力他们几家加起来也不如凌霄阁。要不是迟云山本身有限制他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叶青雨的声音依旧恬淡但说话的内容不自觉的就带入一种骄傲来。这是实力所决定的凌霄阁也的确应该有这样的骄傲。 “那他们会不会也知道我?”姜望问。 叶青雨反应过来:“知道你就是齐国那个姜望的只有大小王她们几个回头我会让她们保密。” 那几家很难把手伸进凌霄阁里毕竟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势力但凡事就怕万一所以还是要多加提防。 姜望略想了想又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们凌霄阁跟这几家可能同出一脉都与近古时代的迟云山有关?” “我也这么猜测毕竟都有同样的迟云山传承而且竞争也继续了这么多年。不过个中真相恐怕也只有我父亲知道了。” “那位独行的云游翁你们有什么了解吗?”姜望问。 叶青雨摇头:“没人知道云游翁在哪里但每次迟云山开启新的云游翁都会出现。” 这一番谈论下来倒是只有代代单传的云游翁最神秘。 姜望淡笑一声:“我知道了。” 风轻云淡之间尽显自信。 无论面对成国的天才还是雍国的天才又或神秘难测的云游翁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他是在齐国那样的天下强国成的名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力毫无花巧一路硬推。 对手只要限制在年轻一辈中无论对上谁都可以走到哪里都不怕。 这是属于天骄的自信! 第八十一章 生灵碑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姜望的帮助叶青雨也不扭捏:“回头我把迟云山的情况、其它几家的战斗方式、优势劣势总结一下写个册子给你。” 姜望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迟云山?” “我先前已经去过一次完成了入山的前置仪式也与其他几方碰了面唯独没见到云游翁。”叶青雨说道:“下次再去就是迟云山正式开山的时候了还有十天。” “哥。”旁听了半晌的姜安安巴巴说道:“那咱们还能玩几天呀?” “没得玩了。”姜望笑眯眯地抓着她转了个方向:“现在回去做晚课!你已经是一个超凡修士了姜安安!” 把老大不情愿的姜安安送回了房间姜望径自去找向前。 迟云山之约还有十天时间正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之前计划好的事情。 比如……带向前去一个地方。 见到向前的时候向来丧气的他正在那里咧着嘴傻乐。 “遇到什么喜事了?”姜望有些好奇。 “说出来你都不信。”向前乐呵呵地道:“我刚才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一个法器从天而降你说说看这运气!” 他冲姜望晃了晃手里的雪色发簪:“可以凝聚一辆云车气派极了!速度还很快!” 姜望只能表示羡慕。毕竟他对凌霄秘地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掉落宝物的“传统”。 “在哪里散的步?有空我也去试试。” “缘分这种事情呢不好强求的。”向前使劲嘚瑟又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我跟某些爵爷脏活累活做了那么多道元石都没得几颗。到了凌霄阁没几天散散步就捡到一个法器难道这就是有钱人家?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吗?” 姜望充耳不闻直接道:“反正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走吧。” “什么我就不用收拾了!”向前下意识地反驳一句但想了想自己的确也懒得收拾于是问道:“去哪里?” “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地方。” “欸怎么不带上小安安?”离开凌霄秘地向前才想起来问道。 “她啊。”姜望飞行在空中衣袍猎猎:“她累了在休息。” 从云国到庄国的道路并不陌生。 因为曾经那个白发少年是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过来用双腿丈量了这距离里的所有坎坷。 哪怕此时是从天上飞过俯瞰山河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那处石洞他和安安曾依偎着烤火。那处山顶他为安安放了半夜烟花。 离开庄国之后他绝口不提在庄国发生的一切但那绝不是忘记。那恰恰说明他无法忘记。 永远记得永远刻骨铭心。 所以无法提及。 向前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其实并不在乎姜望要带他去哪里。跟着远来云国也只是不想拂了朋友的心意。 把玩了一下意外捡到的发簪法器在姜望面前炫耀过后也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路上看到山山水水他的视线都只随意掠过。 祁昌山脉在他见过的山脉里不值一提他更不会多加打量。 哪怕是越过山脉看到的那处阴气森森、形同鬼蜮的地方他也毫无兴趣懒得关注。 顶多只是觉得这么一块地方嵌在郁郁青山之后还真是有点难看。 但他看到姜望就在这里停了下来降落。 他们降落在“鬼蜮”之外视野所及范围内的确也没有一个人影。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附近城域的人们已经接受了这里的现状知道这里是禁地是幽冥邪神祸害过的地方。庄庭不需要再派兵驻防因为根本没有人敢过来。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向前左右看了看自说自话:“这个地方的确很久都不会有人来哈?” 姜望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看着这片‘鬼蜮’在心里说道:“好久不见。” 老大汝成唐敦黄师兄魏兄赵兄萧先生……好久不见。 “人间鬼国我也去过一处那还是酆都呢我师父带我去的。”向前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压抑几乎是下意识地找话茬。 姜望依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走到一座石碑前。 此碑建造得高大、庄重且气派。 他驻足于碑前看着碑文久久不语。 向前于是也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生灵碑为祭奠亡魂所立。 碑文写着—— “天地惟命敬告皇天太祖: 永泰十四年冬国失国土我失我民。 天心恨我民心痛我。 此高羡一人之罪也! 痛心之彻何复如之! 如千刀万剐此心煎油。 此乃国仇此亦国恨! 若不拔灭白骨道孤枉为君父! 穷此一生必斩邪神白骨于幽冥! 惜乎逝者已矣生者难追。 孤担社稷之重此身不可轻离。 恨乎两界相隔天人永分。 孤有万世之恨倾尽清江水可能洗尽? 临此泣血哀哀然不知所云! 唯愿上天显德佑我枫林子民来世安稳富贵绵延! ——庄高羡谨立。” 看到白骨道的时候向前就猜到这里应该是什么地方了。 姜望杀猪面杀龙面的时候他都在场。 他清楚的知道姜望对白骨道是怀着怎样深切的憎恨。 而这生灵碑上一字一句描述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姜望看着这片鬼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此地永远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这里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庄高羡却祝愿他们来生富贵安稳。” 向前沉默了一会问道:“是庄高羡害死他们?” “我发现了白骨道的异常密告庄廷。但庄廷却装作不知任凭白骨道妖人献祭全城。因为庄高羡要用那一颗献祭全城所得的白骨真丹成就他的当世真人!” “整个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没有一个活下来。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只有这块生灵碑。” 姜望伸手抚摸着生灵碑上的碑文:“而这上面却记录着庄高羡的爱民如子他的伟大与承担。” 向前沉默。 而姜望面向这片已经沦为人间鬼蜮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兄弟、朋友、同窗、老师、街坊、乡亲……都在这里。” “那年我十七岁游脉境一夜白头。” 他问:“你说‘绝望’这个词我能够理解吗?” 第八十二章 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在形如鬼蜮的枫林城域外向前久久沉默。 他终于明白姜望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了。 这是揭开自己的伤疤坦露那血淋淋的痛苦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绝望的境遇不止他有不止他经历过。 他曾凝视深渊有人却在深渊里。 当他就此止步自我沉沦的时候。 而有人依然选择向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师父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依靠。 当那一战仓促结束试剑天下、洞真无敌的师父死在他面前。 他的神祇陨落他的天穹倒塌。 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从此一蹶不振颓废到如今。 辗转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人和事他无法被感动也不能被理解。他始终丧气地面对一切。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得过且过地混沌着。 “人生没有意义。”、“再怎么努力也无用。” 这些话是他的口头禅。是他的呓语也是他的魔障。 遇到姜望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起先他只是懒得挪步才选择留在矿区。 他承认守卫青羊镇那一战让他燃起了久违的激动;他承认胡栓子的死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徒劳却甘愿的努力;他承认那个想吃鸡蛋的小男孩让他突然愿意承担一点责任。 他承认姜望是个非常努力的修行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人。 但那些也只能停留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一直觉得。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努力只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人生的边界在哪里。努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执着只是因为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绝望。 他羡慕那种少年心气但也只是羡慕而已。 然而…… 眼前这一大片半陷幽冥的地域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个世界上遭遇绝望的人不止你向前一个。 这里是姜望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生活于斯。 可以说姜望之前的所有人生都埋葬在这里。而他背负如此沉重的一切却依旧直脊挺胸坚定前行。 说起“绝望”这个词。 姜望要面对的是一个崛起中的国家。是一个坐拥两大神临强者还有一位洞真国主的庞大势力。 而那个时候的姜望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寿元有亏境止周天没有名师没有传承……任谁来看能够看得到希望? 可姜望从未放弃只身一人远赴万里背井离乡闯荡。一人一剑一路跋涉至今。 他向前呢? 他手握飞剑时代绝巅剑术他拥有举世无双的飞剑师父临死之前更是把一生所学尽数封入他识海。 在那段试剑天下的日子里师父带着他见识了千山万水见识了无数种奇功异法。培养他的眼界提升他的格局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培养。 相较于姜望他拥有如此之多他明明有更多的可能性…… 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站在这人间鬼域之前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那个他不敢回忆却一次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唯我剑道有进无退。天上地下唯我无敌!向前记住你的名字!”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后来又怎么忘记了呢? “嘿嘿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师父您瞧好了。不出一百年我当在绝巅!” 到底是那个神魔般的男人太强大还是他的理想本就痴妄他的剑心本就脆弱! 无知无觉间向前已泪流满面! 守卫青羊镇的时候他是想要站起来的。胡栓子死的时候他是愿意展露锋芒的。那个小男孩说想吃鸡蛋的时候他的飞剑曾在啸鸣! 可是因为什么让他迈步却又止步往前却又踟躇?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忽然对姜望深深一躬:“姜望我要感谢你。同时以真诚和卑劣感谢你。你让我认清了我自己。你让我看到我一直以来是在怎样逃避退缩。你站在我面前我的灵魂自惭形秽。你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的软弱。” 姜望没有避让只是看着他道:“所以你想好你的未来了吗?” 向前直起身又躺下来像一颗被伐倒的树就直挺挺地躺在生灵碑前:“让我在这里睡一觉醒来之后或许就有答案。”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向前沉沦那么久需要一段足够私密的时间来自省梳理过去而后重新出发。 他只点了点头便径自转身。 这里是枫林城故域也被人们称为“枫林鬼蜮”。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向前睡在这里轻易不会被打扰。 而正好他也有一个地方想去。 距离“枫林鬼蜮”最近的两个城域一曰三山一曰望江。一个在枫林城的东南方一个在西南方。 三山城和望江城姜望都去过在三山城有一些朋友在望江城有一些敌人。 但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大概都不会知道他还活着。 无论他在齐国有多么风光这里毕竟是西方之域。人们大多只关心那些天下闻名的绝顶强者而很少关心局限于哪一地的天才。 毕竟天才不总是都能成长起来。 离开刻满了丑陋的生灵碑和已经沉沉睡去的向前姜望独自向西南而行。 他没有选择去三山城看看老朋友但去望江城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敌人。 他的内府早已成就却没有刻印瞬发道术。八音焰雀和爆鸣焰雀是他自己创造不必占用这个位置也能够及时应用于战斗。而匹配内府境修为的甲等中品道术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姜望的打算是用有潜力的道术耗用大量的功在演道台进行推演。 而在望江城有一门他印象非常深刻的道术名为朽木决。 当初在三城论道的战斗中望江城道院一个叫傅抱松的青年倚仗此术与林正仁对决。 这门道术只有乙等上品但却在战斗中破了林正仁甲等下品的青蟒绞无疑具有非常优秀的潜力。 姜望其实那时候就对这门道术起了兴趣后来还问过道院教习什么时候能学习这门朽木决。却被告知这门道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因而只能作罢。 但现在姜望已经不是道院中人。 他不必遵循道院规则于庄庭也只有恨。 因而想试着去要一要。 第八十三章 山鬼 绿柳河畔是方鹏举的埋骨之地。 而顺绿柳河直下汇入清江便可直抵望江城。 姜望没有表现得惊世骇俗特意绕了一大圈混在行人队伍里从望江城南门入了城。 一个庄刀币的入场费并不贵。甚至比以前还少了姜望以前来望江城的时候入城费是两个庄刀币。 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三山城域的百姓入城背着一些山货之类。三山城域的人气质剽悍粗野与其它城域的人很有差别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也是他们被蔑称为山蛮的原因之一。 枫林城域地陷幽冥之后三山城域百姓想要置换货物就只能走更远的路来望江城了。 望江城商贸发达很多权力被当地家族把持。按理说在这种有恃无恐的情况下入城费应该增加才对。毕竟三山城的百姓也没其它地方可选。 但望江城的入城费却减了。 望江城高层若能有如此气度以前就不会跟三山城闹得水火不容。所以只能是上面的命令。 庄庭居然能够操心到一个城域的入城费用这种小事仅从这一点大概就能看出来庄庭对国家的掌控与日俱增并且治政水平可圈可点——这原也是应该若撇开枫林城的事情不谈庄高羡本就能算是一代雄主杜如晦亦是朝野公认的贤相。 望江城本来比枫林城繁华许多这里经济更发达百姓生活条件更好。但这次一看也已经不如早先。枫林城域的覆灭对相邻的望江城域也毕竟是有影响的。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径直寻到了望江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与枫林城道院的格局相同都是典型的玉京山一脉风格十分富贵。各地道院本就是朝廷直接拨款倒是与当地的经济条件没有什么关系。贫瘠如三山城城道院也是贵气得很。 姜望随便找了个客栈闭门修行到天黑才潜行出来偷进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最强的院长也只是腾龙巅峰的修为。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完全不堪一击。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望江城道院院长奉上朽木决。 之后还有与叶青雨的迟云山之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浪费在这里。 他早已定下计划。 姜望取出一张山鬼面具戴上面具是他进城的时候随意在一个摊位上买的做工很一般造型也说不上好看。但这些都不很重要。 在望江城道院中随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城道院里的教习、学员没有一个能够发现他。 很快便找到了院长的住处。 静室里燃着灯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正盘坐修行。 他倒是勤勉比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宋其方强出太多难怪望江城道院以前能够一直压着枫林城道院一头。 年龄约莫五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红润修为精深。 当然再精深也只是腾龙境。 而曾在腾龙境堪称无敌的人正藏在一张山鬼面具之下。 “谁?” 望江城道院院长睁开眼睛神情戒备。 道元汹涌而出但又以更快的速度溃散。 从头到尾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怕的实力! “阁下究竟是谁?” 院长再一次发问只是这一次彻底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实力差距大到没有一丁点机会。 他之所以能够发现姜望也只是姜望故意泄露给他气息而已。 “你可以叫我张临川。”姜望扭曲声音说道。 “张临川?”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显然并不记得枫林城道院的优秀五年生弟子。哪怕庄国那些在一线追杀白骨道教众的强者大约也只能更记住白骨使者。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无太大意义。”姜望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院长眼神警惕但面上只苦涩道:“阁下强横如此我年老力衰能帮上你什么忙?” “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姜望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自创了一门独门秘术是叫朽木决是也不是?” 对方特意找上门来并且开门见山直接指出朽木决的名字。隐瞒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院长苦声道:“没想到粗浅小术也能被阁下这样的强者看上。只不过……” 姜望挥手打断他:“先别忙着找借口我不白要你的。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如何?” 院长一脸为难:“实在是老朽……” “两门乙等上品道术。其中一门是构建战场的范围道术另一门是效果显著的增益道术。”姜望直接道:“两门换一门而且都是精品。你绝对不吃亏如何?” “阁下不是老朽不愿意。”院长表情显得十分诚恳:“实在是朽木决这门道术它有缺陷……” “有没有缺陷有什么缺陷我自己会判断。”姜望再次打断他:“你不看看我的道术再决定吗?” “实在是这门道术我已上贡国道院。国相于我下了保密禁制我无法传授……”院长做最后的努力。 “是吗?”姜望抬起一根手指已经冷了语气:“我来试着帮你解开如何?” 院长于是知道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 “什么意思?”姜望问。 “如阁下所见。”望江城道院院长说道:“朽木决是我一生的心血我连弟子都没有传授更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不知面目的人。你杀了我吧!” 事实上这门道术他至少传授给傅抱松过在决意领死的时候他仍然有意隐瞒以保护自己的弟子。 姜望看着这个闭眼等死的老人一时有无从下手之感。 利诱不成威逼更是无用。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其实他可以直接以神魂匿蛇摧毁对方的意志试着控制其人以吐露朽木决。 但一来成功几率不高二来他与望江城道院院长无冤无仇对方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不愿平白沾染鲜血。 甚至于此人的坚持、以及对弟子的维护让姜望有些动容。 但无论如何朽木决姜望势在必得。 这是他梳理了很长时间做出的道术选择。 光阴紧迫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提升实力确定第一内府的刻印道术。 念及此人对弟子的维护姜望心中有了新的想法。吓一吓他兴许能有收获……虽然可能卑鄙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便做姜望右手迅速完成掐诀往地上一按。 而后花海蔓延。 无穷无尽的焰花瞬间铺满了这个房间并无限向外延展。 当然扑至房间外的焰花只是幻花且并未显露形迹等闲修为不足的道院弟子根本都察觉不了。 只是为了吓唬眼前这位院长而已。 望江城道院院长果然又睁开眼睛看着铺满视线、暴烈隐蕴的焰花海洋整个人怒不可遏:“你想干什么!?” “我张临川做事很简单。我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姜望声音故意变得冰冷:“既然你不吃敬酒那现在我就罚酒一杯。” “从现在开始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名道院弟子。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人畜不留或者你交出朽木决为止。” 第八十四章 恶人 “阁下最好想清楚!” 院长在惊怒之中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杀一个老朽或者不算什么。要是杀绝望江城道院你就是在与整个庄国为敌!甚至是与道门为敌!” “听起来很严重。”姜望非常的入戏声音极度无情:“所以我奉劝你尽快与我达成交换不要让张某面对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望江城道院院长怒道:“无耻之尤!又狂妄无知!行此大孽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再强还能逃得出杜相的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再强还能未卜先知我的位置在哪里不成?我张临川四海为家请杜如晦尽管咫尺天涯去。” 姜望丝毫不为所动:“还剩五息!” 院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毕生心血一边是整个城道院的所有弟子。 而姜望还在计时:“三息!” 院长咬咬牙正要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方高人莅临我望江城道院?” 这声音执拗、坚固有如顽石让人印象深刻。 姜望认真想了想触及对面院长心焦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 是傅抱松! 本应在郡道院甚至国道院进修的傅抱松此时竟正在城道院中!并且察觉了幻花的蔓延。 那就更有把握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未必会选择城道院里的其他弟子但傅抱松他一定不会忽视。因为他的独门秘术只传给了傅抱松俨然视其为衣钵。 这是亲如父子的关系。 姜望有意暴露气息那边傅抱松果然疾冲而来。 …… 在三天前傅抱松打开天地门正式踏入腾龙境已经可以进国道院进修了。 他完成所有交接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回望江城报喜。 他是父亲独自带大的自小性子执拗长大以后与叔伯兄弟的关系处理得很糟糕父亲前些年去世之后索性便断了联系。 整个望江城唯一让他挂念的也就只有城道院的院长了。 自从拜入道院外门后一直以来院长都对他照顾有加。进了内门后更是倾囊相授视他为衣钵传人。 老院长于他而言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回到望江城自然也是住在城道院中。 今夜正在做晚课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感应到了幻花的存在。 他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既是威慑也是示警。 在他看来作为此时整个望江城城道院里唯二的腾龙境修士之一面对城道院的麻烦他义不容辞。 而后发现陌生气息的波动来自于院长静室他更是心焦如焚运足道元便疾飞过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院长的静室并不远须臾即飞至。 人至门前已经完成掐诀做足诸多准备正要一脚踹门冲入……房门忽然一下开了。 傅抱松下意识地便要释放道术但手上忽然一紧继而道元都被震散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入静室中。 砰! 房门关紧!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息时间。 就是房门一开一关而已。 傅抱松已经被打散道元扔在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旁边。 而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坐姿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 傅抱松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服跌在地上的第一时间却是去看老院长:“老师您没事吧?您怎么样?” 院长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姜望咬牙道:“阁下心狠手辣老朽佩服!” “过奖。”姜望很有恶人的自觉轻笑道:“那么选择继续?” “什么选择?”傅抱松在地上问。 “我跟你老师玩了一个游戏杀人的游戏。”姜望极有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希望他能把朽木决给我。不然的话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个人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鸡犬不留为止。” 傅抱松沉默了一会爬起来道:“我去取纸笔。” 姜望是知道傅抱松会朽木决的本打算如果在望江城道院院长这里弄不到就再去找傅抱松试试。只是当初在三城论道上就见识过此人的臭硬脾气没有多大把握才将他作为备选而已。 此时他妥协得如此果断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了。 一时视线在傅抱松和望江城道院院长之间来回。 院长只涩声道:“抱松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这里是院长的静室傅抱松自然是熟悉布设的很快就找来纸笔并且认认真真开始研墨。 姜望忍不住问道:“这可是你老师的独门秘术毕生心血。一直以来也是你的杀手锏你就这么轻易的交出来了?” 傅抱松的手很稳一边研墨一边说道:“人命比道术重要。” 姜望沉默了。 傅抱松很快研好墨取过毛笔开始记录起朽木决来。 一时间静室无声院长与姜望各自不动只有笔尖游走在纸上。 “好了。” 傅抱松写罢吹干墨迹将记录着朽木决的纸递送到姜望面前:“你可以检查一下。” 姜望简单看过一遍便知无误。 朽木决当然是别出心裁的道术是院长偶然的灵光一闪但以姜望高出他们不止一筹的实力傅抱松想要在道术里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的。 姜望收起这张纸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我也不会杀人的。” 傅抱松没说不信也没说信。只道:“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做赌。” 姜望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在这个堪堪突破腾龙境的修士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道德与坚守这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姜望站起身来看向院长:“我最开始的条件依然有效。”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册子一个上面记录着花海一个记录着荆棘冠冕。 轻轻放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你们师徒都可以学。” 院长没有说什么。 只傅抱松道:“阁下已经达成目的可以离开了吗?” 姜望也不以为忤只说道:“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未来可以走得更长远。” 话音落下人影已失。 第八十五章 魇 看着戴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离去傅抱松沉吟道:“他好像认识我。” 老院长叹了口气将留在椅子上的两册道术拿起来:“他说他叫张临川你有印象吗?” 傅抱松想了想说道:“枫林城还在的时候那次三城论道枫林城有一位使雷法的师兄就叫张临川。最后输给了林正仁师兄。” 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子他其实非常清楚林正仁对傅抱松的态度也明白傅抱松一直就与林家那些人合不来。但傅抱松从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人什么甚至提及林正仁永远是以师兄相称。这孩子永远不缺乏正面对抗黑暗面的勇气却从来没有背后中伤的阴戾。 也正是这些点滴细节让他选择把毕生心血传给了傅抱松而不是实力天赋都更胜一筹的林正仁。 这些想法只是淡淡转过望江城道院院长嘴里则说道:“这不可能。正仁的实力我很清楚即使是现在的正仁也远不可能有刚才这人强大。而且整个枫林城域都地陷幽冥寸草不生那个张临川怎么可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一夜之间沦为鬼蜮的枫林城傅抱松心下恻然随口推测道:“或者是化名或许只是同名吧。” “但愿只是同名。”院长以一种傅抱松并不理解的情绪叹息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两个册子都放到傅抱松手里:“拿去好生揣摩。” 傅抱松抬头看向他:“老师这……”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拒绝:“我天赋有限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你有更好的未来也更值得这些道术。用最快的时间掌握它们如此朽木决也不算白白交出。这是命令。” 傅抱松从小就是执拗的面对一些事情有时候即便是望江城道院院长也未必能够说服他。 但是院长的命令他肯定会听无论有多不情愿。 傅抱松将这两门道术紧紧攥在手里:“抱松一定努力。”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现在去敲响院钟向整个望江城域范围内的强者求援。” “老师。”傅抱松迟疑了一下:“现在再求援好像已经来不及。而且若引起刚才那人的恼恨回头他再……” “现在求援当然来不及。但朽木决被抢走的事情咱们必须传出去。不然那人以后若做了什么恶事又暴露了朽木决那你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老院长道:“而且现在求援根本不可能拿那人怎么样那人也应该清楚。从他做事的风格来看还算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不会再回道院报复的。” 傅抱松听懂了老师的顾虑点点头:“我这就去。” 院长又在他身后补充道:“等会要是城主他们过来了你要记得。朽木决是我给出去的。这本就是我的独门道术我有资格做取舍。” “可事实上……” “这就是事实!”院长非常严厉地打断他:“这也是命令。” 让陌生修行者抢走独门道术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院长自己为了道院学子的安全交出他自己的道术谁也没法指摘他什么。 而如果是傅抱松交出道术就很可能被人说成是贪生畏死对他以后在朝堂的发展不利。 老院长这是将毁誉揽于一身为弟子遮蔽风雨。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怕是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傅抱松咬咬牙终究去了。 城道院的钟声连鸣九响立时惊动了望江城域的各路强者。 城道院是整个城域最要害的地方一旦有失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内府境的望江城城主须臾即至腾龙境巅峰的望江城缉刑司执司也在稍后赶到。 值得庆幸的是望江城道院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损失只是院长被人强逼着夺取了一门独创道术。 至于那位夜闯城道院的歹人在问清楚其人大概的实力之后望江城主就已经决定了此事的处理方略。 追缉是一定要追缉的事涉一城颜面但执行力度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对方至少是内府境的实力整个望江城域没几个人能对付。而他作为一城之主总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亲自追缉那歹人。 反正城道院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且城道院本身的追责意愿也不强。 三言两语之间城主、城道院院长、缉刑司执司这三位城域最高层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地安排下去。 发起通缉、加强巡夜、派几队修士做做样子便是如此而已。 …… …… 姜望离开望江城道院心中并无太多完成既定目标的欢喜。 “啧啧啧。”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威逼利诱胁迫……这些事情我原以为只有我做得出来。” “愿意嘲讽你就嘲讽吧。”姜望不为所动:“庄国欠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道:“我刚才没有骗他们如果时间到了他们还是不肯给我就会放弃。” “你还是心有惭愧。”姜魇笑了起来:“不然你不会跟我解释。” “那个院长要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就好了这样无论你如何折磨他哪怕摧毁他的意志也都不用有惭愧的感觉。” “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引动人心的恶念。待受术者做下恶事你再去对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学?” “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更快的变强为什么要自缚手脚?” “你在以什么标准要求自己?有谁在乎?” “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不如放开自己……” “更强更轻松也更自在……” 姜魇今夜格外活跃喋喋不休。 面对傅抱松时生出的惭愧心理成为了姜望心防上的短暂漏洞。 姜魇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并且试图将这个心防漏洞扩大。 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使用任何秘术就只是单纯的用言语操弄情绪。 因为此等时刻任何秘术的使用都等同于直接宣战。他并不愿意现在就与姜望展开神魂对决。 但姜望保持了沉默。 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平静沉默行走在黑夜中的望江城。 望江城道院的九声求援钟鸣便在这时候响起。 第八十六章 望江城之夜 望江城道院院长敲钟求援的心思并不难猜姜望转念便能想明白。 他并未动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望江城域都没有会令他畏缩的对手而他只不过拿了一门区区乙等上品的道术。庄国总不可能为这样一门道术从庄都调集强者过来追杀他。 朽木决对他构建的战斗体系非常重要对其他人来说则未必能算什么。 这钟声反而让他心里静了一静暂时离开了姜魇的“嘈杂”。 行走在望江城的街道上长夜中并无其他行人。但姜望却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受。 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行走在庄国的城市里。 当初那个少年毅然决然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那时的心情此时的心情。彼此交织汇聚成一种复杂的感受。 走过一条长街姜望忽然抬头—— 在望江城被惊动的夜空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 …… 林正仁难得回一次望江城整个望江城林家对他现在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他很早就说望江城林家的产业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并不是吹嘘而是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什么实力他能走到哪里。 现如今整个国道院最风光无限的当然是祝唯我。 在此之下便是所谓国院六杰。 他林正仁就身在其中。 祝唯我是独一档的天才。 他早就认识到祝唯我的强大但的确没有想到其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成就神通内府。为庄国年轻一辈第一。 说起来枫林城那个鬼地方倒是的确出人才。 那个不知从哪里学到道剑之术的黎剑秋亦成了国院六杰之一排名只比他差了一位。当初三城论道的时候他作为论道魁首眼中也只放得下一个祝唯我哪知道黎剑秋是谁!没想到现在却要与其并列。 有教习曾说枫林城域一域死尽所有的运势都积聚到了幸存者的身上负一城之运担一城之命所以才有了祝唯我的一飞冲天。 他本人是不信的祝唯我的强大有迹可循。其人刚入腾龙就敢追杀吞心人魔一人一枪敢闯不赎城这样的强者何须什么运势?本身即可成势。 但不相信不妨碍他暗中助长这种声音的蔓延。让更多人认为祝唯我是躺在枫林城的尸堆里起势要比让人们坚定祝唯我是庄国不世出的绝顶天骄好得多。 至少在前一个范畴里他林正仁还有竞争的机会。 无论祝唯我有多强大多么耀眼他林正仁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赶不上去。 道途漫漫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断言谁可以走得更远? 他需要资源需要更多的资源。 如今他为腾龙巅峰祝唯我是神通内府各自资源都还足够。 等他们成就外楼冲击神临的时候呢? 资源不足的时候必然有所取舍。他绝不肯成为被“舍”的那个人。 如今庄国好大一片基业一切欣欣向荣要想在未来的庄国里占据一个好位置目光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现在所谓的国院六杰。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目光对准的都是祝唯我。 这次回望江城也是因为祝唯我。 因为庄国的迅速强大与周边势力之间的利益划分自然也要重新分配。 比如前一段时间雍国、庄国、洛国三个国家就在不赎城与罪君凰今默一起进行了四方会谈。 各国代表不是国相就是大将军可见规格之高。 大人物参与谈判自己不能轻动年轻一辈的切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无论什么程度的交锋不赎城都是不参与的。 令庄国举国沸腾的是在这次四方会谈中祝唯我力压其它两国。听说甚至不是一对一的切磋而是祝唯我直接一打二将雍洛两国的天才一起打服! 因而这次祝唯我回国道院声势格外浩大全院师生迎出院门外。 林正仁实在不愿意在国道院感受那种氛围怕自己的道心受到压制万一耽误了腾龙境的圆满那就更糟糕了。因而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回望江城避一避。 没想到回家才住了没多久就又出事望江城道院钟鸣九响! 林正仁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运势了。 他从来惜身不愿冒险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身在望江城城道院出事他不能不去。 他从望江城道院走出来关键时候必须要展现承担。 不过去是一定要去怎么去却还可以再斟酌。 林正仁控制着速度在确定城主和执司都已经赶到并且形势稳定之后才加速赶至。 他赶至道院的时候傅抱松正送城主和执司离开院长已经回去静室闭门并不在场。 “傅师弟发生什么事情?”林正仁飞过去问表情关切:“院长没事吧?” 他与傅抱松的确发生过矛盾三城论道上他甚至踩过傅抱松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亲切。因为当时那件事他是为了整个望江城道院的“大局”。 “有歹入夜闯道院强取了一门秘术离开。”傅抱松摇摇头:“老师没事。” 他很不喜欢林正仁但院长以受伤的名义闭门调养减少麻烦他就需要站出来代表城道院。他知道林正仁一直对院长不传他朽木决心存芥蒂因而含糊了秘术的名字。 林正仁也不以为意城道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术?曾经耿耿于怀的朽木决现在也早不看在眼里。国道院里那些秘术才有资格叫做秘术! “城主怎么说?”他问。 “通缉歹人加派人手巡逻。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用。” “这是老成之举。”林正仁点点头。 又往道院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进去看看老院长的想法。 “没事就好。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候。我追出去查查看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至于嘴上说的帮老院长出头去参与追缉歹人…… 开玩笑这种回报极低、风险极大的事情他沾都不会沾一下。 无惊无险白跑一趟。 林正仁随意在望江城里飞了两圈做个样子便径自飞回处于城东的林氏族地。 如今的林氏族长依然是他爷爷未来族长则是他弟弟林正礼。 他从未把这处基业放在眼里在国道院站稳脚跟后要争要抢的都是另一个层面的资源。 当然在林家他的地位更是超然。 以前林正礼起了性子偶尔还敢跟他顶几句嘴现在早已服服帖帖不知有多敬爱。 没有惊动守夜的族兵他直接飞回自己院中。 今夜城道院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他心中引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对这些无关的事情有些厌烦了。 诸事皆烦。 何时才能追上祝唯我? 林正仁在院中立了一阵很快就调整好心绪迈步往屋里走去。 “你刚才在追缉我?” 一个声音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响起。 林正仁悚然一惊全身发麻! 第八十七章 曾记否 这人是谁?想要做什么? 林正仁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并没有贸然动手。 被人欺至如此之近都为察觉本身已经说明了实力差距尤其身后这人散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 林正仁不会做冒险的事情。 他没有运转一颗道元以此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意。而后僵硬着身体缓慢地转回身去。 于是看到了一个脸戴山鬼面具的人。 傅抱松说过那个夜闯城道院的人就是戴着山鬼面具! “我无意得罪!” 林正仁直接表明态度:“城道院里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也绝不关心!” “可是。”姜望拧着声音慢吞吞地道:“你刚才到处在找我。” “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用心。以阁下的实力当能看得清楚!” 姜望幽幽地看着他:“人心隔肚皮我很难看清楚。” 这眼神让林正仁不安他咬咬牙:“阁下要怎么才能看清楚但请直言!” 姜望笑了笑笑声很冷。随手一指一团火球疾射而出撞塌院墙斜斜撞上夜空“砰”地一声炸响。 “证明给我看。”姜望说。 林正仁脸上煞白一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让自己的表情平缓下来。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而他选择接受。 炸开的火球惊醒了林氏族地的夜晚。 “哪里爆炸了?” “发生了什么?” “快去看看!” 陆陆续续有林氏族人从各个院子提刀带剑赶过来将声响源头林正仁的院子围得满满当当。 “大公子!怎么了?” “这人是谁?” “林氏族兵在此大公子尽管吩咐!” 彼时姜望和林正仁都立在院中各自沉默。 从轰塌的院墙可以看到他们倆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其它动作。 林氏族人鼓噪着支持自家公子只是因为林正仁没有下令才没第一时间冲过来。 夜色给隐约对峙的两人都覆盖了一些神秘。 也因此他们没能看清楚林正仁身体有多僵硬脸色有多难看 而站在他对面戴着面具的姜望眼神却十分从容。 实力决定心态。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望江城林家还是找祝唯我借了枪才能动身。哪怕仗了祝唯我的势林正仁给他“忠告”他也只能接着。 而如今他再来林氏族地他不开口林正仁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强弱异位! 林氏族地越来越喧嚣很快又有一堆人聚拢过来。 其中为首的那人远远就喝道:“哪个不长眼的贼子敢打扰我大哥的清静!” 姜望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了一翘。 林正礼的声音! 他从极远处就开始表达敬爱关心自家大哥仿佛打扰林正仁的清修比挖了他林氏祖坟还过分。言辞恳恳激愤难抑。 林正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给姜望的眼神一逼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人群近了。 林正礼挤开围堵院子的族人们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大踏步走进院中。 许久未见他气色好极了。 林氏未来家主的身份让他意气风发。一个国院六杰的大哥让他在整个清河郡都有几分面子在。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与底气。 修为上倒是进步不大堪堪周天境而已。 “兄长!”他对林正仁拱了拱手:“咱们林家的好手都在外面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为你效死!” 他瞥了一眼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神态转为跋扈张扬:“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是谁?” 在他看来腾龙境巅峰的林正仁已经是望江城域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他想不出来除了城主之外还有谁能压过自家兄长一头。 眼前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藏头露尾之辈显然也不可能是兄长的对手。 这正是他表忠心的好时候不求完全修补兄弟俩渐行渐远的感情但求林正仁以后还记得望江城的这个弟弟。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卖力一出场就是大阵仗几乎把族内能打的人全部召集过来了。 而回应他殷勤的只有沉默。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林正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叫人惶恐。 林正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这哪是对峙?分明是被震慑住了! 能把林正仁震慑住的人该有多强大? 林正礼适才还跋扈张扬眼神当时就虚了下来。 “兄长你先处理着弟弟在外面随时等候吩咐!” 林正礼随口圆了一句便果断往外退。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对林正仁说。 林正仁张了张嘴:“舍弟太过年轻性情难免……” 姜望并不说第二句话只用冷冷[八一中文网 x81zwcn]的眼神逼停了他的开脱理由。 林正仁眼神一狠转身便向林正礼走去。 愤怒?耻辱?痛苦? 这些情绪都有。 但他生性隐忍。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定然不会押上自己这条命。 更何况他现在半分把握都没有双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看着林正仁咬牙往这边走林正礼一下子就慌了。 “哥哥怎、怎么?”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慌慌张张道:“给我上给我上!一人一刀围也围死这藏头露尾的鼠辈!” “谁也不许动!”林正仁出声喝道他咬着牙齿:“不要给我送死!” 在场的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但终究所谓的未来族长不如林正仁更有权威。没有人上前来。 因为谁都知道未来族长这个位置只是林正仁不在意随手让出来的而已。 “哥!”林正礼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些哭腔:“我是你亲弟弟啊!” 林正仁没有回应只继续朝他走去。 林正礼病急乱投医又慌慌张张地看向姜望连连躬身道歉:“这位前辈我冒犯我冒犯了!您原谅一下请您原谅一下。” 连林正仁都要被逼得下手杀自己整个林家在这种对手面前绝对没有还手余地。 林正礼一向脑子很灵醒喊着喊着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前辈您尽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我可以为我的无心冒犯付出足够的代价!您给个机会!” 他开始连连叩头。 林正仁回看了姜望一眼山鬼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独整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也无声。 无疑说明……他并未被打动。 林正仁回过身伸手抖出了一条碧色长鞭。林家世传之宝碧蟒! 眼看就要动手。 姜望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没想让你杀他。” 林正仁停下脚步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正礼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得救了!他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如恶鬼一般的声音接道:“道歉最大的诚意应该是自裁才对。”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 林正礼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起。 而林正仁再次咬了咬牙又重新朝着自家弟弟走去。 “林正仁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怒斥声响起。 姜望循声看过去又是一位故人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 他衣衫凌乱不知是刚从哪个女人身上爬下来浑身酒气显然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要潇洒得多。 但此刻脸容涨得通红愤怒已极:“他是你亲弟弟你要杀他?你是个畜生吗?!” 他回身环视一圈:“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这妖人在我林家耀武扬威?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而林正仁对于自己父亲的怒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只是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接掌家族最高权力。来人把林端行带下去!” “你敢!”林端行跳起脚来:“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你亲爹!林正仁你失心疯了?” “谁敢?”他像一只暴怒的老狗面对着人群发疯咆哮:“我看你们谁敢!老子弄死他!” 平日他对林正仁的态度其实十分克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看得起他。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这一辈子花天酒地的也就过去了。修行什么的他早年有过心思后来也就不考虑了。 他虽然算得无能但也明白自己在家族的实际地位肯定不如两个儿子。尤其不可能比得上林正仁。 哪天他要是跟林正仁发脾气丢脸的绝对是他。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从来老老实实。 但此时他咆哮他愤怒他对林正仁破口大骂。 因为林正仁的所作所为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哪怕他是一个纨绔了半辈子的无能之人哪怕他是一个废物也有着一个做父亲的底线! 不能伤害他的儿子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儿子! 刷! 他一把抢过一名族兵的佩刀拔将出来对准了林正仁:“你今天要是敢对你弟弟下手老子对你不客气!” 啪! 林正仁直接一鞭子将他的刀抽飞将他整个人抽倒在地。 “带下去!” 他失去了平静恶狠狠地喊道! 很快就有两名族兵受不住他的眼神压力上前一左一右将地上的林端行架起来。 林端行被架起来拖行了一阵忽然恢复过来拼命地挣扎起来:“放开老子!放开!你们是不是想死?林正仁!林正仁!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娘在地下都不会原谅你!你们放开我!放开!……” 他大喊大叫着被拖远了。 林正仁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一鞭有意控制力度不会真正伤到他但也会叫他半天缓不过来才对。 从小到大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身上有了做父亲的样子但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 多么讽刺? 这愣怔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林正仁继续往前走走向林正礼。 林正礼双手撑地不停倒退最后直接爬起来拔腿就跑。 一条碧蟒嘶空而至将他紧紧缠住坚定地往回拉动。 林正礼涨红着脸艰难地喊道:“哥……” 林正仁却只转头看向姜望:“我劝劝他。” 姜望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林正仁将林正礼拉到近前凑到他近前开始“劝说”。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林正礼的脸色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恐惧然后是哀求、痛苦到最后满是仇恨。 而林正仁再次转回头对姜望道:“您觉得舍弟以哪种方式自裁才更有诚意?” 即使姜望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为林正仁的狠辣而感叹。 他真是把林正礼拿捏得死死的竟然连“劝”他自杀都做得到! 这样的一个人物即使没有修行天赋没有进到国道院林正礼跟他争家族基业也不可能争得过! 此人不可留。 姜望心中动了杀意但眼神不显。人要一个个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至少就逼得林正礼自杀这件事还需要林正仁来安排。 他故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目光在水井处停了停。 “封死他的道元让他跳井如何?”姜望用商量的语气问。 林正仁咬牙道:“好!” 姜望本还想看看林正礼的反抗挣扎。 看着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继续。 但林正仁只看了他一眼竟已经认命般向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痛苦、不甘、仇恨但是他认命。 难以想象林正仁到底拿住了他的什么要害竟令他如此服帖。 不过这已不是姜望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需要林正礼痛苦的结果。只需要这一个结果。 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很久。 当初第一次来林氏族地他就想要这么做。但那时形势比人强他还有安安需要照顾没办法在望江城拼命拼命也无用。 本来想等到以后更强大一些再回庄国一并处理 但今晚看到林正仁的时候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更何况此时他强绝望江城域心中又仇恨未消! 是时候消却旧日仇! 林正礼走到了水井边在跳下去之前他又满怀仇恨地看着姜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道过歉赔过礼愿意掏钱保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是绝望的嘶吼:“为什么!?”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情绪。 绝望吗? 宋姨娘跳井的那一天是不是也这样绝望? 她是怎样平静地收拾好一切选择将人生结束? 宋姨娘写的最后那封信姜望看过之后都没有忍住鼻酸。 安安……又有多难过呢? 他要让林正礼与宋如意受同样的苦!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不该先迈左脚!”姜望说。 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血淋淋的羞辱。 像对待一只蚂蚁一条疯狗……要什么理由? 整个林氏族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 林氏族人们倍感耻辱深觉痛苦但没有人敢再出声。 林正礼咬咬牙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林正仁。 扑通! 纵身跳进了水井里。 第八十九章 交锋 林正仁没有看水井没有看林正礼是如何跳的井他只看着姜望。 “阁下这次能看清楚了吗?”他问。 姜望侧耳听了一阵。 听到被封住道元的林正礼在井底如何扑腾。如何消失了力气如何沉入水中。 他的确听清楚了。 林正礼死去了彻底的死去了。 当初为了替安安要一个说法姜望借枪来此一剑横门。林家也只推出了一个林正伦这交代也都只是看在祝唯我的面子上。 而今时今日他蒙面来此随随便便找一个理由就逼杀了林正礼。 一切好像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因为实力不足不得不避开的那根刺现在终于被拔除。 畅快吗?好像也没有。 姜望站在那里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那根刺是拔掉了但那根刺留下的伤口仿佛在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界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赤裸裸的实力冷冰冰的现实。”姜魇在通天宫里幽幽说道:“我在白骨尊神的烙印里见识了太多。如果你不那么固执愿意听我的我可以让你更快的强大起来。放开那些无谓的束缚吧。礼仪、道德、良善都只不过是弱者用来束缚强者的枷锁……” 姜望沉默。 林正仁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还在确认林正礼的死。他愤怨恨得咬牙却只能保持平静。 姜魇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被说动。他从容鼓动更多的言语慢慢侵蚀这少年的心。 但姜望沉默。 沉默是因为定见。 沉默是沉默的坚定。 这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赤裸裸的实力吗? 不。 当初祝唯我为什么愿意借出薪尽枪?就是因为道理。 姜望今日为什么要逼杀林正礼?就是因为道理。 “姜魇你的路只适合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但总有一些人愿意去讲道理。” “譬如法家规天矩地刑人就是在维护天地间的道理。法即是道理的一种。”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震颤。 姜望能够感觉到在身周的虚空里漆黑如墨的囚身锁链穿梭如电在此时分出了第二根。 而院中的林正仁仍在等着姜望的回应。 姜望早已动了杀心。 他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保证林正仁的安全。他相信林正仁如果有机会杀他也绝不会手软而他对林正仁同样不会。 姜望手指微动正要就此动手直接杀死林正仁。 “我有一件事情要向阁下汇报。有关于阁下在望江城道院的经历。”林正仁忽然出声说。 “哦?”姜望有些好奇。 难道朽木决还有什么秘密? 林正仁左右看了看恭顺地道:“我们进去说。” 他表现得并不信任他的族人们或者说经历逼杀林正礼一事后他不能再信任族人。所以要单独跟姜望汇报。 “可以。”姜望大局在握微微点头。 整个望江城域都找不出对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正仁腾龙境的修为更是可以一剑扫灭不妨先听听再说。 “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林正仁看着守在院外的族人们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看来你很自信你要说的内容。”姜望跟着走进去随手将房门带上慢慢地道:“确定能够说服我?” “阁下刚才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对阁下绝无反抗之心。” 林正仁自小衣食无忧富贵惯了此刻恭谨地侧身而行为姜望引路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所谓能屈能伸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房间里燃着油灯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明暗不定。 “其实对于道院我早就不满。在道院里有……” 姜望被他说话的内容所吸引。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光纹亮起! 房间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哗啦啦~ 好像出现在海边海浪翻涌。 房间里迅速凝聚出九条形态各异的碧蓝水蛟从四面八方向姜望进袭。 林正仁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刻印有阵法! 但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他甚至诧异于林正仁的莽撞。 难道以为凭借这种级别的阵法就能够对抗他吗? 姜望闪电般出剑一剑九转。 收剑入鞘的同时九条碧蓝水蛟已经被斩断道元联系溃散当场、只有地面上的水迹还能证明它们的确出现过。 姜望大步往前忽然又见阵纹流光。 房间之中还有阵法!阵中之阵! 但这一个阵法却并不针对姜望攻击。 那些溃散的水元在这时候忽然又聚集起来迅速形成一道流水之壁像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林正仁扣在当场! 林正仁就站在这流水罩的里面与姜望对视。 姜望平伸右手熊熊火焰在手心燃起:“你以为靠这个就能挡住我?最多十息我就能将它打破。” “当然我甚至认为阁下只需要五息就能打破这座流水之壁你说十息大概是为了麻痹我?” 林正仁此时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显得很从容。 “但是在你动手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我哪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举起一只牛角般的事物让姜望看得清楚:“这是耕耘角。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姜望没有说话报以回应的只有手中愈发炙烈的火焰。 林正仁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了解望江城道院当然也应该对我们庄国很熟悉。那么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庄国国相是谁一定清楚他的神通是什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手里的这个耕耘角可以三息之内联系到杜如晦。只要你一开始攻击流水之壁我立刻就会动用耕耘角。” 姜望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但显然失败了。眼神于是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凭你能够直接联系上杜如晦。如果能够你何至于等到现在。” “国相说庄国国小培养人才不易所以每一个人才他都会尽力保护。国院六杰每个人都有一个耕耘角恰好我就是其一。此事阁下你不难察知。” 林正仁全无生死一线的紧迫感但直到此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怨毒来:“至于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不给半点机会么?” 之前在院里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他身上脱开。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出手但他明白他只要一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杀死。姜望绝不会给他三息时间。所有的机会都是死亡的陷阱。 靠自己搏出来的机会才是真正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鞭打自己的父亲逼杀自己的亲弟弟! 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他林正仁不能。 第九十章 永远不要忘记 林正仁一直在国道院修行望江城林家他已经很少回来。 要有多么谨慎的人才会在自己不常住的房间里布置阵法?还一布置就是两个! 他只怕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出意外随时随地都为自己保留退路。 如果不是今夜突然的偶遇姜望相信自己很难有机会可以抓到林正仁。如此狡猾如此谨慎的林正仁。 若对付一般的对手第一个水蛟阵法便已足够。 用在今日仍可以吸引姜望的注意力为林正仁争取时间。 而水流之壁与耕耘角简直更是绝配。 换做耕耘角能够联系到的强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姜望都大可以选择迅速破阵杀人再从容离去。 但那人如果是杜如晦…… 姜望不得不感叹。 抛开别的不说有杜如晦这样一个身负咫尺天涯、又心怀家国的强者简直是庄国莫大的福分! 一个可以顶多少个强者用!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赌一赌我是否真的能立即联系到国相。赌赢了没有任何好处的杀掉我。赌输了迎接国相的追杀为我以命相偿!” 林正仁直视姜望:“阁下要赌一赌吗?” 他身上其实还有几件护身的法器但是层次不够估计不能使对方更慎重所以没有拿出来做筹码。相反继续隐藏说不定还能应付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它?”姜望也注视着林正仁的眼睛。 双方都在试探对手的决心。 尽管在实力上林正仁已经完全不是姜望的对手。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狠辣与谨慎再一次赢得了交锋的权利! “耕耘角制作不易没有大功不会再有。今夜我已经失去很多不想再失去。” 林正仁慢慢说道:“不过考虑到水流之壁在这种强度下的持续时间。最多十息之后我就会直接奏响耕耘角。” 他反过来逼视姜望哪怕隔着山鬼面具并不能看到姜望的脸他仿佛也要将这个戴着山鬼面具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现在换你做选择了。是留在这里尝试杀我还是立刻逃走?” 姜望沉默。 时间缓慢却坚决的流逝。 隔着流水罩壁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八息七息六息……三息…… 姜望将手高举掌心的火焰直接将屋顶轰出一个巨大窟窿。他便从这个窟窿一言不发地飞走。 林正仁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并不值得现在的姜望拿性命来赌。 他选择放弃。 ……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终究还是离去了。 林正仁独自在房间里沉默许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今夜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因为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突然的遭遇突然的敌意而且对方拥有碾压他的实力优势。 但他终究还是度过了度过了这可怕的危机。 即使……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 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林正仁闭上眼睛把一滴将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伤心吗? 林正礼再怎么是废物再怎么心性恶戾也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有过真正兄友弟恭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林正仁只允许自己的伤心停留在刚才那个瞬间因为今夜还未结束。 他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表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拄杖老人。 林氏一直以来的族长他的亲爷爷。 林正仁张了张嘴:“爷爷。” 他是个早慧的人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看不起他的父亲。名为林端行但既不端也无行。除了喝酒玩女人什么也不会酒囊饭袋一个。 而他自小最亲近的就是眼前这位白发老人他的爷爷。 爷爷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物曾经不名一文的望江城林氏就是在爷爷的手上才成长起来一跃成为望江城诸姓之首。 或许是对林端行太过失望从小他和弟弟的教育都是爷爷亲自负责的。 人心、权谋、生意……他在这个老人身上学到很多很多。 与不负责任的林端行相比爷爷是真的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家族里。 白发老人独自站在林正仁的房门外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 林氏族人围堵院子冲着姜望叫嚣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林正礼被逼着跳井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却在此时出现在林正仁的房间外。 如果说整个林家有谁能够真正了解林正仁也就只有他这个当爷爷的了。 他看着林正仁浑浊的眼睛里是时光赋予的智慧。 “你想好了?”他问。 林正仁沉默了。 尽管决心已下但在自己的爷爷面前他还是产生了迟疑。 “我问你想好了吗?”老人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表示催促。 林正仁低头又抬起眼神坚定起来:“爷爷我不能够背负这样的名声。” “正仁一方面我对你很失望。另一方面我又对你很满意。” 老人的白发在夜风中微颤他表情有些难过:“我期待你的未来同时也为正礼伤心。虽然他样样不如你连心狠也不如你。” “爷爷……”林正仁张了张嘴。 老人抬抬手打断他:“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选择。端行那边我来处理。弑父……是会遭天谴的。” 他们都很明白林正仁在危险面前逼杀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林正仁在国道院就再没有前途可言。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黑暗、有多少龌龊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看到阳光。 而今晚这么多人在场这个秘密很难守住。以林端行的性格更别指望他会考虑什么“大局”。所以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是老人失望的原因也是他满意的原因。 林正仁咬咬牙转身往外走。 “林正仁。”老人在他背后说道:“永远不要忘记林家为你付出了什么。永远不要忘记你姓林。我在九泉之下要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林家!” 林正仁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 是夜。 有妖人夜闯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其时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也参与了追缉妖人。 不曾想那妖人竟然潜入林氏族地将望江城林家……满门杀绝。 第九十一章 好眠 离开望江城之后姜望独自在野外躲到天亮。 缉刑司的确派人出来四下追缉了声势很大。但只要庄都那边不调人过来就不算重视这事。 姜望也因此能够放下心来。 宋姨娘救过他这是他之所以同意父亲续弦的原因。宋姨娘是姜安安的生母这一点足够让姜望原谅很多。 逼杀林正礼消散了前事怨念。他不知道宋姨娘九泉之下能否瞑目但是他当初答应安安会给她要到一个交代于今才算圆满。 尽管姜安安或许还不太能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再给她写信。 在林氏族地里姜望同时也承认他的确小觑了林正仁。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让林正仁找到机会逃生。 复盘全程有得有失。 林正仁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姜望告诫自己以后如果面对林正仁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小觑之心。 姜望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也会犯错也会大意但他从来不缺乏自省他也是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成长起来。 确定杜如晦没有被惊动之后姜望也没有想过再回望江城。林正仁那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再给机会必然会躲进国道院里寸步不出。 只能说以后再找机会了。 而且林正仁这个人虽然谨慎隐忍、心性堪称可怕但毕竟实力不足姜望只要保持住修行速度实力的差距一旦拉开到某一个程度自然能碾压筹谋。 更重要的是此次望江城之行姜望全程隐匿身份料得没人能知道他是谁。便是林正仁以后想报复大概也只能找上张临川。 回到枫林城域外向前仍在生灵碑下呼呼大睡。有一道虚幻剑影时隐时现姜望知道那是向前的本命飞剑在自发护主。 这是一次关乎于道心的洗练当他睡醒的时候他的道途可能就会在此决定。 姜望没有打扰他自己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怔怔看了一会枫林城域才闭上眼睛进入太虚幻境中。 拿到了朽木决他现在需要积攒更多的功用以推演。所以在接下来的论剑台匹配中除了神通之外他将毫无保留。 …… …… 时间有时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无法记清。 没有日落月升抬头看不到漫天星辰。 到处都是雾气冰冷又阴郁的雾。 幽冥之雾笼罩阳间世界阴阳缝隙里都是无助的尸身。 凌河记不得自己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埋了几个人。 他必须要记得因为除了他就没人能再记得。 在之前的时候…… 在这里时间根本没法具体只能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前一阵前很久…… 所以“之前的时候”应该是在前一阵时间里。 那时候他正在吃饭。 枫林城域里人死光了还剩下很多粮食但受幽冥之雾侵袭基本都不能再吃。 凌河有办法。他只要控制通天里的那玄黄之气小心地清洗过粮食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 但现在的他其实并不需要进食。 他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维持他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吃饭证明他还活着。 证明枫林城域还有人活着。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徒劳但仍然有人徒劳的生活着。 凌河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产生。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什么抚慰。 他放下碗筷情不自禁地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出飞马巷…… 飞马巷的这套小院是他现在的两个家之一。还有一个家在城主府附近是老幺一直住的房子。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子甚至并不需要一张床死域中的房屋好像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凌河只是觉得…… 家里一定要有人住不然就会没了人气。 他不想老三和老幺的家就那么死寂下去。 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 所以他在两个家里来回的住做饭洗衣洒扫“正常生活”。 那种被抚慰的感觉令人怀念。 但离开飞马巷没有多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凌河怔在原地感受着一种空无的失落。 然后回转继续“生活”。 做饭洗衣洒扫诵经超度收殓尸体注解经文。 他总是在周而复始做这些事情。不需要意义意义在于这些事情本身。 但是在今天那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时候凌河刚刚挖好一个深坑一对相拥着死去的夫妇被他放进了坟墓里 情感的冲动催促着凌河快去寻找他心中也无限渴望那种感觉——在这个夹在阴阳缝隙的死寂世界里已经很难出现人的情感。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地诵念完了超度经文再亲手为这对夫妇将坟墓掩埋。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他必要的坚持 完成了整个收殓仪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向着心中的感觉而去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而去。 这方地域是没有方向的。 虽然循着旧日的城市格局似乎还能够勾连起以前的方向。但凌河深深地明白这方世界方向混乱没有东西南北。 但心中的那种亲切感觉那种属于人的温暖感受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道信标。不需要方向它就是方向。 这次这种感觉竟然持续了很久。 凌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这方地域的尽头。 他很早就知道这方地域是有尽头的。这方地域的范围就是枫林城域之前的范围。 但所谓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并不是一堵墙、一个屏障那样简单。 如果那是一堵墙凌河早就将其撞破。如果那是一座山脉凌河早晚能将它挖穿。但它就只是“界限”。 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幻是天经地纬一样的规则。 无法逾越无法穿行。 现在凌河就在这方地域的尽头在某一个混乱方位的终点。 他感觉到他离那种亲切已经很近。 但他无法更近。 这里就是极限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是一种召唤吗? 还是一种祈福? 是不是有人想要将这方地域拉回现世? 凌河无法判断。 但他真的很怀念这种属于“人”的感觉。 希望、期盼、幻想。 在这死寂之地在这为现世所遗弃的人间废墟这些词语是多么珍贵! 凌河静静地坐了下来倚靠着那介于虚实间的顽固边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自此方地域沦落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第九十二章 弹剑自远去 姜望结束了在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不动用神通的前提下战斗并不轻松。但也依然是胜多负少“功”逐渐积累。 现阶段遇到最高的也就是三府层次的普通内府姜望估计再往后就得是四府、五府甚至神通内府了。 在演道台中耗用目前积攒的所有功推演了朽木决将其堪堪推演到了甲等下品。 甲等下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只是腾龙境而已姜望当然不能够满意。 所以虽然认真学习了却并没有将其刻印于内府。还需要至少再一次的提升才行。 向前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姜望也一直陪在这里。 在这期间安安的云鹤飞个不停。若非云鹤是道术所聚只怕早就累死了。 姜望千哄万哄才将她安抚住。 朽木决本身并无固定形态更像是一种力量的演化。类似于图腾之力、星辰之力当然不似它们堂皇。反而显得阴暗而且偏狭。 那种灰白朽败之力非常诡异。有一种泯灭生机的感觉但又不是纯粹的死亡之力。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朽木”这个词语本身道术名称倒是非常贴切也不知望江城道院院长是如何发掘出此等力量的。 不过修行世界本就有无限可能有很多强极一时的道术说不定最早只是一个普通修者的灵光一闪。 越是熟悉此术姜望越肯定自己最初的想法朽木决极具潜能。 顺手演练了一阵道术姜望正琢磨着要不要先离开一下去办点其它事情。向前猛然坐起。 一睁眼锋芒四射! “醒了?”姜望收了道术问道。 “醒了。”向前闭眼再睁锋芒敛去重新变成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已经有些无形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这轮对话里问题有两个意思答案亦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向前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一只小巧飞剑穿空而出悬停于他身前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这柄飞剑叫什么名字吗?” 姜望摇摇头:“你从未说过。” “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它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它的名字。” 向前说话的时候这只飞剑晃了晃仿佛不肯同意。 他于是笑了笑得骄傲而放肆:“此剑是我师父采集天下奇珍用唯我剑道秘法为引我亲手融炼剑胎与我性命交修。它叫龙光射斗!” “龙光射斗……”姜望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只觉有无尽锋芒。 “斗乃天之宿当它绽放的时候剑光将直抵天穹星宿!”论及此剑向前表现出来的激昂是姜望此前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真是配得上它的名字。”姜望赞叹道。 “比你的长相思绝对只强不弱。”向前抬头挺胸骄傲莫名。 锵~ 姜望还未说话神龙木鞘中长相思忽然轻鸣。 “它好像不同意。”姜望举了举手中的剑笑道。 向前看了长相思一眼有些讶色:“它也要孕生出灵了。” 这段时间以来姜望一直在用廉雀专门为长相思整理创造的养剑法温养此剑本身又藏锋于神龙木剑鞘中。成长速度绝对可以预期。 今日受龙光射斗这种绝世飞剑一激顿时锋芒外露。 姜望满意地笑了:“谁强谁弱还不一定。” 仅从剑器本身而言现在的长相思自然是比不过龙光射斗的。但剑器既然生灵姜望身为剑主自然要捧着。而且长相思还在成长之中未来还真无法定论。 向前也很懂剑因而只道:“那就等我们重逢的时候再来论证此事。” “重逢?”姜望抓住重点:“你要去哪里?” “唯我剑道乃是天下独尊之剑术龙光射斗是极尽锋芒之剑我不能再委屈它们。”向前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也要试剑天下重走一遍无敌路!” “呃……”姜望打量着向前有心劝导几句又怕打击了他好不容易重树的信心。 好在向前毕竟没有失心疯已经自己补充道:“当然是先从腾龙境开始。” 这还差不多! 以向前的实力绝对可以竞争最强腾龙之名。而若是动用龙光射斗姜望一时还真想不到谁能在腾龙境战胜他。 嘴里则道:“是啊毕竟腾龙最强的我已经叩开内府。腾龙第二的王夷吾也在锤炼神通。腾龙境的无敌路你是极有希望走成的。” 这话是打趣但同时也是提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向前看了他一眼:“别着急。内府境的无敌路上我肯定会与你再相逢!” 他的意思竟是要先腾龙再内府再外楼……一路无敌上去。一如他师父当年。而且把姜望看做他内府无敌路上的必经关隘。 一贯丧气沉沉的向前难得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刻。 作为朋友姜望只有开心。 他大笑起来:“可惜内府无敌的名头我也想要且去等你来为我磨剑!” 向前亦笑张扬大笑。 龙光射斗迎风而涨他一步跃上飞剑纵声长歌—— “此去西秦决昆仑南临楚地撄长锋。北至荒漠荡群魔东来剑斩生死门!” 其声穿云向西而去。 经年事久是否还有人记得洞真无敌向凤岐的弹剑歌? …… …… 目送着向前西去姜望亦迈步。 向前走了去走他的路。那条路注定艰难注定坎坷但也注定耀眼。宝剑才出匣龙光终射斗。 而姜望也有自己的方向从未更改。 他的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所经历、所背负的一切。 在所有的经历与背负之中枫林城域无疑是最沉重的那一个。 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站在枫林城域外那些回忆仍然清晰无比彷如昨日。好像从未远去。 在这里姜望一次次地看到自己。 他当初是如何离去又经历了多少才走回来? 姜望大踏步地走。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地方想去有一个人想见。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该不该见。 在枫林城域外停驻了好几天在刚才的一个瞬间才终于做了决定。 彻底离开这里之前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回望了枫林城域一眼。 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期待。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 …… ps:龙光射斗这个名字出自《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 第九十三章 九江城域 庄国三大郡域中华林郡与岱山郡其实都和陌国接壤。 九江玄甲的战士从庄陌前线上退下来按理说直接走陆路回岱山郡更方便。 但如今庄庭正在整顿兵治所有在前线轮换的军队都需要在华林郡完成整训和调度。 所以杜野虎他们才需要先退回华林郡再去清河郡沿清江西流回到岱山郡九江城域。 九江玄甲在今年有过一次扩军从一千人扩至三千人。原本主将以下只有四名偏将每名偏将统帅两百军卒。 现在增加了一个偏将的职衔而且每一个偏将手下的军卒数量直接增补到五百。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力排众议让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的杜野虎成为了九江玄甲的第五位偏将。 要知道九江玄甲的偏将一向都是内府境修为打底外放出去是可以直接做城主的有这样的实力基础九江城才隐隐被称为郡中之郡曾有庄国第四郡的名头。 而现在手下军卒数量成倍增加实权有所扩大。反倒叫一个腾龙巅峰的杜野虎冲上来了难免让有些人心生不满。 但大军拉上战场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杜野虎也许不是九江玄甲最强的偏将但一定是最拼命、最不畏死的简直是把战场当自己的家住在前线不下来每战当先。理所当然他也拿下了最多的战功。 军中的事情很简单能打胜仗能拿人头大家就服你。其它都是虚的。 姜望现在并不知道杜野虎混得如何他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杜野虎的消息因为他早已经决定独自背负一切而打听本身也是一种痕迹。 他没想过告知杜野虎真相。 杜野虎那样的性格如果得知枫林城域的真相根本不会管实力有多悬殊也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必然第一时间冲去新安城——那毫无疑问是送死。 而姜望绝不愿那一幕发生。枫林城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杜野虎要活着不管活得有多痛苦也一定要活着。 他现在只是……只是想要亲眼看一看杜野虎。看看这位长相着急、性格冲动的老虎哥过得怎么样。 去了枫林旧域看到故地更念故人。 …… 姜望坐上一艘客船走水路沿着清江西去。 真正地在清江上航行他愈发感受到庄国如今的不同。 以前清江水面不可能有这么多船只经行偶尔还能见到巡逻的水府兵丁对来往客商也很守礼。 往日这八百里清江基本就是清江水府的自留地人族水族也很少交流。存在隔阂存在矛盾但双方基本也都认同立国之盟互为盟友。 现在这副样子倒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 姜望莫名想起曾经在清江水岸救下的那名贝女。如果……如果庄庭方面还是有人暗中掳掠水族抽取水族道脉现在的清江水府又会是什么态度? 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还能扇缉刑司司首的脸还能坚定地对庄高羡说“不”吗? 而同样是在清江水岸他舍命在清河郡缉刑司司首季玄手里救下了白莲。那女人……现在还在白骨道么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姜望错开思绪又想起了姜安安的玩伴那个名为宋清芷的小辫女孩以及那位“桂老”。 那时他急切替枫林城求救却被干脆的拒绝。 清江水府拒绝支援枫林城是因为彼时与庄庭存在的矛盾还是因为本就洞悉了庄高羡的意图? 那时候他负气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继而得知的却是三山城封城的消息。 那时候他感觉庄庭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但时隔近一年再回来整个庄国却前所未有的稳固。 看看眼前这水族人族和谐相处的一幕。 民心如此容易糊弄吗?那些权力者真正做了什么没人在意吗? 还是说所谓的真相永远只能掌握在真正的力量手里? 姜望经历了很多但他经历得越多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一路非常低调的进入了岱山郡。 到了九江城域再想蒙混进去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整个九江城域就是庄国最大的凶兽巢穴。 九江玄甲在此无日不战也因此在战争未启的和平时期仍然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除了凶兽之外就是九江玄甲的士卒根本不存在外人。 姜望只能潜行进去。 整个九江玄甲最强的人无疑是主将外楼巅峰的段离。 姜望还在城道院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 从那些传播出来的战绩来看段离其人绝对比海宗明强大应该是地狱无门阎罗一个档次的强者。 姜望虽然亲手杀死海宗明还夺得了他的囚龙索但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其实根本比不上海宗明。能够杀死他纯粹是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又有各种克制。 对上段离肯定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在这里需要格外谨慎。 九江城域作为岱山郡最大的一个城域最大的凶兽巢穴曾经隐隐有庄国第四郡之称姜望潜进来之后发现防备果然是一等一的森严。 整个九江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安全起见姜望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三脚猫的潜行工夫直接披上匿衣行一阵停一阵。 进入到九江玄甲的驻地范围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样更好天黑意味着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营地里。 杜野虎当初让人回枫林城夸耀的时候吹嘘自己是校尉职。 后来被赵汝成套出来只是一个队正而已。 以姜望对杜野虎的了解他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道途凶险却十分强大。是少有的不很依赖资源的修行法门。 杜野虎现在的实力应该在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对应的职务应该是校尉职或者副将职。 因而姜望便专门寻那些副将、校尉的营帐去。 但一个个找过来一次次失望找了半夜始终没有看到杜野虎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心焦起来。 杜老虎已经不在九江玄甲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赵二听过来!杜将军找你!” 姜望精神一振他记得这个名字。 杜野虎手下有个小卒就叫赵二听。曾经给杜野虎带口信去枫林城有些憨直单纯。 他应该知道杜野虎现在在哪里。 姜望想着循声摸了过去。 第九十四章 何以下酒 呆头呆脑的赵二听很好辨认跟记忆中相比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从身上的衣甲来看大概是升官了。 他能升官姜望是没想到的但这是好事。赵二听这种呆呆愣愣的人大概也只有在杜野虎手底下才会得到公平的对待。反过来讲赵二听都能升官说明杜野虎混得不错。 那么那个“杜将军”……难道是老虎? 杜老二混成九江玄甲主将了?把段离挤下去了? 姜望强压心中波澜便听赵二听大大咧咧道:“杨副将杜偏将找俺有什么事啊?” 这声一出一应职务就一清二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杨副将一脸无奈:“你一定要把‘副’字、‘偏’字叫得那么清楚吗?长点心行不行?” 赵二听挠挠头:“俺也没叫[笔趣阁 biqukubiz]错啊……咋就不长心了?” “行行行。”杨尹知道跟这憨货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摆摆手道:“快去吧杜将军还在等你。” 赵二听瓮声道:“你还没说呢杜偏将找俺作甚?可不兴叫俺喝酒俺明儿还要操练呢!” 换做别人听到上司召唤那一定是屁颠屁颠就去了若是喝酒则更要高兴这是心腹才能有的待遇。也只有赵二听这样的憨货才会更记挂操练的事情。 杨尹不耐烦道:“让你去汇报一下而已别废话赶紧去。” 赵二听只得不情愿地去了但嘴里还在嘟囔:“俺有啥可汇报的啊……” 姜望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吊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个较大的军帐前赵二听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气便冲了出来。连姜望都皱了皱眉。 杨尹和赵二听到似是已经很习惯。 “杜偏将!”赵二听一入帐就大喊:“俺赵二听前来汇报!” 军帐里布置非常简单除了壁上挂的一张弓什么装饰都没有。 杜野虎就席地而坐坐在一堆酒坛中间。 闻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狗娘养的这大声!吓老子一跳!” 姜望是在赵二听掀帘的时候跟着潜入帐中的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匿衣的掩护赵二听和杨尹很难察觉他的潜入杜野虎又喝得醉醺醺的。 匿衣之所以能够隐藏行迹是因为它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当穿着匿衣的人移动时匿衣就需要重新与环境建立联系因此会短暂失去效果。 当初尹观之所以穿着匿衣移动也没立刻显形是他自己的秘术控制帮助匿衣融合环境。不过那依然对神临境的岳冷无效。 姜望做不到这一点但收敛气机让自己悄无声息还是没问题的。潜入帐中在角落稍站了一会儿匿衣便已经重新融入环境。 他就站在角落不动默默看着杜野虎。 许久未见杜野虎仍是那般长相着急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只是络腮胡更浓密了脸竟然消瘦了些。 杨尹出声劝道:“虽则现在没有什么任务但你在军中这么喝怕段将军会不高兴。” 杜野虎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没有理他。只对赵二听喊道:“赵二听!你再给老子讲一讲。你去枫林城给老子送信那几个王八蛋是怎样说的?” 赵二听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能体会其间的情绪。 只苦恼道:“又讲?俺都讲几千遍了。” 杨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叫你讲就讲那么多废话!” 杜野虎却猛地吼道:“狗日的杨尹!忙你的军务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尹知道杜野虎的脾性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是无奈地掀帐离去。 杜野虎这才瞪着赵二听:“讲!”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偏偏瞳仁布满血丝也不知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起来十分骇人。 饶是赵二听没心没肺惯了也不由得有些犯怂。 扭扭捏捏地讲道:“那个俺当时去枫林城把那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把你让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个字没漏!”他强调道。 “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我就在那讲你有多厉害你在九江……”赵二听絮絮叨叨地回忆道:“我讲的时候那个穿得怪有钱、长得怪好看的就知道笑。” 杜野虎一拍大腿:“他娘的小白脸知道老子是在吹牛皮呢!” 赵二听又道:“那个看起来很方正的穿得很朴素的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笑。” 他一边讲杜野虎一边跟着‘解读’:“嘿嘿还是老大厚道。” “那个清秀长相的说话也很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俺的时候俺心里怪虚的。” “老三面上不显心里主见足得很!” 杜野虎灌下最后一坛酒。 “好了!睡觉!” 直接一头栽倒。 噼里啪啦不知撞碎酒坛几许。 他也浑然不觉。 看到杜野虎睡死过去赵二听挠挠头转身掀帘走了。 杜老虎不是第一次喝醉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喊他来讲这些旧话这一幕他已习惯。他很服气杜野虎但比起来重复这些旧话还是明天的操练更重要。 全程旁观这一幕的姜望久久没有动作。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解下匿衣跳到杜野虎面前直接用一盆水冲醒他在他发脾气前哈哈大笑说杜老二你看我没死!不仅我没死安安现在也过得很好! 但最后他并没有。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没死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庄国枫林城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野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提刀去亲手砍死仇人现在他更不可能隐忍。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靠血勇、靠胆量就能逾越的。 庄高羡已是当世真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碾死甚至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要对付庄高羡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需要一以贯之的坚定更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 军帐之中久久无言只有杜野虎的呼噜声起起伏伏。 当杨尹掀帘走进军帐的时候意外发现军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本该凌乱一地酒坛碎片此时全然不见。 桌是桌椅是椅。 而杜野虎正好好地躺在行军板床上身上还盖了被褥。 “怪了。” 杨尹有些奇怪地嘀咕:“赵二傻什么时候学乖了还知道给收拾一下?” 第九十五章 将心照谁 不赎城的规矩谁都清楚但这个身姿婀娜的女人似乎是个例外。 她就那样慢慢地走来像是在哪个繁华的街区散步。不像第一次来不赎城的人那样紧张也不像经常来不赎城的人那样肆无忌惮。 来不赎城的人什么人都有这里的人早已没有太多好奇。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他们需要拼命的挣取财富一旦失去“命金”的保护随时会被人杀死。 但即使是再淡漠的人也难免对这个女人多看两眼。 她身上裹得很严实偏偏行动间风情万种。 她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勾魂夺魄。 “姑娘你忘了交命金。”向来一个比一个懈怠的城门罪卫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赎城的收入他并不在意无论收多少命金也与他无关。但对这个女人很重要。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非常清楚不赎城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人性最卑劣最丑恶之处都能在这里看得分明。 一个女人一个遮掩面容都有如此魅力的女人若无命金的保护入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女人转头用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囊中羞涩还是算了。” 她的声音糯软像在耳边轻挠。 罪卫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借……” “借你娘个腿!”一只巴掌将他拍得矮地三寸。 身穿黑纹血衣的单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前对着那女人点点头:“放过我这无用的手下吧他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连统领说笑了小女子代表三分香气楼冒昧来访还望罪君海涵。”女人掩嘴轻笑笑声在空气中一漾再漾。 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痒。 罪卫副统领连横的出现让很多暗中观察的人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 如果说在不赎城还有什么能比命金更有关乎于“安全”的说服力那自然只有罪君以及她麾下的罪卫了。 连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先进来吧堵在城门全城男人心都乱了。” “或者也包括女人。”他补充道。 女人的美眸微微一绕轻移莲步踏进不赎城中:“那就有劳连统领维护了。” 连横狠狠地瞪了那名城门罪卫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转身在前面带路目标直指不赎城的核心之地——囚楼。 城门罪卫缩了缩脖子倒不很在意被训斥只是倍感失落地靠回了城墙。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脸都没露的女子离开时他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这年头哪有便宜可捡?尤其是在不赎城这种地方。 连横本身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物又行事惫赖却从头到尾不曾对这女子轻佻过半分连句口花花也无。 正是因为他深知对方的实力哪怕他如今也已开辟内府对上这个极具魅惑的女人依然没有半点胜算。 他是风流但并不疯癫。找抽的事情一般不做。 罪君让他来引路他就引路便是。 囚楼是罪君凰今默的居所也是整个不赎城的核心。 不赎城能在雍、庄、洛三国夹缝中生存下来除了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与忌惮除了不赎城的特殊地理及规则罪君本身的实力也必不可少。 换一个实力不足的人坐镇不赎城这种恶徒云集的地方早就给人推平。 她治下虽只一城但已自命为君。 不赎城是她的王国。 囚楼即是她的宫殿。 连横在楼外就止步蒙面女子则由侍女牵引着一路上到四楼。 四楼的布置十分贵气各类装饰多为古物。侍女只奉了一杯茶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过不得一会一个容貌冷艳的黑衣女人便从更高楼层下来。 她一撩下摆径自坐上主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一扫威严自生。 蒙面女子早已起身行礼:“三分香气楼昧月见过罪君殿下。” 凰今默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吩咐道:“把面纱摘了。” “是昧月失礼。得以拜见殿下心神激动故而乱了分寸。”蒙面女人一边解释一边依言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妩媚入骨的脸。 凰今默看了看她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妙玉更适合你。” 被道破早先身份妙玉倒也不惊不乱笑容不改:“罪君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佩服。只是如今真个拜入三分香气楼往日之名倒不必再用。” 她这是向罪君解释改名换姓并非不诚而是事出有因。 换做一个男子只怕早已在她魅惑的笑容前神魂颠倒。 但凰今默显然不受影响:“有些事情你忘了别人未必肯忘。庄国的追缉至今仍未取消对于白骨圣女他们开价可是极高。” “在殿下这里昧月自不忧心。”妙玉小意奉承:“庄国再怎么骄横也要守不赎城的规矩。” “有时候也不用只要比我强。”堂堂罪君凰今默竟似浑不在意声名也不怎么在意她亲自立下的规矩很真实地说道:“庄高羡如果过来要你我会立刻把你绑好了送过去。” 妙玉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 “不过雍国那个老怪物一直虎视眈眈想来庄高羡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凰今默转口道。 妙玉立即奉承:“不赎城毕竟是您的地方谁来也需思量。” “但是我又听说……”凰今默看着她:“无生教也到处在找你。” 凰今默犹如猫戏老鼠左牵右扯。绝对的实力和地位让她从容不迫昧月也非常恰当的表现出窘迫。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生教这种新生的小组织没想到殿下也有听闻。” 凰今默摇摇头:“无生教发展很快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在雍国、成国、云国都发展了一些信徒。我不会小看它我想你更不会。” 罪君的视野如此广阔情报如此细致连一个新立的无生教都看在眼里不赎城的实力绝不止于表面上这些。 妙玉的额头开始滴汗很好的表现了一个被捉住要害却又强装镇定的柔弱女人:“这我倒是不很了解。” “无生教为什么找你?”凰今默又问。 “大概是跟白骨道有关?听说它们有些联系……”妙玉只推作不知:“我早已脱离白骨道消解邪神烙印与白骨道再无半点关系。” 凰今默一手撑着扶手上身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她的问题却又重新换了一个方向:“你现在为什么叫昧月?” “是因为明月蒙昧?” 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人心深处:“你想将心照谁?” …… …… ps:大家七夕快乐~~如果快乐太难那就祝你健康~ 第九十六章 揽心自照 妙玉的眼神一敛很快又漾开。 她不再窘迫不再犹疑不再唯唯诺诺。 不再像是那只任猫戏弄的小老鼠。 她笑了笑得自然笑得魅惑笑得动人心魄。 “殿下可能多想了那是楼主定的名字或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回答既没有让自己被剥得干干净净又不显生硬。而且还搬出了三分香气楼之主让人无法证伪算得巧妙。 自见面以来凰今默第一次笑了。 她靠坐回去依然高高在上但已不那么气势凌人:“三分香气楼天香有七心香十一。你在何香?位列第几?” 既然已经展现出来一定的态度妙玉也就不再把自己打扮成娇柔的小女孩。 她甚至是自己找了个位置在凰今默对面坐下笑意嫣然道:“昧月加入三分香气楼不久还没有资格进天香或者心香。不过昧月此番来不赎城确有要事殿下若能玉成兴许昧月能挤一挤天香的名次也说不定。” “三分香气楼既然这么不重视你不如你就留在不赎城本座许你一个统领与魁山同级如何?” 魁山乃是现任罪卫统领专修武道的大武夫实力恐怖。在整个不赎城里地位仅在罪君之下。 妙玉眼神娇媚:“承蒙殿下厚爱可惜昧月已经先许了三分香气楼不然一定无法拒绝。” 说是无法拒绝但却拒绝得很干脆。 凰今默淡声道:“三分香气楼看似家大业大分楼开遍五域。但起家在楚境现在总部也在南域与楚庭纠缠太深。早晚被一口吞下!” 妙玉巧笑倩兮:“之前听说雍、庄、洛三国会谈闹得不可开交。妙玉就觉得天下之大不论东南争斗难息。北域混乱西境亦是不宁。还是要多立小庙免得断了香火。” 言下之意三分香气楼的格局才是能够绵延日久。同时点出所谓的四方会谈不赎城不过是个看客。真正主导的还是雍、庄、洛三国。三国在不赎城会谈你们连拒绝都做不到。不赎城能维持今日之安定无非是三国都投鼠忌器没谁能真正放开手脚罢了。 以她们之间的实力地位差距来说这番话已算僭越凰今默却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除了三分香气楼的法子外昧月你何以教我?” 她也称“昧月”而不是妙玉显然是认可了妙玉的新身份。并向她询问不赎城的立身之法。 凰今默这样的人物自然早有自己的规划。与其说是询问更近于考校。 妙玉毫无畏缩。 她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而是心狠手辣的邪教妖女先前百般拘束只是有意伏低做小讨好凰今默罢了。凰今默既然不吃那一套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她从容一笑侃侃而谈。“天底下的法子无非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内强且不去说您自有主张。单论外结却也要避免羊入虎口须得好生挑选。若去联络强秦还不如直接归顺。殿下也说了我三分香气楼家大业大偏偏根基又不甚稳固。正需要殿下这等强者引为奥援。双方若合作岂不是两全其美?” 凰今默轻轻挑眉:“你觉得应该如何合作?” 妙玉起身弯腰行礼:“昧月此来正是为在不赎城建立分楼一事。” 凰今默明知故问:“不赎城欢迎任何人。做生意不必经过本座。” 妙玉明媚一笑:“不是普通的三分香气楼而是真正有强大修士入驻的香气楼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控扼西境各分楼的核心。” 三分香气楼之所以能在天下各地都建立起分楼并不是因为它有横压天下的实力而是因为它的几乎所有分楼都只是纯粹的青楼。只做生意不涉超凡。顶多在有些分楼里有一两名超凡修士坐镇无法形成真正影响当地权力结构的超凡势力。 绝大部分国家都没有理由拒绝三分香气楼的入驻毕竟每一座三分香气楼都会给当地带来数额不菲且源源不断的税银。而且缺乏自保实力的三分香气楼随时可以被当地统治者当做肥肉吞下。 而妙玉此举却是一举勾连起三分香气楼西境各分楼增加潜在影响力。而且不难看出这一步棋落下后妙玉的最终目标必然是将它们统合成一个真正的、在当地有话语权的势力。想象一下分楼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一旦被真正整合起来那会是一个多么庞然的势力? 这种野心、气魄、格局令人惊讶。 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西境的确再没有比不赎城更适合的地方了。 三分香气楼想要把各地分楼都统合起来从纯粹的生意门店往势力经营转变首当其冲的阻力就来自当地政权。 强秦会允许这样的三分香气楼入驻吗?自然允许三分香气楼入驻多少超凡修士秦国就能收编多少等同于羊入虎口 唯有不赎城本身无力延展不必担心被并吞。又处在中立之地没有太多政治风险。而且不赎城也可以通过三分香气楼的渠道一举打开三国封锁……这是真正的合则两利。 难怪妙玉敢直接找上门来求见难怪她如此自信! 她不仅对三分香气楼有深远的想法对不赎城的困境也看得非常清楚。 凰今默不置可否只问道:“这个主意是你们楼主定的。还是你想的?” “为了早日名列天香心香昧月大胆了些。”妙玉笑道:“所幸楼主信重许我放手一试。” 凰今默略一沉吟重新开出条件:“无论天香心香终究寄人篱下。你若投我本座将不赎城的未来许与你。你的惑心神通易放难收大道难成。本座或许可以帮到你。” 妙玉笑道:“对不赎城而言与三分香气楼的合作要比昧月这个人重要得多” 这就是拒绝了。 但她说的也是正理。 妙玉她再怎么优秀没有三分香气楼作为依托也不能够帮不赎城打开局面。 因此凰今默的正确选择当然是要取三分香气楼而弃妙玉。 而对妙玉自己而言。 分楼不涉超凡是三分香气楼得以不受阻力扩张如此之快的根本。但时至如今也已经严重桎梏了三分香气楼的进一步强大越扩张自保能力就越缺乏。就连坐居囚楼的凰今默也嗅得到三分香气楼隐在脂香粉腻中的危险。 三分香气楼需要改变。而妙玉正当其时。 她或许失败失败则粉身碎骨。可若一旦成功她在三分香气楼中的话语权将跃居一众天香心香之上仅在三分香气楼那位神秘的楼主之下。 选择投靠凰今默就目前来说当然更安全稳妥。但只有三分香气楼才能完成妙玉对未来的安排。 或者换句话来说只有手握三分香气楼她才有信心在将来对抗张临川创建的无生教。罪君凰今默固然强从现在看来不赎城的潜力却远不及无生教。 而因为道果的关系。张临川永远不会放过她。 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所以她会面对。 就像最早的时候在凶兽群里的那个小女孩。 选择了擦干眼泪拿起匕首。 第九十七章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达成协议之后的妙玉只身离开。 而凰今默独立高楼许久。 最终只叹了一句:“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 ……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哪有明月昧山河?” 只要自身的光芒足够耀眼总有一天能够高悬夜空照彻山河。 从九江城域离开姜望一路疾行。 他几乎是在逃跑怕自己忍不住回转去告诉杜野虎真相。 他相信杜野虎总有一天能够成长起来能够用拳头轰平愤怒。但不是现在。远远不是现在。 恰如猛虎卧荒丘须得潜伏爪牙忍受。(1) 回庄国的这一趟也是撕开伤疤的过程。 一无所知的人和背负一切的人同样痛苦。 回凌霄阁的路上姜望没有再在“枫林鬼域”停留一路无事安安稳稳地与小安安重聚。 接下来的几天姜望在自己苦修不辍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监督姜安安。当然每天修行结束之后仍然会带安安到处去玩耍。 几天的时间里兄妹两人把云国较为有名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有名的吃食都尝尽。叶青雨偶尔同行但更多的时间则在备战迟云山。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姜安安来说尤其如此。因为迟云山开山的时间终于来临。 这一天姜望杵在一处云廊等候。 而姜安安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跟自家亲哥哥新买的一沓字帖作斗争。至少在迟云山开山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是没有太多空闲时间“闯祸”的。 清风拂面凌霄阁的主人飘然而至。 左右看了看才问道:“向凤岐那个废物徒弟走了?” 叶凌霄这等人物当然不会看不出向前的师承。而且向凤岐的确留给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凌霄是在说谁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向前不是废物。” “你是他的朋友就听不得实话了?”叶凌霄皱眉道:“向凤岐何等人物?作为他的徒弟一点斗志也没有丧气沉沉。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生性骄傲见不得向前不思进取的样子。尤其向前的师父向凤岐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但有些时候即使没有恶意也非常伤人。 向前即便是在丧气的时候也不想在凌霄阁给他师父丢脸。想来对于那位洞真无敌的向凤岐而言对叶凌霄也是有相当的敬意。 与其说向前重视叶凌霄的看法倒不如说他在乎的是向凤岐。在乎向凤岐的颜面。 姜望认真地说道:“您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请不要冒昧的评价他。” “哦?”叶凌霄抬起好看却骤然锋利的眼睛:“你在教本阁主做事?” 姜望感觉自己跟这位凌霄阁主有些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见面都像要干仗……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漠视别人在他面前诋毁他的朋友。 “姜望不敢。但向前绝非废物不信您且等个三年两年。” “呵。”叶凌霄冷笑一声。 但这冷笑突兀的一个转折变成了大笑。 他和煦大笑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小子不错此去迟云山要多多费心。” 姜望本来摸不着头脑但看到飘飞而至的叶青雨也就明白了。 于是陪着笑道:“我会的。” “爹。”叶青雨飞落身边狐疑道:“迟云山的事情不是说让我自己负责吗?” “啊是是。”叶凌霄此时的笑容才是发自真心异常柔和:“咱们青雨长大了是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那您这是?” “我送送送送。” 盛气凌人的叶凌霄大概也只会在自己女儿面前有这样唯唯诺诺的一面。 “不用啦!送我千里终须一别。”叶青雨挥挥手:“您老人家请回吧。” “好那叶女侠请慢走。”叶凌霄顺便看了看姜望:“姜少侠也请务必小心。”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来叶凌霄的这个“小心”应该不是让他小心迟云山的危险。 还之以老实巴交的点头:“请叶阁主放心。” “走吧。”叶青雨倒是干脆得很直接腾身便起。 姜望也赶紧跟上。 在两人飞远之后云海一阵翻涌挤出一头奇形怪状的异兽。 说它奇形怪状是因为它身披云纹却头顶独角体长三丈长毛如绒。四足踏云长尾还缀着一团无色水球。 它立在叶凌霄身前口吐人言:“迟云山要想十拿九稳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年轻人可靠吗?” “小孩子说不了谎只会作为一面镜子反映身边的大人。能把安安教成那样足以说明姜望的品性。” 叶凌霄慢慢说道:“至于他的实力……齐国人已经看得很清楚。” “呵呵呵……”这异兽轻声笑道:“他好像不怕你。天骄都是这么眼高于顶的吗?在真人面前也敢顶嘴?” “他不是不怕我。而是有所坚持并且知道分寸。在这个年纪能知道分寸二字他过得不容易。” “听起来你好像很欣赏他?”异兽若有所思。 叶凌霄笑了笑笑容俊朗迷人可惜在他面前只有这一头异兽不太能够欣赏。 “云顶仙宫传承独特神通果天下奇珍。要得云篆神通首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杀人。所以我虽然给青雨安排了不少历练她却从未真正经历生死在真正的交锋里一定会吃亏。有姜望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有脑子既有坚持又有分寸的队友此行机会极大。” “云顶仙宫讲究一个无心插柳的缘法你还记得那个四字箴言吗?是谓‘无心之缘’。越是冲着传承去越没有机会。”异兽知道他说的机会不仅仅是云篆不由得闷声道:“你不要插手太多。” 叶凌霄傲然一笑:“我岂会不知?放心我家青雨随我长得好看又有天赋必定能得云篆。也必然能……” “云篆啊……”异兽咕噜了两声:“此神通已有数百年未现世啦真是叫人怀念。” “是啊。”叶凌霄也跟着叹气:“我当年是不知其间规矩不然早就拿下了何至于等到青雨长大?” 异兽冷酷无情地揭穿:“当年要不是我你早就被……” “要不是我你头都没了好吗?阿丑!”叶凌霄不屑的反击。 “叶小花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异兽也怒了:“我头差点没了还不是为了救你吗?你没本事还爱吹牛一去就要别人一起上结果他们把你打得找不着北!要不是我……” “我没本事?”叶凌霄跳将过去一把抓住阿丑的独角像个泼皮那样赖过了话题怒道:“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我叶某人的厉害!” 名为阿丑的异兽怒不可遏一摆长尾搅得云海生波:“叶小花你动我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便吃了一拳。 “哎呦!” 叶凌霄直接将阿丑砸远撸起袖子就跃入云海中。 但见云雾滚滚看不清真实情况。 只有阿丑的声音不断传出来咆哮连连—— “老子跟你拼了!” “哎呀!疼疼疼!” “放手放手毛扯断了!” “你有本事别仗着境界!” 最后才是叶凌霄张狂大笑的声音:“我没本事!怎么着!” ps:“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出自水浒传宋江的西江月 不过用在此处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 第九十八章 隐秘 祁昌山脉横在庄雍之间天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障。 庄承乾当年之所以能够裂土自立不仅有雍国内乱的天时也得益于这样的地利。 祁昌山脉里有野兽也有妖兽哪怕对初涉修行的超凡修士来说也算得上凶险。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在超凡世界里妖兽几乎可以等同于资源。 如此看来庄雍之间在边界的多年摩擦也未尝不是对资源的争夺。 说起来姜望还是第一次来祁昌山脉当初在唐舍镇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而那个憨厚朴实的唐敦是再也看不到了。 飞行在祁昌山脉上空叶青雨有意观察姜望的表情毕竟庄国领土已在视野中她怕姜望乱了心神。 但姜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你前几天跟你那位朋友来过?”叶青雨问。 姜望只道:“别跟安安说。我告诉她我去了另一个地方办事。” 叶青雨点点头。有关枫林城域的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好话题。对姜望和姜安安来说都是如此。 无论是庄国还是雍国都没有在祁昌山脉驻军。因为无论是哪国都不会允许对方这么做。 参与迟云山之争的一共有四方势力。 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云游翁。 姜望跟着叶青雨赶赴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那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边两个南北各据一方。 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应该就是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传承者因为穿着分别有很明显的雍地与成地风格。 雍国人穿着非常保守且遵循传统服饰通常以青、灰两色为主。成国人则有些受南域尤其是楚人影响穿着色彩较为艳丽。 这帮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高傲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没有人说话姜望和叶青雨更不会挤过去寒暄。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清醒跟竞争对手实在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他们此时处在祁昌山脉深处位置偶尔还能看到妖兽经行但妖兽不比凶兽那样毫无理智大多是有一些灵性的远远就会避开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修行者。 四方来了三方只等云游翁。 对于云游翁的神秘姜望很能够理解。在他看来参与迟云山的几方里只有云游翁代代单传没有势力很容易因为棋局之外的因素被解决。所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神秘”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灵空殿原先其实不弱。”叶青雨传音跟姜望解说往庄国的方向看了看:“本来是占据这一地的跟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差不多。但是被时任雍国大将的庄承乾打残不得已逃到成国。之后庄承乾就直接占领了这里建立庄国。” 姜望没想到灵空殿和庄国还有这一番牵扯甚至涉及庄国的建立。 不由得叹道:“庄朝太祖的确是一位雄才伟略的人物。”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国人他不会否认庄国太祖庄承乾的伟大毕竟那是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传说人物。但这也不会影响他对现任庄帝庄高羡的仇恨。 “是啊。”叶青雨也道:“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有说。 哪怕她的立场完全在姜望这一边也无法说庄高羡是一个无能之辈、昏庸之君。 尤其是现在庄高羡正在事实上创造着庄国的中兴。 她可惜的是庄国放弃了姜望让姜望如此辛苦。可惜的是姜安安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 “没有什么可惜的。”姜望反而很平静左右看了看问道:“要等云游翁到何时?” 叶青雨看了一眼天色:“最迟日落之前云游翁就会到来因为日落之后迟云山就进不去了。没办法必须等四方有任何一方不在迟云山就无法打开。” “如果云游翁被杀了呢?”姜望突然想到:“又或者当初灵空殿直接被庄承乾灭干净了呢?” “不知道。”叶青雨摇摇头:“这么些年来从没有发生过你说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了或许迟云山的秘密就永远失落了吧。” “迟云山的历史有多久了?”姜望问。 “好像在凌霄阁立阁之前就有了。”叶青雨说。 进入条件这么苛刻的传承还能延续到现在真是很幸运了。姜望想。 千古以来多少强大的传承都失落在历史长河里。就比如飞剑时代的绝巅剑术倘若向前现在出了什么意外唯我剑道便可以宣告失传。 迟云山却还能保留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或许……不仅是幸运。会不会有什么机制在保证传承的延续呢? 姜望在通天宫中问道:“姜魇你知道迟云山吗?” 姜魇的声音回答道:“这种事情是他们四方的隐秘定然守得极严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又没谁信奉白骨道。” 姜魇的回答无可挑剔。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有些奇怪。姜魇的后一句实在是多余的解释。他本来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此时却产生了联想。 难道迟云山真与白骨道有什么联系? 雍国、庄国、云国恰好是距离迟云山最近的三个国家。也恰巧是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所在之地除了后来灵空殿被赶走之外……但是灵空殿被赶走之后选择落脚的成国也就在庄国东南边依然离迟云山很近。 是不是可以说这三方势力本就是守着迟云山的传承? 再仔细想想看…… 庄国立国的时候太祖庄承乾打残了灵空殿有迟云山传承的灵空殿不得不跑到成国落脚。 而庄太祖庄承乾在世的时候还做了一件很有名的事情他掌权期间清剿了白骨道!庄承乾时期剿杀白骨道一度是庄国国策。 白骨道也一度销声匿迹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恢复才在欧阳烈、陆琰的主持下死灰复燃重起波澜欲炼白骨真丹让白骨道子一步成就超凡巅峰……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设计夺走白骨真丹再一次被打残。 但有记载的前一次针对白骨道的打击正是庄承乾主持的。 庄承乾清剿白骨道、庄承乾打残灵空殿这两件事有没有可能产生联系? 白骨尊神有没有可能因此知晓迟云山的秘密? 姜魇真的一无所知吗? …… …… ps:明天来推荐了。真是的从六百均订等到现在快一千……再不来推荐我就要自闭了。 我亲爱的读者们这几天多订阅多投票多跟朋友推荐一下这本书呀。让推荐效果好看一点吧……我也努力把迟云山之行写得更漂亮一点。 这一卷的收尾我目前有两个想法还在权衡中~ 第九十九章 山云迟来 姜望本能的感觉姜魇隐瞒了什么但也很清楚倘若姜魇真的一意隐瞒他不可能挖掘出答案。 与姜魇“相处”了这么久彼此算是都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很显然姜魇对他的了解远远超出他对姜魇的了解。 这也是哪怕开辟了第一内府姜望依然对姜魇十分谨慎的原因。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都是早早来到此处唯独那位神秘的云游翁似乎对迟云山根本不在意始终不见人影。难免叫人怀疑其人是不是出了意外。 作为传承者叶青雨倒是不急不躁传音与姜望聊着天。 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人也都保持了耐心。 好在天黑之前云游翁终于还是来了。 彼时天边飘来一朵游云飘近的时候游云上的人影才被众人发现。 其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蒙着一块灰巾看起来非常的神秘。 踏云而来悬停在姜望与叶青雨的对面。 “不说废话开始吧。” 他倒是很直接且一来就要主导局势。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非常苍老。 迟云山每次开放只有近三十三年出生的人才能够进入。但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也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青云亭那边是一男一女那个衣着保守却遮不住波涛汹涌的女人几乎是缠到男人身上去了男人则挑眉看向云游翁:“你这把年纪了还能进迟云山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根据叶青雨之前的介绍那女人才是青云亭的传承者男子则是雍国的年轻天才姓焦名雄身材高大皮肤略黑据说很有名气。 “不劳费心。”云游翁回应道:“我声音成熟了些但人很年轻。说不定比你还年轻。” 灵空殿那边亦是一男一女。灵空殿传承者也是女子虽然衣着艳丽但看起来比青云亭的丰满女子要矜持得多与她请来的帮手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她请的帮手是个有些消瘦的男子不知道是成国的哪一位天才反正叶青雨没有相关情报。 听到云游翁的回应灵空殿传承者娇笑道:“不行就不要勉强不然等迟云山开启你就先行离开如何?我怕你等会被风吹倒摔死当场迟云山就此断了传承。” 在场四方里只有云游翁是独自前来没有人会小觑他。之所以青云亭、灵空殿两方接力般针对于他其实都是为了探他的底。 这个道理姜望很清楚云游翁本人也不会不明白。 云游翁没有回应或者说他的回应是他正在掐动的印决。 他并不是要大打出手这套印决叶青雨也掌握了类似的是打开迟云山的印决。 今天来迟云山的四方各自掌握一套启山印决合在一起就能打开迟云山。但这套印决本身须得配上各方的传承用独特的道元才能催动并不是说印决随便传给谁都行。如此方能保证传承始终在这四方手里。 毕竟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没有太多时间浪费。 随着云游翁的动作其他人也都放弃试探纷纷开始掐诀。 随着印决的完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出现了一朵云。 呈白、青、乌、赤四色形态极美。 “在祁昌山脉之外是看不到这四色云的只有这里能看到。” 叶青雨一边维持印决一边还有工夫给姜望解释。 这大概是一种保持隐秘的限制。姜望完全可以理解。 但如果说天空出现四色云奇景外部却看不到的话是不是说明这四色云或许并未出现在现世天空? 这里已经开始进入另一片空间了吗? 没有让姜望思考太久四色云甫一出现便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四朵云纠缠一团又无声炸开。 就像四色云彩绕成的一个圈迅速扩大很快就把在场众人全都包围在“圈”中。 姜望眼前一花景物已变。 视野范围内矗立着一座高山。 自半山腰起就被浮云笼罩看不真切。 参与迟云山之会的七个人便散落在山脚。 而在他们的身后悬停着一座四色云之门踏出这道门便是离开。 仍然是云游翁先说话他似乎很享受掌控局势用那种老年人惯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山顶见。” 姜望没有什么意见他对迟云山所知不多叶凌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给叶青雨太多情报。 现在还什么情况都没出现先了解一下这里再展开竞争也不迟。 可惜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达成一致。 “我说就到此为止吧。”雍国的那位焦雄闪身拦在迟云山之前拦住了云游翁也拦住了众人。他看着在场的其他人目光睥睨:“你们也进了迟云山见识到了这里的风景。该满足了。就此打住如何?” 姜望没有出声甚至是扯了扯叶青雨的衣角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习惯低调处事的先让这些人斗一斗看看深浅也好。 叶青雨也非常默契果断后退毫无出风头的想法。 但可惜凌霄阁的实力摆在这里。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 焦雄的目光越过寸步不让的云游翁越过跃跃欲试的灵空殿两人竟然先一步落在叶青雨和姜望身上:“你们不想走?” 姜望伸手在背后指了指云游翁示意你能不能先解决你面前这位。 谁知云游翁忽然一个侧身也看了过来:“青云亭要让咱们就此止步凌霄阁的两位怎么看?” 至少在迟云山里凌霄阁太强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外界再强也不能把叶凌霄拉进来而恰恰因为在外界的强大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就连灵空殿那位跃跃欲试的削瘦男子也安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愿意坐山观虎斗焦雄出头只是因为他出身雍国的强大自信。 时至今日雍国虽然已经衰落很久但仍然要比云国和成国强大得多。雍国人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衰弱了多少他们对比的目标始终是荆国、秦国。楚国他们都不愿意去比毕竟楚国才在河谷平原惨败元气大伤。 他们保持传统正是因为始终无法忘却往日荣光。 他焦雄能在雍国脱颖而出对付云国和成国的年轻修士当然不是问题。云游翁一介散修还把自己弄得年少早衰更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在这些歪瓜裂枣里始终是凌霄阁威胁最大。毕竟叶凌霄的威名在那里。 所以焦雄虽然事实上拦住的是云游翁第一个针对的却是凌霄阁。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凌霄阁两人身上。 “那个如果你们一定要问我的看法……” 姜望表情诚恳地说道:“我觉得……大家初次见面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为好太伤和气。” 第一百章 扬眉剑出鞘 人性真的很奇怪。 有时候善良会被视为软弱诚恳会被看做愚蠢。 至少现在焦雄就因为这种“愚蠢”笑了起来。 “怎么你以为这是街坊邻居闹矛盾吗?说几句好话人家就要放过你?” 姜望很苦恼。 一进迟云山还什么都没见着就和焦雄对上实在不符合他低调的行事风格。 但焦雄铁了心要找凌霄阁的麻烦他们也没法子避开。 “这么多邻居都在呢让人家看笑话不好。”姜望仍然想要再努力一下。 焦雄嗤笑一声甚至不再看姜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叶青雨:“叶姑娘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最后迟云山的收获我分你一份。” 叶青雨笑容清雅:“池月没有意见么?” 焦雄语气霸道:“一切由我做主。” 名为池月的女子就是青云亭的传承者了。闻言还挤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已经被管教得服服帖帖。 叶青雨不置可否只促狭地看着姜望:“这位公子你怎么看?” 姜望苦着脸道:“这样不好吧?” 焦雄伸手往旁边一拨云游翁也很是配合的就被“拨”开了。 他直面姜望:“且报上名来我焦雄不杀无名之辈!” 看那架势仿佛是想要直接动手。 焦雄有力压众人的自信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针对所有人但是能各个击破自然更好。 姜望无奈但很有礼貌地一拱手:“好说在下独孤无敌。” 他不想在雍国人、成国人面前出什么名也已经在望江城用过一次张临川的名字了怕被有心人联系到影响了凌霄阁。故而改用独孤无敌。 焦雄冷声道:“好大的口气!” 姜望继续叹气:“爹妈口气大怨不得我。” “你爹妈难道不知贱名才好养活吗?你这个名字怕是活不长久!” 焦雄未必有多么瞧不起姜望但既然要针对姜望激怒对手显然是一种百试不爽的策略。 姜望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这就是你叫二狗子的理由吗?” 焦雄本想激怒姜望但自己反倒先怒了脚步一抬几乎就要立刻动手。然而此时的迟云山上忽有隐约的钟声响起。 铛~铛~ 那钟声突兀响起又悄然幻灭了。 所有人都知道迟云山上有什么变化在发生。 焦雄没有第一时间上山但也仍堵在那里不许其他人先上。 他表面上蔑视一切对手也有足够的信心但在实际上却仍然保有谨慎。这谨慎主要是给云游翁的。 在他看来独孤无敌最怂实力最差。灵空殿请来的那削瘦男子之前跃跃欲试应是有一定实力云游翁独自前来神神秘秘最需要警惕。当然他们都是歪瓜裂枣远不可能有他在雍国遇到的对手强大。 虽则仍是冷眼看着姜望却同时也在观察着其他人:“好教你知贱民才应该用贱名!” 姜望十分诚恳:“请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他斗嘴可能斗不过重玄胜、许象乾、苦觉这些人但耳濡目染久了也须是不弱。 直将焦雄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哪怕他心里装着其它事此刻也有些难以忍受。 青云亭的传承者池月在一旁尖声道:“焦雄是雍国年轻一辈排名前十五的天才!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个态度说话?” 这女人说话似是完全不过脑子。 姜望懒得理会只看向叶青雨:“雍国年轻一辈排名第十五的天才很强吗?” 叶青雨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解答道:“我只知道雍国排名第二的天才在不赎城二打一仍然被庄国的祝唯我轻松击败。” “哦~~”姜望这一声拖得很长拖得意味深长。 但不等焦雄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他又将尾音一收冷眉看去:“焦十五你到底动不动手?不动手别拦着我上山。” 迟云山钟声已响姜望已没有兴趣再陪着焦雄演戏。 毕竟这人实在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老子是焦雄!”焦雄狠狠瞪了一眼云游翁和灵空殿的两人意在威慑想要打消这两方偷上迟云山的念头然后再次把目光瞪回姜望:“想找死也别这么急!” 他不知道还在等什么一直叫嚣一直不动手。姜望却懒得再等。 扬眉剑出鞘! 似有一道破风之声在耳边。 似是一道流光划过在眼前。 长相思跃出水面。 他快到已经看不清动作人和长剑仿佛本来就在焦雄面前。 好像姜望只是轻轻往前一刺罢了。 剑尖一点如夕阳坠! 老将迟暮之剑是人道之剑里最悲壮、最决绝的剑式。 一剑撞来不可挽回。 焦雄好歹也是三府强者一个二十一岁的三府强者当然算得上天才。 惊才绝艳如张临川当初在枫林城的时候也不过是开了四府。 面对姜望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焦雄亦是出剑。 他的剑重而阔一剑斩出如大江大河。激流奔湍势不可挡。 与长相思撞在一起。 三府驱动的剑势却被老将迟暮瞬间撞散! 他的剑不如长相思他的剑势不如老将迟暮。他的通天宫远不如姜望雄阔。他的天地孤岛远不如姜望广大。他虽开三府但三座内府向内开拓的房间加起来也没到三千! 虚空之中两条漆黑锁链如蛟龙钻出瞬时将剑势失控的焦雄捆住。 囚身锁链暂时桎梏了焦雄的所有反抗。 长相思直接贯入接连撞破通天宫与三座内府将焦雄生机泯灭。 早在腾龙境的时候姜望与重玄胜配合就杀死过开拓两府的日照郡守虽然彼时是突袭且那位郡守毕竟老衰。但今日之姜望比当时强出何止倍计? 如今的姜望甚至与外楼巅峰的海宗明都生死搏杀过再应对焦雄这等普通内府已经完全没有压力。 不动手则矣一动就杀个干净。 青云亭的池月惊骇莫名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些小国修士面前本应横压一切对手的焦雄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死了。 虽然对她来说焦雄只是她骗来一用的工具这时候不死之后她也会想办法杀死。但她毕竟不可能杀得这样轻松! 这个名为独孤无敌的男人太强! 她迅速下了决定要与另外两方联手争夺一线胜机。 但姜望杀死焦雄之后半点迟疑也无直接一抖手一条鞭影抽了过来! “三位还不帮忙?!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杀死!”池月一把抓住那条鞭子嘴里急喝。 但刚一抓住便感觉不对。 那不是一条鞭子而是……绳索? 囚龙索瞬间缠身而上当场将池月捆成一团。 囚龙索是海宗明都倚仗的宝贝纵是对上外楼强者都极有用其特性便是触之即缚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吃亏。 池月当场被制住波涛汹涌的身材在囚龙索的捆缚下愈发凸显火爆。 她在地上扭动瞬间转换了态度媚眼如丝地娇喘道:“独孤公子咱们或许有误会。青云亭愿意……” 长剑横过娇艳的人头滚落。 第一百零一章 斗勉 无论她是一府两府三府。 无论她是男人女人美人。 既然决定要动手要分生死。那就不必给她展示的机会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 姜望非常清楚他一旦展露实力必然就要迎来围攻。 无关于其它理智最终都会导向这个结果。 毕竟在这些人里他应该是最强的这一点实在无需谦虚。 最嚣张最霸道开场就想一打三的焦雄就这么轻易出局青云亭的队伍直接宣告结束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但在场的这些人里竟然没有一个表现出意外。也不知是太有底气还是都太能隐藏情绪。姜望更倾向于前者所以暗暗提高了警惕。 灵空殿传承者请来的那位削瘦男子第一个站出来:“囚身锁链……秦法?景法?” 姜望只知道法家圣地三刑宫分为规天矩地刑人倒不知法家内部还有那么多派系划分。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的口音。 “你不是成国人?” 成国与庄国好歹是邻国姜望还是接触过一些成国人的此人的口音完全不同。 “他是楚人。”叶青雨看向灵空殿的传承者:“钟琴你们灵空殿就此投靠楚国了吗?甚至不惜断绝传承?” 她这话是有道理的。 凌霄阁在云国自不必说青云亭在雍国虽然也臣于雍但毕竟能维持其独立传承。而灵空殿背成国投楚国几乎是一定会被吞干净。没有其它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实力差距而已。 以楚之强灵空殿绝无可能保持隐秘。 钟琴丝毫不见尴尬反而笑道:“灵空殿非是臣于楚而是臣于斗勉公子。” 斗氏是楚国的显赫姓氏不输于左光烈、左光殊所在的左家。 斗勉能够收服整个灵空殿固然少不了家世的原因但其自身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姜望这时候才明白灵空殿钟琴一直表现出来的哪里是矜持分明是敬畏! 斗勉负手而立直视叶青雨:“怎么凌霄阁对我大楚有看法?” 叶青雨表现得很平静:“凌霄阁向来中立对谁都没有看法无论秦楚。只不过迟云山涉及本宗传承斗公子不要逼得本宗有看法才是。” “斗勉公子。”不等斗勉说话姜望往迟云山的方向看了看:“你确定要在这里先与我相争吗?渔翁可是已经上山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姜望与斗勉对峙的时候云游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想必已经先一步潜入迟云山。 斗勉亦是果决之辈闻言直接转身径往迟云山而去。 姜望随手收回囚龙索一并将焦雄与池月身上的储物匣取走。 一边与叶青雨往山上去一边问道:“你脸色有些不好为什么?” 叶青雨摇摇头歉声道:“抱歉刚才看到池月被你斩首……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有些不适应……” 斗勉和钟琴在的时候叶青雨还能压制那种不适此时只剩他们两人在后面就有些无法遮掩了。 从来没有杀过人的确很难面对突兀的生死。 之前在三山城的凶兽战场她失态遇险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没有什么不好。” 姜望脚下未停很自然地说道:“你有不必杀人的自由。在人吃人的世界里这一点令人艳羡。” 无论叶凌霄是基于什么理由从不让叶青雨面对生死姜望都能够理解。 如果可以他也永远不希望姜安安沾染鲜血。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杀人者也需要有被人杀的觉悟。 姜望自己并不嗜杀但你不杀人人要杀你。有些时候没有选择。毕竟他没有叶凌霄那样的长辈可以替他遮挡风雨。 不过倘若叶凌霄打算让叶青雨将来接掌凌霄阁像现在这样无法直面生死肯定不行。 “谢谢你我得到了很大的宽慰。”叶青雨轻声说道。 “不客气。”姜望一边打量着山上的环境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迟云山有什么不对劲?” 叶青雨也注意到了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山上的云有些怪异。” 明明迟云山上的一切都很正常包括石与树包括天空与风但是笼罩在迟云山外的层云却好像始终未曾移动过。 云很容易被风影响很难固定在哪一个地方这不合常理。 姜望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山外的那些云其实也在移动只是异常缓慢而已慢到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迟云山”这个名字好像有了具体的所指。 事实上迟云山上的异常才是他坐视云游翁先一步上山的原因。 “不仅仅是云。”姜望说道:“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太阳的位置也没有移动过。或者说移动太慢让人无法观测。” 叶青雨冰雪聪明立即有了猜测:“山里的时间要比山外快?” 因为早年追索云顶仙宫得到了“无心之缘”的谶语为了让叶青雨顺利得到云顶仙宫的传承叶凌霄故意没有给她透露任何云顶仙宫的情报。她同姜望一样也需要从无到有的探询答案。 “如果不是幻象影响的话大概只有这一个解释。”姜望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时间流速不同的情况。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格外的警惕。 不乏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他可不想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已经垂垂老朽。 因为青云亭一方的两人已经横尸山下他们是第三拨上山的人也是最后一拨。 所以在保持警惕的同时也前行得很快。 但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斗勉、钟琴以及云游翁的踪影。 是被分割到了不同的方位还是他们都在全速前行? 这座迟云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不知要多久才能登顶更不知道上山的途中会遇到什么。 “我们是不是太慢了?”叶青雨问。 “没有办法。”姜望说道:“我们不了解迟云山的情况速度再快就无法保证安全了。” “我以为你是观察到了什么线索才需要在山下停留。如果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叶青雨说着从自己的储物玉佩取出一辆小小战车往前一扔。 储物玉佩本身已经属于古物件相对于现在流行的储物匣它制作难度更高也更稀有。 仅这枚储物玉佩就价值不菲而这辆小车更是豪奢。 出现在两人身前的是一辆异常华丽、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两匹雄骏之极的踏云天马在前拉车长声嘶鸣。 姜望懵懵懂懂地随叶青雨踏上战车战车上的蓝色旗帜展开一层蓝色光罩将整个战车覆盖一看就极有安全感。 叶青雨一挥青色旗帜踏云天马立即奔出。 姜望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 什么叫无所顾忌、风驰电掣。 第一百零二章 有钱人家 华丽战车在山道疾行其实始终未曾贴地。 道旁的风景一闪即逝若不是姜望也算修为不俗都很难看清路边过去了什么。 迟云山上的确有不少阻碍大部分是云兽。 与叶青雨的云兽秘术很类似只是完全不受叶青雨的控制。或者说凌霄阁的云兽秘术本来就是自迟云山而来。 迟云山上的这些云兽当然比叶青雨召出的云兽要强大得多且神出鬼没从各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发动袭击。 但在这座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面前全部成了摆设。 往往云兽一跳出来战车已经过去根本连车轮都摸不到。要不是姜望眼神好或许还发现不了自己被袭击过。 偶尔也有云兽能够恰巧撞上来发动攻击。但从始至终那蓝色光罩纹丝不动。 姜望甚至很怀疑这蓝色光罩若输出至极限自己全力出手能不能够将它打破。需要多长时间。 而仅以速度论这辆战车一旦启动除非接连使用焰流星不然也很难追得上。 难怪叶凌霄放心让未开内府的叶青雨来迟云山!仅仅这辆战车就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实力不够法器来凑。 注意到姜望感慨的神色叶青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七色旗云车七色旗帜代表七种功用家父早年得来特意留给我护身的。” “好宝贝。”姜望赞道。 叶青雨又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个造型别致的鸟笼轻轻将笼门拉开一只又一只的小云雀自鸟笼中飞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令人难以想象这么小一个鸟笼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只云雀。 “云雀笼。”叶青雨继续解释道:“这些小东西很有灵性能够帮我们第一时间找到那几个人……以及神通果。” 进入迟云山以来姜望下意识地就占据了主导位置。 因为他战力远胜叶青雨经历也比养尊处优的叶青雨更丰富。他是抱着帮助叶青雨的想法来的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出更正确的决策。 但是对于迟云山叶青雨其实也早有准备。只是顾及姜望的感受才一直任由姜望发号施令。 直到进展缓慢姜望自己也有些犹疑之后她才站出来表现。 在她看来姜望这种在齐国扬名的天骄性子再怎么温和也难免有些自我。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一种对朋友的迁就心理。毕竟姜望来迟云山纯粹是为了帮她。 当然姜望并不是一个过于自我听不得异议的人。他行事很有主见却也很能听得进去意见。 叶青雨有更好的应对他其实乐得轻松。 看到云雀笼只干巴巴地又赞了一句:“好宝贝。” 除了这他也说不出别的了。有钱人家的世界他的确不懂。 他只知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靠实力和机变应对危险。 什么驾驭一辆又安全又高速的奢华战车直接碾过危险的地方他脑子里压根没有这样的概念。 修行者讲究不滞于物过多的依靠外物会影响自身的求道之心。但是姜望现在感觉如果有足够的“外物”好像有没有求道之心也不很重要的样子…… 七色旗云车风驰电掣在迟云山上横冲直撞。 过不得一会。叶青雨便道:“云雀儿找到了!灵空殿的两个人和云游翁一在山北一在山南。” 她托举云雀笼闭上眼睛似乎能够分享云雀的视觉:“山南一处塌了一半的小亭斗勉好像在寻找什么。山北的一个小水潭里云游翁正在……云雀儿被消灭了。” 叶青雨睁开眼睛:“云游翁好像也在水潭里找什么。我们去哪边?” “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好像都对这里很了解而且早有准备才能够这样快。不像我们……”姜望有些无奈:“叶阁主是故意给我们制造难度么?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叶青雨也有些苦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姜望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想了想:“迟早都是要解决的我们先去山北。斗勉的实力我有个大概判断云游翁太神秘还是先探他的底为好。” 同在楚国斗勉的实力自然是以左光殊为标准推导。左光殊天赋亦是顶尖左氏与斗氏差不多斗勉本人比左光殊大不了多少就算强些也应该有限才对。 当然这种判断也未必准确姜望只是对藏头露尾的云游翁更不放心。 “可以。”叶青雨表示同意驾驭七色旗云车转向。 “等等。”七色旗云车正在高速行进叶青雨又讶道:“云雀儿看到神通果了在山顶!” 姜望也有些愣了他首先是没有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发现神通果。 其次如果神通果在山顶位置的话斗勉和云游翁猫在那两个地方找什么呢?迟云山另有奇珍?还是说他们其实也根本不了解迟云山? “你以为当去哪边?”叶青雨问。 “先去拿神通果!”姜望当机立断。 管他们在找什么!既然叶青雨是为神通果而来那自然要以神通果为优先。拿到神通果完全既定目标后再考虑其它。 七色旗云车方向再转直往山顶而去。 迟云山非常的高即使是以七色旗云车的速度也奔驰了许久。 越往高处越能发现山外的风都很慢慢到像是从未吹拂过。但结合浮云久久移动的细微距离又能切实察觉到风的存在。 迟云山有一道无形的分野隔开了两种不同的时间。 到了山顶。 迟云山山顶位置绝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但是有一棵树。 这棵树很大几乎占据了山顶三分之一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之前在山下乃至山腰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这棵树。 就好像是在你到了山顶之后它才突然长出来“长”到你的视线里。 七色旗云车悬停在此树之前抬眼一看它的枝丫仿佛连接天穹相当壮观。 这不会就叫神通树吧? 神通果就是长在树上的? 姜望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神通树有这么大那神通果至少也得结个一两百颗吧…… 仿佛感应到了姜望的想法。 那颗巨树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堪称恐怖的气息爆发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 “吾乃……守山灵!” 第一百零三章 我有何惧 一颗说话的巨树…… 气息恐怖威压沉重。 妖族? 神秘的迟云山顶存在一尊体型如此巨大的妖族吗? 迟云山明显是人族修士的传承地在人族的传承之地怎么会存在妖族? 还有守山灵……什么是守山灵? 姜望往前一步下意识将叶青雨拦在身后。尽管他们此时都还在七色旗云车的庇护里。 仅仅是这位守山灵巨大的体型就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若生争执他没有半分把握。 “守山灵阁下我等无意冒犯!”姜望大声认怂。 然而那巨树摇动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阁下?阁下?” 姜望小声地试探几句依然没有回应。 好像那位“守山灵”只是短暂地苏醒了片刻。 姜望转过头问叶青雨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青雨操控着七色旗云车缓缓后退:“没有听说过什么守山灵。” 关于迟云山里的情况叶凌霄还真的什么都不说到底是心大还是别有计划? “在古代守山灵乃镇守山门之灵是一种位阶、身份须得正儿八经受过敕封得到天地承认。”姜魇的声音在冥烛内响起:“只有真正的大宗门才有资格、才有能力敕封守山灵。” 他难得的没等姜望询问便主动解惑。 姜魇在七星楼秘境状态恹恹甚至好像陷入沉睡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迟云山秘境却如此精神。是不是说明迟云山仍在现世中?哪怕它有时间流速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迟云山是传承于古代的某个大宗门驻地?”姜望问。 “在这里你的收获可能超乎想象。”姜魇的声音有一丝期待。 他好像对迟云山特别感兴趣并且在有意引导…… 姜望按住心中的种种猜测对姜魇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警惕。转问叶青雨道:“你的云雀之前不是找到了神通果吗?在什么地方?” “云雀儿看到就在这颗大树的后面结在枝上。”叶青雨说。 难道这颗大树真是神通树?神通树妖? 不太可能…… 如果世上真有神通树妖这种存在各大顶级势力都一定会争抢并且想办法圈养起来又怎么会从未听说过呢? 天道有缺本身神通果这种东西已经是罕见奇珍。它若是结在树上那棵树本身还有灵智生为树妖那该有多强大?天生无数神通吗?那种强大简直无法想象。 要知道修士的内府极限也才是天府兼具五神通就已经是尽头。那几乎已经是无法跨越的先天差距。若真有神通树妖这种族群存在恐怕远古时代的大战应该改写结局。 姜望更倾向于神通果只是“寄存”在守山灵身上。 现在的问题在于眼前这位守山灵没有动静了。先前出声是警告?还是说现在又开始沉寂? 但总归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一旦迎客亭那边决出胜负这边的神通果只怕要生变故。 “试试看能不能摘下来。”姜望想了想掐动印决漆黑锁链在虚空中钻出。 神通果在这深浅未知的守山灵身上姜望肯定不能贸然过去摘取但用囚身锁链试一试却无妨碍。 行就行不行再想办法。 叶青雨一边操纵云雀给囚身锁链“指路”一边紧紧抓住青色旗帜打算稍有不对立刻驾驭七色旗云车逃走。 囚身锁链钻出虚空向这尊巨大守山灵身后绕去。 “住手!”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 一个隐藏在地下的阵盘忽而大放华光阵盘上方凭空出现一座古朴光门斗勉便自那光门中一跃而出。 右手提刀斩落带起一抹匹练般的刀光。 铛铛! 刀光与囚身锁链相撞。 这是一柄刀头大到有些夸张的刀自刀身三分之二处突兀凸起刀形狂烈瞧来又狠又重。 只随手一刀竟已似分割两地令囚身锁链不得寸进! 原来斗勉甚至是已经先一步来到山顶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摘取神通果而是在这里摆放了一个可以用于挪移的阵盘以防备神通果被人夺去。 而他自己却赶到山南的小亭里寻找什么。 此刻的斗勉怒视姜望:“你们想干什么?神通果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迟云山的时间结束……是什么意思?”姜望皱眉问。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到底是在装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不知何时云游翁也已经赶来了山顶。 他与斗勉各有准备几乎是同时赶到的山顶彼此牵制着留下应对手段然后各自根据各自掌握的线索去搜寻隐秘。 倒是姜望和叶青雨因为对迟云山一无所知的确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因为试图先行摘取神通果好像同时引起了两方的敌意。 姜望按剑在手转头盯视云游翁:“真不知道又如何?假不知道又如何?” 他根本不想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大家都在迟云山有自己的需求是涉及根本利益的斗争这不是坐而论道能够解决的矛盾。 谁先展现敌意他就先打击谁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云游翁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声音颤颤巍巍:“凌霄阁果然霸道!这是要掀翻棋盘就像叶凌霄在三十三年前一样?” “我不知道叶阁主三十三年前做了什么但你尽可以往我身上堆箭靶。” 姜望拔出长剑手中秋水一泓看了看斗勉再看向云游翁:“最多也就是你们一起上我有何惧?” 叶青雨秀眉微皱她可不知道她爹三十三年前干了什么。但是对于这阴恻恻的云游翁她很是不满。 不管云游翁的声音有多衰老能进迟云山说明他年龄必然在三十三岁以下。那就是叶凌霄的晚辈。而他说起叶凌霄语气轻蔑毫无尊重。 此番听得姜望表态叶青雨直接自储物玉佩取出两个墨色方块往空中一扔! 方块在空中迅速膨胀。 刷刷刷刷。 四只翅膀展开黑盔黑甲黑刀黑晶为眸漂浮在空中冷漠对着云游翁。 四翅墨武士! 当初在七星世界田家那个田勇有一尊双翅墨武士就已经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舍得动用。双翅墨武士是腾龙境战力四翅墨武士就已经是内府境战力了…… 叶青雨一拿就是两尊! 姜望本来横眉冷对不惧以一敌二自觉颇具豪气但随着叶青雨两尊四翅墨武士一丢突然就有些仗势欺人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进出秘令 “好一个独孤无敌!名字起得硬脾气硬底气也硬!杀了一个焦雄就当天下无人了吗?” 斗勉提刀踏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一敌二!” 他表现得倒比直面姜望的云游翁还要不忿固然有一部分本性骄傲受不得轻视的原因但更多还是看到叶青雨丢出两尊四翅墨武士后的选择。 墨门的东西向来是出了名的贵。 他斗氏也是楚国名门公族之后他作为斗氏最杰出的子弟之一却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买两尊四翅墨武士当护卫用。 此时叶青雨和姜望驾着七色旗云车指挥着四翅墨武士富贵耀眼宝气冲天摆明了财雄势大。 他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那个独孤无敌“公平”对决。 “你调两尊墨武士去拦下斗勉我先下战车去解决云游翁。”姜望传音对叶青雨道。 他始终对神秘的云游翁抱有更多警惕想要先解决此人。 而云游翁在提出那句质问后就一言不发仿佛入了定头顶却有隐隐约约的白气冒出。 三方各有盘算局势一触即发。 此刻那巨树却又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吾乃……守山灵!” 守山灵的突兀动静让姜望一[新笔趣阁 biqulevip]惊继又皱眉怎么还是这一句? 这不太正常…… 守山灵其实没有灵智?还是已经神智模糊呆傻? 斗勉明显知道得更多直接喝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联手解决凌霄阁!” 云游翁也很清楚迟云山的情况怪笑着往前:“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山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无比荡起悠远的回声!瞬间卷过迟云山让山顶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灵空殿传承者钟琴! 之前和斗勉一起在山间小亭探索斗勉急于阻止姜望摘取神通果自己一个人赶来山顶。却留下钟琴继续探索做两手准备 而现在…… 那处山间小亭出问题了!或者说发生了某种变化。 姜望握剑未动只瞧着斗勉道:“你的同伴出事了你不去瞧瞧吗?” “生死是她自己的造化有什么好看?”斗勉头都不扭一下只道:“云游翁还不动手吗?” “呵呵呵呵呵。”云游翁却忽然笑了起来:“不然你在这里解决凌霄阁我去帮你看看钟琴怎么样了如何?” 斗勉并不回应只是默默调整了姿态。 本来是斗勉和云游翁一起针对姜望现在三方互相警惕。 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来斗勉很明显是要掩饰什么想挑动战斗然后自己玩一出声东击西突然奔回山间小亭。但云游翁看了出来果断阻止。 姜望并不知道斗勉和云游翁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做出相应的判断。 “既然大家各自都不放心。”他说道:“不如咱们一起去钟琴出事的地方看看如何?” 斗勉看了云游翁一眼率先应道:“可以!” 云游翁想了想亦点头同意。 “不过在离开之前你们得把布置在山顶的手段去了。”姜望盯着他们道:“不然等会你们若争不过我突然回来摘走神通果终止时间我们岂不是抓瞎?你们有这样快的手段我们却没有。” 姜望事先完全不知道摘走神通果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然而借助斗勉透露的情报聊起来却非常自然。 在斗勉和云游翁的认知里迟云山有两处地方藏着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一在山南的小亭一在山北的水潭。 他们都是奔着云顶仙宫而来而不是仅仅一枚神通果。 姜望此时的言论更加佐证了他们之前的判断——他们之前以为姜望和叶青雨是眼看抢不过他们就索性夺走神通果终结迟云山的时间等待下一个三十三年。 斗勉冷笑:“你们这辆战车大概也不会慢上多少。” “你们最好有些诚意。”姜望表情不快地回道:“仅以飞行速度而言难道还能超过你去不成?” 反正斗勉和云游翁之前先一步赶到山顶已是事实姜望这话说起来理直气壮。 “可以。”云游翁慢吞吞的掐诀当场收回自己布置在山顶的手段。 他布置在山顶的手段本就不如斗勉快拉着斗勉一起抵消当然是一件好事。 姜望与云游翁达成一致斗勉心知拒绝也是无用也就直接答应。 三方互相监视、互相提防保持相对一致的速度一起往山南的小亭赶去。 对于斗勉和云游翁来说钟琴的惨叫无疑说明了山南小亭的变故不怕有变故就怕没动静。钟琴或者是触动了某种禁止又或某个机关而相对应的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应该已经浮出水面。所以他们心痒难耐十分迫切。 而对姜望来说此时他已经没有了进山之前那种百分百的把握。参与迟云山的这些人实力都超出他的预计。他不确定自己能在斗勉击破四翅墨武士以及七色旗云车之前先一步杀死云游翁。 事实证明那一马当先拦路豪言要以一敌三的焦雄实则是这四方人马里最弱的一方。 所以姜望愿意跟他们一起先去山南小亭看一看以避免现在就展开以少对多的厮杀。他自己倒是不怕但不想让叶青雨冒险。 叶青雨也非常机敏始终留在七色旗云车里不出来两尊四翅墨武士就飞行在左右保持护卫姿态。 四翅墨武士完全是以万元石为力量源泉行动的每一息都在消耗巨额的道元石。在这种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保持休眠姿态才是节俭的做法哪怕停在七色旗云车里暂不飞行呢也能节约不少道元石…… 姜望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劝出声来。面对叶青雨这种家境豪奢的人物其实很难出口劝她节俭。因为人家说不定已经很节俭了。只是贫富差距太大的人对节俭的概念完全不同…… 姜望、叶青雨斗勉、云游翁。 不知不觉间进入迟云山的七个人现在已经只剩下这四个了。 除了叶青雨是有一堆保命的宝贝外剩下三个人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 一行四人很快就赶到了山南小亭。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第一百零五章 山间亭 钟琴还活着。 穿着艳丽的钟琴还在那里。 她已经不再惨叫。 但看到她的人都宁愿她能出声。 随便什么声音也好惨叫、咒骂、痛哭…… 都好过她现在这样沉默这样平静! 她悬浮在那垮塌一半的山间小亭上空像被无形的枷锁架在那里整个人面无表情从小腿开始一截一截的消失。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应到她的生机清楚知道她还活着。 但她毫无反抗毫无挣扎……或者已经反抗过? 她像一张挂在墙上的画被什么力量撕掉。 她就像半空中一团突兀的污迹被一块抹布慢慢地抹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她触动了什么?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与钟琴一同来迟云山的斗勉又或是姜望、云游翁全都一动不动。 这种力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都是经历无数惨烈厮杀的修士哪怕钟琴在他们面前被斩成碎块他们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这种被突兀抹去的情景有一种冰冷无声的可怕残忍。 最可怕的是未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钟琴是被一种什么力量在消泯当然也不存在拯救的办法。 斗勉的手指跳动了几次他几次想要抽出他的佩刀那柄名为天野的楚国名刀。 但他根本没有办法阻隔那种力量的继续。他甚至无法确定那种力量会不会蔓延回来……将他也抹去。所以他只能定住。 “这是什么力量?”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但姜魇缄默无声仿佛也被这一幕惊到。 钟琴整个人消失了连一点气息也没留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前所见只有一座残破的山间小亭。整个凉亭的顶部都不存在四根柱子倒了两根。断壁残垣几乎是一目了然。 怎么看这里也不像藏着什么秘密的样子。 偏偏之前斗勉在此搜寻许久而钟琴更是直接在他们眼前被抹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云游翁第一个问道。 此时在场的三方彼此提防各自警惕。 事实上他们全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因为什么但同时也都拿不准另外两方清不清楚情况。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宗有各宗的传承。 客观来看斗勉最早就选择来这里探索显然他对山间这座小亭的情况应该更清楚一些。 斗勉怒视姜望:“我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发生什么他们就在山顶试图摘取神通果!” 他本不是一个如此容易动怒的人实在是钟琴突兀被抹去的一幕让他心神受到了极大震动。 姜望也不在这时与他斗狠只说道:“看来我救了你一命。” “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斗勉很快镇压情绪提刀说道。 尽管斗勉表示他在山间亭没做什么但姜望和云游翁无疑都不会相信。 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引发后果。钟琴被抹去的诡异一幕无疑也说明了此地必有秘密。只是他们现在看不出来罢了。 就算斗勉走得急留在这里的钟琴也一定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观察着情况。 这时姜望听到了叶青雨的传音:“等会如果发生变化无论是什么变化我就操纵七色旗云车离开咱们直接去山顶抢夺神通果。这里的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期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存在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能让斗勉和云游翁都如此紧张的秘密定然是非常了不得的秘密而且一定比神通果珍贵许多。而叶青雨能够果断作出取舍只要神通果。这份定力和决断非常难得。 当然或许“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才是斩断贪婪之心的最大倚仗。 姜望也松了一口气。他是陪着叶青雨而来当然尊重叶青雨的意见。 无论山间小亭这里隐藏着什么有多危险既然他们不把这里列为首要目标那就无须太过在意。 “让我的墨武士去试试如何?” 在三方彼此牵制的沉默中叶青雨出声道。 “可以。” “不行!” 云游翁和斗勉几乎是同时出声但态度不同。 姜望看向斗勉:“那你想怎么做?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云游翁也不说话等着斗勉的回答颇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斗勉冷道:“我宁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迟云山关闭也不惜。总比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落入你们手里要好。” 四翅墨武士毕竟不是活物可以不惧牺牲的入亭探索目睹了钟琴消失一幕的他们却都不敢。但若是进出秘令真在此时出现墨武士拿到之后他们未必还能夺回来。这是斗勉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 云顶仙宫? 姜望看向叶青雨看到的是同样的疑问。 他们俩人都不知道云顶仙宫的存在但大概也能猜到斗勉和云游翁为什么如此紧张了。 “哪怕云顶仙宫永远封闭?”姜望问。 他又拿起刚知道的信息就用反将斗勉的军试图榨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如此!”斗勉态度强硬掷地有声。 姜望与叶青雨对视一眼保持了克制。他们计划早定等一等并无关系。没有必要在此时激怒斗勉引发争斗。 但在这个时候云游翁慢吞吞的开口:“但我却不想再等……” 他说话慢吞吞的他抬手的动作也慢吞吞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年老体衰。 但是他抬起来的手在身前一按。 嗡! 一声沉闷的颤响。 一圈若隐若现的涟漪以他为中心荡开并迅速侵向在场的其他人。 姜望和叶青雨都在七色旗云车里叶青雨一道印决指向蓝色旗帜笼罩七色旗云车的淡蓝光罩立即转为深蓝。 而那圈半透明涟漪荡漾至此却并未试图侵入七色旗云车而是扩成一道范围更广的半透明光罩将整个深蓝光罩都覆盖其间。反而困住了姜望和叶青雨! 与此同时斗勉挥动天野刀刀势狂烈有开山之威直斩半透明涟漪。 但这一刀却似斩入棉花中轻飘飘的毫不受力。那道半透明涟漪像是极有弹性顺着天野刀的刀芒无限延展其余的部分却依然合拢将斗勉罩在其间。 云游翁一招便限制住了两方自己却以绝不同于先前的矫健踏入小亭中。 他不知以什么方法确认了山间小亭再无危险抢先一步入亭! 第一百零六章 迎十方道友 却说云游翁一步踏入小亭中忽然间五光十色异彩纷呈。无数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闪现仿佛真切记录了什么内容但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云游翁顷刻消失了踪影。 他的“消失”很明显不是像钟琴那样被抹去而是自身进入了某个神秘所在。 他残留的气息还在甚至还有道元逸散。而钟琴是完完全全什么都不再有。 云游翁消失后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残破的山间小亭似乎被某种力量所修复。 亭柱撑起飞檐相连长椅生长…… 顷刻如新。 但见一座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上挂有一匾上书“迎客亭”。 亭前两柱刻有一联。 左曰:“迎十方道友。” 右曰:“礼诸界良朋。” 姜望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大气魄! 这些文字全是以道文书就不需识字直接便能领略其意。 迎十方诸界之客等闲宗门哪敢贴出此联? 或者这迎客亭便属于斗勉之前所说的云顶仙宫。而云游翁大概是进入了与迎客亭相关的某个空间里不出意外的话那什么进出秘令当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之前那股力量从何而来钟琴为什么会被抹去此时云游翁却又安然无恙。 心中想着这些姜望却按兵不动只注意着斗勉的动作。 斗勉最早探索的地方就是迎客亭绝不可能容许云游翁在他面前先行摘走好处。 姜望暂时没有动作叶青雨掐诀打入绿色旗帜七色旗云车忽然升起冠盖细看来却不是冠盖而是一颗大树天不作美自成凉荫。 大树摇动无数绿叶飞出。绿叶如刀冲出七色旗云车接连去割那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进展艰难。 斗勉淡淡地看了这边一眼翻手将天野刀收回身前。 那仿佛能无限延展的半透明光罩也随之回收如自有灵性般既不肯与天野刀交锋又始终牢牢罩住斗勉。 云游翁留下的手段的确不容易应付大概这也是他率先出手的底气所在。便是自信这手段能困住对手一段时间让他从容先取收获。 而斗勉右手握刀横在身前左手竖掌贴于刀背。 便以这样一种姿势天野刀横拉而过。 姜望好像听到了一声裂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笼罩着斗勉的半透明光罩却就此溃散! 而这边七色旗云车的飞叶刀仍在与半透明光罩顽强斗争看样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需要帮忙吗?”斗勉虚立空中提刀相问。 “不胜感激。”姜望赶紧回道。 斗勉心下再无疑虑一个转身踏进迎客亭。 便暂留凌霄阁两人在此他要凭借对迎客亭的了解先一步解决云游翁!寻找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夺取云顶仙宫传承。 灵空殿多年以来对迎客亭的探索情报全都在他脑海中。钟琴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灵空殿固然没有针对那种诡异力量的办法也不知道那种力量的来由只隐隐猜测可能是云顶仙宫留下的某种护山手段。 却也有过总结知道那种力量出现得越来越少。抹消了钟琴之后至少也要上百年才会再出现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 他之前犹疑愤怒是因为初次见识那种力量心中并不托底同时也是为了迷惑另外两方竞争者。 但没想到云游翁比他果断得多竟直接出手占去先机 本身已经慢了一步他现在半点时间都不能再浪费又怎么可能帮凌霄阁的两人脱困? 出声相问只是试探凌霄阁两人还会被困住多久罢了。 …… …… 斗勉的身影刚一消失姜望立即伸手探出七色旗云车的深蓝光罩三昧真火燃起。 七色旗云车的如刀飞叶还未结束却已经失去了目标那困住他们的半透明光罩已经消失。 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是一等一的困人法门。极其坚韧还能随着刀芒延展是专门为困人开发出来的秘术等闲难以破解。 先前斗勉那一刀他看得真切斗勉的刀并不是直接将云游翁的光罩破坏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斩破了那光罩依附的基础甚至可以说是短暂割开了空间。虽然只是一瞬但那光罩便无所依存因此崩解。 而姜望此时的方法异曲同工直接用三昧真火烧灼空间让那半透明光罩无处依托不攻自破。 “他们说的那个云顶仙宫你确定不试试看?”姜望握灭三昧真火出声问道。 “连云顶仙宫这个名字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毫无优势可言。以无心对有心非智者所为。”叶青雨一边控制绿色旗帜收回如刀飞叶一边说道:[无名小说 wmxsinfo]“不如直接去拿神通果终结竞争。” 叶青雨是个有定见的人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姜望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本心也很认同叶青雨的判断。而且对于那种直接将钟琴抹去的力量他心中非常不安。 两人弃神秘的云顶仙宫不顾七色旗云车直接调转方向青色旗帜展开以最快速度重回山顶。 少了斗勉和云游翁的牵制七色旗云车速度发挥到极致路边山景飞驰。 回到山顶的时候那尊巨大的“守山灵”仍然立在那里巨树参天望不到尽头但未再有动静。 姜望试探着飞出山外绕后观察。 果然在巨树后面发现了一枚半透明果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枚果子的确连在树枝上但并非是树上生长的那种相连。而更像是被树枝捧着。更形象的比喻则是守山灵背着“手”将其藏在身后。 像一个遮掩心爱之物的孩童。 守山灵一直再没有动静给了姜望相当的勇气。他迅速掐诀囚身锁链钻出虚空绕到守山灵身后一缠一绞便将这枚半透明果子捧出。 并未有受到任何阻隔轻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两条漆黑的囚身锁链交缠成一个凹下去的圆盘像一只碗。 那一枚半透明的果子便盛在其间有一种古老的神秘气息。 这就是神通果吗? 从这枚果子上姜望感受到了类似于神通种子的气息。 姜望控制着囚身锁链将这枚果子奉于叶青雨身前。 “尝尝味道?”他笑着说。 这本是收获的时刻无论姜望还是叶青雨都已经在感受迟云山之行的“胜利”。 他们做出了果断的选择也找到自己要的收获。 但就在下一刻就在他们面前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的巨大“守山灵”一下子“崩解”! 它本来有清晰的样子有实质性的威压此刻却如幻象一般飘渺轻易消亡。 就好像被某种力量在瞬间摧毁! 第一百零七章 失落历史 巨大的守山灵崩解了但仿佛最后的挣扎还有残音在回荡。 “吾乃……守山……” “守山……” “守……” 断断续续终究无闻。 占据三分之一山顶位置的参天巨木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面前。 叶青雨一时都忘了接过那枚神通果。 “守山灵早就被摧毁了是这枚神通果支撑着它的残象。” 姜望毕竟对幻象有一些了解此时也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出声分析道:“而我们所见就是它最后覆灭的一幕。迟云山的时间异常它应该发生在过去。” 仅仅一个残象威压就如有实质。让姜望和叶青雨一度以为守山灵真切存在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这样庞然的守山灵巅峰时候该有多强?但却被一击摧毁!那个摧毁守山灵的存在该有多么可怕?到底是什么来历? 在迟云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神通果的孕育并非迟云山存在的意义。迟云山只是用三十三年凝聚一枚的神通果用以维系一次机缘……”叶青雨跟着分析道:“所以斗勉才说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 “神通果现在已经在手。所以你是要等等看迟云山真正的机缘所在还是提前终结时间?”姜望问她。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叶青雨反问。 姜望笑了笑:“碗可能被人抢锅可能被人掀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英雄所见略同!” 叶青雨嫣然一笑伸手抓住神通果。 她没有扭扭捏捏神通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那枚半透明的果子落在她手上忽然就发生了变化云雾状的纹路在果子表皮蔓延、舒展果肉之中也隐隐有云雾涌动。 须臾这枚半透明的果子就已经变成了云涌雾流的白果美丽极了。 “它好像在靠近我……”叶青雨喃喃道。 旁观这一幕的姜望默默思忖。 果然神通是每个修行者根源性的事物并不能被外界赐予吗?就连神通果这样传说中服下即得神通的珍物也并不能直接给予神通而是根据接触到它的人发生相应变化本质上仍然是引出修行者自身的神通潜力? 那么以叶凌霄对叶青雨的培养她潜藏着的神通潜力……是什么呢? “快试试看它的味道怎么样。”姜望催促。 即使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叶青雨仍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现在求的是神通神通啊决定内府层次的事物你问我味道?姜安安贪嘴的根子感情在这里。 然后轻启樱唇将神通果放到嘴边。 神通果云涌雾流红唇白肉相衬相映。 只轻轻一咬整个神通果便散成云雾被一口吸进。 叶青雨双眸微阖立在七色旗云车上自然垂落的秀发无风自舞云涌雾流绕着她翩翩起落飘飘如仙。 而旁边的姜望可以清楚感受到叶青雨整个人的气势以一种水到渠成的姿态上涌。 腾龙本就圆满内府自然叩开在外人不得而知的内在变化里神通已得。 没有什么煊赫的光影在一种风轻云淡之中叶青雨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极为漂亮是碎星一般的眸子此时竟有云雾渺渺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平添几分多情来。 “怎么样?”姜望问。 叶青雨笑笑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流甘:“味道不错!” 见姜望一脸无奈她才止住笑意认真说道:“我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云篆’……” 她话说到一半便已停下因为山顶又有变化发生。 那守山灵本体乃是一颗参天巨木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而高探入云深处仿佛直抵天穹。 守山灵崩解之后这方天地就仿佛空荡了起来。 在叶青雨彻底吸收神通果成就内府之后迟云山山顶的天空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声蔓延、扩大。 而后那些山外本来迟缓的流云却像游鱼一般非常迅速的聚拢过来……凝聚变幻。终于形成一级一级的云阶。 当初叶青雨直接自凌霄秘地降临云城时亦有云雾为阶。但跟眼前此景比起来却又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 因为眼前这游云之阶……仿佛直通天外! …… …… 却说在山南的迎客亭斗勉一步踏入境转人移。 他本以为迎客亭连接的是某处空间但现出身来发现自己仍在迟云山。 准确的说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迟云山…… 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曰“迎客”。 亭前一联是为:“迎十方道友礼诸界良朋。” 人很多。 本来死寂无人、空空荡荡的山道此刻人来人往。 有赤裸上身身上刺着奇异花纹的。有身穿藤衣衣上还有草叶的。有身披石甲踏地如擂鼓的…… 穿着千奇百怪的人往来不息。 有高声叫喊有谈笑自若有战战兢兢。 但手中的天野刀告诉斗勉他们并不真切。他们曾经存在过但只存在于曾经。 在斗氏的浩瀚记载里曾经记录过这样的事情。历史长河里的某些景象有时候会因为种种原因保留下来。但保留的仅仅是景象而已是历史中失落的幻影。 不真切的一切包括迎客亭前的四位白衣道童。 他们笑容矜持与上山的每一个人交谈。或者拱手一礼将人送返或者从袖中取出一个云纹令牌送予来客。 得到云纹令牌的人才会继续往山上走。 斗勉行在其中仿佛在见证迟云山曾经的某个辉煌时刻。身为大楚名门之后他并不会太为这些情景动容。他见识过真实的煊赫并不会在意虚假的繁荣。 但这是过去这是过去停驻在此刻的画面。 而且…… 云游翁是真实的。 迎客亭前最左边那个道童手里拿着的云纹令牌……也是真的。 它散发的隐隐波动与场景里的其它事物全然不同。它真切与现世有着联系! 原来所谓的进出秘令不过就是云顶仙宫迎客道童发放的入山令牌罢了。在曾经的那个时代应当并不珍贵。 但是在不知多少年月的如今它的价值不可限量。 因为它或许能够帮拥有者打开失落已久的云顶仙宫! 第一百零八章 斗战金身 行走在迟云山过去的某一幕里斗勉突然暴起提刀前冲。 因为那个斗笠蓑衣的云游翁已经靠近了最左边的那名白衣道童。 只有那名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是这方景象里唯一的真实!也当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必要争抢的重要信物。 咆哮的刀意如龙卷沸起将冲过的一切都搅碎。 而云游翁也像是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般被刀痕压落。 从始至终斗勉都保持着无敌的自信。哪怕那个焦雄嚣张跋扈哪怕那个独孤无敌一剑斩灭焦雄。 他是泱泱大楚的天骄如雍国这等没落国家根本不放在他眼里。像云国这种小国再富足也不过如此肥肉而已。 他杀焦雄亦不需第二刀! 至于神神秘秘的云游翁? 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如那个独孤无敌值得重视。就算真有实力他也瞧不上。 劈开了一切阻隔斩开过去残景天野刀斩至。 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是为天野! 刀痕过处。 “被斩开”的人群纷纷恢复原样继续他们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交谈、寒暄。 唯独此方情景里唯一真实的对手云游翁定在那里。 斗笠裂开蓑衣从中间一分两半。 露出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是真的很老了皮囊枯败松弛眼睛模糊浑浊脸上甚至还有老人斑。 但天野刀停在他的额头前被一根衰老的手指抵住竟不得寸进! 花白的头发被刀风吹动云游翁用那双衰老的眼睛瞧着斗勉眼神里是嫉妒和怨毒:“楚国的大好风光不够你享用?一定要费尽心机来争这属于我的传承?” 眼前的云游翁绝不是一个三十三岁以下修士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避过限制进入迟云山。须知就连叶凌霄都做不到这一点。 斗勉一刀受阻毫无惊色。从云游翁独自来迟云山就可以看出其人的自信。他早知云游翁的实力不会太差太差也不值得他拔刀。 通天宫震动内府轰鸣属于他斗勉的磅礴道元汹涌奔腾天野刀刀芒暴涨!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如何。 就是要一力强压一力斩之! 而云游翁只是搭上了第二根手指。 他的气势节节暴涨。 起先在迎客亭外他掐诀困住斗勉和姜望叶青雨的时候瞬间展露的修为也就是两府。困住对手好像只是因为道术精妙。 而现在三府、四府、五府…… 外楼! 青龙、白虎、朱雀三座星光圣楼! 他赫然是现在迟云山上修为最高的那一位立起了三座圣楼差一步便圆满! 云气缭绕两指一弹斗勉直接被弹飞。 云游翁并不乘胜追击探手一抓便去拿白衣道童手里的那块云纹令牌。 但斗勉人在半空忽然金光大放。 他的确只有一府修为修为远远不足。但他摘下了神通种子乃是神通内府。 他的底气并不仅仅是天野刀。 金光愈来愈耀眼愈来愈强烈然后瞬间收敛。 斗勉虚立高空手提天野身如灿金。整个人威风凛凛灿烂耀眼。 此等神通乃是斗氏五百年才出一个的斗战金身! 号称“金刚不坏斗战无量。” 斗战金身的神通与神临境的金躯玉髓并不一样。神临境的金躯玉髓体现出来是锁住修为至死之前永不退转。 而斗战金身的金身代表的却是绝强的防御恐怖的战斗潜能。 斗勉这边斗战金身一开云游翁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停下来摘取令牌的手回身自救。 金光闪闪的斗勉挥刀斩来云游翁的拳头却先一步轰到他腹部。 云游翁的拳头又干瘦又衰弱但拳头轰出后发而先至带起恐怖的爆响。 铛! 斗战金身不愧防御强大并未被打破然而斗勉仍然被轰远。 还在倒飞中的斗勉直接一个拧身停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老人家就这点力道吗?” 天野刀正面直斩碾势而来。 那巨大到夸张的刀头极其冷酷地斩至。 这一刀单刀直入。 好像剖开内心直面暗黑。好像斩断杂思面见生死。 斗氏秘传战法斗战七式之斩性见我! “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人……是应该嘲笑我力量不足天赋不够!” 云游翁嗓音低沉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怨一掌前按放开“风”字印刹那间风起云涌。 天野刀斩却狂风又迎流云斩碎流云又起狂风……风云层叠如此起彼伏的浪涌一潮又一潮地席卷淹没。 本该一往无前的天野刀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斩性”更别说“见我”。好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淖中无有出路。 斗勉握刀正要转势。 铛! 云游翁又一拳砸到他腹部将他轰得刀势溃散远远飞开。 “啊!” 斗勉怒不可遏极其顽强地提刀再起。 铛! 又中一拳! 铛!铛!铛! 拳落如雨。 一时间整个山道上巨锤打铁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云游翁那只枯瘦的拳头就一次次轰击在斗勉身上打得他连刀势都无法起来。 神通内府固然强大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普通内府上的另一层。但一般来说一府神通要比一境外楼弱。像雷占乾那等神通强大的天骄在五府圆满的时候才可与没有神通的圆满外楼相差仿佛。姜望逆伐海宗明靠的是全方位的了解与针对从环境到法器再到道术都做足了针对。 而此时斗勉与云游翁狭路相逢。 斗勉是一府神通云游翁却是三境外楼本身又传承久远秘法高妙是以一时间完全压着斗勉打。 “区区一府你的斗战金身能够持续多久?啊?” 云游翁似乎也打出火性来打出心底潜藏未发的恨一边挥拳一边怒吼。 “以为老子不了解你吗?有天赋了不起?有家世了不起?” “老子筹谋那么久的灵空殿你说收服就收服。” “钟琴那个贱女人你弃如敝履!” “老子失寿八十年才能够稳压你一头。你又付出了什么!” “本想拿到传承回头再解决你。你竟执意要现在送死。” “老子就先成全你!” “看你这次死不死!” “给我死!给我死来!” 第一百零九章 良图不果 拳打脚踢膝撞攻势连绵不绝。 云游翁在击溃了斗勉的刀势之后就始终把控着局势。 连番的打击之下斗勉在空中被轰得飞来飞去。 他根本连一个完整的刀势都做不出来但他始终紧紧握着他的天野刀。 云游翁说了那么多他也没想起来云游翁是谁。掌控灵空殿的过程中是有一些阻碍但都很轻松的被碾平了没有让他记忆深刻的对手。 在被压制的过程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钟琴只是我的一个手下没有别的关系。你……是谁?” 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此。 你视为生死大敌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显赫家势碾来你如一粒微尘。 他只是随意落子便轻易摧毁了你的全部努力。 你的筹谋你的隐忍你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 但云游翁却突然从失控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我舍寿八十年方才推到三境外楼有了相争的实力。难道只是为了一时之气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猛然一脚将斗勉踹到地上手捏山字印冥冥无形的压力涌成实质一个虚幻的“山”字定在半空压得斗勉瞬时无法动弹。 “等你金身消退再来杀你!” 不得不说斗勉的斗战金身当真强横遭受了如此连绵的攻击他仍似毫发无伤血都没吐一口仍然龙精虎猛的想要出刀。 但这等神通必然不能持久。 云游翁选择将他镇住等神通消退回头再来杀他无疑是理智的选择。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云顶仙宫! 云游翁镇住斗勉立即返身飞回亭前伸手便去抓那过去景象里唯一真实的云纹令牌。 过去景象里的白衣道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觉仍然表情矜持地将云纹令牌递出递给过去景象中一名头戴垂纱斗笠的黑衣修士。 云游翁伸手将那枚云纹令牌抢过在过去景象里那名黑衣修士也仍旧接过了云纹令牌只是过去景象里的那枚令牌已经虚幻与其它存在于过去时光里的残影再无区别。 云游翁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黑衣修士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但此时再转回那递令的白衣道童不知怎的记忆清晰起来悚然一惊! 先时不知为何没有发现此时细看才忽然发觉那白衣道童的样子太眼熟! 分明就是他自己还是一个孩童时的样子! “是巧合!” 云游翁镇压心中不安紧紧攥住云纹令牌不管怎么样他拿到了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有了继承整个云顶仙宫的机会。一种满足感漾在心头。 为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迟云山非独行的三脉里就灵空殿最弱。他本来百般筹谋就是想暗中掌控灵空殿在迟云山之会里占据先机但在得手之前被斗勉横插一杠。 斗勉在一次意外中得知了灵空殿的某些隐秘果断出手将灵空殿收服。成国方面都视若无睹不是畏惧斗勉而是畏惧斗勉背后的斗氏背后的楚国。 他当然更不敢抗争只得另觅思路。 他确实不到三十岁这才有资格进入迟云山。之所以外表如此衰老是因为耗费巨大代价舍寿八十年将自己推到了三境外楼如此才拥有战胜斗勉的能力。 耗费这样大的代价当然图谋远大。而胜利的果实也的确甘甜。 他一边攥着云纹令牌一边眼神残忍地看向斗勉。 “你的神通还能坚持多久?二十息?三十息?堂堂斗氏嫡子死在这里还真是叫人惋惜啊!” 但斗勉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空。被山字印牢牢镇住手上的天野刀却始终未松开半点。 “装神弄鬼!”云游翁嘴上不屑心中却不知怎么蒙上一层阴影于是也跟着抬头。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山外的流云好像“恢复”了游动。这或者能够说明迟云山的时间开始平衡。 这代表着什么? 云游翁猛然低头他手心紧攥着的云纹令牌正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决地、如流水般化去! 他终于想到他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凌霄阁的那两个贱人一直没有跟进迎客亭来。他为他们准备了诸多手段却都没来得及用上。他一度认为那两个人实力太弱没能打破他的困缚——但现在他显然错了! 那两个贱人竟然完全不对云顶仙宫动心直接去摘了神通果! 但即使神通果被摘走迟云山此次的时间就要终结。他已经拥有了云纹令牌为什么会失效? 难道说云顶仙宫……已经有了主人? “不!” 云游翁痛嚎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攥紧那枚云纹令牌想要攥紧他的全部希望但这枚令牌却非常固执地流失终于消散无踪。 “哈哈哈哈哈。” 被镇在山字印下的斗勉放肆大笑:“良图不果功败垂成!老东西这滋味如何?” “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 云游翁咬牙向斗勉扑去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景象崩碎。 …… …… 却说在迟云山顶那云阶自天穹降下让姜望和叶青雨震撼莫名。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山外的游云恢复了正常时间的不同流速被抹去。 他们于是清楚迟云山的时间已经结束。 可是……眼前这云阶又代表什么? 它通往何处? “是要从这里离开迟云山吗?”姜望问。 叶青雨还以茫然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她不太好意思地说。 “上去看看。”姜望提议道。 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往前想要直接冲上高空。但一股柔和的力量推来。将七色旗云车和叶青雨一并推回山顶……却留下了姜望。 姜望一脸茫然的落在云阶之上并且整个人在飞速的上升而在他之下的云阶则一级一级消散。 “别下来!上去看看!”叶青雨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七色旗云车上大喊。 姜望心念一动于是没有抗拒。 便在下一刻穿入天穹那巨大的空洞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 云顶仙宫 在穿入天穹空洞之前姜望隐约好像看到有一个白发老人拼命地往山顶疾飞。 但只是一念闪过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同。 这是一处废墟一处极其宏伟的废墟。 用“宏伟”这个词语来形容废墟似乎很不恰当但的确是姜望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通天的廊柱折断于前琉璃瓦的碎片光泽全失。 断壁残垣满眼是繁华跌落。 就连偶尔穿来的微风也搅不动沉沉的死寂这个地方的故事都掩埋在尘埃里。 此地无法飞行有一种古老的规则浸透在历史里。仿佛久远的荣誉在漫长的凋零后仍然固守矜持。 前面是一只残破的灯盏姜望绕过它落足在一块只剩小半的地砖上。 啪嗒! 地砖被轻易踩碎像一堆沙子散开。 姜望迅速挪转挑拣着往前走有些地砖是完好的有些早已朽坏只需轻轻一碰便消散。 地砖下面是玉一样的地基。上面隐隐的复杂暗纹让姜望没有直接接触的想法。 “云顶仙宫?” 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姜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斗勉提到过的云顶仙宫。 虽然眼前所见已经是废墟但仍然可以从残破的现在稍稍想象它曾经的伟大……或许也只有“仙宫”能够加以形容。 只是云阶尽头连接的地方如果就是云顶仙宫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摘下神通果显然不是导致云顶仙宫出现的原因不然的话斗勉与云游翁何至于在迎客亭打生打死。至少应该有那个所谓的“进出秘令”才能够进入云顶仙宫吧? 但眼前所见种种除了云顶仙宫之外又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那么它出现的原因是什么?自己满足了什么条件? 一时想不清楚。姜望止住思绪小心观察着往里走。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大殿已经崩塌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感受到曾经的轮廓。 迄今为止带给姜望最深印象的废墟是枯荣院那里气氛诡异有莫名的恐怖残留。而眼前这个地方完整的时候定然远比枯荣院恢弘行走其间却只感受到死寂。 连恐怖也不存在的死寂。 从所见的断壁残垣来看到处都是争斗的痕迹凌厉的断面坑坑洼洼的印痕…… 但没有看到尸骨也没有看到血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时光所湮灭。 行走在废墟之中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倘若这里能够复原他行走在其间不会比一只蚂蚁更显眼。 他去过东华阁见识过天下强国的齐王宫。 但齐王宫的规模远不及此。 这样伟大的宫殿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所摧毁?曾经的云顶仙宫到底是因为什么覆灭? “为什么我能够进到这里拥有迟云山传承的叶青雨却不能?那个收服了灵空殿的斗勉和独行的云游翁呢他们能进入此地吗?” 姜望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没人可以询问。 姜魇不知为何始终沉默。 他笃定姜魇可能知道一些什么然而姜魇不说他也无法强迫。 他只能靠自己寻找答案。 在过往的许多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孤独前行。他已经很习惯这件事。 他把脚步放得很轻总有稍稍踏重一点、这里就会再崩塌一次的感觉。 残破的仙宫依然高大人走在其间仍然无法一眼看到尽头。 转过一处应该是拱门的地方眼前是一面照壁。 一面历经了无数时光依然大体保存完好的照壁。 照壁上有华美的雕纹好像描绘的是一群身姿妙曼的仙女在跳舞这些雕纹也是难得的还有些清晰。 好像它们被某种力量所保护抵御了令整个云顶仙宫消亡的伤害。 但两个覆于其上的血字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这两个血字写得飘逸潇洒书写者必然是个风流洒脱的人物但它们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和恐怖。 有一种绝望的惧意从血字里透出。 那两个字是——“道贼”。 在血字的下面是长长拖下来的血手印。好像当年在这里写这两个血字的人才写下这两个字就被某种恐怖存在生生拖走。 道贼? 姜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大道之贼? 道门之贼? 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一种怪物?一种秘术? 在这倾塌的云顶仙宫里“道贼”这两个字是他到现在为止发现的唯一线索。但他仍然无法就此推导出任何答案。 甚至于对云顶仙宫本身他现在也是一无所知。他连他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迟云山应该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而云国的凌霄阁、雍国的青云亭、成国的灵空殿以及独行的云游翁都与迟云山有着渊源。 姜望掐动印决囚身锁链自虚空中探出轻轻触向那两个血字。本意是想通过囚身锁链感受那两个字获得更多信息。在这种神秘的地方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用手去感受。 然而当漆黑的囚身锁链点上那血字时…… 奇诡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血字一笔一划的消失。 而整条囚身锁链被一段一段的抹去!就像这条囚身锁链只是画上去的假链被人直接用抹布抹去了一样! 姜望不会忘记在迟云山山南那处迎客亭钟琴就是这么消失在他们面前的! 每条囚身锁链都有其极限长度。姜望已经尽量延展到锁链极限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愈来愈短。 当照壁上的两个血字完全消失时姜望的这条囚身锁链也消失了。 他好不容易涨到两条的囚身锁链就只是因为触碰了一下血字就立即消失了一条。损失不可谓不大。 而随着“道贼”这两个字的消失姜望隐隐感觉到有一种什么东西轻轻地系在了道心上。他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与此同时眼前的这处照壁忽然扭曲起来。 所见所感的一切都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姜望仿佛忽然“跳”出了云顶仙宫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俯瞰这里。 好像置身宇宙虚空置身于不可知之地。 整个云顶仙宫的废墟在不断缩小姜望自己却仿佛在不断扩大。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应到了茫茫宇宙里散落的许多光点……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那些都是云顶仙宫的碎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恨天不公 云顶仙宫是巨大的宫殿群落现今全部沦为废墟。 姜望在其间根本没有探索多远囚身锁链与“道贼”两字相抵探索便已结束。 此刻整个宫殿废墟在他面前无限缩小而他在茫茫虚空中膨胀。 那是一种受意识层面影响、并不完全真切的“膨胀”。 现在云顶仙宫的废墟就悬停在他身前变得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在这个层面俯瞰云顶仙宫废墟依然可以看到其间种种细节但都非常微小。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姜望茫然无知但云顶仙宫的废墟仿佛自有灵性直直向着姜望撞来。 “撞”进了五府海。 此时的五府海中在无垠海面上巨大的天地孤岛岿然不动道脉腾龙停歇在天地孤岛上。 而高空一轮赤阳乃是蕴养三昧真火神通的第一内府。 已成废墟的云顶仙宫撞进来后一时间遮天蔽日整个五府海似乎都笼上阴影。但很快又开始缩小。缩小到大概五分之一个天地孤岛大小。 五府海的上空有云气生成。 云雾本不分家但姜望早已扫清蒙昧。这云气也完全不同于蒙昧之雾甚至也与姜望无关它来自于云顶仙宫。 云气聚拢将云顶仙宫“托举”在半空。 五府海中一阵震荡又缓缓平息就此定格。 姜望的五府海从此不同。 最下面是无垠大海海面上是广阔而又生机勃勃的天地孤岛古朴雄阔的通天宫显化为道脉腾龙停歇于孤岛之上。 而孤岛上方的天空则出现了云层一片宫殿废墟就停驻在云层之上。 云层再往上才是外显为赤阳的第一内府。 此番奇景与任何一位修行者都再不相同。 时至此刻姜望当然明白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拥有”了云顶仙宫。或者说被云顶仙宫强行入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获得了云顶仙宫的传承。 但他完全不知道他传承了什么。云顶仙宫都已经进入了他的五府海悬停在他的第一内府之下可他还是对云顶仙宫一无所知。 也许云顶仙宫曾经非常辉煌非常伟大但事实就是姜望现在只得到了一座死寂无人的废墟。什么神功、秘术、法器、宝贝、古代秘传……全都没有。 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困惑已经境移光转。 …… …… 迟云山的时间即将结束或者说支持迟云山种种变化的力量再无法继续。 云游翁和斗勉同时被挤出过去的迟云山景象中跌落迎客亭外。 处于迟云山山南的这处小亭再一次回复了本来的破败样子。 而此时的斗勉身上金光已黯斗战金身显然不能再持续。 云游翁对他仇深恨重跌出迎客亭后却没有选择立刻趁机将他杀死反倒拔腿便往山顶疾飞。 因为在跌出迎客亭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感应到了迟云山山顶的变化知道云阶已现云顶仙宫大开! 他将八十年的寿命都赌在了这里若不能进去云顶仙宫夺得传承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生不如死。 他几乎是爆发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如离弦之箭直冲山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阶消去看着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踏进天穹的巨大空洞中。 他甚至疾飞而上冲到了那空洞之前那代表着云顶仙宫之路的巨大空洞却无情地对他闭拢。 太残忍! 上天何其不公命运何其残忍! 他舍弃神通的可能提前踏入外楼他舍弃八十年的寿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在迎客亭击败大楚斗氏的斗勉赢得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最后云顶仙宫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占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胆怯畏缩到只想趁机拿走神通果而已! 但现在不仅神通果是他们的就连云顶仙宫也成了他们的? 天理何在? 云游翁越想越恨一回身已经盯住了还在迟云山顶的叶青雨。 “凌霄阁的大小姐!”他狞笑:“叶凌霄会为你付出一点什么吧?比如增寿之物?” 即使是在迟云山他的三座圣楼还是清晰映照。 叶青雨立于七色旗云车上默默加强了七色旗云车的防御淡声回应:“为了我他当然什么都愿意也给得起你想要的任何价钱。但唯一的问题是……你敢找他吗?” “交易的方式可不止一种。”云游翁俯冲而下:“我未必需要找他!” 手捏法印势如崩山一记山字印直接轰在那深蓝色的光罩上。将整个深蓝色光罩以及光罩里的七色旗云车一起压在地面上。 叶青雨掐动印决引动赤旗。熊熊烈焰喷薄而出整个迟云山顶顿成火海。将云游翁迫退。 绿色旗帜又动霎时间飞叶如刀密集而凶猛几乎是一个爆突便已将那若隐若现的山字印斩开。 而两尊四翅墨武士各据一边已经接收到她的命令手持黑刀飞跃同时向云游翁杀去。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全无滞涩。面对境界远超的云游翁叶青雨展现了相当惊人的斗志。 比起当初在三山城与凶**战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虽然没有杀过人叶凌霄给她安排的种种试炼还是非常有效。 毕竟是当世真人成就真人后培养自己的女儿又不遗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叶青雨想要不强都难。 此时的云游翁眉头紧皱。 叶青雨的表现令他意外却也仅仅是意外。 四翅墨武士当然珍贵当然强大但毕竟只是内府战力根本挡不住他。 真正令他头疼的是那辆暂时看不出破绽的七色旗云车更是此时从山腰冲来的那个身影——斗勉! 他感觉自己有些顾此失彼为了争抢云顶仙宫没有立时杀死斗勉。现在没有抢进云顶仙宫转过头打算在凌霄阁挽回损失却又要面对斗勉这个变数。 冥冥之中好像被命运针对做什么都不顺。 “云顶仙宫已被那个姓独孤的小子捷足先登!” 云游翁压服杂念立即高喊:“斗勉与我一起拿下叶青雨威胁那个小子我们还有机会抢夺云顶仙宫!一应收获我们平分!” 他连声催促仿佛自己与斗勉是多么坚不可摧的盟友而并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快一点!等那小子继承云顶仙宫出来借助仙宫之力我们全都要被扫灭!”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令决天地 对于云游翁来说他的目的始终是云顶仙宫。除此之外什么都能舍弃包括他的嫉妒包括他的仇恨。 云顶仙宫是他最深的执念。 他不惜放弃仇恨承诺与斗勉平分好处也要达到他的目的。 但对于斗勉来说情况却又不同。 在迎客亭的时候斗勉本已经能够冲开山字印但他故意不冲开暗藏一记杀手只等云游翁下手杀他的时候实现反击。 为此不惜眼睁睁看着斗战金身消去正是示敌以弱。 然而云游翁放开了他选择先去抢夺白衣道童手中的云纹令牌。 继续等待时机还是暴起相争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之所以放弃云纹令牌在于他已经输了与云游翁的正面交锋。除了以暗藏杀手锏突袭之外他并没有翻盘的把握。 他本已经要接受云游翁占据云顶仙宫的结果。没想到意外频出最后是根本没进迎客亭的凌霄阁捷足先登。 他趁机激怒云游翁想趁其人心神大乱的时候完成反杀。但在那之前迎客亭已经先一步将他们挤出。 变化一直在发生跌出迎客亭后云游翁选择冲向山顶…… 到了现在斗勉面对新的选择。 以他的实力无论加入哪边都会改变战局。 斗勉手提天野刀赞叹道:“好主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那小子不受威胁呢?换成是你会为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云顶仙宫?” “当然不会!”云游翁一边与四翅墨武士激斗一边道:“但他不敢不受威胁因为他是凌霄阁请来的人一旦叶青雨在这里出事叶凌霄不会放过他!” “你说得太对了!”斗勉笑容猛地一收:“可惜我也怕叶凌霄不放过我!” 他转头对着叶青雨道:“叶姑娘做个交易如何?等你的人出来之后不管云顶仙宫里有什么传承与我三成如何?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帮你杀了这个惹人厌的老货!” 这个交易对叶青雨来说应当是非常划算的可以让她立刻摆脱危局。 而且大概是被云游翁得罪狠了斗勉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甚至没等她说话就主动退步:“两成!我只要两成即可!并且大楚斗氏以后与凌霄阁就是朋友我的灵空殿将与你们守望相助!” 但叶青雨只是轻轻摇头。 幅度很小但很坚决。 “独孤兄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属下。云顶仙宫是他的收获我无法慷他人之慨替他做主。” “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就不会拒绝这个交易。”斗勉看着她缓缓说道:“毕竟朋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或许他不会拒绝吧但那是他的事情也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叶青雨运转神通眉心处云纹显现。这道云纹图形简单但飘渺尊贵。 云纹光华隐隐使得她在一贯的绝伦清丽之中又多了一丝神性味道有如神女临世。 她说:“他做他的决定我做我的决定。” 斗勉的笑容冷却了:“没得商量?” 叶青雨不说话但答案已经很明确。 “叶姑娘……看来你是不给我选择啊!”斗勉侧转手中刀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向七色旗云车。 他堂堂斗氏嫡脉来一趟迟云山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灰溜溜的离开。 只要两成云顶仙宫的收获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克制。再加上大楚斗氏的善意完全是物超所值。但竟然还是被拒绝! 那云城上的凌霄阁竟傲慢如此吗? 他本来从容选择选择更少但是更稳妥的收获可叶青雨的拒绝让他失去了选择了的余地。 如果他不想一无所获就只能答应云游翁的建议——由此可见这个叶青雨是多么愚蠢的女人!徒具皮囊! 天野刀划破长空幅度夸张的刀头如解牛之刀在空中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破开那深蓝色光罩斩向七色旗云车上的叶青雨。 斗战七式第三式正是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而与此同时空中连炸连响无数四翅墨武士的碎片飞落。 冷眼等到斗勉做出决定的云游翁终于不再克制实力直接全力出手将价值不菲的两尊四翅墨武士打碎。 一同扑向叶青雨。 叶青雨眉心现云纹已是动用了云篆神通。 右手一指天边流云成奔马成怒狮成凶虎成饿狼…… 数不清的云兽一涌而上几乎将云游翁瞬间淹没。 篆者印也。 在古代有人会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但真正的云篆神通却是“以云行印令决天地!” 简单来说在具体的表现中可以极大程度缩短甚至抹去掐诀时间因为云篆神通本身已经代替了印决。 重玄胜的印决疾解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达成道术“伪瞬发”的效果。本质上是加速掐诀的过程。 而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则要更广阔。云篆神通的效果要更精妙。云篆的本质是“令印”云篆的表现是“替代”! 道家符箓修至高深可以召神劾鬼、镇魔降鬼是一等一的手段。云篆神通成长起来后同样不在话下。 之所以古代会有人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正是因为云篆神通修至高明处甚至可以替代符箓! 时隔数百年云篆神通重现。 叶青雨右手一指以云兽围攻云游翁左手一指引动了青色旗帜。七色旗云车骤然加速试图脱离斗勉的刀势。而后黄色旗帜又动就在这迟云山顶四个高大石人摇摇晃晃站起撞破风声悍不畏死地扑向斗勉! 这一套施术让人眼花缭乱云篆替代了所有印决。 斗勉刀势不改如游鱼在水轻松划动。只稍一掠过于是肉身瓦解皮囊破败四个高大石人瞬间崩解。 而在半空之中传来了云游翁嫉恨欲狂的声音。 “这枚神通果……” 无尽的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顷刻间将那些围攻他的云兽清扫一空。 在煊赫的光影中他面目狰狞。 “你居然吃到了云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手之间 云游翁嫉恨若狂。 若早知道这枚神通果能够孕育云篆神通他何至于早早跨过外楼?何至于消耗禁法舍寿八十年? 什么也不要就找准机会抢这枚神通果就够了! 那可是云篆神通! 赫赫有名的强大神通。 他显然不知道云篆神通的首要前提就是手上无生死因果不曾害过人命。比起叶凌霄来他对迟云山的一切了解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嫉恨。 云游翁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扭曲到一处不甘不满不忿! 为什么好事轮不到自己?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别人的? 那个斗勉出身显赫少年天才不到二十岁便成就神通内府摘得斗战金身!翻手而来就将他觊觎已久的灵空殿夺走。 这个叶青雨姿容极美背景非凡是云国事实上的唯一公主她父亲是威名赫赫的当世真人。要财有财要势有势。 这女人进一趟迟云山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懂竟然就吃到了云篆神通! 而他那么努力从小就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才赢得了信任成为了云游翁。这次迟云山之行他更是百般筹谋几乎赌上了一切。 他觉得自己是在与命运做赌是搏风击浪的勇者是抗争不公世道的斗士可到现在重注已经压下却还是一无所得! 他一举荡清云兽直接扑向叶青雨恨不得将她的内府剖开把云篆的神通种子找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内府境的修士人死了神通种子也就崩解了。 这边云游翁挟恨而来那边斗勉也提刀已近天野刀直挑七色旗云车。 叶青雨新得神通才开内府虽然有七色旗云车帮助也难以应付两个如此强大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刻斗勉和云游翁同时回头! 迟云山顶的天穹有一个人影在坠落。 他容貌清秀身姿挺拔。任由身体下坠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出一种自信笃定的自由。俯瞰着发生在迟云山顶的争斗扫过叶青雨时眼神宁定好像在说—— 不用怕。 他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跳来事先毫无征兆出现时已成事实。 是那个独孤无敌! 云游翁捏决成印斗勉回刀反冲。 两人几乎同时调转方向杀向姜望。 杀一个叶青雨能有什么打破七色旗云车最后又能收获什么杀死这个独孤无敌才叫收获! 神通种子会崩解云顶仙宫却不会随着他死去! 而对于姜望来说跳出那处“空洞”带着云顶仙宫回返迟云山他才真正明白他收获了什么。 才真正认识到他的确成为了云顶仙宫的主人。 因为在近古时代。 迟云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 他带着云顶仙宫降临之时便已了然此地的一切“掌握”了迟云山。 云游翁和斗勉一个三境外楼一个一府神通。 若在外面真个在巅峰时候放对哪个都不容易对付。 但在此时此地这里是迟云山而他已成为迟云山的主人。 那就真的只是……覆手之间! 姜望方一抬起手掌满山云兽皆啸其声震天。 迟云山上的凶悍云兽在先前被云游翁和斗勉早有针对的避过而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横冲直撞也未曾真正领教厉害。 它们不是真正的生命因为活物很难熬过迟云山那样漫长的时间。它们是迟云山本身是一种力量显化。它们只守着固定的位置并不移出范围也不会穷追猛打。这才给了足够的机会让进入迟云山的这些人轻松过关。 可一旦此山主人有令它们就会立即展现獠牙暴露最凶悍、最强大的一面。 云游翁与斗勉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感受到满山云兽的呼应第一个念头不是胆怯而是杀念。要速战速决趁那些凶悍云兽还没赶来先一步杀死独孤无敌! 云游翁左手捏山字印右手捏风字印遥遥呼应三座圣楼身上星光闪耀刹那爆发全力。 而斗勉横刀一转目光浸入淡漠天野刀斩出极其夸张的弧度刀势猛然高拔……斗战六式之神性灭!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们手掌一翻轻轻按下。 砰! 云游翁和斗勉双双被压倒在地! 四仰八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山顶。整个身体都贴在泥土上动弹不得。 什么星光圣楼霎时被隔绝。什么山字印、风字印全都溃散。什么斗战六式连施展完全的机会都没有。 姜望是直接调动整个迟云山的力量进行赤裸裸的压制。 “果然一步慢步步慢。” 斗勉苦笑一声。 他在笑自己自视甚高却在迟云山连连失利。在一次意外探索中发现了云顶仙宫的隐秘之后利用斗氏的力量几经周折判断出与迟云山相关的四方势力。最后选择了灵空殿大笔投入将其收服。就是为了这一趟迟云山为了近古时代的珍贵传承结果是鸡飞蛋打。 只是他不理解。按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进入云顶仙宫必须要先找到入宫关窍。譬如山南迎客亭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譬如山北那处水潭里据说藏有古代云顶仙宫某位亲传弟子遗留的玉珏。 这些线索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得到不应有错。 所以他才会和云游翁在迎客亭打生打死。所以他才不觉得机会就在眼前凌霄阁的两人还会选择神通果。 若单单只是取走了神通果也便罢了。 最大的问题是……明明“钥匙”还没拿到云顶仙宫是怎么出现的?而这个独孤无敌又是怎么进的云顶仙宫? 与仍在思索问题寻找机会的斗勉不同同样被迟云山之力压在地上的云游翁却已经被巨大的失败和嫉恨冲昏头脑。 他挣扎着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扭过脖子让人都能听到他脖颈扭动的声响。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几乎扭断自己的脖颈只是为了……盯着姜望。 偏执如此。 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望:“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到云顶仙宫?你做了什么!你付出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苍天不公 没有经历过云游翁的选择或许很难理解他的偏执很难理解他的不甘与嫉恨。 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压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压上田地屋宅老婆孩子……显然无法接受失败更没有失败的余地。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并不需要、也懒得理解云游翁的情绪。 对他来说云游翁和斗勉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也算得上立场分明的对手、敌人。 他需要做的只是击败他们打垮他们从肉身到意志。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看这两人一眼飞落迟云山顶只对叶青雨轻轻一笑:“你的神通已经运用得很不错。” 老实说刚刚看到叶青雨跟斗勉、云游翁两人的交锋他是非常惊艳的。 在他的心里对叶青雨战斗能力的记忆还始终停留在玉衡峰那里的惊慌失措上。确实没有想到如今的叶青雨在战斗方面已经如此老道。 虽说缺乏直面生死的经历少了一些果决狠厉但招式的运用时机的把握都算得上一流。 等以后完全熟悉了云篆神通她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了。 “谢谢。”叶青雨巧笑倩兮有些俏皮地回道:“你翻掌也翻得很有气势。” 她调侃的是姜望刚刚伸手引动满山云兽翻掌压服斗勉、云游翁确实是很有强者风范。 姜望老脸一红。 他以云顶仙宫之主的权力控制着迟云山这座山门的力量调动山门力量心念一动即可的确不需要翻覆手掌。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增加气势罢了。 说白了不仅仅是为了压服两人的意志更有那么几分人前显圣的心思。 这点炫耀心思对于个性沉稳的他来说并不多见无非是骨子里少年的天性偶然流露得到了新“玩具”想要夸耀一下。 他终归脸皮不够厚实被叶青雨这么一调侃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及你云篆飘逸术法精巧。” 他们在这边言笑晏晏那边云游翁已经嫉火攻心。 “狗男女!就你们这种人也能好处占尽?” 叶青雨此时额上云纹已褪去云篆神通有持续时间的限制这一点倒与斗勉的斗战金身相似。 听到云游翁的口不择言她不由得皱起秀眉泛生厌恶。作为叶凌霄的女儿她平素接触的人物自都不凡在她看来修行中人自是奋勇前行就算失败也不该如此失态。 姜望回过身去看着困兽一般的云游翁道:“我们是哪种人?” 云游翁怒视着他目眦欲裂:“你问问你自己你凭什么得到云顶仙宫!?” “你为迟云山付出了什么?你为云顶仙宫做了什么?为这一天你做了什么努力?” “谈谈情说说爱聊聊天就轻松拥有这一切?” 他浑不惧死。或者说此行失败他断无可能成就神临失寿八十年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凭什么!” 他悲声嘶喊:“苍天何其不公苍天待我何薄!” 姜望其实不打算听他说完这人偏激失常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本来早就要拔剑但体内五府海中恰在此刻出现变化。具体的说变化来自于云层上的云顶仙宫废墟中。 心神一动神魂已落入云顶仙宫废墟里降临在那唯一还算完好的照壁前。 他感应到的变化就来自此处。 照壁之上出现一道画影乃是一位白衣道童。 姜望先是若进了迎客亭的过去景象就能够认出来这位白衣道童正是那位迎来送往拿着那唯一真实云纹令牌的童子。 只见他对姜望低头一礼:“仙主。小童冒昧。” 正是他影响了照壁显化身影才让姜望动念来此。 是云顶仙宫里的幸存者?是古代的残魂?还是什么后来的寄魂者? 姜望保持着警惕淡声问道:“你是何人?” “仙主不必顾虑。”白衣道童礼道:“云顶仙宫已经认您为主仙宫里的一切都由仙主掌控。包括这块寄神碑。您动念之间小童便即刻崩碎。” 原来这不是照壁而是一块寄神碑?寄神…… 姜望早时未觉此刻细细感知方觉它的材质果然与森海源界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相同。 森海源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是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所有乃是她师尊传给她的珍物只是小小一块却珍贵无比。在彼时令观衍得以显化身形在后来也寄托了小鱼的神念令苏绮云有机会复活小鱼。 而眼前这一块如此巨大!恰恰是因为它的巨大才让姜望根本没有寄神玉那方面想。 谁说这云顶仙宫的废墟一文不值?仅就这块寄神碑敲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卖那也是价值非凡。 姜望还在惊讶中那白衣道童又道:“况且也不需您动念小童死去多时。与您说话的只是留在遥远过去的一幕残影而已很快就要散去……” 他又问:“敢问仙主今是何年?”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姜望直接回答道:“今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 “道历重启?”白衣道童喃喃自语:“我们的时代终究结束了么?” 不待姜望发问他又急急道:“没有时间了。仙主小童求您一事。” 姜望自然不会直接就答应只问:“何事?” “小童乃是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因为太过弱小未被注意才侥幸从那场浩劫脱身……此刻在迟云山顶伏于地上的是小童的转世身。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轮回中一直在追索云顶仙宫。最初是为了寻回云顶仙宫的荣耀后来随着转世记忆缺失越来越多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只凭着最早的一点执念一世又一世地找寻云顶仙宫。积了不知多少世的不甘令他完全无法面对失败。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无数岁月他都在云顶仙宫的阴影里从未真正活过。” 白衣道童说道:“小童不请求您原谅他的冒犯只求您让他死得服气。不要再把不甘带去来世。” 姜望心下确有恻隐白衣道童留在过去的这段残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转世身轮回了多少世。这种无数年月的奋斗却终究是梦幻泡影的结局真真切切体现了命运的残酷。 只是如今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让云游翁死倒是容易但让他死得服气却相当难办。 白衣道童却并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身影已经在寄神碑上淡化、消失。 只留下一句充满遗憾的话语—— “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他身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必不生怨 迟云山本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 在某个历史时刻云顶仙宫被打成了废墟迟云山也因此封闭。 神通果三十三年一结其实是云顶仙宫最后的底蕴每三十三年才能养出这一点底蕴来以支持迟云山开山为云顶仙宫寻找传人。 换而言之神通果固然是天下奇珍但迟云山根本不是为了神通果存在。更多是将神通果作为迟云山的力量源泉以支持迟云山的各种布置生效。 譬如山南的迎客亭山北的水潭甚至是山上的云兽……所以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很快要结束因为力量已经耗尽。 这一点姜望在获得迟云山权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云顶仙宫是因为什么被打成废墟。在迎客童子的口中那是一场浩劫但其人并未说清楚那场浩劫是什么就已经消散。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如何让云顶仙宫复苏。他的的确确拥有了云顶仙宫但也的确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座废墟外。 他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动用的是迟云山的本源力量。这种力量是无法自行恢复的用一点少一点。形象点来比喻假若迟云山为炉神通果就是每三十三年生长砍伐一次的柴薪而本源力量是炉子本身的积炭在姜望找到新的炭之前都不会再增加。 所以在迟云山的运行体系里神通果这根柴薪一旦被抽走迟云山这个炉子便会停止运行。如此是为了保存本源力量保证迟云山的传承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传人出现为止。 姜望之所以不惜成本动用迟云山本源力量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就是为了造成大局在握的既定印象。直接用骤然碾压的方式让这两人见识到差距放弃抵抗。但实际上以迟云山残存的力量已经未必能够直接杀死这两人了。 云游翁嫉恨癫狂之下竟还能够移动脖颈就是一种证明。只不过他嫉恨满心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 与迎客童子的沟通在五府海中完成时间并未过去多少。 迟云山顶云游翁还在那里凄声怒喊满心愤怨恨天不公恨世不仁。 在得知他世世轮回都不由己世世无功而返之后他的愤怨姜望似乎也能够理解一些了。 当然他从来都能够理解别人但也从来都有自己的原则。 只是现在云游翁的前世身那位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提出了让他死得服气、不把不甘带去下一世的请求…… 姜望本已经打算拒绝了恻隐归恻隐面对云游翁这样舍寿八十年换取战力的狠人不用尽手段将他杀死还想着让他服气简直是膨胀过度拿自己开玩笑。但那迎客童子又说这云游翁涉及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对于云顶仙宫的复苏他真是毫无头绪。空入宝山却不知宝在何处。 这种契机是否值得一赌呢? 想了想姜望瞧向云游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云顶仙宫。但是想来想去……” 他看了一眼叶青雨。 “应是与叶阁主的布置有关。” 现在想来此次迟云山之行对手很是强大但他和叶青雨却相当顺利的占尽好处。联系到叶凌霄事先的种种异常要说这其中没有叶凌霄的某种安排姜望自己是绝对不相信的。 唯独让姜望想不明白的是最后为什么得到云顶仙宫的不是叶青雨而是他。叶凌霄不像是会对他这么好的样子而且好处哪有不留给自家女儿的道理?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并不妨碍姜望拿出这番分析扯叶凌霄出来作虎皮以压制云游翁的不甘。 他居高临下瞧着云游翁尽是胜利者的从容:“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努力、你的筹谋就应该能胜过一位当世真人?”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姜望其实也在暗中警醒自己。云游翁不知道几世的努力全都以失败告终在当世真人叶凌霄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叶青雨轻轻松松就吃到了云篆神通叶凌霄的一应安排毫无痕迹却又水到渠成。 而庄高羡亦是一位当世真人并且比叶凌霄更早一步成就洞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枫林城刚刚发生动乱的时候白骨道欧阳烈在云国搅风搅雨引人注目那时候叶凌霄还未成就洞真。而正是在枫林城的变故里庄高羡伤势尽复一举堪破。 对于庄高羡他需要做最完全的准备绝不能自以为是。 “所以呢?” 云游翁舍寿八十年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得像半截身子入了土。 面对姜望的话语他并未服气。 干枯的眼皮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愤怨眼睛。 “你们这些人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奋斗不需要付出。只是有一个好爹投一个好胎就能够轻易拥有一切?” 姜望没有跟他解释自己也是平凡出身自己也没有什么背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不想说那些因而只是问道:“所以说……你不服?” “我当然不服!”云游翁嘶吼:“你们这些公子哥大小姐都是一些什么废物!若是跟我一样的出身根本活不到现在!我凭什么服?你仗着迟云山的禁制才能站着跟我说话!我凭什么服?” 他完全是老人的声音老人的样子。但话里话外都是年轻人的不服气。积累不知多少世的宿命加剧着他的不甘。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姜望拔剑在手主动放开了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与我单独一战定胜负分生死让你心服口服!也叫你知道是不是如你所说其他人都是废物只有你努力过奋斗过拼命过!” 说是公平一战但其实也并不算公平。 因为云游翁与星光圣楼的联系被打断一时半会无法建立联系外楼境的能力几乎废去一半。而且他先与斗勉相争把斗勉的斗战金身都耗没了后又被迟云山力量碾压气势远不如先。 当然如果真是一个巅峰状态的三境外楼姜望也未必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愿意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给予公平。而不是说轻易就为了别人的所谓公平便自己找死。 云游翁自己也明白这已是最好的条件了。 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情况下对方肯放开压制与他单独放对还能奢求怎样的公平呢? 是以他立刻从地上跃起:“来!独孤无敌!你若能杀我必不生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生死,定胜负 看着斗志骤然昂扬的云游翁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迎客童子会不会早就跟他的转世身有了联系特意现身说那一番话其实是为自己的转世身创造翻盘机会? 不是姜望习惯于阴谋论而是他经历的阴谋太多并且体内还有一个姜魇需要他时时刻刻的提防。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作为云顶仙宫的主人他很确定迎客童子的过去身影已经消散不会再出现。 而且单就云游翁这件事他亦是深思熟虑过有很大把握。 姜望向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很容易生出杂念。 以神魂为剑将杂念一并斩去。他目视云游翁而后剑光闪动人随剑至。 长剑横空的时候他的身心意便已全部化为剑式本身隔绝一切琐思万事不萦。 这是纯粹的战斗姿态。 诚于心诚于意诚于剑。 剑横是名士潦倒风流恣意却悲切潇洒而锋利。 云游翁抱着搏命心思不退反进手捏风字印正面直推。 但姜望来得太快太急风云还未起势便已被割破。于是手指弹开再转山字印此印集镇、防于一体端是非常了得。 长剑横过撞到那个隐约的“山”字上青山隐隐厚重磅礴。 长相思为山字印所阻姜望不改剑势左手捏决囚身锁链自云游翁身后虚空钻出。此乃法家手段自有规则。 云游翁散却山字印翻掌下按无形波纹荡开半透明光罩将漆黑的囚身锁链困住。同时也有光罩试图笼住姜望。 这一式他在迎客亭已经用过姜望自然不可能再被罩住。花海自身周蔓延开云游翁那无形波纹每前进一点就要被焰花炸上数次只能遗憾止步在半空开始了拉锯。 云游翁的视野中短暂丢失了姜望只有无穷焰花。猛一抬眼姜望拔剑从天而降气势煊赫。 面对这一剑云游翁没有直面相迎而是握拳于心口无数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 自焰花之海中纵剑而出的姜望便恰好被这尖锐的光羽所阻。 云游翁的确有不甘不服的理由也有不服气的资本。他的战斗直觉惊人明明看不穿红妆镜的幻身却本能的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让姜望的突袭无功而返。 这光羽轻轻柔柔却有一种锋锐至极的力量与姜望的剑气疯狂相割如鸣金铁。 姜望突袭受阻依然从容笃定。回剑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燃起。 精气神三昧合一此火一出正在与焰花之海纠缠的无形波纹瞬间被灼破三昧真火甚至反向燃烧逼得云游翁不得不停下相关秘法。就连姜望自己的焰花之海都被烧开一条道路。可见三昧真火的霸道。 而那些纷纷落落的光羽在急速靠近的三昧真火前接连崩溃。 这种崩溃反而是应对三昧真火的最好办法。既消耗了三昧真火的力量又不会被蔓延。 云游翁迅速做出了决断心念一动聚拢所有光羽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耗尽三昧真火的力量。就像斗勉一样斗战金身一旦耗尽时间他多的是手段可以压制。 然而漫天光羽堪堪聚集姜望就随手一弹任由那团三昧真火与光羽纠缠。自己却纵剑而起人如游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避开光羽已至云游翁身前。 一剑骄烈如炽阳张扬凌厉是所谓剑纵年少轻狂。 云游翁连忙捏印却哪里来得及直接被一剑贯穿钉回地上! 他的身体太老了。 境界压制的时候动用种种秘法战斗倒还不明显。星光圣楼被隔绝后在与姜望的生死搏杀中反应便不能始终跟上。 自摘下神通以来姜望经常是拿三昧真火当胜负手此次却只是用它打开局面。终归战斗这种事情机变百出胜负才是根本。真正的强者并不迷信神通神通也只不过是手段之一再强大也需服从于战斗本身。 迟云山顶姜望把云游翁贯在地上一缕长发垂在侧脸也无法遮掩他此刻过于锋利的样子。身后的光羽、焰花、三昧真火都在消散。 云游翁在吐血而姜望按着剑在问—— “你可服了?” 这一战应该说是胜负早定姜望没有把握不会放弃优势。若不是考虑到云顶仙宫的复苏契机这一战的机会他都不会给。 云游翁愣愣地睁着浑浊眼睛嘴角的鲜血一直止不住顺着皱痕流淌。也不知他这具衰老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鲜血可流。 “不知道你是怎么开始修行的。” 姜望慢慢说道:“但是我为了一颗开脉丹深入贼巢身披十三创险死还生。想来不会比你容易。” “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就站得比你高看得比你远但纯粹的恨和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只有努力。唯一公平的事情只有努力。” “努力不会被辜负。” “努力站到更高更远处。” 姜望很努力的想要“说服”云游翁让他可以服气的死去不必把不甘带到下一世。 但云游翁只是摇摇头反问道:“我不够……努力吗?” 姜望沉默了。 且不说那轮回的那些世仅就这一世。为了得到云顶仙宫云游翁付出的努力就已经多过在场所有人甚至还不惜舍寿八十年。 他现在又如何能够说云游翁不够努力呢? 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 “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公子哥、大小姐不是一路人。死在你手里我很服气。至少你给了我一定的公平。” 云游翁看着姜望用尽最后的所有力气恶狠狠地看着姜望:“但是命运待我不公这个世道……不公平!” 姜望感觉得到云游翁的内府在一座一座崩塌通天宫开始消解身体里的道元正逐渐散去。 他的气息全然消失而终于死去。 姜望并不能完全知道他这一世经历了什么那故事太长远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听闻……但永远记住了这双衰老眼睛里的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向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还有赵汝成每次劝他努力的时候他总是会说“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 于是他浪费一切浪费天赋与金钱。 姜望之所以最初就对向前有好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向前身上看到了与赵汝成相似的部分。 现在向前开始努力了。 他的努力会有意义吗? 当他以后站在他师父的对手面前能够战胜心中的恐惧、击败他的梦魇吗? 姜望忽然不能够那么确定。 …… …… ps: 努力有意义吗? 很多时候我不想给读者答案。 因为很多时候对于生活对于世界我跟你们有同样的困惑。我从未掌握真理。 所以我只是把问题展现出来把一个真实的世界剖开给你们看。 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苏契机 云游翁应该算是服气的死去了。 可迎客童子所说的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哪里?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搜检云游翁的尸体而是站起身来顺势拔出长剑看向斗勉。 之前在放开云游翁的时候他也同时放开了斗勉。 斗勉并不知道迟云山的力量有限只以为姜望是有恃无恐。此时见姜望看过来他扬了扬手里的刀:“怎么样你也要给我公平一战的机会吗?” 姜望正要说话云游翁的尸体却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只见其天灵顶上有云气涌出迅速凝聚。 云朵形成的同时云游翁的尸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一个蓑衣盖着的骷髅光洁溜溜。姜望也不用再搜捡尸体了因为已经一览无余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而那朵小云却更加洁白、柔软隐有灵光。 就好像它吸走了这具尸体的一切用于自身滋养。但却并不给人邪异的感觉仿佛是一种道理一种循环。就像日月交替潮起潮落。 这朵云彻底形成之后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吸引朝着姜望飘来。 姜望也隐隐感知到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对这朵云发出了“召唤”。于是没有抗拒。 小云似缓实疾地飞来直接“撞”进五府海。 当它进入五府海的瞬间三百条黑蛇凭空生成钻进这朵小云里立时将它翻了个底朝天。 姜望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任由它进入五府海。不过神魂匿蛇一番细致查探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收回神魂匿蛇既不阻拦也不放松。注视着这朵云“游”进云顶仙宫的废墟里。 而云顶仙宫的寄神碑中忽然有一个光点飞出那光点纤微而神秘……是一点真灵! 姜望早知寄神玉可以温养真灵。但他之前在寄神碑里的确没有发现。 这点真灵落于小云上被小云包裹起来。 云朵一阵翻涌像是某种痛苦的孕育过程而后一个白衣小童立在了云朵上。 瞧样貌是那个不知多少年月前的迎客童子! 姜望心中警惕。 那迎客童子却转过身来对着姜望的神魂大礼参拜:“拜见仙主!” 他的面容稚嫩了些但大体与之前姜望所见一模一样。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神。之前的眼神愁苦、失落、空寂而此时清澈、懵懂带有很深的眷恋不似作假。 而这一下大礼参拜之后姜望立刻就感觉到冥冥之中自己对这童子有了某种掌控。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童子与云朵一同崩散力量落入云顶仙宫里。 正是这种生杀予夺的控制令姜望放松许多。 他试探发问:“你是……” 这童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闻言歪了歪头竟有几分可爱:“我就是我。” 姜望追问:“云游翁?迎客童子?” 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好像失去了记忆…… 这童子此时的情况与之前那个过去的残影又有不同迎客童子那个过去的残影是在迟云山和云顶仙宫的影响下才没有立即破灭勉强与姜望交流了几句。 而此时似乎是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才形成了这个小童。 他是过去与现在的结合又像是一种新生。 一点真灵无力承载记忆实在太正常反而那位观衍大师以真灵状态另起修行之路才真叫匪夷所思。 “那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童子再次拜倒:“请仙主赐名。” 姜望随口道:“就叫迎客童子吧。” 童子嘟了嘟嘴似乎不满意他如此敷衍把刚刚说的名字随便拿来用。看来虽然已经失去记忆却并非是白痴。 “白云童子。”姜望补救道:“就叫白云童子好听又好记!” 这童子咧嘴笑了:“白云童子谢过仙主!” 姜望摆摆手随意问道:“寄神碑里还藏有多少真灵?” 他从白云童子的孕生忽然想到云顶仙宫这座寄神碑里会不会还藏着其他人的真灵? 有朝一日若能全部复活……是不是能够重现云顶仙宫的辉煌? 当然更可虑的是。如果那么多真灵一个个的出来云顶仙宫还是自己的云顶仙宫吗?这个五府海还是自己的五府海吗? 白云童子摇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当年那场覆灭云顶仙宫的浩劫是什么情况?” 白云童子一脸茫然:“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好久好久一直都没有变化……直到仙主您出现。” 迄今为止姜望认识了三个这童子。 一个是存在于过去的残影一个是他的转世身苦大仇深的云游翁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一问三不知的小童。 若溯源到近古时代的确都算是一个人。 姜望也不清楚过去的真灵与转世身尸体升腾的小云结合这个新出现的童子到底算什么存在。 他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态道:“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云顶仙宫一旦复苏若无其它隐患的话当然是非常令人期待。对于这件事情他不可能不上心。 仿佛被触动了某种封印机制白云童子脱口而出:“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 “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白云童子又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仙主您问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有这几个名字出现。好像……是答案。” 无论是白云童子的先世身还是迎客童子后来的转世都对云顶仙宫有一定的了解。了解程度以最早的迎客童子为最。 除了相信他姜望也别无选择。 “意思是要把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都收服吗?还是拿到某种信物?传承之物?” 白云童子没有回答。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青云亭在雍国非常难办。凌霄阁理论上是最难办的但如果只是需要某种信物的话未必不能和叶青雨商量一下。反正迟云山也不会再继续了…… 至于灵空殿眼下就有机会。 …… …… 那边斗勉见姜望半天没回应还以为他在犹豫。故意出声激道:“怎么阁下不敢?难道只能欺负隔断外楼联系的云游翁吗?” “公平一战的机会没有。” 姜望将注意力从五府海中移开看向斗勉:“我给你买命的机会。”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买命 斗勉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不怕死但绝对不想死。 他家世显赫前程远大有非常广阔的未来。 姜望的建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羞辱他的生死本就极具价值。 死不是一时之勇死是斗家巨大的损失。 甚至于在各国战争中战败方出赎金买回己方被俘虏的贵族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天野刀稍撇了撇斗勉看着姜望直接开价:“一百万颗道元石买我这条命。这个价格非常公道我斗勉当然不止这个价格但短时间内我能凑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一百万颗道元石当然是一笔不[笔趣阁520 biquge520xyz]菲的财富。按市价买甲等开脉丹都能买一百颗! 斗勉非常擅长报价修行界的货币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一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一颗元石。 但他没有报一万颗元石而是用修行界最基础的货币道元石计量以一百万这样的巨大数量来冲击姜望的心理预期。 而且这个价格非常合理——恰恰是斗勉也需要大出血但又不至于一蹶不振的程度。假如姜望不打算把斗勉得罪太狠的话这个价格就是合理的。 很明显的一点是姜望打算放人本身已经是不想太过得罪斗氏的表现。他既然决定放了斗勉再把斗勉逼成大仇那就太愚蠢了。 姜望迄今还没有见识过这么多道元石当然不可能毫无波动但他只是摇摇头:“我要的不是道元石。” 斗勉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很有诚意了这个价格是否合理你可以问问叶姑娘。如果你想要我斗氏秘传那就实在不必张口。斗勉棋差一着但不至于这点骨气都没有。” 叶青雨轻轻点头表示斗勉的开价确实是有诚意的。斗勉这样的人当然不至于短视到试图在买命的时候讨价还价那点有可能节约出来的价格根本配不上他所受的风险他基本报出来的就是底价。 叶青雨之所以表态也是怕姜望不懂行情。告诉他如果不想杀人要赚一笔这个价格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很尊重斗氏的荣誉也相信你的骨气。所以我肯定不会开口要你们斗氏秘传。” 姜望先语气和缓的回应了一句才道:“我只是对道元石不太感兴趣。” 话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膨胀过头了些赶紧进入正题:“我要灵空殿。” “你知道为了收服灵空殿我投入了多少吗?这样一个势力经营起来又价值几何你明白吗?”斗勉握刀冷笑:“我真把灵空殿给你你敢放了我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割让灵空殿对他来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如果真这么做了他不可能不恨姜望姜望也不可能放心让他走。 “斗公子不必动怒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谈这笔交易不是狮子大开口。灵空殿的价值我很清楚是你不够清楚。” 姜望解释道:“我大可以实话告诉你这次之后迟云山就会永久关闭三十三年之会不会再有。因为云顶仙宫已经属于我了对吗?” 他的表情很诚恳所以斗勉也从愤怒的情绪抽离出来愿意考量他的话语。 姜望又问:“所以灵空殿最大的价值已经没有了。斗公子是否同意?” 斗勉只能点头姜望说的本就是事实。是他自己一开始没有转过弯来他之前掌控灵空殿时所看中的最大价值——近古时代某种传承的资格——在此次迟云山之行后已经失去。 姜望继续道:“诚然斗公子你之前可能投入了很多但它现在的价值并没有那么多这与我要不要灵空殿没有关系。是斗公子你自己押错了宝你自己造成了损失。对吗?” 斗勉无法否认但心有不甘:“即便如此灵空殿也……” “一天。”姜望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他:“我可以给斗公子一天的时间转移你的投入以帮助你尽可能的挽回损失。当然你也不应该动灵空殿原本的产业。这样算下来并没有比你的开价超出太多你觉得如何?” 灵空殿的价值当然不止一百万颗道元石哪怕它已经削弱至此。但灵空殿这样的固定产业与一百万颗道元石这样的流动财富本就不好对比而且灵空殿在成国斗勉的经营本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有一天的时间卖卖甩甩倒也能把前期的投入收回来不少。 整体算下来其实亏得不多毕竟灵空殿本就是他夺来的势力。对他这种家世的人来说大概最大的亏损在于虚耗的精力。心思与时间。 心里的防线一步步后撤。 斗勉犹豫了一会:“就算我愿意给你灵空殿你也不容易接手。这毕竟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宗门。” 姜望很是自信地回道:“你能够收服灵空殿我没道理不可以。” “我身后是斗氏。”斗勉平缓却自豪的说道。 “他身后有凌霄阁。”一直旁观他们谈判的叶青雨出声。 斗勉有些惊讶地看了叶青雨一眼他一直不太拿得准这个独孤无敌和叶青雨的关系两人熟悉但不够亲密。但这话一出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独孤无敌的实力自不必说实打实的杀死了云游翁尽管云游翁不是最强状态。在这个年龄有这样的实力天赋当是顶尖。 叶凌霄招了这样一位少年天才入赘吗? 心里想着西境的形势面上则道:“既然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是我多虑了。” “而且。”姜望笑吟吟地接口:“斗兄这等家世这等人物既然决定交易难道不会配合我吗?有你的支持何愁灵空殿不降服?” 斗勉沉默了一阵:“便如此吧。” 这样的结果是皆大欢喜。 斗勉这样出身顶级名门的家族核心子弟不是说不能杀但杀了之后麻烦绝不会小。 哪怕是叶凌霄大概也不会愿意与斗氏为敌。 “我们如何保证交易的进行呢?”姜望问。 这就是在向斗勉要保证了。 “刀押在你这里交易之后还我。”斗勉是个果决的性子直接倒转天野递给姜望语带警告:“不要试图拿走它这把刀比我的命重要。” “放心。”姜望接过天野刀直接放进储物匣里举了举手里的剑:“我已有一生的兵器。” 斗勉这话极显气势表现了他对爱刀的感情。 但姜望心里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刚刚如果杀了斗勉那么这把刀也理所当然的归自己。 既然斗勉说刀比他的命重要。 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收他一次买刀钱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心之缘 姜望摇摇头甩掉心里的杂念。 换做以前这种见钱眼开的想法压根不会出现。 “都怪重玄胖和许高额!”他在心里恶狠狠的想。 叶青雨的传音响在耳中:“你真要在成国经营势力?灵空殿几百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了传承所剩无几。又是在成国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当然不。”姜望以同样的方式回道:“在成国经营势力。发展得不好成国朝廷觊觎。发展得好成国朝廷忌惮。怎样都不划算。我又不是斗勉可以扯楚国的大旗。” 叶青雨点点头不再说话。 姜望明白她已经想到了云顶仙宫。但是很好的把握着分寸不来探询秘密。 不过其实他并不打算对叶青雨隐瞒什么只是此刻斗勉在场若不小心暴露了什么未免不美。 故而也跳过这个话题直接出声:“咱们先出去吧迟云山支持不了多久了。” …… …… 腊月霜风呼啸。 此时的祁昌山脉气氛紧张。 山里的野兽早就开始冬眠而更有灵性、更活泼的妖兽们也都老老实实藏在窝里。 因为在此时的祁昌山脉两边都有军队入驻。 祁昌山脉很大程度上就是雍、庄两国的边境线两国在此陈兵对峙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当然两边调动的军队数量都不多保持了相对的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目前两国都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扩大的想法。 叶凌霄懒散仰躺在一朵流云上对蔓延在祁昌山脉里的紧张气氛熟视无睹。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会担心这种小规模的边境摩擦。 甚至于雍、庄两国士卒想要发现他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迎接他的宝贝女儿。 云层一阵翻涌挤出一张奇形怪状的脸正是异兽“阿丑”。 “就这种规模的对峙也值得你来跑一趟吗?”它摇头晃脑:“青雨自己就可以打趴他们全部。” “就这点人当然不要紧。”叶凌霄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穹语气随意地道:“但是他们陈兵在此高度紧张。很有可能发现迟云山发现离开迟云山的青雨发现青雨的云顶仙宫。云顶仙宫啊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之后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别样想法……你说我不亲自来看着怎么放心?” 阿丑鼻孔鼓了泡鼓泡:“这可能性也太低了……” 叶凌霄打断它:“你没做过父亲。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够放心。” “我倒是想!”阿丑翻了个白眼:“而且青雨还没出来呢你别那么早肯定她已经得到云顶仙宫。万一没有你多尴尬?” “本阁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容你这丑货质疑?”叶凌霄冷笑连连:“整个迟云山最多也就两把开启仙宫的钥匙还都不容易得到。而我的七色旗云车本身就是最高层次的钥匙可以为青雨节省大量的时间。这是第一个胜算。” “讨论归讨论不要攻击我的长相。”阿丑很不爽。 叶凌霄置若罔闻:“云顶仙宫的四字谶语为‘无心之缘’这个线索我费了多大工夫才知道不信那几个废物宗门也能知。青雨事先完全不知道云顶仙宫本也是冲着神通果去的此可谓应谶。仅这一点就已经赢定。这是第二个胜算。” “第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自信满满:“青雨跟我一样长得很好看赢定!” 阿丑无聊得身上发痒抖了抖长毛:“长得很好看算是什么理由?” 叶凌霄同情地看了它一眼叹道:“你不懂。” 阿丑怒了:“你凭什么总说我不好看?你见过别的踏云兽?说不定我这样就叫好看!” “就是因为现世已经见不到别的踏云兽了啊。”叶凌霄慢悠悠地道:“所以没有比你更难看的踏云兽了你说对吗?那你就是最难看对不对?” “不对。”阿丑摇头。 “哪里不对?” 阿丑想要反驳却又掰扯不清楚一时愤怒起来:“反正就是不对!” “啧。” 叶凌霄啧了一声忽然起身。收去了惫赖转为一脸正气满满仙风道骨。 阿丑虽然还很生气但也愤愤地隐入云中。 一种隐约的力量波动漾开迟云山再次开启。 三个人出现在半空中见得风姿卓绝的叶凌霄都是一愣。 而叶凌霄注意到叶青雨的内府气息笑容已是止不住的灿烂连带着看姜望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爹你怎么来了?”叶青雨第一个问道。 姜望和斗勉各自问候了一声。只不过一个叫的叶阁主一个叫的叶真人。 叶凌霄也不计较他们在迟云山里是什么情况点点头便是回应只对自家女儿笑道:“爹这不是来接你吗?” 叶青雨叹了口气:“我这么大一个人回凌霄阁这么点路还能迷路不成?之前在外试炼您也没这样啊。” “这不是山边那两国因为猎户那点事边境军队在对峙吗?我怕他们打扰你所以来迎一迎。况且迟云山里时间不定我可有好些天没见着你……” 叶凌霄笑容俊朗笑着笑着笑容就没了有些不解:“乖女儿你的云顶仙宫呢?” “爹。”叶青雨却笑得更灿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多亏姜望帮忙我已经拿到云篆啦!” 在她身后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小声道:“叶阁主我侥幸得到了云顶仙宫的承认。” 此次迟云山之行叶凌霄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必然全程都做了安排。 不然他们如何能够那么简单就见到云顶仙宫? 就算姜望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迟云山结束后也能想得清楚。此行他本来只是为了帮叶青雨但最后意外继承了云顶仙宫全程在叶凌霄的安排里走可以说懵懵懂懂地就捡了大便宜。 斗勉在一旁沉默不语。趁这个机会在观察叶凌霄几人虽然说得并不清楚但他连蒙带猜已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很好奇给自己女儿筹谋的好处被人捡去了这个行事恣意的当世真人会是如何反应。 如果大发雷霆自己的赎金是不是可以省去了。嗯记得要把天野刀要回来…… 这边斗勉在心里想得正美。 那边叶凌霄却只是双手一合拍掌道:“原来如此!” “我有心安排终究有意。” 他恍然大悟却并无什么生气之态说不出的潇洒:“原来这才是无心之缘!” 第一百二十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 在场三人都不懂叶凌霄说的“无心之缘”是什么。 叶凌霄也是费了很大工夫才获知云顶仙宫“无心之缘”的谶语。才一直有意地将叶青雨往那个合适的方向引导。就像他很早开始就培养叶青雨往云篆神通的方向靠拢。神通果虽然三十三年就有一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吃到云篆。 “无心之缘”的谶语斗勉、云游翁他们可不知道。甚至于斗勉收服灵空殿云游翁百般筹谋本就都是冲着云顶仙宫来的可谓十分“有心”。 叶青雨自己虽然无心却全程贯彻了叶凌霄的“有意”。 唯独于姜望事先根本不知道云顶仙宫是什么本来也只是打算帮叶青雨夺得神通果。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无心”完全切合那四字谶语。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叶凌霄还会抢你的东西吗?” 叶凌霄瞧着姜望:“既然是你的福缘到了你就好生受着。不过……于你而言它也未必是福。” 这当然未必是福。别人或者不明白叶凌霄却是能够想清楚的。云顶仙宫之所以求一个“无心之缘”恰恰是因为它自身因果太重所以才外求无因。 那多次转世的迎客童子本身已与云顶仙宫纠缠极深从根子上就永远不可能继承云顶仙宫。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他的努力永远是徒劳。 叶凌霄自信能够替女儿担起那份因果所以才为叶青雨谋划云顶仙宫。 当这云顶仙宫的主人成了姜望云顶仙宫的因果就需要他自己担负。所以叶凌霄说未必是福。 “未必是福……”姜望立即机警地问道:“它有什么隐患吗?” 叶凌霄洒然一笑:“时机一至福祸自知。” 他倒是洒脱。筹谋过、布置过最后宝贝女儿没有得到云顶仙宫他也就一笑而过。 “爹。”叶青雨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别打哑谜了。” 叶凌霄只是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叶青雨见状便知是得不到答案了。自小叶凌霄对她都是有求必应但在极少数拒绝的时候无论她怎么缠磨都无用。叶凌霄既然说不可说必然有他的原因在。或者说出来反而更不妙。 “无论是福是祸。”姜望没有让叶青雨继续帮忙询问出声道:“那就等它来看它如何。” 叶凌霄哈哈一笑:“有气魄。” 叶青雨注意到姜望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祁昌山脉两侧看了多次心知他对庄国的事情难免有些在意因而主动转问道:“爹你刚才说庄、雍两国军队在对峙到底是什么情况?会打起来吗?” “哪那么容易打起来?”叶凌霄突然就瞪了姜望一眼才继续和蔼地跟自家女儿说道:“是两边的猎户在祁昌山脉里打猎的时候发生纠纷一时闹得大了引发数十猎户殴斗。雍国那边猎户吃了亏边军因此插手庄国这边也随之调动。归根结底不过是抢夺山货的小事。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大举增兵。倒是庄国边军现在敢与雍国边军对峙倒确实让人意外……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很了不起。” 姜望被瞪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倒是叶凌霄对庄高羡、杜如晦的赞许让他心下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叶青雨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走吧回凌霄阁去。”叶凌霄一挥袍袖层云在脚下聚拢这时候才顺带瞧了斗勉一眼:“斗家的小子可要去我凌霄秘地做客?” 当世真人能够看穿他的根底再正常不过。 斗勉也不意外赶紧行礼道:“劳叶真人动问。只是斗勉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且此刻灰头土脸多有不便还是来日再上门叨扰。” 叶凌霄也不介意他只是因为女儿得了潜力无穷的云篆神通心情好才随口相邀不然斗勉家世再高贵一个小辈也不值得他招呼于是又去看姜望。 姜望亦道:“叶阁主可与令千金先回去姜望也有一些事情要办。” 叶凌霄视线转了转便知他们大概是要处理在迟云山里进行的交易。笑了笑也不多言脚下游云便载着他与叶青雨飘然飞远。 游云飞得又快又稳云外罡风猎猎却连叶青雨的发丝都未拨动。 “姜望这人怎么样?”游云疾飞中叶凌霄忽然问。 “姜道友自是极优秀的人物……”叶青雨答到一半狐疑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叶凌霄也不说别的只忽然叹了一句:“别的都还成只可惜他的肩上太重。” …… …… 叶凌霄父女离去后剩下的两人各自沉默。 斗勉看了看左右有一种莫名的怅然:“迟云山不会再打开了对吗?” “是。”姜望点头。 同时在心里说道除非云顶仙宫复苏。 “走吧去成国。”斗勉叹道:“叶真人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也不知现在是几月几日。” 两人直接往成国飞去。 在空中经过驻于祁昌山脉南边的庄国边军时姜望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的确是没有什么强者存在士卒数量也不多。 恰恰是这种小范围的争端容易见得各国底气。 他以前是庄国人太知道以前的庄国有多弱势。就不必说秦国堂而皇之在庄国的地盘上伏击左光烈了。庄国面对雍国的时候在边境纷争中也总是吃亏通常是无理一定赔罪有理也要忍气。 枫林城就靠着祁昌山脉唐舍镇里的百姓更是多以狩猎为生。姜望对这些事情清楚非常。 如今看来庄国的确是强势起来了。只是那曾经最盼望这一点的枫林城百姓们却一个也无法看到今天。 …… …… 斗勉行事非常干脆一到位于成国的灵空殿宗门驻地就立刻召集亲信把自己的相关财产变卖的变卖、转移的转移。并且全程都在姜望面前发号施令很懂得避免猜疑。 姜望其实也并不在乎他做不做手脚因为根本目的就不是为了灵空殿。当然面上的工夫还需做到位。不然一旦让斗勉对云顶仙宫有了新的想法难免是麻烦。 灵空殿的高层构成是一位殿主两位护法五位长老。 其中两个护法都是斗勉从楚国带过来的亲信帮他掌控灵空殿也会跟着他走。殿主则是斗勉本人。 倒是五位长老都是灵空殿原本的元老。钟琴就是五长老之一死在了迟云山。 至于斗勉之前的殿主和护法……自然是早就被处理了。 大殿中灵空殿里能说上话的人都到齐了两护法四长老全都在场还有堂主舵主之类负责各类具体事务的修士。 姜望大大方方坐在殿主宝座上观察着他要接手的势力。 斗勉坐在一旁出声介绍道:“这位独孤无敌大人以后就是灵空殿的殿主。古来重位有德者居之我当退位让贤。” 殿内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空殿 灵空殿的这些人在谈论什么、担心什么姜望大概都能想象得到但他并不关心。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这里停下来好生经营的想法。 他要接手此地只是想看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什么帮助。 斗勉很守约定皱眉道:“你们往后对待独孤殿主要如待我一般。听见了吗?” 两位护法都是斗勉的亲信自然不会有异议。 几名长老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未说话大概还在犹疑。事出突然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姜望就在这时候出声:“不是如待斗勉一般以后本座是唯一的殿主斗勉是咱们的朋友。但归根结底灵空殿只能有本座一个人的意志。” 他在殿主宝座下俯视众人:“谁有异议?” 这时一个长条脸三角眼、尊容欠佳的男子雄赳赳挤出前列脸上大义凛然有如义士临刑像一个勇于挑战黑暗的勇士。 权力交接大多是需要流血的。 姜望手已经按在剑上做好了立威的准备。 这三角眼男子大步走来突然一下拜倒动作之干脆令人惊叹。 整个人贴在地上五体投地:“属下诸葛俊拜见独孤殿主!愿为殿主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牺牲一往无前!” 满殿无声。 没有人是傻子斗勉都在给这个独孤无敌铺路独孤无敌的实力、势力必然都不弱于斗勉。 其他人的犹豫只是在考虑新殿主上任之后的未来。毕竟频繁换首领对于一个势力而言是非常令人不安的事情可以说前景迷茫。 没有人会蠢到这时候挑衅新殿主但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这么快转变态度毕竟前任殿主出身名门的斗勉大人还坐在一旁呢!他嘴上支持谁知道心里怎么想?太快投诚很有可能得罪斗勉。 在大部分人都还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这个诸葛俊就格外的凸显。 姜望很是自然地移开剑柄挂起微笑:“快快请起!” 诸葛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才抬起身来面向姜望的时候仍然弯着腰可以说十足谄媚。 姜望表现得非常亲切:“我看你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不知现任何职啊?” 诸葛俊拱手回道:“属下不才现在是灵空殿下属清风堂的堂主。” 他知道新殿主可能还不知道清风堂是干什么的非常贴心的主动解释:“清风堂主要负责维护灵空殿的威严体面专注于迎来送往将心怀不轨之辈拒之门外筛选真正诚心善意的良朋为灵空殿的发展保驾护航。” 姜望咂摸了一下发现诸葛俊说的这个职责好像是“门子”就是看门的。 灵空殿也真有意思还把各个产业看门的门子综合起来组成一个堂口……难怪他看到灵空殿下面的堂口有三十三个之多。 说是历史传承也好说是无法忘记往日荣光也好在姜望看来这只是典型的冗官冗职。 难怪在灵空殿一众人等中这诸葛俊也是站在后列地位显见的不甚高。管理所有的门子这能力嘛大概也很难有。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姜望现在只看态度。 “很好。”姜望温声道:“诸葛俊你现在是灵空殿长老了。” 他转头问斗勉:“我记得灵空殿有五个长老位置现在刚好空出来一个对吗?” 斗勉点头。 诸葛俊欣喜若狂笑得咧开一嘴烂牙连连行礼:“谢殿主谢殿主!殿主真是慧眼识珠任人唯贤!我相信灵空殿一定能在殿主的领导下发扬光大迟早是成国第一宗门!” “殿主不可啊!”殿上一位鹤发童颜、卖相极佳的老人急急出声。 姜望眉头一皱。 却只听得他继续道:“长老乃本殿要职岂能轻易予人?作为属下我服从殿主大人的任何决定。但身为长老却不得不提出谏言!” 同样是投诚这位长老比诸葛俊却又高一层。首先一开口就确定了姜望的地位然后提出疑问在表示服从的同时又表达自己的意见。 瞧来比诸葛俊体面得多像是一个赤胆忠心的耿介老臣。 一时间姜望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在灵空殿经营了数十年“宠臣”有了“直臣”也有了真不像是第一次来! 姜望投去感兴趣的目光:“你是何人现任何职?” 鹤发长老很好地把握着恭谨和孤直之间的分寸行过礼才自矜道:“蒙殿主过问属下魏伯方腆居灵空殿长老次席。” “你现在是首席了。”姜望道。 魏伯方洪声道:“殿主之令老朽自然遵从!但还请殿主多加审视如果哪天做得不好请殿主第一时间撤了老朽以正灵空殿之规矩。” 原先的首席长老这下坐不住了正要出来说些什么。 姜望已经一挥手:“本殿的职位调整就到此为止其余人等保持原职。若有不满可自行离去。” 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巡视一圈才道:“魏长老和诸葛长老留下其他人散了!” 驭下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姜望跟重玄胜学了些在青羊镇有过实践但并不认为自己能有几分火候。 所谓“亲贤臣远小人。” 说起来谁都知道可真正摆在眼前的是那些直臣、忠臣、佞臣、幸臣你很难知道谁真谁假! 姜望这样草率任免职务当然是乱来对灵空殿的长远发展很是不利。但他本来也没想过发展灵空殿现在只不过是要迅速确立权威找几个听话的元老罢了如今已经完美达到目的。 他不打算再看其他人的“表演”没有那个精力去判断去制衡。快刀斩乱麻先清出一条道来再说。 这个殿主身份有斗勉的背书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灵空殿其他修士再是不满也只能听令退下。 留在殿中的除了姜望和斗勉之外就只有忠于斗勉的两位护法以及魏伯方、诸葛俊两位长老了。 见得姜望已经暂时掌控局势斗勉便站起身来:“此间事了我便先回楚地。” 姜望给他一整天的时间收回先期投入他只用了半天便处理好可见之前将灵空殿掌握得牢牢的这份驭下手段姜望自是远远不及。 闻听此言姜望也不客套什么直接取出天野刀双手奉回:“物归原主。” 斗勉沉默了一下接过自己的佩刀便转身离去。两名护法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自己辛苦经营的势力这么简单易手。尤其眼前就有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个对新主“忠心耿耿”的家伙他难免心中也不太舒服。 但总体上这次迟云山上定下的交易双方都很守规矩没有做什么手脚。以后可能少不了意气之争却也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两位长老。”看着斗勉带人离开灵空殿姜望才悠悠出声。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迅速打起精神认真聆听新任殿主的教诲想要知道新殿主对灵空殿未来的宏图大计从而为自己在灵空殿的将来找准位置。 却只听到他问—— “咱们灵空殿的秘库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库 “启禀殿主本殿秘库就在奉殿之内有殿卫驻守。钥匙就是您的灵空戒。如果殿主有兴趣属下可以领路。” 魏伯方还在愣神诸葛俊已经先拨头筹。 他毕竟要保持一个直臣的形象有时候矜持难免而且独孤殿主上任后的第一个要求也的确叫人不太好想。 倒是诸葛俊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求哄得殿主开心没什么顾忌。 灵空戒是代表灵空殿殿主身份的戒指除储物功能外没有其它特殊能力且储物空间也并不大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储物匣。大概就是历史久远一些以及它本身象征的身份意义。 斗勉已经转交于他。 戒指里自然是空空如也有价值的东西斗勉全部清走了。 姜望把玩着手里的黑色环戒灵空二字铭在戒指内环。 他对诸葛俊的“识趣”非常满意因便直接道:“带我去看看。” 直到现在姜望已经算得上是正式接掌了灵空殿但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并无反应。他猜想或许重要的是灵空殿里的某个信物、或者是某种传承因而先提出去秘库的想法。 诸葛俊兴高采烈地在前带路姜望又道:“魏首席也一起。” 还在为错失时机懊恼的魏伯方立即精神起来:“殿主之令属下自当遵从。” 整个灵空殿连一个外楼境的强者也没有。大概以前的殿主和护法是但都被斗勉解决掉了。 现在的护法和长老都是内府境修为两位稍强些的护法已经跟着斗勉离去了。剩下的这些人在姜望看来还不如死在迟云山的钟琴强大。 诸葛俊这位新任长老更只有腾龙巅峰修为。 这样的宗门势力实力当然是胜过一般的城域但对比起同样与云顶仙宫有渊源的凌霄阁差距就太大了些。也无怪于在成国这样的小国都没什么自主性更被斗勉轻易收服。 灵空殿这样的势力当然有经营的价值。但它处在成国这样的地方对姜望来说实在也是缺乏发展的空间。 话虽如此却也并不妨碍姜望在此时试着收拢人心“驯服”下属。世事洞明皆为修业。 “奉殿”是灵空殿的三座重要殿堂之一除了之前他们所在的议事殿外还有一殿是传功殿。 此殿是用来供奉历任殿主香火的同时也兼有秘库之用。 没有发生什么殿卫不识新殿主坚守岗位不许姜望进去的破事。 魏伯方的老脸在灵空殿就已经有足够的效用并且姜望手上还戴着灵空戒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拦着他。 三人进入奉殿中正殿前就立着灵空殿历代殿主的牌位。高高供起庄严肃穆。 一只巨大的香炉在这些牌位前冒着袅袅青烟。 姜望上了一炷香做个样子玩笑道:“是不是应该把斗勉的牌位也立上来?” 魏伯方和诸葛俊面面相觑都不敢搭茬。 他们还并不清楚新殿主的性格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杀斗勉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们亲眼看到姜望把天野刀还给斗勉那一幕足以说明堂堂斗氏豪门出身的神通内府修士斗勉在姜望面前是弱势的甚至于在退位让贤这件事上是被胁迫的。 只是姜望或许真的敢杀斗勉他们却连想都不敢想。 新收的“属下”如此胆小姜望顿感无趣。转道:“秘库呢?” 这回是魏伯方抢着先开口:“就在后殿只有殿主能进您进去便知。” 他伸手引向墙壁上的戒指印痕:“将灵空戒对准此处即可开启后殿。” 灵空戒就戴在左手食指上姜望用拇指指肚轻轻摩挲有被林正仁骗进阵法的前车之鉴他看着两位自己任命的长老似笑非笑:“里面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怎么会?属下岂敢对殿主有二心?”诸葛俊立即表忠心。虽然凭他以前的身份大概也根本不知道秘库里有什么。 魏伯方则上前一步礼道:“如果殿主宽恕属下冒昧之罪属下愿意同殿主一同进去为殿主探路。” 这惯会拍须溜马的老匹夫!诸葛俊在心里破口大骂。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表忠心、拉近关系的方式。 听听。 冒险为主上探路这是何等内心坦荡何等忠心耿耿啊! 问题是他们都知道奉殿里并无什么危险。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任殿主在秘库中出过事。这番表达属于白赚好感百利而无一害。 姜望瞧了他们一会笑道:“首席长老忠心可嘉。本座与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就在这里等着吧本座去去就来。” 诸葛俊是他今天才提拔的长老在此之前谁也不可能猜到他会同时重用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人就更没有可能事先有什么串通了。 从这两人的表现来看奉殿里应该是安全的。而万一云顶仙宫有什么异常反应他可不想让这两人看到。 说是器重这两人哪能真信任。 所以姜望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后殿。 从供奉灵空殿历任殿主牌位的巨大供桌旁走过姜望伸出戴灵空戒的左手令戒指嵌入墙上印痕里。 轰隆隆灰黑色的厚重墙壁分开。 姜望迈步走入墙壁又再次合拢。 实在的说来到奉殿进入秘库整个过程中姜望是带着些许失望的。灵空殿所谓的秘库并不怎样隐秘。 好像随便来个人杀了殿主夺走灵空戒就都能轻易的进来。 走进后殿里这种失望感就更强烈。 出现在视野里的固然是一座大气辉煌的殿堂。各种华丽支架隐隐诉说着曾经富贵。 可惜大部分的支架上都空空如也便偶有一些物件留存也都黯淡无光看不出什么珍贵来。 但这其实是可以预计的事情。 灵空殿在多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残余力量跑到成国来落脚算得是苟延残喘。多年积聚休养也没有什么起色又在不久之前被斗勉收服便纵是原本秘库里有什么宝物这会也不可能留存下来了。 姜望若是知道云游翁也曾混进灵空殿里筹谋那就更没什么好失落的。 这里早就千疮百孔。 秘库里的宝贝姜望本就没有太多期待。令他苦恼的是如果灵空殿里没有什么契合的信物或者说那东西早已失传……他的云顶仙宫要怎么办? 难道白云童子脱口而出的线索并不是真正线索? 刚刚想到白云童子五府海里云顶仙宫就传出了动静。 姜望张嘴一吐半个指头大小的白云童子脚踏流云悠悠飘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回 此时的白云童子格外袖珍脚踏流云在这殿中飘飘荡荡。 “你发现了什么?”姜望问。 “我也不知道。”白云童子懵懵懂懂没头苍蝇似地转:“感觉好像有什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姜望并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看着他。 白云童子现在的存在有些奇怪好像是前世身与转世身的某种融合但又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过他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是根深蒂固、毋庸置疑的。现在的他相当于云顶仙宫的小管家。 比起自己漫无头绪地乱找他更相信白云童子能够有所发现。 秘库之中也有一只大香炉与前殿供桌前的香炉一模一样只不过无人供奉里面香火早熄只积了厚厚的香灰也无人清理。 姜望只不过掠了一眼没有细看的心思。 白云童子在殿主飘了一阵最后就飘转到这只香炉前。 他的表情依旧茫然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但本能般地动作起来掐动五指聚拢云气。须臾形成三根云香落入香炉中云香而后“燃烧”起来。 它有燃烧的状态但未见火光倒像是一种演化。 云烟袅袅在半空中缭绕、变幻在若隐若现之中最后形成一座殿堂的样子。 仿佛某种印记从逝去的时光中被唤醒。 那云烟缭绕的虚幻殿堂竟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 演化成真虚幻化实。 尘封已久的历史被“唤醒”自那云烟中“跃”出一座精致的小小殿堂。大概只有拳头大小但廊柱飞檐无不具体一应繁复细节尽览于眼前。 白云童子高兴起来飞到这座小殿之后伸出双手使劲地推它。脸都涨红了小殿也只是轻轻的挪动了一点距离。 姜望心中一动将手掌平伸到这座小殿后面然后弯起两根手指轻轻一勾。 小殿立时飞来透过某种玄妙的联系飞入五府海中。 更准确的说是飞入了云顶仙宫的废墟中落在一个空荡的角落里。 于此同时姜望手中的灵空戒自动飞离紧随其后也进入五府海中。 这枚环戒直接飞到小殿前从中间自动断开、舒展变成了长条状。当它嵌入到小殿上才叫人看得出来它竟是一块匾额。 上书——灵空。 云气涌动灵光转过。 直到此刻这座小殿才真正在废墟之中重生与整个云顶仙宫融为一体。 原来这就是灵空殿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灵空殿! 灵空殿这个宗门无数年来承继的最大遗产原来便是云顶仙宫中的一座殿堂真正的殿堂! 白云童子已经欢天喜地的飞回五府海飞进灵空殿中。 姜望也按捺不住好奇直接以神魂降临灵空殿。 云顶仙宫是一个巨大的宫殿群当然现在都是废墟。在一片废墟里唯有灵空殿焕然一新精巧气派却并不给人别扭的感觉。 因为它本就属于这里。 姜望抬眼看了看那匾额迈步进入殿中。 令他失望的是灵空殿里并不是如他所遐想的那样藏着无数宝物、神功秘法。外表精致堂皇的大殿里间陈设简单得过分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或者也同样都毁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中。 但令姜望惊喜的是他在这刚刚落定的灵空殿里感受到了极其丰沛的元气。这种元气并不经过他灵空殿正在以某种他现在还不能理解的方式连接着未知的虚空不停吞吸着海量元气。 不断吞吸来的丰沛元气正游走在废墟里为这片死寂已久的废墟提供注入新生力量。换而言之灵空殿的存在缓慢地恢复着云顶仙宫。 最直观的效果在于如果姜望愿意的话若将这些元气全部导向自身流到五府海就能够增加自己的修行速度。 只看白云童子现在懒洋洋地躺在地砖上一脸的满足就可以知道丰沛的元气有多养人。 一般只有那种宗门宝地法阵所聚、福缘所在才会有用之不竭的元气。而灵空殿在尘封多年之后还能依靠本身做到这一点不愧是“仙宫”建物。 直到此时姜望才理解云顶仙宫的复苏关键为何是灵空殿、青云亭、凌霄阁。 从灵空殿的情况来看在青云亭和凌霄阁应当也有当年云顶仙宫的遗留。它们本就是云顶仙宫在破灭之前留下的“种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复苏”。 姜望退出云顶仙宫废墟神魂飞落通天宫。在大部分时候他的神魂都“坐镇”通天宫里一来这是神魂最初居所二来就是为了防备姜魇。 他如果不愿意时时刻刻盯着通天宫相信姜魇会很愿意“帮”他。 姜魇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幽幽响起:“继承云顶仙宫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最好是提高警惕。咱们的性命只有一次容不得大意。” 这一声提醒来得稀奇。 在迟云山顶见到守山灵的时候姜魇还引导他争夺传承。之后就一直沉默。现在他真正得到了云顶仙宫的传承姜魇又跳出来叫他小心。 如果姜魇是一个老老实实、非常忠诚的好朋友倒是能显得合理。 姜望反问:“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魇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近古时代有多么黑暗你根本不清楚。” “你很清楚不妨跟我讲一讲。” “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时代即使是在白骨尊神的记忆中那段岁月也非常黑暗。恐惧我在白骨尊神的残留情绪里感觉到祂对那个时代的恐惧……”姜魇呢喃了几句转道:“你一定要小心云顶仙宫关于云顶仙宫的一切都要反复斟酌不要轻易接受。” 这根本不用提醒姜望自己本来就会多加斟酌。 但是对于姜魇的‘劝导’他只是回应道:“我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人无法一眼看穿阴谋不能够轻易察觉陷阱。我给予信任的理由很简单——只要你没有威胁到我的能力我就可以试着信任你。” 他笑了笑:“白云童子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云顶仙宫也没有别的活物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 明面上是说白云童子其实是反将姜魇一军。告诉姜魇如果想要获得信任就得放弃抵抗能力。 姜魇这样的存在显然不可能同意这一点。哪怕他再清楚姜望的人品信诺也不会拿自己做赌注。 沉默了一阵他也笑了起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会信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孤落子 从秘库中出来诸葛俊与魏伯方老老实实等在前殿。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非常清楚现在的地位来源于谁。一旦失去姜望的支持被他们占据位置的人首先就不会放过他们。 姜望本想把秘库席卷一空但灵空殿的秘库里着实遗留不多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法器拿去变卖都很难有一个好价格。他得到了真正的“灵空殿”之后对此更是不怎么在意了。最后还是决定保留一点作为殿主的形象。 “带路去传功殿本座要看一看本殿的功法秘术。”姜望把注意力转移到灵空殿的秘传功法上。 一个传承已久的宗门总该有些压箱底的秘法。 殿主掌握本宗功法自是应有之理魏伯方当然更不会拒绝。 在他和诸葛俊看来新任殿主大约是有一些财迷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珍惜财产才会珍惜灵空殿嘛。 从这个角度来想新任殿主掌权后第一件事是了解自己的“财产”也就能够被理解了。 就算是不理解他也会强迫自己理解至少也要假装出理解。 当下又在前带路一行人转到了传功殿。 传功殿的守备比奉殿要严密一些但也不会阻拦自家殿主。 姜望轻易地进入功法秘库掠夺他的收益。 灵空殿不同层次的功法秘术全都录入在三卷玉简中不同层次的弟子修行不同层次的功法。用灵空殿秘传的印决解开禁制后神念相触便能查知。 斗勉都能够带着钟琴参与迟云山他对灵空殿的掌控只会比姜望更彻底。这些灵空殿的功法秘术对前任殿主斗勉来说已经不存在秘密其中精华部分在斗氏应该都有了复刻。 姜望更没有敝帚自珍的理由大概了解一番后直接一股脑全部贡献给了演道台。 灵空殿怎么说也是传承久远的宗门虽然有过好几次灭顶之灾够资格留存于传功殿的功法、秘术也是琳琅满目。 可惜投给演道台之后所得贡献不多。 零零散散近百种功法一千多门道术一个宗门的底蕴最后只换得两千一百点法。 考虑到演道台对独创性的倾斜这些道术应该是已经被人贡献过才会收益如此之低。最有可能的就是斗勉。以大楚斗氏的庞然有人拥有太虚幻境名额是再正常不过。 如此想来在这笔交易里斗勉其实并没有亏太多。灵空殿的价值他早已经榨干了一次现在转手给姜望来买命。之前在迟云山上的不满倒更像是为了避免姜望狮子大开口所做的表演。 若不是姜望在奉殿秘库那里寻回了真正的“灵空殿”这笔交易说不定还不如那一百万颗道元石。 总的来说双方各有所求各有隐瞒也都算是达成了目的。 姜望原本在太虚幻境里累积了两千三百点法距离晋级只差七百点。现在有了这一笔进项立即就将演道台推进到了第三层还多出一千二百点法。因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效果三层的演道台拥有四层的效果。 至于第三层真正晋升到第四层已经需要整整十万点法。姜望现在只需要解封也得三万法才行。短时间内几乎看不到晋升可能。也不知左光烈当初是怎么将演道台推到那样恐怖的层次…… 灵空殿的功法姜望一门都没有看上。不说没有直通绝巅的功法连涉及神临的功法都没有像是被人刨了根去。 完全不存在什么云顶仙宫时代的强大功法。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灵空殿真有那种级别的功法也难以存留到现在早就被人洗劫一空。 相对而言灵空殿的道术体系则较为复杂以云法为主其中确有一些亮眼的。但姜望也无心修行。 一来贪多嚼不烂他专注火木两行道法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战斗体系。二来还是出于同样的理由这些道法斗氏已经全部知根知底以斗氏的底蕴轻易就能创造出无数种破解的法门。以姜望的天赋与层次花费太多心血在这些道法上面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对于修行上的事情姜望一直很清醒。 将灵空殿的收益大致归拢了一下后姜望的此行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此刻存在于云顶仙宫废墟里的灵空殿就是他最需要的收获。至于其它或多或少也都算是附赠了没什么可贪求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出得功法秘库后姜望随意与他的两大“心腹”敷衍了几句便忽然看向魏伯方:“魏长老如果让你掌控灵空殿你觉得如何?有信心经营好吗?” 魏伯方一下子慌了神指天画地发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属下对殿主忠心耿耿绝无僭越之意!” 不管是演的还是真的这番态度姜望很是认可。 当下微微一笑表情和缓道:“本座是说如果让你以首席长老之位代行殿主之职呢?灵空殿当然属于本座但本座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且醉心于修行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负责宗门事务。若要找一个人来负责这些事情魏长老你是本殿元老对本殿非常了解又深孚众望实在是不二之选。” 他把话说得明白魏伯方也就知道这并非试探略想了想立即说道:“您这样的人物自然要冲击超凡绝巅。灵空殿这样的浅水真龙必然不能久居。” 这老头顺手先送上一记马屁然后神情恳切:“宗门琐事如果全部交给属下。属下必当尽心竭力围绕殿主的既定方略绝不偏移。一切以殿主大人的想法为核心为殿主守住这份基业!” 他迅速地把握了重点而且非常清醒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给出自己的承诺。当然可信度有多少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本想如山匪过境捞一笔就走。把值钱的东西全卷走留下灵空殿自生自灭。但灵空殿的“寒碜”反倒让他改了主意。因为灵空殿的大部分价值都是无法挪动的捞一笔就走也并不划算。 反正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收获姜望就决定随手落下一子看看让灵空殿自行发展一阵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能成固然好不能成的话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他自己是肯定不会久留成国的那么关于灵空殿的经营就需要人来贯彻他的意志。 现在的灵空殿里除了魏伯方和诸葛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诸葛俊虽然也提拔到了长老职务但毕竟只有腾龙境修为完全没有弹压其他人的可能。他如果上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代殿主职的只能是魏伯方。 最先投诚的诸葛俊则可以作为一颗监督制衡的棋子代表他本人留在灵空殿。 “诸葛长老。”姜望计议早定转问道:“你可愿任监察一职在本座不在的时候为本座掌控宗门动向?” 诸葛俊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魏伯方说白了这个职务就是为了制衡魏伯方但他并没有监察魏伯方的底气。 不过心虚归心虚他更清楚他现在的权力地位来自于哪里。 忠诚或者说尽量表现出忠诚是他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的选择。 “属下愿意为殿主肝脑涂地。”他恭敬回道:“只不过本宗已有长老负责监察乃是三席长老。” 灵空殿长老一共五席钟琴身死除名魏伯方由次席进为首席。诸葛俊刚刚成为长老实力又较差自然敬陪末座。 姜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你就是三席长老了。” 诸葛俊连忙下拜:“愿为殿主效死!” 姜望摆摆手:“我不看你们说什么只看你们做什么。” 他的视线从魏伯方身上扫过又落回诸葛俊身上递过去一枚玉签:“这部《灵灭卷》赏赐于你望你早日叩开内府。真正让实力配得上身份让别人没有闲话可说。” 《灵灭卷》是传功殿所存三部能直通外楼的功法之一并非腾龙境的诸葛俊所能接触。可以说修成这部功法后他才能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老。 诸葛俊接过《灵灭卷》那双奸诈的三角眼竟一下子流出泪来。哽咽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殿主也!我诸葛俊一生被人瞧不起唯有殿主真心相待。这条命此后便是殿主的了!” 姜望也不知道他这几滴眼泪有几分真诚也并不在意。转而又取出一条玉带递与魏伯方:“我看魏长老衣冠甚简想是朴素之人不知这件法器是否合你心意?” 魏伯方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姜望在魏伯方做出承诺后并未第一时间答应他的位置而是先来安排诸葛俊就是对魏伯方的小小敲打。叫其人知晓他的权力地位由谁赋予。 诸葛俊以后就是他的眼睛但同时也与魏伯方一荣俱荣。魏伯方不仅不能抵制诸葛俊反倒更要支持要帮助诸葛俊竖立权威。 这一番安排能不能行有没有效需要时间来检验。姜望自己并无多大把握。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不是容易掌控的角色。 但本就只是随手落子而已。 无论《灵灭卷》还是玉带法器都是灵空殿里的东西姜望本也不甚在意借花献佛并不心痛。 万一能够有所收获。 成国可是与庄国相邻若真能在这里牢牢掌控一个势力未来大有可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岁终 宗派用来控制门人弟子的手段有很多并不完全是用感情维系。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宗门功法。立起制度根据贡献的累积一部分一部分的放出传承弟子就很难离开宗门。甚至是学得越多就越难离开。 姜望此时直接丢出《灵灭卷》自然表现出一种大气来。 “本座醉心修行会经常闭关。成国没什么合适的地方所以本座可能会经常不在。” 姜望简单交代了一句前提便开门见山道:“往后魏长老代行殿主职务一应事务皆可自决。本座只有一个要求低调发展不必有什么争雄的心思。诸葛长老监察宗内不法能处理则处理不能就先记下等本座回来处理。” 看了看两位‘心腹’确认他们把话听清楚了姜望才继续道:“若遇紧急情况、你们难以自决的可去凌霄阁找一个叫叶青雨的人。她会通知本座。” 魏伯方和诸葛俊同时一凛知道新殿主这算是透了一点底。既是支持也是威慑。当下倒头就拜各表忠诚。 特意扯出来凌霄阁这一道虎皮大概能多镇他们一些时日。 姜望对灵空殿的安排也算是尽了力往后如何更多是看造化。 之后又与魏伯方、诸葛俊讨论了一下灵空殿的发展方略。姜望一力主张精简体制无论曾经的灵空殿有多么辉煌现在没有什么必要抱着历史。 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原来的几十个堂口裁撤的裁撤合并的合并精简到只剩九个。这将是魏伯方接下来的长期工作也是他渗透自己权力的大好机会。 姜望并不介意魏伯方掌握权力只要他能发挥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以殿主的权力支持魏伯方和诸葛俊做事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支持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新身份。 灵空殿剩下的几位长老都非常理智至少在姜望坐镇的情况下全都安分守己没有让殿上溅血的事故发生。至于走后如何就看魏伯方、诸葛俊他们自己的手段了。 关于灵空殿内部的这一轮权力改变倒是没有引起外界太多波澜。得罪不起斗氏的人更不敢得罪将斗氏“赶走”的人——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 虎皮好用就行也没几个人会去找老虎要解释。 在灵空殿坐镇两日姜望就宣布闭关修行离开了成国。 …… …… 时间来到了道历三九一八年的腊月二十三日。 他们当时在迟云山上只待了一天外界却已经过了十几天离开迟云山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一。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姜望回凌霄阁的时候特意在祁昌山脉停了一阵。 他注意到庄国的边军已经撤离之前庄雍两国边军可是都在祁昌山脉里对峙几乎是面对面争锋相对。 现在祁昌山脉里只看得到雍国边军的旗帜仍在山北那边趾高气昂。 这原是能预想到的结果庄国虽然国势渐起但与雍国还差着底蕴难以真个相争。 可姜望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在成国坐镇灵空殿的那两天他已经知道了庄、雍两国这次的边境矛盾因何而起。 清河郡的山阳城域是比枫林城更靠近祁昌山[连城 wsx5cn]脉的城域。 山南水北是为阳顾名思义山阳城就在祁昌山脉的南方。 而在祁昌山脉对面雍国与之对应的位置正是岭北府乐山县。 雍国是府县制一般来说“府”大体上可以对应“郡”“县”则对应“城”。当然这并不完全准确。 整个岭北府治下有七县乐山县是为其一。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并不复杂。 山阳城有一对姓杨的兄弟以狩猎为生。他们在祁昌山脉狩猎了一只白额虎追逃之中这白额虎掉进了乐山县张姓猎户的陷阱里。 杨氏兄弟拖着老虎回去的时候正好被张猎户撞见了。 双方因为白额虎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两兄弟把张猎户打了个半死但还没等离开祁昌山脉就被乐山县的其他猎户拦住了。 争斗中两兄弟里的哥哥被当场打死。弟弟跑回山下纠集了一群同镇猎户回来报仇。 就这样事情越闹越大双发数百名猎户在祁昌山脉聚众殴斗。 这场殴斗最后是山阳城域的猎户们占了上风但这个时候雍国的边军出现了…… 山阳城猎户被当场杀死五个俘虏了两百多个。 逃散的猎户回城哭诉庄国边军于是倾巢而出。 交涉的结果是雍国方面释放了俘虏的猎户但却不肯交出杀死山阳城猎户的凶手。换做以前庄国边军已是忍了可在国势渐涨的如今庄国边军已经不能满意这个结果。 两国边军因此在祁昌山脉展开了长达十日的对峙。 成国对庄、雍都谈不上亲善相对中立。因此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传播说的是乐山县的张猎户为了一只白额虎埋伏数十日好不容易等到白额虎掉进陷阱却被庄国山阳城的杨氏兄弟捡了便宜他气不过去理论却被打了个半死。乐山县的其他猎户看不过去为他出头由此引发一系列事情……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客观的判断对错。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最后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 如今庄国边军的撤退已经说明了问题。庄国与雍国之间仍在存在差距这个差距并非一年两年就能抹平。 已是腊月二十三再有几日又快过年。 姜望打算过完除夕再去齐国与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聊过几次他最近修行很是卖力生意上则是风平浪静德盛商行势头也很好。 临淄城里最近有一家新的商行统合了很多小商会崛起速度很快东家很是神秘…… 据说许高额在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和对手双双负伤李龙川为了给朋友撑腰连夜离开了临淄…… 高哲最近抖起来了未来家主的地位得到确认因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在打更人面前犯蠢…… 晏抚好像要被安排联姻…… 大概就是一些这样的琐事。 总之重玄胜表示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 但姜望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的紧迫。 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是他们正面对决的时候而重玄胜再没有什么理由能逃避。 …… 稍止心绪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祁昌山脉便欲回转凌霄阁。 “打不起来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仿佛只是闲聊般却让人心中一紧。 是谁欺近到如此危险的距离? 姜望手搭剑柄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 他于是看到了一个乌发老者。 其人身披白袍高高瘦瘦。 面有老态但发黑如墨。 姜望此前从未当面见过、但早已深深记住的—— 杜如晦!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得其乐 见得姜望转过身来杜如晦很是平静仍然继续着他的话语:“庄雍两国向有渊源同气连枝偶有一些小摩擦罢了打不起来的。你觉得呢?” 姜望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见到杜如晦的样子但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是现在这般。 这样毫无准备的遇见这样近这样突然。 他竭力让自己更平静、更淡然强行镇压心里的惊涛骇浪反问道:“老丈是在问我吗?” 杜如晦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和煦亲切得像家里的长辈:“除了你我这里还有旁人吗?” “如果是问我的话……我不知道。”姜望摇摇头:“庄雍两国打不打得起来我并不关心。相较之下我更关心祁昌山脉里的妖兽更关心开脉丹。” “是吗?”杜如晦看着他:“我看你修为不俗又在这里久久停驻。还以为你很关心庄雍之间的矛盾呢。” “老丈说笑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杜如晦闲聊了两句突然道:“你代表谁来察看此地形势?” 姜望苦着脸:“老丈我真不知您要问什么。您看我这么年纪轻轻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能代表谁?” “那我换个问题。”杜如晦不为所动继续逼视着他:“小兄弟从哪里来?” 姜望知道这是此番问话的关键。 别看这位老人现在如此和煦如此温和一旦被他判定为庄国的威胁下起手来绝不会留情。 “凌霄阁。” 姜望惜字如金。在杜如晦这样的人面前在不得不回应的情况下还是少说少错。 杜如晦微微仰了一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姜望注意到杜如晦负在身后的手松开了。也说不定这一点是故意让他注意到的。 “迟云山?”杜如晦问。 迟云山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但没几个人知道迟云山里有什么。在杜如晦这样的存在面前单就迟云山与凌霄阁的隐秘联系应该并不是秘密。 姜望心念转动认真说道:“的确与此有关。” 他的眼睛清澈、温和而又坚定看起来很值得信任。一丁点的仇恨都没有泄露出来好像是真的对杜如晦很陌生。 杜如晦似笑非笑:“说起来老夫还真是很好奇这么多年来叶凌霄严防死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在下恐怕不方便说。”姜望躬身礼道:“请您见谅。” “没关系保守秘密是优秀的品质。”杜如晦很有气度:“老夫与叶凌霄多年未见正好要去一趟凌霄阁不妨同行?” 姜望知道杜如晦这是要看看他是否真的从凌霄阁而来名为同行实为押送。倘若他被证明与凌霄阁无关那么下方这茫茫青山恐怕随时要埋白骨。 心中已是紧张到了极点面上却依旧平缓:“长者命不敢辞。” “你好像有些紧张?”杜如晦问。 姜望苦笑一声:“在您这样的强者面前我很难不紧张。” 杜如晦不置可否:“许久未去凌霄阁还请小兄弟前方带路。” 姜望松了一口气转身疾飞。 在杜如晦面前他绝对没有逃跑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现在只庆幸他没有随便说一个地方。 从凌霄阁而来毕竟不算谎言。 自祁昌山脉飞回云国一路上杜如晦偶尔也说几句话但都没什么重点好像一个普通的孤独老人随意找人闲聊罢了。 姜望不敢判断更不敢大意。牢牢把握惜字如金的方针能不多说绝不多说能含糊过去的都含糊过去就这样艰难地捱到了抱雪山。 云国的首都美丽的云城就坐落于此山之上。 大概是因为杜如晦的缘故他们还未靠近就见云海翻涌叶凌霄踏云而出。 他扫了一眼姜望便看向杜如晦:“堂堂庄庭国相怎么有空来小宗拜访?” 杜如晦含笑道:“听闻凌霄阁主堪破洞真小老儿特来恭贺。” 双方都表现得很礼貌互相抬高。 “若真为此事而来你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叶凌霄笑道。 “庄国势小力微自然不及凌霄阁这等大宗消息灵通。”杜如晦瞧了姜望一眼话里有话:“你们对我庄国的国事都了如指掌呢。” “哦?这话怎么说?” “除了欢喜别无它意。”杜如晦笑容满面:“贵宗这等天赋极佳的门人也派出来关注庄国国事实在是令小老儿感到荣幸。” 叶凌霄瞥了一眼姜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也并不揭穿只道:“怎么我凌霄阁的人不允许经行庄国吗?” “自然不是。”杜如晦摇摇头有叶凌霄这一句话他便不必再拿姜望当贼看。 更不至于为此得罪叶凌霄。 他是知晓叶凌霄脾气的直接将这事略过叹道:“经年未见你我终究是生疏了。” 叶凌霄冷笑:“忙着除魔卫道之外还不忘引导欧阳烈来干扰我破境杜老咱们怎能不生疏?” 杜如晦叹了口气:“老夫如果说自己全不知情想来你也是不肯信的。” “有些事情不是肯不肯而是能不能。”叶凌霄看着他:“还记得这句话吗?” 两位大人物之间似乎有故事。姜望紧紧抿嘴冷静旁观一言不发。 杜如晦沉默片刻:“不管怎么说你能堪破洞真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看着他明明是金躯玉髓不坏之身却有些老态难掩的样子叶凌霄收敛了气质里尖锐的部分说道:“庄国耽误了你。” 两人同样穿白杜如晦白袍叶凌霄白衣。一个老态难掩目有疲色一个丰神俊朗飘然出尘。 但杜如晦却笑得很坦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叶凌霄屈指一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尾游鱼腾跃而出飞到高空此处直挺挺地落在他面前。鱼鳞脱落、内脏消失…… 他扭头对姜望道:“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姜望这才从看戏的状态脱出意识到自己也是戏台上一员。识趣地弹出一团普通火焰小心炙烤起这条被剥洗干净的鱼来。 叶凌霄再看向杜如晦笑容就真诚多了:“我不是这条鱼但我想它此刻肯定不快乐。你觉得呢?” 对于叶凌霄的恶趣味挑衅杜如晦毫无恼意只道—— “我自得其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抱雪山 两位大人物在高空打着机锋姜望也插不进话。 幸得叶凌霄帮忙遮掩他才没有暴露更多。 因而有心在叶凌霄面前露一手以为报答伺候这条鱼伺候得很用心。 不多时…… 鱼已经烤糊了。 云端上非常安静焦糊的味道轻飘飘荡着像一尾鱼在几位超凡修士的鼻端游来游去。有几分调皮有几分挑衅。 叶凌霄面无表情:“你如果有事就先回阁里去。” 他眉毛抽了抽补充道:“把你的烤鱼也带走。” 杜如晦哈哈大笑:“叶阁主鱼可能是不快乐但我猜你也快乐不到哪里去。” 落了大靠山的面子姜望只能抓起黑漆漆的“烤鱼”灰溜溜地离去。 云城里一切如常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有强者来拜访修行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常常割裂。 杜如晦是庄国国相日理万机叶凌霄作为凌霄阁主亦是整个云国背后的倚仗。两人之间的有些对话姜望是不方便听到的。他也很识趣。 两位旧相识的强者没有聊太久大概各有立场之后曾经或许有过的那些交情也只能淡了。 姜望在云城上空等了一阵便见得叶凌霄飘然过来。 赶紧迎上去道谢:“感谢阁主方才帮我遮掩。” 叶凌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看得姜望很有些忐忑。 “杜如晦以为你是本阁主派去庄国探查情况的觉得我凌霄阁对西境形势有些想法。”叶凌霄负手而立:“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他在问姜望为何如此不智在实力远不足够的情况下还去庄国暴露自己。 姜望没有解释只说道:“对于给凌霄阁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 叶凌霄摆摆手:“没必要拿虚言哄你让你感恩戴德。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杜如晦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招惹我。” 姜望很想听听杜如晦来找叶凌霄的真正目的。 但叶凌霄顿了顿便转道:“只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挽回。” 他罕见的斟酌了一下言辞:“有些事情……未必能做到。” 姜望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轻声回应道:“总要有个说法。其他人都没了我总不能等安安去要。” 他若是义愤填膺情绪激动叶凌霄反倒觉得好解决恰恰是他回话如此轻柔、声音如此平静叶凌霄才知那决意无法更改。 俯视着脚下的壮阔云城高大山峰叶凌霄说道:“我创派祖师登临此山感叹‘纵揽浮云如抱霜雪’因而以抱雪山为名。” 姜望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附和赞道:“既有仙气又有大气。” “云国的建立非我凌霄阁本意。一群无路可去的普通人依附于凌霄阁生活聚集在一起逐渐形成了规模。人一多就需要组织于是形成了体制。” 叶凌霄缓缓说道:“然而我凌霄阁并无争霸之心所求不过登高望远怀抱霜雪。唯修行而已。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愿招惹麻烦。毕竟道途漫长那些纠葛因果影响登高。” 沉默片刻姜望点了一下头:“阁主大人的苦衷与考虑我完全能够理解。叨扰这么久已是不该我不会给凌霄阁招惹麻烦的。我会把安安接走带去齐国安顿。” “倒也不必如此。”叶凌霄摇摇头:“姜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我也很喜欢她断没有将她驱逐的道理。只是今日见着杜如晦上门我身为凌霄阁之主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倘若你放不下仇恨以后若遇着什么事情凌霄阁不会为你出头。” 这就是很直接地告诉姜望不要倚仗姜安安和叶青雨的关系凌霄阁并不是他姜望的依靠。 姜望回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叶阁主请您放心。我从未想过让凌霄阁为我出头。前路是万丈高峰也好是无底深渊也罢。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 “这一次遇到杜如晦实在是意外。他问我从哪里来这种随时可以证实的问题我无法在他面前说谎。我向您保证……” 姜望表情很严肃:“不会再有下次。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我说这话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体谅您作为一阁之主的苦心感谢您对安安的照顾郑重向您做出承诺。” 叶凌霄注视着他的确没有在这个少年的眼睛看到一丁点怨气连不满都没有。这个少年的确很清醒知道世间本没有理所应当的支持……也的确很骄傲。 “很好男儿虽少壮心足傲。” 叶凌霄轻轻点头:“我为凌霄阁考虑并不需要你理解。但是考虑到你是安安的哥哥是青雨的朋友所以还是与你解释一番。” 姜望回道:“我完全能够理解阁主的良苦用心。” “能够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没有关系。”叶凌霄微微一笑:“走吧回阁里去陪陪安安。” …… …… 姜安安好像不是很需要陪伴。 姜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骑在一只雪鹤身上手舞足蹈雪鹤上下翻滚她快乐得不得了。大小王师姐都在旁边陪护着生怕她掉下去。 莫良和那位脸很方的“方”师兄则背过身躲在一个角落忙活什么。 姜望走过去正看到他俩手脚麻利地在给一只肥鹤开膛破肚嘴里还不时探讨。 “安安把雪鹤骑丢了这个理由咱们是不是用过一次了?” “没有吧?上次那只雪鹤咱们说的不是安安用炮仗吓跑的吗?” “是嘛嘿嘿。安安有大功于我宗这次鹤腿还是分给她!” …… 姜望:“……咳。” 莫良和“方”师兄慌忙回头莫良在回头之前还捏起道决摆出了战斗姿态。十足的做贼心虚。 “哥!”莫良一脸惊吓瞬间换成惊喜这一声哥叫得非常亲切自然:“您回来啦!正要去找您有一只雪鹤意外坠亡我们正收拾呢味道极好!您一定要尝尝!” 脸方师兄反应相对较慢只僵硬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先谢谢你了。”姜望顺手把烤鱼递过去:“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一条意外淹死的鱼已经烤好了也请你尝尝鲜。” 莫良看着那黑漆漆的烤鱼眼角抽了抽笑容灿烂地接了过去:“谢谢哥!咱们谢瑞轩师弟最喜欢吃鱼了!” 一边笑一边把烤鱼塞进脸方师兄手里。 当着姜望的面本名为谢瑞轩的脸方师兄只能接住烤鱼继续尬笑点头:“是是。” “哎哟!” 那边姜安安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下了雪鹤背。迈开小短腿就往这边跑:“哥你回来啦!” 姜望笑容亲切非常温柔地看着她:“今天练字了吗?” “我正要去。” 姜安安轻巧地蹦到面前一把抱住姜望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我正要去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凌霄阁主独住的小楼中。 潇洒出尘的叶凌霄手拿一只画笔正在小心描画。 叶青雨则在书架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古籍。 “爹。”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天杜如晦过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停了笔转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女儿:“是你想知道还是那小子想知道?” 叶青雨皱了皱琼鼻:“什么这小子那小子他有名字的。” “是。姓姜名安安她哥。”叶凌霄翻了个白眼:“他在我心里就这地位。” “他可没有找我是我自己好奇。”叶青雨把书塞回去随手又抽出另一本语带不满:“我的阁主大人姜道友哪里得罪您啦?” 叶凌霄一个瞪眼:“怎么着我为你准备的云顶仙宫被他拿去了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还得惯着他?” “行了行了。”叶青雨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嫌弃道:“您也没多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可是云顶仙宫!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我怎么就不在意了?我为你费了多大心思啊你这个蠢丫头!”叶凌霄着急跳脚全无真人风度。 “丑叔可都告诉我了。”叶青雨白了他一眼:“神通果三十三年有一枚云篆却要天时地利人和。您最看重的是云篆。云顶仙宫这种东西福缘薄因果重。” 叶凌霄有些牙痒痒:“这丑货藏不住半点事情!” “而且啊。”叶青雨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与叶凌霄一脉相承都极为好看:“我爹是什么人物?早已走出自己的路岂会在乎那过时的传承?别说云顶仙宫现在只是一片废墟便纵是巅峰之时您也不屑一顾呢!” 叶凌霄顿时眉开眼笑:“别这么说还是会顾一两眼的……咳当然我要凌于九霄前人的路自是不屑再走。” 这老小孩也太好哄了叶青雨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咯。爹杜如晦私下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顿时收了笑容:“无可奉告。” 叶青雨顿时也不笑了恼得连连翻页:“不说算了!” “哎你轻点!”叶凌霄先受不住了:“你手里是孤本很难得的!” 哗哗哗。 叶青雨一言不发狠狠翻书。 叶凌霄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其实没说什么。庄国之前赢得了与陌国的战争又在不赎城举行的四方会谈里大放异彩本来国势日隆很得了些声威。但在前几天与雍国的对峙里示了弱杜如晦有些坐不住了来试探一下周边势力的反应而已。” “就这些?”叶青雨有些狐疑。 “反正他跟我表达的就是这意思。”叶凌霄有些不满意了:“你爹还会骗你不成?” 叶青雨嘻嘻一笑:“当然不会啦!” 她把手里的珍贵古籍放回书架:“你慢慢画我走咯。” “等等!”叶凌霄呵斥道:“你当本阁主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就走就走?” 叶青雨颇为无奈但还是很配合的入了戏架势一摆:“哼!本女侠今日非要走看谁拦得住!” 这是父女俩的日常戏本了。 叶凌霄一抬手扬眉道:“我且劝你与那人保持距离。他有早夭之相!” 这是在借戏暗喻。 叶青雨收了架势歪头道:“我也学过些相术怎的没瞧出来?” 叶凌霄顿觉无趣扭过头去:“你道行太浅!” “行吧。”叶青雨只觉得自家老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以为意地眨眨眼睛踏出楼去反手将门带上:“且容小女子退下去好生修行道行深了再来与你交流!” 女儿离开了小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在她很小的时候这里通常是极热闹的。但女儿逐渐长大出落得愈发美丽却也愈发没有太多话题与父亲讲了。 这里就安静下来。 叶凌霄独自立了一阵瞧着自己只勾勒了寥寥几笔的画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终究把手里的画笔放下没有再继续。 只有一声叹息——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望自论剑台上退回在不动用神通的情况下他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虽然仍未挤进太虚幻境内府境前百但已经累计赢得了不少的功可以推演一下道法。新鲜出炉的三层演道台正等着他开张。 福地之中仍是最初的样子未因排名不断下降而有任何变化。 在迟云山中错过了福地挑战日如今福地已经掉到排名第三十九的东白源每月累功只有区区四百三十点。 自福地三十六名往后每降一名每月累功只少十点了这个数字可以说微乎其微。 姜望越来越觉得福地每月的累功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好处他现在还未能瞧见。 他现在是内府境修为星河论剑所用的五品论剑台光启动就需要一百二十点功一战已经有两百四十点功的胜负。福地每个月这点功够干什么用?根本不值得那些强者争斗。 当然得知真相的前提只能是胜利。 至今他还没有赢过任何一场福地挑战疑问只好留在心里。 将显现的朽木决放置于演道台上有太虚第一腾龙荣名的加持现在的演道台效果有四层之高推演起功法来自然也比之前更完美。 耗光所有累功这一次终于将朽木决从甲等下品推演到了甲等中品已经进入内府修士修行的门槛中。与八音焰雀、焰雀衔花一个级别。 越是研究这门道术越是能察觉到它的潜力。是非常罕见的灵光只是限于望江城道院院长的天资无法推至更高境界。 靠姜望自己也不行因为他并没有孕育朽木决的灵感也缺乏站在更高处的眼界。这时就体现出演道台的优越性来。 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或许要等真正普及开来才能被人们所重视。 姜望没有多考量彻底熟悉了甲等中品的朽木决之后便把它刻印进第一内府中。 这是他内府层次的第一门瞬发道术对他来说意义非常。 …… …… ps:“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金陵晚望》·唐·高蟾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恨心 雍国是老牌强国了早些年最强势的时候一度北上与荆国争雄可惜最终失败不得不龟缩回来。 带领雍国走向巅峰的一代雄主更是不幸战死于荆地这直接导致了雍国的衰落。 雍国那位雄主亲征时正是年富力强虽然提前立下太子但并未让渡太多权力。 所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这边死在战场那边太子直接身死东宫。 紧接着就发生了“三王夺位”整个国家一度陷入分裂三位皇子各据一地彼此攻伐。当时的南方拓边大将庄承乾更是借机裂土直接在祁昌山脉那边建立了庄国。 雍国本应是一个囊括祁昌山脉再加上庄国三千里土地的庞然大物若有足够的时间统合整个西境的西北部未尝不能再次与天下强国争锋。 可惜因为三王夺位之乱和庄承乾的背叛雄图霸业就此毁于一旦。 后来三王之乱平息雍国再次统一却因为糟糕的国际形势始终无法收回庄国之地。 时移境转如今之雍国早不复当年。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西境西北部还能够保有一定的威望。 现在庄国立国三百多年早已经社稷稳固山河难改。 雍国方面除了偶尔在边事上挑衅一二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干看着。毕竟无论是庄国远远抱上的大腿景国还是中断雍国霸业的荆国都不会希望看到一个霸主级的雍国出现。 岭北府苍临县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 青焰剑派的一行高徒暂歇此地。 大师兄司徒剑正在讲述江湖“秘闻”他口才极好讲得精彩曲折。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人魔?” 师弟师妹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司徒剑余光扫过最漂亮的小师妹见她脸色发白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由得更来劲了。 “你们看‘魔’这个字。” 司徒剑拔剑在世上刻字动作潇洒流畅声音低沉。 “乃是鬼披麻正是要人命的鬼!而人中之魔更是穷凶极恶鬼中之鬼!” “却说那九大人魔……” 司徒剑讲述一阵忽问:“你们知道第九人魔是谁吗?” “我知道!”小师妹怯生生地说:“吞心人魔熊问乃是被祝唯我所杀。” 司徒剑皱了皱眉对于祝唯我这种名头都能传到雍国来的庄国天骄他身为雍国修士当然是没好感的。但也谈不上不服气也轮不到他来不服气。 “熊问算什么?”司徒剑嗤之以鼻:“他根本名不副实!” 小师妹绞着自己的衣角:“可是我听说他吃人心啊……” 吃人心这几个字一出来在场这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师弟师妹全都有些紧张。 “他不够恶也不够强死在祝唯我枪下也没什么好说。”司徒剑随便敷衍一句转道:“我要说的第九人魔不是他而是……恨心人魔!” “恨心人魔?”一个师弟忍不住出声问:“他也吃人心吗?” 司徒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懂事我堂堂青焰剑派大师兄哪有工夫回答你这个臭男人的问题。你等师妹们问啊! 但问题已经出口师妹们问询的目光也[58小说 58xsinfo]投了过来。 厚此薄彼虽是应该却也不好太明显。 司徒剑还是勉强回答道:“他不吃人心。” “但是!”司徒剑话锋一转:“他会先让人回答一个问题再把人心挖出来判断回答的真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比熊问要凶恶得多。因为熊问爱吃人心杀人挖心还算是有理由。恨心人魔却只是单纯的要折磨人。” 师弟师妹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为这种可怕的存在而颤抖。 司徒剑不着痕迹地往小师妹旁边挪了挪很满意师弟师妹们没见过世面的战战兢兢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但余光忽然扫到有一人却动也未动。 谁这么胆肥? 司徒剑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却悚然一惊。 因为这人他根本不认识! 席地坐着听故事的师弟师妹中间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他却浑然未觉! 并且在他看到此人之前那些哆哆嗦嗦的师弟师妹们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你是谁?!”司徒剑猛地握紧长剑厉声发问。 “别紧张继续讲。”那人说。 “我问你是谁啊!”司徒剑喊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长剑上剑气勃发师门嫡传的剑诀自内而外开始启动但却丝毫无法带给他底气。 师弟师妹们纷纷站到他身后虽然紧张虽然懵懂但朝气昂然拔剑陪他相对……可这仍不能让他生出勇气。 他努力去看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明明无遮无挡但他却总是忽略掉其它所有的细节只看到那双血色的眼睛! “我是谁?” 拥有血色眼睛的人仿佛在问自己。 但他很快找到了答案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笑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谈论我吗?” 铛啷! 这个笑容有一种狰狞的血腥感。 身后直接有人吓得长剑离手跌落地面。 “别紧张别紧张没什么大事。” 恨心人魔好像是在安慰但随着他缓缓站起却让众人的恐惧达到了临界点。 “人魔去死!” 一名师弟握剑前贯。 长剑直送如一朵青焰燃起剑尖是焰尖。 司徒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这时候好像放空脱离了那些恐惧与紧张。他竟然还有闲心判断师弟的剑式。 这一剑名为十里相送。 师父说练到高深处青焰燃烧十里。 师弟这一剑架势做得很好只是角度不够老练。如果是他的话…… 司徒剑脑海里正不由自主地发散他便看到一只手突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直接捏爆了那名师弟的头颅。 红的白的飞溅有一些还溅到了他脸上是热的。 接下来他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但竟也不是很真切。 他不确定那些可爱的师妹们是否尖叫过不确定那些勇敢的师弟们是否唾骂过。 唯独有一句话他大概永远不会忘了——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好像是有血色眼睛的人这样问:“我是废物吗?” 司徒剑很模糊。 那应该是恨心人魔的问题只是……在问谁呢? 第一百三十章 岁除 今日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最后一天也即“岁除”之日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还是清晨整个云城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凌霄阁虽是超凡宗门却也不能免于喜庆凌霄秘地被装饰得红红火火。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哥你在想什么呢?”姜安安的小手在眼前绕了绕:“到你了!” 这几日姜望哪里也没去修行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都一直陪着小安安玩耍。 此刻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棋桌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兄妹两人相对而坐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 姜望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落下黑子把那个“姜”字的最后一捺接了出来。 “哥。”姜安安一边用白子摆自己的‘安’字一边很关心地说:“你想这么久这个字是不是不熟悉呀?” 有些心事并不适合跟小安安聊姜望因此敷衍道:“有时候难免提笔忘字。” 姜安安赶紧从松鼠匣中拿出一沓字帖喜笑颜开:“那还是不熟悉哟。我这里有字帖你拿去练!别客气!” “呵呵。”姜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用啦哥哥买了很多足够练字了。回头再分一些给你!” 兄妹俩其乐融融你推我让好生和睦。 叶青雨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又下棋呢?”她眼角带笑瞧了瞧‘棋局’:“你俩还真是棋逢对手。” 姜安安趁机略过字帖的话题爬起来抱住叶青雨:“青雨姐姐来找我们玩呀?” “是呀。”叶青雨柔声应道:“这不是除夕么你小王师姐在准备晚上的凤花灯呢!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好嘞!”姜安安答应得很果断颇有雷厉风行的气质放开叶青雨蒙头就往外冲。 “站住!”姜望赶紧喊道。 姜安安不情愿地停步回头:“怎么了嘛。” 姜望把小安安随手塞棋桌底下的一叠字帖拿起来往前伸了伸脸上堆起亲切笑容:“你怎么这么粗心呢?字帖都忘带了。” “噢……”姜安安磨磨蹭蹭地过来将这叠字帖收回松鼠匣又噘着嘴跑开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哥哥和妹妹都很有趣。 随手倒了一杯茶姜望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直接问道:“叶道友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两人自迟云山一行之后关系更亲近了许多。说话已不需要太刻意。 她特意支开小安安自然是有原因的。 叶青雨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刚刚得到消息庄雍两国之间矛盾忽然激化并在今日凌晨爆发大战。现在庄国大军已经跨越了祁昌山脉一举击溃驻于祁昌山脉北面的雍国边军打进了雍国国境进军岭北府!” 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茶盏里突然漾起的水纹显示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这太突然了。”他握着茶盏说。 时间很突然今夜就是除夕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庄国却在这一天发起战争。 目标很突然。庄弱雍强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事实。雍国再怎么衰弱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庄国再怎么日新月异毕竟底蕴不足。 而且早先在不赎城里庄、洛、雍三国已经定下了不征之约。 却在这一次被本应弱势一方的庄国骤然撕毁! 就叶青雨知道的消息来看。 整个事件的源头还是两国猎户在祁昌山脉里的纠纷。 猎户械斗引发两国边军长达十日的对峙。雍国边军拒不交出杀害山阳城域猎户的凶手庄国边军义愤填膺几次都差点出现大的冲突。 雍军是强硬惯了庄军这边也是渐渐崛起了自信两国边军各不相让。 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冲突产生庄庭方面强令本国边军撤退。据说边军们是哭着离开的一边在军令下不得不撤离一边沿途掉眼泪。 事情的爆发点在于一个叫陈石开的军人其人违背军令在撤离路上做了逃兵只留下一封遗书。 一个人一柄战刀返回了祁昌山脉单人强讨杀害庄国猎户的凶手在被拒绝后只身向雍国边军冲阵……最后当然战死在边界前。 他的遗书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的遗书被发现后整个边军队伍都此停下再也不肯后撤一步。群情汹涌个个求战。 边军将领用鞭子都抽不退士卒最后自己也哭了上书泣血求战。书曰愿身先士卒第一个死在两军阵前。 整支边军队伍三百五十七人人人求死! 据说庄高羡听闻此事在朝堂上拍碎龙椅言曰:“民心可倚军心可用。累世之仇旦夕将报!” 于是起兵伐雍倾国而战! 凌霄阁得到消息的时候庄国大军已经踏过祁昌山脉攻入雍国岭北府。 “太突然了!”姜望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如此重复才能够压制他的激荡心情。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仇恨要一直追溯到开国时期。整个庄国建立的过程就是与雍国对抗的过程。 两国之间的仇恨或许永远也抹不掉。 但这场国战还是太突然了。 叶青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就好好跟安安在此过年庄雍之间的战事波及不到云国来。” 云国是云上之国整个国家都建立在山顶。地势上就先天与其它国家没什么摩擦。云国也向来保持中立从不扩张版图。云国商队经行天下与许多国家都保持良好关系。 庄国和雍国再怎么打也是波及不到云国的。而且叶凌霄已经成就洞真无论庄国还是雍国都不会蠢到在大战之外再给自己找一个当世真人做敌手。 叶青雨是最清楚姜望经历的人她担心姜望得知消息后参与庄雍之间的战事。一个神通内府固然强大但在这样的国战之中神临修士都有陨落的风险更遑论内府。贸然牵扯其中很有可能就出事。 “我知道。” 姜望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瓷器的纹理与肌肤接触有一种复杂感受。 他重复道:“我知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伐国 “不仅是九江玄甲这次就连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都出动了。庄高羡亲自挂帅统领三军。大将军皇甫端明为君前驱国相杜如晦作为随军军师。副相董阿坐镇新安城调度后方……” 叶青雨感慨道:“这一次庄国可以说是倾国而战。绝非小打小闹。与雍国已是生死存亡之争。” “清河水府有什么动静?”姜望问。 叶青雨皱眉:“这倒不知还未得消息。” 但姜望已是明白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庄高羡既然决意倾国而战清河水府自然是再战澜河。清河水府如果会有别的选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应当已经被夷平。 以姜望的了解庄国这次必然是水陆并进主要战线是跨过祁昌山脉撕破国境防线直入雍国腹地。而经水路自清江伐澜河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知清河水府从日渐疏离、拒不配合到如今又倾力死战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已成真人的庄高羡有太多办法压制清河水府了…… “缉刑司呢?”姜望又问。 清河郡缉刑司那位季玄季司首当初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暂时没有更多情报消息。想来应当也是倾巢而出。”叶青雨摇摇头:“庄高羡此战虽有灭雍之气势但两国实力差距明显庄国断没有保留的余地。” 显然她对于庄高羡的决定并不能理解。 不仅仅是她不理解。 就连叶凌霄整个西境的大小势力包括雍国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会被庄国征讨。 庄高羡一怒兴师不免让人觉得莽撞。 姜望一直知道庄国军人从来不缺乏勇武。枫林城域覆灭的时候城卫军自主将方大胡子以下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尽皆战死其间就有姜望熟悉的赵朗和魏俨。即使是缉刑司那些平日里手脚并不干净的人自执司单茶以下或死于地灾或死于白骨道妖人之手人人死战。 就连城主魏去疾本人也战死在城主府上空。 但是枫林城域那些军人的死亡什么也没能挽回…… 骤然听到庄国边军泣血求战姜望也难免被触动。但冷静下来想一想此事又有不少蹊跷。 在庄国悍然发起的这场国战里姜望嗅到了类似于枫林城域事件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腊月二十一日姜望他们结束了云顶仙宫的争夺、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庄雍边军还在祁昌山脉对峙。 撤离的命令应该是在腊月二十二日下达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庄国边军已经在强令下撤离干净。 那一天姜望只看到了雍国边军的旗帜庄国边军不见人影。想必那个时候雍国方面也认为庄国已经服软认怂。 而同样是那一天他在祁昌山脉上空遇到了杜如晦。杜如晦还警告他说“打不起来的。”并且将他一路‘送’回凌霄阁亲自与叶凌霄沟通。说什么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的态度怕各方对庄国的这次示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如果叶凌霄没有骗叶青雨的话那他就是被杜如晦蒙骗了。 杜如晦的确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但试探的恐怕是周边势力会不会影响这场国战! 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就脱离对峙表态要息事宁人而这场国战却在腊月二十九日发动。 此前毫无波澜一动便如雷霆经空。 要说庄庭没有早做准备姜望绝不能相信。 兵书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1) 庄高羡绝非怒而兴兵之主。 他早年继位没多久的时候就曾出兵伐雍在当时被很多人视为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但事实证明正是那一战击破了雍国的虚张声势压制了雍国军方的蠢蠢欲动庄雍边境因此安靖多年。 庄国得以平稳发展。 他后来躲在深宫养伤的时候无论雍国怎么挑衅他又何曾有过回应? 秦人借境伏杀左光烈秦楚修士在庄国境内肆意大战整个庄庭上下何曾出声?若不是姜望亲历此事只怕根本都无法听闻。 在姜望看来如今庄高羡御驾亲征发起的这场国战只怕是早有图谋。 不仅不是一怒兴师反而是极合兵法的“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有利可图则战之。无利可图则忍之! 从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撤离再到庄庭腊月二十九日发动国战这中间有足足七日时间。 腊鱼二十九正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选在这个日子绝非巧合。这一日恰恰是最不会被考虑到的日子庄雍两国军民都要准备过年。这一天最应该安宁所以才最出人意料。 一名士卒自杀冲阵在当时却没有什么波澜。后来又突然引爆了舆情。 陈石开自杀冲阵居然还留下遗书留下的遗书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收缴反而那么快就传遍军队。 从边军士卒的遗书到边军将领的泣血上书舆情有非常明显的递进。 杜如晦善于把控民心称民心如水自诩河伯能治。此事应该就是杜如晦的手笔无疑。 庄高羡以小窥大图谋雍国杜如晦就为他统合军心民心使三军可用。真可谓是雄主能相君臣相得。 姜望心中的猜测并未对叶青雨讲。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自己承担。 看着姜望下意识一直在摩挲茶盏的手叶青雨轻声说道:“出去转转吧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凤花灯很美。” 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吗? 是啊今日已是岁除。 去年的今夜他和姜安安在一处荒山。彼时天地虽大却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天他为安安放了整夜烟花。 而如今他和安安都有了自己新的朋友他们都待在安稳太平的凌霄秘地中不必担心随时有可能跟上来的危险。在快乐祥和的氛围里迎接新年…… 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姜望松开茶盏扯起嘴角:“好啊。” …… …… ps:“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孙子兵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夕夜 凤花灯是云国特产构造繁复体积较大花瓣如凤凰之羽点燃升空时有凤凰身影飞于灯壁故而得名。 每年除夕云城的花灯会都会吸引很多人过来看不仅仅是云国本地人甚至其它国家的人也有。 花灯会不仅有美景还有珍物交易。交易规模比不上云河商集但也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东西。云国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习惯在这天为自己购置一些爱物以迎接新年。 腊月十六的云河商集开始时他们还在迟云山中叶青雨便说花灯会不能再错过。 圆脸的小王师姐是编织凤花灯的高手整个凌霄秘地里属她做的凤花灯最为漂亮这天姜安安就一直缠着她打转。 凌霄秘地中央云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只做好的凤花灯只待点上火就能飞上高空。 小王师姐在一盏半成品前十指穿飞操纵着半透明的丝线动作灵巧。姜安安搬了一只小木凳坐在旁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瞧得入神。 “小王师姐你织的凤花可真好看呀。”姜安安羡慕地道。 小王师姐得意一笑:“那当然咯师姐从小就喜欢凤花灯。” 她边说边抽出手来轻轻摁了一下姜安安的小脸蛋。 视线稍稍一转就迎上了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 心猛然一停。 “姜大哥在看我姜大哥在看我呢!”她在心里大喊。 “他的眼神好认真……” “他对我笑!” 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很是矜持只点了点微圆的下巴显露三分漫不经心的温柔便转回头去强行镇定地织着凤花。但耳根已在瞬间红透。 彼时高大的云台下方凌霄阁一众弟子来来往往为夜晚的花灯会做准备姜望就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看向这边。 迎着小王师姐的视线姜望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招呼。 他当然是在看安安。 小安安瞧了一会凤花便扭过头来找哥哥见着姜望便是甜甜一笑又踏踏实实地转回去看凤花灯了。 她很好奇这凤花灯的灯影为什么能化出凤凰。小王师姐说今夜要放九百九十九只凤花灯飞在夜空会比星星更美丽。 她非常喜欢看星星不知道比星星更美丽的风景是什么。所以她很期待。 小孩子总容易在喜欢的事物里沉迷她看得认真也就没有发现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 ……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西境并不安宁。 对于被外敌打进国土的雍国人来说更是如此。 整个雍国上至国主百官下到平民百姓从来没有人想象过会有一天被弱小的庄国打上门来。 很多雍国人都坚定地认为庄国只是自己国家分裂出去的一小支早晚会被收归回来。什么时间收归只看雍庭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哪怕庄国已经事实上建立了三百多年很多雍国人依然不承认庄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所以当庄国悍然发起国战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是真的以为是谣言。 然而事实上是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凌晨庄国前锋军队就已经击破了雍国驻扎祁昌山脉的边军打进岭北府。 在当天晚上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夜已经击破了整个岭北府的防御网大军开进宜阳府。堪称势如破竹! 雍国英国公北宫玉挂帅出征势要迎头痛击庄军将庄国军队赶回祁昌山脉以南。却在半道领军转向。 因为洛国大军西来与庄国清江水府合兵一处澜河水府瞬时岌岌可危! 庄国竟早与洛国暗中达成协议甚至说服了清江水府与在水族中恶名昭彰的洛国水军联手。 更可怕的是雍国一直以来最为警惕的北域荆国也有了动作。名列天下十大骑军第七的赤马卫已经北来! 庄军击破雍国南部重镇岭北府仿佛宣告了某种信号一时间全线爆发大战荆、洛纷纷出兵。 一天之前雍国还是西境老牌大国曾经北上与荆国争霸的存在。现在虽然不能跟秦、荆这些国家相比威凌庄、陈之类的小国还是常事。 可就在短短一天时间局势骤变竟然已见覆国之危! 当此之时雍国太上皇韩殷破关而出亲自披甲独出天命府要以王见王战庄高羡于宜阳府。 谁都知道现在的雍国国主韩言有名无实是个傀儡。整个雍国的最高权力始终在太上皇韩殷手里。 而雍国国相齐茂贤则亲自坐镇靖安府迎接有可能的荆国兵锋。 靖安府是雍国北部军事重镇从来就是以荆国为假想敌构筑的防线。赤马卫虽然天下闻名。齐茂贤倚仗靖安府的重兵雄城绝对有一战之力。 雍国底蕴深厚国相齐茂贤北拒赤马卫英国公北宫玉驰援澜河水府西决洛国与清江水府的联合水军。 无论荆国还是洛国都只派出一支军队。只有庄国是倾国而战。 一时此次国战的胜负关键就落在了宜阳府。 雍国的太上皇韩殷是同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人物。 三百多年前雍国一代雄主韩周战死沙场太子离奇死在东宫紧接着就是“三王夺位”。三王之间爆发大战本就元气大伤的雍国更因此乱而残破不堪。但最终登上皇位的却并非三王中的任何一位。 据说雍国臣民有感于三王互相攻伐不顾民生将雍国闹得大乱认为他们都非明主故转而拥立韩周的弟弟继承大位也就是韩殷。 韩殷在天命府坐上龙椅亲自领兵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将三王一一击败彻底掌控雍国军政大权稳固了雍国风雨飘摇的局势。 更是打退了荆国的入侵! 被视为力挽狂澜之明君声势直追一代雄主韩周。 而后携定鼎天下之势南来平庄地之“叛”。 那一战庄承乾亲自守在祁昌山脉寸步不让死死抵住了雍国的进攻。而与庄承乾订立盟约的清江水府在宋横江的带领下倾族而战杀得澜河染赤为庄国打开了一线局面。 再之后庄国加入道属国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庇护成为景国安插进西境的一颗钉子就都是后话了。 没能“平定”庄地让庄国社稷得以延续这也是韩殷在很多人心里没能超过韩周的重要原因。毕竟庄承乾只是韩周麾下一将在韩周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任劳任怨。韩殷却没能将庄承乾击破。 可以说庄国就是韩殷心里钉得最深的那一颗钉子。 而这一次是韩殷拔掉眼中之刺肉中之钉还是庄高羡承袭太祖之志反伐强雍功成。 都尽在宜阳府之战了。 …… …… ps:庄雍国战开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剧情。特地在公众号情何以甚(rjqs000)发布了手绘的西境形势图以及雍国地图概图。读者们可以移步去看一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霜冷长街 夜色已临明月繁星都在天。 整个云城亮如白昼。 凤花灯漫天飘飞凤凰灯影在灯壁上游弋。 游街的花车、展露奇珍异宝的云台、杂耍的、猜灯谜的、叫卖的…… 行人如织。 姜安安坐在最大的一盏凤花灯里眼前是凤凰灯影抬头是漫天星辰低头是人间烟火。 以前的除夕在凤溪镇过镇上也很热闹有好吃的有红灯笼有爆竹声……去年的除夕夜在荒山哥哥为她放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盛大的热闹像是在一个流光溢彩的美好梦境中让她流连忘返浑然忘忧——一时也想不起那些怎么也写不完的字帖了。 对于现在的姜安安来说那些字帖是她唯一的忧愁。 叶青雨在旁边看护着不时指点一些有趣的地方给她看偶尔也会掐动道法洒落光雨跟云城的百姓一起欢度除夕。 姜安安开心灿烂地笑着百忙之中还是问了一句:“我哥哥呢?” “不知道呀。”叶青雨也很疑惑:“是不是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去了?” “哎呀。”姜安安期待地捧住了小脸:“我也要给哥哥准备新年礼物。” “那我们玩会儿就下去给他买……你看那边!” “哇好漂亮!” …… …… 天真的孩童无忧无虑。 佩剑的少年在夜色下疾飞飞过已成死域的枫林城飞跃八百里清江飞过望江城飞向华林郡。 除夕夜的庄国并没有多少新年的喜庆气息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种壮烈的情绪中。 人们对北边的邻居满怀仇恨发生在雍国宜阳府的大战牵动着每个庄国人的心。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热切的盼望着结局。 庄国此次出动大军三十万除了必要的边境驻防军队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军事力量。前锋才攻破防线后面的大军就已经跟上。 早先以与陌国的小规模摩擦为由在华林郡一轮又一轮地整训军队大概时至今日才能叫有心人看出真正的原因。 庄高羡对雍国的此次国战绝对是蓄谋已久。 而一战割让十城之地的陌国早就不被庄国看做重要对手。若不是陌国朝廷付出巨大代价获得了秦国的支持早就被庄高羡打破陌王宫。 所以从一开始庄陌边境的那些摩擦那些新卒试炼全都只是障眼法而已都是为了此次伐雍之战的准备。 说是庄陌前线的军队都在华林郡整训轮换实际上华林郡驻军多少调度多少各部路线如何多少人马正在清河郡只有庄国高层清楚。 在国战开始之前早就以轮换的名义将大批军队调到清河郡。 这边庄高羡拍碎龙椅怒发冲冠那边整个庄国的军队就猛虎下山……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准备。这种准备甚至可能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庄高羡还藏在深宫养伤的时候。 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凝聚这种高效。 …… 新安城。 文华阁里烧着高烛不停有人进出或宦官或侍卫传递着种种信息。 阁里摆了六排桌案左右各三排。新安城里说得上话的官员都在这里奋笔疾书完成一件又一件的公务。 国战之时各种事务让人焦头烂额。维持三十万大军的运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务才会被总结起来递向坐在最上首位置的短须中年人。 庄国的副相大人坐得笔直端正不苟言笑偶尔移动的视线仿佛要把人心洞穿。 他身后站着一位抱剑而立的青年修士。 阁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眉眼清朗的青年修士是副相董阿的亲传弟子黎剑秋据说是早年在枫林城道院就有过师徒之谊很得副相大人器重。 只看董阿处理公务的时候还不时会小声问他的意见就可见培养有多么用心。叫不少人暗暗嫉恨。 要知道董阿作为副相主理刑事可谓实权在握地位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无论怎么算在整个庄国权力架构中也可以稳稳排进前十。 这一次庄国倾国而战庄帝令董阿留守新安城坐镇后方足见信任。更是被很多人视为承担下任国相的信号地位已经超过缉刑司大司首放眼整个庄国的文武大臣大约也只在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之下。 要知道杜如晦为整个庄国付出太多操劳太久享受了庄国的国运却更多的被庄国所负累。如今庄国强势崛起。他这等顶级神临正是时候该卸下重担专注修行。若能堪破洞真则对庄国是更大的幸运。 杜如晦本人也多次表示属意董阿继任国相。 被这样的实权大人物所器重这个名为黎剑秋的小子有多招人嫉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留下十位值守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批完最后一份公务董阿直起身来先往外走:“我去巡视一下城务。” 他知道他如果不先走没人敢先去休息。 一位文官立即起身道:“怎能劳动副相大人?这等小事属下去办便好。” 董阿一摆手将他拦住:“这一战将决定百年国运尔等都是国之栋梁值此历史时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是对国家的莫大贡献。有些事情我能做就自己做了。” 众官员也早都熟悉了这位副相的性格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且刚直不阿不喜虚礼。也就没人再多劝。留下十名官员值守其他人就都先散去。说是休息其实谁也休息不了每个官员都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庄高羡此次孤注一掷倾国而战连白羽军都调去了前线新安城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董阿事必躬亲连城务都亲自巡视就是怕大家的心思都在雍国战场上忽视了国内事务。 行踪隐蔽的缉刑司大司首此刻正悄然坐镇庄陌前线防止陌国趁虚而入若陌国敢有贼心少不得要啃上硬骨头。与成国相邻的国境线上也有军队做好了准备。 董阿行走在新安城的宽阔大街上心里想着千头万绪的事情。 跟在身后的黎剑秋很少说话基本都是董阿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长街延伸向远处在一排陷入漆黑的房屋间。倒有一户人家门前挂出了红灯笼。 在沉浸在国战氛围里的新安城这两盏辞旧迎新的红灯笼竟显得有些突兀。 不合时宜的喜庆。 “今晚是除夕夜啊。”董阿说。 霜冷的长街上黎剑秋“嗯”了一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久不见 新安城的夜晚星光稀少几乎只能看到几点。 月儿也并不明朗。 今夜庄国绝大部分家庭都未有团聚。 大多数封门闭户的屋子里都有人远在雍境浴血厮杀。他们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儿子。 今夜不会回来或许永远不会回来。 长久沉默长靴踏在石砖上声音稳定且沉缓。 那两盏红灯笼已经远远留在了身后固守着这一个日子应有的喜气。 不合时宜的固执有很多隐在夜色里的屋宇楼阁总是沉默。 “剑秋你跟在我身边已经有多久了?” 董阿突然问道。 “进了国道院之后就一直跟着您。”黎剑秋说。 董阿没有回头慢慢地往前走:“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有些事情我也没有瞒你。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到了一点什么。对吗?” 黎剑秋慢慢地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沉默即是承认。 董阿沉毅的面容在黑夜里移动像黑色浪潮中沉闷的暗礁。 “恨我吗?”他问。 但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黎剑秋的表情因为这个问题他早有答案。 黎剑秋的脚步停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跟上。 步子重了很多。 “恨过。”他说。 “想过杀我吗?” 董阿问完这句话又立刻摇摇头自问自答:“你杀不了我。” 他补充道:“你也无法杀我。” 他如此笃定如此坦然地走在前面完全不认为身后会有什么危险。 ‘杀不了我’和‘无法杀我’是两个意思。 黎剑秋听懂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一些 “因为相较于自己的爱恨你更爱这个国家。”董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黎剑秋的佩剑名为桃枝。 桃枝会开在春天。 今夜已是寒冬腊月的最后一夜明日就是新春。 明日是新春吗? 他竟然有些迟疑。 握着桃枝感受着剑器的“呼吸”才感觉自己真实存在。 枫林城的过往像一场噩梦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涌现。他经常感觉自己并未醒来而是生活在一个虚假的幻梦中。 唯有桃枝让他得以触摸真实。 “或许吧。”黎剑秋紧紧握着桃枝说:“或许我很愚鲁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或许我的灵魂毫不清醒只能够任人摆布。” 他的语气很哀伤。 董阿没有评价对错也没有告诉他对错只是问道:“知道老师为什么并不对你隐瞒真相让你知晓那件事吗?” 黎剑秋垂着眸子:“不知。” 董阿平日为人素来刚直廉洁行事公正爱惜羽毛。虽然早就收他为亲传一直带在身边但一般都是以“本相”、“本官”自称从不会用“老师”这样的亲近自称。 黎剑秋有些不适应。 董阿还在往前走就像他在任的这些天一样永远在做事永远在行走。 他遵循着他生命固有的轨迹坚定、执着而自制。 他说道:“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在我于国无益的时候我也不介意你杀了我。” “陛下和国相都视祝唯我为未来对他寄予厚望。但在我看来祝唯我太自我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剑秋关于前事陛下和杜相的想法我并不认同。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欺瞒永远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我是对的或许我错了。” “但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黎剑秋紧紧握着剑不知如何回应。 董阿也并未等待他的回应或许有期待……但没有等太久。 “有一件急事交付你办。” 董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方形令牌递给黎剑秋:“现在去庄陌前线把这枚令牌交给藏在那里的大司首。他知道该怎么做。” 黎剑秋接过令牌还没能消化好之前那段话。 又听得董阿催促:“军情紧急快去!” 黎剑秋于是拔地而起在空中转身向着庄陌前线的方向疾飞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董阿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没有再往前走。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但是他就停在这里。 “出来吧。”他说。 乌云悄悄掩来藏住了月亮。 长街愈暗。 愈发阴沉愈发晦暗。 提剑的少年从街角转出将匿衣扯下。定定看着董阿的背影。 “不知是何方……” 董阿转过身来隔着长长的街道看到了那个少年的样子。“是你。” 他早就发现有人潜伏窥伺但找不出那人在哪里。 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对手如果不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可能会在新安城造成更大的破坏。 所以他才独自出来给对方机会以引出藏在暗中的对手。 他要亲手解决敌人以副相之尊独自承担危险。因为现在的新安城的确是有史以来最空虚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也做了不幸战死的准备。此时的庄国能做主心骨的人除了他之外就是缉刑司大司首。看到那枚黑色方形令牌缉刑司大司首自然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给黎剑秋任何暗示。因为一旦给了黎剑秋就会被视为变数就很可能会被第一时间杀死。他知道那暗中的敌人一定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本可以用黎剑秋占一手先机但他再也不想这么做。至少不想为了自己这么做。 他以为对手来自雍国或者陌国甚至洛国、清江水府也都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什么盟约是一定可信的。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是姜望。 是他亲手收进枫林城道院内门的弟子姜望。 那个被兄弟背叛以道证死斗了结恩怨的少年。 那个不顾自身安危向他交付信任的少年。 那个误以为自己是白骨道道子红着眼睛向他坦白的少年…… 姜望他没有死。 夜色深重沉得仿佛要倾斜下来。 好像整片天空都在压在人心。 长街之上曾经的师徒分立两端。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夜晚太安静这长长的街道如深渊吞吸一切的光亮与情绪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显得如此遥远。 “老师好久不见。”姜望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是天上月 姜望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下了决定放下在云城与姜安安欢聚一起的快乐放下那鲜活热闹的美好只身一人奔赴千里…… 来到这新安城。 在枫林死域在九江城他不断告诫自己复仇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董阿、杜如晦、庄高羡他们处在庄国的最高层掌握着巨大的权力自身修为强大要对付他们不是旦夕可成的事情。 有无数的理由阻止他现在来此。 但只有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来—— 因为恨。 因为刻骨铭心的恨。 仇恨每时每刻都在啃噬他的内心他无法原谅无法放下无法释怀。 庄高羡倾国而战震惊西境令无数人瞩目。 他却只看到董阿独自坐镇后方。 庄高羡是当世真人杜如晦有咫尺天涯神通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无暇顾及堂堂的庄国副相? 只有在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中。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姜望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没有跟任何人招呼没有告诉安安也没有告诉叶青雨。不仅仅是因为他向叶凌霄承诺过不会牵扯凌霄阁。 在复仇这件事情上他本就独行。 所有的艰难与痛苦他独自承担。 借助匿衣他在文华阁里来去自如。足够的仇恨让他拥有足够的耐心他耐心等待机会等待董阿落单的时刻。 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观察董阿观察自己这么久以来唯一认同过的老师。 他等着董阿处理公务等着董阿教导黎剑秋等着董阿离开文华阁…… 尹观施以手段的匿衣应当不会被看破。但他在移动的过程中难免露出破绽。董阿大概就是在那些时候发现了他。 没关系。 单独相对的时候姜望本就不打算隐藏。 他也不愿杀死董阿的时候董阿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现在在这个除夕之夜在这条黑夜里的长街上。 时隔一年他终于再见董阿。 脚下这座城市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地方。在城道院里数不清的夜晚他当然也曾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修行有成内则身在朝堂梳理国事外则牧守一方造福百姓。 他当然也曾想象过他身穿庄国官服是何等威严气派…… 那些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 那些想象都破碎了。 碎在那一场七零八落的噩梦中。 是无数次午夜惊醒永远也回不去的天真! 这是他第一次来新安城跟他曾经想象过的任何情景都不同。 但这就是现实这是人生残酷的部分。 姜望早已经学会面对。 所以他握着他的剑手很稳表情很平静静静盯着董阿。 董阿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毅、严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容没有什么因素能令他改变态度。 “是啊。很久了。”董阿说。 云层愈来愈重月亮早已经跑远暗沉沉的夜幕不见半点星光。 要下雨了。姜望想。 不必有其它的言语。姜望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董阿知道他为何而来。 所以前行。 两个人在长街的两头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同时迈步同时前行。 空气被撞破。 他们开始奔跑。 身形太快带出道道残影。 脚步踩在地砖上踩出一个个微小凹坑。 嘭!嘭!嘭! 这连响密得仿佛只有一声。 反弹的力量与前进的力量不断叠加一息时间未过两人就已经撞到一起! 拳对着拳眼睛凝视着眼睛。 在董阿的眼睛里姜望什么情绪都没有看到只有严肃。 而在姜望的眼睛里董阿只看到了血色的仇恨。 两人在长街的中心定住而自他们身后地砖一块一块裂开两边长长的地裂蔓延。只有他们站定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三昧真火跳动而出跃至董阿的拳头上。 董阿随手一挥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已经将他的拳头烧去半截! 左手竖掌成刀劈下直接将右臂斩落。 沾在这手臂上的三昧真火还执着地在地面蔓延。 而董阿的断臂迅速生出肉芽膨胀、成长恢复如初。 甫一交锋双方都已动用神通! 刷! 一道惊艳至极的剑光耀起。 今夜本已无月它却成为明月。 不是天上月却是人间月。 剑光洒成月光无比轻柔却又无法逃避! 在此之前姜望不曾有过这一剑看到董阿时这一剑却自然涌现在心中。 此剑名相思。 无人不识月无人不相思。 但姜望的这一剑不是情人相思入骨而是仇恨绵延无期。亘古如明月至死方休! 无数个夜晚他仰望明月看到的却是董阿的咽喉。 恨意在无数个夜晚滋长让他得不到片刻安宁。 凌河、赵汝成、赵朗、魏俨、黄阿湛、唐敦、萧铁面……枫林城域的那些人原可以不必死! 对于他曾经信任过。尊重过、崇敬过的董阿这一剑是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言语。 以徒弑师想了太久! 曾经有多敬后来就有多恨。 这是长相思这柄剑的“相思”。 看到这一剑的时候董阿就已经感受到姜望心中痛苦煎熬的那一切。那一切不必言语尽在此剑中。 姜望不仅仇恨董阿也还仇恨自己。仇恨自己信错了人没能挽救他生长于斯的枫林城让他的故乡永远沦为死域。 恨人恨己。这些仇恨沉甸甸地压在姜望心头。让他无法快意不得展眉积郁平生! 这是无比惊艳的一剑却也是无比沉重的一剑。 面对这一剑董阿右手一抹抽出一条铁尺。 此尺刚直、肃穆、威严。 一侧黑一侧白。泾渭分明界限严格。 此为两界尺庄国刑事权威之所养乃国之名器。 定善恶厘对错分清浊判生死。 铁尺竖立像凌厉刀锋抵住那明月一般的剑光。 并且发出质询拷问内心。 当街行凶应该否? 谋杀故人应该否? 以徒弑师应该否? 一尺抵剑而董阿左手五指大张按向地面。 整条长街不停有树芽钻出地面撞碎地砖迅速成长、膨胀。长街上所有散落的木制品推车、货架……除了有意避开的两侧房屋门窗外凡为木制都已经发生异变。 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只一瞬。 此方天地成囚室碧色如笼。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锁龙关 雍国的夜晚与庄国的夜晚并不相同人世本就是各有悲欢。 岭北府被击破之后宜阳府就是雍国南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宜阳府境内的锁龙关曾经是雍国的第一雄关。自从雍国版图跨过祁昌山脉扩张到庄地之后这道雄关便失去了其战略意义。 庄承乾在庄地裂土立国锁龙关才重新拾回一些价值不过也没有太被重视。雍国边防的大部分精力其实还是围绕祁昌山脉构筑的防线。 只可惜在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被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军突袭击破。雍国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南境边防根本没能发挥价值就已经瓦解。 好在锁龙关毕竟有其历史城墙、阵纹都还在抵住了庄国大军的第二波攻势等到了韩殷前来。 时至此刻庄国方面的战略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庄高羡御驾亲征倾国而战一次性押上所有筹码并不打算跟雍国打持久战。而是想要速战速决在雍国绝大部分战争潜力都没能调动起来的时候直接翻越祁昌山脉长驱直入一路打到雍国首府天命府。 九江玄甲和白羽军两只最精锐的军队都放在前锋作为箭头往前冲普通军队则在后面稳住阵线固定胜势。 一开始的确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战果雍国南境边防直接被一战打穿岭北府也在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就已告破。 如此战果让洛国和荆国决断立下出兵分袭直接将雍国推到了悬崖边。 如果庄国能够完成既定战略直接打穿雍国长驱直入打到天命府前甚至不需要击破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就都会冲上来将这头老兽分食。 雍国方面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多年不理政事的太上皇韩殷才破关而出孤身赶到锁龙关先一步将庄国兵锋挡下。 而后才是各地大军调集要在锁龙关下与庄高羡大会战。 在今时今日锁龙关的战略意义至关重要。不仅仅是因为此关之后无险可守是一马平川一旦被破整个雍国最富饶最柔软的腹地就暴露在敌人眼前。 更因为韩殷在这里。 面对庄国的突袭战韩殷孤身前来锁龙关展现了其人洞察局势的敏锐、超人一等的勇魄也的确暂时挡住了庄国的兵锋证明了自己仍然是那位力挽狂澜的雍国之主。 但是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庄高羡亦是当世真人而且此刻陈兵三十万于锁龙关前一旦破关有很大机会杀死韩殷。 反过来韩殷同样是利用自己的关键性将庄国大军牢牢定在锁龙关下。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一旦会于关前未必不能将庄军赶回祁昌山脉南面甚至反伐新安城。 …… 天色早已入夜但悬明灯布满战场将黑夜映照得有如白昼。 锁龙关下的厮杀没有片刻终止浩大的军阵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关隘锁龙关的大阵发出阵阵颤鸣。光影绚丽的道术与飞溅的血肉彼此交错刀剑和骨头做着凶狠的对抗每一个瞬间都有大量的将士死去。 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穿华服的庄高羡俯瞰战场。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九江玄甲主将段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都站在他身后。 “姓姚的怎么说?还没有动静吗?”庄高羡随口问道。 杜如晦摇头:“韩殷出关之后他就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应该是不会再叛了。” 庄高羡无悲无喜:“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老不死的积威太久他们这些所谓的公侯比狗还要乖。” “是啊。”杜如晦道:“韩殷不见血没人敢动。” “得想办法让他流血。”庄高羡喃喃自语。 眼下庄军形势大好但此刻台上的这些高层都明白实际上局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庄国大军这一次奇袭当然是筹谋已久、出其不意但并没有达成完整的战略目标。 韩殷太果断敢于只身前来宜阳府统合兵力守住锁龙关也是出乎了他们意料的事情。 而锁龙关如果迟迟打不下来他们就会陷入跟雍国拼底蕴的泥沼中一步步走向败亡。 杜如晦脚步一转立时消失在高台。 高台上的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已经习惯了这一幕。 过得一阵杜如晦复又从空中踏出落回高台身上已经染了一些血迹但表情很平静:“雍国八位侯爵现在已经有两位进入锁龙关至少有三位在路上。” 雍国一公八侯都是神临强者。怀乡侯姚启就是其一。也是唯一一个事先被杜如晦说得意动的侯爷态度暧昧。 但韩殷突然出关亲自在锁龙关挡住庄国大军展现决断与勇魄。 姚启也立刻就坚决起来。 庄国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强者此刻依靠大军压境的优势还能压着锁龙关打一旦雍国各地大军合来形势便不容乐观。 庄高羡没有半分忧色反倒轻轻抚掌赞了一声:“韩殷破关而出只身守城于是天下勤王。真是雄主气象。” 皇甫端明手提关刀在一旁像一座高山矗立并不言语。他虽然是庄国军方最高统帅但除了战事本身之外很少在杜如晦和庄高羡面前发表意见。 不同于以往和杜如晦表演的将相不和实则皇甫端明对杜如晦非常敬服。 “那是何人?”庄高羡忽然问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得锁龙关左侧城墙之前有一员满脸络腮大胡的将军异常勇猛。 有好几次都冲上了城墙而后又被打落但很快又重新冲上完全是悍不畏死。顶上气血冲霄聚如狼烟。明明只有腾龙境修为却表现出了内府级别的气势。 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亦然引人注目。 锁龙关的大阵正在与庄国军阵力量对抗对于这些零星的冲阵将士只能选择放过。 皇甫端明扫了一眼挑眉道:“穿的是九江玄甲军服。” 段离立即出声:“启禀陛下大将军此人是九江玄甲麾下偏将杜野虎!” “不错。” 庄高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众人都知这个叫杜野虎的已是入了国主之眼此战若是不死在庄国必然前途无量。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死何计 不同于新安城乌云盖顶的漆黑也不同于锁龙关前亮如白昼的夜晚雍国岭北府完全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中。 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也很难把什么都看清楚。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视野从来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区区弱庄弹丸小国凭着偷袭打入国境也敢逞凶吗?待我大雍腾出手来翻掌将你等覆灭!” 一位长须老者怒声呵斥手持一柄青锋剑引得青焰滚滚独斗三位对手。以一敌三反占上风。 他杀得兴起须发乱舞连连进逼。围攻他的三名庄国修士连战连退仗着互相支援才没有立即败下阵来。 便在此刻忽而风声呼啸一条青色巨蟒从老者背后窜来张开巨嘴獠牙狰狞。 来的突兀迅捷但也未被老者忽略。但见他回身一剑势如狂风漫卷反扑青蟒。 “那老儿休要猖狂你且看这是谁!”一个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将手中剑横在一名女子的脖颈前。 但或者是不太习惯威胁人话大概也是别人教的这年轻修士说得语气呆板肢体也很是僵硬。 被他横剑于颈的女子嘶声哭喊:“爹!” 长须老者刚将青蟒击退身形一震转过身来:“红儿!” 他的声音颤抖:“阿宁他们呢?” 他早就让几位弟子带着自家女儿一起逃走他自己留下来与庄国人厮杀。但此时……他不敢想象不愿相信。 名为红儿的女子又惊又怕哭喊道:“阿宁他们都……都被杀死了!” 挟持她的年轻修士好像也很紧张僵硬地喊道:“老头你快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我就要……” 老者须发颤抖怒不可遏:“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枉为超凡!便只会用家人威胁吗?你们可有家人可有良知?” 便在此刻那青蟒猛然张口一道身影闪电般窜出轻飘飘的一掌顿起潮声! 巨浪凭空生成立时将老者围住。 老者一抬长剑但有水流如索将他手腕捆住动弹不得。 体内道元奔涌就要爆发。 一只手化进水里已经抚上他的脖颈就此一扭! 长须老者立时气绝死时仍然圆睁双眼不肯瞑目。 这个下杀手的人分明比他只强不弱却先是遣人围攻后又让人威胁自己还藏身偷袭! 端的无耻! 水流散去便显出一位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神情平静。 长须老者的尸体却颓然坠落。 “爹!” 名为红儿的女子挣开束缚扑到老人的尸体上痛哭。 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飘身落下随手一掌便将这女子按杀让她的哭喊声全都湮灭。 他抬头看着那位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连这么个被废去道元的女子都制不住?江流月你是不是活回去了!” “林师兄。”江流月低着头有些畏惧但更多是良心不安的痛苦:“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他的家人……” ‘林’师兄冷冷看着他:“你如此有想法这般有态度看来我林正仁应该叫你师兄才对!” 江流月慌张道:“我……我只是……” “同情?悲悯?正义感?”林正仁反手将青蟒收回化作长鞭缠在手臂嘴里冷冷道:“两军交战只求胜负没有善恶!这次行动你的道勋清零。再有下次……就给我滚。” 庄军虽然一路打进宜阳府打到了锁龙关下但所经之处并未完全掌控。大军主力猛攻锁龙关大批道院弟子则四散开来在整个宜阳府、岭北府扫荡消灭当地的抵抗力量。 不同于正面战场的军阵冲撞道院弟子面对的大多是小规模的战斗。 庄军此次奇袭太过突然岭北府许多力量根本没能组织起来就已经被大军击破。现在则有很多修士散在各处做着零星抵抗。 而此时庄雍两国主力正在锁龙关大战为了保障后方的通畅安稳就需要扫掉那些障碍瓦解任何抵抗。 林正仁所负责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这时先前围攻那长须老者的三名超凡修士也走了过来对林正仁行礼。见着他教训江流月都不太敢说话。 “青焰剑派已经除名。”林正仁翻了翻怀里的册子:“资料上显示他们好像还有一个叫司徒剑的大弟子应该是腾龙战力你们谁见着了?” 其中一名年轻修士道:“应是已经跑了。” 林正仁也就点点头:“区区一个腾龙战力跑就跑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握住一颗乳白色的圆珠静下来感受了一会重新开口道:“有新命令。” “什么命令?”仍是那名年轻修士问道。 林正仁面无表情淡声说道:“驱赶岭北府所有百姓让他们去进攻锁龙关。” 几位修士脸色都是一滞但没有谁敢出声反对。 “早该如此了。”林正仁随口评价了一句直接转身:“做事。” 祝唯我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这是他大笔掠收功勋追赶祝唯我的大好时机。但是他并不愉快。 因为聪明如他太清楚着意味着什么。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再看江流月一眼也没有问江流月愿不愿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不愿意就滚。 哪怕追上祝唯我好像越来越难了但他也并不会放弃。能拿的功勋他一定要全部拿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 …… …… 祝唯我从来不知道林正仁那样惦记他。 或者说他很少会将谁放在眼里林正仁并没能成为例外。 天上暗沉沉的不见什么星光。 此时雍庄战场杀得天昏地暗。他却坐在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上膝上横枪沉默不语。 引戈城是陌国割让给庄国的十座城池之一也是如今庄陌之间的最前线。 杜如晦调他在此若是有仗打也便罢了问题是缉刑司大司首就藏身在这里真有什么麻烦出现大司首也就解决了。 他守在这里不会有太多危险。 这其中体现了许多人对他的期待。 但恰恰是这份被刻意保护起来的安全令他不舒服。 他是祝唯我。 他何曾需要被保护?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黑风冷人寂 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之上月黑风冷。 沉沉的层云仿佛将要塌陷。 脸戴面具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祝唯我身后沙哑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想去雍国战场?” 庄国缉刑司历任大司首常年都需戴着一张铸铁面具真容从不显于人前以示铁面无私。 祝唯我没有回身仍看着引戈城对面隐在夜色里的陌国。 “我看不到我留在这里的意义。” “陛下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大司首负手而立同样看向远处:“我们不仅要考虑胜利也同样要考虑失败。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意义。” 祝唯我摇摇头:“薪尽枪之所以有光芒绝不是因为它不敢燃烧。” 堂堂缉刑司大司首整个庄国权势排进前五的人物。要说一个国院弟子胆敢质疑他的话语他以前是不会信的。但这国院弟子若是祝唯我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这本就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张扬的天才人物。 “你已经足够璀璨足够锋利。” 大司首意味深长地说道:“祝唯我杜相认为你能够担起庄国的未来。我也这么相信。但在此之前……” “你需学会藏锋。” 祝唯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在远处的夜空中一个身影正在向着引戈城疾飞而来。 …… …… 吹过引戈城的风或许也曾吹过新安。 新安城寂冷的街道上战斗仍在继续。 张牙舞爪的枝丫仿佛往日光景重演。 那日是在庄国城道院姜望被白骨道的教徒袭击董阿为弟子出头直接就施展了这门独创道术让那两个妖人无所遁形。当场强杀一人逼杀一人。 碧玉笼可以说开启了姜望对木行道术的向往也是姜望这一路行来难以忘却的风景。 道术还是那门道术人还是那个人。 只是姜望已经从旁观者变成了对抗者。 他曾经被这门道术庇护过如今被这门道术封锁着。 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时移境也转。 碧玉笼覆盖长街两界尺抵住明月。 姜望的剑在那柄铁尺前难以寸进碧玉笼里排斥着一切其它元力焰花之海只一铺开便被压灭。 而关于木行元力的争夺他现在远远不及董阿。 董阿是最擅长掌控细微元力的了。 当初姜望修行缓慢受阻于奠基之前就是董阿传授的他控元决。让他得以加快完成奠基没有过久困顿于周天星斗奠基阵图前。 但此时此刻姜望只感受到愤怒。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剑相思里董阿明明知道他为何而来但竟敢拷问他……是否正确! 难道当上了庄国副相就代表了正确吗?难道手握惩恶罚罪的两界尺就能够等同于正义本身? 姜望仇恨于董阿作为帮凶漠视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的死亡。而愤怒于……董阿好像根本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像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道元在疯狂燃烧。 他的右手握着长相思。左手往后一按极其坚决按出一团灰白朽败的光。 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 他之所以偷入望江城强取望江城道院的朽木决就是为了以后对付董阿。只是因为时局突然的变化这一战提前到了今晚。 哪怕付出了两门道术交换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巧取豪夺的事实。所以面对傅抱松的时候才会感到惭愧。 那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因为对董阿的恨压过了他个人的道德观。 他想杀董阿想得快发疯了! 朽木决无疑是木行道术的克星是为董阿精心准备的礼物之一它也将在今晚将董阿的葬礼点燃。 灰白光团在空中炸开如乳燕投林扑在那迅速围拢近来的碧玉笼深刻纠缠。 于是枝叶朽坏于是树木腐烂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灰白朽败的光迅速将生机勃勃的碧色驱逐。 覆盖长街的碧玉囚笼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已经腐朽凋落崩解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朽木决一瞬间清空了董阿对这片范围里木行元力的掌控。 姜望乘虚而入完成对这些木元的“侵占”。 趁此机会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左手翻转回来新的道决已成。 五气缚虎! 道术力量牵扯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开始引动董阿体内五气。 但通过道术力量他如此清楚的感受到董阿的身体里仿佛大树参天。牢牢扎根大地体内五气根本无法撼动。 姜望的五气缚虎如陷泥塘连束缚董阿一息都做不到。 而董阿反手一巴掌! 一条狰狞青蟒咆哮而出撞上自虚空中钻出来的漆黑锁链直接将它撞飞。囚身锁链灵活翻转将其缚住直接将其缠紧崩散为道元。 但又一条青蟒冲去再次将它撞远。 如此反复足有九次姜望的囚身锁链直接被撞得超出感应范围就此消解。 董阿翻转两界尺连退三步。一步三丈远。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连起三树。 这三颗翡翠树成三才阵型甫一出现就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隐发碧光。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心中炸开。 对于木行道术的掌控董阿几乎已入化境。单就木行道术方面的造诣而言已经超过姜望迄今所见过的任何同境修士。 姜望曾拜在他门下学习受他指点知道他强但的确不知他强横至此! 董阿之所以能够成为庄国副相被视为杜如晦的继任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参与牺牲了枫林城域。 不过对于董阿的实力姜望早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猜想。他从来不敢也不允许自己对董阿大意。 推演至内府级别的朽木决就是他的精心准备之一。 姜望人随剑倾手笼朽木决连拍三掌。 人已经过翡翠碧树朽木决的朽败力量也已经贯入三颗翡翠碧树中。 这门道术其实是董阿从未展露人前的杀手锏道术名为三生碧树惯能镇压不服抹杀情绪。 它的表现也的确比碧玉笼出色并未完全被灰白之色侵占。 但也定在当场被中止了威能。 姜望再次纵剑至董阿身前与他迎面相对。 而身后…… 喀嚓喀嚓。 碧树如琉璃碎去跌落一地流光。 …… …… ps:可以预见的是又得是几个月的裸奔。本卷快结束了大家有条件的尽量来起点客户端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一章几分钱我要写半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生 曾经的师徒生死搏杀不断变幻的道术彼此拆解让人眼花缭乱。 董阿固然是一国副相被杜如晦期许未来。姜望更是齐国天骄只身独剑在人世挣扎。 双方这一战正是棋逢对手生死只在瞬间。 过往岁月累积的汗水超人的决断战斗的才情……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姜望只看得到生死! 他要董阿死! 推演到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对同层次木行道术的克制极其可怕三生碧树还没来得及真正发挥效果就已经被破坏。 而此刻姜望踏过满地流光一剑前趋势如夕日坠山。 一种惨烈悲壮的气势冲击着董阿的感官。 叫他意识到这是真正在战场上砥砺出来的道术。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为了站到他的面前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是真正以命相搏过! 剑出即有不归之势此剑是为老将迟暮。 将一生的[八一中文网 81zwxyz]荣耀注入一剑之中。 它来得那样决绝来得那样快。 直指咽喉。 董阿抬起右臂斜挡碧光隐隐翻腾。 刷! 剑光抹过。 他的半条手臂直接被斩飞。 鲜红的血色刚一出现就被迅速生长的肉芽所拦住。生生不息的神通发挥作用董阿的拳头几乎是凭空再次生成。 在姜望回剑之前一拳轰到他脸上。 砰! 姜望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口喷鲜血。 董阿后足一踏两根地藤突兀生成交错一起自下而上一记抽击! 地藤助推了绝对的速度董阿身如离弦之箭直接追上倒飞的姜望一记凶狠至极的肘击落下落在其腹部! 姜望在半空中就蜷缩了起来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一时眼冒金星出现幻觉。心神轻轻飘起仿佛看到了暗沉沉的天空上美丽的凤花灯在飞舞姜安安就坐在其中一只凤花灯里快乐极了…… 云城里的姜安安咯咯直笑正在为热闹的除夕夜欢呼雀跃孩童天性烂漫天真。 新安城的姜望正在浴血厮杀。 生活有两种面目。 我在此处是为你在彼处。 姜望眼神一定脱离眩晕状态忽然出手一把保住董阿的手臂!他抓得如此用力手指几乎嵌入董阿的手臂肌肉里。 通天宫与内府轰隆隆运转就连天地孤岛都摇晃起来道元狂涌。 图腾之力加持! 星火秘藏打开! 张嘴一吐! 三昧真火! 一蓬烈焰直接扑至董阿脸上。 此火融贯精气神无物不焚。 董阿骤遇三昧真火眼口鼻瞬间被烧融剧痛迎面却连一声喉咙里的闷哼也没有。直接提起两界尺自下往上一割将此铁尺作为短刀来用直接割掉了自己的半个脑袋! 果决如此! 沾染三昧真火的半个脑袋被两界尺割开飞远而董阿的脸上再一次长出口耳鼻来。 猛然一个低头! 一记头槌把姜望撞得往后荡开。 又在姜望被撞开之前双臂牢牢抓住姜望将他拉回。 又是一记头槌! 砰! 姜望的额头上已经见血! 董阿要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直接以伤换伤把姜望耗死在这里。 “姜魇!” 姜望在通天宫中怒吼。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本就是生死统一肉身消亡谁也无法留存。 姜魇不能再旁观。 值此生死之际黑色冥烛自姜望的通天宫跃出在姜魇的驾驭下直接撞向董阿! 驾驭冥烛催动神魂之力直接攻击董阿的神魂。当初在齐阳战场他正是这样阻截了纪承。 就在此刻董阿腰间一方小印忽然间光芒大放。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庄国相国印! 杜如晦离开时候留此印于董阿助他坐镇后方。 此印一现姜魇发出一声惨叫直接寂灭无声冥烛被原路撞回通天宫! 相印也黯淡下来。 姜魇是受创晕厥还是彻底被消灭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关乎以后。 但此刻姜望无瑕多想心神一动足足三百条神魂匿蛇已经钻入董阿的通天宫重开神魂战场。 董阿的通天宫内一颗大树支撑宫殿。 密密麻麻的黑蛇如蛀虫钻向大树那颗大树忽然摇动起来枝条挥舞成鞭将所有匿蛇一一抽飞。 姜望直接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忍受着神魂之力的巨大损伤放任神魂匿蛇自行在董阿通天宫里捣乱。 而在现实之中猛然一个提膝将董阿轰退稍许。 脱离钳制的瞬间剑光骤然闪过身如飘萍不忘抗争身不由己之剑! 董阿双臂齐刷刷被斩落但很快又再次生出。 然而他面前出现了两个姜望。一左一右同样纵剑而来。 红妆镜之幻身。 董阿直接大张双臂同时抓向两个姜望因为有生生不息的神通他根本不必防备要害也不担心受伤通天宫里闯入的那些黑蛇已经被镇压只要故技重施抓住姜望再用神通耗死他即可。这是稳扎稳打必胜之道。 左臂一抓已经落空。 是幻象! 董阿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右边的姜望已经潇洒至极的一剑横过。 名士潦倒亦风流! 此乃名士潦倒之剑潇洒凌厉。 董阿的右臂直接被斩断。 今夜他的手已经断了许多次也如之前一般再次复生。速度没有最初那么快但也在一息间就已完成。 生生不息的神通简直是无解般可怕。等闲外楼修士也无法轻易将他杀死。 但就在董阿的右臂复生之前姜望已经整个人撞了上来一剑横斩切飞他双足同时以左手将他的上半身直接按落地面! 董阿催动神通一边去抓姜望一边双腿已经生出。 有生生不息的神通在哪怕被削成人棍也只是短暂惨像。 近身搏杀正是他所求! 但是…… 姜望翻掌拍出一枚长钉那长钉黑幽幽、暗沉沉。拍在董阿的左腿上陷入血肉中。左腿已经在生生不息的身体作用下复生到一半竟就戛然而止! 这是姜望以得自森海源界的燕枭之喙为原材料请廉雀为他所制的长钉一套六枚。 当初在森海源界青七树亦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恢复能力惊人但燕枭之喙一啄他的恢复能力就全然失效最后死在当场。 在燕巢瓜分收获的时候姜望特意选择了燕枭之喙就是为了董阿! 这一套长钉名字就叫杀生。专门钉杀董阿的生生不息神通! 董阿的右手还在探来就已经又被一剑斩断紧接着一枚杀生钉便钉于其上。右手停止生长! 再是左手再是右腿…… 姜望连续拍击六枚杀生钉分别钉住董阿的双手双腿以及心口最后一枚钉住眉心! 第一百四十章 人间天上各不同 云城里欢腾的气氛仍在继续。 凤花灯飘飞在夜空中今夜本有一场雨也被凌霄阁的修士驱散了。 姜安安抓着叶青雨的手在市集里蹦蹦跳跳。 她今晚耍了凤花灯在整个云城上空飘过吃了许多好吃的快乐得不得了。 “青雨姐姐你看这个这个!” 小安安指着路边摊位上的一枚玉珏呈椭圆形色作纯白镂刻着祥云状花纹实在精巧。 “好不好看?” 叶青雨认认真真地点头:“安安眼光很不错!” 姜安安咧嘴笑了转过头乖巧地对摊主道:“我能看看您这块玉吗?” 摊主是一位白发老妪闻言笑眯眯地将玉珏递来:“当然可以啊小美人。” 姜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捧着这块白玉小声跟叶青雨说道:“姐姐你说我哥戴玉好不好看?” 她声音极小仿佛生怕谁听着了跟她抢似的。 叶青雨想了想当初第一次在玉衡峰见到姜望的时候他腰间好像是戴了玉的。后来再见便没有看到了。 “好看的。”她说。 “那我买这个!”姜安安高兴起来。 看着她在松鼠匣里摸银两叶青雨也跟着笑了:“这就是你给你哥哥买的新年礼物啊?” 姜安安一边数着银两嘴里念念有词一边使劲点头。 “那你给你哥哥买新年礼物的钱是哪儿来的呢?”叶青雨故意逗她。 “我哥给我的呀!”姜安安脆生生地答道浑然不觉得拿哥哥的钱给哥哥买礼物有什么不对还扭过头跟摊主讲价:“婆婆我买这个您能给我算便宜一点吗?” 叶青雨忍不住捂脸。这傻丫头人家还没开始报价呢。 老妪笑得皱纹堆在一起:“给你最便宜!” 等到付了账将玉珏拿到手中小安安眼睛弯成了月牙。极其宝贝地把这块玉珏放进了松鼠匣然后乖乖牵住叶青雨的手美滋滋道:“青雨姐姐咱们去找我哥!” 那柔软的小手带来一种寒夜里的温暖。 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叶青雨一低头就看到了星星。闪闪发光都在她眼中。 此时此刻叶青雨太能够理解姜望对姜安安的爱。 谁能不爱姜安安呢? 她纯心如琉璃眼中有星辰。 …… …… 照耀着云城的明月今夜没有眷顾新安城。 乌云让明月羞愧云下的斗兽仍在厮杀。 生与死本来就是永恒的分野。 董阿没有放弃过任何抵抗的机会。 哪怕只剩一只手一条腿他也在战斗。 哪怕是用头撞用牙咬他也在战斗。 尽力了。 他自问应该是尽力了。对得起自己的官位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承担对得起这一路走来所有的选择。 在六枚杀生钉全部钉下四肢都被斩断后他终于不能够再动弹。 他被死死钉在地上明白自己不再有机会。 他的反应很平淡。 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 仿佛只是寒夜已深仿佛他只是即将睡去……而他接受自己睡去的事实。 这一场发生在新安城大街上的战斗董阿和姜望有意地控制战斗范围甚至没有波及到长街两侧百姓人家。 他们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也全程缄默。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彼此打了声招呼。 “老师好久不见。” “是啊。很久了。” 只有这一句对话。 除了他们自己大概没人能知道他们的心情。 在这场发生在新安城的战斗里无论战况有多惨烈无论伤势有多严重交战的两人连声痛哼都没有。 沉默相对……沉默厮杀。 沉默痛苦沉默忍受。 这一对曾经的师徒似乎有同样的坚韧同样的固执。 就连此刻董阿四肢都被斩断生生不息的神通被杀生钉钉死他也没有吭声。 他只是感受着从这六枚长钉上传来的阴冷气息感受着体内神通种子一次次无能为力的尝试感受着鲜血不受束缚地流失。 生命缓慢流逝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具体。 他静静看着姜望猜想这个学生为了弄到这套长钉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啊……”他在心里想。 姜望跪压在董阿身上禁锢他的行动同时也在沉默地看着他。 在董阿那沉毅的眼睛里姜望看不到任何情绪。 除了他不自觉跳动的眼皮或者还能够说明他并不是完全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 这样就很好。 他能够感受到痛哪怕只是在肉体上……这样就很好。 姜望沉默地转回长剑慢慢向董阿的脖颈移动。 这个过程很慢但是没有停顿。 董阿的目光随着这柄剑移动清楚的知道死亡正在靠近。 坚定地靠近。 “此剑何名?”他张了张嘴问道。 姜望将长剑横过让他得以看到剑身上那“燕归巢”三字铭文。 “它名长相思。” 看遍房檐无一是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此剑此情此心! 董阿收回了目光。 “我明白了。”他说。 那一瞬间他眼中有十分复杂的神色但只是一闪即逝。 天空暗沉沉的。雨将下未下。 长相思慢慢靠近终于横在董阿的脖颈上。 姜望看着他沉毅的眼睛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董阿笑了起来。 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笑起来竟然意外的放肆。 他狂妄地笑着:“小子继续努力吧。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笑。 也是最后一次。 长剑一拉而过一颗人头就此斩落。 董阿的身体里通天宫瓦解三座内府接连崩溃……那一声声的闷响像是爆竹声声喜迎新春。 就连第二内府中那枚碧翠的神通种子也消散了。 生机泯灭。 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于庄国首都新安城斩首董阿。 轰隆隆! 闪电横空雷声炸响。 暗暗沉沉的天空酝酿了许久的骤雨终于落下。 姜望仍然保持着跪压董阿的姿势一枚一枚将杀生钉拔出收好。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 董阿死去了董阿真正的死去了。 姜望仰头望向天空漫天的雨珠都在向他坠落。 这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 因为下着雨因为雨太大所以姜望无法分辨自己有没有流泪! …… …… …… 【本来想就此结局因为这是我非常想要定格的画面。 在良夜卷的开篇姜望离开云城走下登云阶只留给世界一个背影。而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踏上云梯走上天穹。 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今天这一幕一在云城一在新安一在欢笑一在悲伤。这是姜望的选择也是姜望的承担。 这一章我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每一遍都很好但是我想要最好。 最后就是呈现给大家看到的样子。 存稿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没有存稿就只能断更调整了。 结局在此也是非常不错的情绪很饱满也很符合我个人的美学。 但从整个谋篇布局来考虑我枯坐一整天有了更好的选择。 所以来故事继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之天下 引戈城。 朔风鼓荡的天空一个单薄的身影疾飞而来。 城楼上的人早已经发现了他的靠近。 祝唯我依然端坐膝横薪尽枪目不斜视。 倒是缉刑司大司首转过去迎向来人。 “何事来此?”他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有一种冰冷的回应。 黎剑秋的面容在夜幕下渐渐清晰他直接飞上高楼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拜见大司首。” 又对祝唯我招呼:“见过祝师兄。” 祝唯我只竖手一拦示意不必多礼。 黎剑秋早已习惯祝唯我的性格倒也并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方令双手奉于缉刑司大司首身前:“杜相命我将此令送来说您自然知道安排。” “嗯?” 大司首声音有些疑惑伸出手来去接这枚黑色方令:“没有说别的么?” 黎剑秋想了想:“只说军情紧急让我尽快送到。” 黑色方令在此时被接到手中刚刚与手掌相触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只见它无声崩解顷刻间化成一捧黑色碎屑随风滑落! 大司首沉默了半晌合起手掌将最后一部分方令碎屑握在手心。 “杜相牺牲了。”他说。 黎剑秋愣在当场。 祝唯我则一把抓住薪尽枪猛地自城楼上飞起。 声如枪鸣锋锐绝伦:“我回新安!” 枪尖撩起一抹火焰立刻覆盖全身。 像是一颗流星划过庄国南境。 …… …… 锁龙关前。 庄军筑起的高台之上正在与庄高羡商量战局的杜如晦忽然沉默。 庄高羡瞥了一眼便看到他腰间一枚小印正缓缓凝聚生成。 庄国相印。 本应佩在坐镇新安城的副相董阿身上助他稳固后方。现在重回杜如晦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董阿已死。 在庄国都城坐镇的副相死了! 撇开情感的部分仅从局势考虑。这也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后方现在糜烂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回头的余地? “杜师。你不能回去。”庄高羡说。 无法判断董阿是怎么死的并不清楚新安城现在是什么局势——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杜如晦若是动用神通回去一旦被困在当场现在的这场国战也就不用打了。 对庄军来说身怀顶级神通的杜如晦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核心战力。 他的神通足够让他在大部分时间进退自如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只是说:“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等!” 这一场国战他们君臣筹谋多年推演过无数种形势自然也准备了许多后手。只是那些后手大部分都需要时间来发动。 比如雍国那些各地赶来的勤王大军里就有庄国的暗子可以在大战正酣时暴起反戈。 比如像姚启这样对韩殷不满的雍国侯爷未必没有机会再争取。至少在战事僵持或者占上风的的时候有很大机会。 比如…… 但是现在坐镇后方的董阿死了他们就已经失去时间。时间不再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是眷顾了韩殷。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知道新安城的现状。 杜如晦身具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却也不敢贸然回去看一眼他承系的责任太重大不容在庄雍战场之外有半分冒险。 而副相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开对庄国军队的士气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 如果凶手是雍国派去的强者那他们一定会急着将此事公开。 庄军没有犹豫的时间。 杜如晦和庄高羡看得很清楚。 无论庄国境内发生了什么哪怕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是陌国、成国联手攻占了新安城突袭摧毁了庄国大军的后方让新安城连消息都传不出来。 只要打下锁龙关他们就还有战略空间。 三十万大军聚在一起占据天命府就地立国也不是不行。 打下锁龙关一直是他们坚定的战略目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是已经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生死攸关的选择! 庄高羡的目光掠过战场掠过杜如晦皇甫端明段离贺拔刀。 此刻在这个战场上三十万庄国大军里只有他们知道新安城出事的消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但没有一个人畏缩。 这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他手中的剑杀敌的刀。 那柄名为董阿的铁尺已经折断但剩下的这些人仍然会坚定地奔赴未来。奔赴一个冉冉升起、光芒万丈的时代。 “来吧。让我们忘掉所有准备所有后手。” “让我们放弃所有幻想所有希望。” “不去管水军胜负如何不去管荆国能不能打破靖安。” “我们只有我们。” “庄国只有我们。” “锁龙关前只有庄雍!” “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数百年的仇恨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之间的生死战争。” “庄国和雍国必有一国要亡于此战。而我相信庄国绝不会灭亡!” 庄高羡一改那温吞的富贵闲人气质整个人霸气恣意张扬狂烈。 “杜如晦听令!” 杜如晦拜倒在前此刻没有师生只有君臣:“臣在!” “命你游走雍境破坏各路关节瘫痪雍地。若被阻截则令你牵制尽可能多的神临雍侯!” “属下听令!”杜如晦站起身来满身肃杀脚步一踏已经离去。 “皇甫端明听令!” “臣在!” “命你统领大军发起强攻给予雍军足够的压力。破关就在今晚若有神临雍侯出关迎战你须斩之!” 皇甫端明紧握关刀洪声应道:“末将遵命!” 他就势一抹关刀手掌鲜血涌出当场立誓:“此战要么折刀于关前要么立刀在城楼!” “段离、贺拔刀听令!” 段离、贺拔刀同时拜倒:“臣在!” “命你二人调动九江玄甲、白羽二军尽可能阻击雍侯须得不计死伤为我与韩殷之间扫清障碍!” 两人没有半点犹豫齐声道:“末将遵命!愿为陛下奋死!” 庄高羡这才一展袍袖转身直面那高耸的锁龙关仿佛与雍国那位掌权数百年的君王对视。 “韩殷不是一直想找机会杀我吗?” “我就给他机会!” “让我们来看看。” “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之天下!” …… …… …… ps:昨天我说的结局是豪杰卷的结局不是整个赤心…… 的确有过很多次放弃的念头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热爱击溃了。 不会太监的。 存款还有心气也还有。 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提前跟大家说不会不辞而别的。 我很有仪式感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与火 骤雨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声敲击得这个夜晚愈发冷漠。 以弱伐强须得奋尽全力庄国没有资格保留。 所以现在整个新安城前所未有的虚弱连维持基本治安的兵力都不足够。 发生在庄国首都街道上的这场战斗过了长达一刻的时间都没有人赶来。 大雨不停地撞击着长街这沉重的控诉持续了很久街道两侧的房间里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冒雨出来观察情况。 自然也只能看到一具被肢解成六个部分的尸体。 庄国副相董阿的尸体。 姜望动手的时候只是为了彻底杀死董阿但却在事实上造就了如此残忍的死状。 接到报案的士卒赶来封锁现场在辨认出死者身份后险些晕厥。 那些事前被董阿驱散去休息的官员陆陆续续都聚集到文华阁却许久都能没商量出一个方略来。 直到……祝唯我身缠烈焰从边境引戈城破开雨幕飞来。 …… …… 祝唯我大概从未把林正仁当做对手自他那时候单舟直下望江城林正仁闭而不战之后这个名字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他后来借枪给姜望还传话林正仁若敢仗着修为欺人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可谓是不屑到了极点。而林正仁也真就忍气吞声下来从不正面相争。 但在林正仁心中他真正在意的对手只有祝唯我一个。当然现在恐怕还要加上那个夜闯林氏族地戴山鬼面具的男人。 庄国此次倾国而战几乎调动了所有能战之力那些高层却独独留祝唯我在国内。 这份不言而喻的期待让林正仁深感紧迫他非常明白在庄国高层的心中祝唯我的分量已经超出所有年轻天才俨然是被当做未来核心了。 但紧迫只是紧迫他林正仁从来不会放弃。 这次庄雍大战就是一个好机会祝唯我当然是被寄予了期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庄国高层当成“退路”、“未来种子”。然而这也注定其人在庄雍战场上无所建树。 在这场十分关键的大战中他若是能够表现亮眼摘取足够的功勋未尝不能后来居上。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正仁才决不允许任何人影响自己的行动。 带着人在雍国岭北府四处扫荡驱赶民众去锁龙关前这种事情并不复杂只要心狠即可。而他完成得非常出色。 此时林正仁停在空中对着一名匆匆赶至的红面老者行礼。 “祭酒大人突然来此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宣告?” 这红面老者乃是国道院祭酒章任。 国道院院长向来是国相兼任但国相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理国道院具体事务的。实际上的国院院长其实是祭酒。 对于章任林正仁自是十分熟悉了。 被驱赶的雍国百姓在脚下排成一条长龙不停往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高举火把。庄国方面自然不会为这些被驱赶的百姓提供悬明灯。 他们的落脚点是宜阳府锁龙关前。 只是现在看来恐怕不太来得及了形势变化得太快太剧烈。 章任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问道:“林正仁你以为驱赶这些普通民众要如何才能发挥作用?” 林正仁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谨慎答道:“大人们发下来的物资不就已经说明了想法吗?” 章任不动声色:“你且说说。” 祭酒的问题不能不答林正仁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我看后军准备了许多断纹符可见上面已有想法。到时候驱逐这些雍国民众攻城让他们手持断纹符往前破坏一道阵纹即可退回免死。韩殷如果下令斩杀他们必然失去民心如果不管他们则锁龙关大阵必破。” 章任叹了口气:“用此法攻城就算得胜恐怕也民心难服。” “祭酒大人说得是。”林正仁很谨慎地斟酌着语气:“不过现在恐怕管不了那许多眼下胜利最重要。至于民心这种东西最易愚弄可以慢慢调养。” 章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人才。” 林正仁虽然与章任接触过不少次但这等人物总是不露喜恶骨子里的真实性格难以琢磨林正仁自己也没有把握无法判断自己的回答会不会让章任满意 因而只是谦虚道:“祭酒大人过奖了。” “是有个任务交付你。”章任轻轻将这个话题揭开好像真只是随口问问转道:“新安城那边出了一些变故具体什么变故我还不清楚因此要选几个机灵点的国院弟子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他看着林正仁:“我看你就很聪明非常适合这个任务。” 林正仁脸上无悲无喜叫人无法分辨他的真实情绪。 闻言只是拱手一礼:“承蒙祭酒大人看得起正仁自当领命。只是岭北府的这档子事情……” “这你无须担心我自会找人接手。”章任拍拍他的肩膀:“你办好这件事便行。” “学生遵命。”林正仁躬身领命而去一转身眸中闪现一抹狠色。 新安城发生变故? 国相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却叫我去? 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他在心里冷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 因为面对国院祭酒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正仁从来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在他自己的判断体系里不能冒的险绝对不冒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做。 甚至于对章任的不满都被他很快抛到脑后转而只留下更重要的信息和判断——章任大概是祭酒当久了忘了世间的残酷如今可能更看重心性仁厚的人。如果以后再与他接触就要调整表现了。 想着方方面面的事情林正仁还是踏上了回转庄国的路。 从岭北府返回新安城一路上全都是庄国大军的控扼范围大可放肆疾飞。 就算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也不能太拖延让那些同样接到命令的师兄弟跑到前面去。 临近华林郡的时候林正仁才缓慢下来极其谨慎的观察情况。 让他意外的是华林郡非常安宁毫无动荡。 预想中的危险并未发生。 这种疑惑一直延续到他踏进新安城。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魇? 姜望在骤雨里疾飞。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雨点击打着他的身体雷光偶然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淋透甚至没有想到用道元来抵御。他心事重重。 天地漆黑四野黯黯。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独。 杀死董阿他应该是畅快的。 尤其董阿作为庄国副相是庄国坐镇后方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刺身亡很可能影响到整个庄雍国战。 届时庄高羡、杜如晦、皇甫端明他们说不定都要死! 可同时奋战在雍国战场的那三十万庄国军人大概也没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姜望的心里很矛盾。 而且他也并不畅快。 董阿是他唯一承认过的老师从生疏、敬畏到交付信任。 他非常坚定地要杀死董阿最后也的确亲手将其杀死。 但并没有很畅快。 前方是雨后方是雨心头空空。 在疾风骤雨中穿行整个天地仿佛只有雨声连心跳也被淹没。 此刻他无比的想念姜安安。在他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时候姜安安成为他唯一联系现世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董阿的狂笑声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 它好像真的在响。 那笑声好像真的在继续。 那笑声响在心底! 姜望悚然一惊回顾自身异常第一时间想到姜魇。他一直提防一直警惕的姜魇。 可通天宫内那支冥烛如此平静。而且在与董阿搏杀时他亲眼所见姜魇与董阿所佩的相国印两败俱伤。 当时姜魇已经被打得声息全无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姜望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覆盖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游在花海里。如若姜魇有什么异动他也不惜在此刻与之撕破脸皮抵定生死。 “哈哈哈哈哈……” 冥烛毫无动静。 但董阿的声音还在。 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阴魂不散! 姜望停在大雨滂沱的高空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 “董阿!” 他大喊起来。 “董阿!你给我出来!” “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再杀你一次!” 声音在雨夜传不出多远很快就被雨声所阻截。 “哈哈哈哈哈……”董阿的狂笑又一次响起。 董阿……董阿…… 你在哪? 缠星之蟒少见地游离星河道旋在通天宫内四处穿梭。道脉真灵寻找通天宫里的异常。 董阿……藏在哪里? 神魂跃入第一内府成百上千条匿蛇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找不到……找不到…… 董阿仍在狂笑。 他那该死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啊!” 姜望抱着脑袋头疼欲裂。 他在空中翻滚。 “董阿!!!” 姜望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他身穿黑色腾龙道袍面容沉毅留有短须。 他说“道证死斗开始!” “啊!” 姜望一拳打过去那身影竟然幻灭拳头只接触到雨水。雨水冰凉。 头痛…… 头痛得要死。 姜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他猛地一回头! 面容沉毅的中年人又出现在面前。端坐半空:“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去死!” 姜望并指鼓荡剑气横过:“拿你当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锋锐剑气将沉沉雨幕割开也无法迎来光亮。那身影却又破碎了。 姜望你要冷静。姜望你要冷静! 姜望强忍着剧痛和仇恨用最后的理智呼喊自己。不断地呼喊自己。 但董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根碧色尖刺随口教导道:“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用到你棺材里去!”姜望飞撞上前怒吼着一记提膝。 那身影崩碎成一团黑影如水般流动。 在空中转了几转又忽然扭动起来化成一个乌发老者。 是杜如晦!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不对劲……不对劲…… 心中隐隐的理智在告诉姜望这一切很不妙。有哪里不对劲。 但看到杜如晦那张惺惺作态的、可恨的脸姜望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拳打、脚踢、膝撞、肘击……那张脸又碎去了只有仍在继续的大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望艰难地思考着。 而大将军现身。 皇甫端明身披重甲手提关刀出现在他眼中:“区区一城百姓死就死了某家一生征战所害性命何止这些?你能如何!” “嗬!嗬……嗬!”姜望喘息着辛苦地喘息着:“我会杀你我早晚会杀你!” 面前的皇甫端明一转又变成了龙袍加身的庄高羡只见他负手而立尊贵霸气:“庄国这三千里山河皆为朕所有。庄境数万万百姓皆为朕所治。舍小而全大如何不舍?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朕指手画脚?” “庄国山河是庄国百姓所共有非你独享!” 姜望摇摇晃晃在半空站定猛地往前冲去:“任何一个人性命都是自有谁许你舍!” 而黑影化成的庄高羡这次竟然不躲不避直直地对撞而来! 与姜望交融到一起! “恨啊!” “恨啊!” 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 在一种彻骨的冰冷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枫林死域恨意第一次压过道德所以有了望江城之行强讨朽木决。 恨意压过理智所以他才会在除夕之夜离开云国冒奇险来庄国火中取栗斩首董阿。 原来在不知不觉他早已被恨意侵蚀! 那黑影撞进身体姜望眼睛翻白整个人从高空直直坠落!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如果这才是自己的心魔那姜魇……算是什么? …… 同样的雨夜里。 新安城的南方一个身缠烈焰的身影如流星划过雨幕。 新安城的北方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抱着头跌落高空。 而在更北处在这场骤雨未能覆盖到的地方是林正仁疾飞的身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社稷之重 相对于其它国家的都城新安城并不宏伟。 别说和雍国国都相比就连陌国的首都定武城也比不上。 当初庄国太祖庄承乾在华林郡立都的时候国家还一穷二白。 几代经营之后慢慢攒了些家底陆陆续续有所修葺扩建。可这都城总也脱不去那股子小家子气。 是有大臣提议将此城推倒重建但是被杜如晦阻止。 杜如晦谏曰:“山河之固社稷之重在人不在地在君不在城。” 庄高羡欣然纳之并表示国家一日不强都城不加一砖。 当林正仁满心谨慎的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看到的是一个锋利张扬的身影横枪坐于城楼上。像一尊门神驻守新安。 昨夜的暴雨已经过去此时朝阳初升。 阳光从漫长的夜晚里挣脱出来照得祝唯我如此明亮。 他一人横枪于此是表示自己坐镇此城让国人安心。 无论什么对手无论什么敌人在他的薪尽枪折断之前都不可能迈进新安城一步。 林正仁眯了眯眼睛。 太刺眼了。他想。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祝唯我横枪在城楼的此刻他心中的谨慎不安已经消散了。 现在的新安城很安全。祝唯我就是能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祝师兄!”他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祝唯我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林正仁的表情很平静他从来知道祝唯我瞧不上自己。 “奉祭酒大人之命我从前线战场回来调查都城现状。” 他仍然与祝唯我解释了一句才对昂首挺胸守在城门前的卫兵们说道:“董相遇害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现场情况。” 战斗发生的长街已经彻底被封锁起来所有的线索都尽可能得到保留。因为庄国现在最强的那些人并不在国都而堂堂副相之死是一定要有个结果的所以只能封存现场等待那些大人物归来。 长街两侧的人家在封锁解除之前只能从后门进出。 董阿的头颅和四肢都被斩下尸体仍然留在长街没有被移动过。 一起回到新安城的两个师弟都脸色发白。 林正仁面无表情仔细查验了董阿的尸体细节。 包括储物匣在内的一应物品都没有被人动过两界尺就横在他的断手边。 躯干上正心口的位置放着一枚青色玉珏并不很名贵。 四肢与头颅的切口非常平滑凶器是一柄剑非常锋利的剑斩下一名神通内府修士的躯体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应该是针状法器所致但又比一般的针要粗…… 林正仁观察得非常认真甚至把董阿的头发丝都检查了好几遍然后才起身察看整个战斗环境。 昨夜的骤雨冲刷走了许多痕迹但有些痕迹是无法被大雨洗刷的。 比如碎裂的地砖比如各种道术留下的痕迹…… 林正仁弯下腰捡起脚边一团失去光色的物品手指搓了搓确认那是一截腐木。 “你们先回去给祭酒传信。”他转身对两名师弟吩咐道:“董相被杀凶手只有一人现已逃遁。新安城现在有祝唯我师兄坐镇已经安全。后方无忧请他们在前线放心战斗。” 军情紧急此行又是以祝唯我为主两名国院的师弟得到吩咐便急匆匆飞去前线。 林正仁很有耐心又从街头到街尾来回走了四遍确定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他走上城楼走到了祝唯我旁边。 “祝师兄。”他招呼道。 祝唯我转过头来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仔细观察了董相的尸体。发现他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是针状法器所致。我推测那种法器的效果应该是刚好能克制董相的生生不息神通。” 林正仁早已打好腹稿慢慢说道:“这足以说明凶手完全就是冲着董相来的非常熟悉董相且针对性地做了准备。” 祝唯我仍旧没有说话。 “从现场的战斗痕迹来看我发现交战双方都有意识地控制了范围没有波及两侧百姓住户。”林正仁继续说道:“董相是国家副相维护百姓理所应当凶手又是因为什么?” “我猜凶手应该也是庄国人。至少曾经是庄国人。”他分析到这里还顺便开了个玩笑:“也或者凶手是个大好人。” 祝唯我显然对他的幽默并无兴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在林正仁之前祝唯我必然也已经察看过董阿的死亡现场他林正仁能看到的细节祝唯我也不会错过。 对于祝唯我的不耐烦林正仁并没有生气。 只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林家满门被灭的事情不知师兄你听说过没有?” 祝唯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与此事有关?” “那人亦是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的确有杀死董相的可能。而且……” 林正仁说道:“有件事情可能当时大家都忽略了或者说没太在意我自己也是如此。那人闯进望江城道院强讨了道院院长的一门道术名为朽木决!” 祝唯我几乎是瞬间就联系起现场:“你确定是同一门道术?” “威力更强许多但确定是同出一源无疑。那种力量……我十分熟悉。” 说到这里林正仁也颇为懊恼当时为何没有提起对朽木决的注意能被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看中的道术岂会简单?一定有望江城道院院长未能发掘出来的潜力! 他继续道:“国院的傅抱松也修了此术当能确定这件事。” 祝唯我的声音明显认真起来:“所以你对这个人有什么了解?” “我当时很奇怪那人不知为何好像极恨我的弟弟正礼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还特意选择了将他淹死的方式。这让我想起来当初有一个枫林城道院弟子借了师兄你的薪尽枪来我林氏族地堵门。” 祝唯我面无表情但他周边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 林正仁心如平湖丝毫不被祝唯我的态度所影响依然用自己特有的节奏慢慢说道:“我的弟弟林正礼只是一个小城的纨绔。他跟德高望重的董相能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呢?我只想得到一点一个人就是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 “或许当时枫林城域里的所有人并未死绝。那个叫姜望的回来了……” “只是……” 林正仁一脸疑惑:“如果那个人是姜望他为什么要杀董相呢?董相当时不是他的老师吗?难道当初枫林城域的那件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说到这里就够了。 过犹不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宜阳府锁龙关。 高台之上文武众臣各自领命而去。 在茫茫无边的夜色里庄高羡升空而起身涌清光目如神灵。 高踞苍穹俯瞰大地。 其声恢弘震动战场。 “韩殷!恰逢佳节正是良辰。三军会战天地交鸣。你为雍主我为庄君。何不战于苍穹以为三军鼓!来贺新春!” 庄国大军齐齐喝彩:“韩殷!前来受死!” 洪声震荡寒夜。 锁龙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脚踏金龙虚影而起龙吟动天[笔趣阁5200 bqg5200me]威武煊赫。 “昔者逆贼庄承乾祁昌山脉泣血求饶朕才饶他狗命。今日除夕良夜又有高羡小儿来为朕贺朕不胜欢欣!” 韩殷的声音威严浑厚滚滚如雷:“汝心意朕受之!汝头颅朕取之!” 锁龙关上众兵将士气陡起齐声呼喊:“杀!” 面对庄高羡的邀战韩殷没有犹豫。 他一生经历无数战争非常清楚现在的形势。雍国现在的局势看似稳固实则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庄国并不足够吞并雍国洛国也只是跳梁小丑但荆国赤马卫的出现意义截然不同。荆国是天下强国雍国就是在与荆国的争锋中被打落后来更是连争锋的资格都不再有无论承不承认雍国军民都很难摆脱对荆国的畏惧心理。 所以他才会让国相齐茂贤亲自坐镇靖安府因为那里是国内一切信心不稳的根源。 但这并不足够。 雍国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进取之心然而一直被荆国围追堵截打压得难以翻身。年前他授意国主韩煦牵头发起四方会谈联合庄国、洛国于不赎城定下不征之约就是为了安定国家西南边局势把精力集中在防备荆国的同时向西北拓取。 所谓不征之约当然只是权宜之约。没有什么盟约能够真正止戈。能挡兵锋的只有兵锋。 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撕毁这份协约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庄高羡。 竟然是庄、洛联手先一步向雍国发起挑战! 在这样的时刻他必须要稳定人心才能镇住局势。 必须要赤裸裸的展现力量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按捺住贪婪才能让本阵将士提振信心。 毕竟此时此刻锁龙关被围澜河水府遇险荆国赤马卫叩关……人心实在惶惶。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亲自赶来锁龙关亲身阻敌的原因。 若非如此很难说国内那些强者公侯会不会生出别样想法。 也正因为这样面对庄高羡的邀战他一丁点的迟疑都不能有。 相反他需要极致自信极致张扬。要展现无敌之气势。 不是不需要谨慎而是敌方兵临城下已经容不得谨慎! 当然对付庄高羡他自然有绝对信心。 哪怕明知对方是想拖住他他也欣然而往。 对方只是刚刚登临洞真他却已经成就真人数百年断无不胜之理。庄高羡最多就是牵制住他然后利用大军优势破城。但雍国一公八侯九位神临!庄国却有几位? 顶级战力上占据的绝对优势足以帮助雍国稳守锁龙关。一待国内各路大军围来顷刻便要将庄国这三十万军队留下。 而且庄高羡真能牵制住他么? 韩殷不信! 对手脚踏金龙虚影而来风光煊赫。 庄高羡候在高空目光冷冽口吐洪声:“篡国小人竟敢称朕吗?” 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跪地求饶什么的自然是虚言。庄承乾当初如果败了就算求饶求得花样百出韩殷也绝不会放过他。正是他在韩殷面前牢牢守住了祁昌山脉才有了庄国的这一份基业。 只是此时韩殷仗着自己活得久辈分高肆意编排当年之事倒也没人能反驳他谁叫庄承乾已经埋骨多年——正好以此打击庄军士气。 庄高羡怎肯示弱? 因而立即回应道:“遥想当年雍明帝韩周真乃一代雄主!又东宫贤明后继有人。谁料一夜之间韩周身死东宫遇害雍国霸业成空一衰再弱韩殷你真以为没人记得当年故事吗?” “你!”他戟指韩殷:“伙同荆国暗害韩周。谋杀太子挑拨三王争位闹得天下不宁。待国家动荡自己再跳出来争权夺利伪饰宽仁。一面劝三位皇侄休战一面却突然出兵将他们一一击破亲手斩于阵中!真乃无耻匹夫人伦败类!” “黄口小儿!”韩殷踏龙而上一巴掌拍来霸气冲天:“当年你娘都还在娘肚子里你得了什么失心疯!也敢妄言当年!” 所谓洞真贵在“真”字。 神临境古称不朽只是肉身死前不坏的伪不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看到真不朽由假不朽向真不朽迈进是为洞真! 韩殷这一巴掌拍来空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且越来越大自下而上仿佛要掀翻天穹。 整个夜空都被震荡。茫茫黑云被这一巴掌拍散显出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在夜空之前的庄高羡却岿然不动。 那巴掌直接扇过他却已经扇“过”了他于他没有半分影响。万里层云在他身后被驱散星光月光在他的身后清晰照彻。 他洪声未歇:“韩殷!你兄长十几位皇子皇女没有一个存活。何耶?” “可怜韩周一代雄主亲手将雍国推上巅峰雄视西境最后竟然落得个绝嗣的下场只因为有你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废物弟弟!” “你弑兄杀侄方才得位。自掌权以来可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业?雍国可拓土一分?你当年到底是击退了荆国还是与荆国达成了交易用雍明帝之死、以及巨额财富买得荆国退兵?你欺天下无人知吗?” 庄高羡向天边一拱手:“本朝太祖察觉你狼子野心受雍明帝遗命为保全雍明帝血脉于祁昌山脉血战。虽则未能功成却也赤心可鉴!你这无耻恶徒无能鼠辈有何面目敢来污他声名?”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方酣 庄高羡这番话里半真半假。当年雍明帝之死未必没有疑点。太子之死则定是属于阴谋。至于谋杀太子的是太子的弟弟们还是他的叔叔韩殷就很难说清了。 但至少有一点雍明帝战死的时候庄承乾还在庄地镇守根本没可能得到什么遗命。而且韩殷是的的确确挽狂澜于既倒在荆国的攻势下守住了国土不失。不存在什么用巨额财富才买得荆国退兵的事情。荆国如能并吞雍国给再多的财富资源也不会放弃。 这些年来雍国的确是国势渐衰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荆国的全方位打压而非韩殷无能。 趁着雍明帝身死立刻裂土立国的庄承乾在庄高羡嘴里成为了当年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忠臣。为保全雍明帝血脉血战祁昌山脉。这是何等感人。 这一番惊天“秘闻”在庄高羡嘴里说出来简直令听者震惊闻者跳脚。 “为君者当诚心正意礼天敬民!” 韩殷一挥袍袖身周九条金龙虚影盘旋:“庄氏小人窃据雍土妄自称国已是人所共弃!今陛见雍天子不思匍匐求恕竟搬动口舌乎?” 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于他没有半分好处。因为无论怎么掩饰他都是从侄子手里抢得的皇位得国不正。 因而直接把这些话归类为屁话面斥庄高羡搬弄口舌不配为君。 更是轰出拳头摇动天地。 霎时间漫天星光摇落密密光雨洒了庄高羡满身。 天穹震荡似乎遥远星河都被搅动! “你之三寸滑舌能破我锁龙关否?能保你蝼蚁命否!” 韩殷迫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一齐碾压。 “理屈词也穷拳衰力也弱。”庄高羡洒然一笑迎着漫天光雨往前:“韩殷……你老了!” …… …… 雍国顺安府府治宁远城。 乌发老人从虚空踏出。 “庄国杜如晦拜访贵地!” 拳绕乌光一拳轰落。 宁远城护城大阵应急之下弹出光幕隐隐摇颤。 而自正南方一道强横的气息正急速赶来。 杜如晦根本不多做尝试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雍国南乡府。这次却不是在府治而是在一座小县城前。 当空一脚踏下属于顶级神临强者的力量毫无保留倾泻只一击便将此城县衙轰平。该县城的县令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惨死在垮塌的县衙里。 自南方和东方同时有强者气息迫近速度非常惊人。 杜如晦面无表情脚步再一转已出现在雍国东部的富春府。 这一次连个县城都不是只是一处村镇。杜如晦毫无悲悯直接一挥袍袖掀起炙烈火海。自己再转脚步在一片骤起的哀嚎声中从火海上空离开。 他不会让自己的行动有任何规律可循也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那是取死之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只在雍国的范围内任由神通随机降临。而无论出现在哪里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他只身游走雍国腹地正是以千千万万雍国百姓为质逼得雍国派出大量强者围杀以此牵制雍国方面的顶级战力。 而截止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四位雍侯参与了对他的围堵。他转移得越来越快出手的机会越来越少往往刚一出现马上就要离开。 他至今还没有与任何一位雍侯交过手看起来好似闲庭胜步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咫尺天涯被限制住在四位神临强者的围攻之下他很可能第一个陨落。 已经好几次有雍侯追上了他的背影形势从未安稳。他其实是在悬崖边行走处于极端危险的边缘。 但他非常冷静面上无悲无喜。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庄国的每个人只要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以战胜雍国!对此他坚信不疑。 牵制了雍国四位神临战力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怎样让这场追逐战延续更久拖延自己败亡的时间把结局交给庄国的其他人书写。 …… 杜如晦为相皇甫端明为将配合已经有很多年。 对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来说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需要考虑的事情。杀死对手或者被对手杀死仅此而已。 哪怕他独自面对的是两位雍侯。 哪怕他身上甲胄已经碎裂多处鲜血染红战袍。 他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面对频开边衅的雍国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他只恨自己关刀不够快拳头不够硬。 将乃三军之胆他不会泄了半分胆气。 关乎庄国接下来百年国运的一战就在此刻。 他决不允许自己对死亡有半分畏惧! 为将者一生的荣耀光辉都在此刻了。 他提着他的关刀明明伤重明明力弱却偏偏连连先攻倒似是他占上风! …… 九江玄甲主将段离身披重甲双持一对铁锏正面迎战雍国承德侯李应。 李应是雍国资格较老的一位侯爷年轻的时候甚至参与过平定三王之乱在军中极具威望。他也不似怀乡侯姚启那样近些年被雍庭多次敲打心怀怨怼。 在战斗中毫无保留杀得段离左支右绌。若不是还有个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化作一线刀光绕身疾走。早就斩段离于阵前。 两位强军主将都是顶级外楼强者但在他李应面前依然不够看。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雍国的第一神临英国公北宫玉被牵制在澜河水府国相齐茂贤被荆国赤马卫绊在靖安府。 但在这场与庄国的大战里雍国方面的顶级强者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雍国有一公八侯足足九位神临强者整个庄国也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 当韩殷亲自站出来战斗雍国的底蕴全部展现出来赤裸裸地张扬实力。锁龙关前的这场大战似乎没有太多悬念。 庄雍之间胜负没有悬念就是韩殷想要传达的信息。 纵观整个战局如今庄国唯一的优势反倒是在大军。 不同于庄国的早有准备暗中集结许久大军一日破境。 雍国方面承平日久除了在与荆国的冲突中频频吃亏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欺压左右邻居的安享太平。此次骤然应战天下勤王却也没办法那么快集于关前。 庄国的两只强军九江玄甲和白羽军没有组成军阵参与到顶级战力的厮杀中。而是汇入三十万大军的浪潮里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关城。 庄军统帅的意志很明确——不惜用人命堆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堆出一个破关而入。 隳名城杀豪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 锁龙关前大战方酣。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个黑夜又一个白天。 最应令人瞩目的战斗发生在高空。 两位当世真人生死搏杀。 当然很多人大概什么都看不到。 高空像是点燃了两颗太阳耀眼灿烂。而更远处沉在西山的真正太阳在此时也被掩盖光辉显得有些黯淡。 韩殷身缠金色龙影举手投足之间张扬霸烈。 相对年轻的庄高羡倒内敛得多并无什么煊赫光影但牢牢抵住了韩殷的攻势。 藏在深宫多年低调不出的庄高羡一朝破关便已成就洞真。这让韩殷杀意炙烈。 这一年来他一直想要找机会强杀庄高羡不给他继续成长的时间。但庄高羡从来谨慎小心迄今为止只在庄陌前线出过一次手昭示了洞真实力便又隐去。 没想到第二次出手就已经是在庄雍战场上。 韩殷更没有想到的是庄高羡完全不似初入洞真真实实力强横无匹。饶是他自负生平大战一日夜竟也未能将其拿下! 他自问九龙霸典已经修至绝巅不输兄长韩周当年想来杀一个庄高羡应是手到擒来。但没想到虽然全程的确是压着庄高羡在打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杀死。对方的韧性恐怖非常仿佛能够永远坚持下去。 而放眼整个战场庄国人的韧性又何止体现在国主庄高羡身上? 段离与贺拔刀打得星光圣楼都崩溃了却还在战斗。 皇甫端明关刀已折头皮都被削去了一截形容狼狈手持断刀却仍在厮杀! 这一日夜庄国大军丢了多少条性命在关城下但发起的攻势仍如最初一样猛烈。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以血书就的一句话成为了每一个庄军将士心中的刻痕。 操纵着这些军民情绪自诩河伯能治水的杜如晦也已经断去了一臂。这是在先前的追逐中他为了摆脱雍国威宁侯的纠缠所付出的代价。 他的神通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拥有咫尺天涯神通只身转战千万里绝非虚言。 但这一次雍国足足有四位侯爷在追击围堵。能够晋入神临谁是易与?层出不穷的秘法禁术。不断压缩着他的腾挪空间。 他如果一开始就往雍境外逃窜那么没人能追得上他。但他选择了在雍境牵制雍国顶级战力反过来也就同样被牵制住。 雍国方面出动四位雍侯追击围堵他也未尝不是认为杀死他杜如晦比锁龙关前一场大胜更为重要。 四位雍侯在追击杜如晦不给他机会破坏雍国腹地的同时也耗费巨大精力、十分默契地封死杜如晦逃离雍境的可能。 这才是杜如晦能够支持到现在的最主要原因。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再施行破坏了每到一地拳都来不及出立刻又要转去下一地。 现在看来被彻底围住杀死只是时间问题。 包括杜如晦自己和追击他的四位雍侯每个人都很清楚杜如晦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每次以为那个时间已经到来杜如晦偏偏又能挣出一丝空隙再纠缠下去! “奋戈侯。”短暂交错的瞬间四位雍侯中资历最深的威宁侯传来一道灵识:“杜如晦已经跑不掉了你先去锁龙关参与守城务必保证全方位大胜一举打疼他们!” 奋戈侯二话不说折身便飞远。在参与围堵追击的这四位雍侯中他最不擅长围困而向来以暴烈的杀力闻名。 但现在杜如晦的状态已经不需要他参与围攻了。杜如晦只要再被缠上一次必然会被杀死有他无他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而他这样的顶级战力投入锁龙关战场却是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影响战争走向的! 感应到奋戈侯的离去杜如晦压力骤减但心中并无半点轻松。 此次伐雍之战是他和庄高羡共同主导的战争筹谋多年准备了诸多后手本是极有把握。 但韩殷不减当年风采突然出关独身冒险前来牢牢镇住锁龙关此是其一。 坐镇后方的副相董阿突然身死此是其二。 在茫然不知后方事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冒险提前引发决战。战局胜负就此已经走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事已至此也唯有奋力一搏。 但拖住四位神临强者一日夜他已经是竭尽全力拼了这条老命也实在无法做到更多。 他非常清楚奋戈侯的离去代表着什么。 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无能为力了! 甚至越到此时他越不能冲动因为他本就一直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留神就要坠落深渊。他现在若是战死那参与锁龙关大战的可就又多三位神临雍侯……那就直接断绝胜望。 所以他更要谨慎将这三位雍侯拖住更长时间等待……锁龙关前的变化发生。 …… …… 在绝望边缘奋力挣扎的非止于杜如晦。 段离扯掉了身上挂着的残破甲叶手里的铁锏已经只剩一只正面硬扛攻势的他素以体魄强大、防御惊人著称但在神临强者李应的进攻下却早已摇摇欲坠。 四座星光圣楼被生生打碎他几乎已经确定了无望神临。 专注于进攻的贺拔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剩一座呼应杀伐的白虎圣楼还在遥远星穹坚守其余三座早已碎成星光还归宇宙。 庄国自国主以下所有人都在期待胜利所有人都在拼命。 但胜利好像不是期待就可以也不是拼了命就能拼得过。 “嗬!” 段离发出重重的一声喘息咬牙拼上。 但见迎面而来的李应忽然间一个折转一把抓住了贺拔刀涌动的刀光抓住了他的真身! 贺拔刀以外楼战神临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下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避开。 而李应大手一拧已经将这颗人头摘下! 庄国刀道宗师顶级外楼强者拱卫都城的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就此战死! 段离在喉咙间闷吼一声直直撞了过去。 燃烧着所有仅余的道元所有残存的气血。 他身似血人。 要留下他要留下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他心中这样怒吼。 但李应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拔地而起直上天穹! 他的目标是庄高羡! …… 贺拔刀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战场上转了几转面朝锁龙城关方向。 在那怒睁的、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里。 一个雄壮的身形冲上了关城将庄国大旗插上城楼。 那是九江玄甲唯一的腾龙境偏将走古兵家修行路的杜野虎! 只见他将一杆残破的大旗插在关城之上旗杆在道元的贯注下直接撞碎了城砖牢牢定住。 残旗猎猎他整个人状若疯虎仰天咆哮:“百年之辱……今日奉还!” 锁龙关破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龙崩灭 锁龙关被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因为庄国三十万大军如此不计牺牲的猛攻而雍国各地的勤王之师却没办法立刻投入战场。 但锁龙关被攻破并不就意味着胜负已定。 大批的庄军杀入关城与锁龙关守卒展开街头巷尾的厮杀。 战争仍在继续。 在肉眼难及的高空韩殷压着庄高羡猛攻。 韩殷张扬霸烈固然攻势凌厉。庄高羡却如风中劲草哪怕被吹得东倒西歪也能一次次站起。 便在此时斩杀白羽军主将贺拔刀的李应已经飞上高空。 “陛下李应来迟!” 双掌一错便要加入对庄高羡的攻击。 作为当世真人虽然与庄高羡在生死搏杀锁龙关战场上的一切仍然被韩殷清晰收入眼中。 他注意到承德侯李应打废九江玄甲主将段离杀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同时也注意到锁龙关已经被庄国大军攻破。 他本不愿意让人插手战局这样即使他最后杀死了庄高羡也会被人质疑实力。现如今三面被围的雍国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质疑。 但锁龙关已被攻破此事的象征意义更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他不能再等! 所以侧身一让已经为李应让出参与的空间来。同时一拳轰落九龙霸典催至极限金龙虚影咆哮而起渐渐凝成实体。 李应毫不犹豫双掌一分蕴神殿中元神亦分掌。 脊柱海中通天宫躯干海中拓五府四肢海外星光楼头部海中蕴神殿! 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此人身四海至神临境方得贯通。 即便他李应是数得着的神临强者要想参与当世真人的战斗也需每一击都倾尽全力方有影响战局的可能。 此时元神坐镇蕴神殿内外交一。一掌撑天一掌盖地而后天地相合撼动空间碾向庄高羡。 “韩殷老匹夫果然是冢中枯骨心气已灭!” 庄高羡回身一避一翻手乾坤颠倒。 脚下星河涌动天边战场倒挂。 一切都在颠倒。 李应的双掌劈向韩殷韩殷的拳头却也轰至李应。 “哼!” 韩殷拳头一紧冷哼一声刹那间天地复位回归正常。他的拳头绕动金龙重新砸落庄高羡。 庄高羡不及再避于是反手迎上一拳。 他的拳头简单、朴直。 像一块埋在地里千年的石头沉默无声又固执顽强。 可终于有一日泥污洗净曝于人世。 它坚硬刚烈勇敢! 以拳对拳! 张扬霸烈与一往无前。 两位当世真人实打实的的碰撞搅得天边风云激荡。 恐怖的震动在发生好似动摇了天地。 可怕的星力搅动星河人间地龙已翻身。 他们若以这种最强的状态再打下去整个宜阳府都不能够承受。 便在此刻一双如铸钢铁、倾覆天地的肉掌印在了韩殷后背……如此突然! 是李应! 韩殷已经打破颠倒复位乾坤。但李应的这一掌却没有复位反而坚定不移地拍在了韩殷身上。 韩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击。 承德侯李应祖上三代都是雍国忠臣。且此人早在三王之乱时就在他麾下战斗过。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背雍投庄的可能。 而且在之前的战场中他也是为雍国十分卖力亲手葬送了庄国最有希望堪破神临的两位强者将两个顶级外楼打废一个打残一个。 这样的表现怎么可能是背雍投庄?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 韩殷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心中有些发冷。 庄高羡这个后起之秀实在太过可怕并不输给当年的庄承乾。实力天赋、决断谋算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兼有一颗绝对冷酷的心。 段离与贺拔刀是何等忠诚? 这两员战将完全是拿命在拼完全是赌上一切才得以拖延李应这么久。 可庄高羡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牺牲! 牺牲两个顶级外楼就是为了给李应创造一个出手的机会!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庄高羡不可能没有颠覆战局的后手! 韩殷第一时间想到这些并不去管受伤的身体在喷出鲜血的同时反手就是一抓。 他是杀伐果断的枭雄凭借无数场战斗的经验清楚地意识到危机毫不犹豫地动用全力。这一抓已经调动了雍国国力。 李应当然是强大的神临修士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被瞬杀。但他同时是雍国侯爷。受其职享其禄也要受其责! 除非庄高羡立刻以庄国社稷之力庇护才能让李应不受影响——但那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以雍国社稷之力强压是当下最合适最直接的手段。 此等敏锐此等果决非常人能有。 韩殷正是要先将李应此贼碾死斩断变数再来应对变局。 然而这一抓…… 落了空! 韩殷悚然一惊什么也不去管了折身便走。 并不是他出现了失误而是在他试图调动雍国国力的时候那源源不断涌来的社稷之力忽然被截断在关键时刻没有给他支持!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天命府那边有人切断了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 天命府有变! 锁龙关固然重要天命府才是雍国之本。 他必须立即回去! 然而局势已经演变至此庄高羡怎肯放他走? 但只浓眉一扬整个人气势已截然不同。 从一个似乎平和普通的富贵士绅变成一个真正威严霸气的君主。 展现帝王之威帝王之锐。 在这一刻那埋藏大地里的巨石炸将出来轰隆隆撞出要撞碎那山河。 “与我死来!” 左手一抓顿将空间封锁。右手一拳直接洞穿空间临于韩殷身前! 这两式瞧来简单直接却霸道刚猛深刻展现了当世真人对于天地本质的把握。 韩殷绝不缺乏勇力但他绝不肯再于这种情况下不明不白的厮杀。直接一抓撕开封锁身形一动就要离去。 但在此刻他披在身上的那华丽甲胄继承自兄长韩周的那副无敌战甲忽然直接光纹流转无数字符在甲胄之上浮沉。 竟然生生将他定住! 在这个瞬间韩殷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他破关而出当机立断要来锁龙关之前。 他的儿子当今雍国的国君陛下跪在他面前双眸流泪:“孩儿无能不可替父亲分忧。便为父亲披甲惟愿父亲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亲手将这副战甲……与他披挂! 在这个瞬间韩殷想明白了一切。 除了雍君韩煦谁能切断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除了雍君韩煦谁能让承德侯叛变?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下意识的……不愿去想。 而此时在那骤然静下来的天地间庄高羡已经洞穿空间贴近了韩殷。 “韩煦托我向您带句话……” 庄高羡轻声说道:“天下为人君者岂有百年无权?” 一拳轰穿他的胸腹! 将他的内府、外楼、通天宫、蕴神殿全都一拳轰碎! 九龙崩灭。 一代枭雄韩殷战死于锁龙关前!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 扑棱棱。 一只鸟儿从斜枝上跃起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是一座无名的青山在凛冽寒风中格外沉默。 鸟兽都无言隐隐听得到涌动的水声。 这里距离八百里浩荡清江应该不远。 一处斜坡之上丛生的杂草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其中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凝固着痛苦表情的少年。 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失去了所有保护。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毫无知觉的昏迷状态他身上的肌肉依然紧绷仿佛在睡梦中仍在战斗。左手捏着半散的印决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凝固得如同雕塑。 黑色的雾气在他身体内外游走从脖颈到脸上亦有奇诡的黑色花纹在蔓延。那黑色花纹像扭曲小虫乍眼一看似在蠕动。瞧来惊悚非常。 往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温柔与坚定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邪恶感觉。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怀有憎恶即使在痛苦之中也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黑色的雾气幽深而灵动载沉载浮间将这少年淹没。 昏厥的少年身上只有三处位置还未被黑色彻底侵蚀。 一处是额头那紧锁的双眉仿佛贯注了某种坚定意志像两道雄关牢牢截住了黑色花纹的进攻死守灵台。 一处是握剑的右手那柄带鞘长剑之上一直有隐隐的梵字在跃出坚定地坠进黑色雾气中如游鱼一次次跃进“黑海”前仆后继。 一处是脊柱与颈椎连接的位置那里有一朵赤火白莲同时有炙热与冷漠两种感觉散发着泾渭分明的红光与白光但同时都在抵抗黑色。 他晕厥在这里已经很久。 漫长而艰苦的战争正在身体里继续。 外界的一切暂时都与他无关尽管已经因为他风云搅动。 …… “暴君韩殷已死!” 天空的两团“炽阳”已经熄灭。真正的太阳尚未落尽在西边倔强释放余晖。 在夕阳惨烈的光线下此方天空正在下雨。 下一场这方土地此前罕见、此后也难见的雨。 血色的雨。 那是夕阳也无法晕染丝毫的血色极其纯粹的、血腥的颜色。 真人陨落天地同悲! 庄高羡一手提着韩殷的尸体飞落锁龙关上空洪声大喝:“胜负已分降者免死!” 声音如龙吟、如虎啸咆哮奔涌。 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着他的张扬、他的霸气。 他是才登大位朝廷权力都未握紧就敢御驾亲征以弱伐强的君主。 强势锋利之处更胜开国太祖。 隐瞒伤势藏于深宫一养就是多少年。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多少年潜伏爪牙忍受。 一朝出手便登临洞真成就当世真人翻掌扑杀陌国大将强割陌国十城之地。 第二次出手就是倾国而战以弱伐强亲手搏杀一代枭雄韩殷! 雄主之姿已成此后他庄高羡无须藏锋! 庄高羡洪声滚过天穹血雨飘飞。 正在联手围杀皇甫端明的两位雍侯二话不说就停了手转身仓皇远遁。然而以天下之大他们其实一时不知该去何方!哪怕他们是堂堂神临修士功勋侯爵却也无法消散惶惑! 韩殷都死了!一代枭雄当世真人掌权雍国数百年的人物! 韩殷都会死谁能不死? 那奋戈侯一路疾飞刚刚赶到锁龙关外就已经感到鼻尖湿意。抬头一看漫天血雨飘落此方天地同悲。 他还以为是庄君陨落。但庄高羡的声音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急切赶来却连锁龙关都来不及看一眼转身亡命逃离。 当世真人韩殷都战死他奋戈侯纵有九条命也不够在这里交代。 雍国完了! 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恸双眼无法抑制的酸涩。堂堂神临修士像条丧家之犬一边飞逃一边流泪! 一切都逃不过庄高羡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追击谁没有留下一两位雍侯的意思。 他立在锁龙关上空只是转头看向雍国承德侯李应:“回去告诉韩煦立即放了杜相。如此此战便休。锁龙关以北朕可以承诺寸土不取!” 这就是重新划分国界确定胜利成果。 庄国要锁龙关以南已经占领的土地。包括小半个宜阳府整个岭北府。而且整个妖兽资源丰富的祁昌山脉从此都划归庄境。 这其实是他早就与韩煦谈妥的条件但必须要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理由他们舍生忘死打下了锁龙关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雍国富饶之地怎可就此止步? 普通士卒不会去想秦、景、荆这几个当世强国会不会允许庄国一战吞雍。他们看不到那么远感受不到那些压力。他们只知道他们流了血流了汗不能说停就停。 击败了雍国庄国将士士气已是空前膨胀现在让他们继续北上甚至去与荆国交锋恐怕也不会害怕。 但庄高羡自己却绝不能盲目。 在错综复杂的西境局势中缺乏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分寸感尤为重要。 他现在如果兵过锁龙关与韩煦拼死大战结局且不去说就算最后攻破天命府占领了雍国全境。又真能守住吗? 根本不会有消化的时间就会立刻迎来荆国的打击。须知荆国的赤马卫现在还在靖安府外。 而作为中域霸主景国还会不会给予支持? 景国吸纳庄国成为道属国是为了在西境放下一颗钉子钉住雍国也刺一刺秦国。但怎么可能愿意在西境再养出一头猛虎? 所以衡量局势若就此止步。首先庄国本身能够获得实打实的好处其次雍君韩煦坐镇雍国剩下的领土依然是要第一个面对荆国的压力。 此一点就能为庄国形成足够的战略纵深让庄国有时间可以好好消化此次大战的收获而不必担心打扰。真正从一个独立小国向区域大国迈进。 这些战略考量自然不会同士卒讲作为国主庄高羡需要给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一个理由。此时仍在浴血奋战、深受国人敬爱的国相杜如晦便再好不过。 他为了国相杜如晦甘愿放弃更多的领土这是何等令人赞叹的君臣情谊! 对于韩煦来说他的目的是真正掌权成为名副其实的雍主。大权独揽数百年、并且始终没有松手意图的韩殷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做了一百多年的国君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 在杀死韩殷这件事上韩煦与庄高羡达成共识。但与此同时对韩煦时代的雍国来说庄国仍然是有力的竞争者。 所以承德侯李应才会狠下杀手将庄国最可能突破神临的两位顶级外楼打得一死一废。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有机会韩煦也一定不介意在停战之前杀死庄国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庄高羡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既是表示他会信守约定同时也是警告韩煦。杜如晦如果战死那他不会守约。 哪怕韩煦非常清楚庄高羡并不敢在此时占据雍国全境那会将庄国撑死。但韩煦自己却更不敢赌。“壮士断腕”、“自残身躯”之后的雍国尤其没有冒险的资格。 “外臣一定把话带到。”李应深深地看了庄高羡一眼转身飞离。 作为雍君韩煦绝对的心腹在最后关头向韩殷出手的雍侯承德侯李应在根本上完全认可韩煦的决断。 在他看来韩煦是比韩殷强过百倍的君主只是一直无法施展。 韩殷是当世真人一直到死亡之前都不会存在什么衰老问题但他的精神早已经老迈。 他根本就没有雍明帝韩周当年的心气被荆国敲打了数百年其实内心早已屈服。再怎么表现得张扬霸烈也无法掩盖内心的软弱。 韩殷一直想要超过他的哥哥韩周但本心深处从来不觉得他能够战胜荆国因为那是韩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韩殷没有信心做到任何韩周做不到的事! 他竭力想洗掉雍明帝的痕迹但洗了几百年都洗不干净他一辈子活在韩周的阴影里。 这样的一位君主看似强大有谋略有手段有实力但雍国在他手上只会慢慢腐烂、发臭。韩殷掌权数百年雍国寸土未扩在整个西境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便是明证。 雍国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必须要浴火才可重生。 然而韩殷太强统治了这片土地太久仅凭他们这些忠于韩煦的人根本无力将其掀翻。 所以才需要引入外力。 李应一直非常确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在亲眼认识了庄高羡之后他不由得生起一丝怀疑。 在韩煦君臣的未来战略里以覆国之危激起国人同仇敌忾在可控的战争状态里让韩煦迅速真正掌控国家军政权力是第一步。 将养国势一待时机成熟就反伐庄国击败庄高羡收复失地竖立超迈韩殷的绝对权威是第二步…… 但是这样的庄高羡真的会被轻易击败吗? 带着一份无以言说的阴影李应离开了这里。 而锁龙关内已经跪了一地的雍军! …… …… ps:这两天的书评怎么说呢……对我这么没信心我是没想到的。韩煦还没有出场呢就一群人说他脑残。一个隐忍一百多年能阴到韩殷这种枭雄的人会是脑残么? 说崩的说不该写的说什么的都有。 诸君扪心自问我已经写了四卷一百六十万字有过摆烂的情节吗?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靠自己以前写实体的存款过活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有哪一天敷衍过读者吗? 我想起来左光烈当初留下的那颗开脉丹至少有几百个人说毒但在填完那个坑之后没有看到一个人跟我道歉。是那几百个人都没有再往后面看了吗?还是说这个时代批评本就比赞美更容易出口。 一段糟糕剧情后批评你的人永远比写一段精彩剧情后鼓励你的人要多。我自问是没有摆烂过看在我一直那么用心的份上在你们觉得不合理的时候可不可以等一等再说?龙就在那里我只是还没有点睛。 就这样吧。 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 写作本来就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的我应该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 但只是没有办法习惯。 我诗性的一面让我有时候很脆弱。 第一百五十章 君臣 天命府。 面相宽厚、眉眼仁慈的韩煦负手立在殿中。 相较于韩殷他也一向以宽仁的形象示人。 “杜如晦放归了?”他问。 宫殿里刚刚经过清洗浓郁血腥味仍未散去。 甲胄在身的武功侯立在一旁:“臣只稍稍放松他便逃归了。此人实在是我大雍心腹之患此次无疑是放虎归山。” 作为雍国最年轻的侯爷武功侯薛明义是坚定的进取派对旧时雍国的固步自封非常不满在政治主张上与韩煦一拍即合早已私下效忠。 “孤何尝不知杜如晦的可怕?但事有轻重缓急在生死危机前也只好先放一放肉中之刺。此次革新社稷虽则是时势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候但毕竟有些弄险。孤着实难以安泰……此时不宜激怒庄高羡。” 韩煦看着殿外那天光与他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已经掌握了这方土地上的至高权力。 “威宁候他们有什么态度?”他问。 参与围堵杜如晦的四名雍侯中威宁候资历最深很能代表一些功勋贵族的态度。 “威宁候什么也没有说。”薛明义道。 这就是观望了。 “这样就很好。”韩煦点点头:“是需要咱们君臣做出一点成绩了。” 他往前一步伸手去托殿外的天光:“你看这广阔天地终于也到咱们驰骋。” 他握拳一收仿佛握住了整个江山:“薛卿你可有信心?”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呢陛下。”薛明义躬身说。 韩煦大步往前走:“这世上眼瞎的人不多心瞎的人不少!” 薛明义不减锐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愿为陛下手中剑斩强敌破强军扫清寰宇!” 韩殷死的这一天距离韩煦登临君位已经一百年有余。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虽然是国主但军国大事全决于韩殷。 他当了一百多年的雍国国主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木偶。 对于任何一个雄心犹在的人来说这都是最最难堪的折磨。明明身登大宝明明那权力就在手边却根本无法触摸! 他对韩殷的感情早就从敬畏变成了怨恨。 即便如此。这一百多年的恭顺孝子他还是表演得天衣无缝。 即使韩殷枭雄一生轻易不肯信人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对下宽仁、对上孝谨一百多年兢兢业业的好皇帝。 为了彻底掌握权力为了成为真正的君主竟不惜引狼入室亲手肢解雍国! 但正是因为这似乎不可能发生他才得以成功! …… …… 锁龙关关城之上。 庄高羡毫无威仪地坐着两条腿吊在关城外俯瞰着进进出出的庄军将士。 断了一条手臂的杜如晦则在旁边站得十分端正。 庄国不算富裕但修复断肢的灵药还是能找出来的。只不过要想重回往日巅峰就不是三两天能做到的事情了。 此次国战他们君臣真正的战略目的已经全部完成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自今日起庄国的版图就跨过了祁昌山脉又以锁龙关为据点虎视雍境腹地。 哪怕从此以后不再进取他也是庄国无可争议的中兴之主。而他庄高羡正年富力强未来仍大有可为。 他没有理由心情不好! 以国君之尊坐在这里自然是为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那先登此城的壮士呢?”庄高羡侧头问道:“朕让你们请来相见怎的还未来?” 近侍面面相觑然后才有一名近侍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那杜野虎着实可恨。说什么主将昏厥不醒他无颜受功此时正在段将军身边伺候不肯挪步……如此大胆敢抗皇命属下是否要将他拿来?” “只是邀见哪里算得大事?且他也非无由。”庄高羡笑着摆摆手:“不要苛责壮士。” 回头正好迎上杜如晦的眼神他顿了顿说道:“之后朕亲自去看段将军。” 大战结束之后他没有去看受创昏厥的段离并不是疏忽。而是因为……与雍君韩煦的这次合作他没有让段离、贺拔刀知晓。因为他们若是敷衍断然无法骗过韩殷。 所以他们是真的在与李应生死搏杀真的为国奋死根本不知道自己战斗的意义不是战胜对手甚至也不是拖住对手而是战死在对手手里成为增添对手信任的筹码。 贺拔刀死了段离废了。尽管是庄高羡自己做出的决定却还是有些下意识地逃避面对。 而杜如晦的眼神就是在告诉他不可如此。 “报!” 忽有一人疾飞而至在锁龙关前拜倒:“启禀陛下澜安府急报!” 庄高羡皱了皱眉锁龙关这边战局方定他还没有来得及让水军停战。水军本来也只是起牵制作用没指望有什么亮眼战果。此时传来消息就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说来!”杜如晦道。 那士卒洪声道:“国院祝唯我突然出现在澜安府战场在清河水君与北宫玉对峙的时候孤枪深入连破十城!”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庄国水军若能顺势占领澜安府他们是绝不会退回的。届时有澜安府和锁龙关在手雍国夹在澜安、宜阳两府中的抚明府也就成了半块飞地随时可以被庄国咬下。 庄高羡与杜如晦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失笑故意埋怨道:“祝卿还真是一个急性子这就在新安城坐不住了?回头把他丢到白羽军里去免得无事生非!” 名为埋怨实为赞许。 而且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刚刚战死祝唯我去了该任何职? 庄高羡对祝唯我的满意和期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报!” 便在此刻又有一人飞至:“澜安府急报!” 两名传信士卒就是前后脚的事情真真叫人意外。 庄高羡饶有兴致道:“祝唯我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祝唯我他……他……”这士卒结结巴巴道:“他叛国了!” “你说清楚。”杜如晦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传信士卒拜道:“祝唯我连破十城力竭而倒幸得将士用命将他救回。他稍作恢复在回营的路上提枪便走了。兄弟们拦他他只说……说……” “他说什么?”庄高羡问。 “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那传信士卒战战兢兢道—— “那祝唯我说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他舍命伐城为国拓土侥幸不死已经偿尽栽培之恩。” “今后他将视您……为寇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战落幕 震动西境的庄雍国战终于落幕战局频频令人意外。 首先是国力更弱的庄国竟然取得大胜。 庄高羡阵斩一代枭雄韩殷结束了韩殷在雍国几百年的统治历史庄国大军攻破锁龙关震动天下! 当此之时一直被视为傀儡的雍君韩煦挺身而出引军与庄高羡阵前对峙生生逼停庄军北伐的脚步。 仅仅如此雍国依然是腹背受敌。韩殷镇守的锁龙关都城破身死。韩煦领军倚马平原更不被人看好。 但第二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从来保持中立的墨家圣地派出大量门徒加入雍国一夜之间在一马平川的雍国腹地平原地区兴起一座钢铁雄城! 正与锁龙关对峙。 韩煦亲自定名为殷歌以此纪念他的父亲韩殷。 在三面作战的情况下韩煦凭借一夜筑成的殷歌城在最短的时间里与庄高羡达成停战之约并立碑为誓。庄高羡承诺不再北进韩煦也承诺放弃失地就此庄雍罢战。 庄高羡班师回国韩煦则火速回军靖安府亲身上阵击退了荆国闻名天下的铁骑赤马卫逐出国境三百里。 雍国武功侯薛明义则分军西去支援英国公北宫玉二人联手一举将庄、洛两国水军赶出澜安府杀得人头滚滚。 也在这一日韩煦宣布定墨学为国学放弃如秦、楚那般“百家为我所用”的方针选择以墨治国。这选择谈不上好坏各国都有不同取舍。独尊道门的景国雄视天下控扼百家的强秦也是西境霸主。 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是墨家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自己所扶持的国家。 以往的墨家门徒周游列国行侠天下并不拘泥于一地一城。与法家三刑宫儒家四大书院一般。专注学说不重国别。 但从此以后墨家大量人力物力必然会往雍国倾斜。作为当世显宗墨门或许只是一步小小的尝试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疏忽其后可能引发的种种变化。 而墨门的支持毫无疑问证明了韩煦的潜力。 自此雍国从危若累卵的险恶局势中走出四境抚平。 韩煦也从这一天起被世人真正认可为雍帝。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这个濒临灭亡的国家让这个逐渐衰老的国度焕发新生! 若在事后复盘全局这场牵涉进四个国家引得无数目光注视的国战最大的胜利者无疑是庄国。 在这场国战里庄国占据了整条祁昌山脉整个岭北府以及锁龙关以南的小半个宜阳府。 如今自锁龙关以南至祁昌山脉的这一片领土已经被划为一体正式加入庄国版图。为庄国的第四郡定名永昌。 庄高羡班师回朝留有十万大军常驻永昌郡控扼锁龙关与殷歌城对峙。 而荆国出动天下闻名的骑军赤马卫却迟迟没能啃下雍相齐茂贤坐镇的靖安府反倒被逼停庄高羡的韩煦回军杀来赶出雍境数百里受创不轻。 洛国水军与清江水府联兵入澜前期取得了短暂优势但在武功侯赶来后北宫玉猛然发力将庄、洛水军全线逐出境外。 此次国战雍国固然损失惨重牺牲了本国唯一的当世真人韩殷丢掉南境大量领土算得失人失地。 但军政力量正式被韩煦接过又获得了墨门的支持借由这次战争自上而下的改革几乎没有遇到太多阻力也算迎来新生。 远道而来的荆国和冒险夹击的洛国竟是白白出兵一场。 当然普通百姓不会知道韩殷之死是韩煦与庄高羡联手的结果。他们也不会知道英国公北宫玉是在墨门参与、朝廷局势已定的情况下才选择骤然发力。 他们并不知道韩煦接掌权力的过程并不是他们所感受到的那样顺理成章。暗地里流淌的鲜血、割掉的人头他们不得而知。 时局的变幻明明影响到千万人但决定时局变幻的那些时刻却好像都与普通人无关。 雍国百姓或者还在雍国覆灭的恐惧里或者已经在庆幸新生。 唯独是原来岭北府里的雍国人正被大量徙居至庄地而留下的一些百姓也不得不开始习惯自己庄国人的身份。 这里不再是雍国岭北府这里是庄国永昌郡。 庄国徙居当地百姓的标准是与庄军有血仇的一律打散内迁。留下来的则多是原本无地无产的百姓这些人对雍国的认同感最低。同时也从庄地迁来大量失地民众填塞永昌郡。几代经营下去就能真正将这里变成庄国土地。 当初那一批本来准备被驱赶至锁龙关的百姓因为战局突然的变化倒是不必去关城送死被转身赶着越过了祁昌山脉打散进庄地各处重新开始生活。 江流月就是负责这样的工作。 战争已经结束这样的工作没有太多道勋可得没有太多国院弟子接手也就情有可原了。但他因为之前在战争里的表现并不如意获得的道勋很少这种工作也由不得他拒绝。 驱赶普通百姓背井离乡也是他不太能够接受的事情但相较于驱赶这些人去送死来说又好了很多。 至少在庄庭的治理下庄国百姓普遍生活还不错。 整个雍民迁徙工作名义上由国院祭酒负责但在具体的事务上都是一个叫傅抱松的师兄在具体操作。 在傅师兄的手下江流月的感觉要轻松自然很多。因为傅师兄对待徙居雍民的态度并不严苛用他斥责一些暴戾学子的话来说——“汝虐何民?” 这些百姓现在已经是庄民不可再以两军交战的态度对待。 这种大规模的徙居伤亡比例往往不低。但因为傅抱松的细心认真出事的人倒是并不多。 对比于林正仁师兄林师兄或许更强或许跟着林师兄有更多的好处但是跟着傅师兄做事心里才最踏实。 傅抱松并不知道师兄师弟们的想法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国院祭酒看重了。他只是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之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正是寒冷的时候他磨破嘴皮自军需官那里磨来了大量棉衣正带着师兄弟们在沿途分发。 抬眼的时候他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隐隐熟悉的侧脸。 想了想好像是枫林城道院的张临川那个在三城论道上露过面擅使雷法的修士。 那晚闯入望江城道院的那个人也自称是张临川。 但人群中的那张侧脸只是一闪而逝。 傅抱松放下手头的事情认真找了一阵却怎么也没有再看见。 …… …… ps:韩煦的整个布局在这章之后就应该清楚了。其实有一些画面想写的比如殷歌城拔地而起的那一幕想来是有些震撼的。但怕读者不喜欢于是跳过了。基本上我只会遵循自己的创作理念但其实在有余地的时候也愿意考虑你们的感受。 作者亲自跟读者解释剧情是失败的事情说明作品本身不够有说服力所以我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给点信心。 昨天至少说了四次让人别看赤心了实在也有些失态。以后尽量不跟大家对线oo 大家有时候也担待一下我的玻璃心吧。 因为太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才容易被这个世界伤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荣 新安城祀殿。 董阿的死是为国捐躯。 他在副相的位置上战死理应得到尊荣。 所以他的灵柩现在停放在祀殿上。 国战尘埃落定后庄高羡与杜如晦第一时间就回了新安城甚至等不及先安顿好大军只留下伤势颇重的皇甫端明独自处理。 段离可以死贺拔刀可以死只要死得有价值。 但董阿的死是动摇国家的事情。 将才易得相才难求。 就之前来说董阿的死直接动摇了整个战场逼得庄高羡不得不提前发起决战。 就事后来说董阿的死造成了杜如晦之后的人才空缺也让杜如晦没办法专注修行冲击洞真。 因为除了董阿外没谁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可以再接掌相位。 现在董阿那被肢解的尸体就躺在灵柩里面。 身体的各个部分只是简单地拼凑在一起。 眼睛睁着死前的表情竟然是在笑。 董阿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无论是升官还是修为进益永远是面容严肃一板一眼。这么多年来就连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以至于杜如晦甚至都忘了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而且还笑得这样狂肆这么不董阿。 这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的家伙。 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个一板一眼的少年长成一个严肃刚正的中年。 从一个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的小捕快长成了不怒自威、极其可靠的国家副相。 然后死去变成现在支离破碎的尸体。 杜如晦低着头注视董阿睁着的眼睛仿佛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凶手的模样。 这当然是徒劳。 那双眼睛曾经牢牢印刻了凶手的样子吧? 只是早已经消散了。 即使他杜如晦战力非凡乃是一等一的神临强者却也无法在这双眼睛里找到答案。 庄国取得了庄雍国战的胜利但是一国副相死去了凶手仍然不知道是谁。无论雍、洛、陌、成都没有出手的痕迹。 最早调查死因的是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却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具尸体永远不会再说话了永远不会再站出来反对他的意见。 说起来倒像是好事但又没有那么好。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久久的沉默。 庄高羡就站在他旁边的位置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的这位国相真是有些老了。 “这是什么玉?”庄高羡问。 他伸手从董阿的尸体上正心口的位置拾起一块青色的玉珏。 董阿的遗物都还好好的保留着就连最为珍贵的两界尺也没有丢失。这块玉珏正是遗物之一。据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块玉珏就这样摆放着没有人移动过。 杜如晦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董阿的好友张新凉所遗。” “张新凉?”庄高羡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陛下您不应该忘记他。其人在玉京山的九霄坛会上为了给庄国道院争资源力竭而死。” “原来是我庄国的英雄。”庄高羡肃容道:“孤是不该忘记。” 杜如晦没有借此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这块青色玉珏就要放回董阿的心口。 但是在玉珏温润的触感传递到手指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头:“我记得董阿好像已经许久未戴这块玉。” “你是说……”庄高羡也转过身来:“这块玉珏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我突然想起来董阿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杜如晦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忽然说道。 庄高羡看着他目带询问。 “枫林城的老城主刘易安之前为枫林城失陷的事讨要说法说要跪死在祀殿前。” 杜如晦伸手指着殿外:“大概就是在那个位置。” “后来呢?”尽管是问句但庄高羡的声音毫无波动。 “董阿为了避免影响出手杀了他对外宣传病死。” “董阿做得对。”庄高羡用一种云巅之上俯瞰众生的语气道:“但刘易安的家庭也应得到抚恤他的子女后辈可以酌情送进道院培养。” “刘易安没有子嗣因修为衰退从城主位置退下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要……”杜如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摇摇头道:“董阿跟我说这件事也并不是请功而是请罪。他说他不该妄杀功臣请我将他夺职。” 登临洞真之后庄高羡也一直在巩固修为探索修行上的新天地。国家大小事务仍然是杜如晦负责处理。所以刘易安这件事他竟然不知。 直至此刻他的表情才终于有些认真起来:“杜师那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不。”杜如晦继续摇头:“陛下您是圣君明主不能有半分污点。那是我一人的决定。我只是……” 他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董阿那时候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萧索。 就好像熬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等来的却是深秋。 “董相当以国礼葬之。”庄高羡道。 以国礼治丧已是极尽哀荣。 杜如晦紧紧握着手里的青色玉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想我知道祝唯我为什么突然知道枫林城的真相选择叛国了。” 庄高羡的眼神很幽深:“他认识凶手?” 这块本属于张新凉、后来由董阿随身佩戴的玉珏是怎么出现在凶手那里可能性并不多。 董阿从来刚直不阿又不近女色本身并未婚娶不可能存在什么私生子之类的问题。 再联系到祝唯我突然叛国而去范围已经非常小。 枫林城域或者说枫林城道院有人活下来了…… “这个人一定要死。” 杜如晦握着玉珏很认真地说:“不管他是谁。” “自然。”庄高羡说:“庄国的副相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杜如晦拿着玉珏的手握成拳头静默一阵。 而后对庄高羡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踏空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殊八字咒 新安城沉默矗立在阳光下杜如晦疾飞而出。 守城卫兵仰头看着天边的背影目光崇敬。国相大人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任何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能让人安心。 哪怕刚直不阿的副相董阿战死哪怕庄国人为之骄傲的祝唯我叛国。只要国相大人还在庄国就永远不会倒下! 天高云淡庄境熟悉的风景历历而过。 为了避免错过任何线索杜如晦没有使用咫尺天涯的神通而是凭借着冥冥之中的某种微弱感应一路疾飞一路搜寻。 天息法是他早年掌握的一门追踪秘法。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以天息应人息在冥冥之中捕捉答案。 因为只是残章的关系并不足够精准且在一定的实力差距下才能够成立。 从现场痕迹来看杀死董阿的凶手与董阿也只是伯仲之间。能够杀死董阿更多是因为克制。 杜如晦笃定天息法能够成立并且也的确在董阿的尸体上捕捉到了一缕气息凭此来追缉凶手。 只是那气息未免微弱感应极浅而且断断续续。 但他已经做好了耗费大量时间的准备。 他的时间非常珍贵但用在这件事情上他认为值得。 一路疾飞目光如鹰隼巡视庄境山河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 追索缉凶根本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做的事情。严重点说这属于轻用国器。但这件事情交给谁他都不能放心。 庄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但同时人才也遇到巨大的断层。 被期许为下任国相的董阿战死被寄予厚望的祝唯我叛国。 本来段离被废、贺拔刀战死是为国战胜利做出的取舍并不能简单地说值不值得。现在看来却成了难以承受之重。 他们两个是庄国近期唯一有希望冲击神临境的强者。 谁能够填补这段人才上的巨大空白?谁更有希望登高望远?谁更值得被培养? 白羽军、九江玄甲都需要新的主将…… 很多人都对副相的位置虎视眈眈但没几个有足够能力…… 祝唯我叛国之后之前计划的黄河之会还有谁能够带得出去…… 如此种种让人焦头烂额。 作为庄国国相。庄国大小事务他都需要操心即便是某些情绪无法摆脱的此时也不能够放下。 叶凌霄说他不得自我。 他无法不承认。 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 …… 无名小山。 姜望已经在这里昏厥很久始终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无知无觉。 黑色的雾气愈来愈浓郁像一只黑茧将他包裹。 绝望封闭困顿。 但黑色的茧里仍有微光…… 那是三道摇摇欲坠却总也不熄的微光。 空寂的小山里有隐约的狂笑。 但那笑声又偶尔会被剑鸣声打断。 被紧紧握在手中的长相思时不时就会突然发出一声颤鸣仿佛在与那狂笑声抗争。剑主还在昏迷之中剑鸣当然不是对手。 但每当剑鸣声要被压下去的时候就有梵唱声起。 细听来那梵音唱的是——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此乃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又名文殊八字咒。 此咒来历非凡可以明显智慧定压烦恼。 在佛宗传说里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乃是释迦牟尼佛左胁侍代表佛智。 此八字真言轮转不休帮助剑鸣声与狂笑声相争。 姜望双眸紧闭凝固的表情格外痛苦。但嘴唇却在翕动发出平淡冷漠的声音:“老秃驴拖延我大事……早晚杀了你灭你满门。” 说话的内容极狠控制的黑色雾气却极有耐心。如蜘蛛结网一点一点交织黑色茧子。缓慢而坚决地侵蚀宿主。 黑色愈深暗色愈沉。在白日凝结暗涌。 黑茧其间的三道微光愈发淡了。 但就在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变故黑雾不甘般剧烈地翻滚了几次仍然未能彻底将微光湮灭于是停止涌动。 “该死。” 双眸紧闭的‘姜望’忽然说道。 黑雾平静下来如有灵性一般全部“钻”进身体。 …… …… “姜望!姜望!姜望!” “醒醒!” “醒醒!” 有个声音在呼唤。 很熟悉……很急切? 那声音像是从水底最深处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于是“大海”开始轻轻摇晃“海浪”自由旋转。 世间万物好像有了声音鲜活的感觉回到心里。 姜望从混沌的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仍是痴痴愣愣的。好像有很多紧要的事情在心里堆积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心魔……董阿死了……姜魇是昏厥还是被消灭……新安城……庄高羡……冷静冷静姜望!……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纷杂的念头乱成一堆从这处炸到那处。 炸得脑子嗡嗡作响。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其中切割像是凿子在脑袋里凿。身体也有一种非常不协的僵硬感每一个关节都好像很干涩……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与他的剑建立起联系。 是了我的剑。他想到。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剑器。 剑的名字叫长相思诞生的过程熔铸了他的爱恨。 以神龙木鞘藏锋以神通种子温养。 一直以来身前身后都无人只有手中剑。 一直以来就是一人一剑独行。 遇山开山遇河断河。 就在不久之前长相思已经斩到了长久“相思”的人。 “是了……我的剑。” 他呢喃出声。仿佛找到了某种光亮获得了某种头绪。 人道剑意开始凝聚。 这复杂痛苦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就已经听到姜魇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把匿衣披上动用尹观留下的手段!”姜魇喊道。 姜望没有过多思考因为一种生命本能的恐惧已经涌上心头强烈的危机感在脑海炸开。 他和姜魇共用这具身体也共享生死危机。 姜望猛地坐起! 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匿衣取出披上引发尹观留下的手段一动不动。 而就在下一刻一个急速飞行的身形正从此处高空呼啸而过。 乌发披肩气势惊人。目光扫过小山没有停驻。 姜望没有说话。 看到那个乌发身影的同时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鬓角滴落一滴冷汗! 如果让杜如晦在此时此地看到现在的他他绝无生还可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江底 杜如晦怎么会回来……庄雍国战已经结束了? 果然他们又赢了吗? 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并不安全赶紧离开!”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催促着。 姜魇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被相国印攻击他现在是什么状态……我能够对付吗? “去哪里?”姜望下意识地问道。 “水中!清江!”姜魇的声音短促而急但很有力也很笃定。 我为什么会昏厥? 庄高羡、杜如晦、董阿、仇恨…… 我的心魔去哪里了? 在生死危机之前清醒过来的大脑无数思考在激烈翻涌。 姜望强忍着那些纷杂的情绪、琐碎的思路已经跌跌撞撞爬起来开始往外跑。 “清江在你身后的方向!”姜魇提醒道。 他为什么能提前感应到杜如晦的靠近?他为什么比我清醒这么多? 他到底……是什么? “哦!”姜望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继续跑。 身体慢慢恢复了掌控但他没有选择飞行。既然国战已经结束庄国的大部分力量应该都已经撤回此时在空中疾飞太危险。 而且杜如晦才刚刚过去…… 杜如晦是来追杀凶手的吗?他是怎么找到方向的?卜算?寻踪? 心里想着思考着耳中已经能够听到江浪声。 再跑一阵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一条雪白的玉带嵌在原野之中八百里清江对他张开了怀抱。 扑通。 姜望直接跃进水中。 像一条大鱼起伏在粼粼波光里。 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封住呼吸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 因为匿衣的关系倒是没有惊动游鱼。 “往哪边?”他在通天宫里问。 “巽位。”姜魇说。 姜望略看了看往西南方向游去。 “兑位。” “乾位。” …… 姜魇绝不多说只过一段时间指一次路目的似乎非常明确。 他为什么对清江如此熟悉? 有些问题姜望只会在心里默默思考但有些问题却可以开口。 “我昏迷几天了?我为什么会昏迷你知道吗?”他一边在水里游动一边问。 “我就在你之前不久醒的。”姜魇说。 这一句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可是在新安城他的的确确被相国印重创…… 那枚相国印的确黯淡下去再无作用应是做不了假。 姜望想着嘴里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在河底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不。”姜魇说道:“去清江水府。只有清江水府的禁制能够完全瞒过杜如晦的感知。刚才在那座山上杜如晦没有动用灵识所以才会略过我们。但他既然追了出来说明匿衣也不能完全瞒过他。等他察觉到不对再回来的时候尹观的手段也不会再有用。我们若是被他发现了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他的条理非常清楚也极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姜望我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穷搜一切线索在保我们两个人的命。你最好给予我足够信任。” “我现在不正是在信任你吗?”姜望反问。 “希望你记住是你的鲁莽才让我们陷入这种危险中。”姜魇幽幽道:“被杜如晦追杀的体验可不是谁都能拥有。” 董阿那样强大。 但凡新安城里还有一位神通内府存在我可能就会死在那里。 虽然赌对了但……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选择? 或许是心魔的引导……可是心魔……去哪里了? 姜望说道:“是这次是我莽撞了。” 此时没有必要与姜魇闹不和。 但姜魇已经主动解释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心魔正在诞生灵智想要占据这具身体。正是在它驱逐冥烛的时候我苏醒过来。最后配合缠星之蟒将它镇压。” 姜望心头跳了跳。“镇压?” “是就镇压在缠星之蟒体内。” 自醒来就颇多波折所以直到此刻姜望才注意到通天宫内那条缠星之蟒正无精打采地盘成一团罕见的没有游动。 “不能够消灭吗?”姜望问。 “……我做不到。”姜魇说:“通天宫毕竟以你为主导等安全下来你自己再处理它。” “也好。”姜望观察了一阵缠星之蟒终究没有选择此时去试探一番。 诚如姜魇所言现在还是逃命的时候不适合与心魔纠缠。 不过他仍然施放了神魂花海将缠星之蟒包围。诚然缠星之蟒是他的道脉真灵但此刻镇着心魔不得不保持警惕。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清江水君现在和庄庭合作紧密。我们现在去清江水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让清江水君发现就是。”姜魇似乎成竹在胸。 “希望我能做到。”姜望说。 要在清江水府里瞒过清江水君的感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是有匿衣有尹观留下来的手段但毕竟移动间仍会露出痕迹。 姜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断指挥着姜望调转方向。 一路且游且停中间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水府卫队。 越游越往底下而且越偏僻、冷清。 终于来到清江水底的一处深沟中。 姜魇没有再让往下而是让姜望就停在其中一面峭壁前。 长长的水藤铺满两边峭壁其上长有十分狰狞的尖锐倒刺如獠牙一般。隐隐有一种恐怖的气息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它们绝对不好对付。 “贯入一点水元顺着倒刺的方向轻轻拨开它们。就不会被攻击。”姜魇指挥道。 姜望依言为之精练出一些水元分点在这些水藤上然后轻轻将它们拨开果然非常顺利相安无事。 于是看到了深沟峭壁上一个隐蔽的洞口。 “可以。往里走。”姜魇说。 这洞口看起来十分幽深姜望谨慎地注视了一阵环境终于还是往里走。 他没有太多选择。 姜魇说得对一旦被杜如晦找到除了战死没有别的结局。甚至可能战斗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是…… 姜望在心里想到——姜魇好像非常熟悉清江水府甚至于连这么隐蔽的河底暗洞都能找到。难道白骨道专门了解过清江水府?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与宋横江订立盟约而庄承乾曾经剿杀过一次白骨道。那么白骨尊神关注过庄承乾的盟友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姜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寻不到那灵光。 他摇摇头走进了这黑幽幽的洞口…… 像是走进了深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魔窟 清江水底姜望踏进幽深洞窟。 流水至此而止。 洞窟里全无光源自此回望洞外水流也仿佛浸染了铁色给人以格外沉重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姜魇的声音幽幽:“清江水府历史悠久我只知道这里是清江水府的隐秘之地足够隔绝气息让我们逃过这一劫。但白骨尊神的知识碎片里并没有更多细节可能遗失了可能需要一些线索才能让我联系起来。” “这样。” 姜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在幽黑的洞窟前行。 超凡的修为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拥有清晰视野洞窟里奇形怪状的突石怪物般张牙舞爪。 两侧洞壁有许多痕迹似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 这个水底洞窟是在不断往下的随着通道的延伸往更远更深处。 总觉得它像一个巨大怪物的嘴而自己正乖乖走进怪物肚子里主动地走向死亡。 洞窟起先狭窄而后逐渐扩大。行至深处豁然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窟非常规整有一种整齐的对称之美。 然而这开阔之窟绝不能让人感到放松。 相反只有无比厚重的压抑。 因为踏进此窟的同时姜望便已经看到面前有一排倒竖的石棺正悬在洞窟石壁上。 那石棺呈黑色棺身刻有诡异的血色纹路是这个巨大幽暗洞窟里唯一的亮色。然而那血纹繁复且诡异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去进而拉扯灵魂死死纠缠。 也因此姜望定了一定将心神镇住方才看到那石棺里躺着的身影。 他这时才意识到石棺原是无盖之前竟然也忽略了。 那血纹太过诡异他不肯多看努力把目光聚集到石棺内部——感官并没有好上多少——这是一个怎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有一双粗壮牛蹄一对干瘦鸡爪腹部高高鼓起里间仿佛有生命存在肚脐不停地冒着血泡。头颅倒是人的头颅却飘忽不定本质虚幻。 这东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在石棺之中。 而姜望的视线从这东西身上略过环顾一周看到整个巨大幽暗洞窟里每隔一段位置就有一只石棺悬挂。 每一只石棺里都是不同样子的畸形怪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人形的虚幻头颅。 这悬于洞窟石壁上的石棺一共有一百零八个仿佛依照某种神秘阵势。 “这些……是什么东西?”姜望在心里问。 他感到陌生、奇怪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也曾血战过恶鬼见识过凶魂斩杀过凶兽眼前的这些怪物虽然狰狞但应不至于带来恐惧才对。 “阴魔。”姜魇的声音说:“这些东西都是阴魔。最常见最低等的魔。” “魔不是都在边荒吗?荆国和牧国以大军镇压……”姜望难掩惊色:“清江水底怎么会有魔?” “我想起来了……”姜魇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沉重:“这里以前应该就是魔窟。上古时代魔潮席卷人间的时候这是魔窟之一。只不过像清江水底这样的魔窟应该早已经被封死不会再有新魔产生才对。这些魔……或许与宋横江有关!” “你是说……是清江水君宋横江在养这些魔?”姜望很凝重。 “还能有别的解释吗?这里是清江就算是庄国国相杜如晦也不可能瞒着宋横江做成这件事。”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魔是人族之敌是毫无转圜余地的生死大敌。上古时代一场魔潮几乎灭世。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大时代魔的消息渐渐只在边荒出现但它们曾经带来的恐惧却从未被人族忘却。 至今人们都会用魔来形容恐怖的存在。 而清河水君宋横江竟然在清江水底养魔!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清河水府顷刻间举世皆敌。 姜望的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收敛气息。哪怕身披匿衣哪怕有尹观的手段加持哪怕现在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仍然不能带给他安全感。 此等要害之地宋横江绝不可能放松警惕。一旦被发现顷刻就是被灭口的结局。 真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 杜如晦当然可怕但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也须温和不到哪里去! 尽自己所能的隐蔽行迹之后姜望才来得及生出第二个思考——身为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为何在清江水底养魔?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些阴魔毕竟是最低等的魔再强大也有限。而一旦暴露出去顷刻就是灭顶之灾。哪怕宋横江本人修为非凡也绝对保不住自己。 无论景、秦想来都不会介意过来除魔卫道。甚至于庄高羡第一时间就“清理门户”了! 风险这样高好处在哪里? “宋横江为什么要养这些阴魔?”姜望在心里问了出来。 姜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望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些艰涩。 他知道一些什么? “往里面去看看。”姜魇说。 整个巨大的圆形洞窟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洞口不知通向哪里。 每个洞口都是正在两个石棺之间。 姜望看了一会问道:“去哪边?” “往左。”姜魇说。 姜望也不知道他的判断根据是什么但终归对于未知的事情姜魇阅历更丰富、知识面更广阔毕竟沾染了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 于是往左边方向走。 越走近越能清楚看到石棺里阴魔的狰狞恶心细节再加上挥之不去的隐隐恶臭简直令人作呕。 姜望强忍着拔剑将这些阴魔斩碎的冲动脚步缓慢地往里走。 虽则是姜魇的建议他仍要保持足够的警惕。 藏着一百零八个阴魔的巨大洞窟后面会连接什么地方? 刚走到左侧洞口前…… “别动!”姜魇忽的在通天宫里发出警示。 姜望一个侧转定于两具石棺中间的位置贴着石壁一动不动。 他的左侧邻居有着山羊身躯和苍蝇小翅。右侧邻居虚幻头颅下是一个半盘着的蛇躯。 他在两个丑陋的阴魔中间被两具诡异血纹石棺夹在中间。 而后正看到—— 魔窟入口方向暗涌停波。 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佝偻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这八百里清江的真正主人宋横江!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暮老人 姜望屏息凝神连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天衣无缝的匿衣可以让他与环境完美融为一体。尹观施于其上的手段可以让他短暂蒙蔽神临境修士。 然而这并非万无一失。 尤其宋横江是什么存在?几百年前就已成名乃是与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角色。 就算尹观本人在此也不敢说能躲避宋横江的注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之前的澜河战场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的宋横江老态已经非常明显。身形佝偻神情疲惫。 行走在这水底地窟里像所有正在人生尽头的老人那样显得格外无力。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这里四下无人他宋横江才愿意显露老态。 堂堂清河水君成名于数百年前的存在至少也是神临强者本应金躯玉髓修为至死不退。他现在这副样子很显然是出了问题。 他行走在地窟里很平常地看了那些石棺一眼然后直接走向左侧洞口——恰恰是姜望藏身的旁边。 随着宋横江的缓步靠近姜望的心越来越紧。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是暂时在打盹的绝世凶物。 一种巨大的压力悬在心上压得他有些发冷。 他不想把生死系于人手但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根本没有选择。 生与死的差别可能只在一个转眸。 宋横江行至石棺前没有停顿提起脚步走进了左侧洞窟里。 姜望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宋横江显然不认为这里会有人藏匿并没有太过认真的逐寸检查就直接走进了里窟。 “他快不行了。”姜魇在通天宫里说声音有些感慨。 姜望一下子醒过神来有些迟疑道:“水族天生寿元更长他又是如此强者……怎么会?” 姜魇沉默了一会大概是仔细做过思考才道:“应该是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当年他就是最顶尖的神临修士以他的才情应该早就登临洞真才是。现在还是神临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姜望猜测道:“如果他真是早年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养这些阴魔会不会和他的伤势有关?” 姜魇的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这时候宋横江的声音在里间洞窟响起。 “又一年过去了。” 他叹息道。 他好像是在跟谁说话声音很沧桑。 “已经……两百一十八年。” “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了你痛苦吗?” 惋惜? 不听着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庄国在两百多年前有哪个叫婉溪的有名人物吗?”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我哪知道?”姜魇突然很不耐烦。 姜望不敢移动不敢放松在两只诡异血纹石棺中间的感觉很不好受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的错觉。 而且那些血纹实在扭曲人心侵害灵魂。 他唯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听觉上听听宋横江在里间洞窟里的说话声。 宋横江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从始至终姜望都没听到有谁回应。 “我又去澜河了。” “那个老东西死得很透他的子孙后代全不成器。整条澜河连可以好好站在我面前的水族都没有一个。是北宫玉出面澜河水府才没有彻底毁掉。” “呵老东西。” 宋横江的声音忽然惆怅:“不知不觉中我也是人们口中的老东西了……” “高羡很有出息。已经是当世真人了但他不是个东西。” “他不尊重水族不尊重古老盟约。他不记得庄承乾的承诺他不知道他自己……” “他竟然逼迫我和洛国联手联军伐雍你知道吗?他根本就不在乎水族的仇恨和坚守。但因为你……但因为你啊婉溪我仍然对他怀有期待。” “一次次的期待落空。” “我甘冒大不韪插手王权更替帮他坐稳龙椅。转过头来他对水族并不宽容。”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纯净、善良但他更像庄承乾。不他比庄承乾更冷酷。” “他竟然用清约、清芷的性命威胁我你知道吗?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冷酷。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也只能拖着这副朽病之躯再战一次澜河。如果你知道这些事你该有多伤心……” “是韩殷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吗?我希望是如此……” 宋横江像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 “现在韩殷已经死了。当年故旧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再没有几个剩下。刚才来的路上我想了一阵竟然想不出来。不知道是我太老了还是他们死得太干净了。”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有觉悟。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清江水族。现在清约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我可以放心了。唯独是清芷年纪太小还很不懂事……” “这样说来清约也有不足。他太骄傲从来不肯低头。我怕我走之后高羡容不下他……” “但是怎么办呢?” “终有此日……”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对吧?” “婉溪为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对你的疼爱多一点。这么些年来或许你也很痛苦吧?” “等我走的时候就带你一起。” “那一天很快了……很快了……” “还记得水萍花吗?它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宋横江慢慢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七零八碎。像所有跟自己亲近之人对话的老人那样。 总是不厌其烦的分享琐碎。 但姜望已经没有办法再细细分辨宋横江那些絮语里的信息因为有一件更现实更恐怖的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尹观在匿衣上施术的时候是不可能投入太多力量的因此布置的手段有一定时限。而从那处无名青山一路至此时间已经快到了! 尹观加持于匿衣上的三次手段一次在九江玄甲看杜野虎的时候用掉一次用在杀董阿的时候现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匿衣的隐蔽效果在面对神临境修士的时候几乎无用。一旦匿衣上尹观留下的手段失效他将等同于赤裸裸站在宋横江面前。 那就是一个死。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次隐蔽所剩时间已经极其有限而宋横江还在那里絮语。 那慢吞吞的话语听起来竟像是送葬的礼声……无可挽回地迫近!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劳相请 姜望咬了咬牙正要试着悄悄离开。诚然一旦移动就会暴露气息但再等下去必死无疑。他也只能行此一搏就赌宋横江沉浸在缅怀之中会忽视掉他。 但就在此刻里间洞窟中絮叨的声音忽然停住。 随即一股极其可怕的气势爆发。 里间洞窟里的垂暮老人立刻变成了一位恐怖强者。 姜望心脏剧烈跳起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逃遁但理智尚在牢牢控制住了肢体让自己一动不动。 清江水君这样的强者若要对付他不需摆出如此架势。 而他的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股气势一闪而逝宋横江已经消失在洞窟里。 …… …… 快要飞到祁昌山脉的时候杜如晦的身影骤然停住。 那缕气息一直是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所以他也只是追逐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是距离之前的气息消失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应到。 天息决失去回应。 但凶手一定存在过还能发生变化恰恰说明没有逃得太远。 杜如晦一脚踏出已至庄、成两国边界默默感受一阵。在成国边防大将硬着头皮升空前来之前脚步一转又到了庄、陌两国边界……然后是不赎城。 他这样的强者穿行四境激起的反应络绎不绝但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 庄国挟新胜雍国之威在四境做一些威慑是完全可行、并且很应该去做的。 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快速移动杜如晦认真搜寻着那一缕消失的气息但没有再找到。 停在空中静默一阵。 他一转身踏回了那无名青山。强横的灵识倾泻而下将这座小山铺满。 而后目光一转已经投向八百里浩荡清江。 一步跨去已至水府门前。 整个清江都似乎轻轻摇晃了一下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江水君宋横江踏出宫门外:“贵客何故临门!” “水君大人久疏问候!” 见得宋横江出现杜如晦立即低头一礼姿态做得十足。 宋横江与庄承乾当年是八拜之交按照立国时双方约定的盟约清江水君与庄君也应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只是如今的庄国除了杜如晦之外大概没有谁会再把宋横江当国君一级的人物应对。 去年清河郡缉刑司的司首季玄都敢在清江悍然出手。 是宋横江强势回应逼他自掌其脸正是为了巩固威严。 但随着庄高羡登临洞真在枫林死域立下生灵碑转头亲自拜访水府之后一切已经转变。 清江水面之上不再是清江水族自治之所人族的商船战船也都是来去自如。 以往宋横江统辖八百里清江影响力覆盖清江两岸。现在清江水族不得不承认庄君庄高羡对八百里清江的主权拥有更在宋横江之上。 实际上在很多人眼中宋横江这清江水君已经是与清河郡守差不多级别的存在了地位一降再降。 这一次庄高羡倾国而战清江水族亦精兵尽出联手洛国水军战北宫玉于澜河也是明证。 而杜如晦堂堂国相顶级神临修士庄雍国战的最大功臣挟此次大胜雍国之威却无半点趾高气昂仍然对宋横江毕恭毕敬。 端的是无理可挑。 但宋横江自己非常清楚杜如晦的礼貌纯粹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在国相位置上对自身的严格要求。 他若真的尊重宋横江就不会不宣而来直接动用神通一脚踏在清江水府门前! 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会晤断没有不事先知会而选择突然出现的道理。 这一脚说是直接踩在了宋横江的靴子上也不为过。 “杜国相。” 此时的宋横江全无在地底水窟里的老态极其强硬极具威严又把问题再问了一遍:“不知何事到访?” 杜如晦的表情也很严肃这说明他的态度对此行非常认真。 “董阿死了。”他说。 “是副相大人死了。”宋横江说道:“白羽军统帅贺拔刀也死了我清江水族将士死伤无数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你说残酷吗?” 他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注视杜如晦:“但这就是战争。” 他强调道:“你们选择的战争!” 副相董阿在新安城被人杀死这样的大事他当然清楚。 但杜如晦特意找上门来说这件事让他非常愤怒。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怀疑清江水府与董阿的死有关! 然而事实上从头到尾清江水族给予庄国的只有牺牲!从数百年前到数百年后。他宋横江何曾在背后捅过刀子?他若想要背后捅刀几百年前就捅了哪里轮得到庄承乾立国?庄国都不可能存在!杜如晦又怎么有机会上门来指指点点? 而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此时他不得不考虑杜如晦找上门来……是真的被误导找错了地方还是庄庭想卸磨杀驴?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虽然残酷但伐雍是大势所趋也是咱们庄国唯一的前路。”杜如晦淡淡说了一句将此次战争定性撇开伤亡只谈意义。 而后话锋一转:“但副相之死恰恰与战争无关。我追缉杀他的凶手一路至此非是有意叨扰还请水君见谅。” 宋横江怒极而笑:“为了配合你们伐雍我清江水族精兵尽出。连我儿清约都上了战场你倒是说说留守清江的水族里还有谁能杀得了董阿?他的两界尺难道是摆设他的生生不息难道息了?” 见宋横江如此激动杜如晦拱了拱手解释道:“水君之公义世所共察。杜某岂能不知?杜某此来非是怀疑清江水府只是担心那歹人潜入水府欲行不轨……” “这些废话且不必说。”宋横江一摆手打断他声音已经是冷厉非常:“听杜国相的意思是想要搜一搜我的清江水府了?” 他已经出离愤怒。 清江水府于他就是庄王宫于庄高羡。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以什么借口他庄高羡肯让人进去搜庄王宫吗? 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一种侮辱! 杜如晦张了张嘴满腹的道理满口的权衡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以他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事没法好好商量再费口舌也是多余。 但无论如何杀董阿的凶手他绝不肯放过。 因而一声叹息之后便端端正正道:“水君的威严非杜某能够冒犯。若您执意不允杜某也就只好请陛下圣裁了。” “便请他来!”宋横江暴怒道:“便看看我清江水族流的血够不够涂抹尊严!” 清江水君当然是意气之言更多是为了维护清江水府的底线。 但就在此刻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怎敢劳水君相请?朕已是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八百里清江之主 庄帝庄高羡亲至清江水府! 就在清江水府正门口几句话的工夫庄国国相、清江水君、庄国国君便都来此。 这是庄国最高层次的会面。 站在这里的可以说是整个庄国最强的三个人。庄国的命运就在他们动念之间。 守在水府门口的水族卫兵早已经腿软个个目不斜视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三个人中清河水君宋横江看起来最为苍老脸有皱纹发是白霜。 庄国国相杜如晦虽有老态但乌发如墨生机强大。 倒是庄帝庄高羡看起来最为年轻只是中年人模样。 此时他一身便服气势收敛外貌显得相当普通。但顾盼之间的雄阔气度又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也的确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一个。 却是最强的那一个! 尤其是他刚刚亲手斩杀了掌控雍国数百年的枭雄韩殷以真人杀真人无须言语站在那里便是高山巍峨大河横流令余者心惊。 但宋横江在这种时候仍然不肯有半分示弱反而一挥大袖气势磅礴:“敢问庄君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我清江水府?” 庄帝出现之后杜如晦就自觉地收敛气势闭口不言。 在私下里的时候他经常会直陈庄高羡的问题所在但是在人前他从来是最维护庄帝威严的那一个。 因为维护庄帝的威严就是维护庄国的威严。保证庄帝的体面就是保证庄国的体面。 庄高羡负手而立淡声道:“无论今日明日昨日朕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庄境山河之主。” 这话实在太冰冷太强势。 俨然是厘清与清江水府的所有私下交情关联只摆出君臣身份且强压宋横江为臣。 因为他自称是庄境山河之主而依照立国盟约清江水君才是水主并非庄臣! 宋横江仍然是那副佝偻的身形但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庄高羡没有半点畏缩没有半分逃避。 “一国之君岂能无仪?社稷之主岂能无礼?” 他猛一转头看向杜如晦:“杜国相!你乃天子之师孤有一言相问!” 他像一头暴怒的老兽须发动摇:“天子不宣而至不告而责可乎?” 杜如晦略一沉默摇了摇头:“不可。” 宋横江于是再看向庄高羡:“天子何以教我?” 庄高羡定定看了这位老人一阵仿佛在此刻才想起来当年他是怎样血染澜河为庄承乾分担足够的压力帮助庄承乾立国成功。 仿佛才记起他的尊严记得他的骄傲。 终于道:“是朕失礼。” 他刚刚赢得庄雍国战战胜了开国太祖都未能战胜的对手声威达到前所未有之巅峰。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愿意向宋横江道歉已是给足了体面。 最关键的原因其实仍是宋横江的退让。 宋横江刚才那一番话看似争锋相对毫不示弱但极具分寸。虽然是在痛斥庄高羡但实际上已经默认了庄高羡庄境山河之主的身份默认清江水族亦是他治下之民。 这位清江水君显然非常清楚面前一君一相的底线在哪里。 “既然如此天子便请回吧。”宋横江道:“老夫朽病之身恕不能久侍君前。” 这其实就是以承认庄高羡对八百里清江的统治为条件让他放弃搜查清江水府。 庄高羡没有去看杜如晦没有过问国相的意见因为他才是这庄境山河的主人。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董相肩负社稷他的死不能无声。水君朕以天子之信应承于你此行只为缉凶无涉其它。” 庄高羡拒绝了! 宋横江的问题在于他不清楚杜如晦是真的追凶来此包括庄高羡亲身降临也并不是为了压制清江水府。他并不知道杀死董阿的凶手牵扯到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那凶手很可能是枫林城域的幸存者。庄高羡君臣坐视白骨道为祸以满城百姓换取白骨真丹的事情他也被瞒着并不知道真相。 而对于庄高羡来说。八百里清江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承认宋横江做出了退让但并不觉得这份退让有多难得。 双方的认知、想法、判断都有偏差因此根本无法在条件上达成一致。 宋横江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但不妨碍他看到庄高羡的态度。 在这种时候他反倒平静下来只缓声问道:“庄君今日一定要搜查清江水府不可?定要将清江水族的颜面踩在脚下?” “陛下亲来搜查水府恰恰是对水君的尊重对清江水族的尊重!”一直沉默的杜如晦突然出声。 他显然了解宋横江的脾气也了解庄高羡眼看局势有闹僵的可能立即便站出来转圜。 “董副相之死事关国家荣誉不可不究。但水君德高望重英雄盖世谁配搜查水君居所?便是本相也无此资格。那贼人也定是看到这一点才潜入水府中。陛下此来非是见疑于水君乃是取信于天下。陛下亲至恰恰是对您的尊重水君不可不知!”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给足了宋横江面子也叫人无从反驳。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横江似乎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他只是往前一步与庄高羡站得更近。 “昔者庄承乾在时来孤府上从不带一兵一卒从来执弟侍兄之礼从无趾高气昂之态。如今江山改换人才辈出一代新人替旧人。张嘴便要搜查孤之寝宫。很好!” 他那佝偻的身形缓缓站直气势如狼烟冲霄像沉睡的凶魂被唤醒睁眼要杀人! “孤为八百里清江之主可杀不可辱。你们若真要行此姿态……来!” 他双手一展霸气无边:“看看清江水族的血艳否!” 哪还有半分衰老之态! 一直守在水府外的水族卫兵们都惊住了本来水君与庄君一开始剑拔弩张就令他们心惊胆战。 后来又好像已经要聊好了形势缓和他们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但没想到几句话之间形势突变。 顷刻就是生死搏杀之态! 尽管他们十分恐惧但也抱着必死的决心横刀执戈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走到了宋横江身后。 清江水族的悍勇是自古以来有史可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魔闻 水底魔窟中。 正在里窟缅怀过去的宋横江忽然暴起离开让匿衣眼看就要失效的姜望逃过一劫。 但这并不能使他感到轻松。 因为宋横江离去得太突然太急切。有极大的可能是由于杜如晦来了! “现在怎么办?去哪里?”姜望在通天宫里问似乎有些六神无主。 “就在这。哪里也不去。”姜魇说道。 “可是杜如晦……” 姜魇不耐烦地打断:“好好想想宋横江能让杜如晦发现这里的阴魔吗?养魔之事他敢暴露?这里仍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望沉默。 姜魇又换了一副语气安抚道:“你刚刚被心魔侵蚀过还未彻底将其诛除现在的精神很乱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听我的就是。你我本为一体我难道会害死自己吗?” 或许真是心魔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两边石棺血纹的诱导。姜望此刻的思绪确然烦杂。 他表现得有些不安全不似平日的冷静果敢。 怔了一怔又喃语道:“杜如晦是依靠什么追踪到我的呢?我有匿衣还有尹观布置的手段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不要去管这个问题了世间道法秘术渊阔如深海便是白骨尊神所知也不过沧海一粟。杜如晦掌握了什么是我们无法揣测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他到现在才找过来就说明他的方法仍有局限。所以也不必太担心。” 姜魇有条不紊地分析过后指挥道:“现在进里间洞窟看看。我要知道宋横江在搞什么鬼。” 姜望没有说话整个人仍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因为死亡恐怖带来的清醒已经流逝那种恍惚又覆卷回来。 愣怔怔地便转身往里间洞窟走。 行走之间并不稳当甚至还被左手边的石棺撞了一下显得十分狼狈。石棺纹丝不动棺里的狰狞阴魔也依旧沉眠。 “小心。”姜魇迟来的提醒了一声。 通天宫内神魂花海仍在开放缠星之蟒默默盘踞其中没有任何异动。 糟糕的好像只是感觉。 越过石棺来到里窟前。这间洞窟入口呈半圆形很明显经过人为修整。但也没有太细致。 啪嗒。 脚步声很清晰。 “不要弄出声音。”姜魇又在提醒。 “好好。”姜望勉强地回应。 于是竭力轻缓地往里走。 走进里间洞窟才发现这里是有光的并非全然寂暗。 光源来自于洞窟正中间是一张琉璃般的棺材。极美极幽冷。 棺身散发着幽白的光叫人看得清它的形制。这光很奇怪只能明耀自身却不能照亮附近。 所以琉璃棺周边仍是漆黑一片。 “近前去看看。”姜魇说道。 姜望于是往里走。 洞窟正中有一方石台规制严整琉璃棺就摆放在石台上。 姜望跨过三道石阶近前一看便看到了琉璃棺里躺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面容精致散落青丝如流瀑。 她那必然十分惊艳的唇上贴着一张金色纸符。往上是小巧直挺的琼鼻晶莹剔透。再往上是一双眼型迷人的丹凤眼此时正半睁着其间涌动着……血红色的凶暴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厮杀生死! 通天宫内冥烛猛然一跳!又突兀地镇定下来。 看到这双血色凤眼的瞬间姜望也几乎要拔出长相思搏杀因为那股杀意实在太过真实、太过强烈。 好在琉璃棺中还有一道道交错的、铭刻细密符文的锁链将她牢牢缚住。 不知道为什么在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之后姜望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悲伤。 剧烈变幻的情绪让他从先前迷糊的状态中挣脱了些许。 定了定神寻回部分清醒才想到一个名字——宋婉溪。 这就是宋横江所说的妹妹? 从宋横江的絮叨中来判断宋婉溪在琉璃棺中的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两百一十八年。 她没有死但好像也不能说还活着。至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理智存在的迹象。 “她这是怎么了?”姜望问道。 “她成了魔!”姜魇的声音里有着非常强烈的、难以镇压的情绪却十分复杂无法分辨。 姜望更是震惊:“魔不就是魔?水族难道可以成魔吗?” “你以为最早的魔是怎么来的……” 姜魇幽幽道:“修炼魔功失败的人……就成了魔!” 魔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此等隐秘闻所未闻。 上古时代魔潮灭世难道竟然只是人族之间的内部斗争吗? 姜魇没有理由编造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来骗他所以姜望几乎是信了九成九。 然而这实在颠覆他的认知。 他很少听闻过魔但一直知道魔是另一种族群是邪恶的恐怖生物。在上古时代掀起魔潮灭世被人族扫荡干净。而自上古时代往后从未再掀起过什么大波澜。 在现世更被人族两大强国联手堵在边荒之外未有过寸进。 但现在姜魇居然说魔原来也是人! 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这……”姜望陷在震惊的情绪中思绪拓展:“宋横江的妹妹也是因为修炼魔功失败才变成这样?清江水族一直在修炼魔功?” “这我并不清楚。”姜魇缓缓说道:“但关于成魔还有一种说法。真正的魔认为成为魔才是真正修成了魔功是魔功的正确修法。他们认为魔是比人族更进一步的存在是更高贵的种族。只是因为势单力孤才在上古时代战败。” “等等。”姜望疑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外间石棺里那些难道不算吗?” “你难道认为就凭那些毫无神智的阴魔就能够掀起魔潮灭世吗?是不是也太小看上古时代的人族强者了?” 姜魇说道:“真正的魔是为真魔。极为罕见成千上万的魔功修者也化生不出一个。每一位……都可敌真人!” 姜望愣了愣才又看向琉璃棺里的宋婉溪:“那她算是真正的魔吗?” “当然不算。”姜魇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将魔。比阴魔高一阶只有简单的灵智没有完整的智慧。再强也不能算真魔。” 第一百六十章 金砖玉璧琉璃柱 听姜魇的言下之意已经入魔、被锁链、金符镇在琉璃馆里的宋婉溪战力应该不弱。 不过她失去了完整的智慧。 这样的美人毫无神智可言浑浑噩噩地躺在这地底魔窟数百年。 也难怪宋横江会说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疼爱多一点。 看着这具琉璃馆姜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剑柄。与长相思做着沉默的交流。 “你为什么总在摆弄剑器?”姜魇冷不丁出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姜望呢喃着紧了紧剑柄缓声说道:“听宋横江的话里说宋婉溪的这种状态好像是他造成的……难道入魔这种事情也可以由旁人主导吗?” 姜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里没有相关的情报。但想来只要找对方法也是能够做到的。所谓的自身意志其实能够决定的事情不多。” 我却觉得意志能够决定很多…… 姜望并未将不同的意见说出口。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短暂的清醒过后那种迷糊混沌的感觉渐渐又聚拢过来非常折磨极度难受。 看来非常强烈的情绪能够维持短暂清醒…… 他在心里想着同时对姜魇说道:“不行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须得先想办法消灭心魔。” 他将注意力投注在缠星之蟒身上。通天宫内这条往日灵动活泼的灵蟒此刻显得有些呆滞盘踞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冥烛之中姜魇的声音幽幽传来:“其实……我知道如何利用心魔来入魔那是一门古老的秘法。而且我们面前就有一位实力强大却无神智的将魔如果你能够替代她就有机会[八一中文网 x81zwcn]真正入魔。”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是说入真正的魔。成就万中无一的真魔之身。那样你就能立刻拥有战胜庄高羡的力量。” 他说:“这很危险但我知道你绝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 “真的……可以战胜庄高羡吗?”姜望神魂昏昏似乎马上就要答应。 “当然。”姜魇轻声说话如在耳边私语显得亲近、自然、真诚:“我们本为一体对于庄高羡我们拥有同样的恨。我也一直想着、一直在寻找着战胜他的办法。那很难但我们都没有放弃过。而你的强大就是我的强大。你的胜利即是我的胜利。记得吗?我还需要你帮忙夺取白骨圣躯。这个世界有一天将被我们联手掌握。” “可是成魔之后我还是我吗?”姜望显得很迟疑。不停地握紧剑柄又松开仿佛能在其中获得某种力量。 “成就真魔你的智慧和记忆都会保留……你说是不是你呢?” “我想想我得想想……”姜望喃喃自语。 “当然你尽管想。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做决定。不过我已经穷搜一切而这是白骨尊神记忆里所知的目前唯一能够最快变强的方法。须知内府到洞真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多少天骄都止步神临前要成就真人岂是容易啊……” “我知道……我知道。”姜望摩挲着长剑缓缓说道。 他当然不会考虑。 关于成魔姜魇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那未言明的才是重点。 一旦成就真魔可能的确会保留记忆和智慧但为什么是“保留”这个词? 一个正常的修士记忆和智慧都不会丢失何须“保留”? 而且在上古时代那些真魔为何会自认为是另一个种族? 如果成魔只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如果只是单纯道途的不同那为什么又会发生魔潮灭世?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道途还少吗?儒道释兵法墨……不也都共存了下来吗? 为何唯独魔修被世人唾弃?唯独魔是人族大敌? 那些真魔当然都是仍有智慧和记忆的但是却都不再认为自己是人族。说明他们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可能已经随着成魔发生改变。 这即是根源性的变化。 成魔之后已非人! 姜望当然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真正阻拦他的不是成就真魔那万死无生的艰难。而生而为人的那一切所爱所念所期待的那一切……他无法放弃。 更何况宋婉溪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灵智全失地躺了两百多年。强如宋横江倾尽八百里清江的资源都无法帮助她成就真魔。 姜望是有多愚蠢才会愿意“替她成魔”? 他心中根本不会考虑成魔这个选择。但他现在必须要让姜魇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清醒的判断他的神智非常艰难。 因为心魔残留的影响的确一直都存在他是凭借极其坚韧的意志才能一次次清醒过来有这些思考。 所以他表现得犹豫困惑挣扎! “我如果替代了宋婉溪那她会怎么样?”姜望迟疑地问。 “你取尽了魔气她当然会……”姜魇说到这里立即改口:“这里不能呆了去隔壁洞窟快!不想死的话就赶快!” 姜望也毫不犹豫。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让姜魇现在发出警告的原因只能是魔窟中又有人进来说不定是宋横江也说不定是杜如晦! “替宋婉溪成魔”的话题就这样揭过。 在急剧的危机感面前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轻松重归自我掌控。 一息的停顿都没有姜望瞬间疾飞而出回到那悬挂一百零八只石棺的主窟。一个折转已钻进右边那个洞窟入口中。 这间洞窟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在洞口外看不清楚视线混沌。大概是由于某种阵纹的遮掩进得洞窟里来一切截然不同。 首先便感觉眼前一“亮”。 此间洞窟里一片亮堂光鲜耀眼。 不同于隔壁里窟的阴暗、逼仄。这里以白玉铺地以明珠为烛涂金漆抹云粉。一应布设极尽精巧。富丽之中处处可见巧思。 浑不似地底暗窟倒像是谁家闺房。 只是一左一右却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这里大概会存在一些信息但姜望也来不及多作观察因为时间如此紧迫。 听着姜魇的指挥行动干脆果决第一时间便寻到一处青玉所制的梳妆台伸手在那面精美铜镜上按了三按而后打出一道印决。 顷刻间流光叠转出现在姜望眼前的已经是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金砖玉璧琉璃柱熏云气浮暗香。 此前虽未来过但姜望也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江水府! 水底魔窟里疑似宋婉溪“闺房”里的那面铜镜竟然可以直通清江水府内部! …… …… 却说清江水府之外姜望还在那里与听魔闻的时候宋横江与庄高羡正剑拔弩张。 杜如晦、庄高羡接连降临态度强硬地要搜查清江水府查找袭杀董阿的凶手。 而宋横江态度坚决视此为对他的侮辱坚决不允许搜查甚至做出了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 形势演化至此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在这种时候反倒是这几天志得意满、应当骄狂的庄高羡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 他深深看了宋横江一眼慢慢说道:“水君想要与朕动手朕却不能怠慢长者。咱们有立国之盟又有国战之谊怎能生死搏杀叫旁人看了笑话?” “水君说流血。清江水族之血当然炙热明艳它在此方山河流淌过也洗刷过庄境千里朕是亲眼见证此心不忘。” “但董卿乃朝廷干臣国家副相。却横遭戮首死状凄惨!不诛凶手朕何以立于天地如何面对万民?” “此等决心至坚至定。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地方改变。所以对清江水府的搜查绝无余地势在必行。” “宋横江。” 他开始直呼宋横江的名字表明自己无可挽回的坚决态度然后说道:“你是水君亦是庄民。朕的手上不会染庄民之血。所以朕给你机会。” “朕现在开始亲自搜查清江水府只寻凶踪不论其它。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对朕出手阻止朕的搜查。任何冒犯朕都恕你无罪。如此既全了朕天子之信也全了你水君之荣。” 他最后的一句话并非问句。 因为已是最后的决定。 宋横江只有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庄高羡自认这番态度已经完全对得起宋横江给足了他尊重。 他以国君之尊强行搜查无论谁也不能说宋横江卑躬屈膝。想来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天子一言即有社稷之重。 庄高羡负手而立但那恐怖的神识已经席卷。 就在此时宋横江忽然一步前踏。 八百里清江如巨龙苏醒水浪汹涌波涛狂卷。整个清江水域的力量加持于身而他一拳高抬已轰至庄高羡面门!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要惊掉下巴。 庄高羡只是给个台阶下而宋横江竟然踏上高台真的敢出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肉奉珠 庄高羡话说得漂亮但并不觉得宋横江真敢对他出手。 诚然宋横江曾经是巅峰神临距离洞真也只是一步之遥。但在当年承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势金躯玉髓都被打破。这么多年来恐怕最大的努力就在于如何稳住修为不让力量消退太快。 而他庄高羡刚以真人杀真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彼消我长差距明显。 清江水君难道果真蛮勇如斯? 都几百年过去早已经朽病之身早就该服老认命的时候难道还能蛮勇不改? 宋横江他怎么敢? 他竟真的敢! 并且他真的能! 八百里浩荡清江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聚到了他的拳头上。 在这一刻庄高羡深刻的感受到。 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寸空间都烙刻着他宋横江的印记。 庇护这片水域数百年他即是清江清江即是他宋横江。 所谓的庄境山河之主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清江!庄承乾不曾他庄高羡亦不曾! 庄高羡不得不承认这个朽病老人挥来的拳头让他这样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压力。但也仅仅只是压力。 宋横江的拳头挥过就这样“挥过”。 没有激起半分涟漪便已经“挥过”了庄高羡。 庄高羡负手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飘动一下。 这一拳结束了。 宋横江的嘴角带起一抹苦笑。 他如此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霸道无双横行水域的宋横江。 他以为他凭借对清江的经营凭借八百里清江有机会动摇当世真人。 但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 在刚才那挥拳的一瞬间他其实是有机会撼动庄高羡的身位。但顶多也只能让庄高羡后退一步罢了。 再多的事情……在那个瞬间里他做不到。 他老了他真的老了。这具朽病之躯早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生命力。他的精气神根本无法圆满。 而他只有那一个瞬间的机会。 因为这一个瞬间就足够让庄高羡把这八百里清江看遍。 宋横江怔怔地收回拳头立在那里满眼怅然。 乍看这一幕就像是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地对着庄高羡挥动了拳头却只在面前绕了一下便放回。 豪杰迟暮英雄已衰。 他高昂的身躯再次佝偻下来就像终于认清了命运承认自己是一个老朽。 这个背影如此萧索。 站在他身后拿性命支持他的那些水府卫兵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庄高羡并没有关注宋横江的心情或者说关注到了但并不在意。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处神秘所在。 洞真之境以灵炼神把握天地本质。 洞真洞真洞彻真实。 整个清江水府甚至整个八百里清江都不可能有秘密瞒得过他。 清江水府已经被查过他注意到宋横江那个儿子竟然已经是外楼境巅峰并且摸到了神临境的门槛。也注意到清江水府里有三位外楼强者潜藏算是底蕴颇丰。那个他曾经有意结下姻亲的小丫头正被一位背负龟甲的老人牵着在逃离这片水域……看来宋横江真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在这个瞬间他对清江水府的秘密一览无遗。 但是在清江水底却有一处神秘所在让他的神识都无法穿透。 那是什么地方? 清江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他淡淡扫过宋横江一眼便已经消失在水府门前直趋水底! 杜如晦却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宋横江。 在他看来宋横江今天的反应非常奇怪。 搜查清江水府他固然不会情愿甚至是说感受到侮辱也能算得合理。但有没有到必须玉石俱焚的地步? 或者说这种程度的“侮辱”及得上之前与洛国水军联兵入澜吗?洛国可是天下水族大仇。 宋横江如果这样激烈如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何至于等到今天?他在庄雍国战期间闹事要比现在有优势得多! 杜如晦何等智慧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庄高羡发现异常离开后他却选择留下来盯着宋横江。 宋横江身形一动他也跟着离去。 巨大的水底深沟中庄高羡停在峭壁之前。那些水藤根本无法阻拦他的视野但水藤之后的那个洞窟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却没法一眼看穿。 他竟不能一眼看穿! 宋横江急急驭水而来拦在他与洞窟之间。身后那些择人而噬的狰狞水藤此时显得十分温顺。 “陛下!” 他恳切说道:“此地绝密除我之外更无第二人知。绝无可能藏匿杀害副相的凶手。” 跟上来的杜如晦静静看着他在这位年迈的水君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软弱。 霸道如宋横江数百年前敢血战澜河的宋横江数百年后敢悍然对当世真人出手的宋横江竟然也会有软弱的时刻吗? 庄高羡淡淡道:“有或没有朕一看便知。” “此地实乃水府隐私之所不值一看。”宋横江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咬牙说道:“陛下之前为太子求取姻缘之事或可再谈!” 为了换取庄高羡不进水底魔窟他宁愿让宋清芷嫁给庄国太子! 宋清芷是他老来得女向来爱若珍宝。 最早庄高羡为太子求亲就被他毫不留情拒绝。甚至于宋清约在后来调动水族演兵为此事威慑庄庭也是他所默许。就是要打破庄高羡的幻想。 这次与杜如晦发生矛盾他也是第一时间让属下带宋清芷离开以逃避有可能的危险。却让儿子宋清约留在水府面对。 宋清芷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 却在此刻割肉奉珠! 庄高羡沉默了一阵也被这条件所打动。 他为太子求娶水府公主当然是为了彻底掌控清江水府真正把清江水族变成庄民。此时宋横江愿意打开一个口子情愿饮鸩止渴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是…… 他不由得要想。这水底洞窟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才会让宋横江如此退让才会让他做出如此牺牲? 那未知的隐秘能不能及得上到手的收获?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释 庄高羡转过身看向与宋横江几乎同时赶来的杜如晦:“杜相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杜如晦拧眉沉思。 他思考的并不是答案而是该不该说该如何说。 最后他说道:“这洞窟竟能够瞒过当世真人的感知老臣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有古籍记载在庄境曾有上古魔窟留存老臣一直不知在哪里想不到……竟在这清江之底!” 宋横江认命般地垂了眼眸。知道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这处上古魔窟是他早年与友人一起意外发现现世应已无第二人知。 但没想到庄高羡登临洞真又在今日突然登门不惜耗用神识洞察整个清江水域将这里寻找出来。而还有一个杜如晦见闻渊博连魔窟这等上古秘闻也能知晓。 “原来是上古魔窟!” 庄高羡恍然大悟。魔的本质已经非人魔窟自然也有殊异。洞真境把握天地本质能够洞察现世但对于魔窟反倒隔阂极深。 不过能寻到此处已经是强大的表现。 若是换做神临修士哪怕以灵识覆盖也根本发现不了魔窟的存在。 “水君。” 他正容看回宋横江:“看来朕不能同意了。事涉上古魔窟涉及庄境千千万万臣民安危朕一定要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魔潮覆灭已经万古。荆牧联军镇压没有任何一头真魔能够走出边荒。人族之地的所有魔窟早就毁尽魔气陛下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此处地窟是水府将养亡灵……” 宋横江说到这里就停住。 因为庄高羡并没有继续听他努力编排的解释而是直接一巴掌将整面峭壁上的所有水藤全部扫清!而后大步走进了魔窟中。 那些水藤发出声声不甘而尖细的惨叫又戛然而止。 在当世真人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宋横江沉默与杜如晦对视。他知道杜如晦一定会牢牢盯住他防止他逃跑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 但他的面上殊无怒色。反倒在此刻眼中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你想跟进去看看吗?”他问。 杜如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面上丝毫不显只道:“愿与水君同行。” “那就来吧。” 宋横江转身大步也走进魔窟里。 即使是以杜如晦的智慧这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本是在追踪击杀董阿的凶手怎么就找出庄境里的上古魔窟来了? 正在臣服融合中的清江水族会在上古魔窟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最重要的是宋横江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和宋横江都是神临修士本来足不履尘但此刻听着前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能让宋横江割舍掌上明珠的秘密一定极为沉重。 甚至于沉重得让他这样的强者也无法从容。 杜如晦刚刚跟着宋横江走进眼前这座巨大圆窟就感受到一股恐怖的错位感。 强大的压力降临。 神临强者宋横江整个身体无助腾空。 他是被一只掐住脖子的手臂生生提了起来。 庄高羡的手臂! 此时的庄高羡全无半分雍容他的表情非常严厉愤怒难掩。 他掐住宋横江的脖子甚至是有些失态地咆哮起来:“宋横江!你要如何向朕解释这一切?” 而杜如晦完全能够理解庄高羡的愤怒从何而来。 从杜如晦自己的角度来看。 庄高羡足能称得上是一位雄主。决断谋算隐忍一样都不缺。冷酷归冷酷礼贤下士、笼络人心也完全能做得很好。 今日亲来清江水府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董阿之死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敲打宋横江。可敲打归敲打从始至终庄高羡对于宋横江也都表现得十分克制。甚至被打了一拳都只是淡淡揭过。 之所以此刻如此失态完全是宋横江触动了他的底线。 眼前这圆窟里密密麻麻的血纹石棺石棺里明显还活着的那些阴魔无一不昭示着此处与魔的联系。 宋横江在此地养魔! 这是足以动摇庄国社稷的事情。 魔是人族生死大敌。 庄国养魔是想做什么? 若是传扬出去有谁会在意那只是宋横江自己的行为?有谁会想到那只是清江水族的行为吗? 景国道修会不会来除魔卫道? 刚刚在战争中失利的雍国韩煦那等弑父舍国以夺权的狠人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刚搭上墨门的线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代表墨门的国家一定不会吝啬展现实力。 就算明知道此事与庄庭无关他们也一定会忽视这一点! 庄高羡这样的人你可以对他无礼可以不给他颜面甚至骂他打他辱他只要你有足够的价值他甚至都能笑脸相迎。但若是敢动摇他的江山他绝对不会容留半分情面。 别说宋横江只是他爷爷当年的结拜兄弟就是他爷爷本人也不能够触碰这条底线。 此时此刻杜如晦第一时间在考虑的是有多少水族知道这处上古魔窟如何才能彻底封锁消息。至于宋横江的死活他也已经完全无法干涉了。 面对庄高羡的暴起发难宋横江当场就擒。 他的一身修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或者说从他跟着走进魔窟开始就已经完全放弃了反应。 他只是静静看着庄高羡任由这位当世真人的手掌与他的喉骨相持。 他非常清楚只要庄高羡稍一用力他就要与这世间告别。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就这么离去。 这几百年来他过得太痛苦! 他也曾是璀璨耀眼的人物也曾肆意张扬早已经厌倦这苟延残喘的生活。 但是立刻他又想到……他无法不想到—— 庄高羡在这里杀死他之后整个清江水族被屠戮一空、清江染赤的一幕。 他若就这么死去还有谁能保住清江水族? 所以他睁着他浑浊的眼睛艰难抵御那庞然的压力勉强说道:“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庄高羡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进去?” “左边那间洞窟……里面有我所有的解释。”宋横江说。 “朕倒要看看你能给出什么解释!” 庄高羡的声音冰冷。 他对宋横江已是恨极就这样掐着宋横江的脖子转身。 像拖一条死狗般拖着清江水君走向左边那间洞窟!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百一十八年 杜如晦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劝谏叫庄高羡不可侮辱宋横江这样的人物。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身为帝师又是国相他非常了解庄高羡。 成就当世真人击败世敌强雍斩杀枭雄韩殷将庄国带到鼎盛时期此时的庄高羡正是最意气风发、最目空一切的时候。 有些建议他未必能听得进去了。 那些毫无灵智可言的阴魔在各自的石棺里沉默。仿佛冷眼注视着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些所谓的拥有智慧的存在正在错过着什么。 庄高羡单手拖着衰老的宋横江终于来到那只琉璃馆前。 他的眼力当然远胜姜望一眼就看出来这只琉璃棺与外间圆窟里的石棺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在锁链与符咒镇封下的那个女人身体里隐藏的力量令他也有些挑眉。 “这就是你的解释?用外面那些阴魔养了一只更强的魔?”庄高羡的声音极冷。 “你应该让我站好。”苍老的宋横江说。 在生死完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的第一个要求是要好好地站着。 “噢。哦。” 庄高羡点点头。他应了两声意味全然不同索性松了手。 “你为什么不仔细再看看她呢?”宋横江面无表情地问。 “区区一只没有神智的魔又哪里值得……”庄高羡说到一半就停下声音更冷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 预想中最糟糕的局面来临时他反而感到轻松。 “你觉不觉得。”他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庄高羡:“你跟她很像?” “胡说八道!”庄高羡冷声呵斥:“堂堂清江水君竟如此无端吗?为了求生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的确你长得很普通不似她这样绝美。”宋横江回看了一眼琉璃棺又看回庄高羡:“但那是因为庄承乾太难看了。庄王宫里难道没有令祖母的画像?” 庄王宫里当然有她的画像。庄高羡也当然见过。所以他后来才会那么失态。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联想罢了。 “荒谬!”他这样说。 宋横江又看向琉璃棺里被镇封的女人目光轻柔:“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祖母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躺在清江水底?” “清江水君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此魔怎会与朕……” 宋横江打断了他的自我开解:“因为入魔之前她是水族她是我的亲妹妹!” 杜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此时他终于明白在魔窟外面的时候宋横江眼里那一抹古怪的笑意代表什么了。 庄高羡体内流着水族的血! 他是人族与水族的混血种而不是一个纯正的人族。 本来……是没有资格做国主的。 名不正言不顺体统不合。 这才是真正动摇庄国社稷的大事! 一旦暴露出去景国首先就不会承认他庄高羡。 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诚然混血种是有可能完全的失去水族特征但庄高羡已经是当世真人怎会对自己的血脉一无所知? 当初他继位的时候又是怎么通过的玉京山册封? 作为庄国国相掌权这么多年。杜如晦第一次发现这个国家竟然还隐藏了如此之多的秘密! “你的妹妹成魔与朕何干?”庄高羡还在挣扎:“朕之父乃是仁皇帝朕之祖父乃庄太祖。朕之祖母乃孝慈高皇后奚氏!” “孝慈高皇后奚婉本名婉溪本姓是宋。”宋横江疾声道:“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宋婉溪!” 他反问:“不然你以为当年我是为谁血战澜河?清江水族又是为谁倾族而战?” “故事编得很动人。” 庄高羡冷笑起来:“养魔是取死之道。你以为千方百计跟朕扯上血缘关系清江水族就能逃过此劫?你大概不知何为真人!朕洞察自身并无半点水族血统!” “但作为当世真人你也一定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吧?因为当初布下手段的庄承乾也只是真人而已。他做得再完美你也能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来对吗?” 宋横江的语气非常笃定。 因为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庄高羡的的确确知道自己不一样。所以他才会容许宋横江继续说下去。 在成就洞真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寻常人族并不完全相同。那是一点极其隐晦的差异此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的体现。 但如果说那是庄承乾留下的、让他的水族血脉隐去的手段一切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而宋横江还在继续讲述:“当初妖女谷漪暗下毒手以致婉溪不幸……庄承乾在她的尸体前向我发誓只有他跟婉溪的孩子才会成为庄国之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他在很多时候都过于冷酷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让我无话可说。” 谷漪…… 庄高羡知道这是庄太祖当年的后宫里华贵妃的名字。 记载中是死于一场怪病。 现在看来其间别有隐情。 太祖的华贵妃竟然是什么妖女么?竟然是她害死的孝慈高皇后么? “朕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庄高羡心烦意乱即使他是当世真人心性城府都是一时之选骤然之下却也很难接受自己并非纯正人族的事实。 他恼恨道:“你只消说为什么养魔!” “因为我不想失去我妹妹。”宋横江直视着他皱纹微颤:“我那单纯善良的妹妹满心欢喜、快快乐乐地嫁进庄王宫再见面却已经奄奄一息马上要变成一具冰冷尸体我无法接受!” “只有想办法让她入魔只有让她入魔……” 宋横江的声音痛苦似乎又回想起来当年那绝望的一幕:“我只想得到这一个办法……” “我知道这有多危险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庄承乾包括清约。”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愤怒地看着庄高羡:“我瞒了两百一十八年!” 他本可以继续瞒下去。 但庄高羡执意闯进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悬崖边 姜望引发铜镜禁制落入富丽堂皇的清江水府中。 满目流光溢彩遍处贵物稀珍。 还没来得及观察清楚环境便与一个刚刚回头的身影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容貌娇俏的水族女子在姜望出现之前大约是在收拾房间正贴近一架弦琴用一只精致的缠玉毛刷清理灰尘。 乍听到动静骤然回头瞧见一个生人手中一抖颤动了弦音同时张嘴似要尖叫。 姜望一个急步上前一手止住琴颤、消弭声音一手捂住她的嘴唇。 低声道:“冒犯了请噤声!” 此时情形紧张。 刚刚移转位置匿衣还没来得及与环境建立联系便已经被看到。 而这是在清江水府里一旦惊动水族强者他有几条命也冲不出去。所以姜望的反应相当急切第一时间禁锢了这女子的道元防止她出声示警。 水族女子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表示同意。长长的睫毛上悬着几点骤然受惊下的水光随着她的眨眼轻轻落下。 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杀了她赶紧处理掉!”姜魇比姜望要激烈得多直接在通天宫里喊道。 姜望置若罔闻只看着这水族女子温声道:“你答应了对吗?” 女人又眨了眨眼睛。 姜望于是缓缓地松开手:“我不想伤害你来这里也只是路过我不会对水府造成任何伤害马上就会离开。你就当没有看见过我可以吗?” 水族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看得十分认真看得姜望莫名其妙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恶把她吓傻了。 却只见她细看了一阵略带迟疑地张嘴道:“恩公?” 这一声恩公唤醒了记忆。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来当初在清江水畔白莲为了重塑他的道德观念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清江水畔救被掳走的水族。 那时所救下的那个贝女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好像……是叫小霜。 姜望下意识低头去看她胸前的贝壳见她脸飞红霞都一路红到了脖颈处才自知失礼:“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事……”贝女微低着头声若蚊呐。 对于当初自昏迷中醒来所见的那位清秀少年她一直记在心间。后来枫林城域覆灭她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姜望经历太多气质上已经有了极大变化比以往更坚定、更果敢、更自信是以她才不能够第一时间确认。 意外重逢的喜悦已经冲散了害怕。 恰在这时外间传来一个粗厚女声:“小霜你笨手笨脚地在干什么!那是故长公主的房间若失手打坏了什么仔细你的皮!” “欸!”小霜赶紧应道:“不小心碰了一下弦没别的事儿!” “真是的长长眼睛!”那粗厚女声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小霜吐了吐舌头瞧着姜望小声道:“嬷嬷其实很好她在提醒我呢!就是嗓门有点大……” “哦是这样。”姜望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在通天宫内与姜魇商讨去路。 “恩公您来水府……是有什么事?”小霜轻声问道说到这里自己又摇摇头:“不方便就不要说啦。” 她偷眼瞧着姜望:“我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让她带你去找宋清芷就是安安的那个小朋友你应该记得的。”姜魇又在出谋划策:“那是宋横江的掌上明珠我们可以用她自保。” “你别给我提安安。”姜望在通天宫里冷声回道:“我也不会无耻到用一个小女孩来要挟宋横江。” 这一路来他对姜魇都是十分配合几乎言听计从。此时的拒绝则是一种底线的明确。 当初随手救下的这贝女他几乎早已忘却印象更深刻的是背着白莲逃跑的那一段路那时的勇敢与炙热生死悬于一线。 对于小霜的感恩戴德姜望是没有什么预期的心中很有几分暖意。 想了想他出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躲在水府是为避祸。我的仇家正在追杀我。待过了风头我就会悄悄离开。” 小霜轻声说道:“这里是故长公主的房间除了少君偶尔会来坐坐平日都不会有人来。您可以躲在这里。外间有什么消息我可以帮您看着。” 姜望温声一笑:“如此就多谢你了你真是善良。” 小霜又红了脸扭捏了一阵才道:“您那个仇家是什么样子?我去看看还在不在清江。水君和少君都在家我不怕。” 她显然还并不知道杜如晦水府前与宋横江对峙的事情。 “是一个乌发老人。”姜望倒是没有推辞的意思只提醒道:“你去察看情况的话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那我去啦。” 小霜低声说着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几乎是她前脚刚离开姜望后脚就跟着挪步打算偷偷逃出清江水府。 “怎么要走?”姜魇显然对姜望的决定很是不满在通天宫里揶揄道:“她不是让你躲在这里?” “何必说这种风凉话?” 数千条神魂匿蛇在内府深处游荡探索未知隐匿思绪姜望的神魂本体仍在通天宫中与姜魇交谈:“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逃生。” 他倒不是不信任小霜但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托在这种并没有深刻了解的信任上。 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须有十二分的谨慎。 “你觉得现在离开水府就能够逃得掉吗?”姜魇又问。 现在的情形是杜如晦和宋横江进了水底魔窟姜望被迫无奈通过那面铜镜逃到了清江水府里。出于某种原因姜魇并没有告知庄高羡也一同在场的事情。不过一个杜如晦就足以让姜望束手无策了。 “那你说怎么办?”姜望没好气地问。 但这种“没好气”以掩饰的成分居多。 其实他内心也认可姜魇的判断。杜如晦显然有某种追踪到他的办法而他未必还有第二个清江水府可以藏身。 所以离开清江水府其实很危险而留在清江水府等宋横江回来后也是一样危险。 “因为你太弱我们其实没有选择……不是吗?” 姜魇说道:“再回魔窟!”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在一位洞真、两位神临的眼皮底下来回。 往来如在……悬崖边! 第一百六十五章 瞑目 水底魔窟中。 面对宋横江的愤怒庄高羡沉默良久。 良久之后他说:“她已经入魔了不是么?作为水族的她已经逝去你现在养在这里的不是她是一头魔。” 宋横江到此时反倒心中巨石落下。 高羡再怎么冷酷无情再怎么帝王心术终究是婉溪是他的亲祖母血脉亲情无法斩断。他想。 “国君不用承认她庄庭也不用。” 已经很老了老得皱纹都很沉重、身形佝偻的清江水君说道:“她只是我宋横江的妹妹而已。” “她养在这里两百一十八年。没有伤过人没有杀过生。我用阴魔的魔气供养她。等我走的时候也会带她一起走。” 他看着庄高羡:“陛下应该也能看出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庄高羡一时没有说话。 杜如晦轻叹一声接下此话:“水君这是何苦?” 宋横江摇摇头:“婉溪她太善良、太干净不懂世间险恶。一离开我的视线进了庄王宫就受了欺负香消玉殒。我以为庄承乾能保护好她但是并没有。黄泉路上我得护着她走。” 庄高羡暂时沉默杜如晦只能来做这个恶人。“但这终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于水府于庄国……” “怎会有人知道?我已经瞒了两百一十八年安安稳稳!”宋横江猛地打断他但声音很快又低缓下来笼罩哀伤:“不需要多长时间了……” 庄高羡这一次细细地看了琉璃馆里的宋婉溪一阵似乎被那种源于血脉的情感所打动了。 脸上的棱角柔和了些。 “您说的那个害死她的女人……谷漪?最后是怎么死的?” 他甚至又重新用上了敬语。 怎么尊敬也是不为过的。毕竟在法理地位上宋横江与他平级年纪较他为长现在于血脉上又是他的舅爷爷。 “被你的祖父亲手毙杀。”宋横江道。 庄高羡点点头:“如此……她应能瞑目了。” 在谷漪和宋婉溪之间庄承乾毫不犹豫选择了宋婉溪亲手为宋婉溪报了仇最后也是宋婉溪的子嗣承袭君位。 在庄高羡看来自己那位以往只存在于画像上的祖母应该可以瞑目。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同意他妹妹的死是他一生的伤痛无论做多少事情都都无法挽回。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足够弥补。 但他并未出声反对。 此时……保住这只琉璃棺就是他最大的恳求了。 而只有最了解庄高羡的宋横江才从庄高羡这句平平淡淡的话里读出了酷烈的杀意! 他认为他的祖母已经可以瞑目那么宋横江后来所做的一切就不那么有意义了。 庄高羡想要在这里杀死宋横江毁掉入魔的宋婉溪甚至于要杀掉所有知道这水底魔窟的水族! “陛下。”杜如晦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庄高羡与宋横江之间:“上古魔窟早已耗尽魔气不闻于世想来再过百年也无人在意。永昌新定四境未稳国家长赖圣君您离宫已久该回去了。” 庄高羡静静看着他读懂了自己老师的建议。 终于只是对宋横江道:“朕多有叨扰是该回新安了。水君还请好自为之。” 宋横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还因为宋婉溪对庄高羡心存幻想。 人在绝望的境地总不可避免的抱有幻想。即便是宋横江这样曾经煊赫一时的强者也没有例外。 庄高羡选择放过水底魔窟之事宋横江一直提着的心轻轻放下郑重说道:“国君放心此地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水君的承诺朕自是信得过。”庄高羡点点头负手而去。 杜如晦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宋横江行了一礼便跟着庄高羡转身。 …… …… 偌大的清江容纳无数悲欢。 水底魔窟不被绝大多数水族所知却在某个时刻决定了清江水府的命运。 故长公主的闺房自然是布置得奢美端方。 但姜望自然无心观赏。 “什么时候回去魔窟?”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等。”姜魇只说了这个字。 大概判断水底魔窟里的情形需要占据他极大的心神。 姜魇为什么能够提前察觉到神临强者的靠近? 尽管此时正仗着姜魇的此种能力逃生但姜望仍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不夸张的说这一点事关生死! “我担心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姜望故意表现出担心。 “妇人之仁。”姜魇冷哼一声对于姜望放走小霜仍然不满:“要你杀她你不杀。现在可后悔了?” 通天宫内那缓缓转动着的星河道旋隐隐有些暗色染出。 或许永恒的黑暗才是宇宙的归途。 姜望沉默一阵:“我不愿妄行杀戮倘若真因此不幸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选择什么就承担什么。” 星河继续涌动就像时光的长河永恒坚定。那些暗色终又被翻覆过去。 “那就等着吧。生死由人的滋味你会记住的。”姜魇说。 …… …… 在姜望并不能察觉到但姜魇一定没有错过的地方。 身披华袍、样貌俊朗的宋清约缓步而行。 走过雕纹精美的白玉柱、宝气虹光的长明灯走过伫立的卫兵沉默的长廊。 他的步子显得沉重。 一名魁梧将领匆匆赶来拦在前面表情紧张:“少君意欲何往?” 宋清约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去姑姑的房间坐一坐。” 他有些哀伤地说道:“我很想她。” 正蹑手蹑脚从旁边走过的小霜忽然立起耳朵。 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少君!” 宋清约看向她:“何事?” 眼神很平静但小霜已经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那个……少君大人。我刚刚收拾过故长公主的房间点了雾沉香一时半会还不便去。” 雾沉香是极好的香但在“雾沉”之前易被惊扰驱散。 宋清约倒没有多想闻声定了定而后长叹一口气:“也罢。” 他转头看着那魁梧将领:“你看总是无法逃避的对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国隐秘 高空辽阔。 此地已经远离了清江。 庄高羡回过身来杜如晦正好一步踏到身前。 “国相方才为何拦着朕?”他淡声发问。 “国战新胜国疆外拓。但同时段将军被废贺将军战死董阿也遭不幸。现在的庄国还很需要宋横江。”杜如晦说道:“在血缘上他既然是陛下的舅爷爷庄国就更需要他了。如此战力不应死在陛下手里。” 他注意到在他说到“舅爷爷”的时候庄高羡皱了皱眉。 庄高羡这样的国主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之所以让他察觉到这一点无非是特意告诉他——注意言辞这种话国主不喜欢再听。 杜如晦的智慧非常能够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表情非常坦然——不喜欢听也得听。有时候事实如何不重要国主的心情如何也不重要对庄国社稷是否有利才重要。 这个道理庄高羡当然懂。 所以他只是稍顿了顿便转道:“但他养魔之事终是隐患。” 无论对旁人怎么样对杜如晦他始终保持着尊重。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在他闭关养伤的时候是杜如晦一手撑扶社稷。 包括他成就真人、征伐雍国这一系列大事中杜如晦都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这一份尊重理所应当。 “如果陛下举世无敌就算养魔谁敢来除魔卫道?随便一个解释就会被奉为真理。反之如果陛下手无缚鸡之力随便来个人说您入魔谁又会为您证明?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归根结底看的是实力。” 杜如晦反问道:“为了避免未来的风险而自斩其臂自削实力这难道是明智的选择吗?” 在今日与闻秘事前他不会同意因为宋横江冒险。但在得知宋横江的亲妹妹是庄高羡祖母宋横江本人是庄高羡血缘上的亲舅爷后以往对于宋横江行止的很多疑惑就都有了解释。 尤其是宋横江不惜养魔以留住宋婉溪哪怕明知入魔之后已非人仍然甘冒大不韪来行此事。他与宋婉溪之间的血脉亲情至深至重。 这份血脉亲情是很可能会移情到庄高羡身上的。 就现在来说宋横江的可靠性已经大增。那么对待清江水族的方略自然也要做出相应调整。 他一直教导庄高羡为人君者无个人喜恶一切以社稷利益为重。 一个可靠的宋横江绝对值得冒些风险。 而且这风险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大。水底魔窟已经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以后有他与庄高羡的掩护这里只会更隐蔽。 庄高羡稍一沉默直接自陈错误:“国相说的是是朕有些失态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宋横江所说的那位谷漪是何来历?史无详载。出身平凡。怎么敢害清江水君的妹妹、太祖的皇后?” 他俯瞰脚下的山川河流这是庄国的江山社稷现在为他独有:“如今再琢磨太祖建国故事其间似乎有不少隐秘存在。” 宋横江显然已经早有思考当即躬身回道:“如果老臣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与白骨道有关甚至就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白骨道?”庄高羡显然对这个猜测很是意外。 太祖庄承乾的后宫里怎么会有白骨道的圣女? “当年的历史记载有些错漏许多真相都已湮灭。但老臣搜捡史料仍然有些心得今日听水君一席话互相印证大概了悟许多。” 杜如晦看了庄高羡一眼就差没直接说庄国太祖庄承乾当年修改史书记载、隐晦历史真相了。古来史笔如铁为人君者插手史书记载是洗不掉的污点。 “本朝太祖功绩有三。一曰抗击韩殷建立庄国宗庙。二曰正本清源扫灭邪教白骨道。三曰联景合道稳定庄国社稷奠定长治久安的基础。” 所谓联景合道自是美化的说法。其实就是臣于景国加入道属国体系获得景国在政治和资源上的支持。 当然在当年的形势之下这绝对是羚羊挂角的一步。庄国太祖庄承乾的视野广阔不在局中。摆脱秦雍各方干扰跳出西境泥潭引来景国入局一举摆脱困境端是落子绝妙。对于庄国社稷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功绩。 “但枫林城域之事后本朝再灭白骨道。老臣闲暇之余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今时之白骨道是欧阳烈、陆琰等老魔数百年经营所起而当年太祖所扫灭之白骨道又崛起于何时呢?” 杜如晦低声道:“史书未载。” 庄高羡面色不改心中惊涛不露半分。 杜如晦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如何听不出来? 这位庄国今日的国相怀疑当年庄承乾立国依靠的力量之中有白骨道的存在。甚至于白骨道就是支持庄承乾立国的主要力量之一! 庄承乾一面与宋横江结为兄弟歃血为盟册封宋横江的妹妹宋婉溪为皇后为了避免人君与水族通婚的影响宋婉溪改名奚婉。而另一方面他又纳白骨道圣女谷漪为妃借助白骨道的力量。 有清江水族和白骨道的支持庄承乾才得以面对雍国的强大压力成功立国。 谷漪谋害宋婉溪不可视为简单的情感纠葛更多可能是背后白骨道与清江水族的利益争斗。 而庄承乾选择了清江水族亲手杀死谷漪扫灭境内白骨道。后来庄境内白骨道偃旗息鼓宋横江则为八百里清江主人称为水君与庄承乾并坐则是这种斗争的结果。 并且扫灭白骨道这件事又为庄承乾搭上道门的线创造了条件。白骨道这种自诩道门正统的邪教正是道门最忌讳的! 包括太祖庄承乾身为当世真人为何在立国几十年后就死去史书记载说是伤重不治但现在看来很可能与白骨道的报复有关……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都潜藏在如烟历史中。只要稍一梳理便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可惜当年戏台上的人物都已消逝时至如今仅有一个入魔的宋婉溪一个苟延残喘的宋横江。 这是时光的残酷之处也是时光的伟大之处! …… …… ps:请个假。上周好兄弟结婚去做伴郎两天没法写字因为囤有几章存稿好歹撑过去了。国庆又做伴郎推不掉的事情。 正是第四卷收尾的时候需要细细斟酌写起来尤其杀时间没办法撑过去只能请假了。 所以明天后天没有更新。诸位不必等。 祝国庆快乐。 十月二号复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图穷匕见 “国相。”庄高羡沉吟一阵看着杜如晦道:“真也好伪也罢。为尊者讳为去者隐。有些事朕不欲再提起。” “是。”杜如晦恳声应道:“苍天不幸遂有世艰。先皇猝然驾崩造成了许多隐秘断代。不然这些事情老臣不得而知陛下却应是知晓的。” 庄高羡表示过往的历史就让它过去并不愿扯下自己祖父的遮羞布这亦是维护他本人的正当性。 而杜如晦对此表示同意。他分析真相寻回历史。只是因为作为国君可以选择面对、遮掩或者否认真相但不能不知道真相。 庄高羡看向天穹更高处直视烈日:“朕顺天应命才承大统。弘文扬武方拓国疆。目之所及志之所往。雄心所至何止万里?” 杜如晦知道庄高羡还是很介意他身上的水族血脉。 因而躬身应道:“陛下自然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国主。不输雍明更胜太祖!臣心甚壮愿砥砺而行。” 庄高羡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将他扶住:“国相忠心朕自是深知。不然也不会交托国事。” 他略想了想问道:“朕已经探查过杀死董相的凶手不在清江。杜相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杜如晦摇头苦笑:“我先前去水府只是因为附近唯有清江水府能遮蔽我的搜查。现在看来凶手应该已经屏蔽了我的手段天息决毕竟残缺颇多不足。倒是我盲目自信擅闯清江水府真是孟浪了。” “若非杜相此次孟浪朕如何能知魔窟之事?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庄高羡宽抚了一句又说道:“董相既然不幸凶手又无从寻觅。那这件事要如何善后杜相须有个章程。” 杜如晦应道:“陛下放心老臣自有预案应对。” 这一君一相相谈于高穹。 人生至此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身边浮云千朵脚下山河万顷。 …… …… 庄高羡和杜如晦已经离开了这座上古魔窟。 宋横江静静呆在原地缓缓靠下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一阵。 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的秘密在今日暴露他心中的感受很复杂。 但无论如何庄高羡没有当场翻脸清江水族没有走向最坏的结局这当然应该是好事。 他靠坐在自家妹妹的琉璃棺旁扯动嘴角想要笑一笑但不知怎么脸上一凉几滴浊泪落了下来。 他这样的存在本是不可能流泪的。 这是两百一十八年前的伤心持续到如今。 老人有些无措地将这几滴眼泪拭去又站了起来。 该走了他告诉自己。 无论有多么怀念妹妹。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不会在这里久待因为呆得越久就越有被人注意的可能。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这里的秘密。 最后看了一眼琉璃棺里的妹妹他转身往外走。 这座废弃的上古魔窟里间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最早发现这里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探险之一。右侧里窟是宋婉溪的闺房因为她说喜欢水底魔窟的神秘感所以亲自改造出了一间寝宫偶尔会来此小住。 后来那件事发生…… 他将宋婉溪从庄王宫带走说要葬入族群古地。其实是来到了这里。一边安排宋婉溪入魔一边瞒过所有人亲手布置了隐秘阵法。从边荒擒来阴魔装入血纹石棺用这些阴魔的魔气来供养入魔的亲妹妹。 他曾在这里沉默踯躅独自怀念往事。那些快乐过的时光尤其令人神伤。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 佝偻的老人独自走到外窟留恋的眼神自那一座座血纹石棺上扫过略顿了顿终于看过一周。 然后沿着进来的那入口慢慢走远了。 …… …… 清江水府内故长公主宋婉溪的寝殿里。 姜魇声音急切:“宋横江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水府。就是现在!” 姜望没有犹豫立即反向掐动印决整个人被一道清光包裹顷刻间又回返水底魔窟。 这间白玉铺地、明珠为烛的里窟大约是宋婉溪“活着”时候在水底魔窟中的闺房与她在水府的房间相连。 风格都是一脉相承。 “现在安全了吗?” 踏着雕有细纹的地砖姜望一边往陈列血纹石棺的外窟走一边在通天宫里问。 姜魇很认真的回应道:“如果宋横江不回来这里就是安全的。但是在杜如晦彻底放弃搜寻之前你绝对不能离开这个……” 他的话断在这里戛然而止。 通天宫内变故突发! 那铺陈在通天宫中的神魂花海瞬间凋谢那无精打采的缠星之蟒猛然腾起眸转漆黑只一口便将藏于神魂花海中的那些匿蛇吞尽。 姜望为提防心魔所做的准备瞬间告破。 而明显已经被心魔所制的缠星之蟒已经疾飞而至形容狰狞向姜望杀来。 在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都已经离开的时候此时这座废弃的上古魔窟已经是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无人能来打扰。 那沉寂下来似乎已经被镇封住的心魔就在此刻悍然发动进攻。 图穷至此匕已现! 事发如此突然姜望一直在生死一线的边缘游走他的神智也长时间被影响得混混沌沌难有清醒。彼时又正在听姜魇说话仅存不多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分析都很难有别的结果。这一下袭击他应该根本没办法反应过来才对。 但黑眸星蟒刚刚扑到姜望的神魂前血盆大口刚刚张开。 便听连绵尖啸炸响! 那狂烈的、尖锐的声响。 是密密麻麻近三千条黑色匿蛇自姜望的神魂内疾射而出铺天盖地。其声暴烈如利箭排空似疾风若骤雨顷刻将这黑眸星蟒覆盖。 巨大的黑眸星蟒一个照面就被神魂匿蛇蛇群掀翻、撞飞跌在地上。密集的神魂匿蛇爬满黑眸星蟒的身躯将一声声闷响埋没在其间。 这一段路途上一直懵懵懂懂、慌慌张张、犹疑不决的姜望…… 竟早有准备! …… …… ps:做伴郎好累……好在能请动我做伴郎的哥们已经没有几个了。 来赤心的故事继续。 我写不快但是尽力写好。 高潮接上。 让我们陪姜望一起…… 决战决战决战!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食恨 近三千条匿蛇围噬黑眸星蟒姜望当然不是要杀死自己的道脉真灵而是要驱逐缠星之蟒体内的心魔重新争取道脉真灵的控制权。 “道脉真灵失控了!”姜魇的声音很凝重:“没想到你的心魔这么强竟连道脉真灵都镇不住还破开了我的白骨秘法。” 巨大的黑眸星蟒在通天宫里翻腾打滚身上的匿蛇一次次被甩落但很快又有其它匿蛇爬上去。 每一条匿蛇被甩开的时候都会咬走一缕黑气。 那是掺杂着恨、怨、怒的心魔之力。神魂匿蛇在不断地削弱着心魔但魔气滔滔进展缓慢。 “我行事从来问心无愧从无害人之心从未滥杀无辜想不到会养出此等心魔。”姜望也很严肃:“你有什么好办法?” “魔念丛生本就无法以常理度之往往与善恶并无干系。有时候越是高僧大德一旦有了心魔就越是厉害呢!”姜魇解释了一句再道:“我来帮你!” 话音刚落便见冥烛之下神魂焰花炸起。 那覆盖黑眸星蟒的密集匿蛇有一半忽而腾空飞起摆尾张翅化为火红焰雀!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通天宫内八音齐鸣恢弘浩荡。 就连黑眸星蟒的挣扎都顿了一瞬宏声镇魔。 姜望不知在何时已经完成了用神魂力量复刻八音焰雀的努力并且一直瞒到现在用于此时! 而就在神魂焰花炸起的同时冥烛骤然亮起那烛光适时把姜望的神魂焰花隔开。烛光之中显出一幕幻影。 那是数不清的灰色飞蛾前赴后继撞向冥烛。正是一副飞蛾扑火的壮烈幻象。 在无数神魂焰雀扑落的时候那些灰色飞蛾竟然一只只冲出幻象从虚幻凝聚真实扑向神魂焰雀。 姜望和姜魇在几乎同一时间同时对彼此展开了攻击! 彼此提防了这么久互相合作了这么久同存共处了这么久双方第一次撕破脸皮于今日于魔窟正在姜望刚刚逃离生死危机的时候! 这是无可转圜、无法回避的厮杀。 姜魇从来没有安过好心姜望也不曾信任。 那灰色飞蛾与神魂焰雀正是彼此提防的明证。 “姜魇你果然居心不良!” 姜望一面怒斥一面开始调动星河道旋。 姜魇冷笑:“你也不遑多让这神魂焰雀是躲在内府深处完成的?为了避过我的察知你算是煞费苦心。”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到了第三千间这是绝佳的隐蔽姜望可以从容在其间完成布置而不虞被姜魇知晓。 这也正是他能够在今日做出反击的重要前提! “我怎敢对你掉以轻心?”姜望面容严肃十指变幻如穿花。 神魂焰雀每爆鸣一次就有数十只灰蛾炸灭。然而神魂焰雀是姜望近半的神魂力量所聚自有其限那灰蛾却似无穷。 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的缠斗仍在僵持神魂匿蛇以量取胜占据上风。控制黑眸星蟒的心魔却魔气滔滔仍能久持。 真正的困境在于星河道旋。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一共九座每三座是日月星小三才三座三才阵列共同呈现天地人大三才。 它是道元孕生之源是周天的具现通天的基础。掌控它们就等于掌控通天宫的力量源头! 姜望在发动与姜魇的决战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引动星河道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掌握所有星河道旋! 通天宫本是他的主场也是他一直能够令姜魇不敢轻动的优势。可道脉真灵本就是在道脉开辟的时候孕生同样是通天宫的核心。 姜魇利用心魔的力量占据了缠星之蟒也就反过来获得了主场优势。 至少在通天宫内他已经与姜望拥有相等的权限! 所以九座星河道旋姜魇与姜望各据其四剩下一座双方都无法取得决定性优势不能为任何一方所用。 这是早有伏笔的筹谋。 早在枫林死域姜魇就借助姜望重归故地的心情引动他的仇恨。借助他对董阿的执念诱发了姜望的望江城之行。 明面上是姜望对董阿的仇恨压制了他的道德操守。实际上却是姜魇利用这份恨与执动摇姜望的信念令他产生自我怀疑产生愧疚从而为心魔的孕生创造机会。 此后不断隐晦撩拨杀意到夜入新安杀董阿演至巅峰。 杀死董阿的同时也是心魔孕生的同时。 董阿之死让姜望心神彻底失守于是心魔冒头。 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姜魇在战斗中假装昏厥以让姜望失去警惕而在他逃离新安城心神动摇的时候当机立断借助心魔发动全面侵蚀! 在长久的恨与执之中姜望昏厥当场坠落雨夜。 若不是悬空寺那秃驴留下的文殊八字咒若不是长相思剑器护主若非炙火骨莲若非姜望自己本心坚韧…… 这四者少了任何一种姜魇都早已功成! 甚至哪怕是有这些他也已经快要成功。 要不是杜如晦突然出现……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此时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全都离开这废弃的上古魔窟里再也无人打扰正是他摘取收获的好时候。 姜望的反应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是时候让姜望知晓什么才叫差距。 真正的差距! 往日里对姜望的无奈与配合只不过是一场虚伪的游戏罢了。 现在不是最完美的时机但已经不能再等。 冥烛放出幽幽的光姜魇的声音飘飘渺渺:“姜望你真的很优质。得你滋养这食恨蛾才如此强壮。今日的神魂焰雀更是令人赞叹我也很想看看同为‘我’你还能带给我什么惊喜!” 原来这灰蛾名‘食恨’靠吞食恨意才得成长? 要想消灭这灰蛾的话……姜望把刚刚生起念头斩灭要原谅庄高羡、杜如晦绝无可能! 掐诀已成的左手如莲花开绽道法施放。 那些食恨灰蛾眸中忽然腾起焰光浸入血色。 此亦恨来此亦妒。 横生妒火! 第一百六十九章 横剑通天宫 食恨蛾既然是以仇恨情绪为力量之源靠吞食仇恨成长一旦掺杂其它情绪会怎么样? 道术妒火就是要论证这个答案。 那些眸染红光的食恨蛾瞬间纷乱。如果说原本是遵从姜魇指挥的猎犬行动有序前赴后继向神魂焰雀冲锋此刻便是阵脚大乱、气势全无甚至于自相残杀。 食恨蛾群几乎陷入崩溃。 在姜望的精准控制下神魂焰雀立即集中起来穿透飞蛾群直冲冥烛要趁此良机一举将冥烛解决。 若比作大军交战这便是直捣黄龙。 却只见冥烛幽光一闪混乱逃窜的食恨蛾群瞬间收拢。好像突然被贯彻了统一的意志。 以十只为一组十组为一队十队为一团。 那密密麻麻本应陷入妒火、陷入混乱的食恨蛾群竟然瞬间恢复过来甚至变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 这是极其恐怖、非常细微的控制指挥成千上万的食恨蛾竟然能够具体到每一只。 与之相比姜望对神魂焰雀的操纵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相形见绌。 食恨蛾群阵势严密配合精巧顷刻将突入的神魂焰雀合围而后淹没。 灰潮淹没焰光。 只有一声一声的闷响。 姜望只能徒劳地将那些神魂焰雀一一引爆却根本没有办法撼动食恨蛾群。 他机巧的灵光一闪果断的战术选择从头到尾都完美陷入姜魇的局中。 姜魇从未失去对食恨蛾群的控制! 甚至于他说出食恨蛾的名字也是有意诱导。 他太清楚姜望的道术体系完全知道妒火这门道术的效果太了解姜望会做出什么选择。理所当然的他也早有针对。 食恨蛾不仅不惧妒火侵袭反而能够化妒为恨加强自身。 他根本就是在误导姜望让姜望以为看到胜机做出错误的选择集中神魂焰雀突袭。 而他再指挥食恨蛾群合围一举将这部分神魂力量消灭。 干脆凌厉简单高效。 这是真真正正的名将之风。 姜望可操纵战斗的神魂力量一分为二一半力量化作神魂匿蛇在与黑眸星蟒纠缠一般力量化作神魂焰雀已经被姜魇一举扫灭。 如果说这是两军对垒那么甫一冲阵姜望就已经被消灭了半数力量败象已呈! 此刻黑眸星蟒牵制了剩下的神魂力量而食恨蛾群一下子铺开铺天盖地般涌向姜望的神魂本体。 在食恨蛾群之后冥烛也已经漂浮起来笼着烛火急速迫近。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姜望就似乎被逼入绝境。 但在这通天宫里好像已经孤立无援的姜望神魂本体竟然不退不惊不乱。 他只仰首望天。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阔带着厚重的历史气息。而于此时此刻穹顶一轮明月升起。 那是长相思! 明月倒悬于是月光倾落。 月光即剑光。 无穷无尽的剑光流泻而下将扑至姜望身前的食恨蛾切割得支离破碎 剑光卷地之后倏忽聚合化作一柄长剑落于姜望之手。 这竟是长相思的剑灵显化。 不知在何时剑器已生灵! 而长剑入手姜望便已毫不犹豫反冲冥烛。 一剑在手万军可当。无有不战无有不杀! 姜魇在这个瞬间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之前姜望不停地摩挲剑柄不停的触摸长相思他只是在以紧张的状态来掩饰长相思剑灵的孕生。 长相思孕生剑灵早就有迹可循。在向前的龙光射斗面前就曾生出过反应。大约是在这一次的护主过程中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剑灵成功孕生。 姜望是长相思的剑主第一时间就察觉了长相思的变化。但他隐藏了这件事将之作为翻盘手段。 “想不到想不到!”从冥烛中传出来的姜魇的声音似乎带着赞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警惕我的?” “什么时候?你说呢?姜魇!” 姜望人已趋近一剑斩出! “发现你的存在之后我不敢有一日安寝!” 从在阳地发现姜魇一直到现在姜望没有一天放松过警惕。 在新安城外的雨夜察觉自身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哪怕冥烛毫无动静姜魇似乎晕厥他也是选择以神魂花海覆盖冥烛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警戒。 但姜魇实在太可怕。 即使他这样提防也还是在不知不觉里中了招。 用仇恨孕生心魔借心魔完成侵占这手段堪称绝妙。在第一轮交锋中姜望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唯有死守灵台用仅存的意志支撑自身。 这才撑到了杜如晦出现。 感应到危机的姜魇只得放弃夺舍转而选择唤醒姜望逃生。 这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但姜魇非常了解姜望为了防止他的反抗立即编造了心魔已被镇压的谎言其实却是用心魔控制道脉真灵为之后的决战做准备。与此同时一边指挥姜望逃跑一边利用心魔持续地给姜望施压令他无法清醒思考。 并且在脱离危机之后的第一时间姜魇就立即选择动手。因为他非常清楚只要给姜望一定的时间冷静下来思考姜望就肯定能找出问题来。 然而姜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无名小山清醒过来后姜望也的确长时间都陷在混沌之中。但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他获得了好几次短暂的清醒。 而为了摆脱危险姜魇也只能多次放松压制。 就在这些短暂的间隙姜望已经完成了对自身状况的梳理。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直指姜魇。 剩下的问题就是战斗而已。而姜望从不逃避战斗。 这一天虽然来得如此突然但姜望也为此准备了很久。 在内府深处房间里完成的神魂焰雀只是其一。 他梳理自身所有的优势理所当然注意到了长相思的变化。注意到这柄与他朝夕相处的名器已经有灵孕生。 在魔窟在水府姜望抓紧一切时间与长相思交流为的就是此一刻剑灵显化通天宫助他剑斩姜魇! 这一剑横出如落魄名士醉酒挥毫虽穷困潦倒仍见无限风流。 剑光一横分割天与地。 姜魇的声音自冥烛中幽幽响起。 “这份剑道才情实在令我赞叹。” 烛火之上忽有青烟袅袅而出聚成一只手。 而那昏黄的烛光聚拢过去凝成一柄剑。 青烟所聚的手握住烛光所凝的剑。 亦是一剑横来! 亦是名士潦倒! 第一百七十章 未至穷途不肯输 姜望动若雷霆纵剑而去姜魇以冥烛为身、青烟聚手亦舞剑而来。 一剑如霜雪一剑如黄烛。 一剑乃剑灵显化一剑是宝光聚成。 一剑是名士潦倒另一剑亦是名士潦倒。 相同的人道剑式撞在一起。 两剑相错。 剑锋与剑锋对立剑横与剑横切割。 长剑一转同现身不由己之剑。 剑势再转又如朝阳初升两道炙烈的剑光对撞齐出年少轻狂之剑。 这一剑已错身姜望回身冥烛倒转。 于是朝阳起夕日落。 剑转老将迟暮之势其势一去不回。 两轮夕阳撞到一起! 剑尖抵住剑尖谁也不让分毫。 他们的剑式对时机的选择甚至在通天宫内获得的支持都完全没有差别! 姜魇竟然完全掌握了姜望所有的剑式并且在理解上不输于他。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人道剑式已是姜望迄今为止所感悟的最强剑术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术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部分。 但现在却完全在姜魇身上重现。 如果这场战斗的结局是失败有谁能够发现姜望不再是姜望吗?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的存在! 这种重现远比更强的手段更让人恐惧。或许这本就是姜魇的目的。 “姜望我就是你。你的一切我都了解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你更强。你不可能有任何胜机何必再做无谓顽抗呢?” 冥烛之中响起姜魇的声音试图攻破姜望的心理防线:“把身体交给我……不只是交给更好的自己。让我们一起成为更好的我。你会看到我会做得好很多。什么杜如晦庄高羡张临川根本不在话下不值得你痛苦这么久我一定替你杀死他们!” 两剑相撞已分。 说话间姜望正飘过缠战中的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 听得这话他只挑眉看向那冥烛目光冷冽。 “我的房客你真的……是我吗?” 他猛然一回剑斩向自身! 神魂显化的血肉被割下一大块。那代表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被切割。 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够想象。 饶是坚韧如姜望也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声。 他那在水底魔窟静止的肉身一个颓软倒在了地上连连翻滚! 这一剑是撕心裂肺的痛。 从神魂蔓延到肉身根本难以承受。 而通天宫内。 那块神魂显化的血肉落下。落下…… 从一开始心魔占据的黑眸星蟒就被神魂匿蛇所压制。或许牵制姜望的神魂力量也是姜魇所要的。 但在此刻神魂匿蛇自觉分开游散开去竟是放弃了对黑眸星蟒的围攻。而这神魂显化的血肉正落入黑眸星蟒的巨口中! “该死!” 疾射而来的冥烛发出一声怒吼。 此刻占据道脉真灵的乃是姜望的心魔。 姜望的神魂本源一落入顷刻间便被心魔吞噬。 得此滋养黑眸星蟒身上骤然腾起黑烟。那一双漆黑如墨的蛇眸有一点更深的幽色显现。 它在诞生灵智! 这是姜望真正的心魔是姜魇动用手段自姜望的仇恨中孕生。 姜魇控制着这心魔以心魔为武器攻伐姜望凭此占据道脉真灵与姜望争夺通天宫的控制权。并由此构建了绝对优势打得姜望连连败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心魔无识! 心魔诞生灵智的可能被姜魇抹去了姜魇才能从容控制这心魔。 姜魇一直试图告诉姜望他就是姜望的心魇他与心魔同出一源可为一体。 但是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姜望在见识到心魔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心魔是心魔姜魇是姜魇。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之所以自残神魂本源为的就是帮助心魔成长让心魔真正生出灵智。 心魔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任何修行者要做的都是第一时间将之消灭没有谁会想到主动培养心魔、壮大心魔。 这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找死的事情。 但唯独在此刻是无比绝妙的奇招。 因为心魔孕生灵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并不是姜望而是一直控制它的姜魇! 因为孕生灵智之后的心魔也有一个最根本的需求那就是占据诞生它的这具肉身。 而这是姜望和姜魇都绝无可能让步的底线。 也就是说姜望主动自残引入强敌把他和姜魇双方对肉身的争夺变成了他、姜魇、心魔三方的厮杀。 把两军对垒变成三方混战。 对于居处弱势的那一方搅乱局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哪怕是姜魇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步。 双方交剑后退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姜望的方位略有偏移。 但他只是以为姜望可能暗自筹算着袭击黑眸星蟒想要夺回道脉真灵的控制权。而他对此早有准备正是要给姜望一个沉重打击。 却没想到姜望会自残神魂本源。 这一步如此果决如此天才! “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纵烛光之剑而来的冥烛中姜魇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黑眸星蟒之中一个身披黑袍的少年腾跃而出。 无尽黑烟聚成了此人他长得与姜望一般模样但身上的黑袍与眼中的疯狂仍然叫人可以轻易区分二者。 灵智诞生姜望的心魔成形。 他手上一抖黑烟已成剑聚在手中。 脚步错转已经毫不犹豫一剑斩出斩向冥烛! 灵智诞生的同时他已经脱离了姜魇的控制。而作为真正吸收姜望神魂本源成就的心魔他是真正意义上姜望的暗面只待灵智彻底成熟就能继承姜望的一切才华与智慧。 现在只是初生状态但承自姜望果决凌厉的一面已经显现。 他虽然疯狂、恨世、冷漠、自私集合并放大了姜望的一切负面却并不愚蠢。 此时这通天宫内的三方他和姜望可以说知根知底而姜魇根本深不可测从头到尾掌控局势是毫无疑问的最强者。 姜望自残神魂本源才斩出一个心魔来破局。 三方混战正应联弱以抗强。 所以他毫不犹豫攻向冥烛正如他知道姜望也一定会这样做!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至穷途 心魔显化之后局势瞬间翻覆。 对于姜望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通天宫本身。 姜望才是此具肉身的根源所在、命魂所系他的通天宫本就先天为他所主导。 姜魇本身没有资格与姜望争夺通天宫是先行催生心魔再借这与姜望同源而生的心魔侵占控制道脉真灵因而才得以与姜望在通天宫内分庭抗礼。 现在姜望自残以补益心魔心魔孕生灵智姜魇对于通天宫的主导权限瞬间就被剥夺。 此时此刻姜望是通天宫毋庸置疑的主人而心魔牢牢占据道脉真灵也获得了通天宫的一半主导权。唯独是姜魇成为了毫无疑问的外人。 此处通天宫天然就会对他产生压制。 而通天宫对于外来者的压制本身也是一直以来姜望得以与姜魇抗衡的重要依靠。 在图穷匕见之前姜魇的第一个布局就是将这依靠抽离剥夺姜望的优势。 而现在凭借冷静、坚韧与果敢姜望重新寻回了依靠! 与姜魇这场漫长的斗智斗勇直到此刻才算看到了一线胜机。 九大星河道旋转动一半给予姜望力量一半为黑衣心魔所用。 在通天宫构建的这方小小世界里姜魇举世皆敌! 彼时姜望悬立通天宫穹顶冥烛悬浮在半空而黑眸星蟒盘踞在地面黑衣心魔自黑眸星蟒体内跃出。 三方分立上中下位置。 黑衣心魔始终控制着黑眸星蟒不让道脉真灵有异主可能显然非常清醒地知道他的根基所在。由此可见他灵智虽然初生却已经对战斗、对世界有了相当深刻的认知。 若是脱离姜望存在也能算得强者。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就能够吸收姜望的一切。这也是心魔最可怕的地方。 黑衣心魔的剑自下而上凌厉狠绝。一剑深黯剑光也是漆黑的似乎湮灭了所有的光。仿佛将夜晚掀起把一整片夜色翻转过来要覆盖天穹。 一记悲壮惨烈的老将迟暮被魔气渲染得暮色四合天地沉黯。 此剑威力在通天宫的支持下急剧放大而那冥烛的幽光又在通天宫的压制下收缩渺茫。 黑衣心魔灵智方生便出剑姜望同样毫无犹豫一剑老将迟暮自上而下如夕日之坠惨烈无回。 心魔是所有修行者最恐惧的存在之一是自身的弱点是道途的缺漏也往往是修行者一生之敌。 但对于道心坚定的姜望来说心魔其实并不可怕也没有太多诞生的空间。是在姜魇的暗中操纵下才得以破开缝隙成型。 即使今日神智孕生已经变成最难对付的状态姜望却也依然有信心在独自面对的情况下将其解决。 因为他一路行来问心无愧。早在枯荣院废墟他就已经在某种神秘影响下受到过道心拷问。 他的道心坚定。 无愧故能无畏。 而姜魇是令他提心吊胆、夜不敢寐的存在。 第一次察觉姜魇的存在就是因为姜魇试图影响他的思考左右他的决定。 从一开始姜望就不曾相信姜魇! 他的修为不断精深不断强大却始终也摸不透姜魇的底细。 好像姜魇也一直在飞速成长一直保持对他的神魂压制。 这让人尤其恐惧! 因为姜望一路修行至今自问已经是倾尽所有努力没有浪费过任何时间再不可能精进得更快了。姜魇却能一直保持领先。 如果有朝一日修行稍慢下来是不是就会顷刻被姜魇吞噬? 由此未知生惧怖不敢有一时一日之安心! 不斩姜魇不得安枕。 心魔与姜望没有言语却配合默契。 同属一身的战斗才情令他们合剑近道。 一者自下而上一者自上而下。 一如黑夜倒卷一似夕阳直落。 一边是暗一边是光。 两边相合。 而光暗的分野是那一只散发幽光的冥烛定在半空。姜魇无声烛光也静止了仿佛已经只可等待消亡再无其它结局能选。 黑衣心魔先至黑暗几乎要将烛光吞没。 但见冥烛之上那手持烛光之剑的青烟之手忽然一松。 烛光之剑离手下坠消散在半空又归于冥烛中。 临战松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就几等于放弃挣扎。 然而姜望却心中暗凛提高了戒备。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姜魇也不像是那种会放弃挣扎的懦夫。 松剑更像是……放弃掩饰! 于是就在眼前他看到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五指如莲花张开。 此掌似笼盖天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吸纳。 一个翻掌! 已经将黑衣心魔手中那柄黑烟之剑握住。 黑衣心魔的剑势戛然而止。 作为姜望的心魔他也继承了姜望的战斗才情在这骤然展现的巨大差距面前直接弃剑捏决以黑色神魂焰花为基础的神魂花海瞬间铺开。 黑衣心魔一边抽身后退一边再起剑势待行反攻。 啪! 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直接握碎了魔气渲染的黑烟之剑而后一巴掌拍来。 贯注心魔之力的黑色神魂花海直接被震散这一巴掌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轨迹破开空间意义上的距离一把抓住了黑衣心魔的脖颈! 将他所有后续的反抗全部震散。 “吼!” 黑衣心魔双眸瞬间燃起血色癫狂嘶吼起来心魔之力所聚的身体开始腾起血烟。这已经是燃烧本源进入拼死一搏的状态。 凌厉、果决、悍勇。 那血烟散发的邪恶感觉令姜望都感到忌惮。 但只见属于姜魇的那只青烟之手猛地一把捏紧! 黑衣心魔整个炸开! 嘶吼声戛然而止。 黑烟血烟全都消散! 而此时姜望的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姜魇的这一下爆发完全是摧枯拉朽。 像巨石碾过蚂蚁蚂蚁或许做出了此生最激烈的抵抗但是巨石却毫无所觉。 轻松碾过。 姜望切割神魂本源蕴养出来的心魔已经生出灵智的心魔任何修行者都要小心应对的可怕心魔。 竟然被一巴掌就捏死! 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何等可怕的差距? 黑衣心魔已经反应极快。姜望自问若是异身而处他就算能比心魔做得好一点也极其有限。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剑再快一点这一巴掌若是对着他来很可能被捏死在当场的就是他! 姜魇的真正力量竟然强横至此在通天宫的压制下仍然拥有横扫心魔的力量。 这太让人绝望! 姜望以大勇气大决心天纵灵光自残引动心魔助力正要上演绝地翻盘。 姜魇却一下子撕下掩饰展现可怕实力翻掌灭掉诞生了灵智的心魔。 就像天边熹微的那抹晨光眼看就要刺破长夜却被一只恐怖大手一把抹掉! 此后就是永恒的夜晚永远的绝望!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穷途处斩穷途! 姜魇竟然强横至此简直有无敌之势。 在通天宫的压制下在姜望和心魔的围攻中一巴掌就捏死了心魔。 也就是说通天宫的压制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此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修为进益那般快姜魇躲在冥烛里却始终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神魂压制。因为他根本只需要跟着姜望的强大逐渐放开自己的实力即可。 他真实的神魂力量远胜姜望。 所以他一直在忌惮什么?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动手? 为什么还要孕生心魔多此一举? 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心魔相助才对! 姜望第一时间想到这些问题但想不明白。 他缺失了太多线索。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姜魇。 击杀吞心人魔熊问的时候冥烛第一次进入通天宫。 在枫林城域外妙玉以为冥烛是受白骨之种吸引所以才落入姜望的通天宫内。姜望也认可那个判断。 但现在想想真相恐怕未必那样简单。 救妙玉的时候冥烛第一次展现能力传授肉生魂回术。此后保住姜望的记忆不被封印又传输了白骨遁法。 按照姜魇一直以来的说法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正是姜望对白骨秘法的使用导致他神魂中被白骨尊神所沾染的部分诞生了姜魇。又因为冥烛的存在得以栖息而不必立即与姜望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这一切严丝合缝顺理成章。但全部来于姜魇口中。 姜望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姜魇告知的一切。 在真实的人生里这几乎等于一无所知。 所以现在姜望也根本不知道姜魇到底有多强、处于什么状态又是因为什么放任他成长了这么久直到他杀死董阿之后才真正出手。 但无论姜魇有什么理由无论他处于什么状态无论他有多强。 做好自己努力做好自己。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做到极限。 用尽自己全部勇气、智慧、力量、意志去战斗这是姜望唯一会做出的选择。 未至穷途不肯输到了穷途也不肯输! 跌落绝境战绝境于穷途处斩穷途。 从已知的所有情况来分析一定是到了什么时间点或者是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让姜魇认为不能再等下去。 从姜魇说的那一句——“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说明姜望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姜魇感受到威胁。 而回顾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收获姜望认为最有前景、来历最大的首推云顶仙宫。 由此反推云顶仙宫是不是能够对姜魇造成威胁? 心念即动作为云顶仙宫之主姜望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废墟中。 “白云童子助我!” 悬停于五府海半空的云顶仙宫废墟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完好复苏的建筑是为灵空殿。 白白胖胖的小童正在殿内呼呼大睡闻声一个翻滚爬了起来。仍未睡醒懵懵懂懂但已经本能地遵从命令小手掐动印决。 远未能够完成复苏的云顶仙宫现在能够做到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 此时姜魇一巴掌拍灭黑衣心魔驾驭冥烛折转冲向姜望。 汹涌澎湃的元气瞬间通过灵空殿落入天地孤岛将外显为道脉真龙的通天宫包裹住。 在如此丰沛的元气供应下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瞬间运转到极限浑圆饱满的道元倾落如雨似暴雨连珠! 通天宫是神魂之力的主场道元则一般应用于现世。 但本身道元是修行的基础。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 道元本身对神魂亦有所滋养。 当灵空殿将所有支持云顶仙宫复苏的元气灌输进通天宫时巨量的道元孕生。 天地孤岛得到巨量道元支持愈发稳固。道脉腾龙也愈发气壮相应的通天宫给予姜望的支持更强给予姜魇的压制更大。 姜望的神魂也得到了强大支撑。 他感觉神魂状态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迎身向前直面姜魇! 就在这个时候冥烛那幽幽的烛光中忽然传出纷杂的声音。 由无至有由弱至强。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一方大印虚影显于烛光中顷刻镇住了源源不断涌进通天宫的元气中断了灵空殿的传输。 是庄国相国印的力量! 当时姜魇的昏厥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只是姜望在与董阿激烈的搏杀未能察觉。那就是——如果姜魇真的晕厥了冥烛怎么还能回通天宫?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 为了保住肉身的安全姜魇驾驭冥烛冲击董阿也的确为姜望创造了胜机。 但他在与相国印的碰撞中根本没有受伤。 反而用秘法吸收了相国印的力量那也是相国印黯淡的原因。 一方面保住肉身安全帮助姜望杀死董阿完成心魔诞生的最后环节。另一方面黯淡了相国印让姜望对他的“伤势”更加相信从而降低警惕。最后一方面却是为了在此时用这一份力量对付姜望! 灵空殿的收获和使用全都被姜魇看在眼里。而他也早就做好准备借用外力轻松隔断。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 姜望依仗着充足的力量与姜魇正面冲杀冲到一半力量源头却被隔断! 刚刚生起希望顷刻间又落入绝境。 除了自残催成心魔那一剑造成意外让姜魇暴露了真实实力外剩下几乎所有的交手过程里姜望都被算得死死的。 这是信息、力量、布局全方位的碾压。 而此时双方迫近。 力量源头被隔断姜望凝聚到一半的神魂道术散去姜魇的青烟之手已经拍来。 黑衣心魔被一巴掌捏死的场景几乎可以预见重现。 好像姜望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怎样奋力都看不到希望。 这是令人绝望的对手这是让人崩溃的局面。 但姜望正面相迎。 他仍然握着他的剑他仍然出了一剑。 最渺茫、最微弱最无力、最坚强。 命如危烛仍照余晖。 身若飘萍不忘抗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个交易 在灵空殿被截断元气传输的瞬间姜望就已经明白他判断错了。 云顶仙宫并不是姜魇的威胁至少现在不是。 在迟云山上姜魇让他抢夺云顶仙宫当然不是为他着想……究其原因大概只是因为姜魇自己想要!当完整的占据了这具肉身之后他一路来所经历所收获的所有自然也都是姜魇的。 所以姜魇从不干涉姜望的收获甚至常常主动提供帮助。 在这种决战的时刻判断错误的代价或许是死亡。 或许已经葬送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或许已是绝境。 但姜望仍要出剑。 在他所有的人道剑式中。 这身不由己之剑是最绝望的一剑也是最坚强的一剑。 永远不放弃抵抗永远不忘记抗争。 这最坚强的一剑在最绝望的时候斩出。 飘飘然缓缓至。 青烟之手探来一把抓住! 姜望在现世的所有交手姜魇都看在眼里。 他的所有人道剑式姜魇都记在心中。 这世上除了姜望之外最了解人道剑式的人就是姜魇。 而他已经捉住了姜望的剑。 最绝望、最坚强的抗争被强行止住。 长相思的剑灵发出一声剧烈的鸣颤。 那是一种痛苦声响。 只这一抓长相思孕生未久的剑灵就几乎要毁灭。 姜望的整个神魂本源甚至也随之震颤! 在这样的痛苦时候姜望忽然张目怒视咬牙喊道:“姜魇!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冥烛的幽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只牢牢握住剑灵的青烟之手便停在了那里不动。 在争斗激烈的通天宫之外在空无他人的水底魔窟中。 不知道何时姜望的身体已经跌跌撞撞走进了左侧里窟停在那只琉璃棺前。 而姜望的手握着长相思。长相思的剑尖正悬停在宋婉溪的眉心! 此时姜魇还未结束通天宫里的争斗也就未完成对整具肉身的占有。肉身的控制权还在姜望手中尽管此时他的神魂已经岌岌可危。 姜魇又是消灭心魔又是隔绝灵空殿又是防备姜望的反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通天宫中所以竟然没有察觉肉身的行动。 在他看来作为绝对弱势的一方姜望更不可能有余力关注通天宫之外才是。 但姜望再一次带给他意外。 在此时此刻姜魇立刻就想起来姜望切割神魂本源剧痛自内而外蔓延的瞬间。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姜望借着痛苦分出了部分心力操纵着肉身行动。 这是何等可怕的意志力! “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听到面前的姜望这样说。 那算是强大但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神魂本源此刻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 “你说什么来着?”姜魇非常难得的笑了笑声透过冥烛传出有一种森冷感觉:“不会用要挟弱者的手段来保全自身?记得吗?” 姜望定定地注视着冥烛不敢也不肯有丝毫放松:“她可不弱。有真魔之姿你说的你记得吗?” “我们本为一体姜望问问你自己你难道会在乎一头魔?你用魔来威胁我是不是有点太可笑?” “放过那些无聊的废话怎么样?”姜望冷声道:“如果真可笑的话你已经杀了我不是吗?”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你说什么。毕竟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难免有感情存在。而且我们同源而生对于你的痛苦悲伤我亦感同身受。”姜魇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换我来主导这具身体只是我们的一种新生。更强大、更完美的新生。” “什么本为一体你就是我。不必再说了吧!” 姜望动了动长剑示意姜魇松手:“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所以你是了解我的对吗?你知道的在你消灭我的神魂本源之前我的剑一定能刺穿她的眉心。” 姜魇的声音沉默一阵青烟之手竟然真的松开了:“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什么。我低估了你的智慧吗姜望?” “我承认你很有智慧在青羊镇被我发现后能立刻编出一套近乎完美的谎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真的以为你就是我是我被沾染后的负面。但我们相处太久经历了太多你就算掩饰得再完美也不可能避过所有细节。” 姜魇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后来尽量避免与姜望交流的原因。但大概是聪明人的通病他忍不住仍然问道:“比如说?” “比如在看到秋杀军战场冲杀的时候你感叹了一声‘这就是齐九卒啊’我当时问你怎么白骨尊神连齐九卒也知道你说‘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姜望说道:“但事实上是白骨邪神已经完全不了解齐国了。祂甚至连凶屠都不知道才会被斩碎在两军阵前。所以你在说谎。你对齐国的了解根本不是通过白骨尊神得来你也根本不是我。那你……是谁呢?” 姜魇搜捡记忆寻回当时那一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说的话你竟然复述得一字不差看来对我的提防非是一朝一夕。” 黑衣心魔已经被消灭缠星之蟒重新委顿在地。这大概是修行者历史上最可怜的心魔从诞生到成长再到消亡都是别人的棋子。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机会。 姜望认真说道:“我自问不会比你更有智慧只有多下一些苦功夫。只有更小心更警惕。” “所以你觉得我是谁?”姜魇又问。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谁直到这一次……” 姜望握着剑灵显化长剑一边慢慢拉开距离一边说道:“你对清江水府太了解了。了解到……就像在这里生活过。我想水底魔窟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在清江水族中也没有几个知情者吧?” “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导致我暴露。但为了救你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姜魇的声音回道:“我以为你的精神被压制或许会忽略过去。终是大意了。” 或许不是大意只是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吧?姜望在心中想着。 但他只是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姜魇也很配合。 “看到宋婉溪的时候我心中涌现一种巨大的悲伤。我又不认识她那悲伤只能来自于你。这种悲伤沉痛到就连冥烛都无法屏蔽感染到我。” “呵呵呵呵呵。”姜魇轻笑了一阵声音里带着一种略显凄凉的讽刺:“我这样的家伙居然也会悲伤吗?” …… …… ps: 类似于第二卷第一百八十五章证明姜魇说谎的细节其实有不少。姜魇毕竟不是真正的姜望暗面难免会暴露出一些矛盾点当然都很微小。有重刷的读者不妨可以找找看也算是一种乐趣。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伏手 比云海更高的天穹猎猎罡风如刀。 一个衣衫破烂的黄脸老僧正急速飞行身外无遮无护那些罡风迎面撞来竟然纷纷自行溃散不减丝毫。 若有人贴近他身前就能听到他口中还念叨不停。 “贼老天老和尚这是什么鬼运道?” “难道真要收一个死一个?” “我还特意选命硬的……” “老子可是下任悬空寺方丈未来的净土佛陀。佛祖你也不保佑保佑?” “净深你可要撑住不要步净鹅的后尘!” 人在高穹疾飞。 而大地之上不时有强横神念冲霄而起。 每到这时黄脸老僧腰间的一枚小钟就轻轻摇晃——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拦路的强者于是便知这是佛宗东圣地悬空寺特事行走为佛事奔行只为过境无意相扰。 有那与悬空寺相善的自便放过有那对悬空寺不满的想想悬空寺的实力也就缄默下去。若非生死大敌轻易不会有谁为难。 当然哪怕是悬空寺的特事行走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自景国这样的天下强国上空疾飞。一路西去中间也很绕了一些地方避开一些禁地。 …… …… 水底魔窟中琉璃棺材旁。 绝美的女魔于棺中静默一动不动。执剑相指的少年面容沉静眼神坚定。 通天宫内的对话仍未结束。 “你方才用相国印的力量阻隔灵空殿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姜望继续说。 “哦?” “董阿所佩乃是庄国的相国印承江山之固调理庄国社稷。你挡下攻击便罢了甚至破坏它也没什么但你竟然能无声无息纳取它的力量为己用。我想仅仅是实力强大并不足够解释这一点你对庄国相国印有更深的理解才是原因之一。” “说得很好姜望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姜魇的声音幽沉。 “被你欣赏大概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姜望问。 “是啊为什么是你呢?”姜魇笑了笑。 这一笑大有不妙。 因为随着这个笑声冥烛竟又开始向姜望的神魂本源靠近。 冥烛上方的青烟之手轻轻探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越过了警戒线! 姜望毫不迟疑立即控制身体剑刺宋婉溪天灵。 这是他划的生死线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他都必须要遵守。如此威慑才有存在的意义。 但剑尖只稍稍一颤便一动不动竟悬停在宋婉溪天灵前。 握剑的右手已经失控! 姜魇之所以在那里与姜望对话正是为了侵占这只持剑之手从根源上让姜望的威胁失效免除后顾之忧。 姜望完全不知道在通天宫胜负未落定的情况下姜魇是怎样绕过他的控制强行掌控了执剑之手。可想而知这种手段必然需要极大的消耗不然姜魇也不会留到此时。但效果非常好他闻所未闻也因此无法避免的中了招。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归于一体了。”姜魇幽幽地说。 冥烛急速靠近那只覆灭了黑衣心魔的青烟之手大张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大气威势惊人。 在这样的惊变之下姜望竟然不退反进一剑纵来相决。 “抱歉我对跟你归于一体这件事兴趣缺缺!” 就在此时那委顿在地的缠星之蟒骤然睁开蛇眸腾跃而起血口大张自后方一口吞向冥烛! 它眸中的黑色已经褪去身上的黑纹已经消失唯见星光点点衬得它庞然、威武、神圣! 这一下袭击如此突然正是姜望酝酿多时的伏手。 姜魇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姜魇在对话的时间里暗暗侵占持剑之手姜望则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唤醒了缠星之蟒把握住自身的道脉真灵真正寻回主场优势。 双方都不安分都在有意拖延时间都不曾真正与对方交流! 没有和谈撕破脸皮之后不存在共处的可能。 姜魇一个不察便已经陷入前后夹攻之局。 好像之前黑衣心魔孕生灵智的那一幕情景重现姜望再一次翻转局势。 但见那冥烛烛火之上青烟袅袅而生。 在那只青烟之手旁又生出一只青烟之手。 两只手迅捷探出一上一下牢牢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 缠星之蟒挣扎嘶咬迸发全力巨嘴却无论如何也咬不下来! 而青烟仍在继续凝聚。 身躯、头颅、双足、甚至毛发、衣饰…… 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奇古的壮年男人出现在半空中。 双手轻松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往外一拉似乎是要将缠星之蟒生生撕开。但大概是考虑到道脉真灵的价值往外拉的手又收回转而在缠星之蟒痛苦的嘶声里一拳轰出! 这一拳直接将有通天宫加持的缠星之蟒砸至通天宫穹顶。 在一声轰响里缠星之蟒毫无反抗之力地坠落下来跌至通天宫地面。瘫软得像一条死蛇不复有半点威武的劲儿。 这青烟所聚的壮年男人这才施施然回头看向姜望以及他的剑。 此人的身份至此已经彻底清晰。他不是旁人正是开创了庄国几百年基业的庄太祖庄承乾! 他是雍明帝韩周时期的拓边大将在雍国韩殷时期裂土称王。 他是道门势力在西境的代言者是清江之主宋横江的八拜之交。 他宣告了雍国霸业的中止亲手覆灭了几百年前的白骨道。 他是上一任白骨圣女谷漪的丈夫与清河水族长公主宋婉溪情投意合。 所以他才会对清江水府如此了解。 他是曾经的当世真人如今寄居冥烛的幽魂。 所以他才能在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的眼皮子底下指导姜望反复逃窜。 将近两百年前庄国太祖的身死是巨大的变故更是一个长远的局。 庄承乾从未真正死去如今正要借助姜望的身躯重生! 庄承乾和姜望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几乎是毫无悬念可言。 一个是庄国开国太祖一个是庄国的小镇少年。 一个是曾经的当世真人一个是现在的内府修士。 他们同存一体如今彼此为敌。 此时此刻面对一剑纵来势如雷霆的姜望。 庄承乾毫不犹豫一巴掌拍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问世间谁能无愧 为什么姜魇一直宣称要抢夺白骨圣躯却从未对姜望的懈怠表现出急切偶尔的催促也并不焦灼? 并不是他知道姜望的实力不足愿意给姜望时间和耐心。 而是因为相对于白骨圣躯他根本一直想要的就是姜望的肉身! 所谓的白骨圣躯只是为了降低姜望戒备心理而提出的障眼法让姜望觉得他还有选择他们不是无法调和的生死大敌。 因为根本上“姜望之魇”这个身份就是假的他是庄承乾从来就不是姜望的负面。 相反他轻易催生姜望的负面控制姜望的心魔把姜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他不想再玩耍展现了真实模样。 寄居姜望的通天宫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显化本相。 而当他出现的时候就是大局抵定的时候! 纵观庄承乾的一生从未有过败局。 在雍明帝韩周时代他就是战无不胜的名将。深得韩周信任担当拓疆之责乃是事实上的封主为北上争雄的韩周坐镇后方。 韩周死后他裂土称王。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举雍国之力的进攻更是在秦国的虎视眈眈下代表景国在西境钉下道门势力的影响。 他与宋横江结义终他一生清江水族都是庄国最忠实的盟友屡番血战。 他借用白骨道之力立国反手就将白骨尊神亲自贯彻影响力的白骨道覆灭。彼时的白骨道与欧阳烈、陆琰时代的白骨道不可同日而语。 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就是死在白骨道覆灭前的反击中。 但现在看来……他既然并未真正死去那一次恐怕也算不得失败。更像是一个布局 调度食恨蛾与姜望调度的神魂焰雀厮杀于他这样的无敌名将而言简直是儿戏轻轻松松便完成了击溃。 他一生未败这一次更没有败的理由。 现在他剿灭了姜望一半的的神魂力量、毁灭了姜望的心魔、隔绝了云顶仙宫灵空殿的元气支持、将道脉真灵缠星之蟒打瘫侵占了姜望持剑的手解除了对宋婉溪的威胁。 局势如此明朗他一巴掌拍过去是势在必得有无敌之气。 就像自残神魂本源引出心魔介入一样姜望引动道脉真灵为援也是为了打破局势。 但同样的结局再次上演庄承乾显化本相轻松将缠星之蟒排除战局。 而姜望再一次单人独剑与庄承乾相对。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庄承乾的强大、不可战胜哪怕对方只是幽魂状态。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也没有机会再后退。 庄承乾也能清楚感受到姜望的孱弱、无力。 剑已至。 凌厉剑势被一巴掌轻松拍散。 庄承乾的巴掌继续前探而姜望忽然松剑一把抱住他的手! 这简直是最愚蠢的选择。 此时的姜望最大的倚仗就是剑灵显化长剑他却放手。 而巨大的力量差距下庄承乾随便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神魂本源打散。 这看起来真的是太愚蠢了! 但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候庄承乾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寄居姜望身体里这么久认识姜望这么久他非常清楚这个少年绝不愚蠢相反是杰出的天才真正的天骄。 他对姜望的战斗才情比姜望自己都更有信心。 所以他第一时间抽身后退。 但是……晚了! 境移心转目迷神眩。 只听一个哀伤的女声唱道——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且渡问心劫。” 是红妆镜! 姜望引动缠星之蟒的伏手就是为了等庄承乾暴露更多神魂然后拉着他的神魂一起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因为庄承乾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也在切实的改变自身神魂以适应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可以是姜望。把他带进镜中世界一起渡劫是完全可行的并且姜望也真的做到了! 从一开始在还不能确定姜魇本相的时候姜望就非常明白。姜魇对他极度了解一旦到了区分生死的时候他必然会遭到全方位的针对压制。 姜魇有超出他的实力和阅历又对他如此了解。用任何暴露在姜魇面前的手段都不可能真正战胜姜魇。 战胜姜魇的办法只能从姜魇未知的部分去寻找。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乃至于创造未知一直在探索变数为破局做准备。 内府深处钻研神魂道术是其一切割神魂本源催成心魔是其一神秘的红妆镜亦是其一! 红妆镜的变化都是在镜中每次进入红妆镜的时候姜魇都无法得知其间发生了什么。 无论姜魇是谁是真的另一个自我还是庄承乾又或白骨分身。 拉着他一起渡劫都是一个打破僵局的选择。 从本质上来说这仍是引入第三方力量以跨越他和庄承乾之间的局势弥合他们在实力上的差距。 与催生姜魇入局的行为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以弱敌强的根本无非就是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韩煦引入庄高羡击杀韩殷引入墨门力量改革朝政。当年庄承乾引入白骨道立国引入道门力量抗衡秦、雍影响都是此等手段的体现。 但外结强援需要极其高超的分寸把握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引狼入室被吃干抹净。 韩煦当然是个中高手完整达成所有战略目标。庄承乾则更胜一筹输赢通吃占尽一切好处。 而姜望第一次引入心魔还算有些把握。第二次拉着庄承乾进入镜中世界却是一种无奈下的赌博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度过红妆镜中的下一劫!但他只能这样赌。 当然他的对手是庄承乾。在庄承乾这种存在的注视与针对下还能做到这一点还可以为自己挣扎出赌博的机会已经非常了不起。 古朴高阔的通天宫一时空空。大战不休的姜望与庄承乾已经消失落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而缠星之蟒蜷在地上奄奄一息。 唯有姜望先前松开的剑灵又悠悠升起与烛光幽幽的冥烛对峙于半空。 剑斩冥烛正是姜望强拉庄承乾渡劫所留下的后手。 如果剑灵能够争气一点在单独的争斗中斩灭冥烛或许也能影响战局…… 姜望和庄承乾在通天宫里斗争激烈乃至于双双跌入红妆镜镜中世界也就没有注意到被肉身执剑所指的琉璃棺内发生了什么变化—— 贴在那绝美女魔红唇上的金符高高扬起捆住身躯的锁链哗哗作响。 那一直半睁的眼睛骤然瞪大。 眼中的疯狂杀意几乎要冲出琉璃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 红妆镜来历神秘。 关于它的背景姜望所知不多。 意外得自胡少孟之手但限于实力胡少孟本人对这件宝贝没有太多研究只开发出了幻身用法。 但目前知道的信息是就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十分觊觎此物。 而从红妆镜本身来看自飞雪劫中姜望没有得到太多线索。 倒是第二劫覆海劫隐约透露了不少信息。但情报缺失姜望也很难拼凑出完整理解。只知道大概与一个叫“覆海”的人有关。 在飞雪劫的最后白雪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女声所说是【红颜未老】。 在覆海劫的最后天地陷入永暗。女声所说是【太阳熄灭】。 每一劫的开场都有一句话。 第一劫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第二劫是“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到了第三劫则是“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联系又好像隐隐能勾连起一个故事。 那个开场的女声贯穿始终连接着所有线索。 在飞雪劫那声音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的。在覆海劫的时候最初宣告劫难开始时也是冷漠冰寒但在那句“覆海我要杀了你!”中又充满了仇恨。 而这一次一开始就带着哀伤的情绪。 似乎随着镜中世界劫难的经历那个女声慢慢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姜望也并不知。 恰恰这种未知正是姜望所要的机会。面对处心积虑这么久、对他知根知底的庄承乾将其一起拉入未知同样面对变数这本身即使对差距的抹消。 至于能够抹消掉多少那就要看红妆镜能做到什么地步。 从飞雪劫、覆海劫再到问心劫。 从第一次的猝不及防到第二次权衡之后的冒险探索再到这一次的亡命一搏。 姜望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度过镜中世界第三劫但在当时当刻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庄承乾太可怕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可怕。牢牢把控局势算计所有无论姜望有什么反抗他都能够轻松应对。翻掌之间就镇压所有希望。 在诸般手段都尝试过后红妆镜是他必须动用的暗手。 而在真正动用这记暗手之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将会面对什么。 …… …… “你本可以救我。” 在仿若永恒的黑暗中姜望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得很清楚。 “你本可以救我。” 这句话在重复用不同的声音在重复。 十个不同的人百个不同的人千个不同的人…… 无数的声音汇成一声混合成一种令人烦恶、痛苦的声音。 “为什么你没有?!” 回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经历最让姜望后悔、最让姜望愧疚的事情是什么? 是当初在枫林城域他本已提前预知到危险却轻信董阿。结果在悲剧发生的时候除了安安和宋清芷之外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他的生死兄弟老师同窗街坊邻居亲友乡人……全部永沦。 那种悔恨与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他的心。 “为什么你没有?”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一张面孔逐渐清晰。 那张本来俊美的脸蛋被利器割得七零八碎狰狞可怖。 但姜望仍然轻易地认出来那是赵汝成。 “我……” 姜望伸出手想要触摸他却又不敢。 只是嗫嚅着嗫嚅着:“我……我……” 他没有办法解释。 他找不到也不能为自己找任何借口。 这是他永远的伤痛! “为什么你没有?” 在千千万万的声音中姜望仍然听出来凌河的声音。 他的声音宽厚、沉稳即使是在质问也带着包容带着亲近。仿佛在说小望没有关系我不怪你。 恰恰是这种凌河一定会有的宽容让姜望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对不起……是我的愚蠢和幼稚害了你们!” 黑暗之中隐隐的幽影在窜动在靠近越来越近了…… 姜望跪倒在黑暗的中心被黑暗所包裹好像也将要融入这黑暗。 “哥!” 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童声。 “哥!你不要我了吗?” 姜望猛地一下站起圆睁着流泪的双眼:“安安安安!” 所有的质询声都散去。 一千个、一万个、几十万个声音都消失。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他沉默。 沉默持续了一阵。 他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拭去自己的眼泪。 “凌河吾兄汝成吾弟阿湛吾友萧师吾长吾之挚爱亲朋同窗乡邻。对于你们我问心有愧。” 他说道:“我所行人世如在苦海中。” “但我仍然要走下去不仅仅是要照顾安安更是要带着你们的所有走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坚定。 “我来肩负所有的悲伤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你们的仇恨我来还报你们的梦想我来完成。” 黑暗深处的幽影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砰!砰!砰! 黑暗中忽然响起心跳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膨胀、在鼓荡、在呐喊好像要爆掉!要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炸成飞灰。 而他听到在那心跳声里有一个男女莫辨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问—— “面对珍宝你是否生起过贪欲?” “面对美色你是否产生过淫念?” “你是否妄动过杀念?是否想过破坏美好?” “你是否奢想过权力?” “你是否嫉妒过他人?” 这些问题直抵内心最深处。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面从那最深的黑暗中拉扯出来。让人面对让人忏悔。 那个声音说:“最深的黑暗是面对自己的心。生灵内心深处的肮脏恶毒比宇宙的永暗更深沉。” “你看到了吗?你怎么面对?你如何选择?” 姜望不知何时已盘膝而坐。 他独自坐在永恒黑暗中五心朝天。 他的确看到了内心深处的确承认自己也有过恶念。 但面对这最后的问题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 “一念花开。” 天堂地狱就在一念之间。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遗憾 人的本欲并无善恶可言但须以规须以尺须以度。 放纵本欲往往会导致恶果。 比如饥饿。 饥饿会本能地促使人们进食有的人选择抢夺他人的食物有的人选择蒙骗他人以坐享其成而有的人选择自己劳作。 饥饿无恶性掠夺是恶行。而刀耕火种却是饥饿衍生的堂皇正道。 人生来兼具神魔两性。本能地向往美好也本能的拥有破坏欲。 一念之差善恶反复神魔异位。 所以需要一只笼子监禁本欲不使破格。 驯化本欲就是修心的过程。 所谓定心猿拴意马降龙伏虎坐空山。 道门清心儒门规礼佛门持戒法家制律兵家定令……本质上都是在制造道德之笼囚禁“恶我”。 姜望认清了自己并不避讳本欲。 他承认有过恶念杂生的时刻但最后都被道德与人格规束。 他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处清楚人性的复杂但最后仍然可以坦然说出“一念花开”。 于是这彷如无尽的黑暗中真的有鲜花盛开。 繁花一路开遍黑暗不断倒退。 这是永暗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 繁花遍野黑暗止于天边。 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问心劫消】。 【霜发春草】。 永暗之后仍有春天但那时年华已老春草生时霜发生? 淡淡的疑惑一闪而过。 姜望愣住一阵才恍惚明白过来他刚刚度过了问心劫。 这一劫与之前的劫难都不同好似没什么实质威胁但却比之前的劫难都要可怕。不知不觉已发生姜望明明是主动入劫但身在问心劫中却仍然一无所觉。 之前无论是飞雪劫还是覆海劫无论有多艰难至少都知道自己在入劫知道应该努力应对。而问心劫根本让人无从知觉叫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姜望之所以能够毫发无损的度过此劫有很大程度上的运气因素。 首先是因为他在枯荣院遗址已经经历过一次对道心的拷问对与之类似的“问心”算是有一定的抵抗经验。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时的姜望正是道心最干净、最纯澈、最无懈可击的时候。 因为就在入劫之前他所有的负面刚刚被庄承乾引导出来孕生心魔。 而这代表着暗面的心魔又在刚才被庄承乾消灭。 此时的姜望可以说道心澄澈如琉璃比任何时候都更无惧于“问心”! 无巧不成书恰恰是庄承乾对姜望的攻击帮助姜望安然渡过此劫。 在一片繁花之中姜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之前主动切割的神魂本源迅速得到补完。 那种神魂深处的缺失感终于消散。身心都获得满足这种感觉令人沉醉。 就像永暗之后春草生长春花绽开神魂之内亦在开“花”。 那是一种蓬勃有力的成长神魂变得更坚韧、更茁壮。 如果说之前渡劫后提升的是神魂之力的数量问心劫后提升的就是神魂之力的质量。 用神魂匿蛇来直观表现的话仍然能够释放出三千条左右的神魂匿蛇但每一条神魂匿蛇都要比之前更强十倍。 姜望来不及细细体会自身更没有心思观察红妆镜的变化。成功渡劫之后第一时间便脱离镜中世界回转通天宫。 他正是要趁着庄承乾渡过问心劫之前将其在通天宫里的根基抹除加入长相思剑灵和冥烛的战斗将冥烛彻底斩灭! 此为胜负之机! …… …… “春花开秋月白……” 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在歌唱。 那歌儿如此悦耳那声儿如此熟悉。 庄承乾姿态随意地坐在地上微侧着头静静看向前方。 前方是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 那里有一道妙曼身影连身白裙黑发如瀑。 她站在一株垂柳旁似乎不胜晚风。 偏偏歌喉动人使人熏熏然如醉似梦似幻。 飞雪劫的时候且不去说姜望第二次神魂进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可是明确让向前进行监督。 在已知的信息里庄承乾并不知道姜望在镜中世界的经历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两点。第一进入镜中世界是件危险的事情第二每次出来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都会得到成长。由此可知镜中世界必然与神魂有关可能有某种针对神魂的考验。 所以在被拉入镜中世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动用了神魂防护的秘法固守神魂。 但是问心劫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像一面镜子映照他的本心真我照出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遗憾。 他好像也中招了。 此时看着那背影听着那歌声痴痴如醉。 谁在这世间没有遗憾呢? 谁没有痛苦过谁没有悲伤的时刻? 哪怕是当世真人一代雄杰也不免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堪回首。 “春花开秋月白。一抹雪色十分难捱。是相思来。” 那女人在唱歌。 她唱—— “明光落镜中过。百年生死三世有错。是谁笑我?” 那歌声里带着甜、带着哀带着情意带着思念。 庄承乾一时怔了。 这首相思小曲已经多少年未听闻? 他这一生不后悔背叛雍国裂土自立。不后悔打破潜约扰乱西境秩序引入道门势力。不后悔所有的利用、谋划、交换与舍弃。 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成长为战无不胜的名将。从一位将军跨过最巨大的门槛成为帝王。 有些事情必须要割舍有些选择必须要做出。 西境当时的局势群雄环伺所有的资源都被瓜分殆尽伸手要任何一点资源都需要去别人碗里抢新立社稷是千难万难。 但凡有一步踏错他成就不了庄国。 他一路走来坚定无悔。 但唯独对于一件事唯独对于一个人他的确问心有愧。 他无法否认也不能不面对。 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那歌声就在他耳边。 “婉溪……”他呢喃。 那女人唱得愈动听他听得愈沉醉。 黑暗愈深、愈沉。 这至暗的镜中世界似乎要将庄承乾同化其中。 庄承乾的双脚先消失化入黑暗。然后是躯干是手臂。 他一点一点的融进这黑暗里。 黑暗缓慢地往上爬爬上脖颈爬至下唇。 终于。 庄承乾张嘴了。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他慢慢地咀嚼了这句话。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本来身体已经大部分都被消解。 但随着他试图做站起来这个动作。 他的躯干他的双脚又全部都显现。 就像他……生生从镜中世界的至暗里拉扯回了自己!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眉 “听这一曲已经足够。” 庄承乾在无尽黑暗里轻轻地说。 “我没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你了。” 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无比温柔。 但他收回视线的这一下又果决非常。 视线收回的同时那歌唱的背影便已消失连同垂柳连同光。 “这个世界……有趣。” 庄承乾淡声说道此时的声音已经冷漠。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沉陷放任自己在问心劫中只不过贪恋片刻温柔! 而现在他一步踏出。 无尽黑暗开始倒退似乎恐惧于他的威势。 天地光明四野空阔。 镜中世界的那个女声并没有再出现。 因为庄承乾并没有真正度过问心劫。 但是他将问心劫打破! …… 通天宫内。 长相思剑灵剑斩冥烛而冥烛烛光幽幽倏忽左右。双方一追一逃在这古朴高阔的通天宫里上下翻腾。 冥烛并不还击但剑灵好像也很难将其彻底斩灭。 在某个瞬间姜望的神魂本源回归通天宫内一把握住了剑灵直接便是一剑老将迟暮异常果决直取冥烛! 他借红妆镜之力夺得先机正是要斩破庄承乾的栖身之宝奠定胜势。 度过问心劫的姜望神魂已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一剑在手颇有无物不斩的威势。又借助通天宫的力量强行压制。 那灵动非常的冥烛竟一时被逼住左右难逃。 而长剑已至! 就在这个时候烛光摇晃一只手探将出来直直捏向剑灵。 庄承乾亦回归! 问心劫根本没能拦住他。不同于姜望的误打误撞他从头到尾就看穿了问心劫之所以一度迷失只是因为他不想那么快醒来罢了。 明知那是一场幻梦他也愿意一梦。 面对庄承乾突然探出的大手姜望果断收剑后撤。 庄承乾既然及时回归击破冥烛便已经不可能。 诚然度过问心劫让姜望的神魂再一次强化拉近了与庄承乾的距离。但姜望仍然不认为自己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计划不成就果断放弃。 现在不是拼死的时候。还有机会! 他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继续寻求变数。 而庄承乾当然不肯再拖延直接本相显化踏空而落一巴掌当头盖下如天穹垮塌。 面对这威势恐怖的一巴掌姜望几乎有通天宫都已经垮塌的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碾为飞灰。 避无可避让无可让。 姜望于是向前姜望于是挥剑。 那就不避不让生死相向! 就在这一刻惊变发生。 姜望肉身正在琉璃棺旁。 而琉璃棺内锁链忽然崩断金符化为飞灰。 入魔的宋婉溪一跃而起充塞疯狂的美眸直视姜望。 “庄!” 她发出一声含糊但充满恨意的咆哮。 那一双如白玉雕成的柔荑上指甲暴涨! 一爪扑来! 整个琉璃棺受不住这威势炸成无数碎屑。 那石台竟然也开始崩飞石块承受不住压力。 还未靠近姜望的身躯就有剧烈的刺痛感仿佛马上要四分五裂。 如死期将至! 骤逢此变故通天宫内争杀到最后关头的姜望与庄承乾极有默契地立即分开。 他们只有这一具身体一旦肉身毁灭便都成空。 姜望立即接管了肉身疯狂后退。 但根本退不开! 变数的确出现了但并不是他所等待的那个变数。 宋婉溪的这一爪锁死了他所有的回避空间封住了他的意与势。 这是巨大的力量差距。 如庄承乾所说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只是成魔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是将死状态未能保住神智与记忆才未能成就真魔。 虽无神智仅仅是力量就几乎是碾压姜望。 爪风迎面眼看就要被轻易撕碎。 在这样的危险时刻姜望的右臂动了。 他的右臂握着长相思。 他的右臂在先前的争斗中被庄承乾所侵占。 于是一剑斜挑。 这只是一挑而已。 是最基础、最普通的剑式。 但这同时也是洞彻本质的一剑是直抵真实的一剑。直接将那巨大的爪影击破将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斩飞截断了宋婉溪的攻势。 宋婉溪一爪扑来破天压地却被简简单单一剑斩飞。 以区区神通内府修为以仅仅一条右臂就完成了姜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在这个瞬间姜望竟然生出了“只有将身躯交给庄承乾才能逃生”的想法。 他立即将这个念头斩碎。 那样或许能保住肉身但神魂一定无存。结果还不如肉身崩碎。 这个念头想必是庄承乾秘法催生。 “你要再使手段我就配合她杀了我!”通天宫里姜望狠狠地说。 庄承乾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只道:“她有接近真魔的力量一只手臂不够。” 他太了解姜望如姜望这样的人只会战死绝无可能自尽。 姜望也自知这一点并未继续纠缠只冷声回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可能让出更多了。” “只有我能拦住她。” 他们在通天宫内谈判而入魔的宋婉溪却根本不管不顾顷刻又已回返。 她身穿华丽宫衣面容绝美。 但眼神疯狂一只手的指甲被削断一只手的指甲仍如尖刀。 此刻长发乱舞魔气滚滚又是一爪扑来。 她的确是没有什么灵智行事好像只凭本能。 先前那一爪是纯粹动用肉身力量在被斩飞之后好像才本能地开始动用魔气。 魔气一动威势顷刻不同。 如果说先前的宋婉溪是巨石此刻她便是高山! 魔气如蛇如索更在爪落之前疾射而来。 “必须让我立刻接掌身体不然你必死无疑!”庄承乾的声音在通天宫里怒吼。 姜望默不作声。 魔气已近。 庄承乾立即开出条件:“我以道心立誓击退她后肉身还归于你。我们重新争夺。” 姜望放开控制。 只在一瞬间这清秀少年眼神已变。 那是一种睥睨、威严又很复杂的眼神。 而入魔中的宋婉溪竟然再一次怒吼—— “庄!” “我是你最深的执念吗?” ‘庄承乾’轻声呢喃踏步往前。 “我是你最深爱的人所以也是你最仇恨的人吗?” 他踏步挥剑。 一剑便将那些如蛇如索的魔气斩断一步已经迎向宋婉溪。 宋婉溪一爪涌动魔气盖脸而来。 ‘庄承乾’一剑挥出自然至极地破开魔气。 “为你修指甲。” 那尖尖长长的指甲被斩断整整齐齐。 他还剑入鞘已然与宋婉溪贴面而立两根食指都冒出浑圆血珠那是这具身体的心尖血分别点在宋婉溪的眉上。 他的声音温柔食指轻轻抹过。 “为你画娥眉。” 这一画宋婉溪那满蕴疯狂的眼睛竟然闭上。 入魔两百一十八年都是半睁着的眼睛竟在此刻闭上! 而‘庄承乾’轻轻一按便已将她按回残破石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势相异也 庄承乾以远不足够的力量轻松压制入魔的宋婉溪。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以高出姜望不止一筹的视野来应对同样的局面如庖丁解牛自然流畅。 威胁既然解除姜望自然第一时间要寻回肉身的控制权。 “可以了!”他说。 但通天宫内庄承乾大步一踏逼向姜望:“什么可以了?哪里可以?” 此时的肉身为庄承乾所控制哪怕通天宫是姜望的根本所在此刻对庄承乾的压制也已经大大减弱。 庄承乾一步踏前姜望就被逼得后退好几步。 主客之势已异! “不要忘了你发过道心之誓!”姜望又惊又怒。 “我欣赏你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幼稚!”庄承乾哈哈一笑:“道心之誓我有两百三十一种方法可以破解需要教你吗?” 他从来没有打算遵守承诺。 所谓的击退宋婉溪就还归身体根本只是谎言只是骗姜望暂时放弃抵抗罢了。 仅凭一只手的确无法战胜宋婉溪不然也不可能瞒得过姜望。 但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仍然不准备遵守信约。而是用共同的性命之危欺骗姜望。 对他来说盟约不过一张纸承诺不过一句话。无法破解的誓言才算有些规束。但事实上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可能并不存在那种誓言。 无论道心之誓、心魔大誓、血祭契约本质上都只是一种道法的演化。或以道心、或以血脉建立起无法斩断的纽带。但任何道法都有被破解的可能。 道术体系发展到如今欺骗道心的办法已经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各大超凡势力用于制约门人的手段已经基本上不会有纯粹的誓言。 庄承乾步步紧逼老实说他很期待姜望是否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 只有胜券在握对自己有足够自信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期待。 他庄承乾当然是。 尽管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姜望还能做到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姜望一步步后撤很快就要避无可避。 “如果在最后的关头你只选择退缩这会让我对你非常失望。”庄承乾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 通天宫里这句话刚落下他的耳中就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老迈却暴怒着的声音—— “放开你的脏手!” 杀意凛冽响在地底魔窟中。 控制这具身体的‘庄承乾’愕然回身:“宋横江?!” 一个根本无法蕴藏怒火、表情凶暴的老者正站在里窟入口处拳头紧握气势凶蛮。 赫然是八百里清江之主! 宋横江为何会去而复返? 这不合理。 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已经离开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都说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回来。 ‘庄承乾’心念急转迅速想到了问题所在。 在姜望第一次走进这里窟之前因为心神不稳步伐缓慢还被旁边的血纹石棺撞了一下。彼时好像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但现在想来那一撞大有问题! “你在那血纹石棺上做了手脚?”庄承乾在通天宫内问姜望。 “我只是提醒一下宋横江他的秘密有人知晓。” 姜望沉声以应而后竟然不管不顾直接神魂遁出离开了通天宫。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短暂离开这一次他带走了所有的神魂力量几乎等同于彻底放弃了这根本之地! 整个过程中看也没看一眼那缠星之蟒。 他把通天宫留给庄承乾也即是把宋横江完全地留给庄承乾应付。自身却遁进了第一内府中。 面对庄承乾的进逼他步步后撤并非是退缩而是在拖延时间。 他与庄承乾的战斗之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入白热化并不是庄承乾的急切。事实上整个战斗过程里一直是他在加快进程。 因为他很赶时间! 因为他清楚宋横江很快会折返! 为了与假想的那个姜魇一战他做了诸多准备。神魂焰雀、灵空殿、长相思剑灵、红妆镜……因为修为不足的关系准备并不完美。所以他一直对“姜魇”表现得很包容。很多时候好像都忘记了通天宫里这位恶客的存在。 但其实对于一直试图影响他意志的姜魇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包容从来都没有什么信任。隐忍只是因为没有把握。 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心魔孕生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决战时刻的来临。 在他最早的计划中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姜魇然后逃窜。如果这些手段都不能奏效那就说明他完全不是“姜魇”的对手——那就为“姜魇”找一个对手! 哪怕姜魇杀死了他成功夺舍宋横江也能把姜魇杀死。 成就内府修士之后哪怕通天宫崩坏他的神魂也可以在内府中存活下来。 只要肉身不毁还有机会去想办法修复通天宫——前提是他能在宋横江击溃姜魇神魂之后、毁掉这具身体之前重新接掌身体说服宋横江停手。 这无疑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成功的机会渺茫至极。但总比直接被姜魇无声无息碾灭要好是不得已之下的冒险。 有得选总好过没得选。 通天宫内的变化只在顷刻间。 ‘庄承乾’根本来不及追踪姜望的神魂本源已经控制着身体放开宋婉溪撤离石台。 因为宋横江的拳头来了! 这位清江水君一拳洞穿空间正出现在双目微闭的宋婉溪旁边占据了‘庄承乾’先前的位置。 仔细瞧了宋婉溪一眼看到她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害才回转过身冷视‘庄承乾’:“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跟我解释这一切。” 面前这个人给他十分复杂的感受。 对方避过他的拳头诚然有他有意控制威能、生怕波及到宋婉溪的原因也展现了对方极高的境界。但偏偏此人身上的气息强度绝不可能超过外楼。 明明肉身很是年轻不是因为修行有成而停驻的年轻是那种年岁不高的年轻。但眼神深处的那种沧桑却像是已经活过了很久很久那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神! 而且……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也是他给对方说话机会的原因。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宋婉溪并未真正受到什么伤害。 ‘庄承乾’非常清楚他绝非宋横江的对手。 宋婉溪徒具力量没有神智他才能以弱制强。宋横江却是真正的强者曾经也靠近洞真门槛的存在。绝不是他仅凭往日境界就能跨越的存在。 所以他二话不说直接求饶:“误闯此地实是冒犯天颜。但是水君大人我救过您女儿宋清芷性命!” 第一百八十章 潮声起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展开也十分意外。 “清芷?”他问。 ‘庄承乾’收摄眼神中的睥睨霸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单纯、更有少年气。 诚恳说道:“我是枫林城道院学子姓姜名望枫林城域发生变故时我冒死救了小公主此事您应该知情。” 非常自然地把姜望的功劳据为己有。 第一内府里姜望气得神魂都要炸开了。这什么狗屁开国太祖也太无耻了些!抢他的身体还抢他的功劳。 须知他本来也是打算在宋横江击溃庄承乾神魂之后用这件事来保命的! 宋横江沉默一阵问道:“血纹石棺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最让他疑惑的一点对方有意也好无意也好闯进这等隐秘之地正该谨慎小心才是怎会破坏环境、留下痕迹? 虽然那痕迹很细微但在他这样的强者眼中简直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在下误闯此地见得阴魔实在紧张又不知此地有主。”‘庄承乾’一脸苦涩:“见那血纹奇诡便忍不住动了动。” 他的一应表情如此自然毫无破绽足见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就像姜望一直在做准备对付他一样。 为了更好的掌控这具身体他也暗暗做了很多准备。 宋横江面无表情又道:“你如何误闯进此地且不说便说说你是怎么瞒过孤的?”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站在宋婉溪的身前足见对这位亲人的重视哪怕她已经入魔事实上再非水族。 “我也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只是见此地神秘便小心观察在那间极华丽的洞窟里四处摸索也不知怎的动了一面铜镜竟……竟然进了清江水府中!” ‘庄承乾’对答如流仿佛根本不用思考说得都是实话心里话。 这等随口说瞎话的能力简直叫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叹为观止。 水底魔窟里‘庄承乾’战战兢兢地继续道:“摄于水君威严我不敢在水府里久待。摸索尝试了许久才找到返回之法便又回到此间。实在不知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大人。” 在他的表述里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刚好他进去水府的时候庄高羡、宋横江等人进来。他回来的时候宋横江等人又已经离开。他甚至不知道庄高羡、宋横江这些人曾经来过。 他无知又单纯可靠且懵懂。 “那你运气真是不错。”宋横江脸上的皱纹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看不出太多情绪:“董阿是你所杀?” 他迅速联系起之前杜如晦强行登门的理由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借口。眼前这个有些古怪在身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董阿的凶手而杜如晦真的追踪到了这里来。 听到宋横江这个问题的瞬间‘庄承乾’的表情变了。 变得悲愤、勇敢、不屈偏偏眼神中还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痛苦非常传神。 他声音颤抖地说:“是。董阿是我的老师我亲手杀了他!” 他咬着牙压着恨:“因为他竟然伙同庄高羡、杜如晦用枫林城域全城百姓为代价换取白骨真丹!为官失职为师失德为人失本。我不杀他无以宁心!” “原来是这样。” 宋横江眼神动了动他此时才算知道了枫林城域的真相当然其实他并不关心枫林城关心的是此事之中庄高羡所表现出来的取舍。 “庄王宫里应当保留了白骨道的资料。知道白骨真丹不足为奇。”他自言自语道。 ‘庄承乾’愤怒道:“为人君者怎可轻弃其民!我相信水君大人就绝不会抛弃水族百姓!” 他是如此激愤如此痛苦只怕姜望本人也未必能再现这等情绪。 宋横江摇摇头:“人族水族不同水族繁衍不易……” “有何不同!”‘庄承乾’打断他:“人族水族早有古老盟约本来亲如兄弟何分彼此?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歧视水族的人太过忘本!尤其咱们清江水族为庄国流了多少血付出多少牺牲!难道他们都忘了吗?” 宋横江明明表达的是人族比水族繁衍容易数量远超更有牺牲的余地。‘庄承乾’却扯到了两族的权益。 此时的他表现得完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坚持人族水族平权牢记水族牺牲的历史坚定维护水族的权益。 宋横江这样一心为水族着想的水君显然是希望人族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的。在不考虑其它因素的情况下三言两语中塑造的这种形象能够让他安全性大增。 ‘庄承乾’这完全是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宋横江的表情果然柔和了一些。 ‘庄承乾’又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做人的宗旨。在枫林城域遇险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人族水族的区别谁离我最近我就救谁如此才能将小公主安全带离……” 他眸中泛红:“可是我的师兄弟们却一个也……” “我要替清芷谢谢你。”宋横江缓声说。 “这是应该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这样做。”‘庄承乾’言辞恳切表情真诚:“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还救过水府一位叫小霜的姑娘。当时有一个人族修士将她掳掠目标是为了抽取道脉。此等恶毒行径我自然看不过去于是拼死出手!现在想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清庄庭的真面目!他们连水族这样为国家拼过命的盟友都能相害毫不在意誓言、承诺、真情。又怎会真正在意百姓呢?” “终究以前的我还是太天真所以才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说着黯然垂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他为他枫林城域里的家人朋友流泪表现得比这具身体的本人更伤痛。 他完全不怕宋横江找来小霜对质甚至最好是能找来小霜。因为他的这番话完全可以是真的。 宋横江表情和缓:“这不怪你孩子……” 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忍不住了。 他引来宋横江是想驱虎吞狼给自己创造死里逃生的机会。结果这一虎一狼不但没有打生打死反而在这里聊了起来! 而且看这个趋势再聊下去这两人说不定还能再结一次义来一个忘年交! 他咬了咬打算重返通天宫打断庄承乾的表演。 便只听宋横江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气势陡变。 拳头再次轰出带出无可匹敌的威压。 属于神临境顶级强者的力量将‘庄承乾’身周的空间完全压制。 他看得出‘庄承乾’境界高于力量于是直接以力量强压不给任何反抗机会。 这是真正动了杀心。 他真的感谢面前这少年救了宋清芷也真的感谢他为水族考虑过但也真的要杀了他! 虽说面前这少年的表演无可挑剔甚至他这样阅人无数的存在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但他根本不相信这少年来水底魔窟的目的这样单纯。 他不相信误闯不相信巧合。 而水底魔窟出不得半点意外。 所以哪怕‘庄承乾’说了那么多表现得那么完美。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后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出手。 为整个清江水族的未来计所有的意外都应该被抹除。无论……那是什么! 一拳出。 于是潮声起江浪涌死兆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肝胆相照 宋横江这一拳固然是姜望想要看到的。 但也打破了他的幻想。 即使他是救了宋清芷一命的恩人在得知了水底魔窟的秘密后宋横江也不可能放过他。 一时间竟然陷入死局。 宋横江打死了庄承乾之后也会顺便打死他。而庄承乾若能逃脱一样会攻入内府将他的神魂本源打破。 他假装上当让出身体控制权躲入内府深处正是为了以退为进但现在很可能已经没有进的机会。 第一内府深处开拓的三千个房间并不是他的堡垒而更像是他的坟墓。 他需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在死局里求生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但……还能怎么办呢? 体内的庄承乾占尽优势但对现世中的‘庄承乾’来说他也需要用尽一切办法以内府境的修为从神临境的宋横江手下保住性命。 所以他大喊道:“大哥我是承乾!” 拳止潮声歇。 宋横江的拳头悬停在‘庄承乾’面门而后缓缓右移让宋横江浑浊的眼睛得以与他年轻的眼睛四目相对。 ‘庄承乾’扯了扯嘴角表情苦涩声音沉重:“大哥是我。” 宋横江的表情里没有太多惊讶。 事实上他也隐隐有预感。 这处废弃的水底魔窟当年正是他和妹妹以及庄承乾一起发现的! 是他们年少的探险经历之一。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晓这里他实在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但他想不通的是当年庄承乾的死是他亲眼所见证绝无虚假。怎么将近两百年后又能够再次出现?是当年就未死还是他掌握了什么死而复生的神通? “你如何证明?”宋横江问。 ‘庄承乾’洗去年少的遮掩满眼沧桑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这处水底魔窟是我们当年一起发现的。婉溪住的里窟是我同她一起布置的。我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是证明。” “但我记得我的义弟已经死了。”宋横江说。 他的声音里也有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要说对庄承乾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当年是生死兄弟情深义重。庄承乾死前的最后一次战斗也是与他并肩。 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早已经接受庄承乾战死的事实。如今骤然听到他还未死难免有些不容易接受。 ‘庄承乾’涩声道:“我是死了但幽冥是白骨的老巢。我哪敢死?” 他这话说得好像有些矛盾但宋横江完全能够理解。 ‘庄承乾’当年的确是战死了但亡魂不敢进入幽冥因为幽冥是白骨尊神的老巢。在幽冥之地他不会有任何反抗机会而白骨神必然会对他施以永世的折磨。 所以他死了但不敢真正死去。 “当年我杀死谷漪引得白骨降世。那一战大哥你身受重伤我肉身崩坏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才打破了白骨神相将祂逐回幽冥……” ‘庄承乾’讲述道:“我寿数杀尽却不敢入幽冥于是舍弃一半神魂制造神魂一同崩灭的假象而后借冥烛藏身。非是有意欺瞒大哥实在是不敢让白骨探知真相。” 对于当年的战斗细节能描述得如此清楚庄承乾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怀疑。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收回了拳头脸上的皱纹似又深了几分:“既然是你先前又为何骗我说你是什么姜望?” ‘庄承乾’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宋婉溪眼神里满是悲切:“我当年眼瞎才娶了白骨圣女。以致于叫婉溪为白骨道所害你也因为白骨神无望洞真……大哥我哪有脸认你?” 骤逢故人宋横江显然也有些心神动摇他缓声问道:“你既然滞留人世又怎会看着明启身死让高羡变成如今模样?” 庄明启正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是庄高羡的生父。本性仁厚治政以宽谥号为大庄仁皇帝。 庄承乾意外身死后是他稳定朝政安宁形势。让庄国从连年征战的怪圈中走出得以休养生息。这才积蓄了足够后来庄高羡倾国而战的战争潜力。 可惜他英年早逝。 史载是染重病而死。可病也不详医也不详只是含糊带过。其间的问题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彼时宋横江还在闭长关以稳定白骨神留下来的伤势。等他出关之后一切都晚了。庄承乾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已经身死。好在庄明启活着的时候留下了子嗣叫庄国不至于三代就绝嗣。 ‘庄承乾’闭上眼睛显然不忍回想但还是说道:“我连大哥你都不敢告知又怎敢让旁人知道我神魂尚在?冥烛本身力量有限我的神魂亦残缺未复只能一直躲在封存的白骨秘库里一躲就是百年。明启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高羡的成长我也未能参与。世人不知我我亦对世人无知。” “是后来白骨道死灰复燃枫林城主魏去疾自封存秘库中取出冥烛以诱白骨道教众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我不能让白骨道的人发现我单独驾驭冥烛又不能恒久。实在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后来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了白骨之种我便借他转移藏于他的通天宫里。” “你已经将他夺舍?”宋横江冷不丁问道。 “并非夺舍。” ‘庄承乾’苦笑摇头:“这事说来话长。白骨重返现世之心不死要在枫林城域制造阴谋灭城以炼丹。我隐约感知到一些白骨道活动的痕迹但碍于这少年的实力无法得知更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想办法借冥烛传他白骨遁法暗暗影响他的意志让他得以在剧变之前救下清芷。也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唯一能为大哥做的事情。” 庄承乾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似谎言。 但姜望非常确定他救下宋清芷纯粹出于本心。因为他当时并未特意去救宋清芷而是在救安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救宋清芷是他生来就有的善良本性但也只是顺手为之。 彼时的庄承乾何时施加了什么影响? 却又在此时拿此事对宋横江邀功! 偏偏看宋横江动容的表情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于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何照顾保护他的女儿他深信不疑。 龟缩于第一内府里的姜望无法揭穿庄承乾。 但他敏锐地意识到庄承乾对宋横江并不真诚。他们并不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亲如兄弟肝胆相照。至少庄承乾这一边不是如此。 这让他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或许可以影响局势。 “至于这少年的身体……” ‘庄承乾’仍在认真地讲述谎言完全把姜望的故事改头换面但这个世上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望的经历了。 “离开庄国后他在一次探险里为宝所迷不听我的劝告执意争夺。结果在争斗中被人杀死彼时我的力量不足以干涉只能看着他身死被弃尸荒野。” “在神魂消散之前他把这具身体交付于我。唯一的执念就是要我杀了他的老师董阿。我也不能容忍朝廷有此奸臣当权因此同意了他。” “后来辛苦修行一路跋涉其中艰难也不必再说了……” ‘庄承乾’叹了一口气:“最远到了齐国经历不少故事也慢慢寻回了一些力量。才算看到光明所在。对于之后的人生有了一些计划。” “这次回来庄国一来是想到婉溪墓前看看二来是怀念故土。三来……就是为了满足这少年的遗愿。几经波折终于杀死了董阿让此身少年的亡魂得以安息。我也终于能够坦然使用这具身体可以重启我的人生。” “被杜如晦追杀时我不愿暴露身份便躲在了此处。想来此地无人知晓我也可以在婉溪的故居里独自缅怀……” 他悲伤的情绪一转变得又愤慨又愧疚:“没想到后代子孙不肖竟然已经忘却了当年咱们兄弟之盟仗势强压水府。大哥我这……我实在惭愧!” 自陈身份后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作为庄国太祖为什么要杀对庄国忠心耿耿的副相董阿以至于引得庄国现任国相杜如晦追杀。 但不等宋横江发问‘庄承乾’就自然而然地补上了这个漏洞。 承人舍解人执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撒谎也有境界庄承乾在这方面的层次定然不会低于他的修为境界。至少也是当世真人级别的谎言大师。 伪装成姜望时是一套说辞眼看姜望的身份不能保命之后自陈本来身份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说辞。 而且完全融入自己的“新境遇”乍听起来仍然有模有样显得真诚且极富情感。 要知道这还只是随机应变的临时发挥。 若不是姜望就是他口中的‘这少年’本人说不定也相信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日落 宋横江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再说。” ‘庄承乾’恨声道:“我对不起婉溪庄家也对不起宋家。叫我看见今天这般样子还真不如当年就死在白骨手里身魂俱灭!” 宋横江垂了垂眼眸藏住其中哀伤:“你既然已经借体复生回到当年的修为也只是时间问题。以后好生管教高羡便是。他毕竟是婉溪的孙儿本性或不至于太坏。” “如果婉溪还在明启不会死高羡也不会这样……”‘庄承乾’红着眼睛声音涩苦:“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婉溪给了白骨道可趁之机。” 宋横江回头看了看双眸已闭的宋婉溪:“这些话[新笔趣阁 biquleco]说再多婉溪也回不来了。” 因为宋婉溪之死他对庄承乾当然是有怨言的。但也谈不上恨意毕竟凶手是白骨道背后的仇人是白骨尊神而他当年和庄承乾的确兄弟情深。 并且客观来看现在的局势庄承乾的复生对他对清江水族来说都应该是好事。 庄高羡君臣明显的对清江水族不甚尊重而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一直都在为清江水族的未来担忧。 倘若庄承乾能回复巅峰重掌大权……那清江水族的未来也算是重新有指望了。毕竟在庄承乾时代庄境之内人族水族一直是平等相处的。 庄承乾无论对外人怎么样有多冷酷至少对他一直都很敬重对宋婉溪的确是有真情实意对水族也一直保持着尊重。 他永远不会忘记面对白骨尊神之时庄承乾的暴怒疯狂。 哪怕在庄高羡时代庄庭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他也没有怨怪过庄承乾。毕竟人已经死了人亡政熄再正常不过。 现在庄承乾复生归来等他走后庄承乾也可以照顾一下年轻气盛的宋清约。 因为这些零零总总的原因宋横江的怨念并不深刻。 只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还担心刺激到庄承乾便立刻转问道:“我一直以水沉琉璃棺镇封婉溪的魔气你怎的将她封印打开了?” 他倒是不怀疑宋婉溪和庄承乾怎么打起来的已经入魔且失去灵智记忆的宋婉溪攻击生人再正常不过。 “我也是进来魔窟后才知道当年大哥你引了婉溪入魔令她生机得以存留。” ‘庄承乾’缓缓讲述道:“恰好我知道一门秘法可以用另一神魂替她入魔。还回她的记忆与神智而时隔多年当年她的致死之因已经消散那么她的记忆和神智便有机会利用冥烛转移……”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但却自然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宋横江脸上皱纹一颤瞬间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婉溪可以复活?” ‘庄承乾’苦涩道:“只是有这个可能。我刚才就在做尝试试图自己替代她入魔。如果婉溪能够复活我成魔也无妨死了也甘愿。但……” 他太了解宋横江了太知道这位结义兄长的性格太清楚其人的弱点命门所在。所以他太知道如何左右其人的选择。 “但是什么?”宋横江的声音难掩急切。 “但我现在修为太弱神魂也很残缺不足够替代她入魔。刚刚给她解开封印后一下没注意还险些被她杀死。只能想办法再封住她然后大哥你就来了……” 每个人的每一生都有很多选择。向左还是向右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横江直接问道:“什么样的神魂才能替她入魔?” “至少也要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之后才能够做到。因为婉溪现在的身体已经有成就真魔的可能。一般的神魂根本扛不住魔气侵袭。” 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也就是神临境! 换而言之……宋横江很合适。 宋横江果然没有犹豫只问道:“我可以吗?” “这怎么行!” ‘庄承乾’断然拒绝语气坚决得像刀锋斩落:“大哥你是清江之主一族所系怎可冒此奇险!” 他言辞恳切:“待我恢复神临境界养足神魂便可自行此事。” “等你恢复神临要多久?”宋横江问。 “以这具身体的天赋来看多则二十年……”‘庄承乾’咬咬牙:“少则十年!” 从战斗姿态中脱出老态毕显的宋横江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为兄等不了十年了。” ‘庄承乾’只是不肯:“或者咱们也可以想办法另抓一位神临修士过来为了婉溪付出一些骂名也是值得。” “抓谁呢?”宋横江反问:“哪个神临修士不是有名有姓牵出萝卜带出泥。若是走漏消息被人打上门来水族本就势弱婉溪又是魔躯还能活吗?甚至清约、清芷都要被连累。” 他长叹一口气:“我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若能以残命救活婉溪那是再好不过。以后有你们俩照应清江水族我也可以放心。” ‘庄承乾’声音竟有些哽咽了:“大哥……我要如何如何……” “不必做此儿女情态。”宋横江一摆手斩钉截铁:“你就说这秘法你有几成把握?” ‘庄承乾’抹掉眼泪咬咬牙道:“如是用旁人的神魂考虑到对方的挣扎或者只有三成把握。但是大哥你自愿配合……能有六成!” 他没有说十成把握因为那根本不现实。 宋横江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非常。 “足够了。”他说。 第一内府深处姜望已是惊住了。 庄承乾这是要靠一张嘴说死宋横江? 他百分之百能够确定庄承乾又在撒谎。之前庄承乾还未暴露身份时也试着哄骗他替宋婉溪入魔来着只是彼时的说辞是帮姜望成就真魔之身给他复仇的力量。 由此可见庄承乾惯于操弄人心每每针对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弱点。 只是他始终对姜魇保持警惕所以根本没有上当。 但宋横江显然对庄承乾非常信任。 毕竟在三百多年前开国之战宋横江就帮庄承乾在澜河拼过命帮助庄国立过国。 从他们刚刚的对话来看在剿灭白骨道之战里宋横江又与庄承乾联手大战白骨神以至于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势。 其中固然有宋婉溪的原因但他对庄承乾也真的是毫无保留拿他当至亲兄弟。 而现在庄承乾几句话一说宋横江竟然就准备奉献自己。 虽然是为了救他的挚亲但又何尝不是出于对庄承乾的信任呢? 这听起来也太荒谬浑不似八百里清江之主该有的智慧。但又切实的发生了。 有时候未必是谎言有多高明未必是被骗者有多愚蠢。 能被骗到的人都是为你打开心门愿意相信你的人! 就像宋横江之于庄承乾就像姜望之于方鹏举。 姜望不能再等待再等下去庄承乾就已经把宋横江吃干抹净他便失去了这扰乱棋盘的变数必死无疑! 所以他停下了探索内府深处寻求突破的脚步收拢所有神魂力量包裹住神通种子控制内府。 发起仅有的反击力量! 通天宫停于天地孤岛此刻被庄承乾的神魂所占据。 而天地孤岛之上云顶仙宫的废墟轰隆隆移动起来。 在云顶仙宫之上那如大日般的第一内府…… 轰然坠落! …… …… ps:今天是赤心巡天连载一周年啊……我居然真的坚持了一年。颇多感慨一时难言。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谢谢你们。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殊死一斗 ‘庄承乾’正和宋横江解说着替代成魔的秘法。 这秘法当然有问题入魔本质上是不可逆的改变魔已非人至少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逆转入魔的办法。他自己也从未有过替代宋婉溪入魔的决定。哪怕宋婉溪的确是他一辈子最爱的女子。 他毕竟最爱自己。 但要想瞒过宋横江秘法就不能有问题。 所以庄承乾选择把问题藏在宋横江无法验证的部分也即是替代入魔之后。 比之他给姜望准备的“真魔秘法”又做了十分精细的调整。 相同点在于整个替代入魔的前期过程都是经得起推敲、完全可行的。 只不过之前的姜望听都没听现在的宋横江则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人生之旅由一个一个的选择组成。 在不同时候做的不同选择中宋横江显然做了偏向于庄承乾的选择。 也不知是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因为对挚亲的爱或者是由于对清江水族的牵挂又或者……是被某种力量所影响。 这具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庄承乾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与宋横江的交流都未间断神魂本相直接踏出通天宫。 在这具身体里这是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第一次出现在通天宫之外的地方。 他跃出天地孤岛迎上那绵密的云层、广阔的云顶仙宫废墟一把将其撑住。 大手翻转一道青色手印压在云顶仙宫上空将其牢牢镇住。 “哇呀呀外贼竟敢冒犯仙主!” 圆嘟嘟的白云童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小剑脚踏疾云张牙舞爪杀将出来:“要你狗命!” 啪! 庄承乾随手一巴掌将他扇回云顶仙宫。 大概是打得狠了好半天都没有再吭声。 废墟状态的云顶仙宫被镇住但第一内府所化烈日仍在坠落。 五府海翻腾不息深受震荡。 内府是身内之府邸命魂之家宅自然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普通人的家宅迁移都需要选黄道吉日考量各方因素因为常常要牵扯根基。内府更不必说。 但姜望管不了那许多整个肉身都被庄承乾占据了他还哪里顾得上根基! 这五府海内内府还是第一次移动位置。 骤然一动大海翻涌。 这一幕姜望是借鉴红妆镜镜中世界演化情景所构想出来的杀招只能应用于身内局限性极大可以说是专门为姜魇准备。 他要在五府海内重演覆海劫。 再现那大日坠落、大海灼干的一幕。 若那一幕真的发生毫无疑问天地孤岛会坠毁通天宫会崩溃占据了通天宫的庄承乾也会随之消亡。 至于此身以后的道途那就以后再想办法。只要不死总有办法。 这是自毁以搏命的杀招。 庄承乾轻松镇住云顶仙宫打飞白云童子唯有面对内府所化大日才稍稍凝重了些。 他探手。 青色手印再次打出远远看去就是一只青色举手托举大日…… 将它推回天穹! 庄承乾如此强大! 在无法抵御的巨力前第一内府不断后退、不断上升。 于此之时千百条神魂匿蛇冲出内府。就像内府中的姜望在绝望之下的最后挣扎。 庄承乾大手一张打出三只巨大的青色手印四下翻飞精准捕捉神魂匿蛇。 这具肉身的嘴唇忽然动了大喊道:“割裂血纹是我的提醒!你妹妹的死有阴谋!解封她你会知道答案!” 姜望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在神魂斗争的时候找机会偷偷控制肉身部分。 他并不知道庄承乾、宋婉溪当年的恩怨情仇。 但入魔后的宋婉溪那几声叫喊以及庄承乾对她说的话来看她们之间的关系绝对出了问题! 绝不仅仅是庄承乾对宋横江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照顾好宋婉溪心有愧疚而已。 是什么让宋婉溪对庄承乾充满仇恨? 姜望敏锐的察觉到这当中的故事或许可以让宋横江改变主意。 所以他奋起余力并不是真以为靠自己就能击溃庄承乾而是为了吸引庄承乾的注意力找机会撬动嘴唇发出声音。 但令他奇怪的是宋横江并没有任何反应。 仍然继续着他之前的话题问道:“替换之后呢?婉溪的神智和记忆在哪里栖身?我这具身体已经不堪使用了……” “自然是冥烛。我会把冥烛先让出来再为她寻找合适的肉身。”庄承乾的声音继续响起。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惊觉他的声音并未传出去。他以为的自己暗度陈仓控制了嘴唇发声只是庄承乾让他以为的幻象! 一切都是幻觉他做了徒劳的努力。 他这最后的冲锋仿佛也是庄承乾有意给的机会就是为了彻底让他绝望。 那漫天乱窜的神魂匿蛇已被纷纷打散。 而四只青色手印呼啸便上交叉着一齐盖住内府把姜望的神魂本源牢牢封镇其中! 只等他解决了宋横江便会再回身了断。 “你怎么了?”说着说着宋横江忽然问道。 “没事可能还没有彻底适应这具身体恍了一下神。”‘庄承乾’说。 五府海内姜望的殊死一斗对他造成的影响只是恍了一下神! 跌落在内府中姜望沉默地看着“房门”。 这座第一内府他探索了三千个房间已经是极限深远。 庄承乾的确是他一路行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现在也是他最绝望的境地。 哪怕是面对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时候也至少有个凶屠重玄褚良在保他。 而此时他独自面对庄承乾。 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单独面对庄国开国太祖。 他所有的手段都用尽所有的准备都被破解。 他相信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但好像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任何改变吗?” 他茫然了。 身外。 庄承乾已经开始描绘阵纹与宋横江做着所谓“替代入魔”的准备。他时而表述对宋横江的不舍时而用言语勾画宋婉溪复生之后美好的未来。 府内姜望艰难地爬起来努力运转神魂道术想要撞破庄承乾施于内府的封印。但都是徒劳。 一次次开始一次次跌落。 身外。 ‘庄承乾’郑重其事诚恳说着:“以后清约和清芷就是我的亲儿女。我会好好……” 府内。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一定有办法的……” 无论有多绝望无论有多艰难。他没有放弃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 他隐约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种灵感但那灵感如此飘渺难以捉摸。 身外。 庄承乾食指早就点破正以鲜血在宋婉溪身周描绘阵纹。 府内。 有幽幽的呢喃声响起…… 像是无意义且含糊的呓句又像是某种古老咒语。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傀 宋横江静静看着‘庄承乾’刻印阵纹那繁复的纹路像一朵朵小花绕着宋婉溪盛开。 此时的宋婉溪双眸微闭娥眉上两撇猩红那是‘庄承乾’的心尖之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有多爱庄承乾。 入魔之后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未合眼是感应到了庄承乾所以才能安睡吗? 如今这个清秀少年模样的庄承乾他看起来很不习惯。 他还是更习惯那个相貌丑陋、为人豪迈的庄承乾。 是的。在他的印象中庄承乾既有为侠者“交结五都雄”的豪迈也有为将者漠视生死的冷酷。 庄承乾既不像庄国史书所载的那样伟岸也没有雍国人嘴里的那样卑劣。 他是一个复杂且立体的人物。 但于宋横江这个结义兄长而言。 无论庄承乾对别人怎么冷酷无论世人如何评价庄承乾。至少对清江水族对他宋横江庄承乾一直做足了姿态。 就如他和庄高羡对峙时所说庄承乾还在的时候来清江水府从不带一兵一卒从来执弟侍兄之礼从无趾高气昂之态。为将时如此为君时亦如此。 宋婉溪的死让他对庄承乾产生极大的怨念。但庄承乾彼时的那副悲伤癫狂也做不得假。他甚至不顾国家稳定手刃同样是他妻子的谷漪并以整个白骨道为宋婉溪陪葬。最后也是轰轰烈烈战死在与白骨神的战斗中。 他不能说庄承乾没有尽力没有赎罪。 只是有时候造化弄人大约天意不使美好长久。 “这很像水萍花。”宋横江看着那逐渐成型的阵纹道。 在水族的传说中水萍花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景流离失所的水族渴望有一方安居之河不愿再四处漂泊。 庄承乾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他听宋婉溪不知说了多少次。 所以他的声音发涩:“婉溪就快回来了我们可以团圆……” 谁也不知他的哀伤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但漂泊的尽头未必是安定也有可能……是死亡。 阵纹彻底成型。 像红色花海将双眸紧闭的宋婉溪围于其间。 宋横江缓慢地半蹲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冰凉刺骨。 他呢喃:“就像水萍花开满了我回到故乡。” 清江水族这一支原先并不在清江。是经过漫长的迁徙才来到此地。但哪怕是对宋横江来说所谓故乡的记忆也实在太遥远了。 唯独年少时候和妹妹一起嬉闹的快乐时光如在眼前。 他缓缓闭上眼睛神魂离体遵循着庄承乾所描述的秘法推开魔气遁入宋婉溪的元神海中。 ‘庄承乾’跪坐在一旁流着泪道:“大哥……” 神魂彻底进入宋婉溪元神海自行魔化之前宋横江留下了最后的神念。 “为兄最后一次把婉溪交给你照顾好她……” “兄长……”‘庄承乾’泪流满面:“请放心。这一次我……” 他的声音悲伤他的表情沉痛。 但他的手如此平稳一只手盖上宋婉溪的眼睛似乎不忍心叫她看到惨像另一只手直接如刀横过! 直接干脆狠辣。 宋横江那神魂离体的身躯直接被斩飞了头颅!在狂飙的鲜血中倒地。 此时深入宋婉溪元神海中、正在自行魔化的宋横江当然也察觉到不对携带庞然力量外冲。 却撞上无形壁垒重新跌落血色的元神海。 庄承乾一印按在宋婉溪眉心止住宋横江的反抗。 他现在的力量未必能够压制宋横江的神魂。 但借用宋婉溪的这具魔躯为囚笼却有了足够的可行性。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探索到这上古魔窟各有收获。宋横江后来能够引导宋婉溪入魔保住她的生机。庄承乾所得其实更多! 只是一直没有太多机会施展罢了。 切断了宋横江肉身对神魂的支持之后‘庄承乾’平伸左手悬于宋婉溪脸上。 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部轻轻一划顷刻间血流如注! 那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 叫人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鲜血仿佛流之不尽。 庄承乾不停摧残这具身体的潜力以化出更多鲜血。 汹涌而出的鲜血河流将宋婉溪整个覆盖将她裹成了一个血人。 血流滚动隐约凸显种种奇诡纹路像鲜血虫豸一样爬行。 庄承乾所要的比姜望想象更多! 他并不仅仅是要杀死宋横江杜绝后患。而且是要拿宋横江的神魂与宋婉溪的魔躯一起完成他的真正设想。 在突兀看到宋横江重返水底魔窟后就立刻生出的设想! 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宋横江有巅峰神临之魂。将他们炼在一处便有机会成就血傀真魔。 拥有真魔战力却完全为他所控制的血傀! 血傀真魔是只存在于他构想中的产物但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完成。 届时等他再完全掌握姜望的身体恢复当年的真人修为他就独握两大真人战力真正更胜从前。 鲜血不断流失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但他的眼睛却愈来愈亮。 鲜血流淌、凝固形成一只奇诡邪异的血棺。 宋婉溪就始终缄默地躺在其中宋横江的神魂桎梏于这具魔躯的元神海里很快就将被魔气所化。 待这血棺彻底稳固揭棺之时就是血傀真魔诞生之时。 一切都很顺利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庄承乾’准备好迎接自己的胜利。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腕的伤口竟然泛起森白的光。 “这是什么?” 内府中的呢喃声终于清晰起来那声音呢喃道——“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手腕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庄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肉生魂回术!” 轰! 仿佛某个古老的通道被打开。 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临现世。 挤进这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 一个高渺淡漠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降临此地。 “庄承乾!”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故见 在第一内府被镇封挣扎无门的情况下。 凭借着永不放弃的坚韧姜望穷搜所有可能想到了一件事。 在两百一十八年前宋婉溪被谷漪害死。 而几十年后庄承乾手刃谷漪与白骨道的大战就此发生甚至引来白骨邪神降世。此战之后白骨道覆灭庄承乾身死宋横江重伤。 这几乎可以想象出一幕庄承乾忍辱负重、为爱复仇的故事。 但姜望看到的不是这一点他认为庄承乾也不是会被感情动摇决定的人。眼前的这具血棺就是明证。 他看到的地方是谷漪的真实身份明显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而她亦是庄承乾的妻子 那么娶了白骨道圣女的人应该是谁? 恰恰妙玉曾经告诉过他答案——白骨圣女与白骨道子是永世夫妻同为未来的白骨神国之主。 那是真实的愿景也好是白骨邪神虚无缥缈的画饼也好。 至少在白骨道彻底覆灭前白骨道教众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庄承乾还有一重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他正是当年的白骨道子是白骨邪神曾经选定的降临容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骨道这样的邪教竟然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参与庄国立国事业。因为白骨道是在建立自己的事业。白骨道的目标分明是要建立地上神国! 如此庄承乾与白骨邪神之间就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利用关系了。 或者庄国本来就是以白骨神国为未来建立庄承乾是白骨邪神在现世的代行者。只是后来庄承乾掀翻白骨道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完全剔除了白骨道的影子。 当年那一场导致宋横江身受不可逆转伤势的大战远非宋横江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宋横江以为的复仇之战于庄承乾而言可能是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宋婉溪对庄承乾本能般的恨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存在。很有可能就与那场大战有关。 白骨道为什么要杀宋婉溪?可能是与清江水族的权力争夺也很有可能……是一种警告。 而庄承乾放任了此事的发生。 姜望甚至认为很可能是庄承乾故意用宋婉溪之死引得清江水族与白骨道死战。毕竟宋横江已经为立国血战澜河或许没有再次发起战争的意愿。 而如果庄承乾是曾经的白骨道子那么白骨邪神对庄承乾一定会极有兴趣。 在枫林城域和阳地两次降临失败丢失了白骨圣躯后庄承乾未必不能成为祂的新选择。甚至于说……从很多年前开始庄承乾就是祂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姜望在很早以前就知晓——凡用白骨秘术必为白骨尊神所沾染这是祂统治神国的手段。 他也因此始终封存白骨秘术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再动用过。 所以他果断施展白骨秘术就是为了引起白骨邪神的注视让祂发现当年的庄承乾并未死去从而再次引发变局! 而现在白骨邪神果然降临。 祂甚至完全是急不可耐不惜耗费巨大神力在仅有白骨秘术施展痕迹、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下直接跨越幽冥与现世的距离降临力量到这水底魔窟中。 此时。 姜望神魂本源困顿在第一内府中庄承乾占据姜望的身体宋横江肉身已死神魂困在宋婉溪的元神海而宋婉溪的魔躯被封入血棺之中。 堪称恐怖的气息于此刻降临。 ‘庄承乾’一把抓住血棺避免他还未彻底功成的血傀真魔被掠夺疯狂后退一直退到里窟洞口。 但见之前承载琉璃棺的那石台无声垮塌。 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幽暗窟窿连接未知之处。 啪嗒。 一只霜白如月的骷髅手掌爬出洞口搭在地面上! 这只骷髅手掌出现的瞬间整个水底魔窟里两界之雾生出响起哀恸鬼哭。 也不知白骨邪神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沟通了上古魔窟打开古老通道在没有任何前置仪式的情况下真正地降临力量于此地。 “庄承乾。” 那淡漠得甚至有些呆板的声音再次重复。 “许久……未见。” “你竟然……还活着。” ‘庄承乾’随手将血棺竖立于身后面对着幽暗窟窿。 他的惊诧、慌乱在此时消失了。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对白骨邪神鞠了一躬:“能瞒过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我很荣幸。” 那只骷髅手掌轻轻一带手掌的主人便整个跃出洞口落在地面上。 这是一副骷髅架子除了过于惨白之外好像非常普通 既不巨大也没有什么恐怖威压。 可以从空洞洞的眼窝直接看到后面的魔窟洞壁。 祂定定地站在那里淡漠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发出:“为这一晤吾久候多时。” “是啊当然。”庄承乾面容平静:“血洗庄王宫的时候杀我儿明启的时候您都在等我。我太知道了。” 当年庄承乾杀死白骨圣女谷漪破坏白骨尊神降临计划又与宋横江联手将白骨尊神降临的本相赶回幽冥。 付出的代价就是庄承乾身死宋横江身受重伤只能拖延着等死。 再之后便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庄明启继位是为庄国仁皇帝。 但是在庄明启继位之前就发生过一件惨事整个庄王宫惨遭血洗包括所有庄承乾的后妃无一幸免。 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交代封存在历史中成为庄庭上下的耻辱。 可以说庄明启正是在耻辱中坐上龙椅。 而这件事竟然是白骨尊神下的手就只是为逼出有可能未死的庄承乾来。 无果之后又数十年白骨尊神再次出手杀死庄国仁皇帝庄明启仍然是为着同样的目的。 但庄承乾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眼睁睁看着他曾经的所有女人近侍、心腹太监、乃至于他的独子庄明启死去躲在冥烛中一躲就是百多年。 也正是因为庄明启死的时候庄承乾都没有出现白骨尊神这才相信庄承乾是真的死了。转而开始培养下一任道子。 “知道但不知罪?”这具骷髅问道。 “吾为真人你乃邪神。”庄承乾直视着祂:“驱逐你何罪之有?” 提及庄明启之后他终于不能再镇压恨意。完全放弃了对白骨尊神那虚假的尊敬而直接是正面相对。 或者说从最早的时候在他还只是所谓的白骨道子的时候他就不曾真正尊重过白骨尊神! 嘭! 似是被激怒了。 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窝中两朵黑色的魂火骤然生起! …… …… ps:我也想写快一点但这部分太难写了。太多线索伏笔要收束要考虑太多字斟字酌还请诸位见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生 黑色魂火跳跃着。 明明没有现实意义上的视线存在‘庄承乾’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一切都被那位神祇所注视。 “汝真以为能改变劫局?”白骨尊神声音淡漠。 ‘庄承乾’很清楚的知道祂说的是劫局而非结局。 此劫字乃是无生劫之劫。 按照他当年的筹谋破坏白骨尊神的降世计划将白骨尊神本相逐回幽冥之后他的伟大人生才刚刚开始。 摆脱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身心的桎梏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实现他的宏伟计划。 代表道门的影响力钉入西境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道属国。 抗击韩殷血战祁昌山脉他要的也不仅仅是三千里江山。 他要的远比他已经得到的多得多! 但他错估了一件事错估了白骨尊神的强大。低估了这尊在漫长岁月里保持神位的幽冥神祇。 降世无望的白骨尊神彻底爆发出来直接废掉了宋横江的洞真之望更以无生劫为他定下死局! 再伟大的宏图在死亡面前也如云烟一般。 他身中无生劫迎来死期哪怕彼时已经成就了当世真人也再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在彼时彼刻他不得不死。 便只能“死”在当时。 一百多年来之所以始终藏身冥烛中就是因为劫数难逃。 早在青羊镇的时候他对姜望有过一段提醒——“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1) 与其说是提醒姜望其实更是在警示自己时时刻刻地警示自己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他成功的借用白骨道力量成就自己的国度。身为白骨道子却成功摆脱桎梏阻止了白骨尊神降世。自以为是把白骨尊神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白骨尊神真正一出手他就面临无法逃避的死期。此后才真知神祇之可怖! “是啊我不能改变结局你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结局有什么不同?你的降世计划依然失败。你将永远困在黄泉之渊永远无法成就现世神祇。你沉眠的时间会越来越久乃至于……永远沉眠下去!” ‘庄承乾’冷声如铁:“神祇又如何?不打算跟我聊聊新的白骨道子吗?聊聊他是怎么摆脱的你。是像我一样还是比我做得更好?”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劫局但他偏要说结局。 他要让白骨尊神正视祂也失败过祂也会失败的事实。 他擅长带给人绝望就像他对姜望做得那样。现在他也想把这种绝望带给白骨哪怕祂是神! 白骨骷髅眼窝中的魂火静静燃烧。 声音仍然是淡漠的:“人的情感拥有伟大力量是吾之疏忽。” “怎么在道子那么弱小的时候就要降世呢?又急于用白骨真丹催发修为?” ‘庄承乾’字字如刀几乎是一定要刺出这神祇的情绪来:“怎么在我身上得到足够的教训不敢再等他成就真人?或者说你现在削弱至此连控制真人的底气也没有了么?” 魂火燃烧中其实已经几度将庄承乾拉入幻象但庄承乾又几度挣脱出来全然不受影响。 比起姜望的道心坚定意志如铁赤心不改。 他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意志已经坚定到不可能被影响丝毫了。赤诚的坚持当然是坚持但残酷的坚定亦是坚定。 白骨骷髅力量未足尚在适应此方魔窟。庄承乾更是只有神通内府级的肉身战力完全没有轻启战斗的想法。 但无声的争斗已经展开。 在精神在意志在那无生之劫里的玄虚。 “宋婉溪死的时候汝连眼泪都没流。杀庄明启的时候那孩子……是叫庄明启?吾只让那一幕重现他就已经崩溃。” 白骨尊神的声音继续道:“与汝相较那孩子更像个人。” 或许是真如庄承乾所说祂的力量被削弱太多跨越两界距离降临的力量不足够强大。祂也在试图动摇庄承乾的心。 当然并不仅止于此。 姜望的肉身第一内府之中。 通过施展肉生魂回术后的某种联系高渺淡漠的声音响在姜望耳边。 “助吾杀逆汝有大功。颂吾之名承吾之道。使汝得全本体驱逐佞魂。许汝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姜望心知这是白骨尊神的许诺。只要他奉献信仰白骨尊神就会帮他夺回这具身体的主导权甚至于帮他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大概是神祇做久了后面的许诺有些太大太虚但仅就夺回身体这件事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当然奉献信仰自然就要帮祂里外合击消灭庄承乾。 “皈服白骨自死得生!”那声音继续。 冥冥中又有无数虔诚的声音在呼应——“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无数“同道”在呼吁姜望的加入等待姜望的回应。 但就在此时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直飞五府海上空一巴掌拍在那内府所显化的烈日上。 整个内府所显化的烈日剧烈晃动起来响在姜望耳边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被震散。 庄承乾没有半点敢小看白骨尊神敏锐注意到了体内的动静迅速掐断白骨尊神与姜望的联系。 白骨尊神的声音起而复消整个第一内府震动不休。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斗得激烈姜望却盘坐其中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对于白骨尊神的许诺他无动于衷。 对于庄承乾的阻截他充耳不闻。 好像召来了白骨尊神之后他就只剩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也已经是尽了力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 就是以庄承乾的境界来替他思考也找不到别的选择。 在今次的战斗之中姜望已经是做到了完美。庄承乾必须承认他的胜利依靠的是境界与神魂力量的碾压。 姜望现在要想打破局面就只有选择虔信白骨尊神。通过信仰白骨尊神完全可以灌输力量给他让他自内而外打破内府镇封。 所以庄承乾迅速地隔断了联系。一旦姜望选择虔信他立即就要发动后手阻绝信仰。 他覆灭了一整个白骨道有足够的牵扯可以扰乱、乃至于玷污对白骨尊神的信仰。 但姜望看样子已经彻底绝望似乎完全不打算参与进他和白骨尊神的斗争里呆坐不动缄默无声。 他在等待命运。 都在等待命运! …… …… ps:(1)见于卷二一百六十四章飞剑三绝巅。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覆面 庄承乾再怎么冷酷再怎么无情。对于庄明启的死他也会心痛。毕竟那是他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 但他非常清楚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他现身也救不了庄明启。他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他只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痛但不悔。 一生中唯一让他愧悔的选择是宋婉溪之死白骨尊神说他当时一滴泪都没流他不否认。但彼时彼刻流泪已无用而他不做无用的事情。 “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庄承乾’迎着那两团魂火从来没有视祂为神只视祂为必须击败的对手:“总是没有任何情绪地说这些挑拨情绪的话。你以为你很懂‘人’但是神祇做久了你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 “你以为你了解我?” 他把长相思连鞘带剑自腰侧解下随手一甩深深贯入地面。 他受够了这柄剑器一直的反抗索性先丢在一边。 但与其说是受够了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排除一切干扰让自己达到最巅峰的状态。以正面迎接白骨尊神。 因为他等待已久等待将近两百年的命运已经来临了! “伟大如您记不记得……”他问白骨尊神:“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内府之中姜望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好像再一次落入了庄承乾的设计中。 召来白骨尊神破局应该是他的灵光乍现天才之举。但庄承乾又好像提前做了准备。 他根本没有畏惧白骨尊神的降临。 甚至于从他的语气来判断现在发生这一切的这个日子都是他所选定的。 这种一举一动都在局中的感觉令人非常不安。 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骨尊神清楚地听着这个问题。 这一天并不简单。 它是正月初三赤狗日历来是不详之期。 而白骨尊神分明清楚它有更深刻的含义。 因为这一天是当年祂为庄承乾定下的劫争之日是庄承乾的无生之期! 无生劫是祂的最强神术牵扯到祂的神源力量。轻易无法发动。 无生劫显有死无生。 哪怕当年的庄承乾已经是当世真人中了此术也无幸理。 祂也非常疑惑不明白庄承乾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直到现在庄承乾给出了答案。 他的确无法抗拒无生劫的力量或者他根本就从未摆脱无生劫。他的假死脱身在无生之期以残魂得逃都只是一种拖延而已…… 把本该发生在近两百年前的劫争日拖延到今天! 他可能是无法再拖延下去了也可能是不敢再给姜望一年的时间成长不敢赌明年的劫争日。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选定的日子。 换句话说白骨尊神今日的降临是庄承乾早有准备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的准备在哪里? 咔咔。 两声骨骼摩擦的轻响白骨骷髅一跃而起。 祂不再等待力量蓄积完美! 或是不能或是不肯或是……不敢。 一尊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幽冥神祇为庄承乾改变主意。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即使是这样堪称伟大的幽冥神祇也不止一次地被庄承乾左右过。 祂的白骨神国祂的降世计划全都被庄承乾或多或少地影响过。 这具骷髅当然不是白骨尊神的本尊但也是祂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是祂过往无数岁月里的宝贵积累足以在现世展现恐怖力量。 跨越两界耗费巨大代价将这宿身送到这上古魔窟中来。 祂的所求当然不是泄愤。 或者说祂未必会存在“愤怒”这种情绪。 祂要真正掌控局势坐镇“劫局”! 这一跃十分轻巧但有一种融于此方天地的自然。 于此生于此长于此行。 这骷髅好像天生属于这上古魔窟之中这一跃就是这里理所当然会出现的事情。 骨骼上霜光流转。 在残酷的幽冷之中有一种圣洁的礼赞。 叫人畏惧祂膜拜祂信仰祂! 还未真正出手‘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就已经不能动弹。 他以莫大的意志才可与下跪匍匐的肉身本能抗衡。 这具只是神通内府修为的肉身完全为神威所慑。 在飞跃的过程中白骨骷髅那瞧来纤细脆弱的骨手轻轻合拢合成拳头。 ‘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身体就整个的被桎梏住、“提”起来定在半空! 等待着那应有的神罚迎接注定的死亡。 骷髅之拳挥出。挥出的同时就已经落在了‘庄承乾’的脸上。 啪! 发出一声激烈的脆响。 ‘庄承乾’的脑袋并没有理所当然地爆开。 因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绕到了‘庄承乾’的脸前拦住了这一拳! 几乎是在白骨骷髅挥拳的同时‘庄承乾’身后那具立着的血棺也骤然打开! 绝美的女人跃出其间。 ‘庄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躯与宋横江的神魂合炼而成的血傀真魔赫然在此刻出棺。 血傀真魔和白骨骷髅同时忽略了空间和时间围绕着‘庄承乾’现在所占据的肉身交撞在一起! 此时此刻。 ‘庄承乾’不得动弹被定在半空。 一跃而至的白骨骷髅与他正面相对并不能完全合拢的骷髅拳头压在他面前。 但那令人窒息的可怕神威无法再寸进。 绝美的女人正贴在他身后柔软的身躯被他所感知。 白皙柔滑的玉臂温柔绕过他的身体手掌外翻拦在这具身体的脸前。 手掌正接着白骨骷髅的拳头手背贴着他的脸。 触感冰凉。 然而内心滚烫。 不必揣测不可悲伤。 宋婉溪以手覆面拥他于怀。 不必回头‘庄承乾’完全能够想象出来身后那凤眼红唇每一点细微那曲线玲珑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正贴着他。 她正保护他。 她好像已经回来好像从未离开。 她从未离开吗? 在这种生死关头‘庄承乾’缓缓闭上眼睛。 他感到内心有一种巨大的柔软。 这种温情哪怕是虚假的哪怕温情外皮之下是血淋淋的残酷真相哪怕他自己是那血淋淋的一部分他也很想要迷醉其间。 哪怕很短暂。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劫争 “婉溪……” ‘庄承乾’翕动嘴唇呢喃。 然而下一刻汹涌爆发的魔气就将他从短暂的迷醉中唤醒。 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在他身后不是什么温柔纯净的宋婉溪而是毫无自主意识的血傀真魔。 而且是他亲手造就了这副模样! 白骨骷髅的力量骤然加重血傀真魔也只能做出相应的爆发来。 一只完美无瑕的雪白玉手和一只森寒圣洁的骷髅拳头在‘庄承乾’面前一寸不到的位置展开激烈对抗。 白骨尊神固然是打通了古老通道降临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足够发挥远胜于之前几次降临的力量。 血傀真魔亦有真魔之力且在上古魔窟之中占据先天优势并不会落了下风。 “这便是为吾准备的祭礼吗?”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一字字落下。 如金刀似玉斧人心慑服。 但庄承乾心坚如铁宋婉溪血傀无识。 属于宋婉溪的玉手一点一点往外推代表着她不断地在驱逐白骨尊神的力量。 在力量的角逐之中血傀真魔占据了上风! 终于‘庄承乾’摆脱了那可怕的神威重新可以张开嘴唇。 他有一种窒息之后想要剧烈喘气的冲动但他竭力让呼吸平缓牢牢遏制这具身体的本能。 “好礼不怕晚。”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应道:“你若能收下那便带走!” 白骨骷髅的拳头无法停止地在后撤被强推着后撤。但那空洞眼窝中燃烧的魂火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 “汝心意吾受之。”祂说。 这句话第一个音节发出的时候整个水底魔窟中忽然有无数惨白光点亮起。 第一个字音完整出现的时候那无数惨白的光点诡异地往白骨骷髅爬出来的那幽窟汇聚。 且聚集在一个平面上像一张盖子将那幽暗无底的洞口盖住。那些惨白光点规整布列一如天上繁星。 而后光点之上延伸出纤细光线无数光点就这样连在一起复杂、细密、规整。如一张蛛网更像一张棋盘。 当祂的这句话彻底说完这张惨白光点所凝聚的棋盘上一颗颗惨白色的棋子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 像有谁在下棋但棋盘上只见白子不见黑。 好似谁家顽童翻倒了白子棋篓。 白子在棋盘上摆了一圈又一圈很快铺满了棋盘密密麻麻惨白色的光交相辉映连成一片。显得森冷而绝望。 只剩天元一个位置孤零零地留在棋盘上。黑幽幽暗沉沉。 这是恐怖神术的外显。 此乃无生劫! 之所以一发现庄承乾祂就那般“莽撞”的选择降临当然不是没有吃够苦头。 哪怕是白骨尊神也不会小看庄承乾这样的人物不会轻视他的筹谋。毕竟在几百年前祂的降临就毁在庄承乾手里。 也正是因为庄承乾祂才更改了对白骨道子的控制。放弃了以往关乎信仰的合作转以更强硬的方式在白骨道子根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强行降临驱逐神魂占据肉身。把力量成长的过程寄托于白骨真丹上。 至于在几百年后被庄承乾的亲孙子庄高羡夺丹坏事被王长吉和张临川联手逐出白骨圣躯那又是另外一种不幸了。 但于祂这样的存在而言“不幸”并不可怕。想要成就现世神祇被现世所排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庄承乾在算计祂祂何尝不是一直在算计庄承乾? 成就现世神祇之路漫长而崎岖。好在祂有足够漫长的生命能够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 时间以一年两年为计那些凡俗蝼蚁当然觉得祂失败了。可祂几百年前开始下的这一局还未结束! 骷髅拳头张开翻掌一把抓住血傀真魔的手将她整个带得后飞脱离‘庄承乾’! 在庄承乾的控制下血傀真魔反应极快一边与白骨骷髅角力一边反手去抓‘庄承乾’一抓落空! 这一抓明明抓上了明明不可能落空却还是落了空! 无生劫的效果并不在空间意义上也不在时间意义上甚至不在于肉身不在于神魂只关于“本我”只关乎生死! 被‘庄承乾’所占据的身体已经出现在那张覆盖幽窟的棋盘上无可挽回地下坠。 那天元一位正是无生劫的劫眼。 落下即死无幸无生。 从数百年前的布局开始白骨尊神的最终目标就是建立地上神国成就现世神祇在现世中掌握比幽冥更强的伟力。 彼时选定的白骨道子庄承乾在祂的支持下从一介小卒一路爬到一国之主的位置。而后悍然反叛将他的降世计划打破所谓的白骨神国也完完全全是他庄承乾一家一姓之国干脆利落地剥离了白骨道。 祂又何曾没有筹谋呢?在关键时刻赫然发动后手降临白骨神相以伟大力量与庄承乾、宋横江相争。 祂以无生劫定下庄承乾的死期仍然是要以他的身躯降世。只不过将自愿改为强行。 的确没有想到的是庄承乾竟在祂降临的一瞬间直接赴死自毁肉身!令祂失去降世容器强行降世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甚至白骨神相也在那场自毁里受创不得不退回幽冥。 祂一直怀疑庄承乾并没有死所以百年间先后两次试探。频繁降世产生的消耗非常恐怖即使是祂也需要一再动用漫长时光里蓄积的力量。 很奢侈但用于庄承乾这样的人物非常有必要! 可庄承乾始终没有露面像真正死去了那样对现世的一切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祂只能暂时搁置猜疑一边继续等待庄承乾的现身一边开始新的一轮降世。 后来在庄高羡、杜如晦、王长吉、张临川、重玄褚良这些人或明或暗的联手对抗中又再次宣告失败祂其实也已经做好再次沉眠的准备用漫长的生命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祂发现了庄承乾! 为什么一察觉庄承乾的存在祂就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降世? 因为数百年前的那一局无生劫并未结束! 祂仍然可以引爆劫争借着庄承乾的存在重临现世! 这一次劫争固然是庄承乾所引爆又何尝不是祂不肯沉眠、苦苦等待的结果! …… …… ps:明天后天都爆发一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切人心天意 罡风之中黄脸老僧一路疾飞。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此行他走的是南域沿着长河线溯游而上绕过历来黄河之会的举办地、极其壮观的观河台往云国方向而去。 行至某处腰间小钟忽地震颤起来。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佛音宏大声震远穹。 但罡风骤停。 不停下来的并非罡风而是这整片空间。 狭小一方天地如落囚笼。一切所知所见所觉都陷入静止。 竟有人不卖悬空寺的面子强行拦路! 苦觉疾飞之势立止人在高穹手捏大无畏印颇见庄严很有几分佛门东圣地特事行走的高僧气度。 但见他宏声喝道:“只为过境无意相扰若有妨碍我可绕行!不知何方高人拦路还请行个方便!” 一番话说得圆润有礼既温和又肃穆。 然而高穹无声。 “狗娘养的乌龟王八犊子臭草鞋!”见无人理会苦觉一下子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什么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也敢拦你佛爷的路!真真找死不成?” 他是个行动派向来骂后面要跟着打。一气呵成绝不拖沓。 骂声方歇大无畏手印已平推而出乍见威严! 伏外道之勇镇邪魔之异。大无畏手印撞开那静止的罡风撞动那被禁锢的空间遵循那冥冥之中的联系撞向那真实的敌人。 幻里寻真! 然而在无边高穹之上现出一只半虚半实的大手它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相迎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恰到好处。 刚好接住那手印。 一个飘渺不定的声音于此时响起:“大和尚回头是岸!” 随即又产生浩大的回音——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方向都传来这样的回音。声回不止这是某种极其高明的音杀之法立意在“驱逐”二字。 但糅合了诸多法门并不完全属于哪宗哪派叫人根本瞧不出根底。 悬在苦觉腰间的小钟鼎鼎大名的我闻钟竟然也一时被压制住停止了颤鸣。 “是你!” 黄脸老僧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这一向惫赖随行的老和尚似是终于动了真格。 那张干枯皱褶的老脸被一种愤怒所充塞。 他似乎认出了来者双掌一合磅礴气机腾然如天龙大威大勇大杀力震荡八方。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口诵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 每一字都有金刚之力佛怒之火。字字诵出霎时动摇天地。 苦觉虽然在超凡世界没有什么大名声半点也不像他跟姜望吹嘘的那种如雷贯耳甚至就在悬空寺所属佛地也没几个善信听说过他。 但他确实是悬空寺苦字辈僧人中最强的那几位之一。 不然也不能天天把降龙院首座、观世院首座骂得狗血淋头跟方丈嬉皮笑脸。 此刻暴怒之下出手威风八面。 真人吐真言镇降外魔诛除邪恶。 整片空间的桎梏瞬间被打破罡风重新呼啸。 一切还归常态苦觉洞见真实。 因为赋予长相思剑器的八字咒已经消散寄予厚望的弟子净深危在旦夕。他不欲过多纠缠哪怕愤恨满心。真言破法之后便欲脱离此地。 但一缕天风被接引自虚无之处吹来飘飘然熏熏然降临现世。 天风者天意也。 不可捉摸不可触碰在虚无之地有莫测之威。 但却为人攫取! 这对手何等强大? 天风一缕绕身一周立即将苦觉围在当场! 不容逃避不许摆脱。 仅止于天风绕身并无什么杀身之祸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脱离。 那飘渺的声音继续:“迷途望知返苦海盼回头。” 字字如印绕天风而流。 苦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净鹅死的时候也是来拦……” 他红了眼睛一拳砸至天风! 护体金光都破碎了血肉也崩解开露出森森指骨。 天风依旧绕动好像天意那般不可捉摸无法更改。 高穹之上只有这老和尚狂怒的声音啸动:“你到底是谁!?” …… …… 一切人心天意乍苦得幸都是人间。 在八百里清江水底那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激烈的斗争仍在继续。 “早就该结束这一切。” 白骨骷髅与血傀真魔在方寸之间展开疯狂的战斗。 拳打肘击乍看来如凡俗武者一般但举手投足间都是规则的碰撞。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祂的声音依然淡漠无波好似永远高踞神祇宝座冷漠俯瞰芸芸众生。 “不可能有人……躲得过无生劫。”祂说。 祂如此论定。 这不仅仅是一句强调而是一种规则的重复。 无生劫的力量在强化持续了数百年的局在收束。 后来的王长吉当然也是绝佳的容器选择但庄承乾才是祂最初就选定的现世神躯。 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世才是祂准备最完美、状态最巅峰的一次是祂寄予厚望的光荣时刻。 那一次被庄承乾假死逃脱无生劫的劫争之日被拖延至如今。 如今这一局是旧的延续也是新的开始。 祂降临的这部分力量还不足以压制血傀真魔这样的对手可庄承乾也不可能逃得脱无生劫。 庄承乾在等待血傀真魔成型祂又何尝不是? 待祂再次侵占庄承乾的一切完成降世这尊庄承乾费尽心机炼制的血傀真魔就是祂现世白骨神国的护道神将。 庄承乾总是要占尽好处祂为神祇也要全占全得! “当然。” 对于白骨尊神的话语‘庄承乾’面无表情:“不然当年的我何至于一死?” 彼时他所控制的身躯正在往无生劫显化的棋盘坠落正坠向劫眼。 好像无可挽回地迎向结局面对死期。 但他的声音竟也如此平淡! 他有与神祇相持的从容有与神祇对弈的自信! 整个水底魔窟里还在活跃的意识非止于这二者。 第一内府中。姜望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对于白骨尊神和庄承乾的争斗他完全不管不顾。也无力再插手。 无论最后的胜利者是白骨尊神还是庄承乾他都是第一个要被消灭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选中。 无论是作为姜望的身体被庄承乾选中还是作为庄承乾的新身体被白骨尊神选中结果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像一只蝼蚁只能等待两位巨人搏斗的结果而他唯一能期待的不同就是会被哪位巨人踩死。 需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强才能面对如此绝望的境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机会。 山穷水尽真无路船到桥头也未直! 但他没有放弃。 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弃。 他竟然抓紧最后的时间仍在修行。 肉身被占据了他便修炼神魂。 求诸于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便求诸于内让自己尽可能地再强一点。 在任何时刻任何形势下他总要做点什么。 蚂蚁无法改变被巨人踩死的结局但或许可以试着咬巨人一口试着还以尽可能的疼痛。 尽管那疼痛或许微不足道甚至不会被察觉。 但这是一个不屈生命的坚强抗争。 生命不息抗争不止。 “我真的很欣赏你。你的才情、品格、意志比你的修行天赋更宝贵。” 庄承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出现在第一内府之外:“如果你是我的子嗣我肯定会把所有的事业都留给你。” 他的话语里有一些遗憾。抛开一切不说姜望毕竟是庄国的少年。倘若他当年未中无生劫而是能够继续他的宏图伟业那么今时今日未必不能好好培养这少年未必不可期许他的未来。 看着自己创造的国家天骄璀璨又何尝不是一种光荣呢? “我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材商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未能超凡死于疾病。但我知道……”姜望睁开眼睛:“他绝不会看着我死!” 言下之意根本无需遮掩—— 做我的父亲你怎么配? “你所相信的那些人只是还未被考验过。” 庄承乾并不动怒只淡淡说了一句便轻握拳头那镇封内府的青色手印就此消失。而他一步踏进内府中! 几乎是同时姜望一跃而起鼓剑扑杀! 虽则实力相差天地仍要殊死相搏。 庄承乾一巴掌抓住那剑再一巴掌便已经捏住姜望神魂显化的脖颈。 此时此刻他半分的掩饰也不必直接碾压。 大手提起姜望的神魂就像捉住一只羸弱小鸡那般跃出内府。 “之前在通天宫里。”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对吗?” 庄承乾的神魂捏着姜望的神魂跃出这具身体。 身体还在下坠。 而庄承乾的神魂跃在身体前猛然加速一把将姜望的神魂按向那无生棋盘上唯一幽黑的劫眼。 “这就是答案!” 第一百九十章 以你填劫 当初在枫林城域魏去疾调出冥烛引蛇出洞大肆捕杀白骨教众。 在封存的那么多白骨旧物里为什么会选择冥烛? 其实不是魏去疾的选择而是他的“被选择”。 是神魂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庄承乾选择通过这样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重新参与现世的事情。 冥烛被白骨道教众盗出后曾在熊问身上短暂存留最后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 说明冥烛一直都是可以移动的庄承乾从来都有很多的选择。 问题在于整个枫林城域有那么多人为何独独选择姜望? 并不仅仅是姜望的完美开脉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 仅以天赋而论王长吉已经被白骨尊神选定且不去说祝唯我、赵汝成也都不会输给姜望而且起点更高。 最后庄承乾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姜望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他从一开始要找的就不仅仅是一具完美肉身而是一个完美的替代者!一个可以真正体现他、等同他、替代他的人。 庄承乾无法谦虚他是世上难寻的人物。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天赋极佳的修行种子就能够走到替代他那一步。 相较于修行天赋在反杀吞心人魔熊问的过程中姜望表现出来的机敏、果决、坚强、隐忍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他有一点没有骗姜望他是真的很欣赏姜望。并且随着经历的事情越多见证的选择越多就越欣赏。 如果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他还坐在庄国国主的位置上他很愿意培养姜望。 当初随手消化了白骨之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后就一直留到现在从未动摇。因为在他看来姜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又有绝佳的修行天赋绝顶的战斗才情以及极度坚强的意志。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应对白骨尊神那可怕的无生劫应对纠缠了他近两百年的恐怖本源神术。 他要破解白骨尊神的布局。 他要以姜望为子填劫! 所以他为什么要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这么久? 为什么以他的实力要一直拖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他需要时间他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具身体、影响这个少年。不仅仅是要让自己更适应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要让姜望……更与他相通! 唯有如此姜望才能够替他填劫。唯有姜望接近于他甚至等同于他才能够替他填了这个无生劫让他自无生劫中脱身。 他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做了太多事情施加了太多影响。有些就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有些就难免做得急切了点。 甚至于当初在阳地已经开始怕死求生的蛇骨面者为何突然犯傻眼巴巴、直愣愣地来找“张临川”? 因为她被庄承乾所影响进行了不好的选择。 而庄承乾彼时的目的就只是要看一下瘟铃了解白骨尊神的状态。 但他深知瘟铃的危险所以施加影响让姜望忽略这件“战利品”。 没想到姜望敏锐至此就是这一次一下子引爆了所有猜疑直接怀疑到他的存在。 他本来是要潜移默化的完成一切因为这次事件不得不跳到台前开始作为“姜魇”这个身份的努力表演。 现在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他等来了白骨尊神迎来了劫争之日。 消弭劫争他就得新生! 新生之后是无垠世界广阔苍穹。 “你休想!” 姜望的神魂被牢牢制住但仍奋力挣扎。 肉身已经被占据神魂也将被消灭。 他的挣扎很无力。 但他绝不愿就此被抹掉所有痕迹更不想用自己的所有替庄承乾填劫! “你还不明白吗?” 庄承乾的意志冲撞着他试图打击他的信心击溃他的意志:“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跟我抗衡这么久?是我在培养你我在培养你啊!” “你以为你做出了选择不断的与我抗争。但其实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你的神魂不够坚韧你的意志不够强大你还不够落入无生劫不配填上劫眼。所以我需要给你机会给你磨砺让你成长!” “在最绝望最煎熬的困境里才能够砥砺出真正坚强的灵魂。” “你以为是你天才你以为你那些灵光乍现的时刻都是你才情的体现。但其实全都是我的安排!是我让你选择你才拥有那些选择!” “你以为你是谁姜望?你出身普通家境平凡既无名师又无传承。幼稚单纯天真可笑还自命不凡!是我!让你一路走到如今!” “我培养你磨砺你对你施加影响。让你与我的神魂本源联系到一起让我可以接替你让你可以替代我。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没有骗你你就是我。” “这是你的荣幸是你的奖赏。是你从平庸走向伟大的唯一可能!” 庄承乾意志之声如雷鸣一声一声几乎要将姜望的神魂震散。 但这少年的抵抗没有一刻停息。 “如果……” 姜望调动所有的神魂力量坚决反抗不肯入劫他的神魂在咆哮每一点神魂力量都在咆哮。 他奋力地挣扎决不肯放弃:“如果真如你所说都是你给的选择。如果我不是我你又何必选择我!” “如果你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又何至于只剩残魂躲在冥烛中?何至于需要我来填劫!何至于等到今日!” “简直振聋发聩姜望。你的坚定顽强总能令我赞叹。”庄承乾的神魂做出回应:“你当然是优秀的所以你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可能。当然也正因为你的优秀才配得上成为我的棋子在我与神祇的对弈中落在最关键的位置!” “这么优秀的你应该非常明白。在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选择。而我愿意再给你一个希望怎么样?” “现在好好去填劫努力对抗劫力。让我腾出手来对抗那邪神将祂掀翻神座。之后我于现世重生你在幽冥复起。你转修神道我可以助你让你成就神祇!” 神魂之间的交流瞬息百转千回。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但在意志的交流中只是瞬间已完成。 身体悬在空中纠缠中的神魂还未彻底坠落。 那边白骨尊神自然是注意到了庄承乾神魂的动作但现在形势异转已经换成血傀真魔在纠缠着祂让祂无法过来打扰。 “若不配合我你就是神魂俱灭永世无生的结果。但若是好好配合填劫之后你还有再走神道的希望。” “反正已经别无选择不是吗?也许你恨我厌恶我但对于生命的厚重来说这些情绪都多么微不足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我现在传你一篇神道功法以你的天赋才情必能迅速掌握。可以帮助你在无生劫中支持更久。” 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庄承乾并不担心姜望的抵抗但他要鼓动姜望让姜望在无生劫中更努力带给他更大的帮助。 他占据了姜望的身体用姜望的神魂替代填劫还要让姜望自己更卖力! 人心简直是他的玩物。 杜如晦自诩河伯能治民心之水但相较于庄承乾仍是差了些道行。 在磅礴的神魂强压下他继续鼓动如簧之舌:“你难道不想在幽冥之中为枫林城域的那些人报仇扫除白骨神国的余孽吗?” “退一步说你难道不想转修神道以后找我复仇吗?” “还是说你情愿就这样永沦眼睁睁看着我得意?” 姜望一直在反抗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神魂被轻易地按住轻易地往下跌落。 还要一直承受庄承乾的打击被他影响意志被他攻击本我。 那幽黑的劫眼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像无底永恒的深渊在等待他迎接他。 姜望的神魂本源就在此时忽然停止了反抗。 他平静下来。 这是一种尝试了所有努力之后做出最终决定的平静。 “不我还有一个选择。”他看着庄承乾无比平静地说。 此刻他的神魂在下庄承乾的神魂在上越过庄承乾的神魂可以看到自己的肉身。 看到少年那双本来漂亮的、清澈的、宁定的……此刻却无神的眼睛。 嘭! 就在他的神魂本源被按入无生劫劫眼之前。 神魂爆开! 无比坚决、不留余地的爆炸。 如此突兀如此决然。 庄承乾的神魂猛然往前一抓想要阻止但姜望太突然、太干脆、太果决根本阻之不及!只得在姜望的神魂爆开之前迅速撤了回来。 “不!” 他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姜望竟然选择自毁选择神魂俱灭选择永不超生! 那个跟他争斗了这么多个回合在怎样绝望的境地都爬起来继续战斗的少年竟然会做出自毁的选择! 而用这份选择将他打落深渊! …… …… …… ps:两更六千字相当于加了一更。 朋友们我尽力了。 同时明天用一个大章节结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歧途 对于庄承乾这样的人来说无论他有多么欣赏姜望无论姜望死得有多惨哪怕是神魂俱灭也都不值一提。 可真正让他动容的地方在于…… 他设计的故事在最后关头发生了变化。 姜望的神魂已经自毁他必须要自己面对无生劫! 而他做不到!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当年就不用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就不用躲在冥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也不用费尽心机让姜望来填劫。 无生劫是白骨尊神发于神源的恐怖神术轻易无法动用一出即定死期。甚至可以说是神座之基。 他无法独自面对。 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只是将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而已。 姜望有一件事情说得对他并不总能掌控一切。 他的确拥有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别人选择的能力但却并不能永远成功。 比如当初白骨尊神悍然降临白骨神相以无生劫定下他的死期。 比如姜望在青羊镇发现了他的存在逼得他现身。 比如姜望自斩神魂本源催成心魔让他不得不提前暴露真实实力。 比如现在……姜望做出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过的选择。 宁愿自毁宁愿神魂俱灭也不肯替他填劫。 他自认为是非常了解姜望的他注视着姜望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一个选择每一次面对。 他自认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姜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所以他笃定姜望一定会接受他的选择。 以姜望的性格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况都不可能放弃在进亦死、退亦死的情况下几乎是肯定要选择以神魂状态转修神道以待未来的报复。 而且在此之前姜望也一直展现着极其顽强的求生意志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混淆了理智宁愿自己神魂俱灭也要拖着仇人一起死吗? 心中的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庄承乾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姜望的选择。 因为无生劫已经近在眼前! 他本来是强按着姜望的神魂要将其送进无生劫劫眼以姜望替劫从而打破白骨尊神的设局。 他的确并不能逃脱无生劫但可以培养出另一个“他”替他迎接无生之期。 姜望就是他的选择也的确成长到了他需要的状态可以完美相替。 此后无生劫消他就可以身无枷锁地再与白骨尊神相争。 他要的绝不仅仅是击退白骨尊神。 他要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但在此刻就在将填劫眼、将得圆满之前姜望决然一爆神魂自毁。 大好局势顷刻崩解。 已经只剩他自己的神魂直面无生劫天地之间仿佛从来孑然一身那幽黑的劫眼好像在向他发出死亡的邀请。 仿佛消亡的命运从未远离从未改变! “汝是不是在想汝之神通为何失效?” 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如令如印如旨。 “汝以为吾不知汝以为吾不察。汝以为漫长岁月里吾是泥胎木塑只受香火可以任汝摆布!为何渺小如此妄窥天高?为何汝等蝼蚁竟敢小觑神祇!?” 庄承乾神通强大但释放隐秘藏得极深。世人皆知庄承乾强大但确切知道他最强神通是什么的人少之又少。 他的神通名为【歧途】。 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选择。这些选择决定了一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庄承乾可以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影响这种选择让人步入“歧途”! 譬如姜望选择夜入新安城强杀董阿。 譬如宋横江最后选择了替宋婉溪入魔。 他们都有各自的很多理由那也的确会是他们的选择之一但最终是庄承乾的神通促使了这种选择的发生! 这神通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也是他战无不胜的底气所在。 但在这一次在填劫之前在姜望最后选择的关头…… 白骨尊神悄然出手屏蔽了庄承乾的歧途神通让他的神通失效让姜望可以不被影响做出最基于本心、最“正确”的选择避免“误入歧途”! 讽刺的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本身也让庄承乾入了“歧途”。 正是因为对歧途神通的信任对自己分析判断的笃定庄承乾才没想到姜望自毁的可能。 庄高羡与杜如晦在虎口夺丹重玄褚良两军阵前将白骨圣躯斩碎王长吉抗衡神祇意志张临川更是夺走白骨圣躯。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所谓白骨尊神不过如此。 所谓的幽冥神祇拥有超越超凡绝巅的战力却只能在幽冥逞威根本无涉于现世。跨界出手每每被人掀翻。 但其实白骨尊神要成就现世神祇所面临的最大抵抗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来自现世的敌意! 庄高羡与杜如晦王长吉与张临川这些人固然堪称可怕但若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恐怕也未必能取得最后胜利。 就如庄承乾当初警告姜望的那样——“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一时的胜负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何其渺小! 就如此刻庄承乾逃遁近两百年把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更是以姜望填劫在劫争里落下近乎完美的一手。 白骨尊神只是在时光的长河里轻轻拨动手指就让一切回归最初。 就像两百多年前宋婉溪身死。庄承乾隐忍数十年一举扫平白骨道。却被强势降世的白骨尊神直接定下死期。 这么多年过去了。 劫仍是劫庄承乾仍是庄承乾! 白骨道子还是白骨道子祂白骨尊神仍要降世! 神祇的意志不容更改神祇划定的命运必要来临! “不!” 庄承乾的神魂迅速上拔想要回转肉身想要凭借肉身的支持再坚持几息。他一样有永不肯放弃的坚持。 可无生劫显化的棋盘牵扯之力骤然大增。 白骨尊神毫无保留来自幽冥的神力隔空注入无生劫中绵延了近两百年的无生之劫于此引爆! 庄承乾的神魂本源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瞬间落入无生劫劫眼中。 但几乎在同时血傀真魔凤眸微挑魔气爆涌一把擒住那白骨骷髅飞跃无生劫所显化的棋盘上将这白骨骷髅砸到庄承乾的神魂上与之一并砸入劫眼! 血傀真魔是庄承乾所炼制自然是受庄承乾所控制。 庄承乾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选择爆发血傀真魔挟持白骨尊神的宿身来让白骨尊神做选择。 无生劫当然强大却不能作用于与白骨尊神系出同源的白骨骷髅庄承乾完全可以躲在白骨骷髅的庇护里以逃避劫局。 而白骨尊神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只见白骨骷髅骤然崩溃散成霜光点点。 祂毫不犹豫瓦解了宿身哪怕这已经是祂现在能行于现世的最强宿身哪怕这宿身珍贵无比也当场毁去不给庄承乾任何躲避的机会。 庄承乾的神魂再无挣扎余地深陷劫眼。 什么也不再有了。 顷刻已散入劫即消! 无生劫显化棋盘就此缩小化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落回幽窟。沿着那古老通道落向幽冥。 那是庄承乾的劫是庄承乾的命是他的寿数与死期。 此后永沦白骨神国! 而白骨尊神将借此降生消除现世的敌意坚定迈向成就现世神祇的道途。 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绵延了数百年的开国雄主与幽冥神祇的对弈就此尘埃落定。 白骨尊神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 在那惨白色的的光球之外有一个暗色的光点赫然脱离。 光点跃升与惨白色光球背道而驰不断扩张。放大。 最终显化成一个高大人形。 赫然又是一个庄承乾! 或者这也不对。 因为此人外貌并不完全是庄承乾的模样。在眉眼之间很有几分姜望的影子。 他的形象更像是庄承乾与姜望的综合。 实际上这个新生神魂也的确是一种融合与扭转。 从一开始庄承乾就做了两手准备。他不断地让自己和姜望的生命本源更相近以达到用姜望填劫眼的目的。 但姜望可以成为他这件事情同时意味着他也可以成为姜望。 在激烈的争斗中他还潜伏了一记后手那就是他在之前一掌覆灭的心魔。心魔之力其实为他所收束并未直接湮灭。 心魔本身与姜望同源而生本身已可视为姜望的某种部分。这就是基础。 在无生劫落定的最后时刻他再一次将神魂本源一分为二一部分送去劫眼迎接死期。另一部分却融合了姜望的心魔之力彻底放弃自己的命格让自己向姜望靠近。 那么他不再是庄承乾而是全新的姜望。 作用于庄承乾的无生劫自然不会再牵扯到他。 对于庄承乾来说保持本我获得新生是最优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失败之后真正彻底以姜望这个身份来新生也是次优的选择! 但新生之后的神魂非常脆弱很容易被白骨尊神随手就抹掉。 所以他在神魂入灭之前的最后一手是控制血傀真魔将白骨骷髅也砸入劫眼。让白骨尊神做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选择。 保留宿身庄承乾的本我就有机会撑过无生劫。崩解宿身白骨尊神就失去了立即干扰水底魔窟的能力庄承乾就可以在心魔的基础上成为姜望从容新生。 在“歧途”神通被遮蔽姜望自毁脱劫的情况下他还能下出如此绝妙的一手在这场与幽冥神祇持续了数百年的对弈中庄承乾完全可以说技高一筹! “庄承乾!” 自那幽窟之中传来白骨尊神的怒吼。 这尊拥有漫长生命的幽冥神祇第一次显出了暴怒的情绪。 严格来说即使到现在祂也不算失败了。 因为祂已经抹杀了庄承乾的本我真正收回了“白骨道子”虽然没有白骨道躯不能直接临世但也可以孕育道胎降生现世。 不再需要借助源生现世的某一个躯体不再需要白骨道子这样一个难以控制的环节。新生的道胎本就属于现世这样就消去了现世的敌意为成就现世神祇扫平了最大阻碍。 可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胜利。因为庄承乾毕竟还是用另一种方式逃脱了。庄承乾虽然完全抛弃自我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新生但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白骨尊神将来降生道胎的弱点。 尽管他已新生他的过往命数、过往之劫仍然与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因果最直观的表述就是新生的庄承乾天然成为那尚未孕生的白骨道胎的弱点。 在最后的关头竟然仍被庄承乾耍了这样一个手段强行制造缺漏。这是让拥有漫长生命的白骨尊神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原因。 在以数百年为计的棋局里祂未能完胜凡俗蝼蚁。 祂尤其不能容忍祂的现世神祇之路有瑕疵存在! 幽窟之内蔓延着可怖神威。 白骨尊神紧急调动力量想要再次降世抹消瑕疵。 轰! 血傀真魔动了。 她一步踏至幽窟之中。无穷无尽的汹涌魔气几乎化作实质将这幽窟堵塞。 白骨尊神之所以可以在先前立即降临宿身而不需要通过任何前置仪式乃是由于上古魔窟的特殊性。 祂并非直接自幽冥跨界降临而是打通了古老通道借道万界荒墓降临宿身。 相传魔祖陨落之后尸体就埋葬在万界荒墓中。 所以万界荒墓又是魔之居所。那些强大的真魔乃至天魔都守在万界荒墓里等待魔祖归来。 也有传说边荒最深处就勾连着万界荒墓。 而现在的宋婉溪虽为血傀亦是真魔! 天然能够借用万界荒墓的力量。 庄承乾就是利用这一点用血傀真魔调动万界荒墓的力量阻隔白骨尊神的来路令祂无功而返从而锁定自己的胜局! 不管白骨尊神的胜利如何残缺祂如何不甘。 至少庄承乾自己获得了仅次于最优结果的完整胜利! 就在这个废弃的上古魔窟之中他结束了无生劫再一次击退了白骨尊神获得了新生还有血傀真魔这样的真人级战力作为护法未来无限光明! 待他寻回真人修为就能以太祖之尊回归社稷孙儿庄高羡或许愿意或许不愿意但他都有把握压服。 他可不会像韩殷那样连个不到真人的韩煦都压制不住最后死于阴谋。 届时的庄国坐拥四郡之地又有三大真人战力简直天高地阔大有可为。 几百年前他能把天下豪杰玩弄于鼓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与清江水族定盟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几百年后的现在他拥有更高的起点没有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这一番争斗落场庄承乾从头到尾可谓算定一切掌控一切。 算人算事亦算神! 其时也。 无生劫消白骨神远。 庄承乾定定看着幽窟中那长发飞舞的身影在这样大局抵定的时刻才终于能够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 但只是片刻。 他决然转身往自己的躯体飞去。 新生的神魂有些脆弱尤其他切割了绝大部分的神魂本源以填无生劫放弃了本我选择以姜望的命格新生。 如果说之前的神魂是强壮巨人此刻便是新生幼儿。 若不是有血傀烙印在他可能都无法指挥血傀真魔。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 他需要尽快回到通天宫调养让身魂合一。然后带着血傀真魔隐遁起来待重回真人修为再出现搅动风云。 自从他揪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跃出身体这具身体就悬停在半空未再坠落。 因为无生劫无涉于这具暂时无主的身体身体的本能让其悬空。 庄承乾选择神魂跃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这具新躯壳。 神魂靠近肉身几乎是水乳交融一般如回故乡。 此刻他就是姜望此后他就是姜望。 他轻松进入五府海向着通天宫坠落。 但就在此时…… 忽然剑啸声动! 一个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剑从那天穹之下的云层里自云顶仙宫废墟中跃将出来。一剑横出划分生死。 是姜望! 在那最绝望最煎熬的经历里他从未彻底毁灭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从一开始姜望就笃定要想战胜庄承乾就必须从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入手。因为对于庄承乾这样的对手而言所有被他观察到了的杀手锏都不足以再成为杀手锏。 而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内府深处除了红妆镜……除了这些之外体内还有一个地方。是他没有进去过并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 那就是云顶仙宫废墟! 庄承乾知道灵空殿因为灵空殿是姜望去成国寻来移进云顶仙宫的过程也能被他察觉。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也轻松隔绝了灵空殿。 但他并不清楚云顶仙宫内部具体存在什么他不知道……寄神碑! 寄神碑是一块巨大的寄神玉寄神玉这样的宝物可以容留观衍一点真灵可以容留迎客童子的真灵自然更能隐寄神魂。 或者说寄神玉本身就是温养神魂的至宝! 在与庄承乾决死相争自残神魂本源的那一刻姜望一剑割下的神魂本源其实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猜出了庄承乾的身份。而对于庄国开国太祖曾经的当世真人他太知道自己的弱小。 他明白他几乎不可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这不是自卑而是对现实清醒的认知。 这现实让人绝望但绝望却不存在于他心中。 看到现实认清现实面对现实!如此而已! 用神魂所化血肉喂养心魔借心魔反击庄承乾是第一重目的。但他非常清楚心魔也未必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借着那剧痛分出心神引导肉身靠近宋婉溪。这是第二重目的。他同时也明白庄承乾就算真的对宋婉溪真心真意在生死抉择的时候也未必会考虑宋婉溪。 所以他还有第三重目的就是将切割下来的第二部分神魂本源隐藏进来等待复生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灵空殿已经被庄承乾所知对庄承乾无用但他仍然动用灵空殿的力量。其实是为了借着灵空殿传输元气、道元孕生的机会将这部分神魂本源藏进云顶仙宫废墟藏进寄神碑里! 就像迎客童子真灵先前藏于寄神碑未被他察觉一样他也可以凭借寄神碑避过庄承乾的感知。 在真正猜出庄承乾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直面生死未必是真正的勇气。绝境挣扎未必是真正的坚强。 在一次次找到希望又一次次绝望的过程中还能爬起来再战斗。在感受到残酷的现实认识到残酷的结果之后还去勇敢地迎接它才是真的勇敢。 从一开始他真正做好的准备就是自己的神魂本源被消灭肉身被占据。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场战斗有多么艰难。 所以他准备好了在最糟糕的结局之后在肉身神魂都不复存在之后用这部分残缺神魂躲在寄神碑中潜修。在往后注定艰难、注定漫长的时光里等一个未必会来的机会。 不管那有多难熬! 他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样快。 所以才有在无生劫劫眼前的那一次自毁! 便是要以绝大部分神魂本源的毁灭将庄承乾送上死路。 庄承乾如果被无生劫彻底湮灭他就可以自寄神碑中出来重新占据肉身。 但庄承乾真的太可怕了在那样的形势下还能完成翻盘再一次将白骨尊神赶回幽冥。 姜望只能一等再等因为他虚弱的神魂禁不起血傀真魔轻轻一捏。 他可能只有一个微渺的机会他需要万分的珍惜。 他沉默而坚定的等待。 一直等到庄承乾完成翻盘自无生劫逃脱。 一直等到庄承乾新生的神魂回归重落通天宫。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他非常虚弱只有残缺神魂所倚仗的唯有那顽强的意志和紧握的剑灵。 但是刚刚从无生劫挣脱的庄承乾。只会更虚弱。 若要把双方此刻的神魂状态做一个类比。他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庄承乾却更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 病人尚能拼死挣扎婴儿却只能无助忍受。 “等等!我有办法复活你的父母!”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姜望面对这突然的一剑庄承乾的第一反应不是求饶不是思考姜望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而是试图用姜望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拖延他的剑。 他知道求饶无用、利诱无用或者唯有利用亲情的桎梏才能够让姜望稍稍迟疑。 这是最短的时间里做出的最优选择。 但长剑划过! 一道坚决的横线已经将他分开。 “下次有机会再告诉我!” 姜望没有半点迟疑回剑入鞘。 “如果你还可以轮回如果我还能找到你。” 面对庄承乾这样的对手姜望怎么敢“等一等”。 对于庄承乾所说的话他怎么还敢信! 剑之横乍现而消。 就在他的面前。 在天地孤岛上空距离通天宫极近的地方。 庄承乾新生的脆弱神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崩解。他脸上还残存着种种不甘、不信、无法接受但已经凝固。 最后就连这些情绪也一同崩散了。 一世雄杰终如梦宏图霸业已成空! 属于庄承乾的意识彻底湮灭那些纯粹的神魂之力则化作点点雪一样的白色微光纷纷扬扬落在姜望的神魂上补充他的本源。 如飞雪覆了满身一化见早春。 庄承乾本就已经成为姜望所以他新生的神魂本源也可以轻易地被姜望拥有。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残缺神魂不停吸收着这纯粹的本源力量在时空与宿命交汇的某一个路口姜望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 身外。 庄承乾被一剑斩碎、烟消云散的同时。那幽窟之中镇压白骨神力的绝美女人就此闭上眼睛。本该毫无意识的她不知为何流下一滴泪来。 汹涌的魔气倒卷包裹着她往那神秘的万界荒墓而去。 她毕竟是真魔失去傀主之后就无法再抵抗万界荒墓的召唤。 在此刻吸收掉庄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姜望刚刚接掌对这具血傀真魔的控制已经来不及操纵她回返只能在匆促间留下一道意念而后眼睁睁看着他有生以来掌控的最强战力跌入万界荒墓中。 幽窟仍在但古老通道已经合闭。现在自这幽窟跳下大概能跳到地底极深处仅此而已。 白骨尊神的影响也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的水底魔窟仅有容貌清秀的长发少年一人。 悬空而立无人相扰。 他伸手一招插入地底的长相思带鞘疾飞而来落入他手中。 而在身内。 轰隆隆的声音里五府海穹顶与第一内府相对的位置一轮弯月缓缓升起。弯月两角像是两种结局。弯月两面一面如霜雪一面似长夜。 姜望屈指轻轻一叩第二内府就此洞开。 “人的一生中会面临无数选择你的选择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这么说。 那是一个平凡父亲的言语。 姜望踏进那“明月”。 未来的无数选择在他眼前延伸。 而他已经看到…… 歧途! …… …… …… 【第四卷·豪杰举终】 明日写总结。 第四卷·豪杰举,总结与感言 第四卷是我个人非常满意的一卷。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当初我写下这句诗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没有合适的画面。在我看过的影视作品、小说作品中没有哪个画面能够完美契合。 当我开始构思整个赤心巡天的第四卷并选择定名为豪杰举的时候我想把这个画面写出来。 于是就有了尹观把崎岖道踏成通天途在捕神岳冷面前成就神临。 有观衍见得极乐花此生终不成佛。 有向前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张临川创立无生道妙玉统合三分香气楼。 于是就有了庄高羡、杜如晦多年筹谋倾国而战。杜野虎于锁龙关插旗奉还百年之辱。 有韩煦隐忍百年请真人去死掌握大权革新朝政成为墨门现世唯一的代行者。 有林正仁自覆满门以求前途计反祝唯我。 有祝唯我死战还栽培之恩叛国报覆城之仇。 也有董阿力战至死…… 有黎剑秋难全家与国傅抱松持身且持道。 叶小花意在凌霄宋横江为族群为血亲付出一生。 有白骨尊神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祂抗衡的不是那些对手而是整个现世。 有庄承乾欺神诈鬼把天下豪杰玩弄于股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让清江水族死心塌地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他的故事太精彩限于篇幅无法尽展。 当然也有我们的姜望永不放弃。 一次次陷入绝望境地一次次又站起来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拔剑。 面对不败的名将开国的豪杰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 用他的冷静、天才、坚定、顽强击破所有的不可能赤心不改一剑杀魂。 如此是豪杰举。 有天下四方含古往今来。 在最后结卷的时候我在挑战新的写作难度。 我要用一连串的反转在不断的希望又绝望之中写出真正绝望的境地。 写到让上帝视角的读者都看不到希望想不到办法的地步。如此才能见得姜望英雄。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英雄之中成最英雄豪杰之中是最豪杰! 但这种不断的反转说起来容易写起来太难! 结卷的不断反转既要令人意外又要符合逻辑要接的上之前的伏笔带得出整个庄国的历史背景要把人物都立住还要写得精彩。 提高难度的是这些反转只存在于庄承乾和姜望之间这也意味着我需要在之前埋下足够的伏笔才能有后来的腾挪空间。同时这些反转本身就是庄承乾的局。庄承乾的局又与白骨尊神的局纠缠在一起姜望要始终在生死边缘游走攫取那微不可察的一线天光…… 要有足够的紧张感、足够的压迫感、要符合逻辑、要让人意外更要让人恍然大悟、要让人百爪挠心也要让人荡气回肠…… 仅仅是反转对我来说并不算难。难的是要兼顾这一切难的是这一切我都要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完美。 每一个字都是心血。 最后结卷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非常热烈的反馈。 我记得跟读者群里的读者讨论时看到当时那一章是五百多个订阅但有一百多个评论无一差评全部吹爆。 好多潜水的读者都第一次出来夸我。 以这个比例来看几乎可以说这个结卷打动了所有的读者。 这就够了。写作就是寻知音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小说写到现在最多读者提出的问题就是更新不够多。 但我已经每天都在写了。每天上午写一章下午写一章晚上修改两章。如果当天要出去办什么事晚上就要熬夜。 我不是第一天这么写我这样写了一年。更新如果要更多的话我肯定无法保证现在的质量。像豪杰举这种结卷稍一赶时间就会脱离掌控。密集的剧情线在方寸之间交织一个恍神就是一团乱麻。小说就崩了。 如果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可以多写一点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好歹可以赚点钱补贴一下生活。毕竟网络连载是按字数收费的而不是按质量。 如果说这一卷还有什么遗憾。 可能就在于韩煦吧。 九龙崩灭其实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章虽然不如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在我心中深刻但也是极具画面感的一幕图卷。 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读者不信任我。以至于那个情节的收尾我选择略写没有达到最饱满、最圆润的状态。 但也很好了。 就这样吧人生难免有遗憾。 人也是文也是情也是理想也是。 ……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周年过去。起先我豪言壮语说做好两年不赚一分钱的准备好好写完这本小说。 那时我有存款两本实体书交付编辑剧本要拍电影刚刚拿了一个奖因为不忿黑幕自己又拒绝掉了我心高气傲以为靠才华就足够。 没想到刚开书就被黑子带节奏又遇到疫情电影不拍了实体书书号至今还卡着…… 我是怎么写到现在的我也不知道。 大概小说本身就在治愈我。 无论外界有多少烦心的事情当我进入小说的世界为其间一个个人物的悲欢离合或喜或悲我就摆脱了那一切浑然忘我。 我在创作小说的过程中本身就获得了至高褒奖至上愉悦。 所以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其它的就交给读者交给时间吧。 我相信用心血浇筑的作品不会褪色能够经得起时间的冲刷。 我不要写那种纯粹让你们打发时间、一目十行扫过去的东西。就像我在开篇第一章的本章说里所说的那样—— 我希望这本书能给你直面生活的勇气在困顿时给你力量在迷茫时给你方向最少最少在孤独的时候能给到你陪伴。 我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它还值得你们品读。许多年后你们还会重新回来读这本书像翻检宝贵的回忆那样。 愿我们都能热爱生活坚持梦想。 从开始到最后。 …… 下一卷的名字是【行路难】。 本来打算叫【歧途】的对应新得的神通表示新的开始。但容易产生歧义看来像是咱们的姜望要黑化了所以最终改掉定名【行路难】。 姜望一路走来不容易这本书一路走到现在也很艰难。 但始终有人在支持我我始终怀揣希望。 我写过“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而这一卷的名字是因为李白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命途多舛不减诗仙风流。 人世多艰奈何天生我才! 与君共勉。 第一章 君臣 新安城庄王宫。 脚步踏在地砖上有一种恒定的韵律。 显示出脚步声的主人那超乎常人的定力与意志。 林正仁从那远处的宫门外走进来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相国。” 乌发簪成道髻的杜如晦轻轻点头只道了一声:“陛下在里面。” 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林正仁的余光注意到高高瘦瘦的傅抱松立在一旁大概先前在跟杜如晦说些什么整个人站得笔直。 “人如青松孤且直”是望江城城道院院长对他的评价。 林正仁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在他看来天赋平平、为人古板的傅抱松功也不高劳也不重。偏偏还总是自命不凡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先是国院祭酒再是国相杜如晦排着队似的接连对其另眼相看。 但这种不舒服全然不会显在面上他甚至还特意转过去对傅抱松亲切地笑了笑。 傅抱松低头还礼不发一言。 客气属于礼疏离缘于心。 其人尚学不会他林师兄的表面工夫虽然从未在背后说过林正仁不是当面却也没办法亲近起来。 林正仁往里走不经意间掠过杜如晦那平静却深邃的眼睛迅速避开以示恭敬。 但心里却在想—— 这老狐狸看没看出来祝唯我的叛国其中有自己出的一份力呢? 虽则他笃定是不可能有证据的事情然而身为相国在很多时候杜如晦并不需要证据。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脚下未停依旧以固有的步调慢慢走远了。 待林正仁走远杜如晦扫了傅抱松一眼故意问道:“他是你在城道院的师兄?” 傅抱松躬身应道:“是大师兄。” “你怎么看这个人?”杜如晦问。 傅抱松再次躬身:“抱松无知人之智无识人之明实在不足以评价他人。” 杜如晦望向远处庄王宫的上空光色并不明艳:“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不肯言说想是人有瑕、性有恶?” “抱松绝无此意。”傅抱松一拜到底很认真地道:“还请相国大人不要这么说。” 杜如晦在心中叹了口气。国院祭酒和望江城道院院长都极力举荐这年轻人他也认可此人的根性但未免太古板了些失之圆润。 现在的庄国需要什么样的人呢? 心中有千般考量面上却是笑了笑:“端方君子真叫本相不忍相欺啊。” 庄国的人才储备是庄庭现在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一个愈发强盛的庄国需要前拓者也需要后继者。庄国的实力已经通过国战展现未来需要体现的是潜力。 要增强在道属国中的影响力以抗衡秦、荆的压制甚至是对抗景国的不满……这些种种都需要让人看到未来。 黄河之会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 所以才有了庄高羡一一召见国内青年俊彦亲加勉励。 身列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毫无疑问是整个庄国最顶尖的年轻修士又有在庄雍战场上的活跃表现自然在这次召见的范围内。 穿过两侧肃立的宫卫走进空旷的大殿里。 庄国之主端坐龙椅自上方投向一片阴影来。 林正仁平静地走上前以道礼相见:“国院弟子林正仁拜见陛下。” 庄高羡微微眯起眼睛。 本来他不需再考虑人[笔趣阁 xbqg5200co]才的后继。 祝唯我的表现足够耀眼。 那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骄是他和杜如晦一致看好的年轻人。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骄傲。 但越是骄傲的人越好把控。 他本也不需要祝唯我在未来掌权只需要其人成为庄国最锋利的长枪成为庄国的一面飘扬旗帜。 对于祝唯我他自认已经是极尽恩宠。 就连倾国而战的关键时刻他都听从杜如晦的建议把祝唯我留在国内以他为国战万一失败的火种。 在贺拔刀战死后他甚至已经决定把拱卫庄都的白羽军交给此人! 可祝唯我却弃他而去背国而走。如此深负皇恩! 什么草芥什么寇仇。 他恨不得亲手捏死此子。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挽回。 身为一国之主他必须要往前看。 董阿生前最看重的年轻人是黎剑秋隐隐视其为火种。锁龙关战场上最亮眼的勇士是杜野虎走古兵家的修行路持勇猛之心踏凶险之途。 这两个后起之秀都很不错但他们都出身清河郡枫林城域。 庄高羡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大可君臣同心一起向白骨道讨要说法就如之前清剿白骨道时所做的那样。但祝唯我叛国之时的那一句——“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尽管杜如晦已经妥善处理听到这话的人都不会再外传。 尽管枫林城域的事情不会有什么证据存在。 但是对于枫林城域出身的人他难免有了一分审视。 这些人里会有第二个祝唯我吗? 那个杀死董阿的人到底是谁? 而林正仁…… 祝唯我叛国那日林正仁亦在新安城。望江城域与枫林城域相邻林正仁会不会也知道了些什么? “事情你都知道了?”庄高羡在龙椅上问。 本来身为国主内心对于这次召见的所有年轻修士他都有一个大致判断但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真实喜恶来。 但祝唯我叛国这件事他毕竟无法释怀因而忍不住偏离了本来的谈话构架还是问了这样的问题。 林正仁心中一紧:“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庄高羡的声音难见喜悲:“应该你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都问。” 国君可以含糊其辞的问臣子却不能含糊其辞的答。 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是欺君。 林正仁额上见汗迅速地权衡过利弊咬咬牙终是道:“臣略有猜测!” 庄高羡于是知道林正仁果然清楚了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 他是如何知道的呢?是基于跟祝唯我同样的原因吗?还是从祝唯我叛国一事做出的猜测? 不过这已经不那么重要。林正仁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一定只会承认后一个理由…… 庄高羡摆摆手屏退左右。 “有个问题出朕之口入你之耳不得有第三人知。” 他淡声问道:“望江城离枫林城并不远林正仁你难道没有兔死狐悲之伤吗?” 以庄高羡的修为的确也并不需要护卫。 只剩两人单独相处林正仁反而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尤其是……面对这样的问题。 但他没有太多思考此时迟疑即是过错。 他果断拜倒在地:“臣不知何为兔死狐悲只知为何国在家前!国不存家焉在?为成大业何计牺牲!” “哪怕是……”庄高羡难得的笑了也不知是欣慰还是讽刺:“牺牲你?” 林正仁重重叩首。 超凡修士本不必叩首但他这一下仍然叩得响亮非常。 “天佑我庄出此不世雄主。为大庄万世之业臣情愿肝脑涂地又何惜百死!” 忠心赤胆响彻王殿。 好个君臣! …… …… …… …… ps:新的一卷开始。 顺便跟大家说一下。 我个人不是一个古板的人车技也算得上娴熟。 但读者群里的读者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年龄层。 我希望给年纪小的读者一个比较干净的讨论空间。所以从我当初写实体作品建立第一个读者群开始。我的每个读者群雷打不动的群规都是不准开车不准撕逼。 希望进群的读者能够遵守实在不习惯的可以不用进群在书评区一样能够给到作者反馈基本上每一条书评我都会认真看的。(所以评论尽量温柔尽量别伤害我吧。) 读者群赤心营879927532欢迎大家来玩。 第二章 水萍花开 庄高羡饶有兴致地看着丹陛下匍匐着的年轻人倒并不是为这份表演出来的忠诚而动容。 类似的话他没有听过一万遍也有一千遍了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他下意识地拿祝唯我和眼前这年轻人对比相较于那个总是直脊昂首的骄傲天才还是这个愿意匍匐在地的青年俊彦更让他有为君者的俯视感更能体会权势的愉悦。 他一直以为他完全能够包容任何天才的性格包括祝唯我过于炙烈的骄傲。 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能够容忍的只是在他掌控范围内的骄傲。 当祝唯我选择叛国那种骄傲就格外的面目可憎起来。 “掌控”才是他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事情。 或者说每一位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都不可能容忍失控。 韩殷之所以掌权几百年把儿子当傀儡韩煦之所以冒险弑杀真人。都是因为如此。 “爱卿平身。” 庄高羡平和地说。 待林正仁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却还恭恭敬敬地半低着头。 他才继续道:“人心难度韩殷屠亲侄韩煦弑亲父祝唯我受国之恩却昧心叛国。朕即便是当世真人也难知人心真假。” 林正仁忙道:“日月可鉴臣之忠心……” 庄高羡一摆手打断他的自表忠心。 “真不真不重要说不说才重要。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朕要的就是态度。”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莫名给人以沉重的压力那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严。 “你是真心也好虚应也罢。只需记住一点。功名利禄或者修行资源你要的朕都能给。而朕要的你须做好。” 林正仁再次拜倒。庄高羡既然要态度他就不厌其烦地表明态度:“正仁此生必然不负皇恩!” 他们都是绝对的聪明人合则两利的时候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此情此景正是君臣相得。若将来宏图大展君臣皆有所成载于史书上的必是一番奏对佳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庄高羡赫然站起心有山川之险的他此刻竟也难掩失态! 林正仁心中忐忑但牢守本分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而杜如晦不经通传一步踏入殿中声音切急:“陛下[笔趣阁 boqugexyz]水府出事了!” 庄国山河之玺显示八百里清江动荡水脉不稳。 清河郡府急信水萍花开八百里清江遍处红染这一切都说明…… 清江水君宋横江已薨! 这一君一相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须言语就第一时间寻到共识脚步一转相继踏出宫外。 只剩下一个刚刚被召见的林正仁停在殿中面色不改但内心疯狂运转。 清江……能出什么事? 能让庄高羡、杜如晦都如此失态的事情并不多。会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即是姜望有关吗? 山鬼…… 林正仁默默捏紧了拳。 …… …… 却说在水底魔窟中。 姜望自寄神碑中跃出剑斩庄承乾趁势叩开二府成就两神通。 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身体的变化。便发现外窟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里的阴魔赫然纷纷崩解一缕一缕的魔气钻进来往那幽窟里钻。 如游子欲归乡。 但古老通道已经闭合它们无法进入万界荒墓了。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上古魔窟本就已经荒废白骨尊神为了引爆无生劫、亲自定下庄承乾死期强行打开古老通道彻底将这里的最后一丝特殊打碎。 此刻白骨尊神带着庄承乾的命格与寿数退回幽冥血傀真魔没能抗拒召唤也落入了万界荒墓。 此地就自然而然地马上要回归“正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庄国的一大隐患就此消失。 但更大的隐患姜望却获得了新的成长。 外窟间这些阴魔都是宋横江养来为宋婉溪提供魔气的琉璃棺碎的时候连接它们的阵法就已经崩溃。 然而魔窟尚在血傀真魔宋婉溪尚在它们也就还能持续。 此后真魔离去魔窟消解它们也就随之消亡。 唯有最后所化的魔气仍在执拗地寻找归途。 姜望随手召出三昧真火焚烧。 这些魔气若是散开很容易影响到清江水族妄害无辜。 三昧真火融贯精气神自然是对魔气有用的。 魔气刚刚烧尽便见得江水迅速灌进来将魔窟里的一切都填塞。此地特殊彻底失效。 宋横江的尸体至此时才发生变化。 但变化仅止于头颅。 在眼睛上眉部份有肉块突起于两眼之间交叉如两剑相交。 这是蛟属水族的标识也是“蛟”名的由来。 而身躯并无变化。 之所以说人族水族本为一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真正的水族与人族之间除了水族的某些独有特征外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异。 两者像是一支族群的近亲所以天然有盟约的基础。 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始终敌视水族的人存在譬如洛国。始终敌视人族的水族当然也有但由于现世人族的强势恐怕也没有几支还活着了。 让姜望紧张的是随着江水灌进魔窟宋横江尸体里的鲜血就此弥散开来。一朵一朵的红色小花沿着河水一路蔓延。 这一幕有一种残忍的美丽。 但它对姜望来说意味着此地已经不再安全。 上古魔窟作为神秘之地屏蔽外界感知的功用已经消失。不可能再遮掩一场大战。 姜望躲在这里继续避风头的计划也已告破。 此地不宜久留! 他毫不犹豫提剑便走。 但逃离也须有章法。 他没有直接往洞外逃窜而是立刻转进右间里窟按动梳妆台上铜镜掐诀移转循着旧事落入清江水府中。 宋横江死水萍花开。 不多时感应到剧变的水族强者便已经纷纷落至水底魔窟入口。 在高度的紧张中姜望仍然保持了清醒的判断。 宋横江的死必然会牵动水族强者从人去楼空的清江水府匿迹逃遁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第三章 清约 宋清约出现在水底魔窟入口不发一言。 鲜红的水萍花顺着暗涌飘动他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一种难言的眷恋。 老父的气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又或者从此以后散在清江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到悲伤。 但他并不能流泪。 身后跟着的是清江水族的高层一共三位都是外楼境修为。 整个清江水族连他在内算上照顾清芷的桂老统共还有五位外楼境强者。 经历了两次澜河水战以及一次剿灭白骨道之战还能剩下五位外楼境强者似乎可以算得上底蕴强大。 但水族繁衍艰难强者诞生的速度远不如人族。 清江水族差不多早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这么多年来也就是靠宋横江苟延残喘的撑着。 除了一直跟随身侧的那个魁梧将领还算壮年其他的几位都已经年迈基本没有成就神临的可能。 清江水族的未来不容乐观。 宋横江之所以伤成那样也拖着不肯死就是放心不下族群。 但现在也终于不必再挂心。 他不用再挂心了。 宋清约心想。 在这个念头之外才是悲伤才是愤怒才是仇恨。 因为老父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年是怎么强撑着走过来他这个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宋横江与庄高羡的对峙全程他都在水府里等待结果。庄高羡来而复去好像事情已经解决。 老父只回府露了个面便又匆[书趣阁 shuqugeco]匆离去。 他早已知道父亲命不久矣但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水底魔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父亲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也并不知道。 但总要知道。 他迈开腿又收了回来。 一个乌发垂肩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前立在比他离洞窟入口更近的地方。 是庄国国相老谋深算的杜如晦。 “少君。” 老人躬身行礼不曾失仪。 “杜国相。” 宋清约低头回礼。 无论他心中有多么厌恶这人他也让自己同样不失礼数。 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 因为那个愿意包容他的任性为他遮风挡雨的伟岸身影已经倒下了。 永远地倒下了。 看得宋清约的态度杜如晦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宋横江死后他最怕的就是宋清约拎不清楚宋清约本身不算难对付。但宋横江威望太著他们没办法杀死宋清约后立刻扶持起一个能掌控清江的傀儡。 宋清约还能够沟通还愿意合作。无疑是糟糕形势下的最好结果。 他将身一侧让破开流水而来的庄高羡落至身前。 属于当世真人的洞察力让庄高羡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水底魔窟内部的情况尽管如此他还是踏入其中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一些。 宋横江死得太突然而且这地方太敏感! 整个过程中庄高羡没有看任何一个水族一眼也包括宋清约。 对他来说整个清江水族里唯一能值得他看一眼的角色已经不在了。 宋清约面无表情也跟着往里走。 水族三位高层自然也跟在身后。 杜如晦却横出一只手来:“抱歉诸位不能进去。” 清江水君就死在前面杜如晦却不许他们过去看一眼。 水族的三位高层都没有抗声就那样杵在原地。 宋清约当然注意到了这悲哀的一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往里行去。 一朵朵鲜红的水萍花绕过他往外流动。 像在与他告别。 像在宣告他长大。 宋清约走进了巨大的地窟里面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百零八个空空荡荡的血纹石棺不知里面曾经封印着什么事物。 而庄高羡在左侧的里窟中。 他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看到老父尸首分离的残躯静静躺在地上。后来涌进来的水流并不能搅动他的位置。 水族的形态有两种一种是人身就是他现在这样。一种是水身就是老父现在这样。 水身是水族的最强状态眉间的交叉状横肉其实是两根藏在皮肉下的横骨。可以帮助他们更具体地感受水、掌控水。 但生存在人族为主的现世他们水族普遍也都尽量展现人身。 宋清约注意到庄高羡的目光在老父水身的那两根横骨停驻了片刻似乎对于水族殊异于人族的部分有些特别的注意。 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抵触。 宋清约同时也注意到庄高羡在观察自己。 他厌恶这种像打量货物一样的观察但同时也知道以后这种观察都不可避免。 他慢慢地走上前轻轻覆上宋横江的眼睛。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陛下看出来了吗?”他问。 他们彼此其实都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庄高羡的祖母是他的亲姑姑。 但彼此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宋清约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庄高羡面上更是不会显露丝毫。 他刚才其实是在观察宋横江的水身这样一个巅峰神临的水族尸体可不常见。 他试图在这具尸体上找一找自己身上水族相关的部分。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水族血脉但他不会掩耳盗铃的去逃避。 目光很自然地扫过这上古魔窟的每个角落声音有些慎重地说道:“朕感受到了白骨邪神的痕迹还有魔气……” 他没有看到宋婉溪。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问宋清约。 宋清约诚实地摇头:“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清江水底有这样一处所在。” “这里是上古魔窟。”庄高羡慢慢地说着他发现宋清约并未说谎因此简单略过只道:“这里短暂存在过古老通道似乎涉及……万界荒墓。” “杀死你父亲的可能是白骨邪神也可能是某位真魔。” 他做出这样的口头判断同时心里在想—— 会不会与自己的那位祖母有关? 真魔不可能随意降临现世。 有没有可能是宋横江在秘密泄露之后行险打通古老通道想把宋婉溪送去万界荒墓真正成就真魔? 在这个过程中被白骨邪神所注视从而发生不幸? “或者还有别的……别的什么原因。” 庄高羡喃喃自语。 不是他喜欢说废话而是即使是当世真人的他此刻也有些迷惑了。 白骨邪神、万界荒墓、真魔、水君…… 这里残留的气息太混乱而且层次极高。即使他有当世真人的视野一时间也难以梳理清晰。 第四章 男儿虽少 上古魔窟中姜望当然也于这里存在过并且在争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他亲自下场的争斗都发生在神魂层面肉身基本上没有怎么动手而那些微痕迹也全部被白骨尊神宿身与血傀真魔的战斗所覆盖。 所以他的痕迹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庄承乾所察觉。 “白骨邪神?真魔?” 宋清约眉头越皱越紧。 庄高羡的话听起来实在很靠不住。白骨邪神很久以前就被赶回幽冥庄国境内连白骨道的影子都没有了。当初联系过他的白骨使者现在也消息全无大概早已经被杀死。 而真魔更是传说中的存在是边荒最深处的东西。 荆牧都还未亡西境如何会出现真魔? 他其实怀疑老父的死与庄高羡和杜如晦有关。正是他们接连拜访水府之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但他很明白现在的清江水族已经没有寻找真相的实力与资格。 所以他不会将这种怀疑表现出来。 如果说父亲的死让他学到了什么…… 那就是面对现实。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魔窟。”宋清约说。 “那并不重要而且以后也不是了。” 庄高羡想了想又看了几眼那空荡荡的血纹石棺转头问道:“杜相怎么看?” 杜如晦闻声踏进里窟来。 庄高羡并未遮掩水底魔窟的特异又已经打碎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重点就在于那些血纹石棺。 宋婉溪倘若成就真魔通过古老通道去了万界荒墓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这座上古魔窟里为什么一点魔气也未留存了?那一百零八个阴魔难道也有资格被万界荒墓所接引? 而无论是白骨邪神又或是真魔宋婉溪也都没有杀死宋横江的理由。 宋横江已经是等死之躯以白骨邪神的漫长生命难道会在乎这一点等待? 哪怕宋婉溪成就真魔六亲不认宋横江在帮助宋婉溪成就真魔之前难道就没有丝毫防备?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提前逃生才对。 疑点太多且有很多互相矛盾的线索。身在局外任谁也无法仅靠猜测拼凑全貌。 或许唯有亲历者才能够说得出一二来。 “少君请节哀。” 杜如晦先对宋清约说了一句才回答道:“老臣也难以判断。” 他摇摇头但眉头又忽然皱起:“好像……有一些熟悉的气息。” 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天息是恒定唯一的人息却一直在变化。 他试图用天息法捕捉宋婉溪的气息结果自然是毫无痕迹。或者是实力不足或者宋婉溪真的去了万界荒墓。 但天息法没能感应到宋婉溪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 “谁?”庄高羡问。 “董阿!” 杜如晦沉声说道转身一步已经追着那气息离去! 董阿已死当然不可能再出现。杜如晦说的是自然他之前所追缉的凶手。 那杀死董阿的凶手竟然就一直藏在水底魔窟中竟然逃脱了他的注视吗? 在宋横江的死亡里此人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他在杀死董阿过程中展现的力量应该不足以影响到宋横江才对。 他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魔的傀儡? 脑海中这些念头迅速转过庄高羡随手握拳…… 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当初被握成齑粉纷纷扬扬! 他看着宋清约道:“水族事务你可自决若有什么事态可问清河郡守。” 这即是承认了宋清约对清河水君之位的继承但同时将清河水君的职权级别调整到与清河郡守同一个层次甚至是受清河郡守节制。 “清约明白。”宋清约低头说。 他还是不肯称臣但也服从命令。 无聊又脆弱的清傲。 庄高羡心里笑了笑脚步一踏也追着杜如晦而去。 之前杜如晦拦着不让水族其他高层进来是为了掩盖水底魔窟里的秘密。但现在魔气已荡尽就连那些血纹石棺也没有了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就放心离去。 倒是宋横江的死牵扯了太多可能让他稍稍有些担心杜如晦。 毕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涉及了宋横江之死说不得便有什么隐藏手段。 现在的庄国万万离不得杜如晦。 …… …… 姜望躲进清河水府披上匿衣在水府强者全都去了水底魔窟的时间点轻松离开水府一路疾行逃窜。 正确的选择为他争取了一段逃生时间但这也可能是最后的时间。 开辟第二内府摘得庄承乾的最强神通【歧途】又拿着诞生了剑灵的长相思此刻他的实力远胜之前但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水府强者的围攻。 尤其不可能对抗杜如晦。 偏偏对方身怀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说不定会比水族强者更快赶到水底魔窟。 所以留给他逃生的时间并不多。 好在清江不远就是枫林死域大可以毫无保留地疾飞出了庄境之后安全的机会就大增。 杜如晦再怎么一步千里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在其它势力的领土内穿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离开庄国国境就等同于拉近了速度上的巨大差距。而世界如此广阔往人海里一钻无论杜如晦掌握了什么办法也很难再追踪到他。 已经离开庄境。 与第一次离开庄国时候的路线那样相同也是从枫林城域的东北方向离开也是在逃跑。 彼时覆亡的枫林城域如今还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彼时游脉境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两府神通修士放在天下哪里也都不能算弱者了。 前方就是云国姜望方向一转绕云国国境线而过。 两次路线于此刻发生了不同。 这是他的选择。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安安到处找你!” 飘然出尘的叶凌霄忽然踏云而落出现在姜望疾飞的身影前。 他没有说自己的女儿陪着安安在找哥哥。 也没有说正是叶青雨软磨硬泡他堂堂真人才不情不愿地出来看看。 若有什么小麻烦看在青雨和安安的份上也就顺手帮忙处理了吧。他想。 但姜望竟然停也不停径自飞远了只留下一道声音。“今番失礼。日后再来致歉!” 叶凌霄抬了抬手又放下。 他忽然想起这少年那天说的那句话—— “不会再有下次。”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第五章 享国之尊 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叶凌霄当然不会忘记。 那一次他配合说谎在杜如晦的手上保下了姜望。事后他明确跟姜望说不希望姜望以后惹出什么麻烦牵扯到凌霄阁。 彼时姜望就承诺说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说他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真心的体谅郑重的承诺。 此次再见姜望。 他身上明显带着大战之后的血气。 虽然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但那种殊死争杀过后的疲惫感逃不过当世真人的眼睛。 他的气息他的精神他的身体……都在描述他的疲惫和紧张。 很明显是在逃避追杀。 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都行走在生死边缘。 但他果然是绕凌霄阁而走践行了他的承诺。 他不是在表演因为在自己出现之前他已经选择了绕过。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明明叶凌霄就在面前并且也表现出善意只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就有机会得到庇护。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骄傲的人有很多但是在生死面前还能保持自尊的人有几个? 叶凌霄的感受很复杂不太能够说得清楚。但至少有一点这样的年轻人他的确也很久没有遇到过。 像他年轻的时候。 他往姜望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心生感应一个回身。 足尖轻点云纹逸散。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就出现在身前。 “杜国相。”叶凌霄先开口道:“你不在庄国好生呆着怎么成日里到处乱跑?” 杜如晦皱了皱眉并不被他的话语转移注意直指关键问题:“叶阁主为何拦我?” 他正在以咫尺天涯的神通赶路因为怕错过需要停下来采集人息所以是一段一段的跃进。 就在刚才叶凌霄主动出手牵扯了他的气机。 仅仅如此并不足够阻止咫尺天涯但叶凌霄的态度他无法不考虑。 “拦你?”叶凌霄也表现出不满:“你身为庄国国相在庄、云两国之间来去太随意了恐怕不合适吧?” 这话完全是在胡扯。 云国本就是中立之国云国商会通行天下本就迎八方之客。哪有不许人随意靠近的道理。 但杜如晦也不说这些大概知道讲理无用只看了看叶凌霄便突兀问道:“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凌霄阁少年呢?还请叶阁主唤出来一见。” 叶凌霄一拦他他就迅速把之前在祁昌山脉看到的那少年和杀死董阿的凶手联系到了一起。 直觉敏锐得可怕。 而且这事越想越有道理。 杀死董阿的凶手应该是枫林城域的幸存者而祁昌山脉恰恰靠近枫林城域。 当时那个停驻在祁昌山脉上空的少年其实是在凭吊枫林城域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叶凌霄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董阿的死宋横江的死…… “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见的。”叶凌霄打了个哈哈:“既然你不是来跟本阁主叙旧的那便就此别过。” 杜如晦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巨大麻烦。云国向来保持中立他实在也不必卷进任何漩涡中。 先前拦了一下杜如晦只是随兴而起的念头随手也就做了。 但既然杜如晦就是那个追杀姜望的人且如此执着地追杀。那么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当然保得住一个姜望但是有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与庄国结仇? 这不符合凌霄阁的利益。 所以他脚底抹油就想含糊了过去。 “叶阁主。”杜如晦伸手拦住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趁此机会好好叙叙旧。” 叶凌霄往杜如晦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道:“叙吧。” 杜如晦含着笑:“不打算请我去凌霄秘地坐坐吗?” 就在刚才庄高羡已经赶到并与杜如晦远程沟通过神念离开了这里。 杜如晦留下来了解凌霄阁的态度庄高羡则接过追杀的任务。 庄、叶两位当世真人彼此当然都发现了彼此但都有意的保持了距离并未相见。 他们如果谈得不愉快立刻就是庄国云国之间的巨大矛盾。所以通过杜如晦沟通很有必要。双方都有缓冲的余地。 姜望没了…… 叶凌霄心想。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引得庄高羡亲自追杀。一个神通内府面对当世真人的追杀绝无幸存可能。 有些许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姜望改变云国一直以来的中立国策正面与庄国对上。 小安安会很伤心。 或者青雨也会难过。 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谁能够逃得过呢? 如果他单纯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不愿意女儿伤心的父亲。单纯只是一个修行者只顺心意只求爱恨或者他会出手保下那少年。 但他是凌霄阁主他需要为凌霄阁为整个云国考虑。 享国之尊承国之责。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 那个少年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但他已经不再年轻。 “这边请!”他侧身对杜如晦说。 …… …… 姜望一路疾飞未停片刻。 甲等下品的道术焰流星已经难以带动他现在两府神通的强大身体效果有限。 逃离了庄国并不能使他轻松。 他非常清楚杀死董阿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而且在先前的那一轮追杀中杜如晦就已经展露了极其坚决的杀意。 那一次是依靠庄承乾的指点他才得以逃脱。 现在他只有自己只能依靠自己面对。 至少要逃到天马原才可以说是初步摆脱危险。在此之前他没有放松的资格。 天马原是长河中段的一处高原临近卫、沃两国位在长河之北像一个巨人俯瞰长河与长河之南的观河台遥遥相对。 相传曾是天马驰骋之地。 现在来说则是姜望初步选定的目标位置。逃到那里基本上就安全了。杜如晦再恨他堂堂一国国相也不至于放下国家事务一路跑到天马原去!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在追他。 他现在的实力也根本没有确认这件事的资格。只能拿命去确认。 他并不打算冒险。直接做好最坏的打算先跑再说。 逃离了水府逃离了庄境绕开了云国。 他匆匆地从叶凌霄旁边飞过没有任何寻求帮助的打算。 孤独地疾飞于高空自己为自己奋斗。 他不知道杜如晦的确追来了但被拦下脚步。 他更不知道追在身后要杀他的人……现在是当世真人庄高羡! 第六章 为师 “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姜望从未亲眼见过神龙但猜测过龙的存在想象过龙的样子见识过龙的图案。 每次看到长河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这就是一条活着的巨龙。蜿蜒过现世广袤的大地向每一个亲见它的人展示伟大。 姜望在这“陆中瀚海”的上空飞行飞越过这舞在大地上的雪白银练。 在这个地方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天马原。 耳中是长河的咆哮激荡眼前即是生机与自由。 姜望只觉天高云阔压抑许久的心神为之一清。 长相思在鞘内跃跃欲试他几乎是想在这长河上空剑舞就以这“祖河”咆哮为曲以高穹为台让天地做观众长舒胸臆。 脑海中灵光飘渺有新的理解在酝酿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将其捕捉…… 就在这时姜望全身汗毛倒竖! 他感到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死亡的阴影瞬间遮蔽心灵。 他转身拔剑! 恢弘剑意冲霄夭矫剑光乍起。 他看到一个巴掌! 一个铺天盖地覆笼一切的巴掌。 剑光乍起而灭。 姜望还保持着拔剑的姿势但整个人僵直在高空无法逃避。不能动弹。 死亡的脚步已经踏在门前。 铛! 巴掌落下打在一只古老铜钟上发出一声悠长的钟鸣。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金光所覆盖目眩神迷俨然如入金光灿烂之世而后钟鸣宏大似有无上禅音围绕。 隐约听得佛唱恢弘曰——“如是我闻!” 而后金光散去天地重现。 一只铜钟滴溜溜转起、缩小落在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手中。 他悬立在身前背朝姜望面向前方。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枯瘦。 他也没有什么高人气质身上僧衣已经破烂不堪且有斑斑血迹。 从姜望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脏腻的后脖颈并不怎么干净的后脑勺。僧衣的破洞里可以看到黝黑的皱皮。 但他的声音很张扬威风—— “徒儿退后让为师来!” 正是数月未见的苦觉老僧。 越过苦觉姜望这时候才看到先前那一个恐怖巴掌的主人——那是一个面容并不出色的中年男人但眉眼之间自有威严弥散。 简简单单的一巴掌还未打到剑势便已崩溃两府神通的修为都毫无反抗余地。又是这个年纪、这个样子出现在此时他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现如今的庄境社稷之主庄高羡! “我闻钟?” 庄高羡皱了皱眉显然也很有些意外:“不知是悬空寺哪位大师当面?” 他与叶凌霄心照不宣的远远错过留下杜如晦自己一路追到长河终于追上那个袭杀董阿的凶手。 才看到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其人能够牵扯到白骨邪神和万界荒墓本就已经让他十分意外更没有想到的是追到长河才发现此人竟然还与悬空寺有关系! 他清楚的听到这老和尚自称的是“为师”。 佛门东圣地的弟子又怎么会跟白骨邪神、万界荒墓扯上关系? 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无数种阴谋可能心中念头急转。 “咳!” 苦觉面向庄高羡背对姜望。 他深知只留下一个背影才是最伟岸的形象因而始终不回头。 他拼着受伤强行打破天风才能及时赶到此地救下爱徒。 费了这般辛苦此时形象万万不能有失。 “阁下好眼力!”他看着庄高羡威风八面地说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未来的净土佛陀下任的悬空寺方丈——苦觉大师!将来要立万世金身以后必证菩提善果。你又是何人敢动佛爷弟子?” 庄高羡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老和尚说得怪厉害但全是“未来”、“下任”、“将来”、“以后”也没一个落在实处的。真有点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但偏偏那我闻钟做不得假他当世真人的修为也骗不了人。 “朕乃庄境山河之主受玉京之印御道属之国!”庄高羡冷声相对:“这位大师你说这刺杀我庄国副相的贼人是你悬空寺弟子。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要代表悬空寺向我道门宣战?” 庄高羡只能代表庄国但是并不妨碍他利用道属国的名分在此时扯起道门虎旗。 “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老和尚刁滑得很自然不肯上这恶当。嗤笑一声又挠了挠咯吱窝:“我这徒儿向来人乖心善那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说他杀人?杀鸡我都不信!” 不仅老和尚不信姜望自己也不信。 就自己这个剑气冲霄的气势说不敢杀鸡也太过分了点。 当然庄高羡也不可能信。 他双手一展尽显霸气:“如此说来大师是真想做过一场?” 老和尚滑不溜秋他也不去掰扯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凶手了。那毫无意义。在这种情况下你来我去的扯皮就等同于放弃追杀。而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追来当然不肯放弃。 不足以牵扯佛道对立那么把庄国和悬空寺都摘出来就以当世真人的身份对话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他只问是否一战!正是要掂量掂量这老和尚的分量以及他肯为庇护凶手做到什么地步。 苦觉哈哈一笑虽破衣烂衫伤势未愈但却毫不示弱嚣张跋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佛爷劝你还是趁早回头!” 与此同时姜望耳中听得一个急切的声音:“这家伙扎手乖徒先跑!” 对于苦觉的狂妄庄高羡怒极而笑只道一声:“好!” 不再克制当即挥掌而上。 万里云海翻涌脚下长河震荡。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找上来!” 苦觉洪声怒喝气势磅礴。双掌一合一枚金色“卍”字佛印凭空生出迎风便涨。如一堵金墙牢牢挡在前方。 两位当世真人就在这长河之上展开大战。 而姜望毫不犹豫转身疾飞。 苦觉不远万里赶来救他他不可能没有感动。 但他非常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机会影响当世真人的战斗。 迅速离开这里让苦觉不必顾忌他、有机会脱离战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坚持留在这里与苦觉同生共死是一种最愚蠢的矫情。 除了感动自己、拖累别人什么意义也不会有。 第七章 皆空 真人都是开始把握天地本质的存在举手投足都是天地规则的体现。 两位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让万里云空随之变化让浩荡长河也为之激荡。 而姜望疾飞疾飞拼命地飞。 他努力让自己更快一点更快脱离战场。 身后的战场在轰鸣。 那种轰鸣在叩问他的道心。 他看到了苦觉的伤知道老和尚未必是庄高羡的对手。 苦觉那么爱吹嘘、那么膨胀的性格却私下传音让他先逃无疑也说明了力不从心。 在悬空寺作威作福的黄脸老僧都已经顾不上吹牛了必须要面对现实可见境况之恶劣。 这种沦为累赘的感觉让本心骄傲的姜望倍感耻辱和痛苦。 但他只能头也不回地的奔逃。 他唯一能够帮助到苦觉的事情就是滚远一点。 还是太弱…… 还是太弱了! 他拼命地飞以肉身负荷的极限速度飞行。 那种极限状态下的痛苦才能够稍稍宽慰他的心。 战斗的声响渐渐远去那摇动天地的气息也慢慢感受不到了。 姜望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在奔逃必须逃远。 漫长的距离被肉身横跨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四野孤清。正降落在一处荒山上而最早视之为安全地的天马原早已经被他越过。 他亡命奔逃的时候没有注意路线只有大概的判断。也不知道这里是卫国境内还是沃国境内。卫国往南一点沃国就是往北一点。 又或者两国都不挨着。 这处荒山很是冷寂除了他降落时惊起的数只飞鸟再无别的什么动静。 逃了太久。 从新安城外就一直在逃。在水府和魔窟之间来回走在生死边缘。好不容易在无尽的绝望中斩出光明扑灭庄承乾却又面临魔窟崩溃还是要迎来新一轮追杀。 逃至此时天色已暗了。 漫天的星斗高悬。 姜望独自坐在山顶很规矩地盘膝手中紧握长剑怔怔看向星空。 他曾跟安安说父亲就是其中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看着他们。 在安慰妹妹的同时他也很希望那是真的。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苦觉会来救他。 他不曾期待过任何幸运没有指望过任何人。 但苦觉还是来了。 在收徒屡次被他拒绝之后还是不远万里地来了。 一口一个“为师”的出现。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并不高大却让他久违的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感觉自己也被人庇护着。也有人为他遮挡风雨。 体内道元难以为继无法再支持极限速度的飞行。 但这不是他停下来的原因。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必要再逃。 庄高羡如果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 或者是苦觉拦住了他或者是他选择了放弃。总之来自于庄高羡的威胁已暂时不必考虑。 他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未必会有的结果——倘若倘若苦觉老和尚没有出事他是能够找得到姜望的。就像他万里迢迢感应到姜望的危险一样。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未合眼紧握长剑的一整夜。 这一夜有多漫长或许只有姜望自己知道。 看着天穹慢慢挂满星斗又看着它们一颗颗黯淡下去看着深沉的暗色如何卷过天幕似海潮退去而后太阳升起天地光明。 天亮了心沉下去。 世界如此光明而我孤身一人。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拂去晨雾与一夜的等待。 他从来都是坚定的从来坚强。 他大概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自己该往那边走。 刚刚迈步—— 嘭!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他面前粗暴地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那痛苦蜷缩着的是一个身形枯瘦的黄脸老和尚。 是苦觉! 姜望按住长剑看了看远处没有发现庄高羡的身影这才矮下身来去观察苦觉老和尚的情况。 只见他紧闭双眼蜷成一团牙关紧咬脸色发白。嘴角流着鲜血气息已十分微弱。 看起来是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才逃到姜望面前来。 “你……”姜望松开了剑伸手扶住他干瘦的肩声音有些无法自抑的颤抖:“你怎么样?” 他对苦觉一直怀有戒心从青羊镇这老和尚不请自来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怀着警惕。不是他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不信任而是已经有很多人教会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这老和尚屡次三番强迫式的收徒其实令他非常不快。 他不愿意拜师更不敢信任。 从修行至今他唯一真心认可过的师父就是董阿。而董阿把他的信任和依赖践踏到尘埃里。 新安城里生死一决此生师徒缘分已了断。 此前此后他都没有想过再拜谁为师。 他自问跟苦觉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双方都未真正相处过多久。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互相了解过。每次见面都是你追我赶。他从来也不认为苦觉会真的有多拿他当自己人。 口头上说说而已怎能当真? 但是没有想到在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苦觉不远万里拖着大战之后的伤躯前来为他挡下庄高羡。 在长河之上为他血战。 姜望不是无情之人他没有办法不感动没有办法不愧疚。 “你怎么样?”他问。 他竭力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治疗道术但苦觉体内的气机如此紊乱他根本连具体的伤情都无法把握不知该如何入手。 他那些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对他自己都没什么效果更别说治愈真人。 他满心沮丧。 “唔……”苦觉的眼皮微微抬起就在此时睁开了虚弱的眼睛。 他看着姜望声音再没有往日的蛮横无礼而是虚浮无力的—— “净深啊。为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望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握着他干瘦的手:“苦觉大师您……” 他声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唉……”苦觉哀伤地看着他:“为师死前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大师您说。”姜望极力压制情绪:“您……还有什么心愿?” 他感觉到他握着的那只手微弱地紧了他一下。 苦觉气若游丝地说道:“就是净深你……还未正式入我门墙为师没能……亲手为你剃度。” 情重如此! 姜望心头沉重抿了抿唇:“大师您的厚爱我铭记于心。但我不能骗您……我心结未解长恨未消。无法四大皆空不能遁入空门。” 苦觉挣扎着手上用了点力显得虚弱而执拗令人心酸:“佛门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先剃度以后再‘皆空’也行……” 姜望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这种时刻无论苦觉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去做到。但是他的修行走到如今已经贯彻了他一路以来的意志与选择。 他至今对佛门的理念还不足够了解更不能说是否认同。 越是赤诚的人越是无法欺骗自己。 “大师。”姜望忍着悲伤道:“承蒙您错爱。姜望可以欺骗自己但怎么可以欺骗您?姜望心中有牵挂脚下有道途走佛门这条路走不长远。现在答应了以后又变卦如何对得起您?” 他用食指轻轻一划割落一缕长发:“姜望割下这缕头发代首为誓与大师相约。此生虽不能剃度但已视大师为亲人。大师走后姜望一定好生看护悬空寺让大师香火不绝金身久享……啊!”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到最后戛然而止。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因为一只坚硬的拳头已经轰到他眼眶上将他干净利落地轰倒在地。 苦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割你个乌龟王八臭脑壳!给佛爷玩割发代首?”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对姜望拳脚相加:“佛爷辛辛苦苦帮你干仗你剃个光头都舍不得!啊?” “一个人跑来杀人?啊?刺杀副相?跟真人结仇?啊?” “内府就敢惹真人外楼岂不是要挑真君?” “为师都快死了你还大师大师一口一个大师!啊?” “为师走后看护悬空寺?啊?悬空寺还需要你看护?” “呸!为师会走?你走了为师也走不了啊!” 苦觉边打边骂边骂边打一顿酣畅淋漓的痛骂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揍。 对于姜望死活不肯拜师这件事心中真的是怨念极重。 最后一脚踹在姜望的屁股上印上一个清晰的草鞋印。 “给为师好好反省一下!” 而后把嘴角伪装的血迹一擦拍了拍身上的灰骂骂咧咧地拔地而起就此消失在天边。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姜望翻过身来平躺在地上看着天光大亮的云空。 咧开嘴笑了。 起先无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咧得越来越开笑得越来越畅快。 最后头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 从夜入新安城一直到刚才没有一刻放松。 他太累了。 …… …… ps:赤心巡天一群已满新建二群赤心·稷下学宫1159982294。欢迎来玩~ 第八章 良晤 凌霄秘地。 杜如晦与叶凌霄踏在云中走过长廊在一片精致的建筑群落前停下。 匾曰停云榭。 停云榭的名字是因为“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 所以又别名“留梦”。 寄语让客人在这里有个美梦有挽留之意。就像“停云”二字本身也有惜别的味道一样。 杜如晦在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里是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 在这里接待他并不失礼但很见生疏。 很多年前他来凌霄秘地是不可能住在此地的。 不仅仅是时间在流逝很多事情也都已经改变。 但他也早有如此的觉悟。 只是……已经如今年月哪还有梦可留? 停云榭中两人落座自有迎客弟子奉上香茗。 “许久未来这里还是如此美丽。”杜如晦看着窗外流云情绪不显出声赞道:“近古时代那些所谓的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 “是吗?”叶凌霄漫不经心道。 他把杜如晦请进凌霄阁并不是真愿意叙旧。只是要表态凌霄阁始终是保持中立的云国无意主动与任何人、任何势力为敌。 他相信杜如晦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不会介意。 杜如晦笑了笑手指在茶盏杯沿上轻轻抹过目中有缅怀之色。 他好像全然忘了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的确没有必要再考虑。有庄高羡亲自出马万万没有失手的可能。 “以你的才情天分想来很快就可以重现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的盛景。” 他不无试探地说:“我很期待那一天。” 叶凌霄挑了挑眉:“你们君明臣贤声威俱起。在不久的将来想必也能创造雍明帝之功业。” 杜如晦一时语窒缓了缓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九大仙宫横世固然煊赫一时但最后也被人一一打落。杜如晦的祝愿并不能算吉利。 而叶凌霄的回应则更凌厉。 提到雍明帝本就是在暗示庄国得国不正庄太祖庄承乾是雍国叛臣。而众所周知雍明帝韩周固然创造了雍国最强盛的时代却也在最盛之时身殒霸业中止。 叶凌霄当然清楚杜如晦并无诅咒之意他只是在试探迟云山的秘密。或许他猜到了什么在怀疑凌霄阁是否得到了云顶仙宫的完整传承。 但他装作不懂。 “这话如何说?谁能猜到杜如晦的心思谁能笃定杜如晦是什么意思?” 叶凌霄饮了一口香茗慢条斯理道:“上次你来云国我还以为你真只是随便转转。你一阵云山雾罩让我好生迷茫!没想到最后是这么大的手笔真是震惊天下呐。” 这是在嘲讽杜如晦上次来装模作样。表面上是押送姜望回凌霄阁判定姜望言论的真假实际上却是为了试探叶凌霄的态度在为庄雍国战做最后的准备。 嘲讽他心思深沉。 杜如晦苦笑道:“天下大潮激烈庄国向来弱势不得不小心操舟。再者说凌霄阁向秉中立之道古来中立者不涉、不沾、不知是最好。” 不涉、不沾、不知是三个递进的要求。 不涉及事态不沾染因果最好连事情本身都一无所知如此才能高度超然真正中立。 叶凌霄当然不同意这个观点。云国可以“不涉、不沾”但不能“不知”。 自废武功把自己变成瞎子唯一的结果就是任人宰割。 他尤其不满意的是杜如晦总能把自己摆在势弱受苦的位置好像天生一副受伤嘴脸。做什么都是被逼无奈天底下谁都在伤害他、欺侮他。 “杜国相。”叶凌霄声音重了些:“你指点的地方应该在庄国朝堂。” 庄国的国相对凌霄阁的事务指指点点已是越界之言。 杜如晦也不争执当即拱手道:“是我失言。还请叶阁主原谅。”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但急切的声音远远响起。 “爹你回来了!” 清丽绝伦的女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落进这停云榭中。 见得极具气度的杜如晦叶青雨轻轻行了一礼便是见过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 她自然是在急切姜望的消息。 自除夕夜姜望不告而去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望就算要回齐国也不可能不跟她说一声。更不可能不跟安安说。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甚至是……出事了。 所以她软磨硬泡求得叶凌霄出面寻找。又在叶凌霄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找来。 叶凌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坐。” 只说这一个字说明此刻不方便说姜望的事情。 叶青雨也就按捺住同时捏了捏姜安安的小手。 姜安安非常懂事虽然心中牵挂哥哥但并不吵闹。只默默地跟着叶青雨美丽的大眼睛里泪痕宛然却一声不吭。 “青雨也这般大了出落得如画中人飘飘如仙。真有令慈当年风姿。” 杜如晦当然知道眼前这女子就是叶凌霄的爱女叶青雨。 但他知晓叶凌霄的性格涉及叶青雨的母亲其人极易吃味。因而赞叹了几句便目光一转落在她牵着的小女孩身上:“这女娃娃是?” “她叫姜安安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开脉未久。”叶凌霄出声说。 杜如晦仍然看着姜安安表情和善:“女娃娃你好像很难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姜安安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叶青雨身后躲了躲。她向来是有些认生的哪怕这老人看起来好像很慈祥。 叶凌霄笑了起来:“安安真聪明咱们要对坏人保持警惕。” 姜安安和那天在祁昌山脉见到的少年眉眼之间是有些联系的。杜如晦很显然看出来了一些什么。 但叶凌霄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止叶青雨带着小安安过来自然也有他的理由。 他正是要让杜如晦看出来他同时要告诉杜如晦姜安安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会毋庸置疑的站在姜安安身后。 姜望他不管但姜安安庄高羡杜如晦君臣……须得放亮招子! 放任庄高羡去追杀姜望是他给庄国君臣的面子。而现在保姜安安平安无事是庄国君臣必须给他的面子。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听得懂这弦外之音。 他只是放下茶盏笑意温和:“兴起而来当兴尽而去。今番良晤已尽那么杜某不再叨扰。” 平静水面下的暗涌往往更加凶险。 叶凌霄只道—— “此去山高水长还请慢行!” 第九章 无以言说 “爹?” 杜如晦离去之后叶青雨紧张地看向叶凌霄。 叶凌霄和杜如晦的对话实质性都在暗底。冰雪聪明如她已经看出了不对。 杜如晦关注姜安安只可能与姜望有关。 而姜望与庄庭之间的仇恨自不必再说…… 姜望至今音讯全无杜如晦又找上门来实在让人无法往好的方向想。 叶凌霄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离去了。 叶青雨一下子怔在当场。 她对姜望的第一印象是一只大脚。 那时候叶凌霄尚在闭关冲击洞真给了她足够的保命手段以小半个西境为后花园放任她自行选择磨练方式。 她特意离开云国在庄国三山城接了一个悬赏。 于是人生第一次身陷凶兽群中。 现在想来那些凶兽并不可怕。即便是放在当时也无法真正伤害到她。 但是少经战斗的她还是手忙脚乱平日修炼得好好的道法事到临头全忘了该怎么用。 是那个眉清目秀的持剑少年一脚飞来将她踢开。 留下的唯一一句话语是——“愣着干什么!” 老实说这句话让她愣了很久。 从小到大她就是天之骄女。她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的掌上明珠是整个云国的公主。 不出意外的话凌霄阁是她的云国也是她的。 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 她并不热衷于战斗修习道法是因为有趣她喜欢那些可爱的云兽喜欢瑰丽玄奇的光影。在清冷的气质之下其实是一颗柔软良善的心。 但她并不天真。相反她继承了父母的聪明她非常清楚打小围着她转的那些人心里想的、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来没有人忽视过她的魅力、 她见过了太多善于隐藏自己的人那些伪饰的有礼、假意的温柔…… 却第一次遇到上来就给她一脚的家伙。 待她回过神来再去找“救命恩人”姜望却已经踪影全无。 那少年只是正好路过顺手救人。是真正不求回报只从本心。 她本心矜傲不愿欠人人情因此找了那少年很久想要还报。最后给了他一枚云中令给他凌霄阁少主人极为珍贵的承诺。 但那少年好像并不在意选择接过也只是不想拂她好意。 初见那少年她只记得了赤诚。 后来她几次相邀那少年也没有来兑现回报倒是几封信来往渐渐熟稔了起来。 再见面就已经是枫林城域剧变整个城域鸡犬不存的惨事之后了。 那少年将妹妹寄养在凌霄阁只身担着苦难与仇恨离去。 她从那少年的寄付中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她也以最大的真诚还报了这份信任。她好好的照顾姜安安把她当自己的妹妹。 此后少年经行万里常有云鹤传书。 她不太清楚自己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随着信写得越多对那少年越了解也就越多欣赏。 有的人可能初见很好再见也很好但接触得越多问题也就越多。从光彩照人到面目可憎或许要不了多久。 而这少年却是神秀内敛。越接触越能发现他的优点。 他对妹妹的情感令人动容他的选择和坚持也往往叫她感佩。 少年成长得很快。孑然一身独剑远行却在齐国那样人才济济的天下强国里一举成名。 出于某种她自己也无法描述清楚的心理她也开始寻求强大。 说起来她与那少年真正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那少年跋涉万里回来给妹妹一个惊喜。 最让她动容的地方其实是那少年面对妹妹时所表现出来的温柔。 那是一种捱尽了生活的苦却在苦涩之中寻觅一点甜来喂给所爱之人的温柔。 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不足以支撑这种真正的温柔。 直到现在她也说不明白心中对于那少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在知晓了少年结局的此时此刻。 她无法回避内心突然涌起的巨大悲伤。 她想她是难过的。 “姐姐……” 姜安安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叶青雨低下头看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泪珠一颗颗涌出来。 小安安不太能听得懂大人们的对话但她单纯的心灵能够感受到叶青雨的情绪。所以她哭了。 在这个瞬间叶青雨几乎也要流泪。 但她强行忍住。 “你哥哥好像有急事去齐国了呢!”她说:“有人看到他往那个方向去了但是走得很急。” 姜安安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一定有很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连夜离开除夕都不陪你过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最疼你了。”叶青雨说。 小安安止不住委屈抽噎着:“那他……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 “齐国太远云鹤太慢……”叶青雨仰起头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再等几天信应该就到了。” …… …… 发生在长河之上的真人大战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叶凌霄的注意。 长河最近的河段距离云国国境并不算远。 他本就关注长河。 而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波及甚广。 庄高羡此人如何跟人打生打死他都并不会在意。 除了冷眼旁观。不会有任何关心。 但那个方向……庄高羡明明是追杀姜望去了又怎会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叶凌霄亲自赶过去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 从残留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交战的双方都很克制大概只是激烈地交了几手彼此认识到实力便已止戈。 他此刻赶到只能感受到战斗地点残留的气息。其中一部分与佛门有关。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身后有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么?竟有佛门高人愿意为他出头。而且是不惜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他想他已经是高看了姜望好几眼但确实没想到姜望还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或许…… 叶凌霄看了看滔滔长河屈指弹落。 一颗石子无声凝结从高空直落发出尖锐的啸声。 撞进水里分开水流一路撞到水底方停。 深邃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水位又高了。他想。 第十章 面具游戏 姜望是潜回凌霄阁的。 整个过程非常隐秘。 脸上戴着面具身上裹得密不透风。 若不是提前给叶青雨写了信根本就会被凌霄阁的护宗力量打出门外哪有半点混进秘地的可能。 当然叶青雨罕见地给了他脸色看接他进凌霄秘地的这一路全程冷脸。 姜望并不知道叶青雨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他清楚无缘无故的失踪亲人朋友都难免担心。 他不是那种极度自我的人不会觉得自己九死一生就应该获得亲人朋友的无限宽容。尤其是他从头到尾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他的行动。 “欸那个……” 姜望试图活跃气氛声音透过面具有一点沉闷:“风景真好啊!” 叶青雨在前面带路并不回应。 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回应的。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熟得不能再熟了还需要姜望来告知这里风景如何吗? “道友请小心前面台阶很陡!”姜望主动关心。 叶青雨:…… 大家都是神通内府修士难道我会连个台阶都走不稳吗? 她没好气地道:“你还是想想等会怎么跟安安解释吧!她哭好几天了!” “啊是是。”姜望有些愧疚地道:“是该好好解释。” 旋即他又带了些自信:“不过我已经做了准备。” 合着就只准备了跟姜安安解释是吗?给我的云鹤传书就一句“道友来接我一下”? 叶青雨重新冷了脸加快了脚步。 姜望浑不知哪里出了错只有巴巴地跟上。 考虑到姜望要隐藏行迹叶青雨特意带着他走隐秘小道避开阁内其他弟子来到姜安安的房间。 彼时小安安正在临字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规规矩矩地握住毛笔一板一眼地写着字——姜望之前给她一次性买太多了。 “安安!”叶青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看谁来啦!” 小安安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旁边的姜望尽管他裹得如此严实、笨重。 小嘴一撅就要开始掉眼泪。 “全天下最可爱的姜安安你看这是什么!”姜望赶紧窜上前去将她练字的笔墨一拂变戏法般摆出一份份美食来。 有金纸猪蹄、爆酥竹糕、青织面、云笑饼……还有一罐热气腾腾的雁白汤。 “这些都是哥哥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呢在卫国买的路上太远又迷了路所以迟到啦!” 苦觉走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转回凌霄阁无论接下来要去哪里总得跟安安好好说一声。她小小的内心其实敏感脆弱若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肯定会难过。 而且庄高羡与杜如晦此次追杀失败之后只要他不作死去庄国在西境其实也会很安全。一个国主一个国相不可能成天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杀他。 距离苦觉和尚暴揍他的那处荒山最近的国家是卫国。他便特意跑了一趟卫国问了不少当地人用心地凑了一桌特色美食。 与姜安安相处他掌握的最大的武器就是吃。 姜安安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将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夹断如流光碎玉。 姜望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 “迷路的时候你害怕吗?”姜安安看着他很认真的问。 姜望愣了愣。 他只是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迷了路。一个神通内府修士迷路就像一个神通内府修士会走不稳台阶一样可笑。 大概只有小孩子会相信。 也大概只有姜安安会永远给他最纯澈的关心。 “有有一点。”姜望勉强笑着说。 “以后不要害怕了迷路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哟!”姜安安点了点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可靠。 叶青雨温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安安找了好几天呢。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姜望心中有无限的温柔在面具的遮掩下得以隐藏脆弱。 “叶道友一起吃吧。”他铺开了碗筷邀请。 叶青雨脸上的柔和迅速收起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还有事走了。” 说罢真就转身离去。 对姜安安和对姜望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姜望一头雾水一边帮姜安安拆解金纸猪蹄一边问:“她怎么了?” 小小的姜安安实在不是一个可靠的解惑者但他这时也没有别人可以问。 “不开心咯。”姜安安吃着糯软的猪蹄。 姜望帮她把骨头都拆掉了她只需要对付滑而不腻的皮肉和软筋。 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会不开心。” “唉。”姜望叹了口气:“看来叶阁主对女儿实在不够关心大概忙于阁务不能像我对你这么好。可惜他是长辈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姜安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小嘴鼓囊囊的:“叶伯伯对青雨姐姐很好的!她好像是看到你才不开心呀?” “啊是吗?”姜望后知后觉。 姜安安咕噜噜地喝了一口热汤重重点头:“你看你一说话她就走了。” 姜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块爆酥竹糕任由清香在鼻端游走。 “不对啊我没有得罪她啊?”他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姜安安小大人似的耸耸肩又吸溜溜吃了一大口青织面。 此面是用卫国特有的风椒麦为原料呈青色辛辣爽口。 姜望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他欠叶青雨的道元石还没有还。他曾多次表示过凌霄阁在姜安安身上投入的资源他一定会偿还。但钱财这种东西花销太快。之前为了给安安买松鼠匣就差不多又掏空了家底…… 难怪叶青雨心情不好!她肯定是怕自己忘了欠债又不好意思说! 想到此处姜望已经了然于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姜安安全然不知自家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一边吃面一边看向他手里拨弄着的爆酥竹糕:“哥这个你吃吗?” “哦我早吃过了你吃吧。”姜望把竹糕递给她。 姜安安接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顺嘴问道:“你怎么还戴着面具呀?” 姜望摸了摸鼻子。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行迹此时在姜安安的小房间里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必遮掩了。 但他怎么好意思让妹妹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呢? 苦觉老和尚下手阴损得很既没有给姜望真正造成伤势又留下那些轻易无法消去的青肿。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要解决一位当世真人留下的小手段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更多的时间才行…… “我在做一个游戏。” 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面具游戏。看谁戴面具戴得久任何时候都不准摘。我准备至少戴一个月勇夺第一!” “什么嘛。” 姜安安很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好吧……” 姜望默默地叹了口气。 以前她肯定都是吵着要一起玩的。 孩子长大了。 哄孩子的修为眼看就要跟不上了。 第十一章 云霄 凌霄秘地小楼中。 看着胡乱翻书的宝贝女儿叶凌霄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他咳了一声将手里的古籍放下似是不经意般问道:“那小子回来了?” “啊。” 叶青雨的声音平淡无波简简单单。 “呃……”叶凌霄更紧张了。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乖女儿过来坐。” “不想坐。” “喝口茶?上好的三思!” “不想喝。” “其实心烦意乱的时候看书反而是不好……” “谁心烦意乱?” 三思茶袅袅的热气悬在叶凌霄眼前。 饮此茶一日而三思余味无穷故名“三思”。上次杜如晦来的时候他都没舍得让人端上。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这比跟杜如晦勾心斗角可辛苦多了。 面上却笑道:“是我有点心烦意乱。踏云湖马上解寒了陪我去钓鱼吧怎么样?” “不去。” “一年一度阁内大比就要开始了你作为大师姐躲在这里是不是也不太好……” “让他们自己呆着。” 叶凌霄:…… 姜望小贼不痛打你一顿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心中一个咆哮的小人仰天怒吼。 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气度潇洒。 他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做恍然状:“对了有个事忘了说跟姜望那小子有关。” “他的事你自己跟他说咯。”叶青雨似模似样地翻着书耳朵却偏了过来。 叶凌霄漫不经心道:“是云顶仙宫的事情。” “云顶仙宫?”叶青雨微微蹙眉:“那不是已经是姜望的了吗?” “当然。宝物有主德者天佑既然公平竞争是他的就是他的。”叶凌霄笑了笑:“不过呢他继承的云顶仙宫只是废墟。需要很多努力才有复苏的可能。坦白说非常困难。” “这些我知道啊。”叶青雨说。 关于云顶仙宫的现状姜望早就跟她讲过。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整个云顶仙宫存留至今的完好建筑应该只有三座。这三座建筑是云顶仙宫覆灭时留下的后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青雨扭过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叶凌霄装作没听到自顾说道:“那小子现在应该找回了一座而咱们凌霄阁呢又恰好有其中一座。你说该不该看在……安安的份上……送给他?” “当然应该啊!” 叶青雨不假思索:“他是安安的哥哥也算是咱们凌霄阁的自己人。而且云顶仙宫都已经认主咱们留着那建筑也是无用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凶巴巴地瞪了叶凌霄一眼:“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也只有在叶凌霄面前向来清冷如仙的她才会有这般儿女情态。 “没有。”叶凌霄轻飘飘岔开话题:“那三个建筑名为灵空殿、凌霄阁、青云亭。我女儿这么冰雪聪明应能想到些什么?” 叶青雨翻了个白眼:“咱们凌霄阁继承了一部分云顶仙宫留下来的传承也不是什么秘密。” 名字都说出来了她断没有想不到的可能。甚至早在迟云山里姜望和斗勉交易之时她就猜到了一些可能。只是并不清楚灵空殿里与云顶仙宫有关的事物是什么。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三座同名建筑了。 叶凌霄笑了笑不置可否:“咱们家里的这个建筑就由你来送给他吧。” “我转交倒也行。” 叶青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忽又狐疑道:“你既然早知他需要此物为什么不早给?” 叶凌霄收敛了笑意很有几分认真地说道:“能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上活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实力也好气运也好。他都证明了他的价值。” 叶青雨皱眉:“所以……这是生意?” “你给他他才不会视为生意。”叶凌霄并不讳言:“我已经不需要云顶仙宫成全他也无妨。但我为什么要成全他?安安是安安你是你。他需要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叶青雨沉默了片刻才道:“爹你跟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青雨。”叶凌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希望你永远不食人间烟火永远单纯善良。我也希望我永远在你心里完美无瑕。但有时候也不得不让你看到一点现实。这样的话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能够勇敢的面对。” 叶青雨撇了撇嘴:“您是当世真人肯定比我活得久。” “噤声!” 叶凌霄伸指拦住她不让她说这样的话。 而后翻掌托出一方精巧阁楼小小一个立在掌心。又并指在阁楼上抹过。 “天上地下只能有一个凌霄阁。” 他的声音平淡却又不容置疑。 “所以它的名字我改了一下现在叫云霄阁。”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柔软:“你拿去给他吧。” 叶青雨伸手接过果然看到那小小阁楼上竖匾的名字正是“云霄阁”。 “怪精巧的。”她说。 叶凌霄笑了笑:“仙宫遗楼自然非凡。” “爹那我去了。”叶青雨将这小巧的云霄阁收下终于离开那些珍贵的古籍。 叶凌霄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孩子大了。” 叶青雨离开后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窗外一朵闲云飘落下来化作一头小巧异兽跃进小楼中长尾转动正是阿丑。 叶凌霄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一个父亲的复杂心情不易表达。 “名字改得好。”阿丑又说。 它巴巴地拍着马屁:“普天之下除了叶小花谁堪凌霄?” 砰! 叶凌霄回身一拳将它砸到地上:“叫老子叶凌霄!” 小楼建得结实无甚反应。阿丑更是皮糙肉厚一骨碌就爬起来。混不在乎地甩了甩脑袋嬉笑道:“你的拳头真有力当世真人第一舍你其谁?” “算了反正老子亏的也不是一点两点了。”叶凌霄靠回躺椅上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说吧你又干什么了?” 阿丑摇摇尾巴尾巴上的无色水球跳了跳:“踏云湖里没有鱼啦。” 踏云湖里的鱼是云国第一鲜。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求购而不得。 因为叶青雨爱吃叶凌霄就将整个踏云湖圈住不许旁人再捕捞。 在这种情况下踏云湖为什么会没有鱼? 自然都是被阿丑吃光了…… 叶凌霄拳头蓦地握紧最后还是松开。 “快滚。趁我还能忍住。” 阿丑一句话也不说尾巴一甩便窜出了窗外非常的敏捷也很识时务。 第十二章 礼尚往来 人间多疾苦一吃解千愁。 对于姜安安来说只要哥哥还在身边就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烦恼。 对姜望而言她吃得满嘴流油笑得没心没肺就是最大的回报。再多的辛苦和努力也都值得。 在这个无限广阔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安安。” 姜望看她一阵开口道:“哥要走了。这次可能也要忙很久。” 姜安安小手抓着筷子筷子扒拉着面条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过年来看我吗?” “当然。”姜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说好了的。哥哥也会想你啊。” “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姜安安小声说。 “哥现在走在路上都是别人要小心。”姜望故意嘚瑟道:“哥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 “哼。”姜安安皱了皱小鼻子看了姜望一眼又把头扭回去。 继续吃面。 “哎呀笑一个嘛。”姜望逗她。 姜安安嘟着嘴就不配合。 “笑一个嘛小胖墩~”姜望的声音抑扬顿挫。 “你才胖!”姜安安放下筷子往姜望身上扑张牙舞爪。 嬉闹一阵。 “走啦。”姜望说。 姜安安又坐回去又抓起筷子。 “嗯啊。”她说。 姜望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将房门掩上。 小小的姜安安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只乖乖地坐在那里慢慢的吃面。 她很乖她不哭。 只是。 “新年才刚刚开始我却已经期待除夕。” …… …… 离开姜安安的房间没多久正好迎面撞到叶青雨。 “叶道友我正好找你!”姜望欢喜道。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把准备拿出来的精巧楼阁又按下:“你找我做什么?” 姜望非常自信地从储物匣中取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你瞧瞧。” 这盒子还是刚刚装了爆酥竹糕的他见着还算好看收拾收拾便拿来装东西。 “这是什么?” 叶青雨眼睛里挂着笑伸手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天青里夹着丝云白的圆珠只有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美丽极了。 笑意不由得漾开晕染到了嘴角。 作为叶凌霄的女儿云国的唯一公主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但姜望的这份礼物还是让她很愉快。 “这是天生法器定风珠我从一处秘地得来。” 姜望把夺得定风珠的凶险过程直接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安安耗用了凌霄阁这么多资源我实在感激。便以这定风珠做偿还请叶道友不要嫌弃。” 叶青雨顿时笑容一敛“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放回姜望手里:“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培养自家弟子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报偿。姜道友还是收回去吧。” “叶道友我不是那个意思。”姜望举着盒子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不是说凌霄阁需要报偿是我表达感激对感激。” “不用客气。”叶青雨十分疏离地礼貌一笑:“凌霄阁什么都不缺。” “我也不是说凌霄阁缺这个。”姜望全无战斗时的机智果敢有些沮丧地道:“我嘴笨不会说话就是想要把这珠子送给你感谢你。” 叶青雨有些心软了但嘴上还是道:“你嘴笨?我看你跟人斗嘴的时候挺厉害的呀。不是把焦雄说得跳脚?”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不在乎他们不用管他们的心情。嘴就不笨了。” 叶青雨微微抬了抬下巴:“是嘛。” “是真的叶道友。”姜望合掌求饶:“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我给你道歉。你莫要生气了。” 叶青雨已经消了气但莫名觉得这样的姜望怪有趣的比他锋芒毕露的时候要可爱得多。 “哪有道歉还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她故意道。 “这……”姜望迟疑了。 “不想摘就不摘吧。”叶青雨说:“没事我不勉强。”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里的“没事”不是真没事。 他一咬牙将山鬼面具解下了露出他挂着两个青黑眼圈的脸。 左半边脸还略微有些浮肿。 “噗!” 叶青雨一下子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收敛:“对不起我不该笑。” 姜望无奈:“没事你笑吧。” 叶青雨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姜望现在也太具喜感。 想他在迟云山斩焦雄、杀池月、败云游翁、威胁斗勉何等威风? 听父亲说除夕夜他还夜闯新安城杀了庄国副相董阿又从庄高羡和杜如晦手底下逃生此番种种若是传出去必然名动天下。谁能不赞一声天骄? 现在却这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子两相比较实在反差太大令人忍俊不禁。 叶青雨捂着嘴笑了一阵才道:“怎么弄的呀?” 被叶青雨看到这副样子姜望也有些自我放弃了闷声道:“一个老和尚打的。” “哪个老和尚这么过份?”叶青雨问。 姜望叹了一口气:“这个场子短时间内是找不回来的。” 他不欲多说苦觉的事情因为那会牵扯到被庄国君臣追杀的事情而他承诺过叶凌霄绝不把叶青雨卷进他的麻烦里。 所以他又递了递盒子:“那你现在可以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好吧勉为其难。”叶青雨笑笑将定风珠接到手里又翻掌取出小巧精致的云霄阁:“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姜望想说定风珠不是礼物是还债是曾经承诺过的报偿。 但五府海内云顶仙宫的反应令他忘记了这些。 他早就猜到凌霄阁里有云顶仙宫复苏所需的事物很可能与灵空殿相同。无论它是叫凌霄阁还是叫云霄阁至少此时此刻云顶仙宫的反应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姜望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要。” 他的确想要但之所以一直未同叶青雨张嘴是因为他还没有寻到足够价值相抵的事物。他不愿白白的索取。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笑容有消失的趋势:“朋友送你礼物你也不接?” 姜望抿了抿唇还是接过。 他会记住这份人情无须太多言语承诺。 小巧精致的阁楼刚刚入手便清光一闪直接进入五府海落入云顶仙宫废墟中。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跃将出来欢呼道:“来咯!” “我的确很需要它。”在体内云顶仙宫的变化中姜望说道:“但不知何以为谢?” “我爹说了你是安安的哥哥不算外人。” 叶青雨摇了摇手里的盒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朋友之间礼尚往来!” 第十三章 “再战真人” 小楼之中暗中通过秘地法阵观察此处的叶凌霄嘴角一个抽搐很想跳出来大吼。 “本真人没说过!” “什么不算外人!姓姜的小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是外人!” 但他毕竟需要保持他的风度只咬牙切齿地一把将眼前景象抹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 …… 小巧精致的阁楼受到云顶仙宫的吸引直接落入五府海。 在五府海的天穹中它急剧膨胀、扩大…… 轰! 降临云顶仙宫废墟正正嵌在中宫位置与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复归仙宫的云霄阁全不似之前的小巧精致。反而高大、威严有一种雄阔气象。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到整个云顶仙宫废墟在此时拥有了某种共同的联系被一种玄妙的力量所统合。 相当于一颗颗珠玉被一条线串了起来连接了彼此。 很明显在久远以前云霄阁就是云顶仙宫的枢纽所在。 如果说灵空殿的作用就是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那么云霄阁的意义就是统合连接整个云顶仙宫有着更核心的价值。可以说云霄阁落定之后云顶仙宫的复苏才真正拥有可能。 但云霄阁的真正价值可能需要在更多的建筑复苏之后才能够完整显现。 姜望现在非常期待青云亭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楼顶手舞足蹈欢喜极了。一边摇晃一边哇哇乱叫:“云顶仙宫盖压天下。姜望仙主寿与天齐!” 咚。 神魂降临的姜望屈指一个脑瓜崩弹得他瞬间老实下来。 “哪来这些浮华之词传出去让人笑话!” 白云童子是云顶仙宫原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结合了过去与现在算是一种新生。但究其根本仍然是依托于云顶仙宫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视为云顶仙宫的器灵。与云顶仙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无论受什么伤只要云顶仙宫还在就能很快复原过来。 之前庄承乾一巴掌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被姜望教训之后他有些委屈巴巴地道:“好像以前就是这样……” 姜望沉默。 他好像明白曾经强横无比的云顶仙宫为什么会被打成废墟了。 动不动就要盖压天下能不让人生气吗? 天底下强者这么多谁没有脾气?指不定哪个绝世强者一个不舒服顺手就把你掀了。 “你也要看看条件好吗?什么盖压天下、寿与天齐……”姜望幽幽道:“我不配。” 白云童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更委屈了:“你不配应该打你自己啊。打我干什么啊?” 姜望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反驳恼得抬起手来。 白云童子连忙一个翻滚像一团肉球直接滚进了云霄阁中。 …… 辞别了叶青雨姜望独自离开云城。 他决定去雍国。 现在的雍国正是韩煦掌握军政大权革新朝政的时候。 虽然有墨门的支持有阻庄高羡、退赤马卫、挽狂澜于既倒的威望此次革政几乎是滚滚大势没有失败的可能。 但阻力仍然会有。 旧有的利益阶层势必会抵触现行规则的变化这不为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所改变是根本的利益矛盾。 有矛盾就有纷争韩煦固然有足够的手段保持大局稳定内部一时的混乱却也无法避免。 正是在这种稳定与混乱并存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才有火中取粟的可能去青云亭中拿回云顶仙宫的遗落建筑。 若待时局完全稳定下来在青云亭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引起雍庭的反应。时局若太混乱各方雄杰纷纷抢占利益孤身一人的他也反倒很难占据什么好处。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追杀已经告一段落。对姜望来说现在整个西境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雍国。 庄雍国战刚刚结束永昌郡新附。两国至今还留有大军分驻锁龙关与殷歌城正面对峙。 庄高羡和杜如晦绝无可能在此时深入雍国。况且随着长河一战庄高羡放弃追杀。之后也未必还能捕捉到姜望的痕迹了。 在反杀庄承乾去掉“心魇”之后姜望并没有从此高枕无忧的轻松。反倒对实力的提升有了更迫切的追求。 庄承乾带给他的可怕压迫感让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感受一遍。那种在绝境中挣扎的滋味并不好受唯有更加强大的实力能够让他行在坦途。 事后庄高羡的追杀更是为他敲响警钟让他不可有半刻松懈。 刻苦的修行自不必说他也从未放松过。纵观这一路来的所有收获来头极大的云顶仙宫已经集齐了灵空殿和云霄阁。现存已知的三座失落建筑只剩一座青云亭他如果不尝试一下实在难以甘心。 姜望戴着面具裹得严实悄悄飞离抱雪峰。 心中计划早定于是折向西北。 少年永远有他的方向永远坚定前行。 一路无事地离开了云国离开这云上的美丽国度。 刚刚飞出边境不远心中警兆忽生。 姜望空中骤停拔剑出鞘! 但才及半截手已经被按了回去剑也被按回剑鞘。 一个黑影笼罩上空一只拳头将他轰落地面。 砰! 姜望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砸落体内道元混乱勉强爬起身来又是一记拳头落下将他砸趴。 而后就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拳脚。 这熟悉的感觉…… 姜望悲从中来:“老和尚你还来!” 他每次刚一挣扎就被轰了回去。从始至终连回一下头都做不到。 “一次就行了啊我警告你!” 姜望悲愤怒吼:“别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是有脾气的!” “我认真了啊老和尚!别逼我还手——啊!” “别逼我叫人。凌霄阁主跟我是自己人——哎唷错了错了。有话好好好说——啊!” 在神秘人狂风骤雨般的殴打之中忽的有一团云气飘来从中探出一只长满长毛的蹄子给姜望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 神秘人拳头顿时一收一甩袍袖就此消失在空中。 第十四章 此中零落 飘远的流云之中仙气飘飘的叶某人正在抱怨。 “你瞎掺和什么?要是真踹出问题来本阁主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嘿嘿我又不傻注意着呢。”怪模怪样的异兽嬉笑道:“真痛快!” “是啊……” 某叶姓真人长舒一口气满脸舒爽:“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 异兽甩着尾巴:“你占了凌霄之势。但也替他割裂了部分因果。对前路没有妨碍吧?” “呵。”某叶姓真人屈指一弹洞光穿空浮云流散:“有些负重于他是一座山于我是一粒尘!” …… …… 狂风骤雨打芭蕉此中零落为哪般。 行凶的暴徒离去了。 姜望缓了好一阵才将混乱的道元调整回来。 连着被苦觉老和尚暴打了两次他直恨得牙痒痒。 第一次挨揍想着纾解老和尚收徒不成的怨气也就罢了。但这怨气未免太长久了些。怎还揍了又揍揍上瘾了? 这样隔三岔五地被揍一顿他姜望怎么见人?怎么在妹妹面前昂首挺胸? 但真要说如何报复苦觉……他倒也做不出来。毕竟苦觉真真切切救了他的命又是长辈。 而且他也打不过…… “怨不得我了净礼。”他最后咬牙切齿道:“要怨就怨你师父吧!” 苦觉今天怎么打的他以后他都要在苦觉的宝贝徒弟身上还回去。让苦觉着急让苦觉生气让这黄脸老和尚干瞪眼。 “……算了。” 幻想了一阵姜望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被打落的面具捡起来慢慢戴上:“迁怒于人非是英雄所为。我还是好生修行早点让老和尚打不过我才是正理。” 雍国在云国的西北方长河穿境内河昌府而过。 姜望一边控制道元在被殴打过的部位游走舒缓疼痛一边往前走。 “不过……怎么感觉刚才打我的人不止一个?” “有没有净礼啊……太混乱了没注意。净礼看起来怪单纯的不会那么蔫坏吧?” …… …… 被念叨着的净礼和尚此刻正在哭鼻子。 他跪坐在地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僧衣上染了几点血迹。 干净的眉眼皱成一团呜呜呜地哭。 在窗口洒进的光线里他的泪眼纯净非常。 在他面前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黄脸老和尚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未几。 “哭哭哭哭什么哭!”黄脸老僧睁开眼睛一顿大骂:“哭丧呢你!” “呜呜呜……可是师父你……”净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伤得好重……” 这是一间破旧小庙立在一座秃山上。 四下无甚遮拦风放肆地吹来吹去。 庙里只有两间房分为前后殿。 前殿是供奉之所但也只有一尊木像雕刻的竟不知是哪位佛陀因为并无面目不知是一开始就未刻上还是在久远的岁月里模糊了。总归在那里供奉着。 这无面的佛陀自然香火寥落佛像前的供盘里早已空空如也。老鼠都啃不着一点面屑来。 后殿是僧人居所。 屋中也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苦觉因而净礼只能坐在地上。 苦觉拼着受伤强行冲撞天风未及休养又在长河之上与气势正昂扬的庄高羡激烈交锋。 战时虽未落下风脱离战斗后伤势却也加剧了。 仅此倒也不算什么。 之后他装死诈姜望剃度姜望铁了心不当和尚死活不肯答应。他一怒之下起身暴打怨气散尽后才潇洒离开。回返悬空寺处理他自己焦头烂额的破事。 但不幸的是恰好在回悬空寺的路上遇到了老对头。 那老对头见他受伤哪有不穷追猛打的道理。 这一战打得凄惨无比也就是老和尚奸猾又手段极多才能觑得机会逃归悬空寺地盘。 至此伤势就十分严重了。 当然从他中气十足的骂人姿态还是可以看出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甚至抬起手来给净礼的光头来了一下:“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能不能向你净深师弟学习学习?他看到老子一身的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完他自己咂摸了一下:“不对。这是没有感情啊……” “个乌龟王八的打轻了!” “呜呜呜……”净礼缩了一下头但还是在哭:“师父你慢点伤口都裂开了……” 就在这时庙外忽的一声震响如雷鸣一般。 “死了没有!” 苦觉立刻躺下闭眼气机衰败。 净礼和尚也住了嘴无声抽噎。 瘦成皮包骨头的老和尚几步跨进后殿来面如病朽声似洪钟。 “苦觉!你擅动我闻钟。其罪如何!?” 苦觉万里奔赴去救姜望的时候特地带了我闻钟一路诸邪避退群雄不阻。 但我闻钟是悬空寺镇寺之宝。只有殊行特事的佛事行走才能佩戴出门。 特事即佛事。 苦觉当然不是佛事行走悬空寺也不可能支持他救一个不肯剃度、毫无名分的“弟子”更不可能为了姜望许他带走我闻钟。 所以他是自己偷拿走的不曾知会过任何人。 此时此刻苦病前来问罪。 苦觉闭着眼睛气若游丝不作回应。 净礼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师叔莫要吼我师父他伤得好重!” 这小和尚哭得实在太伤心了。 让饱经风霜如苦病也禁不住有些恻隐:“师叔没有吼你师父师叔就是声音大!” 他已在克制仍然声如鼓雷。 “那师叔你别说话嘛。”净礼哭道:“让我师父休息一下。” 苦病一时窒住。 我不说话怎么问罪你师父呢? 他有心绕过净礼把苦觉揪起来。但他清楚苦觉这次是的的确确受了重伤。恐他手重一个不好再伤了苦觉哪里。 这时候他才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苦谛作为观世院首座职责中的一部分正在规矩体统却主动的避让这件差事让他来做。 恐怕苦谛非常明白想要问责苦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他兴冲冲跑过来想要趁机占占上风给点教训却一进门就给架住进退两难。 堂堂降龙院首座刚猛无俦的苦病大师一时茫然! 第十五章 乡人相逢于异乡 在韩殷统治的漫长时间里雍国不复雍明帝韩周时代的强盛彻底退出了北域但仍占有十三府曰天命、靖安、南乡、泰宁、顺安、永怀、河昌、富春、澜安、抚明、宜阳、镇右、岭北。 比起三郡之地的庄国足能称得上庞然。 若非荆国、景国的牵制以及祁昌山脉这种天然屏障数代庄君又都称得上雄才雍国早就将庄国一口吞下。 但无论有多少原因数百年过去了庄国不仅没有败亡、反倒日渐成长被很多人视为韩殷锐气尽失的明证。 尤其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新年伊始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 人们赫然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自庄承乾立国以来庄国有被凌压过有被欺辱过但还未真正输过国战! 无论是对陌国还是对雍国又或者早已经被伐灭的许国。 庄承乾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兵锋且不说。庄高羡两起国战第一次打疼雍国边军赢得多年边境安宁第二次更是险些将雍国攻灭! 庄国兵势之强令人心惊。 庄雍国战之后整个岭北府被庄国占据。 宜阳府以锁龙关为分界线南面也归庄国所有被一起划入庄国永昌郡。 锁龙关在宜阳府南面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因而从地形上看宜阳府大部分的领土仍属于雍国。 但由于锁龙关的重要性整个宜阳府都在锁龙关的俯视范围内无一生地。 所以才有了拔地而起的殷歌城将这种地缘劣势抹消。 值得姜望庆幸的是青云亭的宗门驻地在雍国西部的顺安府而不是在庄雍大军对峙的宜阳府。 若是在宜阳府大军镇压之下他根本不必动心思直接放弃便是。 而顺安府是之前国战中少见的未被波及的地方。其南面毗邻的澜安府一度倒是被庄洛联军攻入但很快就被驱逐。 南面庄国的兵锋始终未过锁龙关北面荆国的赤马卫都未能攻入靖安府。 整个顺安府唯一与战争接近的瞬间或许就是庄国国相杜如晦袭扰雍境、牵制雍国神临战力时短暂降临过府治宁远城轰了一拳连护城大阵都未打破便仓促离去。 因此相对于宜阳、澜安这些地方顺安府的气氛明显宁和许多。 走在顺安府文溪县城的大街上姜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韩煦君臣对整个国家的把控。 人们对于变革的不安无法掩饰。 譬如雍国现在以墨学为正统境内儒院、道院乃至寺庙都需要拆除或改建。原本围绕这些儒院、道院、寺庙建立起来的产业自然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些人也是雍国人也需要生活。这就是根源性的矛盾。 但眼中所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有焦虑但并无愤懑也非麻木。在时代变革之中对朝廷有信心对未来有希望。 “希望”能够引领人们跨越所有困厄它好像不需要成本只发源于精神但恰恰需要最多的努力。 不难想象以韩煦为首的雍国新庭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有墨家的支持这也不是不能做到。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仅各类机关造物就足以让他们富甲天下。墨家倾泻一些资源下来抚平变革中的阵痛想是不难。 但最让姜望意外的是他想象中的墨家机关兽招摇过市的场景并未出现。甚至他用三天时间踏遍了文溪县城的大部分街区也未能见到几个墨家门人。 或者是墨家对于涉足国家体制一事仍有疑虑扶持韩煦只是一次试行。或者是墨家内部亦有分歧没有全力的投入。又或者韩煦君臣手段高妙以墨学为国学但并未让墨家的影响力渗入各行各业。 总而言之雍国的军政大权现在明显仍是由韩煦一手把控。 雍国是韩煦的雍国而非不少人猜测的那样只是成为了另一种形式存在的“钜城”。 “钜”即钢铁。 钜城是墨门圣地所在相传是一座真正的钢铁雄城但除了墨门高层之外至今也无人知晓其确切地址。 从姜望观察的情形来看雍庭与墨门更多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非依附。至于面对明显强势得多的墨门韩煦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却非姜望能够得知了。 想来其中的惊心动魄不足为外人尽道。 姜望这三天并不是乱跑在休养身体把自己调整至巅峰的同时他在尽可能地搜集情报、分析信息为自己的最终目的做准备。 顺安府是雍国边府之一难免龙蛇混杂又兼雍国正处于变革朝政的关键时期各路人物都在雍国活跃。 在这种时刻韩煦君臣更需要保持国家稳定。 而像姜望这般戴着面具、身上裹得严实的行人并不十分惹眼。 跟之前几天一样他在所住客栈的后街端了一碗“穷叫唤”沿着干净的街道往南走。 他换了一张更平常一些的生肖龙面具只遮住上半截脸所以不影响吃东西。 “穷叫唤”是雍国顺安府的独特美食其实是一种油炸的面食被捏成小巧的鸟雀形状。表皮酥脆咬破的时候会发出类似于活物般的“唧唧唧”的叫声。 当地人称之为“穷叫唤”是说它太过美味怎么叫唤也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观感很奇特但味道非常好。姜望才来这里几天已经像当地人一样习惯了每天早上吃一碗。 因为捏的大小并不一致一碗“穷叫唤”大概只有十二到十五颗之间纯粹看店主手抖不抖。 姜望今天运气好碗里有十五颗。这让他愉悦了许多走在街上脚步都更显轻快。 不期而遇的往往不是惊喜。 他目光随意但仔细地扫过身周像往常一样尽可能地搜集信息但眼神忽定。 在这一刻街边行过的路人似乎模糊了身影嘴里咬破的“穷叫唤”那“唧唧唧”的声音如在天边。 一切都远了。 他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这个人。 带着他完成第一次内门任务在三城论道上表现英勇…… 他经常跟别人说自己是但他可能比对方都更想找到的那个—— 张临川! …… …… ps:想把赤心里的美食都吃一遍……或者我什么时候有闲了研究一下菜谱看能不能复刻类似的出来…… 1603368093 第十六章 乡人不知乡人恨(为盟主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加更) 枫林城道院道勋榜第三的张临川。 袭杀枫林城主魏去疾的白骨使者张临川! 姜望的眼神稍定即转他的脚步依旧轻快他依然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穷叫唤依然在叫唤。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唯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不被影响不可能没有改变。 他的心情甚至于他的目的。 因为在地灾开始的第一时间就用白骨遁术带着姜安安和宋清芷逃走的缘故枫林城域的惨事他一直只知道一个大概。 知道是董阿欺骗了他知道庄高羡和杜如晦坐视满城百姓身死在白骨尊神手里抢夺白骨真丹庄高羡借此恢复伤势成就真人。 陆琰和董阿的对话让他知晓了部分真相。但那场灾难里更具体的事情还是从庄庭公布的说法中得知。 那大半都是假话的公告在姜望这里显然没有任何公信力。 后来他剑斩蛇骨面者在蛇面死前的审问中倒是得知了一些消息。 蛇面当时说白骨道的高层还剩白骨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龙面、猴面、兔面。 后来在青羊镇猴面为向前所杀龙面为他所斩。 兔面在以厌心刺袭击龙面之后逃走。 白骨道高层便只剩下白骨圣主、二长老、白骨使者、白骨圣女、兔骨面者。 而后齐阳战场上陆琰反戈妙玉埋伏在白骨门……白骨道还活着的所有高层几乎全都背弃了白骨圣主。 忠于白骨信仰的教众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毫无疑问他们之所以能够死得那么干净背后一定有一只手在安排一切那是白骨道内部的清洗。就像十二骨面里最强的龙面姜望不足以杀死他兔面就出手”帮忙”。 那时候姜望已经知道白骨圣主是白骨尊神的代行现世之身。在目睹了白骨圣主的仓皇逃窜之后他甚至觉得陆琰、张临川那些人有可能消灭白骨圣主。 但庄承乾扮演的姜魇在那时就提醒他说他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 姜望在那时候有过一次针对“姜魇”的试探但并无结果只留下些许怀疑。 但是在水底魔窟中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有过最激烈的交锋。白骨尊神对庄承乾的渴求完全能够说明祂炼制瘟疫化身的降世行动也已失败。 如果从张临川袭杀魏去疾的情报来看张临川应该只有内府境实力。 姜望现在开辟两府掌握两大神通根本不惧。 但若从白骨圣主失败的这件事来考量……白骨道那些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须知白骨尊神何其恐怖祂将庄承乾那样的人物都逼入了绝境。纵然在“白骨圣主”这个时期没有在庄承乾身上耗费的力量恐怖也没有无生劫这样的恐怖神术绵延数百年但能够战胜祂也足以让人惊叹。 白骨道现存高层里最让人忌惮、实力最恐怖的应该是陆琰在枫林城域他就是外楼强者作为白骨道仅存的长老本来身份也最高。 但在青羊镇龙骨面者临死前怒吼的名字分明是张临川……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龙骨面者看来叛教的核心人物是张临川而非陆琰。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临死之前第一个想到的是指示兔面反戈的人。 综合这些考量姜望并不能拿准张临川的实力。 他是要报仇不是要送死。 所以在看到张临川的第一时间他没有选择拔剑冲上去而是隐藏心绪让自己平静走过。 风平浪静的县城街道路人各行其是。平静的生活周而复始。 异国他乡见乡人乡人不知乡人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文溪县城的这段时间里姜望从无主动询问过青云亭的相关消息都只是顺耳一听或者是引导其他人主动讲述。 他在一个环境不上不下的客栈开了一间中房。每日白天就出门溜达明面上四处闲逛品尝当地美食暗地里搜集相关信息。 天色一黑就回客栈绝不惹是生非绝不捣乱。踏踏实实探索新开辟的第二内府掌控新得的神通。另外就是努力给自己“消肿”…… 苦觉阴损叶凌霄也不是善茬两位真人留下的青肿并不会真的给姜望造成伤害但要消除也绝不容易。需要控制道元做极其精细的对抗才能将那些痕迹一点一点驱逐。 不过这个过程本身加快了姜望的状态调整让他得以用更快的速度恢复到现阶段的巅峰。 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与一切行走在这条街道上的异乡人没什么不同。 他融入得很好行走得很自然甚至于吃东西的动作也和往常一般模样。但嘴里已经再也尝不出美食的味道。 只有每一口咬下去那“唧唧唧”的声音在无力而徒劳地……穷叫唤! “好吃吧?” 一个笑容爽朗的大婶迎面说道。 她大概是文溪县城的本地人见姜望吃得香有一种本地美食的自豪感。哪怕见他戴着面具、不见真容也并不冷漠。 “太好吃了!”姜望笑着说。 他有意调整了口音避免被张临川听出来虽然也许张临川并不会记得他的声音。 露在生肖龙面具外的薄唇线条很是清晰下巴有着干净利落的弧度。 “城北的张麻子卤面也很好吃!”大婶热情大方。 “晚上就去尝尝!”姜望说。 这位大婶只是路过的时候顺嘴搭几句话听得姜望的回应脚步麻利满意地继续往前走走过了姜望。 姜望转身回头:“谢谢啊!” “不用!”大婶头也不回俨然感觉自己又为家乡做了贡献十分骄傲。 在那已经永远死寂的枫林城域曾经也有这样可爱的乡人…… 姜望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在刚才转身的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张临川的背影看到其人行走的方向。 他为什么来雍国? 他想要做什么? 他会去哪里? 脑海里整个文溪县城的舆图渐渐清晰具体。 而姜望脚步轻快咬破了最后一颗“穷叫唤”—— 唧唧唧! 1603382627 第十七章 这一刹 姜望往前走走到街道的尽头很是自然地右转前行左向而后迅速绕进一条小巷里。 他在文溪县城里轻车熟路地来去像是在这里已经生活很久与经过的路人并无交集。 翻进一间院子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头戴斗篷身披黑色长袍重新换了装束。 在他离去之前有意制造了响动。 不多时从里间奔出一个敞衣坦肚的胖汉手提钢刀气势汹汹。往院中一看顿时破口大骂:“我你娘!!老子晾在这里的袍子呢?” 旁边一个瘦个儿也挤将出来:“哎!谁干的?我挂在外面的斗篷也被顺了!” “我你娘!”胖汉环顾四周骂骂咧咧:“连我郑老三的东西也敢偷!” “三哥你看!”瘦个儿忽的眼睛一亮往前指道。 胖汉眯眼一瞧。 院中有一方石桌原本晾着袍子的晾衣绳就在石桌不远处。此刻袍子不见了石桌上却放着一颗明晃晃的银锭。可以买那袍子、斗笠不知多少套。 “哇呀呀!”郑老三怒气冲冲大步往前一刀劈落:“小贼竟敢辱我!” 其声愤慨显然他的尊严、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钢刀落下将银锭分为两截。 刀刃劈在石桌上擦出一溜星火。 郑老三胖手一抹将占据绝大部分的一截拿走只留下一块小碎:“四儿这是人家留给你买斗篷的钱。我的袍子钱我就先拿走了。” 李老四纵是有些话想说在那柄明晃晃的钢刀前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悻悻道:“听哥哥的。” 雍国西邻的国家有三个自北而南分别是陈国、礁国、洛国。 陈国在西北洛国在西南礁国在正西。 顺安府是雍国西府文溪县城又在顺安府的西部几乎靠近边城算起来与礁国也相去不甚远。 青云亭的总部在这种边府边县之地可见混得并不如意。大概比成国的灵空殿强一些但也有限。 此来青云亭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与灵空殿那一次情况又有不同。 灵空殿那里斗勉早先已经扫清了所有障碍包括成国上层的阻力。灵空殿完完全全地属于斗勉有斗勉的配合他只需要过去接手就行。 而在青云亭他必须要考虑到雍国的上层力量。他身后可没有一个斗家、一个楚国撑腰。 所以哪怕青云亭实力再不怎么样他也要低调行事。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无论青云亭的人知不知道它的存在都不可能轻易让姜望带走。甚至交易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他大大咧咧找上门摆明条件谈交易最大的可能是被青云亭连云顶仙宫一口吞下。 身在异国他乡身前无明路身后无倚仗须得万分谨慎。 姜望愿意用三天的时间踏遍文溪县城大部分街区用心熟悉这座县城就是这种谨慎的体现。 而这种谨慎至少在此时此刻为他赢得了面对张临川的第一个优势——“地利”。 优势须得好好利用如此成就胜势。 头戴斗篷、身披长袍的姜望大步而行很快就赶到了目标所在之地。 在刚刚遇到张临川的那条街道上张临川前行的方向里有可能会被选择的目的地并不多。 当时在他回头对大婶道谢的瞬间余光扫到张临川正往左边去了。 那边是一条直道途中左三右二一共五个岔道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姜望现在赶到的路口就是左边第一个岔道的位置。 以张临川先前的行走速度来判断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应该在半刻钟之内经过、或者拐进这条岔道。 时机很重要。 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姜望平稳呼吸迈步往外走去。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做什么。 但是刚才的第一次见面太突然为了隐藏敌意他也没能细看。他需要再见一次张临川观察他的状态感受他的气息得到更准确的情报。 同时他也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张临川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或许可以试着潜入一条神魂匿蛇? 他很快又否决。通天宫是要害之地神魂匿蛇几乎是一定会被发现的那就打草惊蛇了。 或者捕捉些许气息留待以后追索? 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可惜追思的品阶太低恐怕难以承担重任。 总之第一目的是确定张临川现在的实力、状态。 第二目的才是试着留下追索的可能。 而最好的结果是在此之外还能够确认张临川此行的目标。那样就可以完全针对性地做出计划就像对付海宗明那样。知己知彼而后百战百胜。 应该说姜望的态度是谨慎的行动是稳妥的。 行出路口顺势右转。 迎面走来许多的行人高矮胖瘦不一口音纷杂。姜望让自己更平静更从容目光随意地扫过…… 没有! 没有一个符合目标的身影。 张临川不见了! 姜望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长相思几乎当场跃出鞘来。 但是他的呼吸平稳他的眼神平静。 他依旧从容地往前走心脏也立刻恢复了跳动尽量平缓地跳动。 问题出现了。 这是必经之岔口但却没有看到张临川出现。他要么突然改变了方向要么突然改变了速度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似乎都能说明——他发现了什么! 被发现了吗?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冷静。 姜望缓步而行看似漫不经心地以手按剑心中思绪急转。 假设自己是张临川无论是因为什么发现的就算真的发现了……能够发现什么? 无非就是在这雍国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忽然被一个路人所关注。 那个路人戴面具身上裹得严实声音也很陌生。 他能够认出来是姜望吗? 对白骨使者而言他需要关注的是董阿是魏去疾是能够干扰到白骨道计划的人。哪怕是对张氏张临川这个身份来说姜望也只不过是新入内门的弟子道院的后起之秀。在唐舍镇有过一次试探就只是试探而已…… 在他的印象里姜望这个人想必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倾覆了。与那数十万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彼时彼刻的那个姜望难道比魏俨比赵朗比沈南七比他们更出色吗? 而自己表现出敌意展露出杀意了吗?姜望认真地审视自己。 他很确定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外露。 那么面对一个只是表现出关注的陌生路人张临川会做出什么选择? 暴起杀人避而远之一探究竟? 白骨使者自然淡漠生死杀人的选择不会比杀鸡更为难。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 若要杀人就应该在姜望观察张临川却落空的那一瞬间动手。 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说明张临川放弃了第一个选择。 对于张临川这样的人来说自然也不必随便对一个陌生关注者避而远之。所以他大概是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知道是谁关注他为什么关注他。对他是否有敌意。 心念急转之间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张临川也许正在暗中窥视! 姜望脚步一急骤然加快速度。 但目光扫到行人如旧视野范围内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常。 张临川躲在哪里? 现在已经形势倒转变成敌暗我明。 姜望必须要承认张临川比他想象的更难缠。他几经掩饰之后才来观察张临川现在看来还是不够谨慎。 他不清楚他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但事已至此唯有应对。 好好地应对。 在这个时候迎面有一个青皮正吊儿郎当地走来。 青皮本要右拐但不知怎的心念一转绕向了左边。 正好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撞在一起。 看来绕左是糟糕的选择。 “瞎了你的狗眼!”青皮大怒着一把揪住那瘦弱书生。 书生气恼道:“我往这边让你偏也往这边让怎能怪我?” “还敢狡辩!”青皮抡起拳头就要打。 一只手接住了他的拳头。 “些许小事何至于此?”姜望轻松分开纠缠中的两人温声劝道:“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在这“劝架”的间隙他好好把这条街道上的人观察了一遍但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仍未发现疑似张临川的身影。 是我杞人忧天了吗?他想。 张临川或许只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掉头走了也说不定。 最好是如此…… 那青皮拳头被轻松接住心中也知厉害狠话都不放一句姜望一“劝”他便赶紧走了。 “谢过兄台援手。”那瘦弱书生拱手道谢。 “不客气。”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继续前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一刹。 满街人潮忽然静止。 一个个的人影一个一个消失。 人潮褪去之后只留下正前方的一个背影。 其人背直垂发气质疏冷仿佛偏离于世界之外。 长街之上只剩下他目光所及里只有这一个背影。 他转身。 1603425678 第十八章 曾相见 在姜望的观察之中前方本不存在这个背影。 这个属于张临川的背影之前完全没有出现在视野里。 但此刻见到竟不觉突兀。 而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姜望。 “你知不知道视线也有重量?” “在我之前经过的那条街道上一共有两百八十六人。视线在我身上扫过的人有九十七个你是其中之一。整条街朝我这个方向回过头的人只有五个你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我又看到你了。” “虽然你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袍子但你走路的姿态、自信的神气包括你握剑的笃定都在告诉我——我们又见面了。而且是在你特意绕了这么大一圈遮掩得这么鬼祟的情况下再见面。” 他的声音很温和:“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姜望摩挲着剑柄于是抬头看着他:“你需要解释吗?” 此声一落自整条街道的各个角落数以千计的神魂匿蛇凶狠窜出!各具姿态气势凶悍。 这是神魂的战场。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不是现世也非幻象是神魂被拉入了某个相关于神魂的神秘所在。所以他也悍然召出神魂匿蛇。 张临川在神魂方面的造诣竟如此之深不知不觉间就拉着他深陷这里简直可怖。 但他的神魂也须不弱。 在吸收庄承乾新生的神魂本源之后神魂方面的伤势已经痊愈。经过红妆镜的再次强化足足三千条十倍于最初强横程度的神魂匿蛇给了他应对神魂斗争的底气。 而长相思孕生的剑灵更是曾支持着他与庄承乾的神魂交战。可以说神魂之战他也经验丰富。 张临川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得过庄承乾。 哪怕这是张临川选定的战场是必定会倾斜于其人的所在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一战。 面对突然钻出来的神魂匿蛇蛇群感受到对手神魂力量的强大张临川依然平静。 “你不再掩饰之后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恨。” 他说:“看得出来你非常恨我。”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道:“或许你恨的是我这张脸?” 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你想杀张临川那么你找错人了。” 他竟然不是张临川! 这很荒谬但也不是全无说服力。 至少姜望想不出来张临川有什么必要撒谎说自己不是张临川。 “我想张临川的样子我还是能记得的。”姜望说。 “你记得的是他以前的样子。” 这人说道:“他现在长这样。” 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空中描绘出一张脸逐渐清晰、具体。 那是一张年轻且平凡的脸不丑也不俊没有什么棱角也没有什么特点。 “好像有些眼熟。”姜望说。 他隐隐有些熟悉但一时记不清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因为实在是普通或许只是在什么时候打了一个照面。 “眼熟么……” 这人收回手指空中的年轻面孔慢慢消散。 “那么见到你很高兴。” 嘴上说着高兴但他的目光却依然温吞没有什么波澜。 “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说着又当着姜望的面转过身去往前走。 似乎并不提防姜望的攻击也不在乎那些围拢街道的神魂匿蛇。 “对了。”他说:“张临川新创立的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找看。” 姜望按剑未动他没有质疑此人话语的真假真假他自然会去验证。 他只是看着这个与以前的张临川一模一样的人远去出声问道:“所以你是谁?” “如果你还有机会看到我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人脚步未停就这样“走”远了。 笼罩神魂的力量就此消失。 仍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街上行人如织。 姜望刚刚与那书生擦肩而过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刚才那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其间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于耗去的时间也微乎其微。 姜望脚步沉稳地往前走着感受着汗滴沿着脊柱滑落的滋味。 刚才这个对手很可怕。 以往要么是太虚幻境要么是红妆镜要么是通过神魂道术入侵对手通天宫。 迄今为止他的神魂唯一一次毫无遮掩暴露在现世是被庄承乾强行拽着去填无生劫。 而这一次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被拉进了陌生的、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 相较于直接入侵通天宫将对手拉入这样一个神秘所在无疑是更高级的做法。甚至于是姜望之前所未闻的应用。要做到这种地步非常不容易。 甚至于第一步就让姜望难以理解。因为它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突破通天宫对宿主神魂本源的保护。 在姜望之前应对过的所有对手中只有庄承乾做到了这一点! 但这人的实力明显远远不及庄承乾。是依靠极其高明的神魂运用才完成了这件事。 是神通?还是某种禁忌的神魂道术? 这人是谁呢? 姜望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 …… 与此同时王长吉也在往前走。 脑海中有淡淡的念头转过——刚才那个人好像见过我对我的脸有印象……他也是枫林城域的人么?所以他才会那么仇恨张临川。 枫林城域有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这件事情好像应该会让他欣慰。 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对枫林城域没有太多眷恋对那里的人也是。 一个小院一只猫一张温和的笑脸就是他全部的眷恋所在。 但已经全都失去了。 对于今天遇到的这个人他不可避免的有些许好奇——眼熟那个废物王长吉仇恨张临川有神通内府修为会是谁呢? 但这点好奇也很不重要。 无所谓了。 …… …… 命运有它固有的玩笑。 王长吉与姜望他们其实见过面。 那时候郡院大考结束他们各自去送黎剑秋与王长祥去清河郡院。 在枫林城外姜望、凌河等人与黎剑秋互道珍重洒酒而别。 当时的王长祥被王氏族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作为枫林王氏的未来接受着族人的殷殷嘱托并不以为兄长会送他。但事实上王长吉去了只是独自怀抱橘猫立在城门一角没有露面。 同样去送行的两个人感受的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在回城的时候他们远远对视了一眼。 但此时的姜望和王长吉都并不记得。 1603454495 第十九章 如在昨 张临川不知何故换了面目这是姜望事先并不知道的。 但这副面貌他已经记得清楚不会再忘。 当然刚才所遇到的这神秘人其人的话语姜望也不会全盘相信。 个中真相如何还需验证。 不过其人提到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 枫林城陷落时白骨道二长老陆琰曾唱白骨无生歌白骨尊神用以定下庄承乾死期的恐怖本源神术名为无生劫。 无生教这个名字很明显的就发源于白骨道。 据刚才这神秘人所说无生教是张临川所创立。 也不知是张临川单独自立门户还是统合了白骨道原有势力才形成的无生教。 如果是后者那么张临川的实力真的要重新掂量因为他至少压服了天生冥眼、外楼巅峰的陆琰。 无生教诞生于白骨道覆灭之后由此可以看出张临川是背弃白骨圣主的主导者或者至少也是主导者之一。 姜望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一点是张临川是用什么方法彻底摆脱的白骨尊神从而完成背叛、另立新教?或者说……他有没有彻底地摆脱白骨尊神? 庄承乾摆脱无生劫的影响是培养、影响了另一个“自我”填劫。 张临川不是白骨道子也没有中无生劫相对没有受到那么强大的束缚。就像姜望也使用过白骨秘术但是那种程度的沾染都被庄承乾无声无息抹去了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说摆脱白骨尊神并非完全不可企及的难事。 白骨尊神不是不可战胜的庄承乾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而“无生教”这个名字给了姜望非常多的信息。 在水底魔窟庄承乾表露的目的之一就是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作为白骨道叛徒的张临川或许也有相同的野望……他甚至有可能在尝试侵夺白骨尊神的神力。不然为何另组新势力要以无生为名? 但张临川一定不知道白骨尊神已经扫清了降世的最大阻碍。白骨道胎或者此时已经降生在现世的某个角落…… 行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久久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一直都在用庄承乾和张临川做对比。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在面对白骨尊神的过程中取得了优势的缘故导致此时在他心里张临川的危险已经极度拔高。并不仅仅是一个只能靠偷袭杀死魏去疾的内府强者。 张临川的无生教在雍国活动可能是因为刚刚结束不久的国战。这种死人堆里的事情向来是白骨道所熟悉的。但也不能排除别的阴谋…… 他并不打算顺从刚才那神秘人的心意无生教的事情还要先放一放。 既然杀张临川暂时已是不可能那就还是让一切回归正轨重拾他特意来到此处的目的。 不过在刚才这起意外之后姜望决定更谨慎一些。 此时的顺安府有雍国上层力量有相当克制的墨家门徒还有无生教有那个顶着张临川模样的神秘人……暗流涌动。 必须要好生把控才能安稳达成目的。 转进一条小巷再出来的时候斗笠和黑袍都已经收进储物匣好歹也是花银子“买”的兴许以后还要用。 也不知魏伯方、诸葛俊在灵空殿干得怎么样两条大蛀虫有没有把灵空殿蛀空…… 成国的那一次扶持姜望只是闲落一子并不很重视因而念头只是稍稍一转便跳过。 根据他这几天搜集的消息青云亭的机会就在眼下了…… …… …… 威宁候焦武的三百岁寿诞吸引了无数宾客。 这位久在军旅的老侯爷无论名、爵、修为都是顺安府当之无愧的第一。 又是三百岁寿诞这样的大日子来访者络绎不绝自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威宁候府建在顺安府通意县城城外占地甚广俨然一座小城。每天往来运送生活物资的车队几乎是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侯府门外送礼的队伍排出了几里地。 姜望正在其中。 现在他的身份乃是玖余县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 溪云剑宗早已衰落门内功法失落得七七八八传到于松海这一代几乎已经在消亡边缘。 早年的时候也来威宁候府做过客。当然所谓的“做客”无非就是送了礼在流水席上坐了坐连主人的正脸都未见到。 时至如今属于还有资格来给威宁候祝寿(侯府过往礼簿上还记着名字)但已经拿不出什么像样寿礼的阶段。 姜望愿代其劳自掏腰包帮他们送一次礼。 真正的于松海现在还在某个无名山洞里囚居。姜望用一部灵空殿的剑典与他达成了交易借用他的身份一阵子。为了防备他拿了好处却跳出来坏事也做了一些防备措施。等到事情完成自会去放他离开。 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身份。 这位年轻修士修行非常刻苦在他唯一的师父死后更是常年闭关对着几本残谱苦修不辍。 换而言之就是外界没什么人认识他。哪怕在玖余县也只是个隐约还有名字存在但没几个人熟识的状态。 更别说在这威宁候府了。大喊一声于松海恐怕十个人里十个都不认识。 青云亭在文溪县姜望却大老远[笔趣阁 biqugexinfo]跑来位于通意县的威宁侯府当然不是跑错了地方。而是因为青云亭也一定会来威宁候府祝寿。 相较于直接登门在威宁候府开始接触无疑是一个更不容易让人起戒心的选择。 漫长的队伍移动艰难姜望有着足够的耐心一边等待一边默默搬运道元。 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倒是已经消除了但是不妨碍他继续尝试体会当世真人的道元运用方式——结果或者是徒劳的但若能有万一的收获即是莫大幸事。 成功有时候就是无尽徒劳中挣扎出的一点可能。 正默默体会间一声由远及近的鹰唳震动了人群。 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停滞了又在下一刻骤然沸腾起来。 姜望顺着人群聚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看到一只黑色巨鹰排空而来足有两个成人大小利爪如钩。羽翅展开投下偌大一片阴影。每一支鹰羽都如钢刀一般。 而巨鹰背上立着一个脸覆玄铁面具、背悬赤铜方箱的赤足男子。 不需要听其他人的议论纷纷。 姜望心中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名字—— 墨家天才人物墨惊羽! 他比这些人更早认识他。 第二十章 威宁府外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已经成就两府神通的今日。 回想起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那个六月十五日仍然历历如昨。 那一天左光烈逃至庄境为九煞玄阴阵所阻。 他大显神威打得公羊白与墨惊羽毫无还手之力。 那一天李一一剑西来将驱动祝融真身的左光烈一剑斩之。 那一天他从濒死边缘爬起来正式开脉成就超凡。 后来他见识过、经历过很多次精彩绝伦的战斗比这更激烈的有之比这层次更高的也有之但再没有哪一场战斗能比当初的那一战带给他的震撼更强烈。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向往超凡世界的风景。 但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何为超凡! 那时候他蜷缩在破庙供桌下的草堆上奄奄一息地等死。 然而那种当世强者、各国天骄的精彩争锋令他心神激荡、热泪盈眶。 他告诉自己他一直向往的世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所以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没有踏及超凡又怎么能够默默无闻地死去? 那是他最无助最无力的时刻但是一抬头看到了烈日骄阳。 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左光烈还下意识地庇护了他。 就像那一记炽阳撑住了万流箭雨。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后来凭着惊人的毅力挣扎病躯在左光烈的血肉碎片中怀着万一的希望去摸索而摸索到了那颗开脉丹。 夕阳残照病丐吞丹。 死亡承接着新生。 彼时没有人知道旧的天骄死去了新的天骄已出现。 但那时候他就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 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今日再见墨惊羽其人仍然足踏飞鹰是万众焦点。 他也已经叩开第二内府掌握两神通。 他不再是僵卧破庙、只能等待死亡的乞儿而真正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 人生际遇一至于斯。 诚然墨惊羽不会记得他也根本不曾在意当年大战之时一个等死的乞儿。 姜望还是默默从储物匣中取出斗篷戴在头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现在的雍国要是被人揪出来一个庄国人他不死也得半残。别人可不会管他跟庄高羡是不是有仇。 “太阳太晃眼睛了。”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让自己的行为更合理。 身前身后排队等着送礼的人都没有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墨惊羽所聚集。 谁都知道今时今日墨门就是雍庭最大的倚仗。墨门的天才人物理所当然是雍国权贵争取的对象。 而墨惊羽能来威宁候府登门祝寿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免令许多人琢磨。 但这些送个寿礼还需排队的人里自然也没几个能了解实情的。说来说去都是一些臆测。徒然惹人发笑。 相较于其他人姜望则有更多的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墨惊羽应该是秦墨。当初他和公羊白正是奉赢武之命设伏围杀左光烈。 秦国是天下强国对于宗门势力的态度向来是“控扼百家为我所用。”在这点上倒是与齐国一致。 就如岳冷先是齐人再是法家门徒一般。 秦墨也是秦在墨先。 墨惊羽先是秦臣而后才是墨家门徒。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雍国却是“罢黜百家独尊墨学”。 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新生的雍墨到底是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势必是一笔糊涂账需要时间来厘清。 可至少在现在雍国虽然是墨门第一次尝试倾斜资源扶持的国家本身却并不是钜城仍是雍国。 墨惊羽一个秦人来雍国做什么?还堂而皇之成了雍国威宁候的座上宾? 甚至于听身边那些人议论他还在雍国的墨家门徒中肩负着一定的领导责任。 墨惊羽现在是彻底回归墨家了吗?还是说肩负着其它的使命? “喂!” 一只胖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思考中拉扯出来。 姜望回过身去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胖汉手提钢刀表情凶狠。 本来排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这会也被挤到更后面去了。 “插队是不对的。”姜望说。 “什么插队!”一个瘦个儿从旁边窜出来手往上一拨就来挑他的斗笠。 姜望轻轻一退将其避过。 “记得爷爷吗?”瘦个儿手虽然落空了语气还是很嚣张。 “有事说事不然……”姜望叹了一口气:“我可喊人了。” “哈?喊人?”胖汉怒声喊了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郑老三……” 威宁候府门前的管事远远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声音立马低了下去:“你喊人有用吗?莫非还能一辈子不离开威宁候府?” “就是!”瘦个儿也帮腔:“你偷四爷的斗笠还敢喊人?威宁候府能容你这偷窃小贼?” 居然是斗笠被认出来了…… 姜望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等意外随手“买”的一个斗笠竟能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苦主。 更没想到的是这斗笠毫无特殊竟然还能被认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给了银子吗?” “竟拿银子侮辱你三爷!”郑老三怒了:“这是银子的事吗?” “爷爷们缺银子吗?!”瘦个儿帮腔。 “行。”姜望把斗篷摘了下来往前一递:“我不该侮辱你们。我把斗篷还给你们你们把银子还给我。” 郑老三怒不可遏只可惜害怕吵到侯府管事声音压得极低很是影响威风:“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把你三爷当什么!” 姜望实在不愿在此时引人注意因便叹道:“那你们想怎样?” “自是要赔钱!”瘦个儿挤上前说。 郑老三不说话只摇了摇手中钢刀。 姜望看了看这一胖一瘦两个没眼力劲的家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原来不是银子的事是银子不够的事?那你们说要多少?” “五十两!”瘦个儿脱口而出郑老三用脚后跟把他踩了一下又立马改道:“岂不是侮辱你四爷?少说也要八十两!” “我给。”姜望痛快地道:“我给了之后你们能不纠缠了吗?” “倒也不是银子的事主要是要个态度。”胖汉一拍胸口:“我郑老三言出必行!” 瘦个儿跟道:“我李老四也是!” 姜望直接取出八十两银子交到他们手上:“两清?” 郑老三一把收起:“自然!” 转身便往后走胖大的身形转向竟十分灵活。 李老四也巴巴地跟上了。 姜望摇了摇头并不把这当回事。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这等数额的金银实在无足轻重。 当然更重要的是—— 青云亭的队伍来了。 第二十一章 掌控 青云亭虽然远不如凌霄阁势大在姜望眼里也不见什么规模但毕竟是顺安府里数一数二的宗门与溪云剑宗什么的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这次给威宁候贺寿青云亭也是很用心思。 仅仅是挑礼物的担子就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六十许年纪的短须老者身边跟了个面容稍显阴鸷的年轻人看起来关系亲近不是师徒就是父子。 余下的则是仆役和侍从看起来排场极大。 那短须老者也理所当然地直接往侯府里走像他们青云亭这等实力的宗门自是不用在侯府外排队的。 “嗯?” 一直守在侯府门外迎来送往的焦家管事忽然横移一步拦在前面。 短须老者笑着拱手:“焦老弟久疏问候了!” 那管事却面无表情:“干什么的?” 短须老者笑容一窒但仍是勉强答道:“封越谨代青云亭前来为侯爷贺寿!” 侯府管事冲府外排成长龙的队伍抬了抬下巴:“这么多人都是来给侯爷贺寿的都在排队你们为什么不排?” “焦老弟。”封越笑着便在身体的遮挡下递出了一个储物匣:“可是封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明言。” 侯府管事后退一步让那只储物匣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冷声道:“我们侯爷治家如治军封先生你这是何意?” 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给这阴鸷的眼神一逼没有太高修为的侯府管事禁不住退了一步旋即大怒:“看什么看!” 封越返身就是一巴掌:“低头!闭眼!” 青云亭的那年轻人果然闭眼低头。 封越这才转回来对侯府管事赔笑道:“年轻人不懂事您见谅。我们是去那边排队是吗?” 侯府管事冷冷道:“不想排队也可以回去。威宁候府不缺这点心意。” “要排的要排的。”封越依然笑着浑不把这点难堪当回事:“威宁候府当然不缺但青云亭的心意却不能不到。” 他往后一挥手:“带人去排队。” 那刚挨了一巴掌的年轻人也无二话转过身便往队伍后面走。 “让您见笑了。”封越又冲侯府管事一礼这才恭敬地往后退。 姜望看了几眼便转回头去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阴鸷少年明显心胸不是很宽阔倘若被视为在看他们青云亭的笑话难免对后事不美。 但心中却记下了这两个人。 对于青云亭在威宁候府门前的受挫他其实也早有预计。 之前他在迟云山里一剑杀死的焦雄恰好也是姓焦。 叩开三府、未得神通的焦雄在雍国年轻一辈的人物里据说能够排进前十五。 当然这个排名未必可靠。因为青云亭的池月就明显强于焦雄却未听说有什么排名。 然而实力更强的池月仍需对焦雄曲意逢迎。由此可见焦家在雍国势力应当不俗。姜望很容易就查出来焦雄的出身其人正好是雍国威宁候的嫡孙。 也唯有威宁候焦武坐镇的焦家才值得青云亭百般讨好。 在焦武的诸多子孙中年纪轻轻就叩开三府的焦雄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但却死在迟云山之中。 威宁候府对青云亭的不满自是可想而知。 当然姜望一个外人都能想到这一点青云亭的人也不会想不到。或者说封越亲自过来也说不定就是为了“受辱”为了让威宁候府出出气以此免于将来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漫长的队伍在黄昏前终于挪完超过一半的人送完寿礼便离去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姜望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超凡修士溪云剑宗早年也是来留过交情的因而能被请进侯府中坐得一个位置——当然也只是最外围的流水席面。 负责招呼他们的也就是几个管事真正的焦家人是不会露面的。甚至几个管事也并不怎么上心。 姜望随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没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认识别人。 不多时封越和那阴鸷少年也在侯府下人的引导下走进外院。 那先前在府门外与封越对话的焦管事此刻正立在院门口安排迎来送往事宜。他焦福在威宁候府几位管事中排名第二能够代表焦府处理很多事务。 因而青云亭的封越也得叫他一声焦老弟他也有底气对封越不假辞色。 青云亭这样的顺安府一等宗门就算威宁候家有意要怠慢也是应当迎进里院的。 但此时此刻焦管事扫了他们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种恼意。 主家早已吩咐过青云亭的人若来不需给什么好脸。当中的尺度他可以自己把握。先前在侯府门外强令青云亭跟那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一起排队就是一种敲打。 按说这便够了多的还需看主家如何定夺。但青云亭那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竟然敢瞪他一眼。 莫非以为区区一个青云亭能够撼动威宁候府吗?他们犯的错还未赎清就敢对威宁候府的态度有怨怼之心? “你们。”焦管事恼从心来伸手一指:“坐那里去!” 手指的方向正是姜望所坐的那一桌。 之所以人少正是因为没什么人想坐。那在整个院子里也是靠近门边的位置最不受重视。一般来说也是地位最低的宾客所坐。 在这一瞬间的诸多选择中他选择了相对更让青云亭难堪的那一种。 青云亭那个面容阴鸷的年轻人勃然大怒往前一步但是被封越一手按住。 在此情此景封越脸上犹然带笑。 “封鸣坐好。”他说。 名为封鸣的年轻人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姜望旁边重重坐下。圆凳都发出难堪重负的咯吱声令人足够感受到他的屈辱。 封越自己则对焦管事一拱手笑呵呵道:“客随主便那封某就叨扰了。”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享受了什么贵宾待遇。 焦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说。” “焦老弟。”封越左右看了看又亲热地走上前:“侯府门第甚高封某不通礼数有些问题需要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焦福看了看他也不应是也不说否转身便里走。 封越给了封鸣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跟在后面去了。 姜望坐姿随意对着新来的邻座朋友点头示意却只迎来封鸣冷漠的一瞥。 他只笑了笑全不介意。 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二十二章 “知见” 歧途是非常强大的神通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代雄主庄承乾的最强倚仗。 但它也受两点制约—— 一是修为二是知见。 修为很好理解任何对敌的神通都要被施者与受者的修为制约。姜望的三昧真火再强也不足以支持他挑战神临强者。除非那神临强者站着不动且毫不设防三昧真火才有建功的可能。 当时杀一个外楼巅峰修为但无神通的海宗明也是全盘针对向前剑破四象封隔星光楼他先破其囚龙索再以定风珠瓦解其护身道术最后三昧真火全力爆发才将毫不设防的海宗明烧成灰烬。 姜望的修为越强、对手的修为越弱他就越能够影响对方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反之亦然。 修为的制约如此普遍因而本质上来说真正制约歧途神通的点其实只有“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是为知见。 歧途的应用在于从无数的选择中引导对手“误入歧途”。而引导对手做选择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在于清楚对手的选择。 “知”和“见”也可以延展为“自知”与“见敌”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敌人的了解。 譬如在文溪县城街道上寻找那隐藏起来的神秘人时。 姜望并不了解那迎面而来的青皮但他本身的认知让他可以轻松判断出那青皮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无非向左或向右。 三岁孩童都能做得出这样的判断知见就并非阻碍。 所以姜望动用歧途引导青皮转向让他与书生撞到一处从而引发纠纷。为他制造一个可以从容观察整条街道的意外。 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在这一次。他非常清楚焦雄死在哪里清楚封越、封鸣此来的目的也从焦管事的态度之中看得出来威宁候府的态度。 他不需要了解焦管事但对于青云亭来者的座位焦管事会做出哪些安排很简单就能推算出来。 姜望只不过运用神通让焦管事做了更有针对性的选择——让青云亭的人敬陪末座。 他自己只要一开始就选在此处落座便自然而然能与青云亭的人坐在一起。任谁也瞧不出问题来。 为了制造与青云亭修行者的相遇姜望可谓费尽心思当然不会因为封鸣态度冷淡就作罢。 青云亭内部高层有两脉封、池两姓并举。历来宗主非池即封。 因为有池月参与的迟云山之行导致了焦雄之死。所以修补关系之时青云亭来的是封姓高层。 姜望早已经打听清楚青云亭这一任宗主是池姓有外楼巅峰修为。封越则是青云亭四位宗守之一有继任宗主的资格。 青云亭历来的宗主传承是这样的——当池姓为宗主宗守中必有两名封姓剩下一为池姓、一为外姓。当封姓为宗主时亦是如此。 千百年来封、池两姓轮流担任宗主之位。 应当来说这是过于理想化的制度设计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封、池两姓能够一直轮流继任宗主。 在实际的延续之中很容易出现问题。因为封、池两姓的实力不可能一直保持平衡。当实力失衡强大的一方必然要寻求与实力对应的更多权力。 但青云亭竟然也就这么平平稳稳的传承下来了至今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是运气使然可能内部还有更具体的制衡措施只是姜望作为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青云亭的制度问题不是姜望需要操心的问题。 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封鸣是青云亭宗守封越之子在青云亭的地位相当不俗。 相较于被人打了左脸还送上有脸去的封越这阴鸷少年虽然也有些城府但明显更好应付一些。若要寻回青云亭还需从此人入手。 姜望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不经意但又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流露:“我看兄台仪表不凡当不至于敬陪末座。威宁候府门第是高的可也未免怠慢贵客。” 这话说中了心声挠中痒处。 封鸣咬了咬牙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只从牙缝中挤道:“毕竟是侯府嘛不能适应就习惯一下。” “我师尊还在的时候来侯府也不必坐在这里。”姜望苦笑:“世态炎凉早就习惯了。只是见兄台一表人才竟也跟着受气难免有些感触。” 封鸣终于看了看他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本身也不缺乏大宗弟子的教养便问道:“兄弟你出身何宗?” “无名宗派罢了早已没落。”姜望神情苦涩:“溪云剑宗想来难入兄台这等天骄之耳。” 重玄胜是演戏的高手他跟着耳濡目染了许久庄承乾更是亲身给他示范了何为欺神诈鬼。他现在的种种情绪表演虽然肯定不如庄承乾那般浑然天成但糊弄糊弄兴致不高的封鸣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封鸣的确没有听说过溪云剑宗但还是安慰道:“也是听闻过的曾经也很有名气。兄弟你不必气馁你还如此年轻……须知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说到后面他又咬牙切齿起来想来又想到了威宁候府的无礼对待。 “兄台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姜望苦涩的附和了一句又打起精神来:“忘了跟兄台介绍小弟溪云剑宗于松海今日得见兄台这等人物幸何如之!失礼了便借用这侯府酒水一杯一敬兄台!”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在经历这么多见识这么多之后对于人性姜望也慢慢有了自己的认识。 封鸣此时的状态在被威宁候府折辱被封越屡次压制之后正需要认可与鼓励来重拾自尊。 姜望开口一表人才闭口一时天骄不断地贬低自己抬高对方正是投其所好。 不屑一顾是一种选择应付是一种选择。 在歧途的影响下前者当然不会存在。 封鸣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相识即是有缘我是封鸣。” 第二十三章 世面 封越回来的时候封鸣和姜望已经喝了许多气氛热烈相谈甚欢。 当然一时半会封鸣不可能真与姜望交心无非是场面上的虚应也不乏借酒浇愁之意。 “于兄弟我跟你说。你道这些狗屁侯……”封鸣搭着姜望的肩膀偶尔也蹦出几句心里话来。 “咳!”封越咳嗽一声制止了他的宣泄。 封鸣明显被他父亲管制得很服帖立即收了手端回坐姿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跟他的父亲介绍道:“这位于松海兄弟是我刚结识的朋友。” 封越点点头便算是敷衍了过去。 “走吧。”他说:“跟我进去。” 封越父子此来是代表青云亭修复与威宁候府的关系自然不能坐个冷板凳就走。 他刚才是跟焦管事套关系去了私底下许了多少好处不得而知但焦管事明显已经松了口。 至少他们现在可以坐进里院去。 “我不去。”封鸣心里憋着气:“这里自在!” 封越却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别磨蹭。” 对于这个儿子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惯着。 封鸣在“新朋友”面前有些下不来台有心就坐着不动但又害怕自家父亲往日的威风。 姜望很是懂事地说道:“封兄候府的人既然承认怠慢了你这会请你们进去就是在表达歉意。他们之前做得是不对但你才高年少雄图远志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封鸣磨蹭了片刻借坡下驴道:“于兄弟说得对。毕竟是父辈的交情我也不能太任着性子。” 说着他便起身向封越的背影追去走不得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的顿住回身冲姜望招手:“兄弟你也一起来!” 或许是想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或许是觉得于松海这个小兄弟还挺懂事想要带他见见世面。 总之封鸣封少爷在此时伸出了友情之手。 天可怜见有封越在场姜望并未擅用歧途神通。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此种发展本意只是想先跟封鸣混个眼熟之后在文溪县城再找机会接触。 溪云剑宗衰落唯一传入在当地处境艰难只好跑到以前待过一段时间的文溪县发展而后巧遇威宁候府里认识的熟人……这戏本姜望早已写好。 但命运安排了更好的展开。 姜望当然想跟着却只是摇头道:“侯府只叫了你们进去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让封兄为难吗?” 他若只是拒绝封鸣或许不会再说什么。 但他提到侯府说会让封鸣为难封鸣反倒非得拉他“见见世面”了。 “有什么可为难的?我青云亭这点面子还没有吗?”封鸣不满道:“你要是相信为兄的实力你就来!” “这……”姜望一脸为难地起身发现走在前方的封越并无什么反应之后才跟上去道:“也罢我与封兄一见如故便顾不得讨人嫌了。封兄说去哪便去哪!” 封越的确不介意。 首先来参与威宁侯府寿宴的无论背景如何大体上也都是来历清白的。 其次他虽然对儿子管教严厉但也不想屡次三番拂其颜面。 再者带一个人进去内院用宴实在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就当带了个随从。 最后就是姜望先前对封鸣的“劝解”既给了封鸣尊重又让其听得进去这一点很让封越认可比儿子在文溪县的那些跟班强多了。且再看下去若是表现得好让儿子收个跟班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姜望很是本分地走在封鸣身后跟着封家父子穿过拱门走过长廊进入威宁候府的另一处院落。 相较于外间院子这里果然更气派得多。 首先一点外间院子是以悬明灯照明在一般的人家当然也算得上富贵。但是相较于里间则远远不如。 里间这院子里乍一看天穹如幕星月低垂仿佛伸手可摘。 细细看去那星与月包括整个夜幕穹顶都是造物而非真实。 那雕琢成星月的也不知是什么珠器只将整个院落映照得清晰可见光线却又柔和非常不会叫人觉得刺眼。 更不必说满桌叫不出具体名字的佳肴不时有婀娜侍女托举食盘往来一碟美味往往才动了几口便被换下。 雍国国战新败失地失人国君韩煦正在革新朝政正是关键时刻。威宁候却仍过着这样奢华无度的生活…… 这样一次寿宴所耗用的钱财绝非金银所能计量。也不知超凡世界的万元石够不够算。 当然威宁候焦武所收的寿礼足能弥补花用还绰绰有余。 单姜望自己就奉上了价值三十颗道元石的礼物才得以在外院坐一坐。青云亭送的那一箱一箱的寿礼价值更不必说。甚至在诸多宾客中青云亭还并非最大手笔的。 由此也可以看到威宁候焦武在雍国的威势。神临强者修为至死不退三百岁仍然是鼎盛时期。有心攀附威宁候府的还得有百来年好伺候。 值得一提的是封鸣在新认识的小兄弟面前炫耀的想法落空了。因为封越虽然用好处“说服”了焦管事得以进来内院却也仍然不受重视。 他们被安排到整个大院最边角的席面上仍是在门边。 姜望跟着他们无非是从一个门边换到了另一个门边。 这让封鸣面上很挂不住一时话都不怎么想说了只闷闷地连喝几杯酒。 封越倒是笑容满面还与同座的几个人招呼但对方显然也知道威宁候对青云亭的态度都表现得十分冷淡。 姜望老老实实地陪着封鸣喝酒决不在此时触霉头。 但在偶尔抬壶给封鸣倒酒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在院中扫过。 这院子非常广阔奢华气派自不必说。 院子正中那张大桌为首的老者想来就是威宁候焦武。与想象中不同其人并不高大威猛甚至身形有些瘦小但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无人能忽略。 陪坐在他旁边的赫然是墨惊羽。玄铁面具仍然覆在脸上在他饮酒的时候会自然地“流”开一个口子近似钢铁的材质竟如流水一般往复看来很是神奇。 墨惊羽这样的人物无论在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便是站在雍国最高层的威宁候也与他谈笑晏晏相谈甚欢。 那个顶着张临川面容的神秘人说过视线也有重量。 姜望从来都是会汲取教训的人。 所以他只看这一眼便收回视线与封鸣碰杯仰头饮尽。 今时今日。 墨惊羽并非遥不可及。 第二十四章 满座哗然 姜望叩开两府即得两神通有望成就天府外楼境又有七星圣楼秘法备着的确有资格说一声神临并非遥不可及。 此刻的封鸣并不知道他新收的跟班想的是什么、看的是什么在文溪县这种阿谀奉承他的跟班不知有多少。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怨恨于他在威宁候府所受到的屈辱但心中也非常明白他没有发作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一杯一杯的饮酒。 封越也不管他仍自笑容堆在脸上对每一个人热情说话。 他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呢? 默默陪着封鸣喝酒的姜望忽然意识到一点——青云亭堂堂宗守在威宁候府寿宴上所受的种种冷落最终都会落在威宁候眼中。 封越如果是为了修复关系而来他此刻受的任何一份气都不白受。 他越是热情越是被冷落就越是能让人解气。 姜望默默提醒自己这是一头城府太深的老狐狸面对他的时候需要万分谨慎。要想顺利混进青云亭拿到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就不能在此人面前露了半点马脚。 就在觥筹交错的时候外间忽的响起一声传——“武功侯前来相贺!” 宾客一时喧哗。 威宁候三百岁寿诞来贺的人何其多但无一人有此分量。哪怕是墨门天才墨惊羽也稍有不如。 谁人不知武功侯薛明义是当今雍帝最倚重的干臣? 一场国战让雍国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雍国一公八侯英国公北宫玉在之前之后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这是由过往的功勋和他强大的实力所决定的。 但八侯的排名却有不同。 在韩殷时代武功侯薛明义虽然才情天纵但作为八侯之中年纪虽小的那个一直是被视为后起之秀朝野普遍认为他稍显稚嫩地位在八侯之中敬陪末座。 而威宁候焦武乃是老牌神临强者在雍国军政两界经营多年实力强威望高在八侯中也属于上游位置。 如今韩殷身死韩煦掌权。 武功侯薛明义在韩殷身死的当天就立即接掌了禁军杀得天命府人头滚滚鲜血洗过雍王宫强势镇压时局。 此后又亲入澜安府正面迎战清江水君宋横江。最终联手英国公北宫玉将庄洛联军赶出雍境。 此战虽然在军方公示中首功记为北宫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宫玉对韩煦的拥戴不够坚决。作为雍国唯一的公爵他的地位现在仍然无可动摇不过薛明义的崛起却也是势不可挡。 同样参与了庄雍国战在战事中威宁候焦武的表现相对就乏善可陈带着三位神临侯爷却没能斩杀杜如晦。难免会有声音说与战的四侯都未尽力享受久了斗志没了不肯为国事拼命。 此消彼长时移境不同。 如今的武功侯不说列侯第一也与承德侯李应在伯仲之间。 有人上就有人下威宁候的声势理所当然地慢慢滑落下来。 焦武这一次寿宴摆得这样大排场甚至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墨惊羽都请来了未尝没有挽回威势的原因在。 这种影响力排名的变化并不会怎么明确出来但却具体地表现在方方面面中为众人所知。 比如威宁候两百岁寿诞的时候雍帝可是亲自到场相贺这一次三百岁寿诞却只让内官送了一份礼。 比如此刻……下人只是报了一个薛明义的名字。 在场来为威宁候祝寿的宾客却都纷纷站起来相迎无人敢于安坐! 威宁候未说相迎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迎出门去。 哪怕是心有怨怼、图求一醉的封鸣也赶紧站了起来。可见他并未真醉心底还是清醒的。 姜望随人群一并起身偷眼觑向威宁候其人的脸色倒并无什么变化但这面色不变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整个奢华大院里唯一还端坐不动的人只有威宁候焦武以及他旁边的墨惊羽。 威宁候是主人又年长辈高自然可以不动。墨惊羽无论是背倚墨门还是秦国也都无须太给武功侯面子。 当然他的安坐本质上亦是一种表态。是对威宁候的支持。 他本不必如此就算他起身相迎也不会有人觉得他阿谀只会觉得他礼数周到他也不用得罪任何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背后的复杂意味叫人不能不深思。 军靴踏地有声英武不凡的武功侯大步走进院内身上披甲脸上带笑:“焦老三百年寿诞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薛某人来得迟了还望海涵!” “来了就不算迟。倒是老夫招待贵客不能抽身相迎希望薛侯莫要介怀才是。”焦武端坐主位右手平伸相邀:“请这边落座!” 早有人让出焦武右手边的位置来等待薛明义入席。墨惊羽端坐在焦武左手边并不说话。 “焦老说笑了您要是出来相迎我哪敢入席?” 薛明义龙行虎步径直走到主桌走到特意给他空出来的位置前却并未落座。 他抬眼看了看“天穹”看了一眼那珠器雕琢的星与月又扫过院中的美酒佳肴一时并不说话。 焦武倒也不惧什么他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他所有的享受都是应当应得。便是韩殷复生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别说只是一个与他同列的薛明义。 “怎么?”焦武看着迟迟不落座的他:“薛侯有何指教?” “怎敢?”薛明义回过头来笑道:“薛某只是觉得身入贵室盛景此般某两手空空实在有些寒碜了。” “你是贵人来即贵客言即贵声坐则贵礼。又何须外物来贺?”墨惊羽在此时出声声音穿过玄铁面具有一种枯燥的不真实感:“还是请坐吧。” 薛明义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等他开口微微一笑:“墨家高人这般抬举我我更不该不识好歹空手而来。还好我确有准备薛家亦非无礼门庭。” 说到这里视线转回焦武嘴里说道:“送上来!” 话音方落院门洞开。 四员甲士平举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行进院中。 步伐坚定甲叶交响。 如行军似冲阵气势凌人。 于是满座哗然! 第二十五章 执敌首 焦武沉了脸色:“武功侯你这是何意?” 他没有当场破口大骂都算是涵养好。 在他三百岁大寿的日子在满座宾朋之前让手下甲士绑一个人送进来这已经不是无礼而是赤裸裸的打脸挑衅了。 “焦老请勿动怒。”薛明义仍旧站在那里不急不缓:“不妨先看看我这份礼送得合适不合适。” 一路无人敢拦四名甲士平举着那所谓的“礼物”脚步铿锵地走向主桌。 姜望没想到为了接近青云亭而参加的寿宴能看到如此大戏。整个雍国大变革之下的波云诡谲似乎都在这场寿宴中有所体现。 像所有围观的宾客一样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被五花大绑的是一个发有微霜的中年文士身上有些血迹显然是用过刑了。至于更具体的信息他分析不出来。 甲士们站定将那中年文士放下其人应是被折磨得狠了根本站不稳直接往下滑落。还是后排的两名甲士一人伸出一只手才将他架起来。 焦武看了这人一眼目光没有半分波动地看回薛明义:“此人本侯并不认识。他若犯罪应交付有司。他若对你无礼你可以打死当场。却不知抬到本侯寿宴上来是何用意?” 威宁者以威得宁。威宁候一旦发怒多年积威直如山崩海啸压得旁观者都心头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薛明义依旧从容不迫。 “焦老且听我解释。” 他含笑以对侃侃而谈:“焦老是国之干城德高望重享尽恩荣。已经仙去的太上皇和当今陛下都对您信任非常。珠光宝气平白俗了贵府。金山银山不能为您增色分毫。薛某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何礼。” “恰巧本侯手下将领在顺安府抓到此人。” 他缓步离席走到那颓靡的中年文士身前随手抓起他的头发令他仰起头来脸容清晰地为焦武所见。 “此人啊是礁国奸细潜入我雍国图谋不轨!想来还有什么贺礼能真正令焦老开怀呢?也只有我雍国长治久安外族服帖四夷降服他国之阴谋诡计消弭无踪!” 薛明义看着焦武:“焦老您说是也不是?” 所有人都沉默。 一个奸细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奸细的身份太敏感! 世人皆知焦武之父正是礁国降将。 焦武之父在雍明帝时期于两军交战之时为韩周所擒此后归顺雍国。时人疑之韩周却信之更委以重任。而其人果然也尽忠职守一生再无异志。到了焦武这一代更是以功封侯跻身雍国最高阶层。焦家几代为雍国奋战理应不再被质疑忠诚。 然而礁国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地出现还是太敏感了一些。 发生在庄雍之间的那一场国战惊心动魄。雍国一度有覆亡之危。除了庄雍的正面战场外还有洛国悍然出兵联军清江水族攻入澜河。荆国赤马卫南下兵叩靖安府。 可谓群狼环伺皆欲分而食之。 虽然真正出兵的只有荆国、洛国但蠢蠢欲动的又何止这两国? 雍国有今日之地域也是一战一战打下来的。是在雍明帝韩周时期奠定的版图。 周边国家原先也不是现在这些。诸国舆图几经变幻。其间被伐灭者几许被略地者又几许! 礁国就是直接被打残国势的一个国家如今地瘠人少朝政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当年一战之后至今没有回过气来。包括焦武的父亲也是在那时归顺。 姜望不知个中内情他对雍国的了解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也就不知道为何一提礁国奸细在场宾客就雅雀无声。 但是也不妨碍他联想到焦武或许与礁国有某种关系。 他默默往封鸣身后站了站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对于在场的雍国人来说刚刚过去的那场国战是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忘记的伤痛。 而薛明义把礁国奸细送到威宁候府上并且强调了是在顺安府擒获这几乎是明着说在当时的那场国战中礁国也蠢蠢欲动甚至于……已经开始接触焦武! 举国上下类似于威宁候焦武这种情况的又有多少?知道的、不知道的或明或暗的……巨大的阴影其实已经来过。 若非韩煦力挽狂澜引入墨门迅速中止战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少宾客看向焦武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 啪! 啪! 啪! 焦武抚起掌来掌声清脆响亮。 “薛侯这几句话微言大义甚合我心!” 他一边说一边抚掌一边起身。 他并不高大反而瘦小。但他此刻站起身来像一座山峰竖起。 巍峨磅礴不可撼动。 他离席走向薛明义明明比薛明义矮小却像一头醒来的猛兽走向他的食物。 武功侯薛明义当然不是食物。所以他剑眉一挑整个人气势亦拔升昂扬、锋利与焦武相抗不落下风。 满院宾客都提起心来不知若事态激化该如何自处。 倒是墨惊羽依然稳坐只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在薛明义和焦武的隐隐对立中表个态就可以了在两位雍侯争锋相对几乎是剑拔弩张的此刻如果他再要做点什么就涉及了韩煦的底线。 届时雍庭容不下他支持韩煦的那部分墨门高层也容不下他。 会打起来吗? 封鸣的呼吸有些重了起来显然很希望羞辱他的焦武得到什么教训。虽然焦武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不曾在意过他这样一个小辈。 倒是封越面不改色甚至还呷了一口酒。 姜望明白封越与自己的判断一致。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薛明义和焦武都不会当场打起来。 但他紧紧捏着酒杯仍表现得非常紧张。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聪明点但不能过于聪明。 焦武终于走到薛明义面前与他相对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和情绪都被他们所牵扯。 在这众皆瞩目的时刻焦武对薛明义说道:“让本侯审他几句如何?” 不待薛明义回复他又道:“请你转告陛下。石亨若动僭越之心本侯虽老也愿挂帅出征执其首级于君前!” 石亨正是当代礁君! 第二十六章 站在历史中 威宁候焦武这番表态不可谓不激烈不可谓不忠诚。 这话一出礁国举国上下都要视他为寇仇。因为他对礁国竟有灭国之心! 薛明义并未继续咄咄逼人而是松了手往旁边一让:“这是薛某送的寿礼焦老尽管问之!” 姜望于是明白薛明义此来只是代表韩煦意志的敲打并不是真的要逼反焦武。 这种敲打有两个可能。 或许是焦武真的对礁国的建议动过心如若彼时雍国国灭他威宁候收拢大军割下几块肥肉未必不能成礁国之并肩王。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墨惊羽。 韩煦引入墨门的好处显而易见雍国迅速稳定了局势、朝政开始革新就是明证。但隐患也在慢慢显现。说白了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这是长久的斗争。 换做以前他可能想不了如此清楚。 但经历得多了看到的多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慢慢也能想明白了。 心中想到墨惊羽但面上绝不再往墨惊羽看一眼。 姜望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同时思考今日看到、听到的这一切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能够帮到他什么。 焦武站到那中年文士面前看着他:“你是何人?姓甚名谁现任何职受谁之命此来顺安府意欲何为?” 那中年文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架着他的甲士手上。 但此时也不知何来的气力赫然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焦武用那双凝着血痂、积着血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焦武。 “呸!”他吐出一口唾沫。 那唾沫和着血液刚出口就落下如此无力地落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距离焦武还很遥远。 焦武面无表情看着他挣扎。 像巍峨大树注视着意欲撼动它的蚍蜉。 两名甲士牢牢架着这中年文士他动也不能大动声音也很嘶哑。 “焦武!” 但他已然用尽所有气力在咆哮在唾骂:“逆贼之后亦是逆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在鼓风。那是拼尽一切才能压榨出些许力量的明证。 “焦家世受君恩累世公卿。你父亲为礁国之将掌礁国之兵却死礁国之民降礁国之敌!卖主求荣真苟且背国弃义枉为人!而你你流着礁国之血有着礁国人的祖宗却数典忘祖妄言礁国国灭真以为天道无眼没有报应吗!?” 其人嘶声怒骂形如恶鬼状极凄厉。 为间者首要忠诚。这中年文士对礁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此刻骂得痛快一是求死二是要污焦家之名。 在场的人有墨家墨惊羽有武功侯薛明义是封不了口的。 威宁候焦武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缓声说道:“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说焦家世受礁国君恩难道不记得我祖父、高祖父是为谁而死?” “我父亲为礁国之将又何曾失职!他当年掌礁国之兵与明皇帝大战一度兵犯雍土!是谁忌惮功臣军粮三日不至?是谁临阵怯战使大军一溃千里。是谁不肯支援致我父坐困孤城?” “这些我都不必说了我已忘了但史笔如铁你们能忘吗?那些无辜死去的忠勇亡魂能忘吗?” “我焦家只记得是谁不计前嫌许以高官予以厚禄诚以亲晤信以三军。是谁在我父孤城被围三月后孤身入城剖心说降。” “我父死时是雍臣我死之时亦当如之!” “你既然不说你是谁本侯也不想知道了。只有一言与你石家不配享国。今日敢来挑拨黄泉路上你且等石亨!” 这便是灭国之誓了从此与礁国势不两立在他之后的政治生涯里必然要不遗余力地推动灭礁大计以全今日之言。 焦武说到这里拂袖转身重新坐回主位。 他环视一周双手轻抬:“歌再起舞再跳寿宴继续。至于武功侯……你请自便!” 至此威宁候焦武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武功侯在他的寿宴上来这么一遭。 他是真的恼极怒极恨极。 他不惜要推动灭礁之战来证明他与礁国没有任何勾连只是礁国单方面的阴谋意愿。 至于武功侯回去要怎么说韩煦要怎么做如他所说“请自便!” 就像他说“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说的是他父亲和礁国石姓皇室又何尝不是他与韩煦呢? 韩煦若信他便为其所用。韩煦若不信他便另投他门。 “此奸佞之贼攀诬忠良实令本侯激愤令观者寒心!” 薛明义伸手抓住那中年文士的头发轻轻一提整颗头颅就这样被提起。没有一点鲜血溅出。失去头颅的尸体仍被甲士提着架在那里。 他很是恭敬地双手捧着这头颅敬于焦武:“便以此贼头颅为威宁候作贺!”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到此刻才算看出一些名堂来。 这件事情应该就这样揭过了…… 礁国这文士自然是忠君爱国之人但被他唾骂的焦武的父亲也绝非奸邪。真实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而刚才焦武与礁国文士的对话所显示的故事里雍明帝当然是明主彼时礁君自然昏庸焦武的父亲或者也是真正忠臣。 但焦武则未必…… 如焦武所说焦家记得、感恩、忠诚的的确是雍君。但那位雍君应该是雍明帝。焦家既然始终记得这份恩情韩煦篡夺帝位屠戮韩周血脉的时候焦家又在哪里呢? 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贸然扯下遮羞布可能触目惊心。 但这并不重要。 薛明义或者说他背后的韩煦要的正是焦武今日这番公开表态。为了安定人心也好为了警告墨门内部有些人也好总之韩煦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雍国一公八侯陆续都会以各种方式表态巩固韩煦的权位。在整个雍国范围内统一声音。 一直说新政、新政韩煦真正的大动作到底是什么? 姜望意识到自己这次偶然旁观似乎见证了雍国的某种历史时刻。 但身在历史时刻的绝大部分人都懵懂无知着。 在众人注视的正中心主位独坐的焦武一挥手很是随意地说道:“且把这份寿礼装起来与我送入礁境。” 第二十七章 失算 焦武要下人把礁国细作的首级送回礁国是铁了心要与礁国划清界限再无转圜余地。 于是收拾清理歌起舞动。 武功侯薛明义也未再起什么波折微笑着在焦武旁边坐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理由不从容。 戴着面具无人能观察到墨惊羽的表情但整个寿宴里他明显不怎么再说话了。 三位大人物之间的暗涌牵动着所有宾客的心绪此后再没谁能放开了撒欢。 就连闷闷不乐的封鸣也不再碰酒杯。 寿宴进行到一半墨惊羽就告辞离去。薛明义一直等到墨惊羽离开后才与焦武辞别。 而这两位走后焦武也不需再强撑在此推说疲乏直接离了席。他们这样的人物毕竟也不需太过“亲民”。 剩下的宾客们喧嚣了一阵终究被刚才的事情所影响提不起太大兴致渐渐冷了。 每个人都在思考关乎未来的影响但终究绝大部分人只能等待未来而后“被影响”。 临近曲终人散时一名侯府下人来到封越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封越便笑了笑意态从容地起身随其离开。 大约是青云亭宗守甘愿受气的表现终于打动了威宁侯又或是武功侯的拜访令威宁候府放下了傲慢。总之威宁候府给了青云亭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以封越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城府几乎没有办砸此事的可能。 如此封越父子此行的目的几乎可以说已经达到。驻地在顺安府的青云亭修复了与顺安府唯一神临侯爷的关系这桩功劳对于封越以后争取继任宗主有莫大的好处。 姜望很是用心地在陪封鸣说话他希望借助这位公子哥的关系混进青云亭。依照他得到灵空殿的经验来看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应该是以某种隐秘方式存在着因此免于被掠夺。 而它存在的位置应该很重要可能极具象征意义这样就不容易在宗派迁移中遗失。灵空殿从庄地迁移到成国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却依然存在由此可以论证这一点。 早在迟云山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个问题迟云山的进入准则如此严格必须要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云游翁四方齐聚才能开启。 而从近古时代至今沧海桑田在云顶仙宫选出继承者之前如何保证这四方都能存在下去? 除开云游翁外的三方势力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相差无几的但到了现今却只剩凌霄阁一家独大可与周边势力抗衡。 譬如灵空殿先被庄承乾打残又在成国陷入纷争之后被楚国斗氏的斗勉收服最后落入姜望掌控。这当中有任何一次运气差了些灵空殿很可能就覆灭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凭借保证着传承的延续? 姜望最先以为是叶凌霄在暗中平衡着一切以此为叶青雨接掌云顶仙宫做准备。至于在叶凌霄之前的岁月里也可以理解成这四方势力有某种古老默契任何一方势力更强大都需要肩负起维持传承的责任。 但在叶青雨送来云霄阁之后这个猜测被推翻了。 如果是叶凌霄平衡着这一切那么灵空殿、青云亭这些失落建筑都应该是他掌中之物才对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索性一起给姜望呢? 姜望断定还有一种方式在确保云顶仙宫的传承只是以他现在的见识无法准确推断。 叶凌霄曾提醒过他云顶仙宫是他的福缘但于他未必是福。 所以关于云顶仙宫传承的问题非常重要然而囿于见识现在根本找不到答案。也只好暂且搁置。 回到青云亭这件事上来只要混进山门凭借着云顶仙宫与失落建筑的联系很可能无声无息就带走失落建筑。就如他拿走失落建筑灵空殿那一次就没有惊动其他人。 因而和封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他一定要好好维护。 封鸣这会倒是不喝酒了但在他爹被威宁候请进里间后话又多了起来。 结合之前在文溪县打听到的消息和今天的接触姜望对封鸣这个人有一个初步判断。 其人城府有之凶狠有之自尊心很强同时也有着富家公子常见的毛病不太能够受气封越这次带他来威宁候府除了给他镀金之外恐怕也有磨磨他性子的意图。 耳中听着封鸣的威风故事嘴里不时附和恰在此时通天宫中传来一种轻松的反馈。 姜望分出一部分心神落入通天宫只见缕缕青烟散去。 那是冥烛的最后痕迹。 庄承乾死后冥烛遗留在通天宫。尽管知道这是难得的宝物姜望却也不想沾染。经历过庄承乾与白骨神的劫争他现在对幽冥神祇有足够的重视。并不会自以为能够赢得一子面对非上策避之才得大吉。 同时他也不想随意将冥烛丢在哪里一来恐有些邪异对捡到的人有妨碍平白害人不可取。二来庄承乾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很担心冥烛之中有什么遗留的后手。 所以他选择直接移动神通种子以三昧真火烧融冥烛不管庄承乾有没有后手冥烛都烧成烟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冥烛的坚韧超乎想象三昧真火灼烧不停但一直到今日才算功成。 冥烛彻底成烟。 在这一瞬间诸多玄奇的白骨秘术在心中流淌而过就像第一次点燃冥烛时那样。姜望忍着学习的本能只将它们默默记下。 这些秘法就算再强、再妙他也肯定不会学不会用。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记下来贡献于太虚幻境的演道台。 如果这些秘术有什么问题就让白骨尊神和太虚幻境去拉扯吧…… “于兄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许是聊得高兴了封鸣忽然问道。 所谓好事连连。冥烛的隐患彻底抹去是为一喜。他正在琢磨如何跟封鸣把话题移到这上面来就听到封鸣主动开口这又是一喜。 一切都很顺利。 姜望把此刻的收获暂且按下叹息道:“自师尊亡故后我时有前路茫然之感。封兄你乍一问我还真没想好。” 第二内府中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滴溜溜转动。来自神通的力量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方向。 封鸣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竟就此撇过这个话题去:“当年我在澜安府游历的时候……” 姜望一时愣[笔趣阁 biqugetvco]住。 他意识到他过于自信了。 并非是他的实力不足以用歧途影响封鸣。 而是在封鸣的选择里根本不存在收留于松海这个选择! “知见”不足歧途失效。 第二十八章 成长 歧途的效果从来都是选择而不是“制造选择”。 他不能运用神通让别人做出他根本不会做出的选择。 或许神通种子开花之后歧途能有更优越的表现。但至少在现在它只能如此。 姜望错估了封鸣他以为封鸣会想要收下他这个“跟班”。可封鸣从头到尾根本就很冷漠只把姜望当一个偶尔遇到的、陪他解闷的人。 他会跟姜望聊天会带他“见世面”、会跟他勾肩搭背但离开这桌寿宴回过头他根本不会认识姜望。 什么于松海什么溪云剑宗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歧途的妙用让姜望恍惚有掌控命运的错觉但封鸣的选择给他浇落一盆冷水。 知见知见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自知”也缺乏精准的“他见”。他对封鸣不是完全了解神通因此受挫。 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庄承乾那样可怕的人物也会因为对歧途神通的绝对倚仗而被白骨尊神暗制一手。 这神通实在让人欲罢难能。 他才使用了几次就偶尔会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中。庄承乾一生战无不胜欺神诈鬼更有理由绝对相信他的神通。 突来的挫败迎面撞来。 姜望没有恼羞成怒没有自怨自艾此时他只感到庆幸。庆幸他在这么早的时候这么不甚重要的时候发现歧途的局限发现歧途本身带来的狂妄幻想。 命运没有给他一个更大更难以挽回的教训。 有庄承乾前车之鉴有封鸣后事之醒。他提醒自己要以更端正的态度来应用歧途这门神通。 “是啊。”姜望笑着附和道:“封兄经历真是精彩令小弟心潮澎湃。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放低姿态也放低期待。最早的计划就只是今日与封鸣混个眼熟而已不必急于求成。 在姜望的刻意迎合下两人自是又一番好聊。 院内客人渐渐开始离席他们这一桌也只有姜望和封鸣仍在。 封鸣是为了等他爹而姜望是为了保住这个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聊着聊着都各自心焦。 然而一等不至再等不至封越始终没有出来。 时间又过了一阵眼看宾客散了大半封鸣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拦住一名侯府下人:“能否劳驾问一下我父亲为何还未出来?” 那人摇摇头:“我只是一个下人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也进不去里间。” 封鸣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些急躁地穿过酒席直往里间走。 但一个人影突兀横在面前。 先前那位焦管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干什么?” “焦世叔。”封鸣这会也不管屈不屈辱了低头礼道:“家父被唤去里间议事怎么还未出来?” “你父亲?”焦管事惊讶道:“何曾有人唤他去里间?” “是尊府……”封鸣环顾一周又哪里还找得到之前引他父亲进去的下人? 牙齿都咬碎了但也只能摆低姿态道:“世叔莫要与小侄开玩笑了。小侄实是忧心家父……” 焦管事已经收敛了表情冷冷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用得着跟你开玩笑吗?” 封越出事了! 生起这个念头的瞬间封鸣几乎腿软。 他咬了咬牙正要说些什么狠话姜望走到身后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终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静默了几息把惊涛骇浪的情绪按下便自转身。 姜望跟在他身后两人行出了威宁候府一路上倒是无人阻挠。 威宁候府在通意县的郊外走出侯府后是修得踏实的直道与远处官道连为一体。 侯府门前悬明灯高挂。 侯府外月明星满稀稀落落的马车在直道上渐渐行远。 出了侯府后封鸣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拳将路边一颗大树砸倒:“什么威宁候府这里是土匪窝吗?!礼也收了罪也赔了人还扣下!” 他恼极恨极实在也是一直以来倚仗的父亲出了事让他心神失守:“迟云山又不是我们让他去的!是那焦雄非要去!出事了怪谁!池月师姐不也出事了吗?我们能怪谁去?” 姜望跟在旁边待他发泄一阵后才道:“眼下令尊只是被扣下还未出事封兄且冷静一些。” 道理很简单封越如果已经出了事威宁候府不会让封鸣离开。 封鸣愤恨不已:“这老猴子想做什么!” 焦武身形的确瘦小像只猴儿但恐怕没有谁敢骂他为老猴子。此刻的封鸣实在太失态了。 姜望在心中默默调整了对封越、封鸣父子感情的认知。然后出声问道:“封兄认为这件事情贵宗是否会出面?” 封鸣也知愤恨无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才道:“出面是一定会出面的毕竟我父亲是宗守是青云亭的颜面但会出多少力则未必。有人可能巴不得我父亲出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今天认识的于松海在这里商量只本能的觉得相对于宗门里勾心斗角的那些人今日才偶然认识的于松海或许更可靠一些。毕竟意外相识不至于会有处心积虑。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姜望说。 “于兄弟有什么办法吗?”封鸣的情绪压下去后脑子也回来了转头看着姜望道:“你若能救我父亲脱困我引荐你入青云亭不是问题。保证核心身份!”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我想进青云亭啊!席间跟你明示暗示你一个劲装傻! 姜望在心中腹诽不已。 但也明白这年头傻子真不多。他不展现点价值人家青云亭宗守之子凭什么为你作保?不是会拍马屁就行封鸣这样的出身又不缺追捧的跟班。 姜望沉吟一阵很有智者气度地说道:“首先咱们要知道封先生为什么会被扣下。” “为什么?”封鸣很配合也确实困惑:“不就是为焦雄之死撒气吗?” “那或许是原因但不会是扣人的理由。”姜望摇摇头:“我且问你……礁国奸细出现在顺安府意欲勾连叛国者。威宁候定然是忠心于陛下断无二心的。那礁国的奸细是来联系谁的呢?整个顺安府又还有谁配得上与他国奸细勾连呢?又还有谁值得礁国费劲?” 前事后事都是一事。但身在局中的人往往很难看得清楚。 封鸣不是蠢人脸色顿时惨白:“我们青云亭!” 第二十九章 索求 青云亭勾没勾结礁国不重要威宁候要不要让青云亭勾结礁国才重要。 这是封鸣之所以脸色难看的原因他已经洞悉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我要怎么做?”他问。 “你要怎么做威宁候其实已经给了选择。让青云亭勾结礁国可以一解他嫡孙死于迟云山之恨。而放过你威宁候能够得到什么?或者他想得到什么?” 姜望说道:“满足他。” 封鸣咬牙切齿:“为焦雄之死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威宁候实在应该扣住封鸣让封越来考虑这个问题才对。相较于封越封鸣根本就缺乏足够的阅历和决断。 但他转念一想封鸣值得那么巨大的代价吗?会让青云亭投鼠忌器吗?自己只想到这一层或许威宁候考虑的是另一层。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并不建议你选。”姜望继续说道:“你不一定非要找威宁候刚刚离开的武功侯也是一个选择。” 礁国奸细都是武功侯的属下抓到的武功侯说青云亭与礁国之事无关那就自然无关。 但姜望之所以不建议自然是为封越本人的安全考虑。同时青云亭以后还要在顺安府延续与威宁候撕破脸不是理智的选择。 封鸣沉默一阵:“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我回去想办法筹措一定让老猴子满意。还麻烦于兄弟你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新的情况及时通知我。”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三寸白色小匣:“这只千里传音匣你且收好这里就麻烦你了。” 墨门所制的千里传音匣效果很好但因为隐秘性的问题被很多修行者忌惮没有普及开来。而且它极容易被屏蔽几乎完全无法应用于战斗场景这些都是局限其销路的原因。 但据说墨门内部有几乎无法被阻隔屏蔽的传音匣只是不曾外流。 姜望伸手接过这只小小的白色方匣态度很郑重:“封兄请放心我一定牢牢守在此处紧紧盯住侯府。” 千里传音匣外形精巧。入手冰冷他久闻此物之名还是第一次得见其真面目。用这样一方小匣就能达成如此玄奇的效果。墨门的机关之术真可谓天下无双。 “患难见真情咱们虽是初次相逢但是于兄弟的忠义我是不会忘的!”封鸣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转身疾飞而远。 邀买人心这种事他倒也不是不通。 “那你能帮忙找到青云亭给你于兄弟吗?” 姜望在心里这么无聊地说了一句叹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他无聊的盯梢工作——他几乎能够肯定在封鸣有所行动之前封越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但为了好好表现混进青云亭他又不得不做这种徒劳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话。比姜望的心声要直接得多干脆得多—— “你这个能给你三哥吗?” 姜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真的一直在叹气太愁人了。 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郑老三胖手指着姜望手里的千里传声匣似乎还怪不好意思:“看起来很值钱。” “唉花钱消灾嘛。小不舍则吃大亏。”李老四在旁边仿佛一个好心的路人在做和事佬。 姜望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跳。这两个活宝居然也还没走这缘分真是造了孽了。 “为什么啊?”姜望尽量平和他也的确很想知道为什么。 这两个家伙甚至连超凡的气息都没有看起来顶多就是个枫林城道院外门水平他当然感觉得到他们的靠近。 但也是真没想到他们还敢过来还敢开口还敢勒索! 不长眼睛的吗?我进了侯府内院寿宴我跟青云亭宗守之子谈笑风生。 “我们是讲道理的人。”郑老三全然不知姜望的内心活动很认真地说:“之前你赔了斗篷的钱但是没有赔袍子的钱。咱们算账要清楚一码归一码。” 当时说好了两清这两个笨匪居然跟他玩文字游戏!他顺手牵羊强行买卖是不对但一个破斗篷一件破袍子也不至于赔了一茬又一茬吧? 他们俩赚到的银子何止百倍? 姜望气笑了:“所以你们还想要什么?” “三哥不是说了吗?”胖汉似是不经意地晃着钢刀:“你那盒子不错。朋友送的?送给朋友怎么样?” 李老四一拍双手开心道:“哎这就叫礼尚往来!” 从别人那儿往往你们这儿来?这叫礼尚往来? 姜望几乎要给他们鼓掌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我说不呢?” “嘿!”李老四面色一冷大拇指往旁边指了指:“这结实的身板明晃晃的钢刀瞧见没?” “欸!”郑老三拍了他一下很是嫌弃:“不要这么血腥嘛。我不砍人。” 他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表现得十分的大气笑眯眯地看着姜望:“我们从不强迫我们会把你吊起来吊在树上吊得你说好为止。” “这里不太方便沟通让人看见了不好。”姜望往不远处的小树林指了指:“咱们去那边聊?” “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若随便交了确实很难做人。”郑老三善解人意:“那走吧!” “走走走!”李老四一马当先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带路。 姜望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大概是怕他跑了郑老三就始终贴在旁边眼睛紧紧钉在他身上。 三人就这样走进了黑幽幽的树林里…… 不到十息姜望拍了拍手施施然走了出来。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稍稍调剂一下心情。 盯梢的“工作”才是当下需要好生表现的地方。 …… …… 而小树林中一胖一瘦两个被树藤五花大绑、倒吊在树上的身影晃晃悠悠。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此时。 咔嚓咔嚓。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 第三十章 人魔 夜色深重树林之中尤其黯淡。 身形窈窕的长发女子踏破夜色踩断枯枝败叶走到了倒吊胖瘦二人的大树前。 她抬起头。 月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叫人看得到她脸上没有五官的邪异面具。 “有趣?”她问声音很轻柔。 树上两人的嘴巴也都被布条绑着。布条则取材于他们的衣物。 胖子不吭声。 瘦子呜呜呜地喊。 “你们累不累?”女人又问一种危险的气息在蔓延。 呼~ 郑老三轻轻一吹绑得极紧的布条就那么轻飘飘散开落下。 孩子般笑道:“好玩。” 女人走了两步:“老大不是让你们来玩的。” “那我们也没有只玩不做事啊。”郑老三怪笑。 李老四则发出笃笃笃的怪声。 他嘴上的布条一节一节地自动翻转最终卷成一个小球…… 啪! 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小坑。 “就是就是。”他附和道。 “你们在跟谁玩?”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有些无奈。 郑老三转头与李老四对视一眼转回来道:“不告诉你!” “那个人有趣吗?”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整个人慢慢飘起头部与倒吊的李老四平齐眼睛瞧着他的眼睛。 李老四往后缩了缩求助般地看向郑老三:“三哥?” 郑老三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 “嗯?”女人加重了鼻音。 “很讲道理。”李老四赶紧说。 “有多讲道理?” “对实力明显不如他的人还肯讲道理。” “那是真的很讲道理了。” “可不是嘛!”李老四很骄傲的样子仿佛受夸奖的是他。 “那你们怎么还会被吊起来?”女人问。 “因为我们不讲道理啊!”李老四一脸的理所当然丝毫不以为耻。 “那个人实力怎么样?”女人又问。 “比废物强!”李老四嬉皮笑脸地说。 女人显然不想配合他的玩笑:“问心是老大亲手救活的人不要总叫他废物不要总戏耍他。” 李老四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早晚挖你的心!”女人忽然恶狠狠道。 “喔~喔~” 李老四就那么倒吊着荡了起来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显然完全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威胁。或者说即便这威胁真有一天成真他也不觉得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或者很有趣也说不定。 “那个人在哪里?”女人静静等他玩了一阵才又出声问道。 李老四停下这怪异的荡秋千也不笑了直直看着女人:“三哥说了不告诉你。” 女人娇笑出声:“听你说得那么有趣让我……” 她伸手轻轻按上自己那没有五官的面具:“有揭面的冲动呢。” 砰。 一声细微的轻响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声音是否发生过。 就在这一声轻响过后郑老三已经解除了束缚且面对面地站在了女人身前那柄明晃晃的钢刀不知何时又提到了手上。 “那是我的玩具不许你玩。”他表情认真地说。 眼神执拗单纯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但又有手中钢刀般的冰冷与锋利。 他庞然的身形给人极其巨大的压迫感。 李老四身上的青藤在此时如灵蛇般游走整个人转了一圈轻轻巧巧地虚立在郑老三身后。 “三哥。”他开口道:“我不太想割她的肉。我有两个原因。第一呢她太瘦了没有什么肉。第二呢老头子我们打不过。” “老四你说得有道理。”郑老三说。 “我是讲道理的人嘛。”李老四美滋滋地说。 郑老三仍然看着那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没有回头:“但是你想一想如果让老头子追杀我们会不会很好玩呢?” “诶!”李老四眼睛一亮。好像来了兴趣。 “好。”女人放下挨着面具的手选择妥协:“知道是你们的玩具我不碰。” 郑老三仍然没有放下钢刀:“你刚刚说想揭面的。” 女人叉起腰:“老娘现在又不想了!不行吗?” 郑老三的眼神很执拗:“不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千金一诺。”李老四帮腔只是并不很连贯要想一想才吐出一句断断续续。 “……”女人决定认输从储物匣里掏出一锭金子:“我道歉我赔钱。” 郑老三一把收起金子这才笑了:“行!” “三哥三哥。”李老四眼巴巴地瞧着他:“这是赔给咱们两个的。” 郑老三敷衍地摆摆手:“放心三哥不会亏待你。” “痴呆儿!”女人忍不住骂道。 “你骂我们了!”郑老三立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女人只好又掏金子。 她这等修为的强者金银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了之所以还随身带着那么多无非就是被眼前这两个活宝逼的。动不动就要你赔钱不然就要杀你。身上没点银子还真不行。 “说回正事。你们的大事怎么样了?”女人掏完钱不满地说道:“老大说你们太贪玩了让我来帮你们。” 郑老三很不服气:“来的时候他还说这次相信我们能做好。” 李老四帮腔道:“就是!” “毕竟是我们的大事。”郑老三说。 李老四接道:“很重要的事。” 说罢他们一起瞪着女人想要瞪出一个交代。 女人微微仰头想了想:“可能他忘了。” 这个理由看起来很荒谬但郑老三和李老四都毫无障碍的接受了。 很合理嘛! “好吧。”郑老三说:“我们在观察情况。” 李老四接道:“进展很顺利。” “那就好……”女人幽幽的说。 …… …… 此时守在威宁候府外的姜望并不知道他无意中招惹了谁。他并不清楚被他轻松吊在树上的两个家伙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也不知道一场突起的杀机悄无声息的消弭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危险没有人能够确保安全。 他只是静静地守着不放松任何一点时间地探索内府同时等待着封鸣的到来。 夜深已很久黎明尚未来。 第三十一章 得失 “我们事前说好的明明说好的。商行上下几百口人等着活命!怎么能不算了!” “侯府这样朝令夕改如何服众!” “你们这个样子欺侮人威宁候知道吗?!” “焦爷焦爷别这样别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告知我改我赔礼我给你跪下了!行吗?” 砰! 求情的人被一脚踹出老远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停下。 嘴里仍在痛苦地絮叨着:“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滚!”一个劲装打扮的壮汉立在侯府门前应该是侯府里养的家兵正戟指其人声音凶狠:“再来闹杀你全家!” 告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地上那人咬牙忍受了一阵缓过气来爬起身慢慢地走了。 姜望远远地看了一眼认出来其人。 当时在里院寿宴上武功侯突然来访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相迎有些客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此人就是其一。 应该就是那个行为得罪了威宁候府让早先谈成的什么事情泡汤了。 具体事情无从知晓但想来对此人所在的商行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对家大业大的威宁候府来说或许只像是赶走了一条野狗无关痛痒也无足轻重。 姜望一声不吭默默往黑夜里又站远了些。 能说被赶走的这人自作自受么?能说他愚蠢看不清形势么?他怎么说也代表了一个几百人的商行在一般人里应该算是有些家底。但在两位功勋侯爷面前他能算得上一个屁吗? 骤然听到武功侯的名头他敢不连滚带爬地去迎么? 威宁候府就因为这点事情如此逼迫。 那个出声威胁的壮汉应是威宁候府的家兵。姜望听得出来那一句“杀你全家”并非虚言恫吓而是切切实实带着杀机。 只瞧被威吓的人吓成什么样就能知道这句话的说服力了。 威宁候府随便一个人出来就可以动辄杀人全家? 从此事可见对威宁候府来说雍国的律法简直是玩笑一般! 一个规则得不到维护的势力是混乱的是可怕的也是不稳固的。无论国家还是宗门都是如此。 姜望继而又想到封越带厚礼前来祝寿并赔罪结果却突然被扣押一事。 他对封越当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也不了解其人品德。但仅就这件事来说青云亭这样一个顺安府境内实力最强的宗门威宁候府说构陷就构陷。连个好点的理由都不愿意编说难听点连个罪证都不愿意去伪造! 再想想当时在迟云山青云亭历史传承的秘地焦雄说参与就参与还成为主导者。不管暗地里如何至少在面上池月仍需对焦雄百般逢迎。哪怕池月的真实实力明明比焦雄强! 青云亭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在顺安府甚至是响当当的名头都要面对如此欺压其他人其他势力更是可想而知。 威宁候对雍国律法的轻蔑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 就像雍国才吃了败战刚从亡国之危里走出来威宁候的寿宴就如此铺张奢靡。 并非是说雍国就缺这点钱财也不是说威宁候须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是说在这样的艰难时局里身为雍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共克时艰? 庄高羡那种凉薄之人都能做到克勤克俭自继位以来宫殿未加一瓦。 说到底焦武连面子工夫都不愿意做。 这些种种绝非一朝一夕的态度都是过往岁月里遗留下来的习惯是历史积弊。 这不是焦武一人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焦武为何如此而在于焦武为何能如此。 在此时此刻目睹一切的姜望忽然就理解了韩煦为什么要变革朝政。为什么在刚刚从亡国危机里走出来的时刻就掀起那般激烈的变革。 实在是过去的雍国已经腐朽到了极点。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已经在过去长久的岁月里腐烂它浮华的表皮之下是血肉朽坏的不堪。韩殷一日把持朝政雍国就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滑落一日。 想通这一点姜望忽然就拓宽了视野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从整个雍政变革的大势来看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 焦武寿宴墨惊羽拜访或许可以视作雍国守旧势力对墨门的争取当然从墨门的角度可能是墨门内部对韩煦不满的另一支力量向雍国守旧势力发出了邀请。 而武功侯的突然到访就是为了打破这种联系。 大战已经结束要清算早可以清算但韩煦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今天才揪出礁国的奸细。 寿宴上的那一番交锋。是武功侯薛明义代表雍君韩煦对威宁候焦武的逼宫焦武因此不得不做出表态站明立场。如若不然一个叛国的罪名恐怕少不了他。 威宁候的表态就是与墨门反对韩煦那一支力量做了切割。 墨惊羽后来之所以意兴索然或许便在于此。他这一趟是白来。 至于后来扣住封越焦武或许是为了泄愤或许只是延续了他事前的计划或许……是想在革政彻底完成之前最后再捞一笔。 从威宁候府获得的信息不足无法准确判断。但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他的胃口都会很惊人。 好在姜望之前已经跟封鸣陈清了厉害其人如果够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算其人不懂或是不舍姜望也没有什么损失。隔岸观火而已。壮烈还是惨烈都是别人家的事情。 当然封越的境况越好他搭上这条线就会有更多的便利。所以封鸣最好聪明一点。 夜晚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天刚亮的时候庞大的车队从远处驶来像一条长蛇缓缓游来渐渐靠近威宁候府。仅从那压得极深的车辙就可以看出马车里承载了多少东西。 封池骑着高头大马在车队最前列。 短短半夜过去他的状态就憔悴了许多有一种不该出现在超凡修士身上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约是做成了大事的缘故眼神倒明亮得很。 他看了路边的姜望一眼对过眼神确认并没有什么意外变化后飞身下马大步去到威宁候府的匾额下叩动了门环。 他的脚步很笃定手也很稳。 说明他决心已下。 早已得到消息的焦管事适时推开大门有些惊讶地瞧着封池:“你这是?” 今日的封鸣深深一躬与昨日的暴怒自傲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又洪亮又恳切:“闻说礁国奸细间乱威宁候顺安府人深恨之!青云亭虽势小财薄但也有一颗爱国之心。家父封越乃是青云亭宗守受皇恩得国泽。愿散尽家财助侯爷兵出礁国平定我大雍西境!” 也不知这一番言辞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请人润色过总之说得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 焦管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没有了之前的轻蔑。 “封公子请稍等容我去通传一声。”他这般说罢才转身回到府中。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不是谁都有散尽家财的魄力。 仅仅是今天这一遭封鸣在他心里的评价便大不相同。 …… 威宁候府像一只张大血盆之口的巨兽一口吞下一整个冗长车队承载的财富将封家连皮带骨吞下最终却只吐出来一个封越。 在过去的历史中在雍国浮华的外表下有多少只这样的巨兽在默默啃食这个国家的血肉?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深陷其间。 但韩殷不在乎韩煦不忍受。 雍国或许会浴火重生或许会崩于病途。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清楚。或许国家大事无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或许无论什么决定都能找到诸多支撑、诸多理由。但或许对错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它可能很简单但它并不单薄。 只消想一想便能知道封越这一晚该有多煎熬。越是聪明人越是煎熬。生死完全操于人手他被扣在其间无法自主只可等待命运的到来。 那种痛苦几乎可以逼疯一个人。 但此刻走出侯府的封越精神奕奕笑容满面与焦管事称兄道弟亲亲热热地道别。好像只是被威宁候府盛情挽留于是客住了一夜。他积累半生的财富如清风过侧。 仅这份养气功夫就值得封鸣再学个几十年。 侯府大门缓缓关上封鸣上前迎住了他的父亲。姜望默默跟上现在正是在封家父子身边占据核心分量的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但也不喧宾夺主。 来时带着满满一个车队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封家多年的积累一夜清零。 封鸣一时悲从心来哀声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们什么都有了。” 封越转过头用力拍了拍封鸣的肩膀:“鸣儿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懂事。现在才知道是为父忽略了。你早已长大成人!这次你做得很好!你孝心可嘉玲珑心更可嘉!” 封鸣的目光有一瞬间扫过姜望但终究一声不吭的受了下来。 “此乃人子本分!”他说。 第三十二章 池陆 青云亭的宗派驻地就在文溪县城东去二十里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 像这片土地上的其它组织一样守雍律遵雍法。 此地风景清幽楼阁连绵虽远不能跟凌霄阁相比但也别有一番气派。 不知不觉间姜望在这里已经住了半月有余。 每日里除了修行就是跟着封鸣晃悠严格扮演好跟班角色。帮封鸣出风头自己绝不张扬。遇什么事情积极给封鸣背锅。 在青云亭上上下下也转了不少地方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始终没有踪影。 这期间参与了正月十五的福地挑战又落到了排名第四十的钵池山。 论剑台战得不多是以虽然连战连胜却也仍未打进内府境前百。 跟重玄胜聊得较少因为他在刻苦修行、追赶时间少有闲聊的空隙。临淄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发生一切如常。 与左光殊切磋过几次在不动用神通且封闭第二内府的情况下倒是胜负参半。 焚尽冥烛所得的几门白骨秘术一股脑都贡献给演道台得了一万多点法但距离解封四层演道台的三万法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事情零零总总散落在时间里。 但最重要的目的姜望一门心思要寻回的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却迟迟未能找到。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基本上封鸣现在有权限能去的地方他都已经找机会去过。但一无所获。 相较于灵空殿和云霄阁得来的轻易这青云亭已经耗去了太多的时间。 雍国并非久留之地在这里哪怕是修行都不能舒展。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溪云剑宗一名腾龙境的传人。要时刻注意不能展露超出修为的实力。 须得想办法进核心秘地到宗门禁地一类的地方去看看……姜望想着默默琢磨。 他现在的身份是青云亭正式列入门墙的弟子得到封越的看重与封鸣亲近本身又表现出色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几乎就已经混成了核心弟子。 但这个身份仍然不足以让他自由出入青云亭核心秘地。 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现在的身份就算是到头了。没有封、池两脉的出身奋斗的最高顶点也就是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现在那位外姓宗守还很年轻…… 正常的法子行不通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区区一个青云亭“奋斗”。有那个时间等他立起圣楼成就外楼强者再回来强取说不定还更快一些。 行险的话就需要好好掂量青云亭的实力。 封鸣自负名门弟子心比天高但雍国国内的宗门真没什么好吹嘘的。青云亭与真正的名门相比屁都算不上一个。 青云亭但凡有一个神临强者也不至于对威宁候府如此卑颜。 青云亭宗主只是外楼巅峰宗守封越只是两境外楼另外三位宗守不可能超出外楼去。所以满打满算整个青云亭最多只有五名外楼强者。 从封越积极的表现来看或许还要更少。因为他显然是对宗主之位很有想法的说明他现在的修为在青云亭几位高层里并不算太低。 便以五名外楼强者来算一旦暴露行迹能不能逃得掉? “松海!”远远一声亲热的呼喊叫姜望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思考。 仅听声音便知来者是谁。 青云亭四大宗守中的池陆。 之前有一回他和青云亭同宗弟子讨论剑术。 要想在一个陌生地方受到重视仅仅靠阿谀奉承是不可能的须得展现自我价值。在威宁候府帮封鸣出谋划策是一种展现但那份功劳全被封鸣自己占了青云亭对“于松海”的价值仍然一无所知。 所以在讨论剑术的时候他有意展现了一些见解轻松折服了与他一起讨论的几个弟子赢得了尊重。 但没有想到的是那番讨论最后传到了这位池陆宗守的耳中。据说与他的剑道理念不谋而合让他非常欣喜从此对姜望另眼相看。 “宗守大人。”姜望含笑相迎。 不管他内心是如何观感一个青云亭弟子对宗守不可能不毕恭毕敬。 “哎老夫早就说过咱们是忘年之交不必如此多礼!” 池陆约莫五十左右喜穿大袍长袖飘飘有一种放浪形骸的气质不很拘谨礼数。 从山上走下来抓着姜望的手就往旁边走:“上回那道剑式你再陪我研究研究。” 姜望当然不想陪他研究什么剑式倒不是说池陆的剑术狗屁不通。恰恰相反此人剑术极其出色很有自己的觉知对姜望的剑道也有一定的启发。 但姜望不能尽情展现理解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天分”要控制在能够让池陆赞许又不超出于松海这个身份的程度上。非常困难。 越是在剑道高手面前越是难以隐藏。 姜望不想自己隐藏了这么久却因为对剑道无意阐发的哪句话就被池陆瞧出破绽来。一向是能避则避。 “封鸣师兄等会还找我有事……”姜望故意为难地说。 “不要紧。”池陆头也不回:“刚刚来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他去办事了短时间内打扰不到咱们。” 姜望:…… 封池两脉的关系很奇怪彼此竞争非常明显但很多时候又很亲近。或许与两脉多年通婚有关。 比如池陆随便吩咐点什么事情封鸣就不得不去办。并非因为池陆宗守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封鸣的长辈双方真有血缘联系。 无法拒绝只能面对。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履薄冰地与池陆讨论了一阵剑术也再次赢得了赞许……姜望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比与人斗了一场剑要更疲惫。 “你的剑道天赋真的很不错。” 在常去的山峰顶上池陆非常欣赏地看着姜望赞叹不已:“虽然有些地方理解得不够深刻但只是受限于师承眼界不够宽阔。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我很看好你的将来。” “宗守大人过奖了。”池陆一再的让姜望随意一点姜望却始终恪守尊卑礼仪做足。 “您的剑术才真是让晚辈惊叹只怕这辈子也难及万一。” 池陆矜持地笑了笑显然也对自己的剑术非常自得。 但忽的一叹:“可惜我膝下无子一身所学不知传予何人啊!” 他瞧着姜望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 姜望:…… 还想让我叫爹?我一剑你就没有了你信么? 他心中无奈面上却道:“宗守大人春秋鼎盛若真想留下血脉只要耗用一些时间十个八个也不是问题。” “我辈修行之人朝夕必争哪有时间纠缠于家长里短呢?” 池陆一脸严肃。 姜望在那里装傻充愣他却不想再耽误工夫了直接开门见山:“松海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彼此也很了解了。我有意收你为义子不知你可愿意啊?” 第三十三章 指点江山于松海 姜望立在风中有些凌乱。 若他真是于松海认池陆为义父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出路。可以从一个半路加入的外人一跃成为青云亭真正的核心。 整个青云亭宗主之下四位宗守就是最高。 池陆又没有子嗣从此以后他与封鸣的地位就不相上下了。 但问题是姜望并非那惨兮兮的溪云剑宗末代传人不是那个现在还可怜巴巴困在山洞里等姜望的于松海。 他是当代天骄齐国腾龙第一内府两神通修士。整个雍国同年龄段几乎也没人能稳胜他。怎会安于在一个小小的青云亭里认区区一个外楼修士为义父? 浅水岂能困蛟龙? 甚至于这个青云亭宗守池陆本人真个生死搏杀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是不答应的话在青云亭里一位宗守使起绊子来他距离失落建筑只会越来越远…… “小子何德何能得宗守大人如此看重?”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但我与封池公子意气相投封宗守对我也向来看重。他们引我入青云亭我若另投实在心中难安。这也不是君子所为想来您是不愿看到的。” “作为长辈我说这话或许不该。但让明珠蒙尘我又于心何忍?”池陆很是认真地看着姜望:“你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他之下。” 这话是有些过分的就差明说封鸣是个废物了。 换而言之封鸣这段时间得到赞许的一系列表现池陆很确定是出于这个“于松海”的影响。 当时在威宁候府外封越跟封鸣说他们什么都有了。说的不仅仅是封鸣懂事了、出息了而是他们散尽家财的付出得到了威宁候的认可。 威宁候府会在某种程度上支持封越。并且在青云亭内部只支持封越。 只消想一想池月对焦雄的逢迎就能知道这份支持有多重要。 所以财物上遭受巨大损失的封越这段时间在青云亭反倒愈发如鱼得水话语权与日俱增。 此消彼长封越得势失势的只能是另外几位宗守。 池陆或者真是爱才之心或者是为争权夺利看中了姜望的潜力。 总之他开出了价码。就算不成此刻说出的这番话若传入封鸣的耳中以封鸣的性格恐怕也很难不介怀。 几乎是堵死了姜望正常拿回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路。 也罢……就算帮我做出选择了。姜望心中想着面上苦笑道:“您这么说太夸张了封鸣公子神秀内敛我其实远远不如……” “与我就不要说这些虚言套话了。”池陆直接打断他很是强势:“松海大凡天才之辈都不会甘于人下。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是在青云亭非池即封两脉并举。你一个外姓人爬不到山巅。封越再看重你你在他那里能跟封鸣比吗?做我的义子你以后就是池家人。想想看你的未来有多宽广?” 不能说池陆没有诚意诚意已经足得不能再足了。 但姜望直想掀桌。他只是来寻找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不是真来青云亭谋求发展的。 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正想着还能找个什么由头敷衍过去忽听得远远传来封鸣的叫喊—— “松海!松海!” 真是好一场及时雨! “我在这!”姜望连忙回应。 第一次觉得封鸣这家伙倒也挺可爱的。 被打扰的池陆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直接无视了封鸣疾飞而来的身影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封鸣飞落下来恰好听到半句顺嘴就问。 “没有什么。”池陆转头看向他:“我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妥了!”封鸣赶紧说:“父亲让我来找松海说是有要事交代。” “什么事?”池陆问。 “他没说!” “好那你们去吧。”池陆也不为难踏空一步已径自飞远。 “他找你有什么事?”封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口问道。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也随口回应。但心里已经在琢磨晚上偷闯青云亭秘地的事情。 池陆今日这一番表态之后他决意不再拖延。 再混下去就混成青云亭高层了! 这种规模的势力对现在的姜望来说真没有什么吸引力成国那边还有一个灵空殿在放养呢。 他看了看封鸣:“封宗守有事要交代我?” “其实不是!”封鸣忽而狡黠一笑一把搭住姜望的肩膀很是亲热的样子:“姓池的想拉拢你啊?” “就是随便聊聊!”姜望苦笑着说:“我也不是那么抢手的。” 封鸣勾着他的肩膀半认真半玩笑:“跟着他混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下任宗主定是我父亲没有悬念。跟着我们才叫吃香喝辣大口鱼肉。再过个十几年说不定你也是宗守了。用得着看他脸色么?” 要再过十几年我才混上一个青云亭宗守那我也太失败了…… 姜望心中嘟囔嘴上却果断表态道:“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权势富贵如云烟。我一心求道有个安身之地可以好好修行便足够。” 小兄弟的态度显然很让封鸣满意他笑了笑忽又肃容道:“真有大事!” 迎着姜望询问的眼神他左右看了看才很是神秘地说道:“威宁候已经悄悄动身去了前线伐礁就在这两日!” 这消息的确突然。 姜望在青云亭混迹的这半个多月里雍国的革政大潮也在滚滚向前。 自威宁候寿宴过后果不其然整个雍国一公七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在各种场合表明了态度坚决拥护新政誓死效忠韩煦。 新旧利益者的交锋在雍帝韩煦的一手镇压下没有掀起多大的纷乱。 之所以陆续表态的只有一公七侯乃是因为此前有一位侯爷成了新政之前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怀乡侯姚启因为纵容家人为恶逼死封地百姓被直接削去一阶爵位降为伯爵曰“省身”。 且不说“省身伯”这个爵名的意味深长就连神临侯爷也说削就削雍帝革政的决心毋庸置疑。至此朝野无阻政通天下。 这段时间威宁候府也是非常的低调。闭门谢客少见交游。颇有洗心革面一改陈弊的意思。 却忽然之间就奔赴前线真的要亲自领兵且兵出礁国! 姜望瞬间就想明白了封鸣为何这样兴奋:“看来你的家财没有白散。” 焦武真的领兵伐礁封越也是真的散尽家财捐助。那么伐礁之战自也少不了封越父子的功劳。 就像当初齐国以秋杀军伐阳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一样也是能够谋求战后收获的。 “你说我要不要去前线?”封鸣问。 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姜望帮忙拿主意的问题。他想要参与此战最大程度上瓜分好处又担心这一战的前景…… 毕竟雍国才经历了一场大败雍国人很多都失去了以往的盲目自信。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跟封越商量而是先来跟姜望讨论正是为了在封越面前有更好的表现。 这段时间封越对儿子越来越满意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封鸣是尝到甜头了。 看着封鸣殷切的眼神姜望明白他现在完全是拿自己当智囊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混成“智囊”……也不知下次跟重玄胜讲这事那胖子会不会笑。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开姜望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认为可行。首先庄国已经吃饱了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如非必要不会有什么动作。庄国不动洛国长于水师也不会动。荆国上次叩关失败想来更不会愿意短时间再来徒劳的一次。当战争只剩雍国与礁国的对决胜负就已经变得简单。哪怕再加上一个陈国难道雍国会输吗?”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 封鸣听罢只觉得于松海此人真是智算千里看天下大势恰如反掌观纹简直是“吾之西诩也!” 秦帝得王西诩乃霸西境伐楚望景。我有于松海难道不能拿下区区一个宗主之位吗? “你说的是!”他连连点头。 “这是外部局势。”姜望继续分析道:“从内部来看无论是咱们雍国还是现在支持陛下的墨门都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所以此战许胜不许败。于势于力于气于名咱们都没有输的道理。而礁国我根本找不到他们能胜利的理由。” 他一口一个咱们雍国一口一个我们陛下代入得非常自然。极有雍国国民的自豪感。 封鸣越听越兴奋:“大有可为?” 姜望重重点头给他肯定:“只需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这一战几乎是白捡的功劳!” 就算是为这段时间的相处送给你的最后好处吧。他心里想。 因为今晚他就决定动手。 而这一次行动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几乎没可能再与封鸣有现在这样的相处了。 第三十四章 今夜 此时尚且在正月内距离庄雍国战结束还不到一个月。 雍国应该还需要休养。 革政大潮滚滚前进就连怀乡侯都被降爵。 雍国应该正需要稳定。 好像怎么看此时都不应妄起战争。 但若接受了雍国要出兵的事实反过来再看又会发现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雍国是输了之前的国战失去了一个半府的土地但得到了墨门的支持整体国力其实并未下降。 政治变革到了现在该贬的贬该训的训打了那么多棍子也该给枣子吃了。 可是甜枣从何而来? 雍国社稷延续那么多年该瓜分的利益早就瓜分清楚。战败后少了一个半府的土地资源已经缩水。革政之后重新分划又一批人利益受损。 韩煦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这种矛盾弹压下去但终究不是良法。把矛盾转移至外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而纵观雍国周边形势往东往北发展都不理智荆国就在东北方向冷冷注视。 往南就是庄国。夺回锁龙关、一雪前耻的愿景固然令人激动。但是庄高羡君臣已经用先前的一战证明了庄军的强悍。 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大军坐镇锁龙关也是严阵以待。绝非好啃的骨头。 相对于困难来说收获可能就不那么值得。 往西看顺着长河直接打进洛国看起来也很美妙。但一来庄洛曾联军伐雍前盟仍在庄国不会坐视雍军犯洛二来澜河水军早已被打残伐洛无疑于以短击长。 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礁国、一个陈国好打。 恰到好处的是礁国还正好在威宁候的寿宴上给了一个理由。 那么礁国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威宁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现在威宁候人已经在前线消息却仍未传开就连封鸣也是从封越那里得知至少在顺安府境内就连池陆这样的青云亭高层都不知晓可见此行隐秘。 以强伐弱又行偷袭事。 思来想去伐礁之战都没有失败的理由。 姜望劝封鸣去战场镀金是真心为他着想。虽然封鸣这个人心胸稍嫌狭窄本性又有些凶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对这个“于松海”还真不差。答应引进山门就不折不扣的引进了山门。姜望想要去门内什么地方转转他能够作主的也从未推诿。 今夜他打算偷闯青云亭禁地届时无论成不成功与青云亭肯定是闹翻了逃之夭夭是必然。 临走前给封鸣一个忠告也算是全了这段时间相处的缘分。 封鸣没有想那么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姜望的分析很是信服。听完便道:“你说的有理我去找我父亲商量!” 拿着姜望的建议去封越面前表现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再没什么不好意思。 只是这会走了几步忽的又转回来很是兴奋地道:“松海咱们一起上战场!怎么样?” 可能他倚重姜望的分析可能他也是想让姜望沾点好处。 但姜望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这个实力去战场太危险了。还是在山门里好好修行吧。” 于松海这个身份的修为毕竟只是腾龙境。剑术上有些可观之处但所习多为残篇战力难提。于青云亭的道术也才接触没多久很难说有什么成就。 封鸣想了想终是点头道:“也是。那你好生修行。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没人敢欺负你。对了威宁候已经到前线的事情记得保密。” “放心。”姜望很可靠地说道:“松海谁也不说。” 封鸣这才满意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姜望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戴着于松海这层面具少露锋芒的缘故总感觉现在的自己特别讨喜。在青云亭才混了半个多月好像就混出名堂来了。一个个的都对他很友好的样子…… 池陆贴上来要收他当义子封鸣也要带着他蹭好处。 刚刚封鸣再不改主意他就得动用歧途了…… 刚才还热闹着的山峰顷刻便只剩一人。 姜望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平静心绪在脑海中规划夜晚的行动方案。 首先给青云亭还没有去过的几个地方排一个次序依照潜藏失落建筑的可能性来排列。以此作为他行动时候的目标顺序。 一旦暴露无论是否得手就立刻奔逃。 因而逃跑的路线也非常重要。整个文溪县域的舆图都在脑海中重现。乃至于如何逃出顺安府如何逃出雍境种种路线都需提前规划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尤其关乎自身安危必要反复思虑。 整个行动计划里自身安全最重要其次才是云顶仙宫失落建筑。这次拿不到就先果断离开等实力足够了再回来拿。 将一切都想好且反复推敲了几遍之后姜望才独自下了山。 决心已定只等夜深。 …… …… 青云亭的夜晚是从远方的那一声鸦鸣开始的。 姜望很有耐心地等待夜晚也终于迎来夜晚。 他在青云亭的驻地里随意地行走着偶尔还会跟遇到的人打声招呼。 他从容自然。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心神平稳。 “松海!” 定睛一看一心想做义父的池陆又不合时宜地再次出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笑容满面。 姜望并不为这小小的意外而乱了计划。 心念转动便凑上前去小声道:“我听说……威宁候已经去了前线。” 之前跟封鸣说谁也不告诉的话还音犹在耳。但姜望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对不起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晚行动这时与池陆纠缠不得。 池陆脸色一变显然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如果让封越父子再随着焦武于战场上掠得军功宗主之位他们也不必再争了。 相较之下对姜望的拉拢就无关紧要得多。 他二话不说转身飞入夜空想是积极谋求应对找办法分一杯羹去。 姜望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很为自己的机智自得。 青云亭本就不多的外楼强者这会又离开一个他等会跑起路来就安全得多了。简直一举两得。 他往前走面色如常。 走在青云亭的驻地里回应每一个人的招呼。 无人知他是谁无人知他何为。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有一些静谧。 砰! 夜色里这一声响传得很远。 静谧被打破。 姜望蓦然回头。 只看到…… 刚刚飞上夜空的池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顷刻已经是一具无力的尸体! 第三十五章 争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青云亭凶多吉少。 这是姜望的第二个想法。 青云亭要面对的敌人很强至少强大到可以瞬杀外楼境的池陆。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判断整个青云亭外楼境强者也才五人却在一个照面下就死掉一个……情形完全无法让人乐观。 第三…… 没有第三了。 姜望转身就跑。 他不必也不想为青云亭拼命从头到尾他来青云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他不知道来敌是谁也不知道青云亭都有哪些仇家有什么东西惹人觊觎跟谁结了怨……无从猜测。 但他能够很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这样一个骤起凶险的混乱夜晚在事实上几乎为他扫平了偷闯青云亭禁地的阻碍。 青云亭遭遇的危险对他来说是机会。 在这宗门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顾得上禁地里是否有什么动静呢?就算察觉了谁能去管? 当然作为现在的青云亭弟子于松海攻击青云亭的敌人也不会放过他。他此时同样置身于危险中。 但冷静分析局势的话就能够明白。在此刻外逃无疑会直面敌人最猛烈的攻势反而最是危险。池陆之死就是明证。 潜藏在暗中的敌人很明显是早有准备只等一个恰当时机。正好遇到池陆飞空离开于是提前发动先杀一名宗守。 一名外楼强者都死得这样轻易姜望不认为自己的身板能够结实多少、 转道青云亭禁地既是为了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也可以避开最危险的时刻。 倘若青云亭注定覆灭在今日他也需要努力逃出生天。更好的时机可能是青云亭方面发起最激烈的反击之时。 他早已规划好一切的路线只需要遵循既定的思路前行。 所以奔逃。 在沉黯的夜色中低调疾行将一切喧嚣与痛苦都甩在身后。 “宗守大人!” 目睹池陆坠落的青云亭弟子高声惊叫。 “敌袭!敌袭有敌……!” 叫声戛然而止。 人应该是死了。 但立即又响起新的呼号。 接着新的惨叫。 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好像几个方向都有人出事了。 道术轰鸣声激烈组织反击的声音…… “青云亭弟子听令!五人一组原地结阵互为倚靠勿乱阵脚……肃清来犯之敌!” 青云亭宗主池定方的声音响得宏阔也渐渐远了…… 疾行中的姜望注意到偌大雪色光罩在空中凝聚覆笼青云亭山门却只停滞了一息便轰然破碎! 瞧来流光漫天极是凄美。 那是青云亭护宗大阵匆促发动却又被针对性破开的表现。 青云亭完了…… 来犯的敌人明显准备充分连护宗大阵都第一时间打破。这对青云亭弟子士气的打击亦是毁灭性的。 而且…… 姜望突然想到整个顺安府最强的战力神临境强者威宁候焦武恰恰此时不在顺安府! 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无人能救青云亭。 来犯敌人选择今日动手是否就在等待这个时机呢? 带着满心的猜测以及无法避免的紧张、不安姜望身形一转已经看到了青云亭的大祠堂。 这处祠堂的正式名字叫做善福青云之祠供奉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青云亭弟子通常叫它做“大祠堂”以区别于山门里其它的小祠堂。 大祠堂平日里都禁止弟子入内只每年正月有一次开放拜祭。姜望加入青云亭的时候开放拜祭已经结束他也就一直没能进入此地。 有过在灵空殿的经验姜望有很大的理由认为大祠堂就是最有可能隐藏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地方。 大祠堂常年有一队执法弟子看守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解决他们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意外。 但他并未妄下杀手而是在阴影处静等了一阵。 山门前的厮杀愈演愈烈很快守在大祠堂前的执法弟子们就齐齐飞出奔向前山去加入到守卫山门的战斗中。 山门倾覆守祠堂何用? 姜望再不犹豫一步窜进大祠堂里。 “白云童子!” 姜望把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唤出五府海令他搜索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找寻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青云亭。 白云童子一手抓着一把云气所聚小剑一手捏决摆足了架势在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牌中来回穿梭。 姜望亦运足目力细细查看这座古旧祠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不比上次在灵空殿中可以慢慢寻找。青云亭可能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就要沦陷时间非常紧迫。 “找到了没有?” 姜望一边观察可能潜藏的暗门一边急切地问。 “唔……”白云童子沉吟起来。 在姜望期待的目光中才很是深沉地缓缓摇头:“这里好像没有。” 姜望:…… 没有你在那里思考个什么呢! 默默记下一顿巴掌姜望顺手以三昧真火烧穿一面墙壁确认并无暗门之后果断抽身离开奔向下一个目标地点。 大祠堂宗主楼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 这是姜望心中认定的最有可能藏匿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几个地方可能性依次往后。 青云亭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姜望都已经想办法去探查过。 这几个地方都在后山宗主楼更是立在后山核心位置是青云亭宗主修行之所。向来只有宗守有资格入内拜访。 除此之外哪怕是封鸣这样的封姓嫡脉也没有机会进这个地方。“于松海”这样的新入门弟子正常情况下更没有可能。 它有极大的可能藏匿着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姜望疾行至此的时候此地已经人去楼空。 山门覆灭在即宗主大人都去前门御敌去了自然不会还留人下来守楼。 但整个宗主楼被一道雪色光罩所覆盖应与青云亭护宗大阵是同源之阵但又保持了独立性在护宗大阵崩溃后还顽强地守护着宗主楼。 姜望毫不犹豫拔身而起顾不得也不需要再隐藏动静。 秘藏星火开! 火源图腾开! 第一内府中火红色的种子滴溜溜转动。 人已至宗主楼前一掌按下三昧真火! 第三十六章 求 砰! 笼罩宗主楼的雪色光罩破灭时发出一声沉响。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陷入恐惧中的青云亭修士们谁还能在乎! 真正攻击青云亭的敌人其实并不多。 甚至是只有四个。 但每一个都恐怖非常。 一个胖汉手提钢刀却并不以钢刀砍人整个人横冲直撞。被他撞上的人无论是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甚至是内府境都一撞即死。 密集的攻击道术落在他身上轰得他血肉横飞让他看起来狰狞非常不时怒吼以宣泄痛苦。 但真正恐怖的事情是……一个个轰击他的施术者却在道术落下后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 或七窍流血或尸首分离或血肉崩解。 堂堂宗守封烨就是在以一记强力道术轰击此胖汉之后僵直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到了后来浑身是伤的胖汉在青云亭山门来回冲撞却无人敢拦在他身前也无人敢攻击他。他几乎是一个人追着满山的修士跑。 嘴里哇哇乱叫被追的人无不魂飞天外。 一个女人带着没有五官的面具动作奇诡身形如鬼魅。倏忽左右。每一次出现必有一名修士死去。抓不住逃不掉也躲不开。她像这深沉的夜色轻易笼罩了死亡。 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年轻人手持一把短匕每杀一人必剜一心。很多青云亭弟子都是被他的血气杀气所震慑未曾接战便已崩溃。 看起来最正常的是一个瘦子没有什么恐怖行止但正是此人牢牢挡住青云亭宗主池定方让他无瑕另顾。 整个青云亭山门被一座鬼雾大阵所围困厚重的黑色雾气中鬼哭之声绵延。那些惊慌之下跑进鬼雾里的青云亭修士最终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青云亭也不是泥雕木塑不可能眼睁睁等着敌人在山门外从容布阵。所以这鬼雾之阵的力量波动其实并不算强大应该只是以阵盘临时搭建且阵盘的品阶不算太高。 其实只要一位外楼境强者出手就足以将其打破。 然而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第一时间就针对了青云亭的外楼强者。宗守池陆、封烨纷纷战死。唯一一个外姓宗守张于柳正被那胖汉追得上蹿下跳根本没有余力旁顾。剩下的宗守封越也只是组织宗门弟子在苦苦支撑而已。 纵观整个山门里的战斗。 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攻伐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仅仅四人将整个青云亭困住围杀。 …… 姜望一击打破护持宗主楼的光罩踏进这青云亭的核心要地。 外界的厮杀与他无关只和白云童子抓紧时间搜寻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不去管那古雅超然的阁楼布置不去管那满目琳琅的法器、道元石不管那些功法道籍。 他要的只是青云亭! 整个宗主楼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精巧。然而三层翻遍依然一无所得。 白云童子始终懵懂没有感应到那失落建筑的气息。 姜望确认自己已经翻找过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找到了暗室。宗主楼里收藏的功法、法器的确值得平日里的严防死守。 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也的确无踪。 难道与青云亭同名的失落建筑已经遗失在历史中? 姜望没有放任自己困惑懊恼而是立刻果断地离开了宗主楼向计划中的下一个位置进发。 他笃定青云亭没有遗失曾经煊赫一时的云顶仙宫一定有某种手段保护着仙宫复苏的可能。灵空殿几经迁移都未丢失建筑。青云亭更不应该才对。 不在此处就在彼处。 而青云亭这一失落建筑若在必然逃不过白云童子的感知抗拒不了云顶仙宫的吸引。 那么就剩下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了。 姜望远远感受了一下前山的战斗估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一边在空中疾飞。 封池两脉在青云亭山门各有一座核心家院代表着两姓曾经辉煌的历史。 但只有成为宗主之后才能够入住家院。 [铅笔小说 qbxsvip]所以这两座家院永远有一座空着。 在青云亭生活了半个多月姜望早已熟透地形一路长驱直入以最快的速度闯进空荡荡的家院中。 这里是封姓的核心家院。 占地宽广布局简单。 但才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仓皇转头的熟悉身影——封鸣! 看样子是刚刚躲进这里神情惊惶气息混乱。 “松海!”见得姜望他松了一口气:“你也逃了?” 旋即又慌张起来:“怎么办?外面有大阵我们好像逃不掉了这次说不定都要死。” “你不是去前线了吗?”姜望皱眉。 “我才跟我爹商量完还需时间疏通关系……不说这个。”封鸣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松海你有主意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和封越如果之前已经走了或许也被截杀在路上。就像池陆那般。 这样一想倒不知没走是福是祸了。 “到如今这个境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姜望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不不。”封鸣像是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激动起来:“你不简单!我知道你不简单!” 他往姜望这边凑了几步声音甚至带着哀求:“看在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别一个人逃。松海帮我帮帮我!带我逃走!” 这世上哪有傻子呢? 哪怕是封鸣这样少经沧桑、膨胀在自吹自擂里的公子哥也不全是他时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冲动幼稚。 “于松海”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于松海? 从认识姜望到现在他付出的不过是引荐姜望入了青云亭但在姜望的帮助下他的影响力却与日俱增愈来愈得到封越和其他长辈的看重。算起来……还真不是亏本的买卖。 姜望不置一词直接绕开他往里走时间紧凑他只想快点拿到青云亭再找机会逃离没有工夫继续在这里敷衍封鸣。 “你来青云亭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封鸣在他身后突然喊道:“你偷偷在找什么对不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只要你能救我!” 真是低估他了…… 姜望蓦然转身:“你能怎么帮我?” 第三十七章 殃祸 总把别人当傻子的人往往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谁说封鸣蠢? 当池陆说于松海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于封鸣之下的时候以姜望骨子里的骄傲其实是认可的。 他从未鄙夷过封鸣但他无法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封鸣有多大的本事跟其他人一样他也的确小看了封鸣。 他引导封鸣成天带着他在青云亭各个地方晃悠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封鸣其实早就怀疑他别有所图只是一直按捺不说。 他在陪封鸣玩耍封鸣又何尝不是在跟他演戏? 此刻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让姜望不能再无视他必须正视他的价值。 “外面已经闹了很久。你现在才过来想来是去大祠堂找东西了吧?宗主楼也找了?没找到对不对?”封鸣幽幽地说。 无怪乎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知何其难也知人何其难也! 姜望心中自省却往前山方向远眺了一眼。 他们在后山但山门前的战斗声响已经逐渐蔓延了过来。 说明青云亭的守山队伍斗志已经崩溃被杀得一退再退。 “时间不多了。”他转回视线提醒封鸣说。 “青云亭的真正秘库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在哪里!” 封鸣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而钥匙在我这里。你说我能不能帮到你?” 说这枚钥匙造型奇特因为它竟然是亭台形状细长的一枚但飞檐画角雕刻得清清楚楚。 而姜望体内的云顶仙宫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竟然被做成了“钥匙”! 姜望一直在寻找的青云亭竟然就在封鸣手中! 太有趣了。 封鸣以为姜望要的东西在所谓的青云亭真正秘库里却不知他手里的钥匙才是姜望势在必得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确实能帮到我。”姜望语气轻松地说。 封鸣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别动歪心思!你就算拿到钥匙也不知道秘库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开启秘库。” 但姜望已经飞身而上。 封鸣毫不怀疑自己不会是这隐藏极深的于松海的对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才是出言威胁说明利害关系。 没想到这个“于松海”仍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便来争抢。 他第一时间就要催动力量毁掉手里的钥匙但忽而转念一想这钥匙对于松海如此重要正是保命的东西轻易毁不得。 就这一念之差慢了一步。 歧途神通在此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 姜望一把将他按住将他牢牢按在当场。轻轻松松自他手中取走了“钥匙”。 远比封鸣更强的池月在迟云山里也扛不住姜望几剑。更别说现在的姜望比迟云山里又强出许多。 同为内府封鸣连姜望一招都接不下! “钥匙”入手便自然地受云顶仙宫所召落入五府海中。 姜望手上一松放开了封鸣:“想办法逃命去吧。” 封鸣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钥匙便已失去而神秘的于松海已经转身。 他愣了一愣追着喊道:“别走别走!我告诉你秘库在哪里秘库里的宝物全是你的。只要你救我!” “你找不到的你自己找不到秘库的松海!” 他拼命地寻找着能救自己一命的理由不停地叫喊。 “松海!这半个多月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带你到处潇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该有点情分!” “带我一起逃!” 姜望的脚步停住了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而后一步跨进夜色中只留下这冷冰冰的一句话。 留给封鸣无尽的绝望。 这很冷酷但他说的只是一个事实。 封鸣视他为救命稻草可他自己都没有足够的把握逃脱又有什么办法带封鸣一起? 在青云亭山门的黑夜里姜望沉默地披上了匿衣。 封鸣的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打动的阶段。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救封鸣他也从来跟封鸣不是朋友。 什么样的交情做什么样的事情。 若是举手之劳他不介意帮帮封鸣只出于善良的本性。但这种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会为了封鸣而自陷穷途。 如果陷在这里的是安安是杜野虎是重玄胜那他拼死也要将其救下没什么权衡可言。 但这里是封鸣从未真正交过心从未交换过真诚。 “想办法逃命去吧。”是姜望唯一能给的建议。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轰隆隆响动青云亭自天穹降落如之前的灵空殿、云霄阁一般落入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自然而然地与之融为一体。 至此云顶仙宫已知具体的三座失落建筑全部回归。 灵空殿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日积月累的提供复苏力量。云霄阁坐镇中央统合整个云顶仙宫群落将之连为整体使这座破败的废墟真正拥有云顶仙宫的骨架。 而青云亭又能带来什么? …… …… 整个青云亭山门里绝望的不是封鸣一人。 长袖善舞的封越经过长久的经营避过多少明枪暗箭几乎已经能够锁定下一任青云亭宗主的位置。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却迎来了恐怖敌人的袭击。 他擅长谈判善于交易懂得妥协。但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没有一个可以沟通。 没有谈判没有交易没有妥协! 他们就是奔着杀绝青云亭山门而来! 所以擅长以退求进的封越才这样赤裸裸地拼命。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也不止是封越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遇袭到现在池定方指挥若定奋战在前可以说完全展示了一个宗主应有的担当与能力。 但实力的差距太过明显。 对面哪怕是最弱的那个血眸男子也有内府修为。 而同样是外楼境青云亭的宗守根本不是对面那些人的对手。 封越若不是有弟子结阵帮忙早就死在那女人手中。而外姓宗守张于柳已经被杀破了胆气连还手的勇气都不再有只顾着逃窜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那胖汉的诡异神通太过恐怖不理会就会被追上活活撞死。攻击他自身却会诡异身亡。 他穷思所有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难道延续了漫长历史的青云亭就要亡在今日亡在我池定方之手? “不!” 池定方忽然怒吼出声。 他绝不甘心如此绝不愿成为青云亭的罪人。 四座星光圣楼在遥远天穹呼应。 汹涌暗色如水流动自玄秘之地涌出汇集遮盖了明月。 而他双手高举乱发散开整张脸现乌黑之色狰狞怒吼—— “以我魂命祭此殃祸乌云!” 第三十八章 削肉、万恶 有人生来不幸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有人痴傻懵懂一世不知春秋。 有人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猝然死于奔马。 有人谨慎穿行山林但意外殁于蛇虫。 不幸不幸。 世间多少不幸事又见几多不幸人! 禁忌道术的力量涌动比墨色还浓的乌云遮住了皎月颜色。 像是绝望隔绝希望。 它是一团阴影是一片恐惧。 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 它以前存在过以后也将继续存在着。 每个目睹它的人都感受到人生前途黯淡此次生机渺茫。仿佛今日即忌日此期即死期。 这是灾殃是祸患。 最惨痛的不幸将要临身。 青云亭的大祠堂名为善福青云之祠。 而青云亭的禁忌秘术却将善福颠倒让殃祸盖顶孽债纠缠聚此乌云。 以池定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催动此术。他要献祭自身命魂以殃生殃以祸养祸。先予己灾再施他祸。用最凶戾的禁忌秘术为青云亭轰出一条生路。 在这一刻青云亭一众修士上至宗守下至弟子无不动容。 哪怕是封越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物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再怎么竞争封池二脉毕竟同气连枝。他与池定方多年相处很清楚这门禁忌秘术的凶戾愈发能够理解池定方的取舍。 在青云亭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池定方展现了一名宗主的担当。 立在山前。 以身死宗! 殃祸乌云完全悬在那瘦个敌人上空牵引冥冥中的气机将福寿颠倒乱命数为凶。 池定方十指疯狂变幻身意皆焚魂命渐消。于是乌云深沉殃祸将临! 就在这禁忌秘术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 这来犯敌人中看起来最无殊异的瘦个子忽的叫了一声:“不玩了!” 这一声尖锐仓促。 他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好像灭门之战是胡言生死搏杀是儿戏可以说“不玩”就“不玩”。 哪怕他[笔趣阁 biquwubiz]实力强大这话也太过幼稚。 没人会在乎这句话的分量。 唯独池定方本人道元涌动更急情绪更烈魂命消散更快。唯有一直与这瘦个子搏杀的他才知其人恐怖实力深不可测。 不然他何至于要牺牲自己靠禁忌秘术来破局? 但他人的情绪、他人的心情从来不在李老四的考虑范围里。 除了“三哥”谁都不能真正影响他。 面对那笼罩气机的殃祸乌云面对一位四境外楼修士的拼死一搏。 他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玩了”。 仅此而已。 右手探出随意一抓当即从一名青云亭修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来。 寒光瞬闪。 刀锋倒转斩落自己脖颈! 他夺刀在手竟不伤人反伤自身。 他不是做戏不是表演不是虚张声势。 一刀斩落血肉横飞。这一刀是如此之狠直接斩入过半好像完全是奔着斩首去的。 冰冷的刀锋分开血肉停在李老四脖颈中央。 但他毫无痛苦之色反倒咧嘴笑了。 就在他对面毫无预兆的池定方整个头颅忽然飞离! 无头的尸体砸落地面而高空已经成型、即要降灾的殃祸乌云在失去了施术者的操纵和支持后顷刻消散。 万里星稀天边月明。 乌云已逝然而那清亮的月光洒落却令青云亭众修士心中冰凉! 池定方的挣扎池定方的承担池定方的拼命…… 毫无意义! 在这个瞬间脑海里的许多信息忽的勾连起来。 “同归神通……”封越满脸惊恐:“你是李瘦!削肉人魔李瘦!” 他转头看向那手提钢刀的胖汉:“那你就是……” 他终于明白这人的诡异神通是什么了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万恶人魔!” 或者说这恐怖的猜测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而现在不得不相信! “呃……”李瘦这时已经将长刀拔了出来。 他拔刀的架势就像劈柴时不小心陷深了柴刀然后奋力将柴刀拔出来那样把自己的脖颈当成木头用力拉扯完全不顾忌是否会痛。 哪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痛感。 他悬立高空顺手将刀丢开并拢五指紧紧捂住自己脖颈的狰狞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染红。 语气很有些不满:“三哥怎么大显神威的是我他却好像更怕你?” “哈哈哈哈。”郑老三这时已经抓住了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张于柳在其人惊恐无力的挣扎中直接一个头槌砸下! 嘭。 像一个西瓜炸开。 红的白的飞溅温的热的糊了一脸。 郑老三随手将张于柳死狗般的尸体扔掉大笑声至此方停。 “要不我怎么是你三哥呢!”他说。 “喂!”李瘦捂着脖子向封越飞去浑然不在意他的戒备和他身后结阵的那些青云亭弟子。 “你为什么更怕我三哥?”他问。 随着池定方和张于柳的接连死去青云亭胜利的可能已经被彻底踩灭。 封越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不清楚大势已去。但李瘦这种无聊的问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意识到恶名昭彰的削肉人魔和万恶人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心性。他们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而这种“天真”本身或许有可以利用的空间。 封越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得更清晰以期让对方更满意。他颤着声音道:“其实我都很怕只是你们一起出现我更怕……” “不行!不能都!” 郑老三已经远远地喊了起来:“你必须最怕一个!” 他迈开大步往这边来有一种随时随地要杀人的气势:“说!你最怕谁!” “就是!”李老四也附和道:“两面三刀的人最可恨!” 封越额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下来他意识到无论他偏向哪方都会得罪另一个人。而这两个人里无论得罪谁都会死。 “天真”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未必会顺从任何人的思考而是有自己直接的行为逻辑。 聪明人的思考、取舍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他擅长的那些诡辩那些讨好、钻营……全然没有意义。 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封越斟酌着。 “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一个女声忽的响起暂时静止了封越所承受的折磨。 身如鬼魅的无面面具女人定住身形立在高空背对明月面向山门。 她的声音啸动如浪涌一潮一潮滚过:“青云亭宗主已死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青云亭已灭亡命无益!” “老娘行在世间最不怕杀人。有个规矩说与你们听。” “从现在开始……” “手持兵刃者死!” “蓄结道术者死!” “动弹一步者死!” “未经允许而出声者死!” 一连四个死字说得斩钉截铁杀机凛冽。 属于她的凶恶气势毫无保留释出顷刻盘踞山门镇住失去了主心骨的青云亭众修士。 当啷…… 兵刃落了一地。 青云亭高层一宗主四宗守至此已经死得只剩一个。而仅剩的宗守封越带头放弃了反抗。 脊梁已被敲断胆气更被杀破。 这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是真的凶恶真的狠辣。 她说那些规矩时的语气、气势仿佛并不是要震慑谁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舒舒服服的杀人理由。 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她杀人的决心。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斗志彻底瓦解了。 晚风猎猎。 朗星明月杀人夜。 “啊!”仍有一声惨叫响起在骤然静下来的青云亭山门显得格外突兀。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猛地转头看去。 刚把手从对面修士胸膛掏出来的血眸男子讷讷解释道:“他刚刚动了。” 他的手上抓着一颗完整且血淋淋的心脏。 女人终究没有把他怎么样转回头去继续她凶狠的发言掌控局势:“很好看来我们初步达成了共识!” 她语气冷肃地说:“你们要知道怕但不用太怕!因为老娘不会杀光你们!” “喂!”在这个时候郑老三忽然冲她喊了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们不是在玩这件事很重要。” 哪件事? 了解他们的女人当然知道郑肥这个白痴说的是他和李老四谁更可怕这件事。 这个死胖子此时是在回应她之前的那一句——“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这是什么脑子! 辛苦营造的气势就这样被连番打断女人几乎要气炸了。 但是跟这个家伙生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白痴。 强忍着揭下面具的冲动女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队友继续喊道:“现在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完全关乎你们的生命安全!” 她从左至右慢慢地移过视线确认自己的威慑被每一个人所感受到。 然后才说道:“封姓和池姓的人先站出来你们暂时安全了!” 第三十九章 燕子来时新社 夜幕下的青云亭山门一片寂静。 极度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 似乎没有人敢相信站出来的人真能安全。 谁会相信人魔的承诺呢?谁敢相信?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双手叉腰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气氛。 愈是不安愈是惊惧她愈是满意。 “我喜欢你们不听话因为这样我可以多杀人!”她语气活泼地说。 “那么这样我数三声。当我数到三如果还没有人站出来我就重新开始杀人。一个一个杀。谁先死谁后死看运气!”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但就这么决定了!” 她一拍掌直接开始数道—— “一!” “二!” “我我是池姓子弟!” 第一个三声未数完就有人受不住压力硬着头皮了站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又不知不觉地弱了下去:“我姓池。” “很好!”女人似乎很高兴。 “站到这边来!”她伸指在空地虚虚划了一个圈:“所有封、池两姓的人都站到这边来。麻利一点我有任务交付你们!” “不要怕。怕什么?”她说:“如果我要杀你们何必专门把你们挑出来。是不是?” 这句话比较有正常的逻辑显然也有说服力得多。 于是立刻又有四个人站了出来。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青云亭仅存的高层宗守封越。 他坚持不做出头鸟不去试探风险但判断形势之后又立刻做出行动。 在不利局面下始终做出尽可能有利的选择。 他的出列带了一个头于是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封池两脉子弟。 然而更多的人仍在犹豫挣扎。 “你!” 女人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封越:“之前听他们叫……你是青云亭宗守是吧?” “是是是。”封越很是听话地点头积极地表现顺从:“我也是封姓!” “很好。”女人再次点头以示赞许声音也和缓得多:“想必这青云亭上上下下你都认识?” “认识认识。”封越自信地说道:“我很熟悉!” “哈!再好不过!封、池两姓的子弟里有些人很害羞我不想自己找了那样很辛苦。女人太辛苦的话容易变老……” 女人的话题歪了一阵又忽的转回来:“你帮我把他们指出来好不好?我要办一件大事需要他们帮忙。但是现在的人不够。” 封越回答得斩钉截铁:“请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宗门陷于覆灭的惨状好像完全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像在威宁候府中像以前很多的时刻那样他并不珍惜自尊。 生命的宝贵胜过那些廉价情绪。 他在很久以前就懂得这个道理。 他走到人群中。 “你!你!你!” 挨个把封、池两脉的修士全部点出来完全无视了那些或恳切、或怨恨的眼神。 谁的心情重要谁的心情不重要他看得很清楚。 “宗守大人!” 就在他于人群中挑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阴恻恻地盯着他:“这位仙子要的可是封池两脉的所有子弟您的儿子呢?” 这年轻人表情愤怒眼神阴郁显然对宗门有很深的感情对他的行为非常不齿。怀着很大的勇气和仇恨用言语为投匕刺向他。 “仙子?”封越还未回应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忽的娇笑起来:“这少年郎嘴可真甜。” “来来来。”她招了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这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闻言惊疑不定他本只是因着不满、因着愤怒靠一股子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借机表达对封越的怨念要拉着对方的儿子一起下水。 凭什么满门修士战死无数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待裁决他封越宗守的儿子却可以不见踪影躲得远远的? 但没想到一句仙子竟引起了那女魔头的注意。 天可怜见他没有任何想法。但总不能开口就说“那女魔头”吧? 他很是恐惧但又不敢不听话只好磨磨蹭蹭地往那边走。 然而道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 他终于走到这女魔头的身前。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仔细瞧了瞧他像是挑拣货物一般。而后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在这呆着吧姐姐照顾你。” 年轻人只觉整个身体都松了一瞬那一直压在心上的恐惧感在这刻挪了一挪放开了心跳。好像是……安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不恨封越了。 见此人这般容易就获得了女魔头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弟子忍不住意动。卑躬屈膝固然耻辱可相较于性命…… “这位神女大人我其实也有话要说!”一名男弟子谄媚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生平能想到的所有恭维之词都涌到喉间来。 但只行至半途。 咔嚓!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已经一把将他的脑袋扭转任由尸体无力地委顿。 嘴里嗤笑道:“长得这般难看也敢来撩拨老娘!” 她身形一晃又站回原位慢条斯理地道:“会说甜言蜜语的是人才学着说甜言蜜语的是蠢材。男人须有些独特那些亦步亦趋的没来由的惹老娘心烦!” 有几个长得英俊些的男弟子当时就缩回了脚。 这女魔头喜怒无常尝试接近的风险太大。 封越被唤去挑拣封池两脉子弟。郑肥和李瘦这会倒不争抢谁更可怕的问题了一人蹲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女人发挥时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开心地讨论着什么。 好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就差一人手里端副碗筷了。 倒是那血眸年轻人仍旧站着孤零零地站着。也不说话也无表情只是手里握着的心脏已经不见。 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在这样的夜色下其实更显恐怖。但女人的声音此刻反而轻柔她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年轻男子:“还是你好。你比他们好得多。你叫什么名字?” “梁……梁九。” 又一位同门在眼前被轻易杀死像一只鸡被宰杀一样毫无反抗余地。 年轻男子有些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仙子姐姐怎么称呼?” “她叫燕子。”郑肥冷不丁接话道。 “好好名字。”尽管梁九也不知道这名字好在哪里在文溪县城里喊一声燕子只怕得有几百个人应。 但是嘴甜不会错。 “你可别这么叫。”‘燕子’瞧着他:“叫我姐姐就好。” “好。姐姐。”梁九连忙应道。 “真乖。”燕子似是笑了笑又转头面对封越:“我家小野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啊?” 封越毫不紧张反而从容地看着梁九奇怪道:“我家鸣儿与你向来交好你应该知道他去前线威宁候麾下待命了啊。是不是刚才太紧张害怕所以忘了?” 山门一告警他就判断出形势不容乐观立即将封姓保存的秘库钥匙交予封鸣并让封鸣躲起来。祸事来临之前他们在自家暗室里议事就如何参与前线、投到威宁候麾下讨论了很久。笃定应是没有人看到封鸣的因而敢于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 而且他不是对那个叫燕子的女魔头解释是直接询问梁九这就又多出几分言辞凿凿的可信来。 梁九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借坡下驴说一句确实忘了这事就平稳揭过。因为女魔头如果问他封鸣在哪里他也是答不出来的平白多惹风险。 此外他在话里随口点了一下威宁候毫无刻意拿威宁候做倚仗的样子不至于引起对方反感。 但若真是会考虑威宁候的人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显他的老辣与城府。 应该说在目前的条件下应对危局他已经尽可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可他高估了梁九的胆量。 名为燕子的女人只是一回头还未开口梁九立刻就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可能是军情机密上头不许他说。”封越从容接道:“他去前线的时候的确也很匆忙。 “不可能!” 那血眸男子忽然出声道:“我一直守在山下今天绝对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那么。”燕子又问梁九:“你昨天看到他儿子了吗?” 梁九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只说:“看到了。” “啧啧啧。”燕子扭回头瞧向封越语气森寒起来:“你竟敢骗老娘?” “我可以解释!”封越立即道:“也许这位大人没有注意到当时军情紧急我儿子他其实是偷偷从后山……” 但他的解释戛然而止双眸圆睁溢满血丝大口大口的喘气。 遥远天穹的星楼渐次熄灭体内五府接连崩溃通天宫彻底瓦解。 他还有无数信手拈来的借口无数严丝合缝的理由可是都没有办法再说。 燕子收回按在他天灵的手掌。 “我最讨厌这些臭男人的解释了。” 她愤愤地说:“总是说来说去说半天结果都说不到重点。你以为他旁征博引写好大一篇文章结果通篇读下来就像放了一个屁!” …… …… ps:标题出自晏殊《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第四十章 踏心 身披匿衣偷偷潜回前山的姜望已经惊了。 削肉人魔?万恶人魔? 郑老三?李老四? 被他倒吊在树上的两个活宝。是九大人魔里名列前茅的凶人? 吞心人魔熊问曾带给他深刻的死亡阴影叫他印象深刻。九大人魔的名头他一度闻之色变。也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九大人魔的种种恶行。 魔乃人之敌。 九大人魔以“人魔”称之自然个个都犯下深重血孽每一个都该当百死。 还有这个叫燕子的恐怖女人修为也只在外楼但杀封越竟如杀鸡一般。动作之快不仅是封越本人没有反应过来他在一旁也没能看得清楚。 已经行近如此距离姜望不敢再动弹。匿衣对神临强者无效这几个人魔虽无神临但也都是外楼中绝对的强者。 在新安城移动时尚且被董阿察觉他无法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发现他。 山外鬼雾未散他没有把握在冲破鬼雾之阵后甩脱这几个人魔的追击。 一时也只能僵在原地压着心中激烈的情绪静静观察时机。 最令他震惊的其实是那个血眸年轻人。 其人明显也是人魔之一但他的模样分明是枫林城方鹏举的堂弟方鹤翎! 姜望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时间过去并未太久他与方鹤翎也打过不少交道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但方鹤翎……怎么变成了人魔? 其人不是加入了白骨道吗?如果当初是误会他并未加入白骨道的话那也应该死在枫林城域才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 姜望分心二用一边关注场上的情况一边关注五府海内的变化。 青云亭降落云顶仙宫后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至今还未结束。 五府海内三座失落建筑的回归让云顶仙宫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当年气象。 云霄阁巍峨灵空殿恢弘青云亭立在前部区域古意盎然的一方亭台傲然立于废墟群落中。 当它终于在云霄阁的统合下与整个云顶仙宫的气机相合。玄奇的变化发生了。 “飞咯!”白云童子脚踏游云在仙宫群落飞行。 他脚下本来洁白如雪的游云其中有隐隐青色逸出。 而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之下那悬浮在五府海半空的云层也有淡淡的青色云气弥漫开来。 于此同时玄奥的信息通过“仙主”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涌现在姜望心间。 前所未有的瑰丽与奇幻伟大、浩瀚多变而璀璨。 俨然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姜望面前推开了大门。 这种体悟…… 是九大仙宫曾经横行于世的…… 仙术! …… 空地之前燕子随手杀了封越就像出门顺便买了个菜那样自然。 转回身又看向梁九:“你以后不要跟我解释好吗?” 看来她的确对所谓“男人的解释”深恶痛绝。 梁九愣了愣慌张答道:“好……好!” “乖。”燕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帮姐姐把封池两脉的人都找出来好不好?” 梁九抿了抿唇低头道:“好。” 他是青云亭年轻一辈算得上优秀的一名弟子不然之前也不能跟封越相熟。对于宗门内的封、池两脉修士他自是熟悉的。 此时走在人群之中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但手却一个个指出他认识的人来。 人群里眼神各种愤恨有之、鄙夷有之……哀求也有之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们都已经被杀破了胆摧垮了斗志。 就连宗主池定方的殊死一搏都激荡不起半点涟漪他们这些人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又能有什么意义? 树若动了也只是因为狂风催动而无关于蚍蜉拼死一摇! 这样的现实摆在每一个人面前造成了每一份压抑而痛苦的沉默。 人群沉默只有一个个被梁九点到的人一个个不敢犹疑地走出来。 就算是一窝鸡仔在被人类捕捉的时候也知道扑飞啄抓。 但恰恰是这些超凡的修士在被掐灭了所有希望之后连鸡仔都不如。 不知为何有了一双血眸的方鹤翎大步走到封越的尸体前半蹲下来手在尸体的胸膛处轻轻一掏仍未凉透的心脏便被摘了出来。 他眼神怪异地看着这颗心脏久久注视。 然后问道:“你的儿子……躲在哪里?” 手中的心脏骤然爆开! 方鹤翎好像得到了答案。 他站起身来看着燕子道:“我去把人抓来。” 名字朴素的燕子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梁九。 无形的压力压得梁九步伐艰难但他仍然在往前走。 渐渐的……空地里站着的人越来越多山门里封池两姓的修士全部被集中到空地里。男男女女挤成一堆。往日矜傲自高的两脉子弟现在像囚笼中被围观的猴子。 他们惶惑不安不知将要面对何等样的命运。 那个女魔头说要聚集他们做一件事?但愿……真的只是做一件事! 正常人没有谁会相信人魔的话语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最后梁九走回燕子面前:“人都找出来了。” “好你做得很好。”燕子很轻柔地对他说话:“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郑肥!”她扭头对万恶人魔喊:“蹲远一点你吓到小九了。” 郑肥翻了个白眼停止了跟李瘦的小声咕哝顺从地挪了挪屁股。 “没没事他没有吓我。”梁九赶紧说。 “你真懂事。”燕子这会简直柔情似水温声说道:“我们刚刚上山的时候没有沟通好不小心杀了不少人。其中应该也有封、池两姓的子弟吧?你帮忙把他们的尸体找出来堆在这里好不好?” 梁九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勇气。 “好。”他只能说。 “你们几个。”燕子随手指了几个没有被挑选的青云亭外姓修士:“听阿九指挥让你们抬谁就抬谁?明白吗?” 于是这几个修士又跟着梁九去抬尸体。 当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尸体也都堆积到空地来的时候方鹤翎也提着犹在挣扎的封鸣过来了。 “放过我……放过我……” 封鸣直打哆嗦。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 但方鹤翎既不回应他也不阻止他只是提着他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住了心跳声。 第四十一章 恐怖故事 当方鹤翎把手里提着的人扔进空地中恐怖故事翻开下一个篇章。 “都在这里了?”燕子问梁九。 这位可怜的青云亭弟子反复回想之后才说道:“有几具尸体实在是认不出来认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不敢出一点错不敢说错半分。 “哎呀小可怜。”燕子摸了摸他的脸:“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姐姐又不会伤害你。” “我不紧紧张。” 梁九颤抖的声音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燕子也并不追究。 她只是转身看向万恶人魔:“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上心还等着老娘喂你们嘴里?” 郑肥并不为这恶劣的态度动怒。 反而只是嘿嘿一笑极有礼貌地说道:“辛苦你啦。” 李瘦也跟着道:“感谢!” 郑肥从蹲姿转为站姿站起来像一座肉山立起。 他迈开步子大步走到空地前手伸进腰带之中抓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大鼎来! 随着墨门储物匣的推广储物腰带已是相对古老的物件现在很少有人使用存世数量也非常稀少了。 但比起这条储物腰带这方大鼎的气息却更为古旧。 它从储物腰带中被取出却像是被人从哪个暗无天日的仓库中翻捡出来带着满身的尘埃以及无人倾听的古老故事。 叫人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喷嚏。 咚! 此鼎落下重重敲击大地。山脉给予的回应是一声冗长的闷响。 它高有一丈余长宽相等皆是一丈左右。四足双耳方正严整很是对称。 鼎身铭有阳文字很接近道文虽不能直达其意却也并不难认。但用词晦涩依稀是一篇古老祷文。(此阳文非阳国文字是指鼎身凸起的文字) 郑肥也不说话只随手拎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扔进大鼎中。 那鼎并非深不可测但一个绝不瘦小的成人扔进去竟无半点声响。 只是鼎下位置忽的腾起血色烈焰! 聚集在一起的封、池两脉修士恐惧感瞬间拔升到顶点。 这几个人魔……竟似要煮人为食! “跟他们拼……!” 叫喊声只到一半便被掐断削肉人魔提着此人的脖颈将其掼入鼎中。 整个过程自然极了。 “谁反抗谁先死。”他漠然说道。 燕子伸出双手往下虚压了压。 她的手并不狰狞血腥反而很漂亮纤长细嫩白皙且红润。 “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说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对不对?” 她面向在场的封、池两脉修士没有五官的面具不能展现她的表情但她的肢体、她的声音、她的气势都在诠释着冷漠。 “现在也不妨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是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青云亭有宝贝很大的宝贝!” 她回身摸了一把梁九的脸:“当然我不是说我的小九。” 梁九像一个泥雕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向来认为他不比池月差比封鸣更强出不知多少。只因为不属于封、池两脉才不受宗门支持得不到最好资源。终生无望宗主最好的未来也就是一个外姓宗守的位置。 他不甘心不服气为这不公平的世道恼恨心中积郁已久。所以才在封越摇尾乞怜的时候故意提问封鸣。 如果封越找出的封、池两姓的人都要出事就让他的儿子封鸣一起出事。如果能逃生也让封鸣一起得生。他就是要让封鸣这样天生好命的人感受到也体验到“公平”! 但在亲眼见得这些人魔以鼎煮人的这一幕后他不知道倘若重来一次他是否会开那个口! 至少此刻他不想站在这女魔身后。 燕子环顾一周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在场显然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的调笑。 她于是继续道:“我要的是你们身体里的……平衡之血!” “你们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只需要知道它是近古时代某个势力留下的手段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是它让你们封池两脉始终维持着相对的平衡。它把控着你们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左右着你们的命运。” “在你们的体内它如此平庸!但是对于他们!”燕子伸手指向郑肥、李瘦:“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的是这种手段已经失传。平衡之血也只有你们青云亭才有。” 燕子语带遗憾:“因此我们不得不来不得不伤害你们。尽管我非常不愿意让我的小九伤心!” 明明是今日才认识梁九她却好像已经投入了深厚感情情绪很是真挚。 潜藏一旁的姜望暗暗心惊。 他在早前就猜测过青云亭封、池两脉一直能维持相对平衡的原因所在。只是一直缺乏足够的线索。 结合这女魔头此时所说的话来看应该是云顶仙宫时代留下了某种秘术让封、池两脉修士体内流动平衡之血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他们拥有一定的实力也做出相应的限制让这种平衡能够延续下去。 姜望并不清楚这“平衡之血”能对郑肥李瘦起到什么作用。但仅从字面意思来推测…… 李瘦自残以伤敌的神通和郑肥受到伤害会反伤对手的神通一旦可以通过这所谓的“平衡之血”综合平衡起来……岂不是已然无解? 任何人成为他们的对手你伤他们你自己会死他们自伤你也会死。 除了见面就逃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竟然一时想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 “但是呢我只需要两滴。”燕子继续说着又像个小女孩一样语气有些雀跃起来:“所以你们也许不用死太多。” “这个鼎很有用我们花费很大的代价才弄到。它可以帮助我们达成目的。” “我也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煮出两滴平衡之血。他们可能要煮十个人也可能只煮两个人。” “我们是很讲道理的啦。我们先从尸体开始煮的不是吗?如果尸体煮完平衡之血就有了就不用煮还活着的人啦!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是如果谁要逃跑要给我们添麻烦。那不好意思现在就要死喽!” “对!我们很讲道理的!”李瘦附和。 “但是话说回来咯。”燕子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样子:“如果尸体煮完都不够就只能慢慢加人进去了。大家可以理解吧?到时候就看谁运气不好了你们说行吗?” 死寂无声的封池两姓修士里就连动弹不得的封鸣也闭上了嘴。 谁也不想成为先死的那个人谁也都希望自己是可以活到后面的那一个。 几个人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却还是松开。 没有用的反抗没有用的。 从开始到现在人魔们已经用实力反复强调了这个事实。 于是无人反抗。 “不说话就是默认。” 燕子拍拍手:“继续!” 第四十二章 智也愚也 于是继续。 继续恐怖继续痛苦。 郑肥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在乎“有趣”和“快乐”。 但老头子让燕子来帮忙他就只好让燕子帮忙。 因为死了就没法快乐了。 他在空地上大步走动随手拎起一具一具的尸体轻轻松松扔进鼎中。 他随意自然像是正在烹饪正往锅里加几块猪肉。 简单地扔尸体太无趣。 所以他开始往左扔往右扔回旋着扔高抛式扔……变着各种花样当然最终肯定都会落入鼎中。 那鼎……总也不见满。 血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味道。可能是焦糊、腥臭或者是别的什么刺鼻味道险恶地混合在一起。 但仔细嗅嗅那味道却并不存在。它好像只存在于幻想中在恐惧里。 封池两脉的修士恐惧而祈求地看着大鼎寄希望于那什么鬼“平衡之血”立刻就被炼制出来。好将他们拉出绝望的深渊。 哪怕煮的是他们的同门、血缘亲人、好友……总之快一点吧! 让这噩梦的时刻早些过去! 李瘦不说话方鹤翎也沉默。 这样的夜晚突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燕子不喜欢这种安静。 所以她忽然转过头看向青云亭封池两脉之外的其他修士。 “你们是安全的你们很幸福!但是幸福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事情它需要付出需要维护。” 她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我看着封池两脉的修士不要让他们逃跑。他们只要跑了一个你们就要死两个。很公平对不对?” 她清脆地一拍掌:“就这么决定了!” 在场的别姓修士约莫是封池两脉修士的四倍。本来零散在周边扔了武器散了道术既不敢反抗又不敢逃跑。只等着这群人魔达成目的后放他们离开。 他们心里有着同情、悲伤也有着庆幸。同情他们的同门兄弟姐妹要受此厄运。又庆幸他们自己不需要如此。 但燕子这话一说气氛顿时就变了。 他们从短暂的“局外人”又被拉回了局中。 没有商量没有沟通但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存在。他们自然地散开默默将空地中的封池两脉修士围堵起来。 很多野兽在本能的求生欲望下……是会吃掉自己的同伴的。 青云亭的修士里不是没有勇敢者但勇敢者已经先一步被杀光了活不到现在。 这个名为燕子的女魔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恶毒享受人在绝境里的痛苦与丑陋。 这种“恶”更深沉。 姜望握着剑感受着心底生出的强烈杀意。 这些人不配称之为人完全没有人的底线比魔更魔。 但理智牢牢压制着他的冲动。 他现在的实力哪怕又到了一个新高峰要面对这四个人魔仍只有送死一个结果。 无论是万恶、削肉还是这个燕子他都没有把握。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下的青色云气渐渐聚拢着…… 命运总是残忍的。或者说总有人在制造残忍的命运。 属于封、池两脉的修士尸体终于都在鼎中落尽被无声无息地煮化了。那所谓的平衡之血仍然没有半点成型的痕迹。 它意味着……活着的封池两脉的修士希望落空。 要煮活人了。 燕子冷冷看着他们她已经提前做了声明大家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才对。 她用冰冷的视线对每一个人强调——不要挑战约定。 恐惧蔓延在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心里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抗。 反抗一定会死但是不反抗好像有可能活。 没有“傻子”“聪明人”做出了“聪明”的选择。 于是郑肥伸手一抓。 一个女修士猛地抬了一下胳膊似乎本能地要反击但却没有来得及做出第二个动作就被抓着胳膊直接甩进了大鼎中。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落入鼎中的活人无声无息。 只是鼎下的血色火焰似乎更鲜艳了一些。 郑肥歪了歪头:“卦师说今日是良机晦云隐月仙宫失秘。这一看果然如此!真的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阻止我们。” “嘿嘿嘿。”李瘦跟着笑:“他最稀奇古怪了所以他算完之后没有稀奇古怪!” 郑肥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无论是关于青云亭又或是关于那位“卦师”这话似乎一点也不好笑。 在过往很多次的灭宗危机中青云亭总能因为种种理由存续下来。有心人于是发现它的传承受一种神秘力量所保护。 而神秘的“卦师”落卦卜定今日那与云顶仙宫有关的力量已消散。结果竟毫无偏移果然如此。 他们两个总有自己的快乐。 燕子则轻轻抚摸梁九的脸动作轻柔语带哀伤:“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我可怜的小九身负血海深仇可能没有办法好好地爱我了。” “不会。”梁九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连忙否定。 “我在青云亭从来没有受到过公正对待作为别姓弟子饱受歧视我非常讨厌这里!”他说。 “哎!”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快道:“往常都有谁歧视你了你现在找出来姐姐帮你出气好不好?就先煮他!” “这我……”梁九愣住了。 “傻孩子。”燕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笑出声来。 李瘦一边看看郑肥一边又看看燕子和梁九似乎在纠结哪边更为精彩。 而郑肥迈开大步又去抓下一个人依然十分轻易。 抓人投鼎。 鼎火熊熊并无肉香。 仙宫失秘……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 结合这些说法。 姜望不得不想到是不是他取走了失落建筑才使得青云亭能够延续的神秘力量失效?不然一切不至于这般巧合。那种力量是什么呢? 那个什么“卦师”是算到他今日要取走青云亭吗? 冥冥之中的线索玄妙莫测的命数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无法感知也无从触碰。 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煎熬着也等待着。 青云亭归于云顶仙宫为他带来了一门仙术。 仙宫的人或者会自负于仙术是超脱时代、凌于诸方的术他们也的确这样宣扬着。 譬如这门仙术开篇就说——“盖压万世仙宫秘传。” 但在姜望看来仙术体系仍在道术体系的大框架中。当然毕竟九大仙宫曾仗之以横压一世仙术的威能普遍强过大部分的道术。 不同于道术大多随印而发引元气而成。仙术的施展有一个重要前提它需要“术介”。 “介”者二者之间也。“术介”即是术与人之间的桥梁。 此刻氤氲于云顶仙宫底下的青色云气就是姜望所习得仙术的“术介”。由归位之后的青云亭为他带来。 或者说青云亭这座建筑本来的意义就是为这门仙术提供“术介”。 就像灵空殿在未知之处吸纳元气一般青云亭连通的某个位置亦是姜望现在所不知的更无法窥探。 他只能等待等待“术介”成型等待“术介”足够支撑仙术。 那或许能够创造出一个机会或许也不能够。 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看到青云亭众多修士分成两拨一拨像牲口一样排着队等待被屠杀一拨却“监督”着自己的同门监督他们作为牲口死去。 往日或者相亲相爱绝境只见相杀相害。 丑陋险恶凄惨。 他看到手脚被制住的封鸣在地上颤抖。 这个往日夸夸其谈的富贵公子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毁掉了宗门。从什么都不缺到什么都没有。自己也成了待宰羔羊。 姜望不愿意去想。 但那声音仿佛仍响在耳边—— “松海带我一起逃!” 云顶仙宫下青色的云气越聚越多。 姜望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月。虽然是别有目的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地接纳了他。 青云亭或者从未对他毫无保留但的确短暂的容纳了他。 在这里有人与他争锋相对有人与他相谈甚欢。有人讨好他有人给他使绊子有人收买他有人与他讨论剑术还有人想收他为义子…… 青云亭的修士们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几个坏得流脓的也没有几个至纯至善的。 他们有好有坏有善良的时刻也有被恶念主导的时刻。他们也争权夺利过他们也真的相亲相爱过。 他们……不该死绝。 青云亭也没有做过活该被灭门的错事。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姜望身披匿衣一动不动地潜在暗处感受着那“术介”的成型。 他可以沉默他可以继续沉默下去。 这些人魔现在没有发现他之后也很难发现。 只要他沉默。 他完全可以等这些人魔离开后再安安全全的离开。 他也有很多的理由令他需要“安全”。 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兄弟、朋友在等他还有可爱的姜安安需要照顾…… 他可以找得出一万个理由。 但是不了。 第四十三章 平步青云 五府海在震荡。 云顶仙宫在颤抖。 胖胖的白云童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仙宫之下青色的云气终于凝聚成型 …… “接下来是谁呢?”郑肥走在人群间低声发问。 “是谁呢?”李瘦附和。 看到的每一个人都避开他的眼神。 郑肥吃吃地笑笑忽然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封鸣。 “不然就是你吧?”他说。 “不不我不合适!”封鸣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是无法挪动。 “你觉得他合不合适?”燕子转头问梁九。 梁九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郑肥当然不会管他合不合适、害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于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站在封鸣附近的封池两脉修士其中有他的朋友有他沾亲带故的血脉亲人但都只默默的让开。 让开足够的空间。 让郑肥靠近。 那痴肥的身影笼罩着死亡的气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靠近。 封鸣完全崩溃了。 “爹!爹!” 他甚至大哭起来:“你在哪儿!?救我救我啊爹!” 但……永远不会有人再回应他。 他那永远庇护他永远给他能力范围内最好条件、最好机会的父亲早已经先于他死去。 “该死的废物闭嘴!” 血眸的那个人魔不知为何忽然被激怒了猛地往这边窜来手中匕首寒光闪闪。 表情凶恶而狰狞。 “闭嘴!”他低吼。 万恶人魔放缓了脚步看样子并不打算阻止。 封鸣或者会先死于问心人魔之手然后才被煮化在鼎中。 两位人魔杀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他应该荣幸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就在此刻姜望动了。 他一把掀开匿衣走出沉默了许久的藏身地。 他的姿态如此寻常脚步如此平缓但每一步踏出都有一朵青色的云彩印记在空中乍现而散。 明明平地踏步却倏忽只是一晃眼就出现在封鸣身前。 太快!太突然! “谁?!” “找死!” 问心人魔方鹤翎掉转匕首万恶人魔郑肥猛然跨步探手。 姜望一把提起犹在哭嚎的封鸣脚步再转青云踏散顷刻已上百丈空! 高空踏如平地登天何必为难。 仙术——平步青云! 燕子放开搭在梁九肩上的手拔身而起。 李瘦嘿嘿怪笑一步追上云霄。 姜望再次踏步点点青云消逝人已经撞上那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哭之雾。 嘭! 火焰骤起。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催发而出直接将那难听的鬼哭湮灭将黑雾灼空。澄清天地还复良夜。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雾之阵顷刻弥散。 “逃命去吧!” 姜望高声长喝连踏几步青云朵朵散去人影已远。 还留在山门中的青云亭众修士里封、池两脉只能等死的修士顿时一哄而散。 那些封池两脉之外的别姓修士中有的转身就逃有的愣在当场还有的竟试图拦截两脉修士。因为人魔们说了封、池两脉的修士跑了一个他们这些外姓修士就得死两个。 万恶人魔痴肥的身形拔上高空手中钢刀一转凌厉刀痕立时绕过青云亭山门一周。 地面开裂巨石断分。 巨大而清晰的沟壑将整个青云亭山门圈住。 “此线!” 他凶狠怒喝:“谁出谁死!” 李瘦追姜望不及亦然回身:“看谁能跑!” 问心人魔方鹤翎默不作声只追上跑得最远的一名青云亭修士割断他的脖颈剜去他的心肝。 燕子听得姜望的呼喊声放弃了追赶。直接于长空一转身形鬼魅般在青云亭山门四周绕了绕。 砰! 丢下四具尸体四声合成一声砸落地面。 一切都安静了。 混乱场面立时便被定住像有一只无形的巨大巴掌将一切拍回原位。 鬼雾之阵已散山门中数百名青云亭修士竟然再无一人奔逃。 明明他们如果各自散去疾飞这四个人魔再凶狠也没可能全部拦住。至少可以逃脱一半。 但事实上一个人都没有逃走。 姜望冒险为他们创造的最后逃生机会就这样无情地流逝了。 有时候囚禁人们的并不是身外之禁而是心中之牢! “玩具?”郑肥转回头来问李瘦。 “好像是的!”李瘦点头。 郑肥咧起嘴:“好玩了!” “抓紧时间煮血。”燕子提醒说。 郑肥转头很认真地看向燕子尽管在那没有五官的面具上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跑不快你怎么不继续追?” 燕子的声音含羞带怯:“他看起来好凶的我怕追上去打不过。” 待郑肥的脸皱成一团她才猛然咆哮起来:“你肥肉长到你脑子里去了吗?有人逃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还追追追玩玩玩追什么追!玩你老娘!平衡之血弄不到看老大一剑杀了你!” 郑肥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竟然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燕子动了真火令他退让还是那一句有关老大的威胁让他决定容忍。 总之他立刻熄灭了气焰只转回来大手抓起两个封、池两脉的超凡修士直接塞进大鼎中。 李瘦看了看郑肥又看了看燕子又看看郑肥又看看燕子最后摇起头来。也不知他领悟了什么。也可能他只是觉得现在摇摇头显得比较有脑子。 而方鹤翎就站在空地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说。 杀死一名逃跑的青云亭修士后他就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认出了姜望! 尽管只是一个照面尽管只听到一句话。 他怎么会不认识姜望呢? 他第一次正式以超凡力量开始的对决就是面对的姜望。 而他输得干脆利落。 当时那柄剑拍在他的脸上让他倍感耻辱一度崩溃。 后来再想却只觉得……多么微不足道。那也能算耻辱也能算痛苦吗? 那是和他堂兄一起并称枫林五侠的城道院外门高手。 他很早就认识了的很早就熟悉…… 后来他很多次回想过曾经恍惚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和堂兄方鹏举的关系是非常好的。 他常常跟在堂兄的屁股后面跑跟着堂兄一板一眼的练剑练功。 那是他崇拜的人啊是他追赶的目标啊。 可是后来为什么却冷漠了呢? 是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而发现族内资源为自己父亲所掌的时候吗? 是堂兄第一次冲他发脾气骂他跟他爹一样是王八蛋的时候吗? 后来他对方鹏举刻意表现的鄙夷是不是为了击溃最初的崇拜撕破笼罩头顶的阴影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还是经常回想。 他回想过很多次。 因为往事故地旧人……也只能回想了。 写给你的信 这是一封写给你们的信本来打算等赤心巡天入精品的时候再来写。 但机缘巧合今天在知乎又看到一个评价赤心的问题便把这封信提前写了。 原谅我没有时间重新措辞行文只把答在知乎的原文搬来。因为我再不去写小说后天的更新就危险了…… 但请相信我的真情实意。 ———— 问题是【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评价。】 我的回答全文如下: 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但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原因有三个。 一来我实在无法客观的评价我的作品我偏爱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我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不具备任何客观价值。真要说的话也就还是一年前的那句话——【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会用心敲下每一个字而我无法确定它们会不会被喜爱。我能确定我的努力我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时至如今我仍然无法确定它是否会被更多人喜爱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但我想我已经用一年的时间一百八十万字证明了我的用心和努力。 二来我害怕这样的问题。无须讳言我真的害怕。一年前我被邀请回答那个赤心巡天的问题时彼时小说刚写了五章而该问题下的三条回答都是吹爆。 我很心虚赶紧放下小说诚惶诚恐地写了一篇文章但没想到文章发出去之后才发现在我写文章的时候已经多了一堆批评。 我印象深刻的有【这篇小说能签约都算我输】【这是我儿子小学的水平。】【只有花里胡哨的文笔根本不会写故事】还有逐条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写字也有些年头了老实说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批评”。我很不适应并且很痛苦。这种痛苦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有一阵子总睡不着就在想我真的那么烂吗?我获得过的赞誉、得到过的认可是否都是假的? 我始终是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但那段痛苦的经历它也真实不虚。 三来我写字很慢。追赤心的读者都知道章说最多的评价永远是“甚短”……我以前写实体的时候基本上是有感觉了才写。可能一周才写个三四天每天两千字这样。 写了赤心巡天后一开始是周一到周五两更周末单更后来慢慢变成了每天两更四千字。虽然也是网文作者里的垫底水平但其实我自己感觉已经是在极度压榨我的精力。 为什么写字这么慢我可以在这里跟读者解释一下。 我写作通常要进入那个情境要让自己置身于那种情绪中才能够比较流畅的写出剧情来。通常要在电脑前坐半个小时以上脑海里过各种剧情一直到找到我觉得最合适的。写完一段会有一种心神被掏空的感觉。 其次就是我有文字强迫症不仅看不得错别字赤心巡天的读者或许能发现。我相邻的两句话里基本上不会出现同一个词。这是写诗留下的后遗症我觉得这样会影响语感。上一句用了下一句就必须想不同的词语来。 我经常在一个名字上纠结半天人名地名都总想契合情景。 我也有自己偏执的要求。赤心巡天这个世界里不仅每个国家、每个宗门都有不同的制度不同的国情、政治在这本书里甚至每座城市都不同我会编纂它们的历史、风俗、特色小吃哪怕有些时候用不到。之所以这样写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就是每个城市都不一样的。 因为以上这些破习惯所以我写字很慢。 写一篇文章的时间可能够我精修一章小说了。(我每天的写作就是写两章精修前天的两章。) 我知乎的几十万关注者应该也能察觉到在写赤心巡天的这一年里我几乎是完全退出知乎了。有时候想写点什么但是一想我小说还没写完呢。就只能灰溜溜的把知乎关上。 因为以上这三个原因我本来已经忽略了这个问题邀请。 但是看到了@公孙珣的回答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写点什么。 公孙珣是我的知乎关注因为我很喜欢他的《覆汉》有难得的英雄气。 回到这个问题本身来说如何公允的评价《赤心巡天》呢? 我想我能够做出的评价是—— 它是一部倾注了我巨大心血的作品是我给我自己仙侠梦想的一个交代它见证了我的坚强和脆弱让我更柔软也让我更强大。 至于这部作品到底怎么样我想只有交给时间。 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 而我想说的是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因为一开始完全不懂网文的规则不知道新书期怎么弄。是裸奔上的架上架至今唯一一个大点的推荐也只是一百万字都有的限免当时还恰巧碰上了全站免费…… 除了一位情隋大佬的盟主读者帮我跟情隋py了一下我也没有任何别的py。读者一直说阿甚你去py啊好书要宣传的但我实在是社交无能。 我擅长并且热衷的大概只有写作。 它能一步步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有六个盟主(其中两位打赏了三个盟)月票也终于能在起点两百名徘徊。 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读者们。 我永远忘不了在一片骂声中给我打赏了第一个盟主的乌列他让我坚定了对自己的信心。 我要感谢盟主花花作为女频作者靠稿费自己买房的大佬给我非常多网文方面的指点。 我要感谢陈泽青在美国读书期间全程追看赤心。有次问我一万加一更可不可以我没敢回应我真加不动。 我要感谢柴柴他脾气不好但讲道理都能听进去。自己赏了盟主还给我拉来了慢西。 我要感谢慢西剧情活字典每次读者有什么不记得的设定、情节他都能脱口而出。有些我都要自己翻设定……感谢慢西把最多的精力给了赤心巡天这本书。 除了他女朋友之外就是我了。 我要感谢山茶山茶是我写短篇的时候就跟着看的读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整个大学时光。在上架之后就建楼求盟没想到赤心这么不火……建个一千楼都建了这么久。 写到这里我好像完全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但好像也没有。公允的评价就是赤心巡天这本书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坚持难以写到现在。是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和爱才让我能够坚定。 我至今仍然记得有一位读者给我的打赏。 他说对不起他没有钱书很好看但他只能打赏五块钱。 他吃四块钱的饭但是给我打赏了五块钱。 (此处有截图在书评区精品贴里应能翻到。) 我当时看到那条书评眼睛酸了。 我跟我妈说他多爱这本书啊我怎么能不写了? 我怎么能不写了呢? 我要感谢太多的人感谢从实体就跟着看到网文的读者感谢每天默默给我投票的读者感谢天天夸我的读者感谢认真帮我把这本书推荐给朋友的读者…… 我又想起。 赤心连载没多久的时候。我掉头发焦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很煎熬。 有读者说阿甚加油早晚有一天把那些黑子踩在脚下。 前些天又有读者这样说。 但我的回答始终没有变。 我说我写赤心巡天不是为了打倒谁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我最初只是想完完整整、不受拘束的写一本大长篇写一个我心中的真实世界就像我在简介里说这是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欢迎你来。 我现在仍是如此。 我不想打倒谁。 怨愤不能让我走得更远。 支持我从开始走到现在并将继续走向未来的是你们给我的爱。 再次感谢。 【晚上更新不变】 第四十四章 狂风一摧朽木折 姜望一手提着封鸣脚踏青云而走。 他一边急速行进一边随手轰出爆鸣焰雀在顺安府的高空制造剧烈声响以此吸引雍国强者注意。 对于还留在青云亭山门的那些修士……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望与他们并无什么感情撇开于松海这个身份也没有什么牵扯。冒险救人并无其它只四个字而已——于心不忍。 那几个人魔围攻青云亭分明是看准威宁候焦武去了前线的空当。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大张旗鼓。 那鬼雾之阵就是为了隐藏动静。 姜望先破鬼雾之阵给青云亭修士制造逃跑机会再喧哗高空引来雍国强者赶赴青云亭。那四个人魔如果不想死在雍国就只会赶紧逃离。 从理论上来说青云亭那些修士至少能活下来一半。 而再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毕竟对于雍国强者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可信人物。再于高空嚣张说不得就要被谁“除恶务尽”了。 他一刻不停接连轰出几记爆鸣焰雀后就立即掉头西向低调飞行一阵落下高空潜进一处荒野中。 把封鸣随手扔在草地里。 散去仙术感受着善福青云在云顶仙宫之下的飘转。 他不由得想到青云亭一直在不停地汇聚善福青云近古时代云顶仙宫的修士们修习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术介应是都从此来。 也就是说青云亭保证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延续。 若有朝一日云顶仙宫下的云气全部被善福青云替代。那么这善福青云是否也能托举云顶仙宫飞行? 云顶仙宫全盛之时是何等庞然大物。纵能行进也必然艰难缓慢。若能有巨量的善福青云依托动辄千里磅礴大势那才真叫有横压时代的风姿。 平步青云这门仙术能够让内府境的姜望在四大人魔的围堵下成功脱身。绝对是他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遁法比起之前的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强出不知多少。 当然仙术有其自有体系不能简单的拿来与道术做比较。 九大仙宫在近古时代横压一时但到了现世那庞大的仙术体系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传下来。直到这次寻回失落建筑青云亭掌握平步青云姜望才得以窥见只鳞片爪。 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了关于仙宫的一切。 九大仙宫为何覆灭被谁覆灭仙术体系又是怎么消失的…… 历史的迷雾涌动在时光里。 姜望不由得又想起寄神碑上消失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道之贼也。 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这让人惊惧让人不安。 叶凌霄所说的福祸未必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暂且放下对于仙宫的思考姜望低头看了一眼封鸣。 其人身上的禁锢早已被解开但却仍然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像是被吓傻了。 “没死就吱声。”姜望看着他说。 封鸣的眼睛仍滞了一阵才终于有了点神采似是活了过来。 “青云亭没了吗?”他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他的声音很冷淡并不是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以于松海的身份捧着封鸣了。而是因为现如今的封鸣没有资格再活在谎言中他必须要面对现实。 封鸣艰难地挪动眼睛看向姜望目带希冀:“我爹……逃了吗?” “你没敢看的那个时候他的尸体就被煮化了。”姜望说。 这话如此冷酷。 无视了他的乞求拒绝了他的幻想。 将他从自我安慰、寻找救命稻草的艰难处境中一把拽进血淋淋的现实。 封鸣嘴巴用力地张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大哭。 但哭不出声来。 他想要流泪但很奇怪的竟也没有眼泪。 那个时候他被扔在空地上无助地看着那肥胖人魔来来回回。 他知道那个人魔是在将一具一具尸体扔进大鼎去煮他死死盯着夜空没敢看一眼。 他父亲的尸体就是那个时候被煮化的…… 在青云亭遇袭的第一时间父亲就判断出形势危急把秘库钥匙交给他让他躲好自己却出去应对危机。 当他轻松地被抓去那个像聚集牲口一样聚集修士的空地上时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 可他不敢面对。 “我冒险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表演难过的。”姜望又冷冰冰地说。 封鸣有些茫然地看了姜望一眼。 “站起来!”姜望喝道。 封鸣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手撑在地上终于爬了起来。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望像一个娇弱无力的小动物。 往日里的阴鸷、骄傲、欢乐全都不见了。 “松……松海。”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像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在测试触碰他的安全环境。 或许像池陆说的那样失去了他爹封越的庇护他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可他分明一度察觉了姜望的目的猜测到姜望想要寻找什么。他其实……并不愚蠢反而很聪明。 他只是太脆弱了。 被保护得太好经历得太少。 狂风一摧劲松立朽木折。 姜望没有理会这声叫喊只说道:“你求我救你所以我救了你。我希望你想一想你当时为什么要活下来。” “我……”封池抿了抿唇或许是找不到答案吧他最后说:“我很感谢你。” “如果你想感谢我就快点拿出能够谢到我的价值来我等你来谢我。如果你想报仇覆灭青云亭的人是九大人魔他们应该也有被报复的觉悟。” 姜望淡淡说完便转身。 救下封鸣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不是池陆没有收儿子的爱好。 “松海!”封鸣叫住他:“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能不能……带上我?”封鸣迟疑地说着又赶紧补充:“我给你做跟班!” “好好的宗门说没就没好好的国家说亡就亡。这个世界这般残酷……”姜望反问:“你愿意带一个累赘吗?” 封鸣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你多大了?”姜望又问。 这几乎是一种羞辱。但封鸣也没有资格不回答。 “虚岁二十一。”他说。 “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为青云亭开拓了三条商路。好好想想你坐享其成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你该走的路在哪里。” 姜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封鸣不知用意但还是答道:“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姜望点了点头迈步远去了。 是我的生日啊。他想。 第四十五章 卦师 某处无名野地。 问心人魔方鹤翎背靠一株荆棘树站定默默擦拭着匕首身上的伤口却并不去管。 李瘦在草地里盘腿而坐正龇牙咧嘴一只手在给另一只手包扎。 在他旁边不远处郑肥仰躺在地身上血肉模糊嗬嗬嗬嗬地吐着气。 他躺了一阵侧过头去看到手牵手并排坐在小山坡上的燕子与梁九忍不住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干这种时候还带个小白脸!” 李瘦呲着牙酸溜溜地接道:“跑得快了不起咯。” “呵。”燕子冷笑一声:“小白脸的乐趣你不懂。” 相较于其他人她可谓毫发无损。 和她十指相扣的梁九身上也极清爽。被燕子带着逃离追杀连个擦伤都没有算是趁了好运。 当然如果没有燕子……作为身家清白的雍国人本来他也是不必躲避追杀的。 此刻脸色有些难堪但很快又勉强自己笑了起来。被嘲讽看不起不重要哄好燕子才重要。现在他说自己跟人魔没有关系也没人会相信了。可以预见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需要混迹在这群人魔间。 言语上对燕子造不成任何伤害郑肥又愤愤地转回头去冲着天空骂了一句:“狗日的姚启老子早晚劈了他!” “割他的肉!”李瘦附和。 “你说他是不是欠收拾?”郑肥骂骂咧咧:“狗日的现在一心图表现跑得他娘的比狗都快。薛明义人在南乡府挨着顺安府都没过来他在河昌府倒是先过来了!” “太欠收拾了!”李瘦毫无疑问的表示赞同。 他不仅自己赞同还号召其他人也赞同瞪了梁九一眼:“我三哥说得对不对嘛!” “啊对对。”梁九赶紧说。 燕子捏了捏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 “那个废物!怎么不说话?”李瘦瞪向荆棘树前的方鹤翎。 方鹤翎抬起头血眸在这边转了转。 “对的。”他说。 “李老四!”燕子喊道。 “唉没意思。”李瘦摇了摇头:“好像我欺负人似的。姚启乱咬的时候我可还救了他一命。” “没大没小!”郑肥忽然道:“什么老四老四那是你四哥知道吗?” “哎对对。”李瘦也反应过来不太开心地瞪着燕子:“你怎么不尊重我呢?” “以后不许这么喊小鹤!”燕子说。 “凭什么?”郑肥蓦地把眼一瞪。 “就是!”李瘦跟上。 燕子恼道:“小鹤跟我这次都是纯粹帮你们两个的忙。我俩一分好处都没有你们怎么不知道好歹呢?” “这跟他是不是废物有什么关系呢?”郑肥纳闷道。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李瘦也问。 燕子气得一跺脚:“真是两个混蛋!” 倒是被评头论足的方鹤翎本人从始至终不曾表露任何态度又低下头擦拭自己的匕首去了。 梁九一声不吭他知道他并没有插话的资格。燕子说是喜欢他但郑肥骂他小白脸燕子自己都附和。而李瘦喊一声那血眸男子废物燕子就立即阻止。 这四个人魔里那个血眸的应该是地位最低的。但即便如此在燕子心里分量也比他梁九重要得多。 什么爱不爱、喜不喜欢燕子可以随口说他自己却需要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受宠”。 他只是默默听着几个人魔的争吵试图摸清楚他们的性格找到与他们好生相处的办法。这样或许他才能够活得久一点。 少说多做多用心。 但就在下一刻争吵中的几个人魔忽然住嘴。 梁九感觉到燕子松开了他的手也看到瘫在地上的郑肥直挺挺地站起把左手包成了粽子的李瘦也跳了起来严阵以待。方鹤翎站好了停下了擦拭匕首的动作。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往西边看去。 他不知道西边有什么。但好像有个声音在跟他说——看过来。 于是他看过去。 在视野的范围里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动作舒缓奇怪地又很快草丛像流水一般分开不肯干扰他前行。 他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特别透亮仿佛照得清楚人心。 待此人视线转来。梁九赶紧低下了头。 能让郑肥、李瘦、燕子都起身相迎的人不是第一人魔就是第二人魔了。 郑肥他们就已经这么强大、这么可怕了现在来的这人又该有多恐怖? 但是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想。 “算命的!”郑肥大声嚷嚷:“快给我算一算我的玩具跑哪里去了?” “莫急莫急。”被叫做‘算命的’的男人似乎脾气很好声音也很平和边走边问:“平衡之血怎么样了?” “弄到了!”郑肥咧嘴笑了。 “两颗!”李瘦跟着笑。 长须男人于是也笑了:“服用了吗?” “吃了!”郑肥说。 “不好吃。”李瘦说。 “感觉怎么样?”长须男人停下脚步看着郑肥:“你的恶报还好用吗?” 梁九注意到当这个男人只问郑肥的时候李瘦便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郑肥嬉笑:“叫姓姚的都吃了亏!” “你的同归呢?”长须男人又问李瘦。 李瘦这才回答道:“好像有些变化但太详细的说不上来。我自己也懵。” “没关系。”长须男人闻声笑了声音里带着鼓励:“近古时代留下来的好东西它本来就需要时间磨合。当平衡之血真正平衡你们两人你们就厉害啦!” “能有老头子厉害吗?”郑肥兴奋地问。 “还差多少?”李瘦追问。 长须男人笑不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得先知道老头子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啊。” “算他!”郑肥说。 “占他一卦。”李瘦也撺掇。 长须男子捏了捏自己的长须脸上又带着温和的笑就那么看着郑肥:“是你请我算吗?” “老四。”郑肥转头看着李瘦:“我失血过多现在有点晕。” “那三哥你先休息身体要紧的。”李瘦关心说。 郑肥认真地对他说:“你别忘了提醒算命的让他算算我们的玩具去哪里了。” 好像他已经看不到长须男子的存在。 “好我不会忘。”李瘦配合默契。 郑肥于是真的躺下把眼睛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长须男子也不计较只看了方鹤翎一眼:“身体还撑得住吗?” “可以。”方鹤翎简短地说。 长须男子这才看回李瘦:“你们说……什么玩具?” “一个年轻人这么高这么宽……”李老四比了几个动作包扎好的手不很方便说也说得模模糊糊他倒乐在其中:“在我们手里抢走了一个封池两脉的弟子。我们追不上。” 长须男子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听到后面才摸了摸长须有了兴趣。 他转头看向燕子:“揭面也追不上吗?” “不知道。”燕子说道:“我没有追。” 长须男子点点头倒也不追问原因。 “那好。”他轻轻挽起袖子:“我来占一卦。” “别!”燕子阻止道:“别在这里。” “为什么呢?”却是李瘦问。 燕子狠狠瞪他一眼:“没有血祭你让卦师怎么算?” 他是名字就叫卦师吗?还是身份是……不过血祭又是什么? 梁九正想着忽然迎上了那长须男子的目光。 那个名为卦师的长须男子很是平常的看着梁九。 像是看了一眼路边擦肩而过的行人一样随意寻常。 “这不是一个吗?”他说。 梁九只觉手脚冰凉! 第四十六章 算命 问心人魔依旧擦拭匕首万恶人魔依旧呼呼大睡削肉人魔面容如常。 没有人对卦师的想法有什么意见没有人会对卦师的想法提出意见。 梁九在一片冰冷中无力抗拒也不敢逃避的、迎接自己的末日。 “不不行。”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他很乖得留着。” 这个声音简直是天籁! “我再去给你抓一个。”燕子急匆匆地说罢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远处。 很明显她虽然敢提出反对意见但并没有资格真的阻止卦师。 她只能提出一个备用的选择来让卦师挑选。 而卦师……会不会给她一个面子? 梁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命运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没有能力自主。 他只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绝不能失去燕子对他的宠爱。绝不能…… 他感觉到卦师平静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落下。 那目光如有千钧重。 所幸终于是移开了。 卦师叹了口气:“女人很麻烦。” “太麻烦了!”李瘦附和道。 不不一点都不麻烦。 梁九在心里说。 他几乎要哭泣出声。 在这一刻他竟对燕子生出巨大的感激来。 尽管若没有这几个人魔他本不必遭此厄难…… 他是真的感激涕零甚至于也不再觉得那没有五官的面具可怖反而感受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也感谢父母给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他长长地呼吸感受生命的存在同时又不敢引起任何一个人魔的注意。 这时候才察觉冷汗又一次浸透了里衫。 太可怕了! 燕子回来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慢了卦师等不及。 总之当她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回来时卦师和李瘦并没有聊多久。 这两个人魔聊天的内容本来也很奇怪都是一些银子多不多什么首饰更贵重之类的全然不像两个恶名昭彰的人中之魔。不同的地方在于卦师的表情很随意显然就是随便聊聊李瘦则聊得满脸红光非常乐在其中。 燕子把手里无法挣扎的男人扔到卦师面前:“你看我很及时吧?” 卦师不置可否只对李瘦说道:“处理一下。” 李瘦于是便手脚麻利地剥起这人的衣物来。 而燕子已经转回梁九身前。 “我回来啦。”她说。 这个瞬间梁九竟然恍惚感受到一点温柔。 “谢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傻瓜。”燕子伸出纤纤玉指拭了拭他的眼角:“男子汉要坚强噢。” 梁九紧紧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另一边卦师半蹲下来随手在地面一拂草木褪去石色凝聚。一块平整的圆形石台出现在他身前。 绝不突兀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存在这里。 石台之上有复杂的刻纹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纹路扭曲在一起梁九只远眺了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燕子遮住他的眼睛声音温柔:“不要瞎看对你不好。” 梁九缓了一阵那烦恶的感觉才过去有些后怕地应道:“知道了。” “他叫卦师在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号为算命人魔。”燕子在他耳边说道似是在给他介绍。 “算命?”梁九有些疑惑。 相较于万恶、削肉这些名头第二人魔似乎是一点也不凶恶。 “啊。算命。”燕子淡淡说道:“算一次要一命。” 梁九清晰地听到了口水自喉间滚落的声音。“这样……这样吗。” 卦师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也不介意他们如何讨论他。 对于燕子随手在青云亭捉一个小白脸回来的行为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那个被剥得赤裸的男人就呈一个“太”字被安放在石台上。 很普通的一个人大概是燕子随便从哪条街道上抓来。未有超凡也没有修习过凡俗武技的痕迹。 身上的赘肉很明显还有一股不太经常洗澡的味道。 他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但他连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卦师伸手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抚过为他将双眼闭上。 旁边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递来。 郑肥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凑到旁边观看。“喏刀借给你免得脏了手。” “他既然成为了祭品他就并不脏。” 卦师没有接刀只用一根食指在那赤裸男子的脖颈、腕部、足背划了五道口子。 静静看着鲜血流淌。 “你来得这么早怎么不把姚启杀了?”郑肥看了一会忽然问起无关的问题。 卦师没有抬头只注视着那流速均衡的血液嘴里说道:“我杀了姚启你们就活不了了。韩煦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青云亭之行才能够成功。我们不能比那事情更重要。” 赤裸男人的鲜血顺着石台的纹路流淌汇进一个浅浅的凹口中。 那凹口像是一方砚台鲜血为墨。 他把食指放进血砚里任由鲜红的血液将手指包裹叹说:“这就是尺度所在。” 郑肥没有再说话。 他对被姚启追杀得狼狈有些不满但卦师已经给了解释。解释也很合理。 而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对了。”卦师轻轻搅动着手指说:“对于那个人要我算的那个人。你们还有什么更详尽的信息吗?” “大方。”郑肥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李瘦再一次强调。 卦师征询信息每个人都需要尽可能的回答。 就连正与梁九调情的燕子也“抽空”回了一句:“遁法很高明每一步踏过都有青色云彩印记。” 说完还悄悄捏了梁九一下。 梁九赶紧道:“他他叫于松海是封鸣引荐入宗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封越宗守看重他池陆宗守也很喜欢他。对了剑术很好!” 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于松海从黑暗中从容踏步出来在四大人魔手里救人离去的那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 但于松海救的不是他。 卦师的视线移动落在方鹤翎身上。 方鹤翎依然平静地擦拭着匕首嘴里说道:“看起来很自信。” 他只说了这一句。 卦师收回了视线。 第四十七章 仙主 匕首已经擦拭得雪亮寒光甚至刺眼。 但他仍在擦拭。 他总想要擦掉点什么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 但总要做点什么吧? 不然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呢?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那个化名于松海的家伙。 其人的名字其人的出身甚至其人的生活习惯…… 他对那个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以前没有现在同样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 以前的他厌恶那家伙总是昂首直脊在枫林城三大姓面前也毫无卑颜。 他记得堂兄在说起那家伙的时候总是在赞叹之中带着一点……嫉妒? 以前的他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可嫉妒的。 这次再见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浮光掠影的一面就让他看到那家伙仍是和当初那样没有什么改变。 还是骄傲的还是坚定的还是勇敢的还是……问心总如一仗剑鸣不平。 “不被改变”这一点真的很让人嫉妒。 他凭什么可以不被改变呢? 明明什么都变了! 事隔经年他想他终于明白堂兄嫉妒的是什么了。 但已事隔经年。 他清楚那家伙太多的信息。 他知道的那些信息交给卦师绝对可以把那家伙算个底朝天。 但为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呢? 为什么? 方鹤翎始终微低着头始终在擦拭匕首。那匕首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 他没有答案。 大概只是不想说而已。 所有人都讲过一遍之后卦师略想了想浸在血中的手指提了起来。 石台上那微凹口子的旁边有一块空出来的平整地方没有纹路。像一张白纸。 卦师就蘸着血在那地方上龙飞凤舞写下一个“云”字。 字体仙气飘飘血色狰狞奇诡。 这个字写成之后赤裸男人身上的五个血口就立即停止流血人也停止呼吸彻底死去了。 卦师定定看着这个字看了一阵忽然闭上眼睛。 两道血痕自眼角蜿蜒而下。 瞧来可怖极了。 “怎么了?”郑肥问。 卦师闭目不语缓了许久才翕动嘴唇:“因果太深、太重连我也一时看不清楚。” 血字在此时消去石台崩溃化入泥土中。 郑肥又咧嘴笑了:“有趣了!” 李瘦则很惊讶:“我们的玩具那么厉害?” 眼角的鲜血已经止住但卦师仍旧闭着眼睛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看什么。 “但是算不到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轻轻的说。 然后他开始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其他人魔惊讶的目光中。 他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是仙主啊!” 他重重地说。 …… …… 离开顺安府之后姜望没有停留一路乔装经永怀过富春就此离开雍境。 救下封鸣剩下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如何选择如何前行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没有义务对每个人负责。 九大人魔在顺安府那么一闹腾像他这样别有目的进入雍境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会太安宁。 尤其他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是以尽早离开雍境才是明智的选择。 至于封鸣以后如何至于那神秘人所说的近期活动在雍境的无生教徒至于方鹤翎何以成为了九大人魔之一…… 相较于自身的安全也都不重要了。 这当中最令他在意的其实是有关张临川的线索。但一个能跟幽冥神祇斗、且斗赢了的人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对付的。 他已经决定短时间内都不再打张临川的主意。敌强我弱那就避而远之。 下次再来西境的时候他不是现在的他现在的问题或许也不再是问题。 雍国东面有一小国名为“和”和国再往东即是天马原。 同时天马原又在云国的北方。 天马原再往北则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名曰仁心馆乃是与东王谷齐名的医道大宗。这等宗门一般也没谁会招惹。 而荆国更北就是荆国了。疆域辽阔的荆国和曾经辉煌过的雍国像一大一小两个巨人半包围着天马原附近的区域。 丰饶的天马原亦是无主之地姜望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和国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雍国染指天马原一般。 在离开雍国国境进入和国境内的时候姜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已经知道是云顶仙宫在封、池二脉体内留下平衡之血以此让青云亭封、池两脉维持了长久的平衡。 可是当年的云顶仙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保持封、池二脉的平衡到底有何意义? 如果仅仅是为了青云亭传承的延续似乎也无此必要。凌霄阁和灵空殿不见此情况也没有传承不下去。 他想到一个极度阴暗的可能—— 会不会……就是为了平衡之血。 平衡之血的炼制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把封池两脉的修士煮在一起就能实现的。必然有它独特的炼制手法和要求。 那么万恶人魔、削肉人魔炼制平衡之血的手段从何而来? 会不会……也是传自云顶仙宫。 或者说哪怕那种手段失落了。只要知道封池两脉修士可以炼制平衡之血研究出相应手段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得到的平步青云仙术踏善福青云而行。折转变幻如行平地。 善福青云看起来非常正派、良善。但别忘了继承了云顶仙宫某些传承的青云亭还有一门叫做殃祸乌云的秘术。由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使来险恶非常。 仙术平步青云以善福青云为术介平衡之血……是不是也是某种仙术的术介? 而且对应了平步青云的是不是也应该有一门以殃祸乌云为术介的仙术? 近古时代隐藏了太多历史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让后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无从触摸只能揣测。 沉浸在对近古时代尘封历史的思索之中姜望忽然生起一种巨大的心悸感。 好像被什么恐怖凶兽盯上了但又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 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也就无从应对。 他只有握紧长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便在此时云顶仙宫废墟群落忽然震颤起来。 云霄阁、灵空殿、青云亭三座完好建筑齐齐流转清光一缕古老恢弘的气息短暂出现在五府海内。 那种心悸的感觉…… 瞬间消失了。 第四十八章 原天神 刚才发生了什么姜望并不能完全的清楚。 在整个过程中也毫无主动只能被动的感受。 但从云顶仙宫刚才忽然发生变化而那种心悸感随之消弭来看…… 大约是云顶仙宫抵住了某种层面的侵袭。 那未知的危险或许是来自云顶仙宫的敌人或者是曾经覆灭云顶仙宫的黑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仇家比如庄高羡、杜如晦为追查董阿之死做了什么…… 可能性很多而且基本上都是他无法对付的人。 徒劳猜测无益。 既然云顶仙宫能够挡得住那就可以先放一放。实力不足想太多无用。 他收拾心情赶路。 此行回齐国正好可以一路历练。好好磨练新得的神通开拓第二内府探索新的秘藏同时也得找一找有资格刻印于第二内府的道术。 这次回到临淄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帮助重玄胜扛住重玄遵的反击。 去年八月初重玄胜神来一笔把重玄遵送进了稷下学宫修学一年说是助其成就外楼。 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年的八月之前重玄胜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重玄遵私人的生意差不多被肢解王夷吾在军中死囚营里关禁闭三年不得回临淄。如此种种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势必要有一场无法逃避的交锋。 那可是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重玄胜所承受的压力面上不说。但从他疯狂的闭关就可以看出一二。 智略上姜望自认为是帮不到忙的只能在修行上多费工夫尽一份心力——故而多次在太虚幻境里邀战重玄胜功什么的他姜某人其实不很在意就单纯是为了帮朋友可惜每次都被拒绝。 这胖子太不识好歹了! 姜望在和国停留了几天一是为了体悟世情二是对天马原这样一块宝地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在相邻的和国是否能有什么传说旧闻之类丰富他的眼界阅历。 但住了几天之后反而生起新的疑惑。 这个小国与别国不同整体气质温吞全无一般小国的那种谨小慎微或者是紧迫感。大街上行人都是慢悠悠的可见没什么生活压力。 这里的建筑普遍低矮宽大除了神庙之外少见高楼。在街面上很少能看到有人红脸争吵便有什么矛盾发生旁人热心的劝和几句也很快就散了。 这样的一个小国凭什么能在雍国卧榻之侧保持从容。多年以来未曾招惹刀兵? 凭什么百姓生活如此和顺富足? 起先姜望以为是因为天马原潜藏的某种秘密如景国、荆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特意扶持和国把它当做一根钉子钉在这里阻止雍国东进。 这是星月原带给他的联想。星月原不就是因为齐景相争不下只能搁置保留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推测未必正确。 首先是因为地缘关系远在中域的景国就算支持和国能给的支持也并不多。就像庄国其实也没有得到景国太多实质层面的支持庄国能在西境站稳靠的是三代经营。 荆国幅员辽阔同时与雍国这样的区域大国、以及仁心馆这样的医道圣地接壤倒是能够给予和国更多支持。但很显见的一点是——和国上下对荆国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好感。 姜望偶尔听到这里的百姓提及荆国人颇有一种“彼蛮夷也”的不屑。倘若荆国是和国背后的依撑那就不应如此。 因而他把目光投向了神庙。 和国的信仰不同于别处境内看不到一座道观、一座佛寺。有的只是这里独有的神庙。 这个国家的人普遍信仰原天神。 此神相传是“青天”之子“原天”意即“最初之神”。 在混乱时期有感于世人多艰民不聊生。青天之子应命而降普渡众生。于是就有了世间第一尊神祇。是为原天神。 当然这是只流传在和国的传说。此外在任何一个国家姜望都未曾听过这种说法。 所谓的“原天神”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名头出不了和国一步。 若把眼光放至天下至少牧国人肯定不会同意原天神为世间第一尊神祇。 但和国之所以能如此风平浪静恐怕与遍布和国各地的原天神神庙割离不开。 有了与白骨邪神的接触姜望对所谓神祇的印象自然谈不上有多好。甚至于“原天神”这个名字也让他觉得好像是天马原中敷衍的凑了两字。 神道大昌的时代早已消亡哪怕身在天下强国之列的牧国也无法把他们苍图神的信仰传播到国境之外。 小小和国的信仰固步自封于本土也在情理之中。 而有白骨邪神展现的强大力量做对比一尊真正的神祇能够护佑和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事实上在意识到和国很可能有一尊切实存在的神祇之后姜望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的修行不涉神道对于神祇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在一间低矮但宽阔的酒屋里饮一壶当地的青禾酒酒将尽正欲离开时一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话的是两位酒客约莫都是二十许年纪瞧来较为年轻。 “西边的事情你可有关注?雍国出兵伐礁大败礁国边军。这会说不定都打到礁都了!”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人说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领兵的好像是焦武!” “啊哈哈?”另一个人看样子好像是原天神神庙的祭司身穿便服但腰间有一块代表神庙的玉闻言笑了:“是我知道的那个焦武吗?” 那武服男子也笑:“能够在雍国统领大军的还能有谁?” 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摇摇头感慨道:“礁国曾经立国之时说什么‘石与焦共天下’。咱们神庙都有记载的啦!现在若是由焦武灭了礁倒也是有趣。” 这两人身份都不一般但好像不觉得他们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并不虞被人听见。 事实上就姜望观察酒屋里的确也没有几个人对他们说的事情感兴趣。 什么大战什么大军都离和国太远了。 之前庄雍国战打得那么激烈和国亦是八风不动既不紧张也不激动。事实也证明无论庄雍都没谁把心思动到和国身上。 “也不知陈国会不会有反应?”武服男子随口问道看样子也不很上心。 “谁知道呢?”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甩了甩手:“管他们怎么瞎折腾。人不是已经到齐了吗?走三分香气楼去接着喝!”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走出了酒屋。 酒屋里姜望慢慢地放下了酒杯。 青禾酒滚在喉间有一种万物生长的蓬勃夹杂了一点树苗破土之初的苦涩。 第四十九章 二月春风寒 姜望如果知道九大人魔的老大现在就隐居在陈国的无回谷。 或许会对人魔袭击青云亭、大闹顺安府一事有更多的思考但他并不知道。 所以他也就不觉得雍国伐礁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在他看来礁国国灭几成定局。 第一人魔就在无回谷这件事不仅仅是姜望不知道。 雍国上下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负责处理青云亭覆灭之事的省身伯姚启暂时也只是把这起事件定性为九大人魔看中了青云亭的某个古老传承趁威宁候离开顺安府之时发起突袭。 在封鸣被找到得知了“平衡之血”的相关信息后姚启更笃定了此种猜测。 然而九大人魔若跟陈国有某种默契存在陈国的力量就不应该被无视。 当然这些事情目前都与姜望无关。 此时坐在和国一座高档酒屋里的他只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杂绪。 比如原天神神庙看来戒律很宽松祭司竟然可以酗酒逛青楼。相比之下当和尚就太辛苦了点…… 而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字也让他有片刻恍惚。想起曾与赵汝成、杜野虎等人把酒言欢的日子想起……那一抹红影。 他本来可以轻松将这些杂绪斩却但在这再一次远行之前短暂的放任了自己。 他一直以来承受的恐怖压力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他几乎从未给过自己放松的时间或许是和国宁静祥和的气氛润物无声的感染了他。 不知为何突然想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看一看。 于是起身便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一看。 掀开酒屋的厚帘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就继续往外走。 昂首直脊按剑脚步坚定。 二月春风犹带寒吹来迎面也如霜。 三分香气楼开遍天下不是一句妄言。 庄国已经覆灭的枫林城里曾经就有一座三分香气楼是风月第一。雄阔如临淄城亦有一座三分香气楼仅在四大名馆之下。 从西至东数万里三分香气楼好像无处不在这种覆盖程度何等惊人。 其本身已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若加以统合恐怕足以与天下任何宗门相较。 但姜望清楚天下所有的三分香气楼都有一个基本原则——不涉超凡。 就像齐国的四大名馆背后都有强力人物掌控。四大名馆本身也都有超凡武力坐镇。三分香气楼却是从来没有超凡修士立到台前的。永远不参与分楼当地的政治纠葛永远只做“单纯”的青楼生意。 这是三分香气楼得以扩张迅猛分楼开遍天下的基础。 世人都知三分香气楼潜在水底的部分必然强大但谁也不知有多强。或者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叫人摸不清深浅也就不敢妄动。 当然所谓“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从未受阻。至少在北域三分香气楼并无一家分楼据说是因为三分香气楼的楼主得罪了牧国的某个大人物分楼因此禁入北域。 传言不知真假不过三分香气楼止于北域之外的确是事实。 和国的三分香气楼只有三层高大约是为了迎合这里的建筑风格。楼阁勾连占地甚广。 地龙铺得极暖空气中飘摇着并不烦腻的脂粉香。 里间比外间更似春天。 在老鸨殷勤的招呼中姜望语气随意:“要个人少的座上好酒要听好嗓子。” 老鸨笑容灿烂当然不是因为姜望英俊或是有钱。 甭管是谁她都能笑得这么灿烂:“郎君这边请!” 甭管多大年纪她这声郎君都叫得出口。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青楼里的热情姜望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来不是为皮肉事不需去房里。 在一处以点梅屏风隔开的雅座坐下听着不远处清亮婉转的歌声。 任由记忆一点一点泛出。 汝成是最常来这些地方的。 但姜望知道赵汝成其实不喜欢。 什么温香软玉什么美人如花赵汝成见得多了见得乏了。他那张脸只要一露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争抢着往身上贴又何曾会沉醉什么温柔乡。 他只是想要麻痹自己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寻求恍惚的自得。 美酒送上来了侍酒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姑娘。 姜望摆摆手自己接过了酒壶翻转酒杯满了两杯。 用食指拨了一杯到这姑娘面前。 “请喝酒。” 他说:“咱们自饮自乐。” 姑娘倒也不意外青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来寻快活的面目可憎的诸多怪癖的……难以计数。 “那公子有事请吩咐。” 总归花钱的是大爷客人要如何就如何。她小抿了一口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听起曲来。 姜望也不去管她先自己满饮了一杯又复倒上。 这杯酒才倒了一半忽有一个酒气极重的人挤了过来。 砰! 双手撑案俯视姜望。 “欸这位客人您……”侍酒的姑娘起身欲拦。 却被来人竖掌挡在面前。 侍酒姑娘看了看他腰间的玉也便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姜望继续倒酒将满之时才轻轻抬眼。认出来人正是先在前酒屋里见到的那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 这会与他同行的那个武服男子倒是不在身边。 “有朋自远方来不打算给我倒一杯?”他看着姜望说。 姜望自顾自满上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轻轻把酒壶放下。 银质的鹤嘴酒壶静止在案上是一个沉默的答案。 来人又往前倾了一点显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你跟踪我吗?”他问。 “不要误会。我只是个过路人。”姜望说:“恰巧听你们谈到三分香气楼便动意来见识见识。” “我们说了那么多你却只听到一个三分香气楼。” “只有三分香气楼比较有趣。”姜望说。 “哈哈哈哈哈。”来人笑了起来整个雅座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能见一个三分香气楼看来或许是个有趣的人。” “或许吧。”姜望说:“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礼貌。还有别的事吗?” “你不知道我是谁?”来人皱了皱眉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迫:“须知我脾气不是很好。” 姜望看着这位明显地位极高的和国权贵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说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第五十章 楼里楼外 侍酒的姑娘屏住了呼吸她心里同情这位很好招待的客人但此时与其对峙的又是绝对惹不得的大人物。 她甚至连通知一下老鸨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无论三分香气楼在外有多强大在和国都必须得看此人脸色。 小小雅座中一坐一立。 两个都算年轻也都算得骄傲的人。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未看到退缩。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只是路过了。” 来人终于站直了身体手也离开酒案改变了那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因为认识我的人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 在长久和平的环境以及浓郁且相对温和的宗教氛围里和国人普遍养成了温吞恬静的性格但这人倒是自信骄狂得厉害。 也不知他是自己厉害还是背景厉害又或兼而有之。 此人撑桌到离桌的整个过程中这方普普通通的木案稳稳当当哪怕杯子已经倒得很满酒液也都未溢出一滴。 因为姜望有一根手指轻轻搭在酒案上。 侍酒的姑娘就坐在一旁但全然不知适才漫溢于酒案上的道元交锋。 极其精巧细微的试探与碰撞从开始到消弭没有半点波澜。 “让你失望了。”姜望收回这根手指轻声地说。 与先后两位真人的“交锋”让姜望在道元的精细掌控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跟两位真人是在什么地方交锋…… “恰恰相反我喜欢意外。”来人说道:“这会让我感觉人生没有那么无趣。” 刚才的“交流”已经足以说明姜望有不凡的实力。 仅仅是试探局限于这样的程度就好。若想再进一步就须得动真格的来一场厮杀了。 萍水相逢无此必要。 因此他准备离开:“好好享受美酒和美人相信你会喜欢和国的。” 姜望举了举杯子算是相送:“对老百姓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国度。” 来人笑了笑在离开这里之前忽又对那侍酒的姑娘说道:“或许他想要知道我是谁不用瞒他。” 而后才扬长而出。 侍酒的姑娘这会也能想到这位客人的不凡了望向姜望的眼神也就有了些敬畏的成分。 她是做好了讲述的准备的。想要陈清厉害告诉姜望适才那人有多不凡背景多么显赫。在掂量着要怎么提醒姜望好生注意。 但姜望只是说道:“请喝酒。” 像他刚刚坐下来那般。 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态度。 刚才突兀而来又率性而去的那位年轻人或许是想要探探姜望的底。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矜傲。或许他是以为姜望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就一定会去登门道歉。 但都无关紧要。 姜望不感兴趣。 和国于他的意义是途经他于和国的意义是路人。 来三分香气楼的这一趟只是情绪的片刻放纵是对曾经枫林城里那段时光的缅怀。 但现在兴致没了。 酒还满在案上但已不想再喝。 兴起而来兴尽当去。 名士风流应是如此。 忽然间所有的杂绪都消散了不斩自断。姜望洒然一笑留下一锭金子起身离开了这里。 既不仓促也不犹豫。 心有定见过遍千帆。 无人知道他在此演了一剑那一剑是名士潦倒。 名士潦倒亦风流。 唯有此间侍酒的姑娘愣愣看着这佩剑少年郎的背影不知为何忽觉脸上发热如火烧一般。 …… …… 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离了这处雅座也不需人引导熟门熟路地转了转径自来到一处包间推门而入。 包间内坐了不少人瞧穿戴个个非富即贵。 先前与他在酒屋同饮的武服年轻人正在座见得是他便笑着抱怨:“聚齐了人却不见原兄!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是逃酒?” 原姓男子大笑:“酒乃救世良药求乐琼浆我岂会逃?” 一挥袖子豪迈非常:“与我满上!” 早有识趣的陪客为他满上酒杯迎他入座。 在座众人里很明显的以三个人为中心。 一是那武服男子一是这原姓男子还有一个是个眉眼如画、魅惑入骨的美人。 她独坐一方在一众和国权贵中间丝毫不显势弱反倒叫人完全无法忽略。 她轻启红唇声音亦是酥酥软软在人心里的那根弦上撩拨:“原野大人真乃酒中豪杰。” 每字每声每叫心中一颤。 “非我嗜酒如命。”原野举杯一饮而尽。 眼睛毫无避讳地盯着那美人:“我只是想……喝多一些或许昧月姑娘你能原谅我的孟浪!” 他先前与姜望所说还真不是吹嘘。 满座这些人非富即贵个个在和国都说得上话有自己的影响力。 他却全部无视肆意而为。 愿来就来要喝就喝想调戏美人便调戏美人。 其他人也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个个脸上堆笑懂事体贴无人相扰。 在原野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注视下。 昧月轻声一笑。 那声儿如在空中飘浮、缭绕婉转着往人心里钻去。 她笑道:“原野大人乃神命之子尊福无双。一举一动身系千钧。入则显贵出则豪杰哪有孟浪一说?” 这话将原野捧得极高又轻轻柔柔的便将他的调戏化解。让人生不出气来。 原野左右看了看面上亦笑:“瞧瞧昧月姑娘多会说话!” 但那股迫人的姿态已经收敛。 众人纷纷附和。 这个夸原大人如何尊荣那个夸昧月姑娘怎生体贴。 酒过三巡武服男子双手一压:“昧月姑娘这次来和国的用意诸位都已清楚。这生意做不做得、如何做还需尽早有个准话。时不我待诸位都忙。” 昧月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轻轻转过:“小女子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才是。” “哪里哪里……” 一位中年人刚起个话头原野便打断道:“今日不谈公事说喝酒便喝酒!” 这人毫无愠色地把话咽下去还陪了一个灿烂笑脸。 昧月将一切都收在眼里却轻轻笑道:“原大人说得是。今日昧月宴客本是朋友间小聚谈起生意来反倒俗气了。且聊聊和国风物如何?也让昧月见识一二知道知道何等风物能养出诸君气魄。” 明明她是负三分香气楼重任而来但竟丝毫不见心急。反倒比和国当地的这些人要表现得更淡然一些。 好像这事……并不重要。 在座众人隐晦的交换眼神各自有各自的计较。 当然原野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是真的不在乎。 兴致勃勃在那里说道:“和国风物宜人才能引得佳人到访嘛!说起来我刚刚还遇到一个有趣的家伙也是外地人……” 第五十一章 天涯 “什么?你已经启程了?”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重玄胜一脸惊讶:“不多陪陪小安安吗?”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书信断断续续的沟通甚至因为各自忙碌书信也极少在星河小亭见面更是头一回。 “怎么?”姜望玩笑道:“你代表齐国不欢迎我?” “您可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街知巷闻的大齐天骄。我倒是不想欢迎奈何你比我更能代表齐国啊!” 重玄胜笑眯眯的:“不过临淄最近确实也没有什么事情青羊镇经营得很好你的小侍女算是锻炼出来了咱们的德盛商行也日进斗金……你确实可以多陪陪安安她毕竟还小需要陪伴。” “我倒是也想。不过我现在留在凌霄阁也是给人家找麻烦……” 姜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捡着说了说。 重玄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趁庄雍国战的时候潜进庄都把人家的副相杀了?” “虽然你总结得好像有点别扭但也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副相算什么我把太祖都杀了……当然这话他只好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是怎么跑掉的?你们那个国主庄高羡不是当世真人吗?我之前翻找过西境的情报他不是连韩殷都杀了吗?说明在真人中也是很厉害的了。” 这胖子眯着眼睛:“你岳父出手了?” 他远在齐境身在霸主之国本不必在意西境这些地方的事情。特意翻找西境情报自然是因为姜望。但说起话来硬要往阴阳怪气的地方去。 “瞎说什么!”姜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重玄胜还急了:“还跟我装呢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以为我不知道吗?还一口一个回去看妹妹。你跟凌霄阁那位大小姐写信我都撞见好几回了!” 姜望懒得与他争辩直接道:“庄高羡的确出手了但救我的不是叶阁主是苦觉大师。跟你说过的要收我做徒弟的那个。上次在青羊镇你欺负的那小和尚就是他徒弟。” “欺负什么了我!”重玄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个蠢和尚的师父有那么强?能顶得住庄高羡?” 姜望有些无语:“你当初那么骂人家事后都不调查一下的吗?” “那这不是一事接着一事就忘记了嘛。”重玄胜也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抹掉了:“他为什么救你?你们有这个交情吗?” “他来收我做徒弟……”姜望幽幽道。 “呃……”重玄胜愣了愣:“够执着的哈。” 他想了一下旋即又严肃起来:“你是个讲义气的信奉恩仇必报老和尚又救了你一次你难免心怀感激。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一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既然有拦截庄高羡的实力又是悬空寺这等根底什么样的弟子收不到为何执着于你呢?你想过这事没有?” “这问题我倒也想过但没有什么头绪。”姜望想了想说道:“可能世间之事不是唯有利益纠缠的。大概……投缘?” “天真!” 重玄胜斥了一句又补充道:“当然或者有例外但你若总觉得自己能遇上例外那就太天真了!” “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让人家当世真人对你青眼有加非收你为徒不可?” 他咄咄问道:“你是比旁人天资高吗?你是心性好?你是有多么了不起的意志?你是办到了谁办不到的事情?” 问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语气有些无奈:“好吧虽然不想承认但你好像确实是很了不起。” “这么一分析那老和尚吵着闹着要收你做徒弟好像挺合理的样子……” “我都想收你了!”他说。 “你好歹得有个真人境界才好意思说收我吧?”姜望当然听得懂他嬉笑中的提醒正色道:“我又不蠢放心我自己会注意。” “你自己心里有数最好。” 重玄胜说着又忽的问道:“和国风物如何?” “还成。”姜望顺着答了一句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不像是你会关心的事情。” “哈是吗?”重玄胜表情自然:“随口问问!对了之后你要去悬空寺跟那个老和尚见见吗?” “胜哥儿。”姜望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我的事你都知道!”胖子嬉皮笑脸。 姜望的表情严肃起来:“看来你真有事瞒着我。” “这么懂我的吗?”重玄胜无奈极了:“好好好我投降。其实是晏抚那小子被华英宫主暴打了一顿我刚巧看见。这事他让我保密所以我没说!哈哈!” 姜望没有笑:“这种事你只会兴高采烈地讲出来根本不会瞒着我。重玄胜到底出什么事了?” 已经直接叫上名字了这足以说明姜望的态度。 重玄胜却仍只是道:“不信你回头问姜无忧嘛!你们不是很熟的?她给她的闺中密友出头呢!” 他的表情、言语都无破绽。 但是姜望太了解他了。 “你可以不说。”姜望立即起身:“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齐国。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自己看。” 姜望想得很明白如果只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那这胖子其实根本不会如此纠结。所以重玄胜瞒着的事情必然与他有关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事。 他在齐国还能有什么事呢? 他不知道但是很不安。 重玄胜揉了揉额头终于叹了一口气:“并非是想瞒着你什么。而是我其实一直也在纠结这事该不该与你说!” “事情如果与我有关我就应该知道。不存在你该不该说的问题。”姜望很严肃地看着他:“虽然你我是挚友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好吧!” 重玄胜沉吟了一阵只得说道:“事情得从海宗明说起。作为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海宗明死了钓海楼自然要有所反应。但你是我大齐的青羊镇男又是海宗明主动找的你我大齐自然要将你护住。钓海楼再强悍也不可能把风浪掀到齐国来。” “还记得你是怎么杀的海宗明吗?”他问。 姜望沉默了一会:“竹碧琼出事了对吗?” “她有意泄露海宗明行踪的事情被发现了。钓海楼已经废去她的修为将她逐出门墙并定于四月四日押她到天涯台下祭海!” “四月四日……” 姜望默默咀嚼着这个日子不幸中的万幸在于时间还有。 “天涯台是什么地方?”他问。 “钓海楼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相传是他们祖师钓龙之处。钓海楼每年都会在天涯台祭海竹碧琼只是被选定为祭品之一。同她一起祭海的有四十四人。这些人都是无赦之罪。” “你有办法吗?”姜望问。 “在临淄我都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在近海群岛我更没有面子。” 重玄胜无奈摇头:“我要是能够解决这事就不必为难也压根不必瞒着你!” “我知道了。” 姜望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 …… ps:前文“恨心人魔”误作“问心”已经修正过来。因为是出场了不少次的的角色所以说一声。起点正版网站里错字漏字我几乎全都会修过来但盗版肯定不会同步改正。 第五十二章 疾赴 朔风呼啸青云踏散。 结束与重玄胜的沟通后姜望退出太虚幻境一路东行再无停留。 无论是出于朋友情谊还是竹碧琼冒险为他递送消息、让他得以反杀海宗明的恩义他都不可能坐视竹碧琼被送去祭海。 也正是因为了解姜望的性格重玄胜才犹豫是否将这事告知姜望。他不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而是今天知道姜望已经启程回临淄后失言阻止才被姜望看出来隐瞒。 他太清楚姜望的选择但也太明白这件事情的难度。 钓海楼是整个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霸主势力在近海群岛上的声音比齐国都更宏亮。大齐的恐怖强者堂堂打更人首领出海一步都被一言喝退。 钓海楼的强势何止于此? 别说竹碧琼是的确犯了门规导致了宗门长老之死就算她再怎么无辜钓海楼定她死罪她也脱不了身! 重玄胜为姜望考虑的这些事情姜望自己当然也会思考。但他的选择不会改变。 他秉心直行不因艰苦变道。 四月四日钓海楼于天涯台下祭海现在是二月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留给他让他去找办法在钓海楼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手中救下竹碧琼。 那很难做到但他一定要做到。 十天。 姜望仅仅用十天时间就从和国横跨中域赶到了星月原。放在以前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 掌握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后却相对轻松的就完成了。 傍晚的星月原天低云薄。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恢复调息进入修行状态。 观衍说过星月原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这里也是迄今为止姜望唯一在现世找到的能够为身上图腾积蓄星力的地方。 他背后的白骨莲花与火之图腾虽然被庆火其铭巧妙地勾连在一起形成炙火骨莲。但内部其实一直泾渭分明。 姜望在炙火的部分存储修习火源图典所得的图腾之力骨莲的部分则用于存储星力。 当然因为现在获取星力难得骨莲之中常常空空如也。 庆火其铭以浮陆的图腾体系抹掉了“神”有可能的影响才有了炙火骨莲的出现。 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理解的变化让炙火骨莲可以吸收存储星力。 姜望之所以对“神祇”并无敬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浮陆一行的影响。除了创世之神“空”以外浮陆世界并不认为真的有神存在存在的只有本源窃贼信仰小偷。 那一句——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简直振聋发聩。 姜望留在星月原本是为了与观衍大师交流同时积蓄星力为自己准备手段。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离星河最近的地方突然就想到了庆火其铭。 那个在无支地窟中纵身一跃跃进幽天里的年轻巫祝。 他被幽天消解了吗?还是在幽天之中获得了真正自由? 姜望至今仍然记得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对他说的——“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青天来者我不再恐惧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朋友所以才只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姜望吐露心声。 他的确不再恐惧幽天他投入了幽天。 将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一个阶段、被认为是历代最强的巫祝庆火竹书死前彻底否定了幽之图腾的设想。 但身负幽之图腾的庆火其铭却仍然跳进了幽天中。 那时姜望跟庆火部族长庆火高炽说他祝愿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引发的变化会导致一个好的结局。 但结束生死棋后他就直接离开了浮陆世界。 好的结局发生了吗? 或许发生了吧。毕竟生死棋的胜利让庆火部获得了王权图腾得以掌浮陆百年王权。 或许…… 姜望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忽然觉得那片夜空倘若摘去了星与月其实很像幽天。 幽天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竹碧琼这位好友的艰难困境让少年郎在停下来的时候想到了远在浮陆世界的朋友吧!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姜望收拾心情开始吸收星力。 天穹大地日月星辰永远都是公平的。 星光均匀地洒落每一寸土地沐浴每一个人。 凭借着对星力的察知姜望尽量区分开繁复星辰专注吸收玉衡星力。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观衍但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吸引身在森海源界的观衍注意。 从去年离开星月原到现在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了太多也累积了许多修行中的问题……他其实没有人可以问。 相善的强者如重玄褚良、叶凌霄其实都不算太亲近。 苦觉或许不会吝啬指点但他既不愿意做人家徒弟又要人家指点未免说不过去。 倒是观衍虽然接触不算多可内心很是亲近。 这一等就是三夜。 观衍始终不曾有声音传来骨莲中的星力倒是蓄得差不多了。 第四夜的时候姜望决定天亮就离开。 还在上半夜骨莲中的星力便已经蓄满。他默默记下这个时间在星月原三夜半即可吸收足够的星力蓄满骨莲。 这意味着三夜半就能够存储一记可怕的杀手锏。 当然不会有在生死棋中亿万星光加持的那一剑强大。 之前在浮陆世界的无支地窟他斩杀星兽获得的纯粹星力蓄满了整个炙火骨莲。才能让腾龙境的他一剑击败神通内府的雷占乾。 因为对火源图典的修行图腾之力亦有妙用所以姜望只“腾出”了半个炙火骨莲的位置。积蓄的星力自然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且这种星力不如那种斩杀星兽所得的星力纯粹也因此没有那么强大。 但尽管如此蓄满骨莲的这些星力一次尽数加持少说也能增加一个神通内府级别修士的杀力。 或者用一个更直观表现来说——应能与开拓二府的雷占乾杀力持平。 至于姜望自己彼时他越一府战胜雷占乾还有很多人说他是运气占优。华英宫主姜无忧也认为他与雷占乾的真实实力相差仿佛雷占乾实力并不输输在准备。 但到了现在姜望自问真实实力已经足够碾压雷占乾任雷占乾怎么准备也无用。 当然今时今日雷占乾早已经不是他的目标。 若要在临淄城里找一个同境的对手他最想试试的其实是轻松接下他三昧真火的那一位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当然如果重玄遵一年之期满还未能成就外楼。 他也很想看看何为“夺尽同辈风华”。 三百里临淄城鱼龙共舞。 愈是天骄愈羡风云。 念及那些波澜壮阔姜望忽然不想再等了。 在星月原盘桓了三天也未等到消息。或许观衍只是不想再见他。 那就不要再打扰了。 姜望站起身来。 但那个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忽然被他所感知—— “小友是在等我吗?” 第五十三章 仍要见天涯(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前辈!”姜望面露惊喜。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身周大约十丈范围内玉衡星力骤然浓郁了许多甚至是将其它星力都短暂排开。 “你的进步让我惊叹。”观衍说道。 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凭借星力的接触他居然就能感知到姜望的修为。 姜望既惊又佩:“我这点进步跟大师相比又算得什么?直如萤火之于皓月哪里能见半点光辉?” 观衍似乎是笑了并且也并不介意让这种情绪通过星力为姜望所感知:“你口才见长。” “您见笑了。”姜望不太好意思。 自觉马屁是否太露骨了些不够圆润。 便‘听’观衍继续道:“上次与你交流你提的一些问题就令我好生惊叹。今日一见你又何止倍增于前?真是英雄年少。” “我只是肯用功罢了。”在这位观衍大师面前姜望并不认为自己有膨胀的资格:“多亏了您的指点才使我免于固步自封。” “闻道有先后我只不过是早生数百年走过一些歧路帮你抹掉而已。”观衍温和地回道:“以你的天资悟性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要有求于你。” 上次明明只是单方面的指点他却很顾及姜望感受的说成交流。把自己的功劳抹掉鼓励姜望的天资。 就像在森海源界里苏绮云深受感动之余提出要多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观衍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集齐小鱼的复活材料已经很难是连观衍这等人物都觉得“很难”的难。集齐两套复活材料几乎不可能做到。 但彼时的观衍也只是说“我在此界等你。” 观衍的温柔是姜望在任何这等级别的强者身上都没看到过的。 他拥有真正的慈悲与仁悯难怪小烦婆婆已经白发苍苍却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望正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哪怕不为别的就观衍之前那一夜的悉心指点便足够他感怀至今。 一位至少曾经达到神临境界肉身崩解、神魂破灭之后又以一点真灵开辟新路能够凭借玉衡星力沟通现世的存在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这种人物的悉心指点多么难能可贵! 可以说帮助姜望少走了多少弯路。 他这一路修行过来诚然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很多敌人阻挠。但同时也一直有很多人支持他、帮助他。观衍便是其中一位。 观衍当然不难判断出姜望的真诚所以他再次笑了:“就像之前帮我送还僧衣那样?” 不计回报仅全一诺。 “就像那样。”姜望道。 观衍于是道:“好。” 不等姜望再起话题他又直接问:“你这次特意来找我是被什么问题所困惑吗?” 简直太体贴了! 姜望亦不扭捏直把积累的所有修行问题按照重要程度一个个的问出来。 观衍很有耐心一一作答直到天边微亮这一番指点才算作罢。 临别之时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前辈您知道钓海楼吗?” “还有些印象。”观衍说道:“是近海最强的几个宗门之一。怎么?” “那您知道海祭吗?”姜望又问。 观衍静默了一阵大概是在回忆。 “这事情不应该是你现在知道的。我也只是以前听几个师叔师伯们说过。” 观衍的师叔师伯那就都是止字辈高僧了。 与姜望这等无根无底的修士不同。作为当年悬空寺诸弟子悟性第一观衍自然是能知晓一些超出他实力的隐秘的。很多时候可能只是长辈的几句闲聊就是旁人永远不得而知的隐秘。 观衍继续说道:“这是近海群岛的一个传统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而做祭品的一般都是人族的大奸大恶之辈。” “我的朋友绝非奸恶之辈!”姜望说。 观衍停了一下才道:“过了这么久我也不知近海群岛的传统是否还被严格遵守。所以对于你那位朋友的人品我无法做出判断。听你的意思……你想救他?” “是。我一定要救她。”姜望说。 “如果你要问我的建议我的建议是不要去。”观衍说道:“钓海楼向来强势、霸道在近海群岛说一不二他们的决定是不会被你的意志动摇的。” 姜望只回道:“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意志也不会被您动摇。燕枭更是如此。可是前辈您止步了吗?” “我感受到你的态度了。”观衍说。 相较于这少年郎对朋友的相信他其实更相信近海群岛的传统。 对于姜望他是认可的。但是对于姜望即将被送去祭海的朋友他持怀疑态度。 但姜望决心已下他很清楚一颗年轻炙热的心坚定起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不再相劝。 “您只要告知我一些信息我就已经感激不尽。” 姜望说道:“您说近海群岛祭海是祭奠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那些英灵是谁?又是与谁交战何以称英灵?” 观衍回道:“我虽已还俗再非悬空门人。但规矩需守传统仍需尊重。这些事情你现在还不应该知道。” 时至此时天边晨晖隐现。 在渐渐消散的星光中观衍留下了这夜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能告诉你勤勉用功多加小心。须知不成外楼不出海。” 天亮了。 星月原一片亮堂天地之间无限光明。 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灿烂世界…… 姜望仍盘坐于地细细咀嚼从观衍这里得到的信息。 “不成外楼不出海”说的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许象乾和李龙川不都已经出海去近海群岛了吗?他们并没有外楼境修为。还有李凤尧不也早就去了近海群岛吗? 或许时移境迁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观衍提供的信息并不能作为完全的参考。毕竟观衍失陷森海源界之时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问观衍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多一些了解。重玄胜那边肯定有更详细的情报准备。 或者这几百年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依然强势霸道依然占据近海的统治地位。 如观衍这样的悬空寺嫡脉传人也说钓海楼霸道强势。 连齐国这样的东域霸主也在近海群岛让钓海楼三分。 或许钓海楼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预测…… 但那又如何? 少年郎仍要去彼方仍要见天涯。 灿烂晨光洒落姜望的脸上让他的棱角更显清晰。 他握了剑站起身来步步踏前步步升高。 足下青云朵朵而散迎着朝日明辉仿佛……踏光而行! 第五十四章 久疏问候 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路再无停留。 过阳地而不入青羊直接奔赴临淄。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重玄胜等在“信”字门外。 选在此门大有深意。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临淄重玄胜就是带他走的信字门为的就是提醒聚宝商会人当言而有信。 后来聚宝商会执意毁诺苏奢避而不见才有了重玄胜用计许放青石宫外剖心。偌大的聚宝商会倾如山崩。 到如今聚宝商会早已经风流云散曾经风光一时的苏奢也死在姜望面前已经化入泥土混为尘埃。 现在姜望如约归来又将为了朋友奔赴弦月岛。 还是在这信字门。 信者人言也言必要行行必要果。 当姜望从官道的尽头走来再一次来到巍峨的三百里临淄城下看到城门前那熟悉的胖大身影以及其人身后依然身披重甲的十四。 尽管一路行来颇多疲惫尽管记挂着竹碧琼的事情他还是笑了。 “你们在等什么?”他远远地问。 十四依旧是不爱说话的藏在重甲底下雕塑般杵在那里只抬了抬手。 重玄胜笑得眯起眼睛。 比起他第一次跟姜望匆匆来临淄的窘迫时候他现今在临淄的势力已不同往常。基本上已经蚕食了重玄遵的生意份额只剩一些无法撬动的根基——那些部分除非重玄遵彻底退出族长之位的争夺不然只会永远跟着重玄遵。就像重玄胜这边的德盛商行就像重玄褚良帮他组建的影卫就像十四。 作为今日临淄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子重玄胜只带了十四来迎接姜望。 他们之间本也不需要什么排场不需要那些面子上的工夫。 与王夷吾一战之后整个临淄都知道在任何时候姜望都会支持重玄胜重玄胜也都会支持姜望。 “在等你!”重玄胜说。 他一步踏出。 年前王夷吾袭杀不成被姜望击败。又有凶屠重玄褚良出头重玄家两位侯爷联袂施压向镇国大元帅讨要公道最后以王夷吾罚入死囚营三年不返临淄终局。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阶段性竞争便告一段落以重玄胜大获全胜为结果。 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把王夷吾赶出临淄城还有很多人并不知晓的主导了聚宝商会垮塌之祸。 已经没人会怀疑重玄胜有与重玄遵相争的资格。 但至今没来得及正式落子的重玄遵仍然是重玄胜面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走后重玄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修行用功明显是为缩短两人的修为差距而努力。 许多人都在等待看重玄胜何时圆满腾龙叩开内府看他摘得什么神通。 但重玄胜反而不急不躁定在腾龙境中打磨了又打磨。 以至于渐渐都有声音传出他是不是被王夷吾打灭了潜力失去了摘得神通的可能才迟迟不肯叩开内府。 不然他当时又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凶屠何至于怒不可遏不惜与军神硬顶呢? 传言愈演愈烈重玄胜一直不做回应只牢牢把握着势力与修行。 今日所有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 因为重玄胜一步踏出来气势已然暴涨。 “道脉腾为龙一旦飞出海。 会见五轮光斩得天地开。” 修行界流传下来的这首佚名小诗道尽了晋升内府的华彩。 从通天海到五府海腾龙一跃内府叩开! 天府秘境之中重玄胜早已定下神通。 此时步步前跨气势节节拔升。 忽而拔身一起那本就肥胖的身躯骤然膨胀暴涨起来! 一丈、两丈、三丈…… 他暴涨的身形引起了城门附近百姓的惊呼。 临淄城的城墙高达三十三丈而重玄胜此时的身形几有半城之高将近十五丈! 神通法天象地! 这尊巨人立在临淄城外大步一跨探手向姜望捉去。 洪声如雷震得天边云散:“有朋自远方来久疏问候!” 一只大手盖压天地直如高山倒转。 大概是记恨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咄咄逼人挑战发起了一次又一次重玄胜这一下事先并未与他商量。 但姜望不惊不乱只道一声:“来得好!” 足踏青云从容自重玄胜掌中脱出。 青云朵朵在空中聚而复散。 一步离掌势一步近巨人躯再一步已在巨人头顶! 这巨人的每一根长发都粗壮得如蟒蛇一般纠缠拥挤在一起挽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发髻。此时堆在姜望面前又厚又重。 重玄胜的发髻通常都是十四打理。但十四的天赋显然主要在重剑之上簪发的造诣平平无奇。 姜望朗声而笑:“许久未见便为你修此乱发!” 长相思仓啷出鞘寒光骤动。 “好兄弟使不得!” 重玄胜将身一摇已经急剧缩小恢复本貌。他身上那件宝衣随着他变大变小安然无恙。 姜望也就收剑入鞘跟着落下身来似笑非笑:“问候完了?此间不便发挥回头老地方?” 重玄胜并不接茬只哈哈一笑:“走清心小筑去为你接风洗尘!” 清心小筑是重玄胜经营的一家小茶楼基本不对外开放。姜望出发去七星秘境的时候临淄的一帮朋友就曾在这地方为他践行。 姜望有些意外以重玄胜往日的习惯竟然不是在红袖招或者别的什么名馆设宴。但也什么都没说。他本身也对青楼妓馆无甚留恋只是要有个地方与朋友叙叙话在哪里都是一样。 重玄胜带路大摇大摆的往城里走像极了某个偏僻小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 适才与姜望的那一番交锋彼此都未动用全力姜望未用神通他的重术也未施展。本就只是为了在临淄展现神通罢了。 重玄胜这种聪明人特意选在姜望归来这一日摘下神通自然是有他的考虑而非简单的一时兴起。 这般动静惊人的神通若在临淄城里展现北衙立刻就得请他去吃一顿挂落在临淄城外便无此考虑。 越有气势越好越是威风越好。 法天象地是毫无疑问的强大神通足够堵住所有质疑重玄胜修行潜力的嘴。 而他非常清楚姜望这次回临淄要做什么。 所以惯于韬光养晦的他才肆无忌惮的展现天资展露未来。 因为…… 他要最大程度调动他的资源了。 第五十五章 沧海 资源给够尊重给够当然是掌权者应该做到的事情。 但要想得到更多的拥护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让人相信跟着你前途无量。 你要成为更好的选择才会被更多人所选择。 这是重玄胜之所以展现法天象地的原因。 经营上他已经超过太多人绝不输于重玄遵。现在他证明的是他也有足够的天资可以成为一名强大的超凡修士。 如此他才能够争取到更多的重玄家资源用以帮助姜望影响钓海楼的祭海结果。 劝阻他已经劝过。 他也试着隐瞒。 但姜望下定了决心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疾奔回临淄那他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就只剩毫无保留的支持。 姜望跟在重玄胜后面走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重新唤醒他对这座伟大城市的记忆。 临淄城的街头基本上是不存在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的。 因为在这个大齐帝国的繁华心脏里太多蛟龙潜水。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到七八个高官还有三四个爵爷。 谁家的少爷也不敢说自己能在临淄肆无忌惮。 所以重玄胜此刻大摇大摆的嚣张姿态就格外惹眼。 但恰恰他就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在临淄嚣张的世家子威风八面。 比起当初刚从重玄族地到临淄混迹时候的谨小慎微几乎是判若两人。但这就是重玄胜想让人看到的、知道的。 他在确定他的优势要让人们心里达成他已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共识。 跟在这胖子身后招摇过市姜望有些许的尴尬但还能忍受。毕竟也算是有些习惯了。 就是十四时不时看过来一眼让他很是意外。 十四从来是不说话的最初他甚至以为这黑甲武士是个哑巴。后来相熟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便算招呼极少开口。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姜望主动问。 十四脚步不停身上甲叶交响。 闷了许久才终于闷出一句——“他的头发不乱。” 姜望看了看重玄胜的发髻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确实不乱是我切磋之时随口乱说。这发髻簪得条理分明根根服帖实乃上上品!” 十四明显没有重玄胜的厚脸皮受这一夸马上就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欸望哥儿。”正大摇大摆张扬其事的重玄胜? 忽的扭头回来:“你怎么出了一趟远门? 现在油嘴滑舌的?青牌的任务那么锻炼人吗?” 经重玄胜一提醒姜望这时才想起来? 他离开齐国的时候? 是带着青牌捕头的任务的——追缉地狱无门的杀手。 待会还得去北衙复一趟命。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重玄胖突如其来的“批判”更让他意外。 他想了想? 看了看重玄胖又看了看十四? 看了看十四? 又看了看重玄胖…… 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接风洗尘的地方在清心小筑。 说不定不止这次以后都没机会让重玄胜请客去红袖招那等好地方了…… “在后面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 重玄胜一把拽住他:“走我边上来!” 披甲的十四沉默走在他右边他一把将姜望拽到左边? 用自己庞巨的身形? 隔开了两人。 姜望任他拽动只哈哈一笑却什么也不说。 重玄胜明显恼羞成怒恶狠狠道:“跟我说说吧这趟回临淄? 你的乔燕君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乔燕君是齐国历史上有名的女子有名就有名在她的富贵豪绰。据说出嫁的时候? 以临淄城一整条长街作为嫁妆嫁给了一个在很多人看来平凡无奇的小子。那可是临淄城的一条街! 齐国人常用乔燕君出嫁来形容女贵男贫的情况。 姜望在齐国呆了那么久? 自然听得懂重玄胜讽刺的是什么。 无非是旧调重弹攀扯他和叶青雨的关系。 但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怎么从你的问题里? 听出来一点做贼心虚?” 姜望感觉自己难得的在言语上占了上风? 不由得精神抖擞起来? 正要趁热打铁。 一旁的十四冷不丁道:“快到了!” 她的声音其实很柔软但莫名似重剑劈落开山破岳。 姜望讪讪地闭上了嘴。 虽然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明明没有到。但把十四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都逼得主动说话了再逼下去可能会被围殴……吧? …… …… 清心小筑。 十四仍如以往一般拄剑立在房间角落。若不熟悉她未听过她说话很难不觉得她是一座雕塑。 她身上的黑甲看起来更重虽然也是极好的甲。但显然不可能达到负岳的高度连破损之后再修补的负岳也比不上。 倒是重剑光华内敛瞧来不凡一些。 一问就知是高价请廉氏铸兵师所铸。有廉雀的关系在这柄剑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可能达到长相思的品质名器毕竟可遇不可求。 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到了这里他们不再互相揶揄而是直接说起正事。 早在太虚幻境里他们就有了默契。 姜望直接开始赶路而重玄胜毫无疑问地全面搜集情报。 因为之前并无太多接触的关系对于近海群岛他们都知道得太少。 “我听人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姜望先问。 “看来你也搜集了不少消息对那个姓竹的还真是够上心的。”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就此展开什么言语嘲讽也没有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大概觉得他是从廉氏或者青牌捕头那里得来的情报认真讲道:“这与我正要跟你讲得海祭有些关系。” “我也是在接掌一部分家族权力之后才有资格知晓了一些信息。你说的这句话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直到现今也适用。这个出海指的不是离开我大齐海岸。指的是近海群岛之外……那茫茫沧海!” “沧海?”姜望若有所思:“沧海中有什么?沧海水族吗?” 整个现世最浩瀚、也是唯一已知的海域就在齐国以东名为沧海。 “沧”者水之粮仓。它天然生产食物孕育了无数生命是一个彰显伟大的字。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海族。水族与海族完全不同。水族是我们的朋友海族……是我们的敌人!” 第五十六章 一日赴海两千三 “海族?” 在西境长大的姜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就连现世难见的妖族他都有所耳闻过并且还在旭国的凶兽巢穴里见识过知道了妖族之于开脉丹的意义。他也听说过魔见识过魔甚至是真魔宋婉溪就在他面前坠入万界荒墓。 但海族着实陌生。 重玄胜苦笑:“何止是你呢?我生在齐国此前对海族也与你一般陌生。” 他问:“你应该知道中古时代结束的标志事件是什么吧?” “这点历史道院还是讲过的我记得是‘人皇逐龙皇’。” 说到这里姜望停了一下:“龙族?海族?” 重玄胜唏嘘道:“中古时代的尾声人皇烈山氏将龙皇放逐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近古时代之后关于龙族的消息都已经完全消失。你有没有想过龙族去了哪里呢?” “龙族从未消失他们一直想着重归现世。” “而海族最早只是忠于龙皇的部分水族。” “在中古时代那场人皇逐龙皇的大战中水族发生了分裂一部分盟于人族仍称水族另一部分随龙皇退到了沧海此后永为海族。” “一开始水族和海族只是名字不同立场不同。但随着漫长的时光演变他们的种族根源也已经有了不同。现如今水族就是水族海族就是海族不可能再混淆。” 姜望听得很认真:“所以说海族就是龙族与中古时代部分水族的后裔?” “可以这么说。”重玄胜点头认可:“但或许也融合了一些沧海原有的种族只是我得到的消息不够详尽无法确认。” “海族一直都存在吗?”姜望问:“那为什么在东域也都几乎从未听人说过?” “你以为齐国为什么伟大?为何能独霸东域何以是天下强国?” 重玄胜声音沉缓:“因为齐国大军镇守着海域使人间千百年不闻世间有海族!” 姜望肃然起敬:“就像荆、牧两国大军镇守边荒阻隔魔潮一样。这么多年以来沧海也一直在发生着战争?” “我也是这次特意查询海上情报又有了一些权限才能够得知这些。” 重玄胜也在感慨:“我常常想齐九卒兵锋无双为何吞一个阳国还这么小心翼翼文并多年不得其果要轮到我一个小辈来推动。我一直以为? 是景国牧国的牵制。现在才知道? 主要是因为我齐国大部的精锐都被海族牵制。” 姜望疑道:“如果常年有大军战于沧海? 海族的消息不应该藏得这么深才对。大军一发? 成千上万如何做到每个人都保密?” “这就是涉及到你说的另一个问题了。” “不成外楼不出海?” 重玄胜点点头:“沧海与近海之间? 有一方界域名为迷界。是人族与海族的主战场。那里‘天穹为夜? 海面无光? 不见西北不分东南。’只有外楼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够进入那个战场。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接引就一定会迷失于海上? 所以才有‘不成外楼不出海’的说法。” “海族存在的消息从未真正隐藏? 只是它从来不对外楼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开放。这是强者的责任和承担也是站在修行之峰的人对后来者的保护。” “我大齐所有外楼境以上修士都需去海外戍守。斩杀海族或者戍守时间足够? 才能够被轮换下来。而外楼境以下的修士或普通人都可以活在大海风平浪静的美好想象里。” “这让我心生敬意。”姜望说。 在那个‘天穹为夜? 海面无光不见西北? 不分东南。’的迷界齐国的外楼以上强者厮杀于其间? 无日不战。 这就是强国的承担吗?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体现它的复杂与多变。 一方面旭国那样的小国? 对齐国的掠夺恨之入骨。另一方面? 也许正是齐国镇守海域旭国那样的小国才能够存在下来。 在这时姜望又想起了观衍所说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是为了祭奠战死的英灵。 那些人若是与海族奋战而死的确担得起“英灵”之名。 想到这里姜望又问道:“近海群岛的那些宗门也参与同海族的战争?” “这就是历史遗留的问题了。” 重玄胜讲述道:“日出九国你是知道的现在所剩无几。它们的前身是曾经一统东域的霸主号称日出之国的旸国。” “当年旸国极盛而衰一朝覆灭之时沧海险些失守。海族大举入侵攻入近海。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自发前往近海群岛帮忙守岛。” “据记载一日间最多有两千三百名修士横空过境奔赴海上战死者不计其数。最终抵御住了海族的进攻。” “活下来的修士有很多就留在近海群岛随着时光变迁才有了今天的近海群岛众宗门。代表他们的先祖永镇海域。” 想象那一幕吧。 东域霸主一朝覆灭海疆顿时失去了屏障。 海族冲过迷界攻入近海想要重归现世。 而数不清的修士从天下各地赶来横空过境奔赴海上。 每一个超凡修士都要经过漫长艰苦的修行跨过一重重难关才能够攀越高峰最终超凡脱俗。 但在海疆危难之际。 超凡修士们自发赶来。 不是一个两个。 是几十成百上千。 最多一日赴海两千三! 使天下修士如此海族如何能不被压制! 如果说左光烈让姜望看到了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那么重玄胜所描述的那一段历史就让姜望看见了超凡的责任与超凡的承担。 “钓海楼也是那时候建立的吗?”姜望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钓海楼的历史比那一批宗门都要悠久。远在天下修士赴海之前钓海楼就在镇守海疆的最前线。甚至于钓海楼圣地天涯台所对着的就是迷界!” 重玄胜也在叹息:“在你决定回临淄之前我跟你说竹碧琼没办法救下来。那时候我还不了解近海群岛的情况但是在我了解之后……我仍只能这么说!” 有时候最难应对的其实是敌人的伟大! 倘若钓海楼等同于海宗明贪婪、狠毒、狡诈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破坏钓海楼的海祭救下竹碧琼。 但恰恰钓海楼有着荣耀的历史并且这么多年依然在坚守荣耀。 那要如何才能对付它? 第五十七章 抬棺守门,天涯钓龙 清心小筑里重玄胜继续讲述钓海楼的历史。 “近海群岛现存的大部分宗门都是天下赴海那一战之后所新建。在此之前的海上宗门几乎都倾覆在海族的进攻里。只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重玄胜想了想又道:“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 “哪两个?”姜望问。 “一个是旸谷一个是钓海楼。” “旸谷?” 钓海楼姜望已经知道而旸谷这个名字实在叫人无法不生出联想。 神话里的日出之地即为“旸谷”。 曾经统合东域的庞然霸主也以“旸”为国名。 西北至无尽流沙方止西南停于夏国剑锋山前西进中域与景国争雄。彼时的旸国如日中天说是日出之国并不为过。 严格来说现在的近海群岛曾经也是旸国的领土。 “之所以我对这个宗门的说法有变化是因为作为宗门它的确是从天下修士赴海那一战之后建立。但它驻守海疆的历史却远远不止这些年。” 重玄胜态度很认真地说道:“它的前身是旸国守海的一支军队。驻守海疆的历史几乎与旸国的历史一样悠久。但是在旸国濒临灭亡末代旸君大肆抽调军队上演最后疯狂的时候唯独这一支军队拒绝回援国都。” “因为他们认为相较于旸国的辉煌他们有更值得守护的事物那就是人族海疆的安宁!”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和钓海楼以及近海群岛原先那些宗门前期的坚守才能够等来后来的天下修士赴海将海族重新逐回迷界之后。” “但是在那一战结束海疆重获安宁之后。那只军队的主帅便横剑自刎了。因为旸国已亡皇室血脉断绝他身为旸国的将军? 自觉有负国恩。在他死后? 剩下的人便继承他的遗志继续镇守海疆。他们都是旸人? 但旸国已灭? 所以他们以‘旸谷’为名立宗寓意永远在日出之地? 抬棺守门!以示不忘故国。” 姜望长叹一声:“可歌可泣!” “至于钓海楼……”重玄胜说道:“他们的历史更为悠久。据说是在席卷近古时代的浩劫中海族卷土重来。钓海楼的祖师坐镇天涯台。牢牢守住海疆? 一人? 一竿天涯钓龙!所以天下都承认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权利哪怕后来旸国独霸东域、虎视天下之时也不曾驱逐钓海楼。” 一人? 一竿? 天涯钓龙! 这是何等威风何等气魄! “令人心向往之恨不能亲见!”姜望叹道。 “当然这只是钓海楼的传说并没有史料佐证? 无法确定真伪。但钓海楼在抵御海族的事情上千百年来? 的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重玄胜轻轻拍了拍脑袋似乎也觉头疼:“总而言之? 钓海楼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贡献? 强势的实力? 并且有近海群岛首屈一指的影响力。你要动摇他们已经定下的海祭活动? 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叔父的确在近海群岛上经营但一来我们并不亲近二来我重玄家在海上的影响力实在不够就连崇驾岛都是才从田家手里换来且只有十年开发权。我压上所有筹码也没办法在近海群岛跟钓海楼站上同一张赌桌。” 重玄胜的叔父重玄明河是老侯爷重玄云波的第四子。常年在海外发展很少回临淄。 他三哥重玄明山的战死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他二哥重玄明图的身上。所以对于重玄明图的儿子重玄胜他难免感情上也很复杂。这么多年倒是未有怎么刁难过重玄胜却也没怎么亲近过。 两人上一次联系也是因为姜望的事情重玄胜搜集海宗明情报的时候特意请托了他。彼时他倒是没有拒绝。 但今次不同。一个海宗明且离了近海群岛重玄明河或许不在意随手就办了。涉及整个钓海楼他有心也无力或者也未必有心。 以重玄胜的家世重玄胜的智慧都说此事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说明想要救下竹碧琼的确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姜望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重玄胜的智慧笃定其人的判断。 但他双手扶剑剑横于膝只道:“竹碧琼是为我受刑没有她的消息我那时不可能反杀海宗明。” 他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坚定:“就算没有可能我仍须尽我所能。” 重玄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蚍蜉撼树肯定无用欲摇大树须借狂风。” 他并不情愿说这些不愿意姜望为一个竹碧琼做太多事情但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姜望徒劳冒险。 毕竟正是这样的姜望这样言出必践、重情重义的姜望才在当初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切实陪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所以他终于还是给出了他的建议:“旸谷在迷界拼命太过势力始终难以发展其余宗门缺乏底蕴更少威望。今时今日在近海群岛上其实只有我大齐的声音能够与钓海楼相比。但是大齐的声音不是你或者我的声音。你我都远远代表不了大齐。” 所以谁更能代表大齐呢? 以姜望现在的层次还没有随时陛见的资格。最能代表大齐的帝君他们想都不用想。其余什么镇国大元帅大齐国相都是如此。 他能够接触到的也就是姜姓皇室的几位皇子皇女。 如姜无庸这样毫无希望的皇子肯定不行。 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大齐发出声音的也就是那几位“宫主”。 可是向有意龙椅的皇子靠拢对重玄家来说这是很危险的失分行为。重玄家本身的实力底蕴根本无需扶龙。 所以只能姜望自己出面。以他个人得名义请托。重玄胜以及他身后的重玄家不会在这当中发挥任何作用。 那么这就是见证他个人价值的时候了。 或者说是见证他在齐国人心中的价值。那种价值或许并不完全等同于姜望本身但无疑更被人认可、更具说服力。 为姜望一诺谁愿出价。 出价几何? 第五十八章 温玉水榭 纵观齐帝诸子女。 太子姜无华自是不必考虑。 这些年来无论临淄城如何风云变幻这位太子殿下几乎从不露头。 废太子姜无量是被囚禁在青石宫中齐帝不许他出门一步。 而姜无华好像也将自己囚禁住除了必要的节祭以及入宫问候基本上常年在长乐宫中不出门。每日就是烹饪、调弄花草看书绘画…… 如他的名字一般不见半点浮华。 更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那样满天下乱跑。 那几个优秀的弟弟妹妹到处经营为冲击储位而努力。他却八风不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因为他已在储位他已是大齐储君。 倘若齐帝现在遇到什么意外他就是这个庞大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 先不说姜望并不认识这位大齐太子就算找到机会认识了姜无华也绝无可能为他出手。太子殿下巴不得藏在东宫无人问自不会去近海群岛搅动风云。 再往下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出声音的皇子皇女中。 三皇女华英宫主姜无忧在姜望与雷占乾一战之后特意来招揽过姜望态度不算恳切但也没有很随意。还特意提醒过姜望要他和重玄胜小心青石宫。 现在想来相较于其人招揽的意愿恐怕她挑拨重玄胜继续试探青石宫的想法更多一些。可以列在考虑之中作为备选。 九皇子养心宫姜无邪自七星谷后就多次表态招揽而且诚意很足。姜望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时候表现得略显轻佻无礼但也不失为真性情的一种表现。而且接触到现在也还算和睦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请他帮忙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除此之外就只剩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这位皇子殿下最肖今帝向来也最得宠爱。行事大气磅礴落子着眼于天下或许愿意开出一个好价钱。但他表哥是雷占乾姜无邪行事再公正也不可能不顾血缘亲情。他断无可能向雷占乾低头雷占乾显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因此长生宫没有考虑的必要。 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有资格争夺大齐龙庭的就这四位。诸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拥有自己的宫殿。 其余皇子皇女要么是早早放弃? 一生做个富贵闲人。要么还有野心? 也在努力但只如姜无庸一般? 显得徒劳无力。 要在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里争夺帝位? 仅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借势上来思来想去? 还是姜无邪最合适。 两人毕竟在浮陆世界算是有过并肩之谊说起来? 还是姜望击败雷占乾? 帮他占了一个好名次。虽然彼时姜无邪去七星谷可能是别有目的。 交情是有的不够也实在谈不上有多深。不像重玄胜这边他可以随意开口。说到底? 最终还是要看他能拿出什么交换。 “姜无邪会要什么?”认真考虑全盘之后? 姜望抬头问道。 论及对姜无邪的了解他肯定不如重玄胜。 他得知道姜无邪要什么需要知道什么条件才能够打动姜无邪。 去近海群岛在钓海楼的海祭上帮忙出头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以姜无邪的身份地位? 也绝不轻松。 “你啊。”重玄胜看着他说。 向来寡言的十四噗嗤笑出声来。 笑声挤出面甲? 在这间茶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望眉头紧皱。 重玄胜却很认真:“身为天下强国齐国的皇子整个大齐帝国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那几个人之一。有朝一日? 他有可能掌握现世最巨大的权柄整个现世? 寥寥几人能与他比肩。他缺什么?你拿什么能打动他?” “你的什么宝物、秘法、器具? 在他的滔天富贵面前都是无用。他要的? 是把可能变成必然。是从争夺皇位的人变成坐上龙椅的人。” “而你是谁?你是同境击败了王夷吾的腾龙境第一是一府战胜二府雷占乾的大齐天骄!未来可期众所周知。只要你不死人们所期许的王夷吾的未来很可能属于你。” “你有机会成长为绝世强者你是有机会帮到他的。” “为了这个可能。他应该愿意付出很多。” 在重玄胜提出借势的建议后其实姜望心中也有预计。 不仅仅是姜无邪要请动这些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声的皇子皇女他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没有交情只能谈利益。就算真的有交情围绕在这些皇子皇女身边的巨大利益集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以交情来考虑问题。 而论及付出最直接、最有力的一点就是帮他们争夺那把龙椅。 只是姜望心中也有顾虑。 他看着重玄胜道:“我如果帮姜无邪争储会不会影响到你?” 重玄胜笑了笑摇头道:“你帮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们重玄家绝不参与争储。哪怕你我亲如兄弟旁人也不可能把你的选择按在我身上。” 他这番话的前提其实是姜望参与齐国皇室夺嫡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把重玄胜拖下水。而以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这很容易做到。比如姜望遇到其他皇子皇女的某种手段却以自己的名义请重玄胜救他。重玄胜只要一救就被拖下水了。 但重玄胜很清楚姜望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其人心中自有尺度。所以才能够坦然的说不会被影响。 “我知道了。” 姜望说罢便起身。 诚然海祭之日尚远但准备终是越早完成越好。 尤其这些准备他甚至并不能确定有用。 越了解钓海楼越是能感受艰难。 “望哥儿谈完事情就走连回霞山别府歇个脚也不曾。”看着房门关上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担的责任太重了。” 他撑着脑袋的手轻轻拍了拍。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姜望。不是么?” 他转头看向十四:“你怎么不说话?” 十四慢慢走过来将他的手拿开:“少拍脑袋会掉头发。” 她跟姜望算是相熟了关系也算不错。 但她眼里始终只看得到重玄胜始终是那个把自己藏在盔甲里、想要保护重玄胜的小女孩。 重玄胜是她的第一眼是她的第一念。 …… …… 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之主却并不常住养心宫大约是觉得齐王宫里太压抑又或者行事不很方便。 总之他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温玉水榭。 就是许象乾总去“采风”的那个温玉水榭据说很能激发人的灵感很有诗情。 去年的时候姜望为了修炼道术八音焰雀把四大名馆转了个遍八音茶挨个尝过对这地方并不陌生。 四大名馆能成为三百里临淄城中独一档的风月圣地盖压群芳背后都各有倚仗。 事实上温玉水榭背后的那位倚仗就是姜无邪。水榭名义上的主人美名动临淄的秦潋正是姜无邪的女人。 嗯之一。 皇子经营青楼说出去不太好听因而姜无邪基本隐在幕后。 这事情寻常人不得而知对重玄胜这样的人物来说自不是秘密。 离开清心小筑姜望轻车熟路径直赶到温玉水榭。 说轻车熟路显得他好像是什么风月场中的班头似的不太符合姜某人的正经作风。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熟了…… 当然。都怪许象乾。 刚刚进门没多久竟被一位美艳妇人认了出来:“哎哟姜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还是这么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姜望对她并无什么印象但她好像是负责这温玉水榭的迎来送往声音柔腻:“不知今回想见哪位姑娘?” 来这里几次都是为了八音茶。每回要么是许象乾呼朋引伴要么是重玄胜大张旗鼓。姜望惯来是低调品茶琢磨道术得。 倒没想到还能被这美妇注意到并且这么久之后还能认出他来。 不得不说温玉水榭不愧是四大名馆真是处处显见高明。 “噢。”姜望随口回道:“我找秦姑娘。” 这中年美妇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公子莫开玩笑。” 姜望知道闹了误会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找秦姑娘是为了找秦姑娘的朋友。” 秦潋的朋友自然就是姜无邪了。 作为温玉水榭里负责迎来送往的人物这中年美妇既然认得姜望当然也能够明白姜望的分量。毕竟是大齐天骄有爵有职。现在已经耀眼未来更是可期。 不然若是一般人说出姜望刚才那句话她早就叫人来乱棍打死了。 “不知那位公子是否得空。”美妇人柔柔一礼身如扶风之柳柔而又软:“容我去问一声?” “麻烦了。”姜望很懂事的取出一块道元石递了过去。 金银之物在这温玉水榭恐怕很难打动人。 “没做什么正事不用付钱。”美妇一翻手轻轻将他的手按回去纤白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若有似无地划过。 风情万种地瞧了他一眼:“除非你想跟我发生点什么……” 第五十九章 水中亭 姜望哪里吃得消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眼瞅着力压王夷吾的大齐天骄被自己一句话定住美妇人捂嘴笑了起来。 眉眼间春意盈盈但她这等欢场班头最知什么叫点到为止余韵悠悠。也不多说盈盈地又看了姜望一眼扭着腰肢便走开了 恍惚一颗浑圆挺翘的水蜜桃忽左忽右地在眼睛里晃悠勾着人的视线总也不肯松懈而后兀地一个折转便消失在廊道尽头。 叫人怅然若失。 许象乾总来这里“采风”或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姜望杀人削骨直如庖丁解牛解起风情来还不如解衣利索。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想着…… 若发生战斗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最快获得优势。 脑海里才过了两式人道剑式以及一门焰雀衔花那美妇人便摇动着身体又走回视线里。 唔这一剑须向着…… 姜望下意识瞧了一眼这美妇白腻的脖颈赶紧将剑意散去。 罪过罪过。他在心里致歉。 美妇人自然注意到姜望眼神停留的位置但显然也会错了意。眼角带笑有意无意地拉了拉衣领但好像没怎么拉好反倒让天鹅般的脖颈露出更多。 曲线撩人白腻腻的风景往衣领里延伸…… 她面上却端庄:“姜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有劳了。”姜望道。 “这边请。”美妇人转过身去带路。 她的身段曲线夸张好像天然有一种钩挂视线的能力拉扯着视线随山峦起伏。 气机不显倒不知这位是什么实力内府?外楼?水榭主人那位秦潋姑娘又是什么修为呢?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主有资格争夺龙椅的人手里掌握的力量肯定不弱。 姜望跟在身后默默地掂量。 美妇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因为姜望的眼神分明很好使他的眼睛干净、透亮、神采极丰。 而且他很会看美人竟知道看脖颈。 也是? 跟许象乾那等借钱上青楼的儒生是朋友? 怎会不谙风月?那些偶尔的笨拙应是特意表现出来的情趣。 现在的年轻人? 有情调。 “姜公子。”她走在前面? 尽情凸显自己的魅力似是不经意地道:“一回生二回熟? 咱们已是熟得透了~” 她的“透”字咬得极轻又极婉转? 似在耳边呢喃。 而后才接道:“你下回若来水榭? 可以直接找我说说话。我若不在外间镇着可使人来问便说找桃娘。无论在忙什么都来见你呢。” 桃娘…… 姜望在心中检索这个名字? 想知道能与齐国哪个宗门、哪位强者靠拢? 一阵检索无果。 面上道:“承蒙招待姜望不胜感激。” 心中则想这桃娘的态度这般热情说明姜无邪还是很给面子的。看来近海群岛的事情有得谈。 温玉水榭建在一个围起来的小湖泊上? 此湖泊并不对外开放据说是引的淄河活水。 亭台临水? 楼阁漾波别有一般风情。 跟着桃娘转过木梯? 又绕了几处水廊才终于行至一处私密阁楼中。 重门紧闭? 两位白面无须的护卫? 一人一边? 姿态随意地立在门前。见着桃娘都点头示意。 若是普通高手在为养心宫主守门这件事上必不能如此随意。 姜望想着已随桃娘推门走入里间。 在幽丽的风景里穿行进过两重门眼前豁然开朗。 三条水廊结至一方亭台匀分水泊。 那亭正在水中央。 五官相当精致的姜无邪就懒洋洋地靠在一方软榻上。两边各一位美丽侍女在给他捏着小腿。 听得动静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先对桃娘道:“您受累。” 而后姿态亲昵地招了招手:“姜青羊这边来!” 俨然与姜望是至交好友完全可以不拘礼数。 桃娘便停在水廊这边只对姜望道:“公子慢行。” 那声音极软。 从门口那两位高手以及姜无邪本人的态度来看这桃娘的身份并不简单。恐怕不是一个水榭负责迎来送往的老鸨角色可以解释。 姜望很有礼貌:“多谢。” 而后抬步从容往亭中走去。 在七星谷他不曾对姜无邪卑颜此行虽有求于其人却也同样不自矮一截。 他是要请姜无邪帮忙但不是“求”而是“换”。 用自己能够付出的价值交换姜无邪现在的投入。 这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基础上的平等交易成与不成只看姜无邪如何权衡利弊。 姜望这边最多有个“请”。也即会承这份情。 他走到这座水心亭中在美丽侍女移来的大椅上从容坐下只道:“殿下好雅致。” 只从这张大椅便能瞧得出姜无邪对姜望并无轻慢。因为他可以只让姜望站着也可以只给姜望一个绣墩。 这大椅方方阔阔木熟且色亮是配得上贵客的。 此时他靠在软榻上不是不庄重而是更多地表现一种亲近自然。 姜无邪轻轻咬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蓝色水润圆果对左侧那苗条一些的侍女道:“你可愿意请这位大齐天骄吃枚果子呀?” 侍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不依道:“殿下~” 姜无邪便笑转对姜望温声道:“还请青羊男见谅她们是我的心爱之人我不能随意指使她们招待谁。你就品品这河上风吧~” 言语之中颇有宠溺。 不得不说这略带邪气却毫不轻淫的笑容让他魅力大增恐怕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抗拒。 从这两位侍女迷醉的眼神就能得见一二。 姜无邪对他侍女的态度并不使姜望意外。 养心宫主本就是出了名的贪花惜花人。 只是苦笑道:“姜望苦日子出身自斟自饮最好还真不习惯被招待。”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似乎唯有河上风的水廊收回视线直接问道:“方便说话否?”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姜无邪闲聊。姜无邪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真如他表现的这般散漫悠闲。 开门见山对彼此都是一种尊重。 姜无邪用方巾轻轻擦了擦嘴坐直了瞧着姜望:“此间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但说无妨。” 第六十章 思无邪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水心亭中姜望正襟危坐。 他的对面唯有姜无邪和两位美丽侍女那位大名鼎鼎的水榭主人秦潋并不在场。 “姜望此来是想请殿下帮个忙。”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位大齐九皇子表情认真:“与钓海楼有关。” “哦?”姜无邪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见他的确是愿意让两位侍女旁听而非习惯性的邀买人心姜望这才说道:“我想在钓海楼四月四日的海祭上救一个人。” 姜无邪定了一定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 但姜望的表情神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阵之后他摇头失笑:“我知道能让姜青羊找上门来的事情定然不简单。但没想到是这般不简单。” 姜望没有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知道你特意来拜访之后我很高兴。我已经做好准备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满足你。因为我看好你我非常看好你!” 姜无邪的眼神很认真:“当你成名的时候天下都是伯乐。但是在你寂寂无名的时候有几人看重你?我跟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一样在七星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有名动天下的一日。” 姜望不得不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姜望惭愧。” “不不不我很慎重很严格。”姜无邪这张阴柔俊魅的脸认起真来有一种格外叫人心折的说服力。 他说道:“我与王夷吾交过手我也与雷占乾交过手所以我知道你以同阶的修为击败他们到底有多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姜无邪或许贪花恋美不拘小节? 但毫无疑问具备足够的政治才能? 不然也不可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齐国王室里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 但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 绝无可能靠近大齐的那张龙椅。 所以他哪怕再看重姜望心里的感受再真诚? 他也得清清楚楚的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 他能够得到什么。 这得到与失去之间的权衡? 才是他最后做出决定的理由。 也唯有这样的他才配与人争龙。 “竹碧琼。”姜望说道:“她是钓海楼的弟子师从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现已被开革。至于有多重要……她是我的好友? 之所以落得今日之境地? 就是因为救我。” “海宗明?”姜无邪挑眉问。 不需要说别的仅这个名字就说明他对姜望反杀海宗明的事情有所了解并且已经想到了事情经过。 姜望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姜无邪的想法。 “整个钓海楼? 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人来人去? 位置不变。海宗明虽然实力垫底但也毕竟是钓海楼的颜面。竹碧琼以下犯上? 吃里扒外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死罪。而且? 她自己的师父都已经放弃了她。” 姜无邪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着:“海祭的重要程度? 想必重玄胜也已经告诉你了。”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 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小小的捧了一下:“不然我不必来找殿下。” “我很想帮你姜青羊我很想跟你交朋友。”姜无邪诚恳说道:“但养心宫上上下下太多人指望我吃饭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肩负千钧步履为难。我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不慎重。” “我完全可以理解。”姜望心下微叹再一次认识到去钓海楼救人这件事的难办。 他坦诚地说道:“此事殿下如能帮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如数奉上并且对殿下感激不尽。如若殿下不肯帮我我也能够体谅绝无怨怼。” 姜无邪又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他直视着姜望的眼睛:“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帮我全心全意的帮我。” “天下没有白享的好处我厚颜来请殿下帮忙自然也有相应的觉悟。”姜望认真说道:“只要殿下帮我救下竹碧琼我在此承诺在大齐夺嫡之争里将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扶殿下上龙庭!” 他牢记重玄胜的指点直接提及最能让姜无邪心动的话题。 但姜无邪摇了摇头。 “我非常看好你为此不惜拿出我海外经营的一切作赌。我要的不是某时某刻的某一件事。” 他认真地说道:“姜卿我要你的效忠。” “效忠?”姜望问。 “我说的效忠是哪怕重玄胜站在我们前面你也须站在我旁边。当然我非常尊重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的才华、品格都超出常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肱骨。所以我要你的忠诚。姜卿。” 姜无邪慨然说道:“与此对应未来我统御的大齐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为公为侯或许世袭罔替!” 他神情如此激昂让人完全能够相信他的描画。 那登临至尊统御天下的一幕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承诺也很切实眼神非常认真叫人很难怀疑他的诚意。 但姜望只是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为礼:“打扰了。” 转身便走。 此来寻姜无邪他不是没做好付出的准备。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有他的条件有他的底线。 能谈则谈甚至是竭尽努力去谈但踩线即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姜无邪的态度很明朗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他需要姜无邪的帮忙也愿意帮姜无邪争龙。 但是将一生都捆绑在姜无邪麾下不可能。 “青羊兄!”姜无邪在身后道:“交易不成……交情在!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记住养心宫永远愿意为你开出条件。” 姜望回身拱手一礼:“殿下放心。我们虽无恩义更无仇怨。此间风景独好今日到访良兴已尽。告辞。” 他脊直背阔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水廊尽头。 从始至终面色平和的确是不见恩怨。 而那累世公侯的画饼也未见半点动心。 “看样子你并不懂他。”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另一条水廊传来。 身着雪色道袍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欺瞒了视觉。 那道袍宽大仍不能尽掩傲人身形。 她随意地出声说了话但仍背对水中亭只看着波澜不惊得平静水面。 “小思~” 姜无邪离榻起身几步走到女人身后轻轻环住了那柔软腰肢眉开眼笑:“今天算是见着姜青羊了怎么样?我的眼光如何?” 温玉水榭的主人秦潋乳名正是小思。 知道这个小名的人不多能叫这个小名的只有姜无邪。 …… …… (我把齐皇室五位皇子皇女同时上了人物卡。到时候写完了看看谁比较受欢迎算是一个人物塑造试验。) 第六十一章 华英 “青羊镇男在阳地、在临淄一应表现都无可指摘。他的天赋才情在同境胜过王夷吾之后也无须再怀疑。” 秦潋有些好笑地道:“你的眼光跟临淄大部分人也就差不多。” 从始至终姜无邪在姜望面前未称一声孤只肯称“我”姿态极亲密。但谈起条件来也绝不手软。 他轻轻把下巴埋在女人柔嫩白皙的肩颈处贪婪轻嗅一阵才道:“你说我不懂他我可不承认。” 一根青葱玉指点住了他的嘴唇将他不断前凑的炙热呼吸往后推。 秦潋轻笑:“人都走了你还不承认呢!” “姜青羊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无论秦潋怎么推姜无邪只是抱着她的腰肢不松手:“这世上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喜欢好人。哪怕身在阴沟也向往阳光灿烂。再阴暗卑鄙、唯利是图的家伙也是享受温暖和道德的虽然他们自身并不愿意付出……所以我欣赏姜青羊。” “他今日可以为了竹碧琼去钓海楼冒险。之前可以为了重玄胜强压王夷吾。以后也会为了我大杀四方!” “所以我会选择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那么是条件不允许?”秦潋疑惑地问。 姜无邪一口含住她的玉指这动作竟然没有影响他说话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这么重视朋友这么重视承诺。我为什么不要更多呢?” “干什么呀!” 秦潋连忙把手指抽出来臊红了脸一把将姜无邪推开:“知不知羞?” 姜无邪只是轻轻一带便又将她拉入怀中四目相对。 这女人的美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美得极有气势美得令人心服口服。 这男人的美阴柔俊魅一抬眼一抿唇都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仅以外貌而论倒真是天生一对。 姜无邪搂住她的腰肢便去寻那红唇:“男欢女爱? 天经地义。你我真心相对? 无甚好羞倒真该叫老天惭愧惭愧。” 秦潋竖起一只手? 轻轻拦住他的胸膛? 不使他再靠近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但我看姜青羊并非迂腐之人。” “自然。”姜无邪轻笑也不知是在笑女人的微弱抵抗? 还是在笑姜望的无谓转身:“之后我会主动找他? 调低效忠时限。在失望之后再给他希望我们就能得到更好的条件。” “你也不怕他找到别的办法了?” “重玄胜是聪明人非常聪明的聪明人。姜青羊是跟重玄胜会过面后再来找的我。说明我是最好的选择。” 姜无邪的声音很自信:“而且钓海楼这件事? 还真不是谁都能揽下的。若不是我太看好他? 对比于这件事的难度一个姜望还真未必值得。放眼整个临淄能帮到他的又有谁能如我舍得?他多碰几个钉子就知道我对他并不苛刻。” 瞧着他那张自信笃定的俊魅脸庞? 秦潋禁不住松了手被拉近唇前。 在灼热的鼻息中? 她略带迷乱地轻语:“无邪你想要的太多了……” 声音随即淹没在一个漫长的深吻中? 也不知是否有被听见。 河上风思无邪。 …… …… 姜无邪欲擒故纵的手段并不隐晦? 或者说? 其人已经笃定姜望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姜望说? 两人无恩也无怨。 姜无邪从交易的角度考虑最大化的利益。交情什么的自然是无从说起。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姜无邪的自信亦论证了救下竹碧琼的难度。 不然他何以一开口就要姜望的效忠? 若是姜无邪未能夺嫡成功姜望这样的大齐天骄将来在齐国的地位也未必就不如他。 姜望自己的认知或者并不深刻因为他在齐国成名的时间还很短虽然接连击败王夷吾和雷占乾后受到了一些招揽和追捧但很快就离境了没有感受更多。 重玄胜和姜无邪却对姜望未来的价值非常肯定。 当然姜无邪也并不能算是狮子大开口。要营救钓海楼海祭的祭品就是与钓海楼公然作对这几乎等同自绝于近海群岛。他相当于是以养心宫在近海群岛的未来利益交换姜望的未来。 到底值不值得见仁见智。 至少姜无邪是认为值得。 而姜望不愿意。 对于姜望来说姜无邪是选择之一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 大齐的其余几位宫主他一个比一个更不熟。 姜无邪的态度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他大概在其余人那里也得不到更好的条件。但他还是去了。 他是看到结果也还要往前走一走的人不努力一下就放弃不是他的风格。 华英宫占地极广形制恢弘。 这样一座大气堂皇的宫殿似乎天然就能说明此间主人的志向。 与常年住在温玉水榭的姜无邪不同姜无忧的衣食住行通常都在华英宫。 姜望来拜访的时候姜无忧正在练功。 大概是提前打了招呼并且姜望的确是在临淄让一些人记住了他。值守的卫士甚至没有通传直接就将他带进了宫中。 一直带到一处校场外卫士才停下来:“青羊男殿下正在练功马上就满三个时辰了应该会歇一下。您请稍等。” 姜无邪极尽享受当姐姐的姜无忧却很有一番砥砺艰苦的感觉。 整个华英宫若抛开那些属于齐王宫的华贵简直像一座巨大的军营。简洁、严整、肃杀。 这里的侍女、卫兵全都训练有素军容严整。 一路走来个个专注于自身得事情目不斜视。 此刻这卫士说完话也不管姜望听没听清楚直接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工夫注意这卫士。 此刻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校场那夭矫如腾龙的身姿所吸引。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在宫中练戟浑然忘我。 一杆画戟如搅风雷震得低空轰鸣阵阵但绝不传远显示其人近乎完美的掌控力。 劲装武服将她健美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清晰往来之间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此种美好非寻常女子能有。 第六十二章 大兄 这校场粗犷苍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过杀气煞气常年不散。 校场两侧武器架上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俱全。每样兵器都光华流转极见不凡。 但任何初次来这校场的人第一眼都只会被姜无忧所吸引。 轰鸣声中寒光闪烁。 英武的姜无忧忽而奔左忽而奔右。 方天画戟像是她的手中笔供她书写天空。 她在苍茫天地间挥毫那汪洋恣肆的感觉是力与美的完整统一。 在某个时刻轰鸣声停下了。 姜无忧随手一甩转身大步往外走来。 那杆画戟在天空连翻几翻振风动雷落入一名老妪手中。 声息骤敛。 而姜望竟完全不知道这老妪是从何而来如何来的! “姜望!”姜无忧已经大大方方地与他招呼:“怎么得闲来我华英宫?” 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 大颗的汗珠在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流淌。 一双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 她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自然的英气勃勃许多男儿不及。 姜望拱手一礼认认真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姜望厚颜来访实在有事相求。” 有侯在校场的侍女捧来软帛姜无忧随手接过在脸上擦了擦又姿态随意地扔回托盘。 “试言之!” 与在酒楼相谈那次比姜无忧这一次明显更随意一些。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宫中也有可能是刚刚练完功心神放松。 对方如此直爽姜望也便直接道:“我要在钓海楼的海祭中救下一个人。但仅凭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 姜无忧并没有因为钓海楼这个名字而惊讶。 只是看了姜望两眼忽然问道:“你已经开拓第二府可有再摘得神通?” 问罢她又笑了:“本宫随口一问? 若不愿说? 不必言明!” “无妨。”姜望坦诚以告:“我已开两府已得两神通。但第二个神通为何? 恕我不便说。” 姜无忧点点头? 便将此话题揭过:“钓海楼很强大又涉及海祭? 这事的确难办!”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整个临淄? 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把对姜无邪用过的话术又用一遍:“不然我不必来找……” “本宫帮你!” “啊?” 话说到半截被打断? 姜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姜无忧又说了一遍:“钓海楼这件事情本宫帮你!” “真是感谢。” 姜无忧太爽快太干脆姜望反倒有些迟疑了。他还什么条件都没说呢! “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 姜无忧摇摇头? 很是直接地说道:“事先说与你知? 这件事情本宫没有绝对的把握[文学馆 wxguanvip]办成所以也不需你效忠。本宫只能保证在这件事情上会尽全力帮你。本宫所说的尽全力是调动华英宫的一切资源、人脉? 帮助你达成目的不管你要救的人是谁? 不管这件事有多难办。所以同样的你将来也要全力帮我一件事。不是定要成功? 但需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完成一切你能完成的。成交吗?” 这位大齐三皇女的果决干脆? 完全超乎姜望设想。 在近海群岛与钓海楼作对? 试图影响近海群岛的海祭? 这是何等大事?她却三言两语间就做了决定。 从头到尾就打了一声招呼看了姜望两眼问了一句话然后直接下注! 竟是半点商量也不打。 随意得像是偶然路过一个赌档随手押了一个刀钱。 而且她的条件如此宽松竟只是一事换一事远比对姜望极为看好的姜无邪要豪迈。 亲眼见过姜无忧的人就能够明白为何她有争夺大齐储位的资格。 她的胸襟气魄不输天下男儿。 人家给面姜望断没有端着的道理。 但他还是很不讨人喜欢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在齐国境内这件事不能与重玄胜为敌。” 姜无忧再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个小胖子应该没有机会成为本宫的敌人。” 也不知这句话对重玄胜来说是褒是贬…… 姜望肃容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姜望应下了。” 姜无忧笑道:“爽快!我大齐儿郎就该如此。” 姜望主动问道:“殿下可需什么凭借?” “无须血契不必誓言青羊镇男的承诺本宫信得过。”姜无忧一甩头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身又往校场里走:“回去吧将养精神好好准备出海之前通知我。” 她太果决太干脆了! 仿佛全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件事! 姜望再次一拱手按剑离去。 他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如果说营救竹碧琼之事之前全无可能。那么在得到姜无忧的承诺和支持之后已经有了一成的成功可能。 大齐在东域的影响力无可动摇哪怕近海群岛是钓海楼的主场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大齐的声音。 为什么打更人首领才出海一步钓海楼立刻就激烈反应?这恰恰说明了钓海楼对齐国的警惕与戒备。 而姜无忧恰恰就是能够借用一部分齐国影响力的人。她的支持对于姜望此行成败至关重要! …… …… 姜望走后姜无忧又练了一轮剑法。 她的剑术亦是精彩绝伦有其独有的精气神在。 若是姜望在场也要大声喝彩。 剑术练罢她才张开双臂任侍女上来为她除下武服劲装换上宽松便服。 那为她收起画戟的老妪无声无息地又出现。 “老身有一事不明。” 便服已经换好姜无忧迈开长腿往外走:“与青羊镇男有关?” 老妪也不见如何费力脚步随意便轻松跟在后面:“此人天资才情自是天骄之选但未成神临终究寿不过百二。在此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此刻的他不值宫主刚才开的那个价格。”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远不值。” 姜无忧边走边道:“姜望这种人你跟他做交易他不会让你吃亏。你跟他做朋友他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吃亏。这就是区别所在。” 老妪仍不能理解:“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两府两神通就算拼了命又能如何?华英宫不缺拼命的人。” 姜无忧叹了口气:“嬷嬷你就生怕我吃了亏做赔本生意。” 老妪幽幽道:“您多少资源都打了水漂就像那柳……” “好吧嬷嬷我与你说实话!” 姜无忧打断老妪的念叨无奈说道:“其实是早先的时候大兄就评价过姜望说他道心如一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才笃定他的未来。” 第六十三章 北衙的未来 姜无忧此话一出口。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妪立时直起身体左右逼视气势暴涨警惕非常。 因为…… 姜无忧嘴里所称的大兄并非现在的太子长乐宫主姜无华。 而是囚居在青石宫里的……废太子姜无量! 当今齐帝心中不可触碰的痛。 在当年就直接导致了枯荣院的覆灭引发了重玄浮图之死间接促成了凶屠的诞生。 而在不久之前仅以多年之后的余波影响就将煊赫一时的聚宝商会摧垮。 由不得老妪不紧张! 她反复观察过环境后才对姜无忧道:“您在闲暇时间去看看那位也是应当应分人伦之常。但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大不应该呀!” 这老妪又急又怕:“老身不该跟宫主这样说话但前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您怎能不多加审慎?” 姜无忧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以作宽慰声音轻缓:“嬷嬷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不必遮拦。” “不过啊。”她解释道:“旁的不相干的事情我自不理会。但姜望一来与大兄没有任何瓜葛二来大兄只是在我说起姜望来的时候顺口评价了他。我本就看好姜望的未来大兄只是让我更加笃定。我既早有想法又恰恰姜望有难事找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老妪深深的皱纹里仍藏有不安:“老身只是担心……” “会担心的何止是你呢?”姜无忧宽慰道:“大兄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回来后都与莫先生再琢磨过应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父皇近些年来威严愈重即便是大兄那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抗余地。他被囚居这么多年都未有半点动作。青石宫积蛛网、累尘埃想来也真是认命了。” 老妪仍有迟疑:“话虽如此……” “枯荣院亡了重玄浮图死了浮图之子明显对他有敌意。此刻囚居在青石宫里的那个人早是孤家寡人? 心如死灰。” 姜无忧说道:“先前许放的事? 我以为会有波澜但事实上大兄也就那样沉默受着了。我特意点过重玄胜? 也未见下文。可见青石宫已是一潭死水。” “宫主想得明白? 老身就不杞人忧天了。”老妪行了一礼便定在原地。 而姜无忧继续往前走。 她独自往前走? 离开演武之地踏上花间小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 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大兄……” 她呢喃:“我如此警惕你? 但又如此信任你……” …… …… 城北都城巡检府。 回临淄的第三天姜望才找到时间来这里复命。 他离开齐境的时候? 还挂着追缉地狱无门的任务? 因为帮助捕神岳冷追上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功劳得以晋升四品青牌捕头。 地狱无门七大阎罗入齐围杀赵宣于闹市轰动东域。但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七大阎罗里? 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个阎罗都死在齐国? 唯有秦广王和仵官王逃脱。 地狱无门既然没有清剿干净齐国青牌继续追剿自然在情理之中。是以姜望的出境非常合法合理? 不仅如此当他回到临淄复命? 还能够拿到一定的津贴——因为并无任何成果的关系? 只能拿到与时间相符的最低份额? 但也有几十颗道元石。 不是说姜望成为齐国青羊镇男就不能随意离境了但去哪里、去做什么难免有个审查问题未必会有多严格但毕竟麻烦。身上挂着青牌捕头的任务就可免于这些麻烦。 他的四品青牌是岳冷替他办的当然没有任何手续上的问题。 所谓复命本也是走个过场不至于有谁揪着他要追缉地狱无门的成果。 当然青牌捕头姜望并非完全一无所获在任务卷宗上就记录了他在中域一个叫驼峰山的地方发现了地狱无门楚江王的踪影。 这是完全可以验证的事实。虽然碍于实力姜捕头没能把握楚江王更具体的行踪但一个内府修为的捕头能够追踪到顶级外楼强者两度发现地狱无门的阎罗真不负青牌之名! 一众捕头的如**捧姜望并不当真。 人情世故在什么地方都逃不掉他之所以在权力极大的都城巡检府受人追捧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卓越的办案能力折服了这些老油子。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以及他和重玄胜的友好关系。 不过是来都城巡检府述个职领点津贴这个夸他有青年捕神之风、那个夸他是北衙的未来…… “北衙真正的未来”刚好从旁边走过。 “姜兄。”郑商鸣眼神复杂。 年前他被文连牧算计跑去跟踪调查姜望幸好姜望谨慎当场放了他没有让文连牧的算计得逞。 他去镇国大元帅府讨公道又落入另一重算计中。多亏重玄胜及时提醒北衙都尉郑世他才没有沦为阶下囚。 但他的骄傲已经被击得粉碎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王夷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与之相对的却是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名动临淄。 他是应该感谢姜望和重玄胜的可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却从未主动登门。 文连牧用“别扭”来描述他的性格堪称精准。 最后还是重玄胜主动要了一张青牌以此了结双方恩义不使郑世记挂难做。 事后郑世多次在郑商鸣面前提及重玄胜对重玄家这位嫡子赞不绝口。 无论是面对姜望还是重玄胜往日矜傲的郑商鸣都难免相形见绌。 王夷吾一事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一些倔强索性离开军中回到都城巡检府在自家说话做主的衙门里发展。 此时见得姜望心情复杂却仍然主动出声招呼算得上一种进步了。 姜望从绕着他套近乎的几个捕头中脱出身来含笑回应:“郑兄风采依旧。” “风吃了不少采倒是没有。”郑商鸣自嘲了一句便问道:“姜兄这是回来述职?” “是啊。”姜望叹道:“出去转了一圈无甚收获。” “巡检府的工作大抵如此非大案要案没什么起伏可大案要案这种还是不要遇到得好。”郑商鸣跟着感慨了一番又道:“姜兄既然在巡检府正式挂职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 作为郑世的独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得话。但若换做往常的他是决计不肯拿郑世作为倚仗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 但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遗憾。 第六十四章 疏远 “还真有一事。” 姜望说道:“我最近有意去一趟近海群岛想着顺便来巡检府接个任务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不知道是没有找对地方还是权限不够。” 他没有必要拒绝郑商鸣的示好。交情是礼尚往来关系是处出来的。 而他这次来都城巡检府述职的确是打着来这里接个任务的主意。 作为杀死海宗明的凶手诚然他是被动反击诚然战场在齐国和钓海楼的势力范围之外钓海楼找不到什么理由公开追杀他。但他若去近海群岛招摇也难免会遇到麻烦。 青羊镇男的身份天然就受到齐国保护。 一位正在执行公务的四品青牌捕头更是叠加了重要程度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意义上代表了齐国的颜面。 之前海宗明杀姜望是私下的行为且在齐境之外。彼时姜望若身死齐国一定会找钓海楼的麻烦海宗明哪怕是实权长老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无非是海宗明认为红妆镜的价值大过于他杀死姜望所付出的代价所以才悍然出手。 甚至于他若悄无声息的杀死姜望齐国找不着凶手代价也自不必付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是非对错齐国与钓海楼方面早已争论过。钓海楼于情于理于势于力都不占优势现在悄无声息就是结果。 在现今时刻在近海群岛上钓海楼只要不想挑起战争就不会轻易把正在执行公务的大齐爵爷怎么样。 此是其一。 第二点好处在于姜望接到了去近海群岛执行的任务那么势必他要先了解近海群岛。视任务的级别都城巡检府有关于近海群岛的情报也会相应的对他开放。 与重玄胜搜集到的资料结合他可以更了解近海群岛正是一石二鸟之策好处多多。 郑商鸣略想了想:“近海群岛的事情其实不少你说要合适的任务不妨说说要求?” 姜望也不遮掩什么直接说道:“任务级别不能太低? 层次最好在内府之上? 但不要超过外楼。” 实力已经进步到如此了吗……完全有信心处理外楼层次的案件? 郑商鸣深深看了姜望一眼:“你在此稍候我去帮你问问看。” 要得到都城巡检府关于近海群岛更高级别的情报? 姜望只能尽量拔高任务难度? 但他也不是抱着找死的目的去外楼以上层次的任务? 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至于说挂一个任务只看情报? 却不去执行? 这也是行不通的巡检府自有其奖惩制度。如姜望之前接的追击地狱无门的任务那是北衙都尉郑世打过招呼捕神岳冷默许? 才让他挂名离境? 且默认他不会有什么收获。 毕竟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内府境的捕头能够把地狱无门怎么样。 所以这次去近海群岛所接的任务姜望是要认真完成的。保全身上的青牌对他以后在齐国的发展也有好处。 都城巡检府级别不很高? 但衙门很大。进进出出的青牌捕头每个都很擅长盯人? 叫人莫名的压力很大。 姜望在厅中等了一阵不意又碰到熟人。 “姜大人!”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远远行礼。 仅从青牌捕头内部来看? 佩戴四品青牌的姜望已经比她高出一级。 她表现得很本分礼数周到? 不知是看在四品青牌的份上? 还是因为上一次姜望的警告。 “许久未见? 近来安否?” “承蒙挂念还算顺遂。”姜望点点头:“林捕头风采依旧。” 不得不说他的寒暄技能十分枯乏。不管对谁都是一句‘风采依旧’。 他对林有邪并无成见甚至相当尊重这些处理超凡案件、维护治安的青牌捕头但前提是林有邪不要没完没了的试探、怀疑。 说来有趣。林有邪只有腾龙境修为应佩六品青牌但凭借着丰富的办案经验祖传的办案手段破了不少案子戴上了五品的青牌。 而姜望以内府境修为佩戴的是四品青牌凭借的是过人的实力郑世的人情岳冷的欣赏。 两人都算是跃阶任职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因为林有邪对姜望莫名其妙的怀疑两个人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或许并非莫名其妙或许……林有邪怀疑的是张咏。她每次跟姜望说话总是会把话题带到张咏身上去。 可凤仙张灭门案早已了结且是林有邪本人亲身参与此案。张咏现在在长生宫为姜无弃做事足够说明他身上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林有邪还把眼睛放在张咏身上一来像是自打自脸二来难免徒劳无功有什么意义? 而且在张咏这件事上姜望是真的清白。他与张咏毫无瓜葛只同着进了一次天府秘境过程还都忘了。之后听说凤仙张灭门案受重玄胜之托上门拜访过一次此后再无联系。 张咏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须找不到姜望身上来。 唯一的问题在于因为云雾山的那一次交手姜望对张咏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姜望当时选择了隐瞒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怀疑。 又或许张咏只是一个言语上的幌子。林有邪真正的目的是调查地狱无门前期如何潜进临淄城?还是调查许放青石宫外谢罪是受谁指使? 在齐国的这段时间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的确不能暴露的也就这两件了。 面对姜望十分敷衍的客套林有邪轻笑道:“姜大人与大部青牌队伍分开却独自挖出秦广王行踪那才叫风采照人呢!” 跟聪明人、尤其是一个专精办案的聪明人相处难免会时常有被窥破隐秘的不安感。 “过奖了。”姜望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客套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办林捕头你看……” 林有邪好像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姜大人忙什么事?不知林某是否能帮得上忙?” “你太客气了!”姜望有些无奈:“私事而已就不劳烦了。” “噢。”林有邪点点头又道:“其实不麻烦的大家都是同僚。说起来我倒是想请姜大人帮个忙。” 打蛇随棍上这身法也太熟练了些。 莫非是青牌必备的技能? 姜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打着哈哈道:“我才回临淄不久能帮什么忙。阁下恐怕要失望了。” “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林有邪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姜大人佩戴青牌不久。先在齐境揪出了地狱无门的秦广王离齐之后又独自找到了楚江王的踪迹。可见姜大人对于追踪一道颇有钻研。下官醉心追踪之术多年已遇瓶颈进境艰难苦不堪言!不知姜大人能否抽空与下官探讨一二?” 姜望看着她灵慧的眼睛有一种已经被她挖掘了所有内心隐秘的错觉。 心知顺嘴拿楚江王在驼山的出现来应付任务是太过大意的行为已是犯下错误! 林有邪若由此联系到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也是极有可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楚江王的确没什么交集只是短暂得说过几句话怎么也不可能查出问题来。而且他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楚江王的行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验证了他的坦荡。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跟林有邪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但她这般难缠靠礼貌疏远恐怕难以达成目的。 一念至此姜望冷酷地摇了摇头骄矜道:“你职级太低修为更低本官没空与你探讨。” 第六十五章 金针案 (为盟主冰客剑加更) “呃……” 林有邪愣在当场。 饶是她机敏过人熟知套问情报的技巧也没想到姜望会如此不近人情言语这般冰冷。 这种高傲作态完全不符合姜望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 也让她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姜兄!” 好在去而复返的郑商鸣打破了她的尴尬。 “林捕头。”郑大公子瞧了瞧林有邪:“你与姜兄也相熟?” “算是!”林有邪说。 “可有结果了?”姜望直接问道。 “有两件合适的。”郑商鸣说着取出两份卷宗就要跟姜望解说。 “这边来。”姜望一把勾住他往角落走去。 明显地要避开林有邪。 林有邪无奈地耸耸肩只好目视他们离去。 两人行至角落郑商鸣才轻声问道:“你跟林捕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才姜望连面上工夫都不做直接避开林有邪的一幕叫他看在了眼里。 姜望一边翻看记录案情的卷宗一边随口回道:“也谈不上误会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林有邪对他若有若无的怀疑他不想多说。说出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这样啊。”郑商鸣点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提醒道:“林捕头家里几代青牌在这个衙门里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就能跟哪位退隐的大人物说得上话。你若对她有什么不满避开也就是了不宜起争端。当然我不是说你惹不起她只是大家都要向前看没有这个必要。” 郑商鸣这番话可谓是真心实意的替姜望考虑而且还很顾姜望的面子。 这次再见姜望一再的感觉到郑商鸣的变化可以说真的是脱胎换骨。这也足够说明王夷吾带给他的屈辱有多深刻。 同时郑商鸣的话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有邪区区一个五品青牌捕头腾龙境修为竟然胆敢三番两次来纠缠姜望不顾姜望的威胁。 为什么捕神岳冷都对林有邪另眼相看甚至审地狱无门泰山王的时候? 只带着林有邪。 临淄真的太大? 水太深龙盘虎踞。 就连堂堂北衙都尉之子? 都对她十分谨慎。林家肯定有一些不得了的关系在? 能够荫及林有邪。 还好姜望的无礼程度仅限于言语? 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被一个无根无底的青牌捕头盯上? 和被一个背景不俗的青牌捕头盯上? 压力截然不同…… “倒没有什么不满。”姜望苦笑着摇头:“就是这位林捕头总拉着我聊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躲开也就是了。” 郑商鸣若有所思倒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卷宗一个是件错综复杂的迷案在近海群岛有些隐晦线索。 什么破碎银器? 现场裂痕? 什么离奇失踪…… 姜望看着头疼将其略过。 第二个任务就简单直接得多缉拿一名外楼境凶徒。 只知其人藏身于近海群岛但具体行踪不知。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这人的身份? 赫然是金针门长老。 在森海源界里与姜望同行的人? 一个是伪装成梁上楼弟子、实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另一个? 就是出身金针门的武去疾了。 武去疾老实、直愣一根肠子通到底。是很不错的性格。医术修为倒真是不凡? 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配出匿蛇之毒的解药。 姜望与他相处得很好? 说好出秘境之后多联络? 不过一直太忙碌也没什么机会。 这回好了办上了跟金针门有关的案子。 金针门位在齐国东部的朱禾郡那里也算是边郡之一。与大泽郡相邻不过面积比大泽郡小得多约莫只有一半大小。 此郡以境内遍布的一种植物“朱禾”为名此物呈红色愈熟愈红形如稻谷颗粒密结故名朱禾。 因为产量极多所以价格并不昂贵但既能当做食物又能入药曾经在饥荒年代活人无数故又称“善禾”。 武去疾与姜望讲过金针门创派祖师因为天赋不佳、进境艰难又得罪了人故被东王谷开革出宗。 离开东王谷之后浪迹天涯浑噩许久。 最后在朱禾郡落脚重新找到了人生意义。 突破了自身天赋的制约受东王十二针的启发自创度厄金针从而开启了金针门的历史。 武去疾曾经使用过的金针织骨、金针锁病都是度厄金针里的法门各有妙用。 金针门传至如今已有两百多年。 武去疾是金针门当代亲传大弟子他的师父是金针门的第二代门主。 而这次犯案的是武去疾的师叔金针门长老武一愈。 其人谋害金针门门主武一愚窃夺度厄金针秘典已是逃出了齐境。 金针门唯二的两名外楼境强者一者重伤垂死一者窜逃出境本身已经没有实力追缉凶手故而将此案报与朱禾郡郡守府。 但武一愈都已经逃出了齐境朱禾郡郡守府不可能跑去近海群岛办案也缺乏那种力量故将此案上递最后积到了都城巡检府这边被郑商鸣翻找出来拿到姜望面前。 “就这件了。”细致地看完案情后姜望一拍卷宗做了决定。 情报显示武一愈是一境外楼。 神通内府修士与外楼修士之间的实力对比通常来说一府神通修士稍弱于一境普通外楼此后若无新的神通每一个小境界实力差距都会被拉大。 因为每一座星光圣楼对实力的提升都是非常恐怖的。唯有同样强大的神通才可以拉近距离。 若每一府都能摘下神通就能够保证差距不被拉开。 正常来说四府四神通修士稍弱于四境普通外楼天府修士却是绝对强过普通外楼巅峰的。 当然这个标准并不恒定。随着修行界的发展各大顶级势力的星光圣楼都在同一个层次提升的幅度不会被拉开太多。 可每个人的神通都有不同每个人对神通的开发也千变万化。由此产生的差距根本无法精准判断甚至是天差地别。 比如姜望三昧真火和歧途都是极强的神通若开发得当硬实力战胜两境普通外楼并非难事。 再如李凤尧她第一府所得神通助益于修行当然也有极大的价值但应用战斗中就未必能让她战胜一境普通外楼修士了。 一个一境普通外楼的武一愈对现在的姜望而言不说是手到擒来也有个七八分把握。 剩下两三分只在于怎么找到武一愈。 第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因着武一愈之案需要前往近海群岛抓人姜望得以进了巡检府的机密要地一览都城巡检府对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 而北衙都尉的公子大开方便之门让姜望探知到许多他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知道的情报。 诸如怀岛、诸如天涯台诸如旸谷乃至于近海群岛上散落的各宗各派。 一些隐闻、渊源历史也都不在话下。 他甚至查阅到了许象乾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的事件全貌远比重玄胜幸灾乐祸的讲述更详细。 与许高额争斗的人正是钓海楼嫡传弟子一个名为杨柳的年轻高手。 他们为一个叫做照无颜的女子争风吃醋此女据说是龙门书院出身的天才儒修。 与青崖书院同为天下四大书院之列的龙门书院素以擅长调教天才闻名入此书院如跃龙门可见其厉害之处。 就像稷下学宫也被称为齐地龙门但放至天下却是没太多人承认的。当然这也与稷下学宫管制极严信息少有外泄有关。 许象乾与杨柳两人结怨的过程也很狗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你缠着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打起来了。 据都城巡检府的情报记载两人倒是打得不相上下难分高低。奈何事发地点在怀岛正是钓海楼的大本营。 杨柳轻轻松松纠集一群师兄弟追得许象乾狼奔豸突斯文扫地。 因着青崖书院的名声倒没有受到什么太过分的伤害。 但梁子是结下了面子也丢掉了。 青崖书院在近海群岛没什么影响力石门李氏的李龙川亲自出海大发雷霆为朋友出头…… 总之整个事件很是好笑两位名门子弟偏偏为一个女人闹得像市井泼皮一般聚众殴斗? 场面难看。 姜望暗笑之余? 也不由得对事件中的主人公那位龙门书院的照无颜起了好奇心。 颇想看看? 其人是有何等魅力? 让久经风月的许高额也栽了跟头。那小子可是不太会吃眼前亏的。 早已看完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看过许高额的辉煌经历后? 姜望又想起一事因而问道:“我听说华英宫主打了晏抚一顿? 因为什么啊?挺好奇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哪里?” 之前重玄胜与他说过这事? 后来因为竹碧琼的事情就忘了再问。 他之后想起来也不太愿意问重玄胜免得那胖子得意起来? 趁机要挟。 郑商鸣面露难色:“那几位的事情? 咱们巡检府不记录。” 姜望一见便知对于大齐皇族的相关事情巡检府或许有记录或许记录了只能给特定权限的人看。总之为尊者讳是不好轻易开放的。 他是不做让朋友为难的事情的? 所以只是点点头:“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郑商鸣笑了笑:“不过这事? 我个人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好像是因为晏相的孙子毁婚在先华英宫主为好友出头? 便教训了一顿。” 晏平已退隐多年时人还是习惯称他为晏相? 可见他在齐人心中的地位? 是如何根深蒂固。 “这我倒未听说。”姜望记得之前在西境的时候? 重玄胜隐约提过晏抚要被安排联姻后来倒是没把这事与姜无忧揍他一事联系起来。 不由得好奇道:“是哪家女子?” “柳家。”郑商鸣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不肯再多说。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闲话而已。 …… …… 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姜望刚出了都城巡检府的门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仆役迎上前来恭声道:“姜爵爷我家公子有请望您前往一晤。” “你家公子是谁?”姜望问道。 这仆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的是晏家的人。我家公子与您是旧相识了。” 晏抚! 都城巡检府里才听了有关他的闲言碎语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 准确的说是晏抚的下人已在此等待良久。 “在哪里?” 晏抚算得上他在临淄城里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也是许久未见了。姜望不免有些欣喜。 但同时也有疑惑。 以晏抚温和恬淡的性子当不至于见姜望一面还摆个架子等在哪里专门让仆役来请。 “您跟我来。”这仆役轻声道。 在临淄城也不怕被谁诱拐了去姜望按捺住好奇心思便跟着这仆役往外走。 穿过人潮熙攘的长街拐进一条小巷中推开一扇低掩的门晏抚就立在门后。 对着姜望拱手道歉:“失礼了姜兄。” 这件小院离都城巡检府其实很近就在侧后不远处甚至从院中可以看到都城巡检府的飞檐。 姜望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想不到晏家在此也有别业。” “为了见姜兄临时买下的。”晏抚随口说着往身后一引:“姜兄归齐我得知消息晚了些不然早该为你接风洗尘。准备得有些仓促还请姜兄不要见怪。” 他身后是一桌丰盛席面珠禽翠兽龙糕凤酒让人打眼一瞧便见得一个“贵”字。 只能说富贵人家的“仓促”与一般人的理解不同。 而他为了在姜望出都城巡检府后第一时间招待姜望临时在这里买了一套院子。 这院子虽小但临近都城巡检府地价怎么也便宜不了。且是临时起意购买要及时办好价格只怕还要翻番。 但在晏抚嘴里是如此寻常的一件事。 怎一个“富”字了得! “这还算仓促?”姜望笑道:“须知重玄胜那天迎我就备了半壶茶还是他喝了半晌的!”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姜某忘却故人实在是要事缠身万分火急我着实闲不下来。也就没与你们知会。” “我没有责怪姜兄的意思。”晏抚摆摆手:“高哲回了静海龙川和象乾去了怀岛你便是知会他们他们也来不了。而我……”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我也得觑个空才能偷摸见见旧友。” 他说的几个人都是年前在临淄惯常聚在一起吃酒作乐的。 这里有前相的嫡孙石门李氏家主的嫡子青崖书院的高徒静海高氏的公子……在临淄不说横着走也可以平趟大部分地方了。 没想到一转眼许象乾、晏抚纷纷吃亏挨打……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偷笑……啊不感慨。 …… …… …… ps:龙套楼里的龙套我一般要用了就会给你点个赞。大家看到我的赞就该知道自己要出场了。 第六十七章 风雨长明郡 姜望奇道:“觑空才能偷摸见旧友这话从何说起?” 早先他来时就有疑惑晏抚富贵是富贵但并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何至于在小院里摆桌酒席大马金刀的等着却让下人去请姜望过来呢? “说来惭愧。”晏抚惯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此刻相当苦涩:“华英宫主放话出去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打她不过只好避一避。” 晏抚这人富贵滔天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甚上心从来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他吃瘪……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有趣的。 姜望夹了一箸菜送进口里细嚼慢咽好好咂摸着那余味才道:“婚丧嫁娶个人自家事。华英宫主何故揪着你不放呢?” 晏抚停下酒杯白了他一眼:“姜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心中清楚。重玄胜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至少不可能忍得住不跟姜望讲即使他特意叮嘱过。 他想得是没错但因为竹碧琼的事情重玄胜还没来得及跟姜望细讲那天是怎么瞧着他被姜无忧揍他被揍成了什么样。不过……姜望自己也按不住好奇在都城巡检府特意问了郑商鸣。 难得见着晏抚情绪外露姜望忍不住又笑了笑正色问道:“我只知道晏兄先前联姻后来又悔婚以至于华英宫主为闺中密友出头但个中内情着实不知。” “唉。”晏抚长叹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华英宫主找我麻烦是没有错的。但我……” 他大概是真有些憋闷了手按着酒杯迟迟不饮瞧着姜望道:“我也冤屈呐。姜兄应该知道我这种出身婚事很难自主。要联姻的不是我要悔婚的也不是我。但被骂的是我被打的也是我……” 姜望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了疑惑道:“我以为? 晏家这种人家? 又是晏兄你的婚姻大事应是方方面面考虑完备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结了亲又悔婚呢?” 他的确不太能够理解:“这不是把你的人生大事当儿戏么?” “看来重玄胜嘴还挺严? 确实没有跟你讲。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胖子之腹了。”晏抚在这种状态下? 还有闲心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家要联姻的? 与要退婚的? 两家非是一家。”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重玄胜重玄胜早就要大讲特讲只是因为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还没来得及细讲罢了。 “我与柳家女子柳秀章? 是家祖当年与柳家老爷子指腹为婚。后来柳家老爷子走得早? 柳家又没有撑得起大梁的人物声势渐衰。晏家非是不顾旧情之家当时还是家祖出手扶了柳家一把帮他们稳住家势。” 晏抚嘴里的“家祖”? 自然就是他的爷爷前相晏平了。其人辅政多年? 功高于国。也正是他一手主导了对阳国的“和灭”之策? 使阳国文字消、历法绝。伐灭阳国虽然是重玄褚良的战功但阳地三郡能如此顺利归附? 晏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 柳秀章? 这名字倒是不俗? 不知其人如何。姜望在心里咂摸着。 晏抚继续道:“及至后来柳家出了一件大事柳家的绝顶天骄柳神通在长明郡与田安平相争结果……为其所杀!” 田安平! 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姜望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跟他提及此人时都说绝不可轻惹。哪怕是大泽田氏内部的人也畏其如虎私下里称他为怪物。 七星谷里他一出现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就立刻夹起尾巴眼高于顶的李凤尧也收敛脾性。 他竟然杀死了名门嫡子么?杀死了一位绝顶天骄? 而且是在长明郡…… 在齐国待了这么久对齐国各郡姜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整个齐国除齐都之外有三十五郡。姜望最熟悉的当然是齐国新得的阳地三郡此外就是赤阳、大泽、凤仙、贝郡这几个去过的地方。 长明郡在齐国西南南面正是李氏所在的石门郡而西面的扶风郡则是柳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扶风郡再往西就是以前的边郡屏西了。在吞并阳地之后屏西已经失去边郡的意义。 从长明郡到帝国北面的大泽郡走最短的路线也要跨越三郡。 也就是说且不论柳家那位绝顶天骄柳神通是什么实力田安平敢在扶风郡隔壁杀死柳神通就几乎不存在逃回大泽郡的可能。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安平至今仍在即城辅弼楼里安然无恙地看星星。 “柳神通就是柳秀章的长兄。柳家嫡脉这一辈是两子一女由长及幼是为柳神通、柳秀章、柳玄虎。” “家祖曾言整个柳家若还有百年之运当应在柳神通身上。” “所以柳神通的死是柳家绝不愿面对、也绝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时扶风柳氏高手尽出要将田安平杀死在长明郡为柳神通复仇。” 当年那一幕到底有多激烈仅仅是通过晏抚的描述来想象都让姜望下意识压住了呼吸。 “但田安平太强了!”晏抚的言语之中有着极深的忌惮:“他竟然以杀养杀临阵破入神临只身一人抵住了扶风柳氏以神临强者柳啸为首的围攻撑到了田氏强者跨郡来援。或许不能说撑到家族来援……因为田安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根本没有求援。田家的人都是事件扩大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当时那一战两个顶级世家杀出血仇纠集亲朋人越聚越多几乎要在长明郡开启灭族之战。柳氏族长柳神通的父亲当时喊出了‘不与田氏共日月’的誓言。当地郡守府根本弹压不住!这一战影响之大甚至引来了陛下亲赴长明郡以至尊威权压制此事不使继续扩大。” 齐帝亲至后的处理姜望不难推断经过。 血战停止转由公断。 扶风柳氏自然是要求血债血偿杀人抵命。大泽田氏也可以一口咬定田安平杀柳神通是争斗之时失手为之当免其罪。 失去了柳老爷子失去了顶梁柱又失去了柳神通失去了未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扶风柳氏都已经完全不能与大泽田氏相争。 而在齐帝的角度田安平这样的绝世天骄是活着有益于齐国还是死了有益于齐国呢?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田安平活了下来。 大泽田氏最大的诉求大概也在于此无论割舍多少资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田安平活着就值得。 柳神通被晏平称赞为能支撑扶风柳氏百年之运。 那么杀死柳神通的田安平呢? …… …… (征集一下齐国三十五郡的郡名?一个个想也太累了。郡名齐了我填上就可以把齐国的地图放出来了。) 第六十八章 天地以隔 哪怕田安平自己并不求援惹了大祸的他也被大泽田氏全力营救。 田氏为了保住他甚至不惜与扶风柳氏爆发两大世家之间的血战由此可见田安平的价值。 “最后呢?”姜望问。 “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落内府境界。并且被印了十年之封禁足于大泽郡。十年之内不得破境不得离郡。以他的修为和在凡人寿限之内的十年时间为杀死柳神通一事赎罪。” 晏抚喟叹道:“今年已经是第九年。”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神临境才能真正打破寿限金躯玉髓不惧衰老修为至死方退。 自古以来能突破神临境界的修士万中无一。每一个都历经艰难。 被打落境界之后再拔升回来难度几以倍增。寻常人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几乎没有复起的可能。但针对田安平却还要印上十年之封。 可见此人到底有多恐怖。 “对于那样的绝顶天才而言十年修为不得寸进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姜望叹了一声又道:“但相较于已经死去的柳神通这已经足够幸运。” 田安平杀死的不是什么普通人。是名门嫡子是扶风柳氏的天骄人物。 他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谁说不是呢?”晏抚道:“为了保住田安平的性命田家付出了惨重代价割舍了巨量资源以至于田家家主迎回田安平的时候说‘不知田家有你是幸或不幸’。” 听着晏抚的讲述姜望脑海里又出现了七星谷中田安平出场那一幕。 薄衣披身手脚受缚锁链拖地。 平静痛苦冷漠疯狂。 像是集合了一切矛盾的存在。 晏抚继续道:“但柳家家主只回了一句话——‘若柳神通能复生柳家割舍这些又何妨!’说得田家哑口无言。” 存人失地? 人地皆得。存地失人? 人地皆失。 再多的资源也堆不出一个绝顶的天才。 巨量的财富资源? 也只能延缓柳氏的衰落? 一个柳神通却有可能带着柳氏重回巅峰。孰轻孰重? 不言而喻。 田安平和柳神通当年因什么事情相争因为大战之前只有他们两人在? 后来柳神通身死? 田安平绝口不提到如今已没人知道原因。 但田安平杀柳神通一事对当事双方、乃至于两人身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双输的结果。 扶风柳氏自此一蹶不振? 大泽田氏为了给田安平赎罪? 也几乎将血流干。 无怪乎田家内部对田安平也是怨声载道。 正常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近十年来也只有一个王夷吾意图强杀重玄胜可比。但重玄胜活得好好的王夷吾还有军神姜梦熊兜底都被逐出临淄贬入死囚营三年。 血战转为公断? 最后田安平并没有抵命这是否对扶风柳氏不公平呢? 田安平这样的天骄? 从神临被一路打落内府且十年之内不许破境? 这对田安平来说又是否太苛刻? 不同的人? 或许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 所有人都清楚。当年若真无人阻止? 任由两家血战继续最后覆灭的一定是扶风柳氏。 “我见过田安平。”姜望郑重说:“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时至如今他已经是两府两神通回想起当时遇到的那个田安平那个修为被限定在外楼之下的田安平仍然觉得可怕。 按理说现今在内府境之中无论是谁他也该有一争的信心的。 然而田安平带给他的恐怖压力是他在四境外楼的海宗明身上都远未感受到的。 哪怕是被压制了十年那样的人物也未必就停止了进步。 但内府之后就是建立星光圣楼他是从神临境界被打回去的星楼早立神通早定……他还能如何呢? 姜望想不出来但莫名觉得田安平一定有田安平的办法……正常人想不到的办法。 等到十年之期满或许就能够知道田安平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了。 晏抚显然不打算继续再聊田安平终于将手里那杯酒饮下然后道:“柳神通被杀扶风柳已经看不见未来。原本就算如此家祖也没有决定退亲。大泽田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当中作为柳氏姻亲家祖也是出了力的。但问题出在秀章的弟弟身上。” “柳玄虎?”姜望好奇起来:“也是一个天才么?” “恰恰相反!”晏抚说道:“柳神通死的时候他才十岁刚刚调整好体魄服丹开脉。以柳氏的资源堆积强者引路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大小周天踏入了通天境。但是到了现在九年过去了他还是通天境。在天地门之前被拦了八年。” 姜望道:“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天地门坚不可摧潜力巨大……” 晏抚摇头:“王夷吾停在通天境那么久可有谁说他是庸才?天地门到底如何是能够被察知的。事实证明柳玄虎就是打不破天地之隔困顿在天地门前。这样的他哪怕以扶风柳氏代代相传的家族底蕴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拥有神临战力。” 但凡顶级世家都有类似的底蕴传承。 比如重玄家的老爷子重玄云波就是凭借重玄家的家族底蕴以外楼巅峰修为拥有神临战力。 若没有这等手段在当年重玄浮图身死重玄明山战死重玄褚良还未成就凶屠彼时的重玄家就该跌落谷底了。 当然现在的重玄家一门两侯风光无限。 重玄明光没什么好说重玄明河算是中规中矩。年轻一辈的重玄遵却是夺尽同辈风华浮图之子重玄胜也不甘示弱在内府境摘得顶级神通法天象地未来可期。 回到扶风柳氏上来柳神通的小弟柳玄虎天资太差根本无法支撑家族。柳氏为了传承荣光就必然只能移嫡。 顶级世家传承的不仅仅是名分和地位更是归于一身的超凡伟力。过继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谁掌握超凡伟力谁掌握地位权力。 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强如重玄家重玄褚良一朝崛起就只能另立别府。 但若重玄云波这一脉无人能撑得起家业保不住神临战力呢?那就是重玄褚良来掌握这个家族。 定远侯当然也很好但怎么比得上世袭罔替的博望侯? 晏抚说到这里姜望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贝郡晏氏这样的出身能与晏抚相配的只能是名门嫡女。柳秀章这一系一旦成为柳氏旁支自然再没有与晏家通婚得资格。 这一点不以晏抚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才说他这样的出身自己的婚事是无法自主的。 第六十九章 损友 姜望想了一阵说道:“这事华英宫主应能理解。” 晏抚苦笑:“我与柳家女子的婚约本是早就要了断的但扶风柳氏那边迟迟没有移嫡说是柳玄虎修行努力不日将突破云云……晏家也不好上门催逼。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晏抚是温和恬淡的人有些话没有说但不难想到。 柳家家主不甘心移嫡不断的折腾小儿子柳玄虎同时把着与晏家的婚约不放未尝没有借晏家威势巩固自己这一脉的心思。 恐怕不到柳家内部真正移嫡那一天都不会提及解除婚约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晏抚没有正式解除婚约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这一次华英宫主出来折腾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晏抚早先与柳家女子有过婚约。 以晏抚的条件自是不愁婚配的。晏家的门庭也少不了联姻这样的事情。故而晏老爷子又为孙儿寻摸了一户人家。才有了年前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与姜望说晏抚将要被安排联姻云云。 事实上重玄胜都不知道晏抚早先还有一桩娃娃亲——这事肯定不是多大的秘密但没多少人注意了。 “后来温家有意与我家结亲。家祖为我配了温家女子闺名汀兰。既然这边要结亲早先的婚约自然要了解干净我便去了扶风郡退了婚约。因为温汀兰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华英宫主便说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贪慕虚荣。” 晏抚面色尴尬:“那日正与重玄兄吃酒华英宫主找上门来我只好落荒而逃。” 朝议大夫可是了不得的官位。 齐国的政治体制并不复杂。 政事上以相国为首领袖政事堂。 政事堂中共有九位朝议大夫议政。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那被地狱无门刺死的赵宣就是礼部大夫是四品官员。 整个齐国的政令都从政事堂出九位朝议大夫的地位可想而知。都是二品大员。 兵事上以镇国大元帅为首节制兵事堂。九卒统帅都在兵事堂中。兵事堂节制天下兵马。但有所征皆从兵事堂出。 如定远侯重玄褚良就是九卒统帅之一位列兵事堂。 此外就是各地郡守府负责各地行政、军事管理下辖的城主府。 总的来说? 并行不悖? 而又偶尔交叉。 譬如金针案当地郡守府已经处理不了? 便上报临淄。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衙门? 如內官、打更人、都城巡检府等。既不归政事堂也不归兵事堂? 直受皇命。 这当中都城巡检府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北衙都尉位卑权重? 主管都城的治安事? 但其实对天下盗匪事都有一定的辖制权这当中可以拓展的权力就非常惊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北衙都尉成就神临之后就要“升官”。 北衙都尉本身只是四品官职但都城巡检府能够动用的力量? 绝不止如此。仅青牌体系? 就是一个实力相当强大的体系却受北衙辖制。 当然北衙都尉的权力到底能有多大还要看当都尉的那个人能指挥动多少人。毕竟有些青牌? 是不用卖北衙都尉面子的。 譬如捕神岳冷。他是三品青牌捕头加二品致仕? 算起来比郑世高好几级。 郑世若不好生哄着岳冷完全可以不理会北衙政令。 总而言之? 晏抚结了一门好亲事。 一个朝议大夫职务几乎能与凶屠重玄褚良持平。当然? 重玄褚良还有功勋侯爵在身? 却又不是朝议大夫能比的了。 晏抚找了个朝议大夫做老丈人? 无怪乎华英宫主骂他嫌贫爱富。 虽然以晏抚的身家好像也没有必要爱什么富……谁能比他家富啊! 这件事情晏抚其实很冤枉早些年指腹为婚的时候腹中的他也没办法反对。后来扶风柳氏接连出事婚约名存实亡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再后来他爷爷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定下亲事他难道还能跳出来说不同意?自然也只能够灰头土脸地去扶风郡退亲。 但他的确也造成了主动悔婚的事实被华英宫主痛骂、甚至追着打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站在人家柳家女子柳秀章的角度她更是无辜。本来是好好的名门嫡女结了令人艳羡的亲事还没怎么着呢家族里的擎天玉柱顷刻倒塌被寄予厚望的天骄兄长被一个疯子杀了家势一落千丈。结果弟弟是个废柴诸多资源都堆不起来闹得要移嫡。 她什么也没有做马上就要变成柳氏支脉之女了还被人退亲! 没招谁没惹谁受此奇耻大辱。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作为柳秀章的闺中密友华英宫主姜无忧怒不可遏也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再生气也不可能去找前相晏平的麻烦吧?晏抚再无辜也只能当这个出气的靶子。 姜望十分同情地吃了两箸菜细嚼慢咽之后才道:“难怪你来见我都要偷偷摸摸的感情是怕再给华英宫主撞上了。” “不瞒姜兄这阵子我实在是有些憋闷。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叫人安排来见见你。随便说点什么也好。”晏抚摇头叹息。 “你回来得还算及时过几天我打算出海去避一避龙川兄和象乾兄不都在近海群岛么?我找他们散散心去也见见海上风光。” 姜望表情古怪:“那是也挺好的。” 晏抚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并没有听出问题来反倒问了一声:“姜兄可要同去?” 姜望说道:“我的确也是有事要去一趟近海群岛不过没有那么急。” 没有跟晏抚直说他要做什么倒不是疏远。相对于高哲他其实与晏抚更合得来一些。只是营救竹碧琼之事他已经欠下很大的人情不想再欠。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晏抚到时候姜无忧也要去近海群岛…… 就单纯的想看晏抚挨揍而已。 重玄胜已经看过了他还没有看过。 很遗憾。 姜望的心情晏抚不懂。 他还为自己难得放了下风而愉快浑不知自己交的全是损友在那里举杯相祝:“那我就先去一步替姜兄探探路!咱们海上见!” “一定!”姜望笑容满面。 …… …… …… ps:这背景实在合适合适得让我想开个马甲去写女频。写个柳秀章大女主莫欺少年穷!拳打晏抚负心汉脚踏姜望臭帮凶。一手掌控家族保住嫡脉地位一边替兄报仇决战田安平。带领家族崛起帮助闺蜜争龙…… 第七十章 长生宫 长生宫中。 窗外花开得烂漫春犹带寒。 狐裘披身的大齐九皇子姜无弃正用一只碧色的玉碗在喝药药液呈黑褐色。古怪难闻的气味一个劲地在空中搅荡令人反胃。 他却表情平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咽下。 面前的案上摊开一本书他捧着碧玉碗喝着药视线就落在书上。 以书佐药。 坐在不远处的雷占乾眉头都完全皱到了一处。他实在不理解这么难喝的药表弟是怎么若无其事喝下去的。还能一口一口的细品……他仅是闻一闻都觉苦不堪言! “你这药……”雷占乾掩鼻问道:“莫非暗藏玄机喝起来与闻起来全然不同?” 姜无弃把眼前的这一段文字看完才轻笑一声:“表兄这般好奇便叫人再与你煎一碗如何?” “我可不要!” 雷占乾赶紧拒绝。 哪怕这药再珍贵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口舌。对于有志巅峰的超凡修士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但也没有什么自找苦吃的必要。 待姜无弃把碧玉碗里的药慢慢喝完他才又开口道:“有件事说来很值得玩味。我派人去查张临川去了三拨人一拨都没有回来。” 平日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在姜无弃面前却不见什么锋芒。就像寻常人家的表兄弟那样言辞随意聊东聊西。 姜无弃用一方雪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随口问道:“张临川?” 雷占乾笑了笑:“就是姜望在浮陆世界用的化名。” 姜无弃将雪帕轻轻叠好放到一边眼睛仍盯着他的书:“你查这个做什么?” “你不觉得有问题么?”雷占乾道:“姜望可是无根无底的西境庄国人也不知怎么认识的重玄胜跟着混进天府秘境后来又被提携着参与了齐阳战场这才在我大齐扎下根来。问题在于他既然是无根无底怎么我接连三拨人都埋入他的根底中?” “那你查出了什么?”姜无弃依旧目不斜视。 见姜无弃始终不怎么感兴趣雷占乾也没那么有劲了“只知道庄国有个叫张临川的是什么白骨道的白骨使者。那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邪教。” 姜无弃心中一动。 与雷占乾不同? 以他的权限? 是足够调阅齐阳之战的军情细节的。对于齐国近年来唯一的灭国之战他当然仔细地复盘过。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在齐阳战场上? 出现了一个白骨邪神被凶屠重玄褚良剁成碎肉后逃掉。 白骨邪神? 姜望都出现在庄国? 也都出现在阳地。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系。 但这个消息他不打算跟雷占乾讲? 免得自家表哥借题发挥闹出什么事情来。 雷占乾忽地又道:“你说姜望会不会出身邪教?来我大齐是另有所图?” 他越说越激动:“兴许就是使用了什么邪法透支潜力他才能进境这样快!” 姜无弃在心中轻叹一声。以前的雷占乾是何等人物!从小被寄予厚望? 被视为雷家崛起之望? 雷氏千年未有之天才。雷玺神通摘落之日雷氏举族沸腾。 “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是何等可怕的潜力?代天行罚执雷掌电。 七星楼秘境小有失利但是该拿到的收获他也已经拿到? 前面就是通天坦途大步前行便是。 但是在与姜望一战之后? 他独占乾坤的气势就已经被破掉了? 至今未能归复…… 从他现今还在找理由就能看出来。他完全无法接受那次失败。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任他拿捏的后起之秀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超越了他。在万人瞩目的情况下? 将他轻易击败。 这对极端自负的他来说? 是太沉重的打击。 但这事不能说破? 只能等雷占乾自己想通。贸然解开他的疮疤很可能导致其人一蹶不振。 “重玄家有什么可能沾染邪教呢?重玄胜又哪里是蠢货?”姜无弃摇头道:“如果姜望真的出身什么邪教根本不需要等到你来查。是定远侯会手软还是博望侯会手软?”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雷占乾自然想得过来。 “也是。”他叹道。 姜无弃想了想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语重心长地说道:“修行这种事情有先有后有快有慢。一时进度说明不了什么最后还是要看谁站得更高。表哥你的《九天雷衍决》高妙莫测修到尽头‘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何等气魄?高卧九天的人偶尔看一看尘世便罢又何必拘泥一时成败呢?” 雷占乾沉默了一会终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钓海楼长老那件事你不顺势压制他也就罢了还保他做什么?他居心不良借我成名我的雷玺都险些被他融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之事齐国内部其实是有不同声音的。 有些人认为不必要为一个姜望与钓海楼闹得太僵当然这种声音很微弱。堂堂大齐还不至于对钓海楼低头更不至于保不住自家的人才。 但是姜无弃当时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姜望的认为姜望杀海宗明完全是天经地义。不存在什么破坏齐国在近海的布局。 姜无弃清楚他的支持并没有起到什么关键作用整个大齐朝堂普遍就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雷占乾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拿出来过嘴无非是心中郁结难解随意找个由头。 尽管如此明白这一切姜无弃还是很认真地回应道:“他是我大齐天骄。孤当然要保他。” 雷占乾撇撇嘴:“他又不是齐人。” 姜无弃把书合上表情变得很严肃:“此话不许再说。他居齐屋领齐俸任齐职忠齐事为齐战怎么不是齐人?” 他明显有些生气了:“不是生在齐地才是齐人。使天下之大六合之广起自日出终自日落心中向齐便是齐人。使大齐先祖如表兄你这般短视齐国还是海边一渔村!” 雷占乾怨愤、不满抱怨谁评判谁这些都没有关系。姜无弃都可以姑妄听之。这是表亲之间天生的亲近。 但他如果说一些太没边界的话做一些动摇大齐社稷的事情那姜无弃也绝不宽容。这是作为大齐皇室子弟必须维护的体统。 雷占乾再骄狂也分得清主次他是表兄也是臣僚。 见姜无弃真的动了气他马上妥协:“以后不说就是。” 但旋即又道:“姜望回临淄后的这段时间可是先后拜访了姜无邪和姜无忧又何曾拜会过你?你待他如何公正他也不会向着你。甚至在将来……很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姜无弃轻轻咳了几声手按书册站起身来:“他不需要向着我。” 他紧着狐裘似有些难堪春寒。 慢慢地往殿外暖和处走只淡声说道:“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 雷占乾仍坐在椅子上看着姜无弃那狐裘也掩不住清瘦的背影只感受到无比的自信、笃定。 那步子缓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踏着自己的江山。 他想。未来的齐国一定是这个人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第七十一章 长乐 东宫名为长乐是太子居所储君华阁。 循照旧例太子也有一套文臣班底负责处理部分政事。 储君与国分忧是分内之事。 如当初的姜无量甚至是直接参与朝政在天下落子。 政事堂、兵事堂一应国家事务全都绕不过他去。乃至于齐夏争霸期间他的意见与齐帝相悖战和之议在朝野间一度僵持不下…… 当然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现太子姜无华生性懒散不与前人相同。什么事情都是能避则避不归东宫管的事情坚决不碰模棱两可的事情绝对不办也就是齐帝强行安排下来的政事他才勉强捏着鼻子处理一二。虽然都处理得极妥当但毕竟事少任轻不见什么功劳。 整个东宫都如他一般一年到头都处理不了几件正事。可谓是齐国开国以来存在感最薄弱的太子。 无怪乎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崛起一个接一个的要与他争储。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哪个不是人杰?要天赋有天赋要手段有手段还各有背景支持。 而太子姜无华才情、天赋、处事都没什么亮眼的地方甚至他的母族也非常普通。何家本就无甚家势当初姜无量被废他的生母殷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愤郁而死。 今帝或许是为了平衡外戚势力的考虑才将没什么根底的何氏定为皇后。 何家太普通临淄排列一百个世家何家都排不上名。何皇后唯一的弟弟何赋是个才能平平的何家的下一代何真也只是个逗鸟弄狗的……完全提供不了什么助力。 姜无华似乎只是凭借生得早年纪大才在姜无量被废黜后占得先机。 可“生得早、年纪大”又算是什么优势呢?那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还在青石宫里困着呢! 临淄城的水很深? 每个人都琢磨自己的事。无数暗涌? 在水底冲突。不到水落石出时谁也看不清结果。 此刻的姜无华? 正拿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大剪子? 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 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注重。 一名白面无须的內官杵在身后微微凑着? 小声地汇报:“青羊镇男在温玉水榭无功而返? 应是没能谈拢。但好像在华英宫得到了好的结果。长生宫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九皇子好像没有接触青羊镇男的意思。倒是雷家颇为关注他。您吩咐过探听消息要以不暴露自身为首要? 因此暂时得不到更详尽的情报。” 他语速很快? 但说得很清楚:“青石宫仍然死寂连声响也没有。依小人看殿下您完全不需要……” 他的话停住了。 因为姜无华手里的大剪子停住了并且看着他。 “孤只听你只看。不需有看法? 不需有意见不需要告诉孤? 你怎么想你们怎么想。” “能够听明白吗?”他问。 內官咽了一下口水:“……能。” 姜无华并没有什么威武严厉的表情?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完全是舒展的? 没有攻击性的。 但谁能忽视他的意见呢? 听到內官的回答? 姜无华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好好地瞧着面前的花枝定了一定才继续挥动他的剪子。 內官就侯在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他开心地笑了:“我的汤煲好了!” 把大剪子往內官手里一放姜无华温声嘱咐:“你接着修剪一定要修成太子妃满意的样子。不许出错。其它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事是最重要的。” 而后脚步轻松地转身独自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什么青石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都不如他煲的汤更重要。 …… …… 回齐国的时候姜望赶路匆忙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也只是匆匆试过草草败退。 从排名四十的福地钵池山退到了排名四十一的论山。 这种直线的下滑姜望早已习惯。与强者过招其乐无穷。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对他这种有远大追求的人来说更是一种极端享受。当然如能收获胜利才更叫人满足。 基本上只要有时间他每战都不会错过。唯独顾虑有一天被打落福地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在太虚幻境内福地统共七十二还有一些余地可以退。 太虚幻境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他基本没有胜利的机会。倒不似在论剑台中高歌猛进终于已打进前百排名九十六。 值得一提的是左光殊现今排在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六十四名。 姜望自认战力全开的话比左光殊强上不少时间若是足够打进前三十名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知道太虚幻境里到底吸纳了多少位内府境修士这个实力层次放眼整个现世又能达到什么水准。 因为百名之后并不显示排名或许只有太虚幻境背后的人知道答案。 姜望这段时间隐隐感觉到太虚幻境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但若要细究却又说不出变化在哪里。但绝非幻觉。 太虚幻境的存在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各大势力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哪家宣传也没有哪家百名车马抵制。如左光殊、重玄胜这等家世的人对太虚幻境都是语焉不详。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改变。 而姜望很期待那种改变的发生。 把日常的修行完成姜望继续把心神扑在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上想要打开一条思路找到救竹碧琼的办法。 这事情难度极大即使有姜无忧和重玄胜的帮忙成功的机会亦十分渺茫。 百分耕耘求一厘收获。 正思索间外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这里是重玄胜的霞山别府通常不会有这么吵闹才对。 姜望怀着疑惑推门而出老远就听到重玄胜的伯父那位博望侯长子重玄明光的声音。 “他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找上门来我们重玄家不能不管的啊。小胜人呢?他在哪儿叫他出来!咱们博望侯府能被人戳脊梁骨吗?” 倘若忽略才能德行重玄明光真是仪表堂堂。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修为又远远跟不上但还是格外的倜傥。衣着佩饰无不得体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 这时候说话声音也醇厚平添几分亲近。若是不熟悉的人与他初见很难不信任他。 姜望走到这边便看到院中簇拥了一大堆的老弱妇孺孩子哭老人嚎一个比一个的凄惨场面极不好看。 这个嚷着饿那个哭嚎不想活了又有说活不下去了要被逼死了等等。 不知情的人倘见这一幕只怕还以为重玄胜做了什么挖绝户坟之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重玄明光站在这些人中间一口一个“重玄家会给你们做主”摆明了来者不善。 两个门丁满脸为难地站在一边显然不敢拦博望侯的长子。 姜望听了几耳朵大概听明白了一些。 王夷吾被逐出临淄城后重玄遵的经营被分得七七八八。难免有一些人两头不靠失了生计。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按说没了活干再找便是。有手有脚的活人在临淄还能饿死? 再者说又有几个人胆敢来找重玄家的麻烦? 这事情都不用深究摆明了是重玄明光动了鬼心思把这些人的家眷组织起来来逼重玄胜给说法。显是要狠狠折损重玄胜的面子打击他的声誉。 这伎俩粗浅之极。偏偏瞧重玄明光那智珠在握的样子显然还十分自得自以为掌控局势呢。 姜望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重玄明光就已经放了心再看看这鸡飞狗跳的现场情况甚至有点想笑了。 这种小麻烦处理起来哪有难度? 重玄胜的心情显然差不多他从另一个门怒气冲冲地挤进院里见得自家伯父立时满脸堆笑。 “伯父乃是日理万机得人物早晚请安不知多少趟。今日怎么得空来侄儿的霞山别府?” 重玄胜这话里隐隐带刺暗讽重玄明光成日里除了哄重玄云波开心什么正事也没有。 偏偏重玄明光不太听得出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胖侄儿语重心长道:“阿胜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得好好处理。伯父也不想管啊奈何你们小辈太不省心!不是伯父说你那些生意弄得好好的你怎么说拆就拆?拆也便罢了你们年轻人争争抢抢伯父不说什么。但不给人留活路怎么可以?往后谁能服你谁肯信任重玄家?” 重玄明光别的不行场面话说得是真漂亮。大概也是跟他自小交际惯了有关。 “伯父教训得是。”重玄胜丝毫不见恼笑眯眯地道:“不知道这么些人今日聚着想要逼我做什么呢?” 他往那里一站俨然一座小山:“尽管说说看嘛。” 这声音也轻巧。 但这话一落整个院中哭声、闹声、叫嚣声顿时静了。 重玄公子威风至此。 第七十二章 义薄云天大伯父 (为盟主Huamu加更!) 时至如今在临淄重玄胜是谁已不需要过多介绍。 再蠢的人也知道重玄胜说话的分量与重玄明光说话的分量差别有多大。同样拥有重玄这个姓氏但重玄明光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重玄家。 此刻重玄胜笑得虽灿烂说得虽和缓但一个“逼”字绝不是这些老弱妇孺能够承受得住的。 甚至整个临淄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 哪怕重玄明光许了再多好处也不成。 “阿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说人家逼你呢?” 重玄明光立即跳出来倚老卖老:“人家活不下去了啊咱们可不得负责吗?” 说他愚蠢他又有些小聪明知道怎么膈应人。 说他聪明可又实在愚蠢!膈应也膈应得不对。 这些人来霞山别府哭闹落的何止是重玄胜一人的面子。说得严重点这是在往重玄这个姓氏上泼脏水。 来霞山别府哭闹的这幕戏挑衅了所有瓜分重玄遵生意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父亲为自己稷下学宫里闭关修行的儿子所做的一点努力和挣扎。 眼看着重玄胜势头越来越好又摘下顶级神通法天象地重玄明光很担心在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之前家主之位就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也许他什么都不做对重玄遵才是好事。 他很相信自己的儿子很以重玄遵为傲。但他显然并不清楚重玄遵到底有多可怕。仅仅这个名字就足够人们等待。结局远未落定。 他什么都不懂。 或许还觉得重玄遵之所以万众瞩目有他这个当爹的许多功劳。 “伯父说得对是该负责。我们重玄家肯定负责。” 重玄胜对重玄明光恭恭敬敬他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个伯父不恭敬他甚至希望这个伯父开开心心长命五百岁。 “不过这事且放一放。容小侄先处理一点家事。” 他转过身来? 看着那两个门丁? 表情平和:“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不答? 战战兢兢道:“为公子守门。” “那你们做到了吗?”重玄胜淡淡发问。 声音不重? 却如高山压落。 两个门丁难堪其负顿时面如土色? 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解释道:“大爷非要带他们进来小的们不敢相拦……” “不必与我解释。”重玄胜一摆手:“我重玄家历代以战场争功? 治家如治军? 你们职责所在竟连一声通传也没有就敢放人进来。我怎能交付你们门庭?去后院领罚吧!” “是!” 两个门丁面带惧色地去了。 重玄明光本是来发难的但不知为何? 见这胖侄儿整治府邸的这般姿态? 竟一时忘了如何说话。 这小胖子好像真的长大了。他想。 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叫他看到了明图…… “罢了。”他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正要把人带走放这个胖侄子一马。 却又听重玄胜道:“此事好办!” 好办? 重玄明光又来了气这可是他绞尽脑汁熬出来的“计谋”? 这小胖子怎敢小觑? “你且说说!”他板着脸挤出威严来:“若是不公允? 伯父可不依你。” 重玄胜笑了笑:“好说。” “啊!” 后院方向适时响起了惨叫声想来是那两个门丁在受刑。 其声凄痛? 叫人听得牙酸。 重玄明光眼皮子都随之一跳一跳更别说他鼓捣来的那群人了? 一个个的表情明显慌张起来。 “诸位……” 重玄胜丝毫不受惨叫声所影响? 看向重玄明光带来的那些老弱妇孺? 面色如常:“你们日子这般为难是本公子的疏失此事定有交代……来人!” 一名黑衣男子漠然进来立于其侧。 “挨个记录一下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家属为谁不平务必一个都不能漏。” 后院方向的惨叫声一直在继续但丝毫不影响重玄胜发号施令。 尤其那黑衣男子是重玄胜属下的影卫目光扫过像瞧死人一般哪里像个文书分明像个杀手! “阿胜。”听得声声惨叫重玄明光终究是忍不住道:“不可重责门丁是伯父强要进府他们如何拦得住?便是你自己守门也不可能拦伯父嘛!” “伯父说的是。”重玄胜笑容灿烂:“看在伯父的面上今日我不杀他们。” 这话听得人心里拔凉拔凉。重玄家规矩这么严苛? 就没看好门没拦住重玄大爷就要杀头的?打得这么惨还已经是看在重玄大爷的面子上了? 在院内那些人的心惊胆战中重玄胜又看向他们依旧挂着笑给人的感觉却格外森冷:“不要拥堵、争抢好好配合记录本公子逐个对应必一个都不短少一家赠银百两送上家门帮你们渡过难关!” “哎哟瞧我这记性!”一老人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晒的谷子忘了收真是老了老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着便利索地转身紧着步子就往门口去了。 也不知这春日哪来的谷子要收。 开玩笑要被这心狠手辣的胖公子记下名字日后还能讨得了好?就怕有银子却没命花呢! “小乖乖你不是要吃糖人吗?咱们赶紧去晚了怕是要收摊了。”一位大婶抱着孩子小跑着便离开。 一时间满院的人都有了千奇百怪的理由逃也似地往外跑。 重玄胜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哎别走别走我代表重玄家给银子!” 他甚至跺起脚来:“你们就这么走了我如何跟我义薄云天的伯父交代啊!” 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这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重玄胜的表情则随着人群散去慢慢平静下来。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淡声吩咐道:“跟着他们查清楚都有谁住哪里是谁家。” 独属于他的影卫领命而去。 重玄明光一下子怒了:“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我找来的你还要追根穷底不成?要逞狠不如冲着你伯父来!” 要不怎么说他是绣花枕头只一时气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掩饰了。 “大伯。”重玄胜的态度依然恭敬:“您别动气。我并不是要把他们怎么样我是真的要安置好他们妥善的安置。重玄家的家声岂能轻忽?” 他叹了一口气:“您沾染上的黄泥巴侄儿洗裤子也是应该。” 重玄明光一时窒住。 重玄胜又道:“里间去喝杯茶如何?也好想一想如何跟爷爷解释。”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色厉内荏:“我解释什么!” “刚才的事情啊。”重玄胜依旧是笑眯眯的:“我已经命人告诉他啦。想来伯父这么孝顺家里的事也不会瞒着爷爷吧?” 重玄明光从来就会告刁状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重玄明光抖指点了半天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甩袖子愤然离去了。 默默旁观完这场无趣闹剧的姜望摇头回转房间。 在离开院子之中他听到重玄胜真情实意的感叹—— “真希望我遵哥能继承我伯父的三分才智!” …… …… …… (这位huamu盟很少冒泡的啊不知是何方高人。oo。) (另外同名公号:情何以甚。放了齐国地图大家可以去看看。但愿这句话不会被和谐……) 第七十三章 同行者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这几日姜望已经打到了论剑台内府境七十一名眼看着很快就能与左光殊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再次交手了。 以现今的神魂力量探索内府更为迅速第二内府已经三百有余这当中发掘过两次秘藏并不合意被姜望轻轻放过。 短时间内提升实力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第二内府刻印的瞬发道术。 每座内府仅有一次的刻印瞬发道术机会大凡强者都不会选择被太多人掌握的道术。在这种选择上“稀有”更优于“强大”。 因为再强的道术只要被研究多了就有被破解的可能。 姜望早先在通天宫凝聚大小周天的时候分别刻印了焰花与五气缚虎一个是董阿所赠一个是重玄胜所赠。那时候他没有什么资源遇着精品道术哪有挑剔余地。 但后来姜望成长飞快坚实而高速的强大着慢慢也就有了挑剔的资格。 修行界有云“每开一府如再开一宫。” 除了新增人体动力源泉之外每叩开一座内府也还能再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姜望在第一内府的时候就精心选择了朽木决这是一门针对性非常强的道术且不去说。第二内府的道术选择自然十分重要。 有些道术研究透彻后能够尽可能地缩短发动时间但哪怕是逼近一息以内也还是不如瞬发。 高手过招往往生死就在瞬息间。 但值得且稀有的道术可遇不可求。 除开用心用勤的修行这段时间姜望也反复与重玄胜研究过救竹碧琼的方法制定了许多计划做了诸多准备。但未亲至近海群岛观察过不能做最后的决定。 这日一大早重玄胜就欢脱地在门外喊姜望:“望哥儿!有人找你!” 姜望暂停了对内府的探索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谁啊?” 重玄胜声音促狭:“一个女的!” 姜望推开门便看到并排站在门外的三个人。 肥胖的重玄胜黑甲覆身的十四……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姜望当即就想把门关上现在看到这位青牌就头疼。 “姜大人!”她居然还挺热情地先打了个招呼。 “啧啧啧。”重玄胜在一旁阴阳怪气:“看不出来啊小姜你够花的啊? 桃花债都找上门来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姜望无奈地看了一眼十四? 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遗憾的是十四目不斜视? 黑盔遮掩下? 也看不到表情。 倒是林有邪微笑着看了重玄胜一眼表情很是平和:“重玄公子? 我们是纯洁的同僚关系。” 姜望怕重玄胜没摸着头脑乱说话平白招来麻烦? 郑商鸣提醒过? 这林有邪不是个没背景的并不好惹。 因而赶紧出声道:“林捕头!清早来这里寻我不知有什么事情?” “大人。”林有邪拱了拱手:“您是不是忘了您的任务?” 她还提醒了一声:“金针门。” 姜望顿感不妙:“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不日就要出发……这跟林捕头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林有邪笑了? 笑得很灿烂? 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起案子正是下官和姜大人一起负责啊!” “……此事本官怎么不知情?” 林有邪笑意盈盈抖出一张纸来:“这是都城巡检府的印文上面有北衙都尉的大印姜大人可以检查一下。” “我瞧瞧看!”重玄胜冷不丁从旁边伸出胖手。 他当然不会像姜望所担心的那样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林有邪登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去查了? 这会在旁边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这女人影响到姜望的近海群岛之行。 林有邪也不避让? 任他将印文拿走只笑呵呵道:“提醒一下重玄公子? 毁坏公文可是重罪。另外? 这种公文我想要多少张? 就有多少张。” “林捕头放心本公子的手一向很稳!”重玄胜被道破心思也不尴尬甚至是笑容满面。 他煞有介事的看了看才转递给姜望:“好像确实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 以林有邪让郑商鸣忌惮的关系背景弄这么一张公文也实非难事。 只是作为被纠缠着不放的那个人姜望难免无奈。 “……本官自己可以的。”他说。 “姜大人天纵之才当然很可以!连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逃不了您的眼睛何况区区一金针门叛徒?”林有邪言之凿凿:“下官只是跟着学习的!” ……姜望真后悔蹭了追踪地狱无门阎罗的功劳。 还又是秦广王又是楚江王的何苦来哉? 现今让林有邪找到话柄动不动就拿这说事。 “这是本官单独面对的第一个青牌任务可不可以让本官自己处理?”姜望语气已经有些服软了。 他真的很不想跟林有邪这样精明的青牌捕头相处身上的秘密随便被挖出点什么他都不会太愉快。 但林有邪只是微笑完全不接茬:“下官已经等了好几天见大人迟迟没有动静故而前来一问。当然大人自有主张下官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一定好好跟着大人学习。” 谈不拢啊…… 姜望头疼非常。 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林有邪盯上的。 “咳!”重玄胜清咳一声:“姜望兄弟办案这种事情难免要去一些消息复杂的地方。譬如红袖招天香云阁什么的都可能要去转转收集情报嘛!有时候可能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 他这就是给姜望出主意了。要姜望利用青楼之类的地方使林有邪知难而退。 “没有关系。”姜望还没有说话林有邪已经笑呵呵地接过话题。 “下官办案多年哪里没去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姜大人尽管去套问情报。” 她有意在‘套问情报’上加了重音。 “下官在旁边学习就行!” 这女青牌简直油盐不进并且好像远比姜望‘见多识广’。 姜望知道是避不过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定是要同去?” “职责所在下官在所不辞!”林有邪意有所指。 姜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做了决定:“好!择日不如撞日那我们今日便出发!” 反正该商量的已经商量过该准备的也已经准备了没有必要再等在临淄。 林有邪只笑了笑丝毫没有畏惧:“遵命!” 重玄胜看了看十四发现十四也在看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相信姜望的决定就像姜望相信剩下的一切交给他毫无问题一样。 …… 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大齐四品青牌姜望出发去往近海群岛处理金针门案件。 同行者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 第七十四章 海门 “海上风浪多见遥路坎坷不少下官是深知的。” 刻有都城巡检府印记的马车上林有邪认真地说话。 “我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无论过程多么突然。我都有一万种方法留下真相。您知道的我家上溯几代都是青牌捕头难免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 正在闭目养神的姜望无奈地睁开眼睛:“……林捕头想多了。你我无怨无仇我不会做这种事。” 林有邪微笑以对:“现在是无怨无仇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下官也只是以防万一嘛。” 这种挑不出刺的礼节性微笑有时候还真挺招人烦的。 姜望沉默了一阵道:“怨仇但愿没有!” 林有邪态度很好随时随地服软:“当然下官也如此期盼。”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盯着我。天底下有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有那么多的秘密等着你发掘。”姜望语重心长:“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林有邪眨了眨眼睛:“下官这次随行只是跟着您好好学习的。” “……”姜望认真道:“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当然当然我很相信。”林有邪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见着姜望的表情忍不住又说道:“好人不一定就不会做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谁来判定呢?”姜望问。 林有邪此刻的表情十分认真:“我们青牌捕头只遵循律法不判断好坏。” 姜望定定看了她一会在这个女青牌捕头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格外坚定的东西。 “随便你吧。” 终于放弃努力了往车厢侧壁一靠又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哒哒马车辚辚远去。 从临淄出发到近海群岛的最短路线就是直接穿过碧梧郡经由临海郡出海。 对于临海郡姜望并不陌生。 早先他刚来齐国的时候就来过临海郡。控制天府秘境的天府城就在此郡。 那神秘恐怖的打更人首领也在临海郡斩杀了地狱无门的一位阎罗。 历来此郡都在与近海群岛交流的最前线。 所以姜望之前很奇怪为什么此郡没有重兵驻守? 以至于地狱无门的阎罗会拿这里当突破口。 在得知海族的事情之后? 心里才算有了答案。 齐国若在临海郡驻扎大军必然会引起钓海楼的警戒。在双方需要合作对抗海族的前提下? 内耗绝不可取。 与之相较? 驻军于齐国经营的岛屿则是一个性价比高得多的选择。 临海郡反而是开放的? 包容的。 从郡名上也能体现一二。譬如在吞并阳地以前齐国西方边郡? 叫“定遥”、“屏西”? 因为阳国曾经一度势大是需要齐国警惕的对象。 再如南方边郡名为“石门”何为门户?自是有戒备、抗拒之意。 而近海这边的边郡则叫“临海”? 只有一个“临”字? 完全不具备攻击性。 临海郡十三个码头船只日夜来往不休。 有都城巡检府的令信一路畅通无阻两位青牌捕头轻轻松松乘船出海。 倒不是不能够飞行。 一来与陆上势力一样? 各海岛空域禁飞。 二来姜望此行身负任务? 低调是第一紧要。 两位青牌捕头落脚的第一站是海门岛。 海门岛是一个形状狭长的岛屿? 并非是出海后的第一个岛屿但是属于出海后第一个有大规模人族聚居的岛屿? 同时也是近海最大的中立岛屿? 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势力。 在齐国和钓海楼的默契下形成。 之所以被称为“海门”? 乃是取义于它为人族面向大海的最后一道门户。 当年修士赴海就是从海门岛一路打了回去最终将海族逐回重新在迷界建立起防线。 姜望本来是想直接去重玄家经营的岛屿拜会一下重玄胜的叔叔重玄明河寻求重玄家在海外的帮助。但因为林有邪跟着的原因便先在海门岛停了下来。 他打算先处理身上的青牌任务有林有邪在关于营救竹碧琼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不管如何只要金针门的案子完结想来林有邪便没有继续跟着的理由了。 届时是冷脸也罢发脾气也罢怎么都要把这个纠缠的女捕头赶走。当然如果能够在案子办完之前就把她挤兑开那是再好不过。 “姜大人打算如何入手?” 在海门岛的街道上行走林有邪出声问道。 整个海门岛到处都是商铺这里没有宗门、国别、势力之分只有生意。 这也是出海的人们绝不会错过的一个岛屿。 “林捕头觉得呢?”姜望反问。 林有邪又呵呵笑了:“我是来跟着姜大人学习的。” “学习就摆正态度好好学习。”姜望板着脸呵斥道:“少问多看。” 关于金针门的案子事实上他并没有理清头绪。本来这个案子就只是他出海的借口真正的目的一直在怀岛全部的精力也都在思考竹碧琼的事情。 如何追缉武一愈这事情现在才来得及想一想。 当然作为上官摆摆架子也是合情合理。 哪有下官追问上官办事方略的? 见姜望架子摆得这般熟练林有邪嘴角抽了抽但依然挤出了一个微笑:“大人教训得是有邪受教了。” “先去与我定一间上房方便休息。”姜望很自然地吩咐道:“本官在这里转转观察一下情况。” 林有邪秀眉跳了一下仍只道:“好。” 姜望无礼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去办?” 林有邪咧嘴笑了笑:“现在就去。” 她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姜大人前边那条街的福星客栈怎么样?听说是钓海楼的生意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显然对于近海群岛她要比姜望熟悉得多。 但姜望只是挥了挥手赶苍蝇般不耐烦道:“本官忙于办案这种小事就不要拿来麻烦了你自己决定。” “抱歉姜大人是属下打扰了。请您继续观察情况。”林有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转身大步地走了。 看那架势俨然她才是胜利者。 也是把力压王夷吾的姜青羊逼得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如何不是她的胜利呢? 呵治不了你了。看着林有邪大步远去得背影姜望先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这点得意很快就消失无踪。 独自走在海门岛的街头叹了一口长气。 不管怎么说不管他多么有官威。事实上就是这一路上他诸般刁难也没能甩脱林有邪。 被这么一位青牌捕头盯着他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而竹碧琼…… 要怎么才能救下竹碧琼呢? 第七十五章 官威 像之前在文溪县城那样姜望慢慢走在海门岛的大街小巷。 尽管之前已经把能搜集到的近海群岛情报都过了一遍仍要跟亲眼所见的一切印证才能略微放心。 营救竹碧琼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起寻回青云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一百个青云亭也不及钓海楼强大。 所以姜望要一想再想尤其不能让陪他入局的人吃亏。 “姜大人!”林有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呵呵道:“上房给您定好了您是要现在回去休息还是稍后再说?” 姜望不是没有动过半路将她甩开自己偷溜掉的念头但她总有法子可以找上来。 直至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声!”姜望忽然低喝。 “啊?”林有邪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条街有问题。”姜望的声音极为严肃、紧张:“保持镇定不要左顾右盼。” 林有邪眨了眨眼睛表示懂得。余光已经细细地观察左右。 她来时粗略看过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这条街应当很正常才是实在没有瞧出什么问题来。但姜望如此紧张她难免也怀疑是否自己遗漏了哪里。 姜望缓步往前走面色如常只轻动嘴唇把声音送到林有邪耳中:“现在分开走我直接回客栈。你留下来仔细观察切莫引起对方警觉。重点观察你左后方那个玉器店的老师傅以及右前方那个坐在靠窗位置喝酒的大汉。据我观察他们很可能跟武一愈有关!” 林有邪很好地保持了表情的平静回应的声音却难掩惊讶:“姜大人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其实她想的是姜望竟然真的在找线索? 按照她的观察姜望对金针案其实完全不上心来近海群岛分明另有所图。大概唯一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甩脱她。 “执行公务期间少说废话。”姜望不耐烦地回应:“咱们现在错开不要叫人看出问题。我回客栈去等你的消息……对了你定的哪间房?” 林有邪老实道:“甲字叁号。登记的名字是小木。” “可以。”姜望随口回道:“下次登记名字记得用张临川。” “啊?”林有邪完全摸不着头脑。 “照做就是。” 姜望最后深沉地点了一下头自顾走了。 只留下林有邪在海门岛的这条无名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两个根本就毫不相干的人观察了又观察。 …… 当林有邪气冲冲回到福星客栈哐哐哐敲门的时候姜望刚刚结束了修行。 拉开门? 便看到林有邪表情憋闷的脸。 “姜大人!我仔细查过? 那两个人根本就跟武一愈没有任何关系!”她愤愤不平。 姜望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哦? 是吗?你仔细查了吗?有没有可能出错?” 林有邪咬牙道:“我以林家几代青牌的名誉保证? 绝无差错!” “行辛苦你了。”姜望宽慰地点点头:“回去休息吧、” 林有邪瞪大了眼睛。就这? 毫无水准的猜测? 导致本青牌浪费了大量的精力结果完全与案件无关。姓姜的就这么一句话? 连个自我检讨都没有? “姜大人。”林有邪银牙一咬:“您遛猴呢?” “怎么说话呢!”姜望很是不满:“怎么能这么说猴!” 林有邪深吸一口气? 反倒先一步平静下来:“姜大人您佩戴着齐国的办案青牌此行非是玩闹而是确切肩负着责任、执行着任务。我是你的队友? 不是你的敌人。这是此行的前提? 我希望您不要意气用事。” 姜望也很淡定:“我且问你你这次出海的任务是什么?” “帮你一起抓武一愈啊。”林有邪道。 “是辅助!辅助我抓武一愈。那张印文上写得清清楚楚你的职责你能记得住吗?排除了错误答案那距离正确答案不就越来越近了吗?” 姜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再给我去查查楼下那间客房里的人? 老是发出怪声我怀疑他们也涉案!” 林有邪:…… 她忍气吞声地看着姜望:“您说过? 您不是坏人。” 姜望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你也说过好人也会做坏事。” 要忍住? 要忍住。 林有邪再三告诉自己要忍住。 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她看着姜望:“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退下吧。” 姜望仍是那副很可恨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敷衍着挥了挥手? 冷漠地将房门关上。 他很少这么故意折腾人? 但愿林有邪早点气急败坏地离开。 事实证明姜望低估了林有邪的韧性同时也低估了她的能量…… 第二天一大早哐哐哐林有邪又来敲门。 姜望养足了精神神完气足地将门拉开用一种准备充分迎接新挑战的状态笑吟吟道:“林捕头调查得如何了?” 林有邪也笑了:“本官没去。” “哦?”姜望皱眉道:“你要抗命不成?林捕头大家都是为大齐办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我可只能让你回齐国了。” “你已经命令不了我了姜大人。” 林有邪拿出一块铁牌在姜望面前晃了晃:“不才昨晚侥幸升了职。看到没有?都城巡检府巡检副使。从四品的文职。” 她注意着姜望的表情满意地笑了:“姜大人!我们现在平级了喔。” 都城巡检都尉郑世论官阶也才四品当然其人的权力比很多三品官员都要大。 郑世同时兼着都城巡检使可见巡检副使的位阶。 这个官位没有什么核心权力通常都只是挂职。但用在此时效果非常合适。正让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与姜望保持了对等的职级。叫姜望没法再像昨天那样颐气指使逼她离开。 因为青牌捕头的职级本来就比同阶的其它官员要稍低一些。四品青牌与从四品的巡检副使刚好不分伯仲。 这铁牌的真假无需验证。 令人暗暗心惊的是林有邪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解决了此事。当然都城巡检府内部的制度监督还是有的不然林有邪就直接戴四品青牌了。她的功勋与实力都不足够所以只能曲折地从巡检副使这个闲职来入手。 姜望冷笑一声:“裙带关系令人作呕!” 林有邪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道:“是啊。有人一件案子没办居然直接拿了四品青牌!这不是走后门哪里说得通?真是无耻之尤!姜大人您说说看这种人可恨不可恨?” “太让人唾弃了!” 姜望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一脸严肃地道:“巡检副使大人快快请进关于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本官正好有了一些办案思路咱们来好好探讨一二。” 第七十六章 翠芳萝 林有邪大大方方地在桌边坐下了好像全然不把之前的刁难放在心上笑道:“姜大人有什么办案思路尽管说来也好让我学习学习。” 姜望也笑自储物匣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林有邪面前:“本官为此案殚心竭虑思路自然是有的。这里有一份金针门给的相关资料林捕头可曾细瞧过?” 度厄金针是金针门立宗之本其中有三式秘针。历来只传门主。 武去疾自七星秘境成功回归后就被完全确定为下任金针门门主。 武一愈无望门主之位一怒之下袭击了门主武一愚盗走度厄金针秘典远走海外。 那三式秘针需要特定药材洗练金针门报案的情报中有相关记载。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齐国这些宗门对齐庭的信任。毕竟知道了这些药材就有很大可能倒推出秘针来。当然也说不定是金针门太恨武一愈了以至于为了将武一愈绳之以法连宗门的秘传也不顾保密了。 这些药材里有几味是相当罕见的如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 整个近海群岛的药材市场里一年也未必能交易几次。从这些药材的流向入手就有很大机会找到武一愈的踪迹。 武一愈盗走了度厄金针秘典不可能不学那三式秘针。 当然这种找人的事情其实直接请重玄胜或姜无忧调人来办更方便他只需在找到人[连城 lcdsinfo]后上门擒拿即可。 但现在林有邪跟在身边刨根究底他不得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办法。 林有邪接过薄册随意翻了翻便已猜到姜望的思路不由轻笑了两声。 “林捕头有不同意见?”姜望挑眉问道。 “没有。”林有邪仍是笑呵呵的:“姜捕头想人之所未想此法简直绝妙!” 讽刺的味道几乎要溢出话外来。 姜望很是不满:“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哈!我只问一个问题。”林有邪食指指尖敲了敲桌面:“这么简单的问题姜大人都能想到的武一愈就会想不到吗?买药材这种事他随便给点银子让个乞丐来代买您到哪里去寻线索?” 这位女捕头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宽容? 像是不介意? 一笑泯恩仇。但一有机会就逮着姜望嘲讽。 话里话外? 都开始鄙夷姜望的脑子了。 什么叫姜大人都能想得到? 姜望的确之前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上岛后临时找了个思路没有经过仔细推敲? 难免有些漏洞。 但此刻他只冷笑一声:“林捕头你都能想到的? 本官会想不到吗?” “在你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徒劳无功的时候? 本官已是查过了。” 咱们的姜大人从容笃定:“卿玲华和秋貂白且不去说前些日子就有过交易线索难以追溯。但最近这一年来近海群岛都未出现过翠芳萝!武一愈才得到度厄金针秘典? 根本来不及准备。本官只要拿出一颗翠芳萝来? 他定然不会错过。届时他是自己乔装前来也好还是请人代买也好咱们顺藤摸瓜还怕抓不到人?” 其实姜望只是因为谨慎使然之前在岛上观察的时候? 为了搪塞林有邪就习惯性地也查了一下药材流向。 又在此刻被林有邪嘲讽的时候? 临时想到了补完漏洞的办法。 但他表现得仍是智珠在握好像早有准备? 就等着林有邪跳上来挨打。 姜望的这番话里尤其是说她“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那一段? 着实气人。 我东奔西跑、徒劳无功? 还不是因为你瞎指挥? 故意刁难吗? 林有邪暗暗磨了磨牙齿面上仍有微笑:“既然姜大人早有算计咱们依计而行便是。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姜望也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林副使本官岂是揽功之人?这案子是咱们联手去办自不能只有本官的功劳。这样本官已经定下计策掌握大局。现在万事俱备唯独欠一颗翠芳萝。这翠芳萝就由林副使负责吧!” 林有邪惊呆了。 且不说这位姜大人前倨后恭的嘴脸。 单论这份计划本身虽算得上有针对性但也不是多么了不起。无非就是“攻敌之必救”最关键的就是那颗相当难得的翠芳萝。 但姜望竟毫无羞愧地把这事推给了她…… 她很想问一声姜大人合着出海办案您就出个嘴巴吗? 可回头一想也是她自己非要跟过来一起办案的真是有气也不知该如何撒。 她特意跟来也有自己的目的终究不能拂袖而去。 沉默了一阵林有邪终于说道:“这翠芳萝我可以准备。但不知姜大人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姜望义正辞严:“我等身佩青牌一心为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办案难道定要得到什么吗?” “这些话姜大人就不用说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林有邪瞧着他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被我纠缠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翠芳萝我两天之内给你准备好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姜望保持着警惕:“什么事?” “你跟张咏之间的所有接触点点滴滴都要跟我讲一遍。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果然是冲着张咏!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在云雾山看到的那一双哀求的眼睛。 张咏是谁他不知道。张咏想做什么他也不清楚。 彼时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心软然后没有揭穿。 那么现在要揭穿吗? 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时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姜望不打算毁诺。 但林有邪的这个问题也暗藏陷阱。 如果他同意讲述所有接触的经过那么张咏暴露无遗。如果他直接拒绝那么林有邪也可以据此断定他一定知道什么张咏一定有问题。 “你就不怕我说谎?”姜望问。 林有邪看着他道:“真假我自会判断。而且姜青羊的信诺有口皆碑我是信得过的。” 她说得如此十足信任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望很清楚她只是相信她自己的判断相信姜望骗不了她。 这名看似平和的青牌捕头内里其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有极其自我的坚持。 姜望摇头:“但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不想白赚你一个条件。” “千金难买我高兴。”林有邪笑呵呵的:“我乐意。怎么样成交吗?” “如果张咏有问题你应该去好好地调查张咏追踪他调查跟他亲近的人而不是缠着我不放。” 姜望认真说道:“我们只是恰巧都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了恰巧说过两句话而已。如果你非要怀疑那李龙川、许象乾王夷吾也都应该被怀疑。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李龙川和王夷吾哪个都不好问。前者英武自矜后者霸道自我。若是纠缠他们一个不好就要闹出事来。许象乾也是出了名的惫赖性子万事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卖。 还有一个未说出来的重玄胜。要想套重玄胜的话那还不如去找王夷吾呢!兴许挨上两拳王夷吾还能说点什么。 其实真正算起来那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里还真是姜望最好脾气最方便被纠缠。 但林有邪找上姜望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张咏现在已经是长生宫的人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不能调查他。” “没有证据是不该乱怀疑容易冤枉好人。”姜望意有所指的说。 “那么换个交易方式。”林有邪这次竟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摇了摇头说道:“张咏的事情可以揭过但你需要告诉我。你来近海群岛的目的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好像这事的重要程度可以与张咏的事情相提并论。 “你好像对我特别好奇?”姜望问。 “可能是办案的天赋使然?你姜青羊一看就是能干出大事的!”林有邪笑了笑:“怎么样你愿意说吗?” 姜望扯了扯嘴角:“还能有什么目的办案呗!” 林有邪直接站了起来:“那么交易取消。翠芳萝你自己想办法。在你抓到武一愈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姜大人这是你的选择。” “等等。”姜望不得不拦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要保密不得告知第二人。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林有邪止住往外走的身形看着姜望:“当然。” 这是家里几代青牌的林有邪一旦有所怀疑瞒是瞒不掉的。姜望要在近海群岛闹那么大哪怕只是前期得准备工作也少不了蛛丝马迹他绝不怀疑林有邪能查出来。 而以其人的行事风格再如何也不会向齐国之外的势力靠拢。 姜望思虑清楚叹了一口气:“我要救一个人在钓海楼的海祭上。” 林有邪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很信任姜大人姜大人却似乎在跟我开玩笑。” 她的语气变得不愉快:“总在开玩笑!” 但姜望的表情很认真:“我不会拿我朋友的安危开玩笑。” 他的眼睛那样干净、有神、坚定。 林有邪于是收敛了笑容也放缓了语气。 “那么我知道了。” 第七十七章 无冬(为盟主北极熊2008加更!) 重玄胜和姜无忧都还在临淄没有过来各自安排着林林总总的事情。等他们出海之时就是直接掀开骰蛊见大小的时候。 重玄家现在在海上经营的岛屿有两个一个是多年经营的无冬岛一个是与大泽田氏置换资源得到的崇驾岛。当然后者只有十年开发之权。 无冬岛就在海门岛不远处大概在海门岛的腰部位置与海门岛隔水相对。 而崇驾岛更往东去已经靠近齐国在近海群岛上最大的驻军岛屿——决明岛。 姜望最终还是先到了无冬岛。 翠芳萝是林有邪负责去找了但怎样让它正常地流入市场又不着痕迹地为武一愈所知不是姜望和林有邪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还需要近海群岛上的势力操作。 这与个人的战力、能力都无关。 对于姜望来说重玄家的力量自然是不二之选也算是为之后救竹碧琼的事情磨合一二。 不知道重玄胜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他的确是做到了。 无冬岛上的重玄家势力至少会拿出一半的力量来支持姜望。 尚是春天岛上便已烈日炎炎所谓“无冬”便因此而名。 姜望没能见到重玄明河作为重玄家在海外的领袖重玄明河事务繁忙没工夫见一个小辈也在情理之中。 迎接他的人是一个熟面孔长着鹰钩鼻的重玄信。 当初为天府秘境名额之事他与姜望还发生过争执。 其人早[八一中文网 81zwinfo]先是重玄遵那一边的被随手安排来破坏重玄胜的天府秘境之行但重玄胜坚决地踹开了他选择姜望同行。 后来重玄胜冲破王夷吾的阻止成功赢得天府秘境。不怎么受重玄遵重视的他惧怕报复很快就向重玄胜投诚了。 彼时的重玄胜没什么人可用来者不拒。之后崛起手下倒是不缺人手了他反倒成了元老。 也不知其人是什么时候到的海外无冬岛姜望并不曾关注过他。 但想来也是重玄胜的安排。 诸如此类的落子以重玄胜的城府手段应该已经不知道布下多少。 重玄遵若能在稷下学宫待个三年五载重玄家家主之位或者都不会有悬念了……可惜只有一年之期。 撇开这些事情不说这回再见到姜望重玄信已是热情之极:“许久未见了姜兄风采依旧!” 倒让姜望惯例的“风采依旧”敷衍不出来。 只好改口说:“信公子太客气了。” “怎么能叫我公子呢?这样太生疏啦!”重玄信亲热地埋怨道:“你与我胜哥是兄弟般的关系那便也是我的兄长。叫我小信就行!” “呃阿信。” 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脸张口叫不出‘小信’来? 直接转进正题:“我此来是有些事情要办? 重玄胜可跟你说过了?” “说过说过了!”重玄信拍着胸膛道:“我已做好准备? 有什么事情? 姜兄你尽管吩咐!” 不同于天府城初见彼时姜望还是一个少年白头的无名小卒。他身为重玄家的子弟? 又有重玄遵撑腰当然可以狂傲一些。 如今的姜望? 却连王夷吾都正面击败了? 又碾压雷占乾已经成为整个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 而重玄胜也摆明车马与重玄遵争家主竟然争到了如今的程度。从全无可能的替补角色到现在稳稳坐住了继承人位置? 看起来竟比重玄遵优势更大了! 临淄城都知道? 重玄胜和姜望是生死之交。他现在跟着重玄胜混没有不抱紧大腿的道理。 在无冬岛做事可是一个美差。轻松、自由资源又多当地岛民诚惶诚恐地伺候? 其实远比在国内更舒服。若非他投诚得早如何能得到这个机会? 有重玄信的全力配合? 当然诸事都很方便。 姜望只在无冬岛呆了一个时辰并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座岛屿? 便已经回返海门岛。 …… …… 林有邪真是手眼通天只用一天半的工夫? 便弄到了翠芳萝。 而姜望通过重玄信? 直接将这颗翠芳萝安排进了海门岛最近的一场唱卖活动中。 之所以仍在海门岛设局? 自然是因为此地最为中立在商业上与怀岛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对暗中潜藏行迹的武一愈来说应该是安全性最高的地方。 引蛇出洞需蛇无惊。 这起唱卖会背后的组织者其实是四海商盟而非在近海群岛更有影响力的百宝阁。自是因为重玄胜和四海商盟的合作。 说起来姜望也是这次回临淄才得知四海商盟的庆嬉又弄到了新的延寿宝物暂时摆脱了寿元危机重掌商盟大权。 谁也说不清庆嬉到底服用过多少延寿宝物但总归以四海商盟的财力只要有价可觅也都负担得起。 每隔几年总有他寿元将尽的传言但他总还活着虽然一直都是那副老朽的样子。 就连重玄胜也弄不清楚四海商盟这位老盟主到底活了多久。 有人说他一百二十多岁有人说他快两百岁。总之众说纷纭。 大家能够确认的是庆嬉是四海商盟第五任盟主在他的手上四海商盟声势达到巅峰而后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 哪怕从他接任盟主开始算起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而彼时的庆嬉就已经不年轻。 而他绝对没有晋入神临没有彻底突破凡俗寿限。 修行之路千难万阻。推天地门已经无法外求于人神临之境更是要确定自己的“道”真正在方寸之内“我如神临”。再多的资源也无济于事。 庆嬉缺乏成就神临的天赋但竟硬生生靠着增寿宝物的堆砌同样突破了寿限也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不能不让人感慨果然财可通“神”。 熬过寿元危机对庆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甚至也已经习惯了。 有关于四海商盟的零碎消息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事情。 就是那个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本来在年前深受庆嬉信重被加上了许多职务有接掌四海商盟的可能。 其人也非常积极地准备“承位”但可惜的是在除夕前几天其人于一次出境处理生意的时候意外涉及一场邪教引发的冲突中不幸遇害至今寻不回尸骨。 也有说法他是被四海商盟里的竞争对手暗算。真假扑朔迷离说不清楚。 因为付缪一等执事的身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也没有持续太久。 这些事对姜望来说也就是耳边过一过听听则罢了。 回到海门岛的这起唱卖活动上来翠芳萝是一种松塔状的药材色作翠碧嗅之芳香扑鼻绕齿萦唇。 焚之可以清心食之可以养元。 单就价值来说不是顶级的药材。但因为生得娇惯不易成活所以非常罕见因而拔高了价格。 近海群岛海商往来频繁货物品类多如繁星。可也这一年来都未出过一次翠芳萝的交易可见其稀有程度。 不过价格再高昂也不至于让武一愈这样的超凡修士望而却步。毕竟对于一个外楼境强者来说随便哪里弄点资源怎么都不至于买不起一颗翠芳萝。 翠芳萝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外楼境修士的价值它对武一愈的意义也只在于度厄金针的秘针之术。 作为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四海商盟在海门岛有专门的会馆这次唱卖会就在会馆里举行。 整个唱卖会有三天的时间预热这次唱卖会上应该出现的物品清单已经传到了应该知道的人耳中。 只要武一愈还在近海群岛只要他没有闭死关或者发生别的什么意外就不会错过这个消息。 尤其越是东躲西藏的人越是注意外界的风吹草动。 姜望有足够的信心武一愈不会脱钩。 在会馆的包间里两位从临淄远道而来的青牌捕头相对而坐。 气氛不好也不坏。 “我已经安排好了。”姜望说道:“一旦翠芳萝的买主离开我就亲自追踪。” “姜大人好像对自己得追踪之术很自信。噢也是您毕竟是能够追踪到秦广王、楚江王的高手当是此道高人。” 林有邪虽然认可了姜望来近海群岛的目标但仍是改不了言语上的试探以及心里的猜疑。 姜望很是无奈:“那两次我只是运气好刚好遇上罢了。尤其秦广王那一次多亏捕神大人及时赶到这才救了我一命。林副使你就不要再揶揄了。” 眼看着金针门的案子马上就要完结林有邪也有暂时放弃纠缠的意思。他也跟着转变了思路又想要重新跟林有邪处理好关系免得她以后再添乱。 因此言语之中很有几分示弱。 当然也暗示了林有邪。发现秦广王一事是捕神岳冷亲身参与、亲自确认过的你再会破案还能强过捕神?疑心再重还能怀疑捕神不成? 林有邪啧啧几声不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她有她的打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会馆中的唱卖会已经正式开始。 第七十八章 守株 唱卖正常进行着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出现什么令姜望心动的宝物也少见争得面红耳赤的买家。大多是默默掂量一下自己的预算在预算以内就报一下价超出就放弃。 那颗品相很好的翠芳萝最后以七百颗道元石的价格成交被一个黑衣男子买走。 武一愈的样貌姜望早已记下并非此人。 另外唱卖过程中有两个人参与竞争但都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获得欲望一人只加了一次价。 获得翠芳萝的买家和这两个参与竞价的人都是需要调查的。 姜望准备自己去追踪那黑衣男子剩下两个人则交由重玄信安排人调查。 唱卖进行到一半那黑衣男子就起身离开了很明显是专为翠芳萝而来。 得到消息的姜望正准备跟上去。 林有邪便在此时出声:“姜大人武一愈没有出现说明他也对此怀有警惕。翠芳萝他不会放弃应是选择请人代买你此刻贸然追踪其实很容易暴露。” 这话实在有道理但她先前却不说分明是有意看笑话。 姜望看了她一眼:“那林捕头亲自去?” 他对自己的追踪水平也的确没什么信心。不管林有邪态度是如何这件事能尽快解决是最好。 “何必那么麻烦?”林有邪笑了笑:“我已经在翠芳萝上留下了印记不妨等几日等它到了最后的买主手里我们再找上门去。” 姜望暗自心凛这就是积年青牌捕头的手段。他也仔细把玩过那颗翠芳萝也试着记住一些气息想试试看追思道术能不能起到万一的效果。 但对于林有邪留下的印记他却全无察觉。 要知道他可比林有邪高出整整两府境界他又是堪比普通外楼的神通内府修士在战力上完全碾压林有邪。 只能说果然术业有专攻林有邪在这方面的积累不是他这个只有战力的青牌捕头可比。 “林捕头说的是老成之策。” 姜望点点头表示认可? 也就暂时坐定下来? 默默等着唱卖结束。 时间绝不为谁停留。 唱卖临近尾声的时候。 此时众买家在为一个叫烈曜石的物品出价此物相传是烈火之精? 自太阳上坠落的碎屑。 这东西好像竞争有些激烈? 出价的人很多。 重玄信就在这时候走进包间:“姜兄可找到要找的人?” “还不确定呢。”姜望轻松地说。 “那……还要追踪吗?”他在另一个包间里? 迟迟没有等到姜望的指令故来相问。 “不用了。”姜望瞧了一眼林有邪? 得到确认后? 说道:“两天后我们直接去抓人。” 重玄信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笑道:“总之我们的人随时等候吩咐。” “辛苦你。”姜望想了想说道:“只留下一个人以防万一即可? 叫其他人都回去吧。” 之前他请重玄信调动了一些人手? 守在会馆里就是怕万一竞争翠芳萝的人太多他们看不过来。 这会儿林有邪既然能锁定武一愈他也有自信能单独将其拿下。还叫重玄信留下一个人只是以防万一。如出现什么意外? 还可以及时用到重玄家的势力。 “那好那我留下。”重玄信很是热忱地离去了? 去撤走人手。 林有邪瞧着被轻轻带上的房门若有所思道:“看样子重玄家内部很看重你。” 姜望摇摇头:“都是重玄胜的影响罢了。” 林有邪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不蠢? 重玄胜再有影响力也不可能主导家族力量投资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他又不是家主? 还远不能在重玄家内部一言九鼎。 只能说? 对于姜望的未来重玄家内部亦是十分认可。 “回去等着吧没什么可看的了。”姜望说着起身在唱卖会结束之前重新拉开了包间门。 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恰好一个人从门前走过侧过来看了一眼。 姜望于是看到兜帽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很普通但是很眼熟。 他记得这张普通的脸——阳地仓丰城天下楼阿策。 第一次见面他送上了白骨道的消息但好像对方并未把消息传到阳庭里。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齐阳战场外。 姜望告知了他阳军战败的消息。 此后便未再见过。 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不靠谱的刺客。 那个叫天下楼的不靠谱杀手组织他只见过两个人一个苏秀行一个阿策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不如一个。 即便阳国没有灭亡想来那个杀手组织也迟早会倒闭。 只是没想到会在近海群岛再见此人。 姜望张了张嘴正想顺便打个招呼其人已经转过身匆匆离去。 “目标人物?”重玄信恰巧在这时候安排好事情过来在姜望身边问道。 “不一个以前见过的人。” “朋友?敌人?”重玄信跃跃欲试看样子真的很想在姜望面前多表现表现以弥补以前的‘裂痕’。 “都不是。”姜望能够理解他的心态于是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人刚才买了什么?” “好!”重玄信干劲十足地去了。 “此人警惕性十足脚步匆忙。一有风吹草动就受影响不是心怀鬼胎就是在逃要犯。”林有邪也走了出来并且立刻甩出一段分析。 而后笑了笑话里有话道:“姜大人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这人面可真是广啊。” “我看你是捕头当久了见谁都是要犯。” 姜望冷声回应。 可面上虽不屑一顾心中却是微动。 阳地已完全归附齐国这个阿策没有在齐境却在近海群岛难道是不愿成为齐人的阳国人? 也就是所谓的阳国余孽…… 而且他刚才的表现的确是太行色匆匆了一些。 林有邪冷笑一声:“要是在齐国这种人一抓一个准。但近海群岛的事情就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了。” 姜望不满地皱起眉:“你这样武断难道从来不会抓错人?” 林有邪猛然转头死死盯着他:“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姜大人不是挂着青牌就是青牌!” 不等姜望回应便脚步极重地离开了这里。 姜望只觉得莫名其妙。 “姜兄问到了!” 重玄信效率极高地跑回来:“刚才那人唱买的是烈曜石出价很高!手头应当十分宽裕。” 烈曜石? 姜望皱起了眉头。 第七十九章 得樵 烈曜石据说是太阳的碎屑价格非常高昂。 阿策不像一个有钱人天下楼也绝不是什么能赚得到钱的组织。 所以他是哪里来的钱财?买烈曜石又是为了什么? 但这些疑惑只在姜望心中盘旋了一会终究与他无关并未多想。 与其操心不知根底的阿策倒不如想一想林有邪为什么生气。 毕竟林有邪能够极大程度上干扰到他真正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其人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按捺脾气但好像对姜望评价她“武断”的这一点特别在意格外无法忍受。 是因为青牌传家的荣誉感吗?无法忍受能力的质疑?还是另有隐情? …… …… 时间一晃距离那场唱卖会已是两日匆匆过去。 在海门岛北面有一座岛屿从空中俯瞰形如吊斧。 本来直接被称为吊斧岛后来因为“斧”字太凶改名“得樵”。 取自“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意为以斧得樵心满意足。寄托了岛民对生活的美好祝愿。 这座岛上有三个小宗门各据一方平日里倒也各自相安少有波澜。 一个戴着斗篷、中等身量的男人匆匆走过银沙小径向一处海边的小院走去。 这里是玉蟾宗的地盘银沙则是得樵岛的特产之一。这种银色细沙性质阴凉用于铸器一道别有奇效南遥廉氏每年都会来此大量采购。 这栋小院能以银沙铺路其间主人定当不凡。 及至院前戴着斗篷的男子明显有些紧张先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于此同时指缝间有些浅色的粉末洒下无声无息地与环境融为一体。 做了这些准备后又左顾右盼了一阵? 才伸手敲了敲门。 吱~呀。 院门自行开了? 门后并没有人候着。 “投胎有人管吗?”斗篷男子出声甩出‘切口’。 仍然没有回应。 斗篷男子于是迈步往里走他一边走? 一边左看右看。 院里干干净净? 别说花草鱼虫了连张石桌都没有。一眼扫过去? 空空荡荡。 整个院子都在沉默。 就连海潮来去的声音似乎也远了。 这种沉默在他即将踏进堂屋的时候结束。 打破沉默的? 是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 “你? 是谁?” 声音的主人似乎很不习惯说话发声非常艰涩。 戴着斗篷的男子一把将斗篷掀开? 露出一张五十许年纪、面相温文的脸。 脸上挂满了笑容:“是我啊? 武一愈!我与贵组织之前有过合作!” 单看武一愈的外貌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可以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下狠手的人更不像个叛徒。 长得实在良善。 此刻他并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在哪里所以说话的时候还在左右张望着。 倏忽间一张阴冷的脸就凑到面前来。 武一愈吓了一跳? 连忙后退拉开距离并且偏移视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既不敢看对方的真容? 怕遭灭口又不敢不盯住对方? 担心受到攻击所以整个人显得非常别扭。 “没有? 关系。”有着阴冷面容的人说道:“我、的脸? 不、重要。” “不不不? 很重要仵官王大人。”武一愈慌张道:“除非我已经通过您的审核成为咱们地狱无门的自己人。” 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很早就产生了。他医治过地狱无门的杀手甚至医治过很多次。 当然这并不是会被金针门所许可的事情一旦暴露也会被齐廷追究责任。他贪图巨大的利润私下里接受这样的任务已经很多次。 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狱无门在齐境内的隐匿力量他也算是其一。不过只能算是外围力量不入核心。 这次找过来就是为了加入核心而努力。他想要成为地狱无门的阎罗之一替补那几个因为死亡而空缺的位置。 他如果成为了某一位阎罗自然就可以放心看仵官王的真容。如若不然他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但武一愈显然并不理解仵官王所说他的脸并不重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仵官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定定看着他:“你、说自己、人?” 武一愈莫名感觉那眼神投到自己身上好像野兽在检查某种食物一般在判断哪里更为可口。 这感受令他打了一个寒颤赶紧解释道:“我跟小鬼说过想要加入咱们地狱无门。她说近海里您的地位最高让我来找您。她说已经跟您报备过的。” ‘小鬼’是地狱无门某位外事首领的代名最近一直在近海群岛活动早前就是她与武一愈联系。 而仵官王自上次从齐境逃离出海后就一直待在近海群岛恐怕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哦我、想起来、了。” 仵官王木木地说了一句停了一下又道:“我们的确、缺人之前死了、一些。” 武一愈吹捧道:“能在临淄刺杀齐国礼部大夫咱们地狱无门已经非常了不起!有些死伤在所难免。而且您这样的强者不也安然无恙吗?” 他特意没有去看仵官王的脸也就没有注意到仵官王连脸部肌肉都没有动一下的木讷表情。 但仵官王毫无波澜的声音他是听到耳中的。 仵官王完全没有理会他说话的内容只说道:“这事我不能、做主。” 他右手平伸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就摊开在武一愈面前:“一颗元石。” “啊?哦!” 武一愈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从储物匣中寻摸出一颗元石来用一个小布袋装了放到仵官王手上。 尽管肉痛但却不敢迟疑。 道元石是最基础的修行界货币聚纳百颗道元万元石是万颗道元而“元”乃根本、本源百万颗道元聚于一石中。 一颗元石就是百颗万元石也即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以此作为加入地狱无门的入门费倒也不算昂贵。 只是……没听说加入这样一个危险的杀手组织还要交入门费的啊? 武一愈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仵官王翻掌收了元石后便迅速掐动十指运转道决最后双手合掌于身前拉开一道银白光幕。 光幕微微摇晃片刻稳定下来一张清俊的脸就出现在光幕上。 尽管从未亲眼见过但武一愈早已知道他是谁—— 地狱无门秦广王! 第八十章 你不够 整个地狱无门十大阎罗里只有排名第一的秦广王也即是地狱无门的首领从来不戴面具始终以真面目示人。 他甚至也从不掩饰他总有一天要杀回佑国。 当然就武一愈现在的接触看来地狱无门的仵官王好像也不爱戴面具…… “仵官?” 银白色光幕上尹观眉头微挑。 “他要。”仵官王指着武一愈艰涩说道:“加入当阎罗。小鬼、推荐。” 尹观于是移转视线。 武一愈赶紧堆上笑容:“见过秦广王大人!” 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仵官王要的那一颗元石竟是传讯费用。 这也要收费?还这么贵? 这么会做生意你还干什么杀手啊!他在心里咆哮。 仵官王仍就阴冷地站在那里并不再说话也不关心武一愈的心情以及结果。 银白色光幕中尹观看着武一愈道:“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和咱们地狱无门早就合作过。”武一愈赶紧说道:“我是金针门长老武一愈得了金针门真传。上代门主是我师父现在的门主是我师兄。我精擅医术可以为咱们组织……” 尹观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武一愈顿了一会咬牙道:“金针门待我不公!” “我那个死鬼师父把金针门传给远不如我的师兄。” “我师兄呢?又把位置传给他徒弟。那是一个更蠢更没用的家伙。一代又一代竟就这么传下去了。” “我呢?可是我呢?” 说起这个他显然愤慨非常。 “我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为宗门做了那么多最后我得到什么?” “度厄指环永远不可能传给我我永远做不了门主。” 他恶狠狠道:“所以我袭击了我师兄那个蠢货!” 他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又转回来道:“我要加入地狱无门因为这里是一个公平的地方一个只看实力和贡献的地方。付出什么收获什么。做卖命的事情拿卖命的回报。不看那些拍须溜马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我只想要公平。” “你需要庇护。”尹观直接戳破他的内心想法:“你想得到地狱无门的庇护。因为你背叛师门? 会遭到齐国青牌的追杀。” 武一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于地狱无门来说? 那并不是什么负担不是吗?” “是? 我们甚至在临淄杀人。” 尹观摇了摇头:“但这并不是理由。” 他很直接地说:“你加入地狱无门可以? 阎罗的位置没有你的份。” “为什么?”武一愈激动地质问。 如果得不到阎罗的位置? 加入地狱无门有什么意义?那些外围成员都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存在? 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地狱无门帮他逃避追杀? 帮他对付齐国的那些青牌。 但质问声刚出口他很快又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尊重您。” “只是……咱们组织现在正阎罗缺位不是吗?我是医修? 外楼境的医修!应当有这个资格才对啊。我能为组织做出很大贡献!是因为我叛门?你们觉得我不忠诚?” 他显然很是着急:“那是金针门对不起我? 不是我的问题!” 尹观很有耐心地等他说完才道:“你忠不忠诚不重要。你是否心怀怨恨、怨恨谁也不重要。我并不在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好是坏都不重要。” “但是你不够强。” 他在银白色光幕那头说道:“你为你的仇恨、你的怨愤? 付出不够。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任何能够支撑你走得更远的东西。” “我不知道。”武一愈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支撑的东西……什么?我很尊重你你很强大。但我也没有很弱? 我比我师兄更强。我非常优秀!” 尹观显然没有兴趣为他解惑只道:“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他的声音并不重? 但足够让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 认可其间决意。 银白色的光幕里? 尹观又看向仵官王:“仵官不要动他。我们不是强盗。” 说完这句话他的面容才彻底消失那银白色的光幕随之散去。 武一愈一下子失魂落魄。 他明白这就是地狱无门最后的决定。尹观毫无疑问拥有这个杀手组织的最高权力。 甚至可以说这个组织之所以近来声名鹊起绝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尹观。其人在捕神岳冷的压力下一举突破神临这战例已经被东域无数人讨论过。 无人不服。 所以他彻底失去了被地狱无门庇护的可能。 而如钓海楼这样的海上大宗本来就对外来的修士警惕更兼他并不光彩的历史是绝对得不到信任的。 或许去南域生活去夏国?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武一愈浑然不知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有意识到尹观那番话是因为什么。若非尹观的告诫这会他已经被拆解得骨肉分明。什么都不必再考虑了。 “仵官王大人!” 脑海里飞快地转了转武一愈猛地抬头说道:“我请你们出任务帮我杀死金针门现在的门主武一愚还有他的大弟子武去疾!” 苦主若死了想来青牌的追杀也难能为继。 他想得的确很清楚。 但是被秦广王阻止了兴致仵官王显然心情不是很愉快:“我、不负责接任务。你、最好、找别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有一股极强的怨气。 可他无法忽视秦广王的意见在秦广王成就神临之前就不能现在则更没有办法。 武一愈仍然不懂仵官王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心底蓦然生出的寒意如此清晰。 他连忙说:“好我去找小鬼。” “仵官王大人告辞。” 临走之前他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但余光一扫已经不见人影。 心里唾骂着这群疯子面上却满是谦卑。 他将斗篷重新戴上匆匆离开了这间小院。 踏在银沙小径仍然低头弓背。 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能够被阳光所庇护所以格外恐惧黑暗。 第八十一章 见势 在得樵岛武一愈已经生活了快一个月。 出海以来其实兜兜转转待了很多地方最后选择在这样一个相对平和宁静些的岛屿落脚。 近海群岛自有风光也自有寂寥。 玉蟾宗这几个小宗限于实力不会怎么“多管闲事”对岛屿的掌控程度也远不如钓海楼那等大宗更不能跟军营般的旸谷相较。 因此适合藏匿。 离开海边在一处普通的民屋里把斗篷收起来换上一件带兜帽的袍子小心地把痕迹抹去从后门离开。 在杂乱无章的小巷里穿行绕行了很久确认没有被任何人跟踪之后才在墙角留下一个隐晦的记号。 他每次都是这样与地狱无门联系的。 地狱无门的那位小鬼看到这个记号后就会前来找他。相对而言这次能够直接去见仵官王并且仵官王也在得樵岛才比较让他意外。 可能是仵官王艺高人胆大又或者是加入地狱无门必须要与阎罗当面吧。 悄然留下记号的武一愈转身离开走进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已经将黑色袍子掀掉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物戴上另一个斗篷。 而突兀一个转身穿出了小巷。 绕行两条街道来到一间门户深掩的院子前。 这是他现在的落脚点也已经是来得樵岛后的第五个住处。 他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不会住超过十天。 因为他知道就算再小心、再细致也难免会留下不经意的痕迹。 因为他清楚齐国的那一群青牌有多恐怖。 地狱无门那群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专精于隐匿行刺的杀手? 都无法彻底摆脱追踪。而他远远没有尹观借神临强者突破的实力和胆魄。 有时候他也会想? 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冲动那么现在还是受人敬仰的医修? 是金针门的长老? 在朱禾郡受人敬仰走到哪里都是尊崇。可以坦然的行走在阳光下? 不必遮掩面容不用躲躲藏藏…… 他怕什么地狱无门呢?就算地狱无门要杀他? 也得付出几个阎罗的性命? 因为齐国!齐国庇护它的百姓。 而现在呢?若是哪位阎罗起意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不会引发任何动静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的怒火攻心…… 但是武一愚太过分了!跟那个已经死了的老鬼一样? 腐朽、呆板、恶臭!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有没有尊重自己? 但是……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无数次午夜惊醒的时候武一愈都这样告诉自己。 时过境迁的人和事比无解的病症更无解因为已经过去。 颠沛流离、且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受好在他之前通过灰色门路? 攒了不少元石才能够在东躲西藏的时候? 依然保有相对的修行资源。 等我修成秘针就好了。他又想。 但被秦广王拒绝的确斩断了他预想的后路——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难道配不上一个杀手组织的阎罗位置吗? 最可恨的? 还是金针门。 娘的这就让地狱无门把你们都杀光!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地狱无门当然也可恨? 但他毕竟没有办法? 也就只好算了。 这座院子很有些年头? 他谨慎地转过三道手才经人买下来不可能被查出线索。 在得樵岛的日子里隐迹匿形他活得并不痛快。 但至少还活着。 活着已经强过了很多人。 他是医修见惯生死可也不能够摆脱于生死之间的恐惧。 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这三味药材他找了很久一直在找。卿玲华和秋貂白都有了唯独缺了一味翠芳萝。 那东西娇贵等闲难得存活。除了多多留心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得知翠芳萝在海门岛的唱卖会上出现时他欣喜若狂。 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哪怕这起唱卖会瞧来完全正常各项流程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托人几番辗转套了一层又一层才把翠芳萝买回来。整个辗转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暗中用自己的方式监察着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都会立即放弃。 幸运的是翠芳萝安然到手了当中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谁埋伏他。 这次加入地狱无门失败后他决意先掏钱请地狱无门把金针门里那对师徒杀了然后就立刻再换个住处好生修习度厄秘针。待功成之后就找机会转去南域。 天下之大并不是犯了齐法就活不下去的。 夏国就很好。夏国不行就去楚楚国不行还有秦。好歹也是外楼境修士总有地方可去。 此刻院子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推就回到了他临时的安全地可以暂且放下心来。 但他的脚步停住了。 不应该才对…… 翠芳萝在辗转的过程中一直都装在储物匣里。理论上东西只要能够放进去储物匣是可以隔绝所有气息的。当然一些有特殊禁制的器物除外 可翠芳萝这类药材显然不属于那种东西。 他也在东西到手后躲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应该被追踪到才对。 但此刻布置在住处的手段分明告诉他…… 院子里有人来过! 武一愈心中警兆突生就欲暴退。 但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响在身后。 “为什么不进去?” 那是一个年轻、笃定、自信的声音。 武一愈猛地一回头先是看到了一道灿烂的剑光而后才听到清越的剑吟最后才看到那个面容清秀、眉眼坚定的年轻人。 这一幕完全可以说是同时出现但在他的观感中已然分了三层。 遥远的天穹一点微星闪烁。 星楼之力已经跨越某种难以察觉的距离降于其身。 朦胧星辉闪耀他的身躯给予他巨大的力量和勇气。叫他可以摆脱剑势迅速地一弹指金针飙射金光成线来回穿插如线织网。 青龙圣楼医者仁心! 取意于“仁”得势在“愈”。 第八十二章 念尘 金线织就的网消失在视线里却切实地阻塞在两者之间。 那被破开的空间、被分开的空气、由长剑开辟出来的陡峭“通道”在“愈合”。 好像天地有伤病于此时治愈! 于是空间不能开空气不能分长剑不能进。 姜望曾经切实地见识过东王谷的东王十二针感受过医修之玄妙但这度厄金针的确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独有风骨。 金针门的那位祖师当年若是不出事保不齐金针门现在又是一番天地。 姜望毫无保留一掌按落星火秘藏加持三味真火喷涌而出。 那空间坚韧充塞的感觉豁然一空。 这病你治不了! 星光圣楼之力被神通之火的力量迅速烧灼。 那无形有质的阻拦瞬间被消解。 武一愈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恐惧并不仅仅来自于姜望更多的却来自未知。 他很清楚他面临的处境是什么他清楚他已经被齐国的青牌找到了! 这是让他常常忧惧、夜不能寐的画面。 现在想象变成现实。 已有一位神通内府的青牌捕头在这里其他人又埋伏在哪里呢? 但他无法多猜测不能从容观察环境。 因为此时那少年青牌的剑又已临前! 那一剑如夕阳直坠带着惨烈无回的气势。 使剑者必定经历过战场砥砺过真正的杀伐不然无法凝出此等剑式。 他并指抖出一针直刺姜望天灵。 此金针细如纤毫破空无声森冷凌厉。 似点冷霜降冰雪宣告寒冬。 金针织出冬日来。 姜望手中长剑一抹剑似拂柳身如飘萍。 身不由己之剑轻飘飘使来。 剑尖挑着这枚金针却并不针锋相对只在那针尖上轻轻一带便已卸过暂且摆脱。 飘萍托举冬日柔柔甩过。 于是足尖一踏青云印记点散。 踏空如平步一脚踩到武一愈身侧长剑已横颈! “自断圣楼? 否则死!” 太突然! 遥远天穹那黯淡的光点霎时消失了。 武一愈身上星辉散去? 脖颈僵硬着一动不动显然很识时务。 他甚至将手掌平举? 十指张开? 以示自己绝无反抗。 金针不[笔趣阁 biqugesome]度厄医者难自医! 这一切说起来慢? 真正发生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至此刻? 躲在院内的重玄信才“算准时机”冲将出来? 但一冲出来战斗已经结束。 他并非怯战也不是偷奸耍滑他是真的想要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毕竟他很笃定? 两府两神通的姜望? 肯定能战胜一境外楼的武一愈。 但是他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么快! 才两个回合?三个回合? 几乎是他在院里听到响动特意稍顿了一顿再冲出来已经没有表现的机会。 这就是胜哥所说的大齐年轻一辈最强天骄的实力吗? 此时此刻? 重玄信几乎完全认可了重玄胜的评价。如此实力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王夷吾? 雷占乾这些之前顶着天骄之名的存在? 都已经证明了其人的强大。 姜望并不理会重玄信的心情谨慎地用囚身锁链? 将武一愈牢牢锁住? 这才收剑入鞘。 在这场战斗中? 他有意识地没有使用歧途哪怕歧途神通会让他赢得更轻松。 歧途的强大在于隐秘。 在这一点上庄承乾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经验。 其人纵横一生周旋于各大势力间最后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身怀歧途神通。偏偏正是如此歧途才每每使他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在这样一场暴露于人前的战斗中也是姜望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与外楼境修士战斗毫不谦虚地说以姜望今时今日在齐国的名气这场战斗必然会被有心人注意、研究。 即便就在现场也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很难被林有邪忽略。 两府两神通不是什么瞒得住的秘密但第二神通是什么便让那些人猜去。 有那真正想要见识的便要带着随秘密一起消失的觉悟。 若说医道修士不怎么精擅战斗恐怕东王谷的强者不会同意。但事实上其它医修战力的确普遍偏低而这个武一愈确实也不怎么强大。 姜望轻松将其击败擒拿这起缉凶的任务就算已经完成。 与目瞪口呆的重玄信相比林有邪就从容淡定的多。或者是因为对姜望的“研究”让她对姜望的实力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她毫不意外。 她从巷子那头走过来轻轻推了下被捆住的武一愈直接将他推进院中。 嘴里说着:“不要在外叫人看戏了。玉蟾宗虽小交涉起来也麻烦。” 姜望和重玄信于是都跟进院中林有邪还随手一带关上了院门。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被推到院落中间的武一愈难掩惶恐但也有些不服、不解:“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足够谨慎!” 姜望懒得跟他解释只问林有邪道:“是林捕头亲自带人回去还是我传讯让人来把他接走?” “姜大人保持同情心好么?这位武一愈老先生此番回临淄受刑受法难逃一死。难道临死之前的疑惑都不为他解决?” 林有邪说着看向武一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好奇心但你也需要满足我一个好奇心。成交吗?” 武一愈惨笑:“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败犬之吠你若愿意听倒也还不赖。” “念尘。” 林有邪干脆地解释道:“我在翠芳萝上布了念尘。别说你看不出来便是你师父再生也发现不了。” “原来如此!” 武一愈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齐国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对一些东西也还算是了解。多年岁月总归有些见闻。 此时不由得苦笑道:“林况的后人?所谓‘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我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算是领教了。” 念尘不是一种物品而是一种秘术。 可以大概理解成“念头的尘埃”或者杂思碎绪。 乃是一代神捕林况的独门秘术。 当它布在什么地方附着于何物几乎没有办法被查出来。而施术者却可以从容的通过联系找到目标所在。 林有邪并不与他“叙旧”只道:“你的好奇心我已经满足了。现在轮到你满足我的好奇心。” 第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你尽管问。”武一愈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没有毁约的勇气。因为很多时刻死亡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 姜望并不知道林有邪要问什么但这起案子很快就要结束林有邪就要被甩脱倒也不必此时得罪因而保持了默许态度。 重玄信则完全以他的姜兄马首是瞻。 但见林有邪缓步走到与武一愈相对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要比武一愈矮小半个头但四目相对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凌厉审视。 “你跟地狱无门是有联系的吧?”她问。 武一愈的表情更加苦涩了:“没想到这不是秘密。” “当然在齐国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我们。”林有邪理所当然道:“像地狱无门这种阴沟里的组织没有露头之前自然能够隐匿。可一旦被我们注意到了一切都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回头看了姜望一眼:“你说是吗?” “或许吧。”姜望没什么表情。 说什么无所遁形尹观还不是至今逍遥? 青牌的底蕴或许足够碾灭地狱无门但齐国太大事情太多需要青牌去处理的不是只有一个地狱无门。 但他也没有必要为地狱无门争辩什么。 阴沟里就阴沟里被羞辱被冒犯要生气那也是尹观应该生气的事情与他姜望没什么关系。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抓我?”武一愈颓然问。 “当然是为了钓大鱼。像你这样的人齐国还有一些。可惜的是地狱无门并不足够信任你们。” 林有邪进一步瓦解他的心防而后忽然问道:“你知道大齐天骄青羊镇男姜望吗?” “耳闻过但并不够了解。”武一愈如实说。 显然他并没有把那个传言中的年轻一辈天骄和刚才这个击败他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远在朱禾郡的他平时也未必关心年轻天才的事情。 姜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此刻林有邪面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武一愈发问而姜望站在院门口的地方在她身后。 重玄信则与姜望相对而立。 院中四人各有立场。 “很好!” 听到武一愈的回答林有邪笑了:“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她慢慢问道:“地狱无门跟姜望有联系吗?” 声音平缓带着鼓励:“不必有证据。告诉我你的判断就行。” 姜望面无表情手上也没有动作但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凌厉一闪而逝。。 他曾经的确帮助地狱无门的人混进了临淄城。虽然那件事情? 其实并不会影响地狱无门刺杀赵宣的最终结果。 但他违背齐律已是事实。 他不知道尹观是否会将这件事告知地狱无门其他人? 不知道武一愈是否听闻过此事。 所以现在林有邪的问题很危险! 她背对着询问武一愈? 似乎没有太多防备。 姜望有十足的信心? 可以在一合之内将她搏杀。 出身于关系错综复杂的青牌世家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姜望在心中强调这个事情——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但她未必保得住! 歧途可以干扰她的判断? 三昧真火能够轻易将她一举焚光。 可是杀了她之后呢? 逃离齐国? 再换一个地方修行? 如果杀她毫无意义? 那么还要杀她么? 林有邪也只是忠于身上佩戴的青牌而已并没有攀诬、陷害。一直纠缠很有些讨厌? 但该不该杀? 最终姜望什么动作也没有。 不必要。 倘若林有邪问出什么问题来? 他杀死林有邪或者不杀林有邪结果都是要逃离齐国。 倘若她什么也问不出来那就更没有妄动的必要。 倒是重玄信看了一眼姜望跃跃欲试。 似乎很为林有邪的冒犯生气。好像只要姜望一个眼神他就毫不犹豫地上前? 将林有邪杀死。 但他之所以如此积极想要表现只是因为? 他不清楚林有邪的分量不知道她背后的关系? 以为重玄家足够摆得平。 可姜望非常清楚至少以重玄胜现在掌握的力量? 是不足以摆平这件事的。 考虑的时间很短? 但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 格外漫长。 林有邪似乎毫无防备姜望似乎毫不在意。 而武一愈摇了摇头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你倒是很实在。”林有邪轻声说:“那我换个问题在姜望名动齐国之前在你那里治伤的杀手有人聊过姜望吗?无论聊的什么。” 武一愈仔细想了想:“从来没有。” 林有邪笑了:“我想也不会!我大齐天骄怎么会跟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搅到一起?” 姜望敲了敲剑柄不耐烦道:“林捕头问完了吗?” “自然。”林有邪似乎轻松了许多侧过身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拷问非我所长。”姜望摇摇头:“既然如此林捕头便回临淄复命吧。” “我有一个请求!” 武一愈突然喊道待院内几人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才态度卑微地求恳:“能把我送回朱禾郡受审吗?我想……最后一段时间在我的故乡。”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动情。 可惜在场几人没人会被他影响。 姜望是无可无不可。 林有邪却笑道:“你倒是好算计!暗算你师兄险些他就没挺过来现在却又指望他?武一愈啊武一愈你应该叫武一聪明!” 武一愈被道破心事并不难堪。只道:“我有元石有不少。我的元石都可以给几位大人。只要……押送我回朱禾郡!” 他并不奢求这些青牌捕头能放了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再贪婪的青牌也不会为了他的几颗元石铤而走险放弃齐国的大好前途。 直接被押去临淄的话以他的罪行定斩无疑。而回到朱禾郡那个愚蠢伪善的师兄肯定不会忍心杀他最多就是废去医术。 好死不如赖活着。 师兄武一愚哪里都不好唯独在这一点上能给他一些希望。这就够了。 姜望不齿此人为人但也没有说什么。 林有邪则笑了笑:“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办案送回朱禾不是问题。甚至别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她所说的配合自然不止是老实跟着走而已。围绕着武一愈同地狱无门的联系她或者可以做一篇大文章。 “我一定配合我什么都配合!”武一愈连声答应。 但姜望对此已经全无兴趣:“既然林捕头自有安排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有邪看向姜望笑呵呵道:“慢走。” 可便在此刻。 在她身侧的武一愈忽然伸出双手。 这一瞬间他爆发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撑开了囚身锁链的束缚。 但不待林有邪反应过来更不等姜望出手。 他双手猛然交叉扼住自己的咽喉手上一用劲脖颈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响动便死在当场! 第八十四章 何愚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在某个杂乱的巷子里一处墙角上武一愈在此留下了不起眼的印记。 这印记形状像一个树杈乍一看似只是谁不经意留下的刮痕。又或是风雨吹打留下的痕迹。 一个黑袍裹身的纤瘦身影便从巷子里路过脚步轻飘飘路过那印记的时候没有丝毫停留。 但其人轻车熟路地转了几转就很自然地从武一愈居住的小院附近走过。 理所当然地远远感受到了战斗的细微波动。 没有观察没有好奇没有停留。 此人直接地走过了。 好像与这一切全无联系对这一切全不关心。 但就在不久之后。 那条巷子、那处墙角的不起眼印记上忽然燎起绿色火线。 妖异的绿火顷刻焚过整个印记纹路! 而与此同时院中的武一愈忽然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所控制。 是怨恨是不甘是恐惧是诸多负面的聚合。 这让他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毁冲动让他不想要再活下去。 想死! 很想死! 这个瞬间一生的画面并未在脑海中重演。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无聊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个老家伙说什么为人为事宁在一愚。 说什么医者只求一愈富贵显赫非吾所求。 说什么一生寄托就在此二字在这两人。 完全莫名其妙。 他在说什么啊? 我好想死…… 心中的冲动忽然涌出力量让本被桎梏束缚的他重新挣脱了双手。 那种感觉…… 是分明只过了一小段时间但已经久违了自由! 自由! 他在心中高呼。 而后双手自扼在姜望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死在当场。 “这!”重玄信惊恐莫名东张西望:“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忍不住往姜望身边靠拢在这样未知的恐怖时刻? 还是强者身边更有安全感。 姜望手按长剑? 却并不说话。 在刚才那一个瞬间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波动。 咒术的力量。 是尹观? 不会错…… 其人现在的力量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 竟然在完全不在场的情况下轻松将一名外楼修士咒杀! 虽然武一愈受缚? 失去了反抗能力虽然或许他早就被尹观的咒术力量所影响? 但这仍然使人心惊。 比之上次一别? 又更见强大。 不愧是把羊肠小径踏成了通天途的强者。 他的进步速度有多快? 武一愈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与地狱无门单向联系的那个印记拥有着怎样的神秘。 属于秦广王的咒术的力量早已经影响了他。 他以为他回到齐国之后? 可以随意出卖地狱无门。他甚至立刻想到了拿仵官王在近海群岛的住址作为筹码。 但一切都归于虚幻? 死寂。 那名走过小巷的黑袍人就是“小鬼”是近期活动在近海群岛的、地狱无门的某位外事负责人。在她以某种方式通知尹观武一愈已经成擒的消息后尹观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直接施术咒杀! 这恐怖的一幕镇住了重玄信连猜到内情的姜望都暗暗心惊。 但林有邪反倒眼睛亮了起来:“武一愈一定知道什么秘密? 不然地狱无门不至于要杀死他!” 她甚至显得很是兴奋:“在齐境的时候他没有出事出事在这里。说明他知晓的秘密就在近海群岛。那是什么呢?” 重玄信有些忌惮地看了她一眼? 只觉得这女人有点疯了!一个腾龙境的修士对凶名赫赫的地狱无门穷追不舍。 “姜兄? 咱们现在怎么办?”他问姜望。 心里希望姜望赶紧决定离开。 这个地方总感觉太危险? 好像随时都要被控制起来“自杀”一般。 更要赶紧离开这个一心找死的疯女人。 但没等姜望开口? 林有邪便已经看了过来。 “姜大人!很好的消息!” 她认真说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地狱无门在近海群岛有什么秘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值得地狱无门杀死武一愈灭口的事情他们至少需要有一位阎罗守在这里!” “怎么样?” 对于探案缉凶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要不要跟我一起把那只大老鼠揪出来?揪出来之后相信巡检府会开出足够匹配阎罗的报酬!也让你早点有机会拿三品青牌。” “这老鼠的确很大但可惜太大了。” 姜望敬谢不敏:“我没有兴趣并且我自己也有事。” 林有邪顿了一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姜望此行的目的。于是笑了笑:“好的不勉强。” 姜望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囚身锁链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将其收回。 自初次探索云顶仙宫其中一条囚身锁链为“道贼”二字所消解后他直到现在也才堪堪修回来两条。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有法家十大锁链的威势。 囚身锁链游入虚空只留下武一愈的尸体横躺在那里。 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林捕头虽说除恶务尽但须知人力有穷时。请多保重。” 林有邪歪了歪头似乎很意外姜望会说出这番话来。被这么几次三番的纠缠、猜疑就算不恨死她也该极厌恶她才是。 “那么姜大人我也送你一番忠告。” 她想了想说道:“当初凤仙郡那件案子虽然我的确抓到了行凶者但还有问题没解决。世代青牌我见过太多谁也不会相信。但当时我竟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张咏并且很久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尽管没人再调查了案子也撤销了。但那是我经手的案子我必须调查到底。” 她看着姜望:“我现在确定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但你是齐国的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待你不薄。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谨言慎行。” 也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确定了姜望与张咏并非同路。但总归与这几天跟着、缠着的观察有关。 姜望心里忽然想到他对张咏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以及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在云雾山的心软。 难道也是歧途? 应该不会。一则彼时张咏也只在腾龙境没有使用神通的道理。二则如有万一其人当时真能掌握歧途这样的神通他也不应该在战斗中输给姜望才对。 心里想了许多但面上不显。 他与林有邪毕竟交浅不必言深。 最后姜望只拱了拱手:“那么告辞了。” 第八十五章 旧案 重玄信一步三看地跟着姜望离去了生恐再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一个外楼强者以那样令人恐惧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难免叫他心慌。 尤其他知道如果那个令武一愈“自杀”的人在场姜望也不可能保得住他。 相较于重玄信的胆战心惊修为与他在同一境界的林有邪却丝毫惧意也没有。 姜望和重玄信已经走了。 而她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阵然后蹲下来取出一双不知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手套戴上开始非常仔细地检查武一愈的尸体。 从他的头发到他的七窍包括他的储物匣…… 度厄金针的秘本被她随手放在一边并不去看一眼。 倒不是说完全瞧不起但金针门作为齐地的宗门亦是受齐律的保护。青牌捕头有帮金针门追缉武一愈的职责却没有翻阅金针门秘典的权力。 “看出什么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身后。 出现在院内的是一个精神瞿烁的鹤发老人。在满头披肩白发中又有两缕乌发从两侧鬓角位置垂下。 异样的对称、和谐。 林有邪没有回头似乎早知道此人会来。 她仔细地检查过尸体后才将手套解下收进腰袋中。那个小小的布袋似乎是储物袋装进东西也不见半分鼓囊。 这种储物器具如今也很少见了。 她的十指并不似寻常女儿家那样纤嫩粉白而是有一种异常干净、过度干净的苍白感。 似乎她每天要洗一百次手。 她两手各并双指斜斜自双眸抹过眼中顿时清澈许多隐有明光散发。 而后她才注视武一愈的眼睛。 那双人已死了却还圆睁着的眼睛。 良久。 林有邪闭上眼睛道:“是咒术力量?尹观?” 老人不置可否:“还有呢?” 林有邪睁开眼睛细想了一阵叹了口气:“乌老我看不出来了。” “看不出也是正常。” 老人轻声细语但似乎并不打算为林有邪公布答案只道:“岳冷虽被家族里那些不争气的后辈闹得精疲力尽不如前些年敏锐但也绝不能说糊涂。尹观能在他的压力下突破神临足证可怕。” “尹观的天赋当然可怕但战斗不是青牌的责任。” 林有邪淡声道:“就让重玄遵、姜望他们去苦恼吧。” 老人问道:“你觉得姜青羊能和重玄遵比?” 林有邪说:“现在还不能。但姜望毕竟更年轻。” 老人说道:“年龄、状态、心情、时间等等这些都可以成为借口? 但是在生死之前都没有意义。一代人有一代命数? 有时候生得早些就是一种优势。” 林有邪笑了笑:“我并不为姓姜的辩解? 他比不比得上重玄遵也与我无关。而且? 我这个腾龙境的小修士点评这些天骄人物? 实在也太自大了些。” 老人却没有笑:“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林有邪亦严肃起来:“我已经能够确定姜青羊与当年那起案件无关? 来齐国的目的也很单纯。他最早跟重玄胜之所以认识? 我猜是因为太虚幻境。” “不过他绝对跟尹观认识。这里有些问题。”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说他是个好人我暂且认可。” 老人并不问她是如何确定的? 似乎他对于这个小姑娘? 也有相当的信心。只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林有邪直到这个时候才站起身来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睛晶晶亮:“小耗子回头再捉? 先找一找那只躲起来的大老鼠。” 老人点点头转步消失。 只留下一句话? 飘荡在院子里:“武一愈的遗体并遗物等会有人来收。” 林有邪也毫无留恋地离开? 只在踏出院子前忽地轻声笑了一下:“姜大人? 我真的很好奇? 你会怎么做。你要做的事情? 可比抓老鼠要难……要难得多。” 笑声轻轻散去并无几人得闻。只交予海风。 姜望如果能够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知道他就在附近。 一定会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对林有邪动杀念。 此人名为乌列在许多年前曾与林况齐名。一度号称青牌双骄人称南乌列北林况都是名震天下的神捕。 后来林况死于一场惊天大案中。 乌列也在不久后辞官。 再之后一些年头才是岳冷成就捕神之名。 可以说此人的资历比岳冷都要高得多。 而林有邪正是林况的嫡亲孙女。 但姜望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武一愈都说出了林况的名字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不仅他不知道连重玄信都不知道。可能从武一愈的口气里隐隐知道是个风光过的人仅此而已。毕竟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 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姜望也什么都没有做。就连刁难也有一定的分寸与林有邪的争锋相对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终于甩掉林有邪这个大麻烦姜望这才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审视此行。 “阿信。”姜望出声问道:“从这里到小月牙大概有多远?” 小月牙岛在近海群岛的中间位置正好与有月牙岛之名的怀岛相对。 这也是一个弯月状的小岛只是弯月的朝向与怀岛相反面积又小得多故被称为“小月牙”。 许象乾和李龙川最近应该都在那里——跟钓海楼的真传弟子杨柳干了仗。自然不能留在钓海楼的地盘继续挨欺负。所以许象乾早就从怀岛撤出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在近海群岛。除了决明岛和旸谷等少数地方又有哪里能够完全摆脱钓海楼的影响呢? 许象乾和李龙川在小月牙的话晏抚应该也去了那里毕竟晏少爷出海就是找朋友散心的。 “近海群岛不能乱飞只能乘船走固定的航路走最短的路线大概也需要一天时间。若拿到通行令直飞过去便很快。需要我去给你弄一张吗?” 重玄信的心惊肉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但说起近海群岛的情况还是非常熟稔。被调到无冬岛那么久毕竟也不是吃干饭得。 姜望想了想说道:“通行令可以弄一张以备不时之需。你另外再给我一份舆图我自己寻摸着去。毕竟此行有别的事情带着你这位重玄家的公子恐怕有些显眼。” “欸好。”重玄信倒也没有非要跟着。 武一愈的死让他着实心里有点慌。一个外楼境的强者说没就没了跟着姜哥实在不那么安全。 “这些事情交给我就行。姜兄之后有别的事你也尽管来信。我准备着人手在无冬岛等着!”他拍着胸膛道。 第八十六章 龙骨,有夏 姜望并不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赴小月牙岛。 他让重玄信先回无冬岛恰恰是为了一路缓行。 他要慢慢经历近海群岛的风物亲身感受钓海楼这在里的影响寻找那有可能存在的破局点。 他现在有重玄胜和姜无忧的倾力帮助但这份聚合起来的力量相较于钓海楼仍旧不够看。 毕竟钓海楼对应的层面是齐国这种国家势力。 他们三个绑到一起相较于钓海楼仍然是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破局点一个关键的入口才有机会撬动钓海楼的规则将竹碧琼救出来。 坐在经行近海各岛的龙骨小船里姜望默默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这种龙骨小船一次能载三十人是近海各岛最常见的船只。 相较于内河多见的百鳍船龙骨船更能适应海上风浪并有大小不同种类。 当然也只能在近海活动。 去迷界海域的船只则有独特构造都属于军械范畴等闲势力弄不到手。 齐国与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竞争随处可见。 比如搭乘龙骨小船这件事船资只能用钓海楼所制的龙币支付。 而在海门岛这些地方吃穿用度各种既可以用齐刀币支付也可以用龙币支付都被岛民所承认。 船资之所以特殊这是因为龙骨船就是钓海楼所制。 早些年的时候近海什么千奇百怪的船只都有。现在也仍是诸多品类但专门在各岛之间载客往来的船只已经全部统一成了龙骨船经久无声地贯彻着钓海楼的意志。 这个世上终究是不能超凡的普通人更多。 开脉丹本就珍贵并且也不是服下开脉丹就一定能开脉。比如王长吉当年在枫林城就被视为浪费开脉丹的“废人”而这绝不罕见。 所以道院会有外门制度拔选能够承受开脉丹药力完成开脉的人。天下修行势力也多有类似制度。 任何人开脉之前都需要调理身体调整到合适的状态才会服下开脉丹。 有的人会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比如姜安安? 一来天赋不错? 姜望亲自带着打的基础二来凌霄阁培养得当? 三来? 所服用的开脉丹品质好。所以才几岁就开了脉。 有的人追求更完备的身体状态有的人就是迟迟调理不到位? 也都是有的。 船舱里除姜望之外并无第二名超凡修士而乘客们都在高谈阔论? 以打发路途的颠簸无趣。 “昨天玉蟾宗的那只海兽发狂? 死了不少人呢!” “要我说就不该养海兽凶性难驯!” “可不是嘛!也不知那些人想什么呢。有那个力气不如多去外海探索。” 在普通岛民的口中? 是很难听到“沧海”这个词汇的。他们一般都称之为外海。 迷界海域也被民间称为死亡海域。 迷界是超凡修士的战场? 海族的对手永远是超凡修士——在镇守海疆的修士死绝之前。 跟齐国的百姓一样普通岛民的世界里同样没有海族的概念。他们知道外海有危险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危险来源于什么。 甚至于有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一座小岛上? 知道有别的岛屿存在却从未去过。 船上的人七嘴八舌? 各说各话。这些说话的声音和海浪声叠在一起旋转在姜望的耳边。 他却在思考“念尘”的问题。 林有邪轻而易举找到武一愈? 也让姜望知道了念尘这门秘术知道为何他总是甩不开林有邪。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现在还有没有念尘存在? 想要检查? 却不知该从哪处下手。 因为它表现出来? 就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心心念念一物此物竟在心中。 因而无形无色无察无识。 所以要如何隔绝呢?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文溪县城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其人彼时说“目光也有重量”。姜望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他几眼立刻就被其人关注到。 那么念尘之理是否与此相近? 若能察觉目光的重量准确察觉别人的注视再近一步别人的心心念念是否也能察觉到呢? 这都属于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应该已是灵识的领域。 或是到神临境才能开发。 由此可见腾龙境的林有邪所使用的这门秘法有多了不起。创造这门秘法的人有多卓越。 姜望自问神魂之力算是强大经过多次强化力量上应该不会输给文溪县遇到的那个神秘人。但在应用技巧上却远远不如。 运用长相思剑灵有一定的神魂杀伐能力。可涉及念尘这样精微玄妙的秘术就有些一筹莫展。 想了一阵也没有好的法子只得暂时收敛心神。 “海兽多见吗?”姜望随便找了个话题加入乘客的聊天中。 他这般清清秀秀、没太多攻击性的长相以及干净直挺的姿态还是很容易给初见的人留下好印象的。 没有遭到冷遇。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叔回道:“这边不多越往怀岛去越多。基本上都是从外海抓回来驯服的。是很危险的东西年轻人不要太好奇。” “不是被修士驯服了吗?怎么还危险?”姜望问。 大叔一副孺子难教的语气:“说是驯服了。一般也的确不会攻击岛屿。但随便一头海兽等闲几层楼高打个摆子你就没了!你说怎么危险?” 旁边便有人揶揄道:“差不多就得了啊老赵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你真去过怀岛似的!” 老赵倒也不恼只嘿嘿的笑了两声:“听过等于见过!” 旁边那人大概是他的朋友同样是经历风吹日晒的汉子闻言继续针对道:“那也看听谁说有的人满口胡言那话能信?” “怎么不能信?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的女儿就是五仙门的修士呢她跟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讲过的那还能有假?”老赵瞪着眼睛道。 姜望才问了两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人倒是争起来了。 不过五仙门这个名字令姜望有些在意。 作为云顶仙宫新的主人他难免对“仙”这种称谓格外敏感。 人居高山是为仙在很久以前超凡的修士都被视为仙人一直到现在也都还是如此。 但经历了近古时代后对修行界而言一说到仙都是说的九大仙宫出身的修士。 九大仙宫甚至也有自己号称超脱于道术之上的仙术体系一度横压当世。 “五仙门是什么宗门?”姜望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第一次来这边不太清楚。” 还是外表凶恶本质热情的老赵回应了他:“那你可得记住了。这船停的下一个岛是有夏岛。五仙门是有夏岛上最强的宗门可千万不要惹他们的人。” “什么啊就五仙门最强?”老赵的朋友显然不服气:“怒鲸帮几千号人能同意?” “那几千号人里大部分都只是会些粗浅武艺的。”老赵不屑一顾:“再者说超凡修士又不是靠人多。强的一个打弱得几千个你可知道?” 说罢他还用粗壮的胳膊挤了挤姜望:“我看后生你带剑是个习武的应有见识。你说是不是?” 姜望很是捧场轻笑道:“赵叔说得有道理。” 不是所有的人都飞天遁地勇攀高峰勾心斗角又或争权夺利。 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吹吹牛而已。 第八十七章 海上风浪起 老赵的朋友一脸不服:“怒鲸帮的超凡修士可也不少!” “难道有五仙门的超凡修士多?” “那可不是谁多谁就厉害你刚刚也说的!” 这两人就像寻常的村口大爷那样干了一天活歇脚的时候就忍不住互相吹嘘纵横捭阖激情争论。 明明一辈子连镇域都没出过却可以纵谈列国形势指点历代王侯。 若把他们的话听实了大可不必。 但他们也只是逗个闷子没什么坏心眼并不是要哄骗旁人。 哄骗自己的平凡生活罢了。 老赵忽的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里有一种独自掌握了真理的得意。 他神秘起来:“你难道不知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没了?” “笑死我。”老赵的朋友不屑道:“你可知道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是谁?那是钓海楼的长老海宗明大人!你懂个屁!” 说罢他还瞥了姜望一眼:“后生仔你也什么都不懂就少跟这家伙起哄。” 看样子对姜望支持老赵很不满意。 海宗明都死好几个月啦。 姜望微笑不语示意你们继续争不用管我。 无论是五仙门还是怒鲸帮都跟他们毫无关系这两人却争得面红耳赤。 这是普通人生活中常常可见的一幕。是烟也是火。 姜望不至于介意什么也不认为他绝不能被这些普通人冒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老老实实听着过来人的指点。 老赵明显有些动摇也感觉自己听到的传言不是很可靠钓海楼的长老怎么会那么简单就出事了呢? 但还是强撑着说:“五仙门背后的大人物又哪里弱了?那可是碧珠婆婆!不也是钓海楼的长老?” 姜望心中一动。 他知道竹碧琼是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则是碧珠婆婆门下最具天赋的弟子。后来为情所伤被胡少孟坑害修行受阻。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了进天府秘境一搏的机会当时正是跟姜望他们同一批次进的天府秘境。只是姜望成功出来竹素瑶却不幸失落其间。 身为钓海楼的长老跟近海群岛一些小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也十分正常。 这亦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维持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但是听这两人聊天的意思碧珠婆婆和海宗明各自扶持的宗门好像是竞争关系颇有矛盾。 老赵他们这两个不知道隔多远的“支持者”都能争得起劲当事的两个宗门更不知要打成什么样。 是钓海楼养蛊的策略?又或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有什么矛盾? 便听得老赵的朋友继续道:“那等神仙人物不知能活多久。怎个会轻易就没了?你说说看?” 老赵气势上弱了些:“那去了外海没回来的也不少嘛。” “你以为出事了人家超凡修士指不定去哪里逍遥了!海外有仙山你可晓得?你这风吹日晒讨生活的? 懂个屁啊?” 老赵的朋友气势高昂? 乘胜追击:“你知不知……我去!” 话到一半便失口大喊。 因为恰在此刻? 龙骨船猛地一个摇晃! 船舱里惊呼一片? 一舱乘客顿时东倒西歪。 唯独姜望? 端坐原位纹丝不动。 而外间已经传来水手惊恐的声音:“海……海兽!” “海兽失控了!”这声音无比凄惨? 仿佛临见末日。 “你娘的? 你娘的!”在船身剧烈的摇晃中老赵咬着牙想抓紧什么忽觉身边吹过一缕风顿时空了一块。 那个笑呵呵瞧着他和老友斗嘴的少年? 已然不见。 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艰难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挤。 超凡修士! 他刚刚跟超凡修士坐一条船! 他要看超凡修士大战海兽! 你娘的有得吹了!他想。 却说姜望几步钻出船舱站上甲板便见得在船只前方? 有一只三层楼高的章鱼状海兽。 龙骨小船能载三十人其实体积也不算小? 但在这海兽面前便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像一个拨浪鼓? 一颗棉花糖轻易就可以被毁掉。 这海兽有三只巨大的眼睛? 三只眼睛都充满疯狂的意味。显然已经彻底失控。 它有八只触手? 四只在海水底下游动? 四只在海面上疯狂拍打。 巨大浪涛随着它起伏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气势。 甲板上倒着绝望的水手这艘船的船长已经滚落在海里。尽管会水但在如此剧烈的浪涛里也只能拼命挣扎徒劳求生。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在惨叫和绝望里。 有一声干净流畅的剑吟。 一道耀眼的剑光在空中划过潇洒至极的弧线。 但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手持长剑跃在海天之间。 踏空几转青色云彩点散。 砰砰砰! 那是巨大的触手被斩断跌落海面的声音。 鲜血如注顷刻将周遭海水染红。 “吼!”那海兽嘶吼起来。 自它的嘴里吐出无数锐利的水枪。 尖锐锋利啸动着把姜望周遭铺满。 姜望足尖一点踏步青云完美地自水枪缝隙中穿过同时长剑连斩剑光暴涨自尾部将这些水枪斩散。 若为战斗故他避过即可。但这些水枪若去势不阻必定射至龙骨船上那时候死伤不知凡几。 斩碎密集水枪的姜望再一步踏至海兽头顶。 身形自海兽的三只眼睛旁掠过寒光亦动三只眼睛全被斩破!眼珠中的浑浊液体与血液一齐飙射而出。 海兽愈发作狂但已完全无法掌握姜望得位置只能张开大口不停飙射水枪。 与此同时潜在水下的触手也分出两只来在身前乱舞 它实是疯狂甚至自己吐出的水枪扎到自己的触手上却丝毫不觉。 狂暴中的海兽周遭几乎无有安全之地尽被殃及。 但它的生命力却是极强被姜望重创至此仍不见半分气弱。 好像血流不尽生命力耗不完。 姜望空中踏步胜似闲庭随手挥剑必然将这海兽斩伤斩痛。 在惊涛骇浪中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极具高人姿态。令人心折! 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为难之处。 这海兽好像杀不死一般!愈受伤愈狂暴更似愈有力。 第八十八章 此非神人耶 人类之于海兽如鸡子之于巨石。 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哪怕未失控的海兽也成为凶险的存在。 姜望纵剑如流光攻势不曾歇这海兽却总也不死只一个劲的嚎叫、发狂。 毕竟若只论长相思剑体本身哪怕整个贯入海兽的伤口也未见得有人身上的指甲缝大。 伤而难死。 如果只是姜望和这海兽捉对厮杀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这海兽慢慢死去。 但现在周遭还有行船还有跌落海里的人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无法一一回护。 唯有速决。 因在此时姜望脚下踏碎青云穿过那狂乱的触手、密集的冰枪人已至巨大海兽的头顶于是一脚踩下! 那厚厚的油脂是天然甲胄姜望脚踩上去像是深陷一个漩涡力无处使。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高妙的腿法也不打算直接踹死这海兽。 真正的攻势不在此。 足有千条神魂匿蛇自内府深处涌出直接钻进这失控海兽的识海里。 它的肉身的确强大但以神智表现来看神魂或许脆弱。 透过神魂匿蛇的视角姜望立刻看到了一个荒芜、腐臭泥潭般的空间。 在这个朽败的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衰颓的气息好像已经濒临崩溃。完全不像海兽的肉身那般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在“泥潭”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孤岛。 海兽的神魂就蜷缩在那里。 相较于体型的庞大它的神魂显然“瘦小”得多或许这也是一种孱弱的表现。 一支残破不堪的小小令旗倒在它脚下。 那令旗上有一个“禁”字是齐文所书。 齐文糅合了旸文以及一些其它国家的文字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演变成如今模样随着齐国影响力的扩大慢慢也成为了东域的通行文字。 哪怕钓海楼与齐国不算对付对齐国戒备心很强? 坚持在近海群岛推行自己的龙币? 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在文字上还是齐文更受大家认可。 无非国势而已。若放眼整个天下? 又有哪个国家的文字? 有景文那般通行呢?毕竟那是最接近道文的文字号称最正统、最神圣。 姜望一见这令旗? 便大概能猜到。这令旗应是驯服海兽的关键正是这令旗的损毁? 导致了海兽的失控。 可是好端端的? 禁制令旗为何会损毁呢?定期检查禁制令旗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驯养海兽的宗门不应该会忽略这一点才对。 心里想着密集的黑色匿蛇却很快游过泥潭? 向中央的小小孤岛进发。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 不知为何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幕幻想画面—— 那葱葱郁郁、生机勃勃是自己那广袤的天地孤岛漂浮在无垠的五府海上。一切都欣欣向荣满载希望。但忽而从海底之中……投射出一个巨大恐怖的阴影! 这画面一闪而逝? 是浮光一掠好像并未存在过。 而泥潭中的小小孤岛上? 面对迫近的、密集的匿蛇蛇群那孱瘦的海兽神魂? 整个瑟缩在一团。 三只眼睛紧紧闭上八条触手紧紧缠住自己? 显然是吓坏了。 相较于它的肉身? 海兽的神魂显得娇小软弱?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全无半分外间凶悍令人不由得生起怜心。 它或许也有它的可怜吧……被禁制非它所愿。姜望心里这样想着。 匿蛇蛇群却没有迟疑直接一拥而上将其淹没。 高高堆成一团的匿蛇蛇山只稍稍颤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那是海兽神魂最后的挣扎。 实在是太轻易。 留在外围没有参与围攻的一条匿蛇原地腾起。 直到此刻姜望的神魂才显化而出细细看了一眼那残破的禁制令旗没有触碰也没有靠近。 神魂在这个荒芜残败的空间里消散密集的匿蛇蛇群也四散游开回归“家园”。 “狂欢”之后一片狼藉。 只剩下海兽被撕碎的神魂碎片在这里静静零落。 而在旁观这场战斗的人眼中只看到那少年纵剑跃空倏忽左右先断海兽触手再破海兽眼睛最后一脚踏下…… 识海里的神魂之争无人得见。 但那几层楼高、狂暴之下搅动惊涛的巨大海兽竟然轰然倒下! 溅起数十丈高的浪花。 此非神人耶? 姜望却没有工夫欣赏巨大海兽倒下的壮丽景观足尖一点已经离开海兽头顶。 他飞身而至一把抓起落水的人随手一甩一股巧劲便将其人轻柔送上甲板。而后踏空一步又至另一个挣扎的人身边。 这一副画面仿佛被放缓了。 佩剑少年倏忽左右如闲庭踏步却每步救一人。他是如此的写意轻松在他身后巨大海兽的倒下成为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壮丽背景。 “你娘的老子要吹一辈子!”匆忙冲到船舱外全程趴在甲板上目睹整场战斗的老赵喃喃自语迟迟无法抹平心中的震撼感觉。 超凡修士的战斗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失控的海兽本就少见。上一次玉蟾宗的海兽失控过程也只是耳闻。 直面超凡修士与海兽的战斗还是头一回。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感受到了“超凡”二字的力量。 不是权势地位不是高高在上不是人上人。 那些都是超凡修士所拥有的但是都太浅、太轻薄。 没有眼前这般沉、这样重。 “想什么呢赵叔?”姜望落在甲板上正在他身前对他笑了笑。 笑容还如先时亲和。 “啊?啊!” 老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彻底安全了。 连忙一骨碌从甲板上爬起来。 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些扭捏起来:“没没啥。” “看你怂的比个娘们都不如!”老赵的朋友从船舱里钻出来十分嚣张地骂骂咧咧但嘴角的呕吐物都未清理干净。 老赵一下子横了起来:“老子怂?老子第一时间冲出来跟海兽干架你人在哪呢?” “干架?哈哈哈哈哈……”老赵的朋友大笑起来:“趴在地上干?你当你是在窑子里?” 这些常年在外跑生活得嘴里不干不净是常有的事。 姜望没有在意只看着远空。 远一些的位置有几个人影飞来应是有夏岛的超凡修士前来处理失控海兽。 但直到此时才出现反应也实在慢了些。 脚下的这艘船若无姜望在显然不可能撑到他们赶来。 第八十九章 青红皂白 姜望没有理会老赵他们停不下来的争吵只是随口问道:“海兽失控的事情多吗?” “不多。一直只是听说去他娘这两天竟就发生了两起!”老赵脏话连篇:“他奶奶的这什么运气!” “到底去他娘还是他奶奶?”老赵的朋友又开始驳斥他:“发生两起你都安然无恙还不是好运气!你个狗日的还想要啥运气?” 老赵并未计较他的脏话只挠了挠头:“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天边飞来的修士一共三名都穿蓝衣衣上绣有一条正喷出水柱的鲸鱼说明他们是怒鲸帮的超凡修士。 “你是何人?” 为首的修士年龄约莫三十许留有短须气势汹汹。 一近前来便质询姜望:“到这片海域所来为何?可有通行令牌?” 他们远远就看到了海兽的倒下但并未看清具体的战斗细节。 而此刻龙骨小船的甲板上每个人都很狼狈只有姜望意态从容故而第一时间找他问话。 姜望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的身后。 其人身后跟着的两位修士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年轻。 “贼眉鼠眼瞧什么瞧?我们李堂主在问你话呢!”那年轻男修士不满呵斥。 显然怀疑姜望对他的那位同门有意思。 “怒鲸帮的列位仙长!”老赵赶紧出声道:“刚刚正是这位大人力挽狂澜救我等小民于险厄!” 他显然是担心姜望跟怒鲸帮这等有夏岛的地头蛇起冲突故而帮忙解释。 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怒鲸帮的这位修士就怒不可遏。 戟指一点直斥姜望:“你知不知这海兽价值几何?这是我怒鲸帮的护宗海兽你怎敢杀了它!你担得起责任吗?” 老赵有着急地想说话:“仙长这位大人是为了救……” “问你话了吗?”此人虎狼一般恶狠狠地盯了过来:“掌嘴!” 膀大腰圆的老赵沉默了一下抬起手就向自己的脸打去。 他也是个暴脾气的在外讨生活架没少打。但普通人和超凡修士之间的地位差距早已根深蒂固的印在这些普通人心里。 但他的巴掌没能打下去。 姜望抓住了他的手腕。 姜望的手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相比之下远没有老赵的手臂粗壮。但只轻轻一抓如同铁铸老赵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这位道友。”姜望松手走到老赵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同时看着怒鲸帮的这名超凡修士:“无论这头海兽价值几何都抵不上一条人命。当它失控发狂的时候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只是我等的敌人。所以? 我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来质询我。” 背后靠山海宗明意外身故旁人听说得不清不楚? 怒鲸帮自己却不可能不知道。但新的靠山还未找到? 正是需要海兽战力的时候。却出此纰漏! 怒鲸帮这些修士救援来迟也未尝没有等海兽发尽狂性? 再来安稳降服的意思。实是没有在乎这龙骨船上的普通人。 “什么失控发狂!”李道荣怒斥道:“我家这八爪海兽只是出来撒撒欢你竟不分青红皂白将它杀死? 这责任你可担得起?你是何门何派的出身? 你家长辈是谁?” 作为怒鲸帮三位堂主之一内府境修为的李道荣正是八爪海兽的看守者手中掌握着八爪海兽的禁制令旗。此令旗分为子母? 母旗在他手中? 子旗钉在八爪海兽的识海里。 今日他手中母旗忽而失了感应大惊之下出来寻找。他手中有禁制令旗的母旗又深知八爪海兽的习性洞悉弱点有足够把握将其降服。 但还特意带上了两个腾龙境的修士作为帮手? 就是要尽快平息事态。 谁知来得稍晚一些八爪海兽已经伏诛。 这对人心惶惶的怒鲸帮来说? 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如何向帮主交代? 此时怒斥姜望也都是为了掩盖海兽失控的责任。 这人如此无礼? 姜望自也不会再给他好脸。 当下面上一冷:“这一船的人以及它这一路造成的破坏? 都可以证明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失控。你管制不力也就罢了? 还与我扣帽子?” 他按剑而望? 顿起锋芒:“问我出身?我是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姜望!你有什么指教?” 李道荣一下窒住。 他本以为对方就算实力不俗但能与这些普通人混迹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出身?这有夏岛是怒鲸帮的地盘外人来了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蹲着。 除了少数几个大势力谁还能在有夏岛跟怒鲸帮冲突? 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家伙竟然是齐国四品官员且有实封爵位在身。 而且姜望这个名字他似有耳闻。好像是什么有点名气的家伙只一时没能想起来。 他心中已经有几分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齐国人了不起?齐国官员就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出手?须叫你知这里是近海群岛!是海民的地盘!” 此人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把仗剑救人的姜望描绘成仗势欺人的齐国恶徒。更要以海民的“大义”来压制姜望这一个外人。 算盘打得极响。 怒鲸帮要在有夏岛海域污蔑一个人又是什么难事呢? 但此刻。 一个人站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汉子。 风里来雨里去靠双手找食吃的汉子 老赵蹬蹬走到姜望旁边被海风磨砺得十分粗糙的脸涨得黑中发红:“我可以作证!” 他以莫大的、令人惊讶的勇气大声喊道:“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就是失控发狂了姜大人为了救我们这些没用的平民才拔剑与之相斗。他有什么错?这跟齐国不齐国海民不海民根本无关!我是海民在谁面前我都这样说!” 老赵的朋友终于把嘴角秽物擦干净了紧跟着出声道:“我也是海民!若说青红皂白这就是青红皂白!” 于是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我也可以作证!” “我能够证明!” “刚才我在水里等死的时候你们这些海民的大老爷在哪里?是姜大人救了我!” “要不是他我就回不去了!” 整艘龙骨小船载客载了二十六人水手三人一共站出来了二十九个人。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缄默。 什么是人心? 这就是人心。 “何必多言!”姜望朗然一笑直接站在所有人身前双手分开两边一摊。 既是将这一船的人护在身后也是毫无遮掩地面对这怒鲸帮的修士。 说不出的潇洒、自信、昂扬:“须叫我知?那便前来!姓李的你们三个不妨一起上正好告诉告诉我何为近海群岛何为近海群岛之修士!” 第九十章 必杀之(为盟主Raise_lovell加更) 姜望身后是一船愿意为他作证的普通人身前是怒鲸帮的三名超凡修士。 脚下是龙骨小船有夏岛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怒鲸帮的大本营。 他好像应该惶恐但他坦然。 他似乎应当退缩但他坚定。 姜望!李道荣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相关事情想起来姜望是谁。 是天下第一腾龙境同境击败了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的存在更是越一个小境界击败了雷氏天骄雷占乾的存在。 是名声早已传至近海群岛的大齐天骄。 而他先前竟忽略了! 或是海兽的损伤令他忧心如焚或是身在有夏岛周边令他太有底气。 他没有去想怎么这样年轻的一个修士竟能杀死八爪海兽。 但此时却已被架到台上不得不面对。 那么应该一口咬住其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怒鲸帮的海兽并将其拿下吗?能够以此洗脱责任并向齐国换取一点什么吗? 至于杀死姜望这样一位大齐天骄却是想也不敢想的。姜望既然会自报名号那么他这一路过来的痕迹在有心人眼里简直是暗夜之中的烛火清晰无比。他一旦失踪在哪里消息不可能瞒得住。 而另一个问题是……哪怕是他们三个一起上一位内府两位腾龙加起来又能是姜望的对手吗? 李道荣脑子进水了才有那样的自信! 可就这样退缩在这些普通人面前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不免颜面扫地……自己怎么说也是怒鲸帮堂主是整个有夏岛最高层面的几个人之一。说出口的话难道要咽回去? 正进退两难间远远又有三名超凡修士飞来。 亦是一位内府境修士、两名腾龙境。只不过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女子跟在身后的是两个年轻男修士。 他们都穿紫衣衣上绣有属于五仙门的圆形印记。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近海群岛的不同来。在齐国可没有几个人敢随便穿紫色衣物。 姜望和重玄胜一人有一件齐帝赐的紫衣那是他们的功勋证明殊为难得。 “哟!这不是李堂主吗?这是跟谁在此大动干戈呢?”为首的中年女子远远就开腔语气轻松自然。 她没有办法不轻松。 有夏岛上多年以来就是五仙门与怒鲸帮之间的竞争有些旁的小宗小派早已被他们赶走或并吞。 而年前怒鲸帮死了靠山今日又死了驯服的海兽。那头八爪海兽若使用得当战力绝对超出一般的内府修士是不可多得的战力资源。 这样的怒鲸帮还拿什么跟五仙门争? “范清清!” 事情还没解决五仙门又赶来看戏。李道荣只觉腮帮子都疼? 冷气直抽地道:“与你们无关? 不要多管闲事!” 外表绝没有名字动人的范清清捂嘴笑了:“有夏岛周边的事情我五仙门都能管得。” 她拿眼一瞪李道荣? 顿时显出几分凶意来:“怎的? 你们怒鲸帮不服?” 海宗明刚死的时候五仙门还没有什么动作。似是在观察形势? 确定真伪。 但今年以来已经是一逼再逼。 怒鲸帮暂时没能找到新的靠山? 面对五仙门的咄咄逼人? 只能一退再退。 今天他李道荣也无法例外。 只能不痛不痒地反口了一句:“看你嚣狂到几时!” 范清清轻蔑地瞥了一眼又笑着看向姜望:“这位小兄弟从哪里来?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放一放你的剑。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咱们五仙门的修士? 向来讲理? 与某些坑蒙拐骗的家伙不一样你尽可放心!” 姜望便笑手也果然离开了剑柄:“我自临淄而来为了办案叨扰宝地。今日这事情嘛? 倒也简单。我只不过随手杀了一头失控的海兽救护船上百姓? 结果这位姓李的就跳将出来说我杀了他们驯养的护宗海兽? 要叫我好看!” 因为五仙门背后站着竹碧琼的师父他有意跟五仙门的人多接触? 故而态度和缓得多。 范清清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李堂主这不是颠倒黑白么?怒鲸帮怎能做出这种事? 怎会有这种人?” 姜望略为无奈地笑了笑? 表示自己并不能搞懂。 两人虽是初次认识但配合默契把李道荣的脸打得啪啪直响。 一个姜望已经无法对付又来一个范清清这事根本就没法解决了。李道荣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受辱因而一振长袖:“懒得与你们胡搅蛮缠。来日方长是非自有公道!” 要是这样走了也便罢了。 但偏偏心中有气临走之前他猛地一扭头盯着甲板上最先站出来作证的老赵:“身为海民吃里扒外。你很好怒鲸帮记住你了且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准备离开。 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迁怒罢了。 但姜望以比他更清晰、更响亮的声音说道:“我也记住你了!记住了你的脸记住了你是怒鲸帮的堂主。你姓李。这位赵叔是我的朋友你最好小心看顾于他。往后他如果出了事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 姜望往前一步剑势冲霄而起:“我必杀你!” 什么叫神通内府? 与外楼都有一战之力。姜望最少也是怒鲸帮帮主那个层面的实力又岂是这小小海岛上一名普通的内府修士可比? 被这瞬间勃发的暴烈杀气一逼李道荣竟情不自禁后撤了一大步! 险些在空中没能立稳跌落海中。 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气势一言不发灰溜溜地便飞走了。 那名先前呵斥姜望的男修士更是早就夹起了尾巴一声不吭。此时见李道荣离开忙不迭便跟上。 倒是那名女修士还连连回头看了姜望好几眼。 看着姜望一言逼退李道荣范清清笑意吟吟:“远来是客这位小兄弟难得到了有夏岛不如去我五仙门一坐?” 她来得晚倒不知姜望的真正身份。但从李道荣的姿态不难判断出姜望必是临淄来的什么大人物。 尤其对方又与怒鲸帮闹得这样僵。 作为五仙门长老她如果这都不知道好好拉拢那就太失职了。 姜望洒然一笑毫不扭捏:“那姜某就叨扰了。” 他正想好好了解一下五仙门。包括那个“仙”字包括背后的人。 第九十一章 五仙者 范清清在空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望则对着老赵等人拱了拱手:“诸君后会有期。” 老赵这会粗野全无像模像样地也拱着手温和礼貌得不得了。 姜望这才一步踏上高空与五仙门几位修士飞离。 对着这位年轻修士远去的背影整艘龙骨小船上的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全部弯腰深鞠一躬。 近海群岛有歌诀曰——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其实超凡修士若真要安宁哪会看不到呢?放弃责任便是躲在哪里不能富贵? 如当初青羊镇矿区葛恒老儿便只贪图享受张海一心炼丹向前浑浑噩噩。 近海群岛在超凡修士抵御海族的大环境下虽然也有如李道荣这般其实并不在乎平民性命的修士而且数量不少。但至少在整体舆论上超凡修士们还是认可自己保护普通人的责任。 李道荣他们只是延迟来救却也不敢完全不管。今日若是姜望不在单就怒鲸帮凶兽失控伤人一事五仙门与怒鲸帮就有得争执。 自然是一方指责一方辩解把官司打到钓海楼去都有可能。 然而对于真正遭遇危险的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事后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飞出龙骨小船不远姜望才道:“范长老方才船上那些人还请你们五仙门多看顾一些。” “当然没有问题这本就是我们五仙门的责任。”范清清很是大气笑道:“主要是那个老赵是吧?我看你们似乎聊得来。” 不管实际怎么样五仙门至少面上工夫是做得极好的。 姜望只回以一笑既不否认? 也不多聊。 之所以直到现在才请托五仙门的人看顾? 正是因为不想当着一船人的面给他们倚仗。 五仙门哪怕只是承诺他们短时间内的安全? 对他们来说? 也是一个可以窥到地位急剧变化的机会。 这种机会会侵蚀很多人的立场? 将他们带到一个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摆脱的漩涡里。有可能挣扎出头但更大的可能? 是尸骨无存。 就这样平平安安? 靠双手双脚养活自己疲惫之余吹吹牛纵谈一下天下形势对他们来说? 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夏岛本地的五仙门修士作为向导? 自然不必守什么岛域的飞行禁令。当然事实上姜望自己也有直飞各岛的通行令牌本只是刻意缓行罢了。 一路上范清清与姜望介绍这里的风物人情态度极和缓。 姜望也热情回应不见半点临淄贵人的傲慢。双方各有各的心思算得上相谈甚欢。 她两个属下倒沉稳得很? 从始至终既不乱说? 也不乱看像泥胎木偶一般。从这一点上来说? 范清清的御下之能显是强过李道荣不少。 很快就飞到五仙门的宗门驻地。 “有夏”与“无冬”? 在字面上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实际上甚至有夏岛要更大一些。但两座岛屿在近海群岛的地位? 却不可同日而语。 有夏岛上五仙门和怒鲸帮斗得激烈可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重玄明河有分量。 在近海群岛修士们甚至都不需要认识重玄明河只需要知道他是谁的亲弟弟。就没几个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当然重玄浮图的影响力虽然仍未彻底散去但无冬岛有今日之基业切实是重玄明河一手一脚打出来的。 他们这一代兄弟四人老二明图、老三明山都亡故老大重玄明光的资质能力不必多说临淄人都清楚。重玄明河本是有极大希望承爵的。 但他放弃临淄的一切独走海外一直到今天。 齐国各大世家来近海群岛开拓的不少能真正扎根下来、有稳固基地的并不多。重玄家便是其一。 当然从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来看无冬岛的实力又不算什么了。 若不是有一座驻扎精锐齐军的决明岛在迷界之前顶着这些大小世家的触手早就被斩断毁弃。 五仙门驻地在有夏岛北部距离八爪海兽失控的海域的确更远一些也难怪他们赶来得更慢。 整个五仙门有四大内府境长老相较于三大内府境堂主的怒鲸帮的确多了一位。但怒鲸帮的普通帮众更多手底下的生意更繁荣。 双方都有驯服的海兽也都有来自钓海楼的大靠山故一直以来都是平分秋色。 直至现在这段时间才算渐渐分出了高下。 作为五仙门四大长老之一范清清在宗门驻地自是畅通无阻。 一边在旁引路一边随口介绍着:“这边是弟子们演道的地方姜小兄弟若有闲暇等会不妨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路过来闲谈几句她已经知道了姜望是谁。言语之间更是亲切、热情。 “指点不敢当互相讨教。”姜望倒也不一口回绝反正是之后再说。 左右看看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还不知道贵宗何以名为五仙门呢?是因为门主和四大长老加起来正好五位高人吗?” 范清清闻言笑了:“自然不是。一则我们哪好意思自称仙人。二则倘若多出了第五位长老那又如何算呢?还能再改名不成?” 她这话隐有拉拢之意。但想来也清楚一个五仙门的长老之位对于姜望断无吸引力。故也表达得极为隐晦。只是顺嘴一点能拨动是更好不能拨动也无妨。 姜望便摇起头来:“倒是我妄加揣测了实在惭愧。” “五仙实指五感所谓形、声、闻、味、触也。乃是人身与天地接触的重要门户洞察超凡之必经故以仙名尊奉其位。” 范清清解释道:“别看咱们五仙门基业小传承可甚是久远。能追溯到上千年前呢!” 所谓形、声、闻、味、触即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像五仙门这样的宗门大多是修士赴海时期留下来的有一些修士带有古老传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对姜望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以五感成五仙听起来很是咋呼。然而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作威作福宗门里大猫小猫两三只想也知道传承强不到哪里去。 他之前感兴趣是想知道这个宗门是否与九大仙宫有关。 毕竟五府海里有了一座云顶仙宫也想看看其它仙宫是什么样子。若能帮助补完自身的仙宫让云顶仙宫恢复到全盛状态那自是再好不过。如能集齐九大仙宫……想想便好。 而范清清扯起嗓子来吹嘘也只能追溯千年实在没什么可能。 姜望熄了念头转而试探道:“我在临淄就听闻近海群岛以钓海楼一家独大这一路行来所闻颇杂。不知范长老对此有何见地啊?” 第九十二章 正声 “钓海楼自是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强宗但说到一家独大嘛……” 范清清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且不说实力极强、倍受敬重的旸谷。这不是还有你们齐国的决明岛么?‘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何等气魄呀!” 姜望来近海群岛之前做过大量的功课自然知道这句话。 “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军神姜梦熊所说也是决明岛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亲自为那座岛屿书写了新名字。 而大齐强军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在决明岛决出明暗。 齐军驻守决明岛以来还未有海族越过迷界一步。 时人谓之:“此岛之前一决生死此岛之后皆是光明。” 这也是决明岛名字由来的第二种说法。 问题的关键在于范清清的态度。 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那么这个小宗门理所当然应该归属于钓海楼的影响力中。 但她提到决明岛却言语暧昧似乎颇有向往。 在压制怒鲸帮之后五仙门生出了旁的想法不想再被碧珠婆婆控制得太死? 还是只是范清清自己对在五仙门的现状不满意呢? 姜望心中考量着在不清楚全部情况之前既不表态亲近也不表态疏离:“对决明岛我自是心向往之但还没去看过呢。” 天可怜见他本来也代表不了齐国的意见。虽然他是所谓的大齐天骄但本身在齐国的根基还浅得很。若说有些什么威风也大是借重玄胜的势。 不过若范清清能够在营救竹碧琼的行动里起到什么作用那他通过姜无忧安排一下此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来华英宫也不会介意在海外平白多一份力量。 “有机会当去看看。”范清清言辞暧昧地说。 也不知她是说姜望当去看看还是她自己。全看听的人如何理解。 姜望便也含笑道:“有机会的。” “长老……” 说话间一名五仙门女弟子匆匆走来靠近范清清就要耳语。 范清清瞪了她一眼斥道:“有什么事不妨当面直说这位姜小兄弟不是外人。” 尽管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还是叫人舒坦。 那女弟子只得委屈地说道:“我都进不去殿中。宗主正在迎接贵客? 暂时没法子见姜大人呢。” 范清清不知何时安排的事情? 提前让人知会五仙门门主姜望的到来这无疑是对姜望的一种尊重。 但这女弟子并没有将知会送到。 “什么贵客?”范清清皱眉不满道:“我请来的这位? 可是大齐天骄!” 这位范长老? 迎来送往的面上工夫真是炉火纯青。 “听说是碧珠婆婆呢!”女弟子说。 这也太巧了!姜望眼皮微跳。 竟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 难怪五仙门门主亲自作陪殿门都不开。 “碧珠婆婆自是贵客? 但姜小兄弟亦然尊贵? 岂有端形殿不开之理?” 范清清表现得极替姜望委屈嚷嚷道:“门主不使人打扰自是不知姜小兄弟来了。我这便亲自引姜小兄弟过去。” “形”是五仙门的五仙之一端形殿也是五仙门的门面所在。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向来都是在此殿中。 但姜望一步未动? 摇头轻笑:“贵宗门主既然在待客我就不便叨扰了。” 碧珠婆婆真的是刚到五仙门吗?范清清真的不知道碧珠婆婆的到访吗? 她殷勤邀请齐国的姜望回宗门驻地作客又真的想法单纯? 但无论范清清是什么心思姜望可不会贸然出头去给人当枪使。 他这一跟上去指不定就被人借着他的齐国背景做什么事情? 尤其是面对碧珠婆婆时。扯着齐国的虎皮谈判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经过姜望同意。届时五仙门是混到好处了? 可以拿到更好的条件姜望除了碧珠婆婆的敌视? 什么也收获不到。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范清清是谈不上信任的? 哪怕对方一口一个小兄弟? 亲热得像是亲生姐弟。 范清清看了姜望一眼? 似乎诧异于他的沉稳。 想来这等年轻天骄人前显圣耀武扬威是常事。怎肯被一个钓海楼的长老比下去。 但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姜小兄弟且这边来。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听大姐的今儿这端形殿定要为你大开!” 姜望仍是不动只微笑道:“算啦。” 声音很轻但态度很明确。 他的确有心接触碧珠婆婆不过现在未必是好时机。 见姜望这般坚决范清清也不好表现得太刻意只笑道:“那我带你去正声殿坐坐也好听听潮声。如何?” 五仙门内有五座大殿。曰端形、正声、得闻、余味、有触。摹五感奉五仙都是五仙门要地。 姜望不再推辞:“那便请范长老带路。” 在整个五仙门的宗门驻地中五座大殿隐隐是一个扇形。 端形殿居正中在最内侧左正声殿右得闻殿再左余味殿再右有触殿。 正声殿建在峭壁之上最近海边。 因为此殿的特殊构造方入殿内便听潮声滚滚音甚大势甚足。比在海船上听得都像是更近、更深入甚至让姜望想起了在红妆镜内度覆海劫的经历。 无怪乎殿名正声也无怪乎范清清说姜望要来听潮声这等正音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大道无形可以待仙友也。 人的听觉感官在这正声殿中得到了解放。能够还原本真亲近自然。 就连与范清清说话姜望都感觉自己好像此时才听到了其人最原本的声音重新认识了此人。 姜望本来先入为主对势力一般的五仙门没什么太大期待了。但进得正声殿听得正音就立刻改变了印象。 以五感为五仙真有其玄妙处! 尤其那一阵一阵的海潮声…… 真“正”的潮声入耳让姜望跃跃欲试。 他想到了他的八音焰雀。 时至如今曾经在云雾山惊艳众人的八音焰雀已经越来越少出手。尽管那是他的独创道术但相对于三昧真火它不够炙烈相对于人道剑式它又不够简洁。 应用于战斗中往往不是最优的选择。不是姜望有意弃用它而是它跟不上如今的战斗节奏。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久违的道术灵感于此时涌生。 第九十三章 八音焚海 “姜小兄弟。” 正声殿中范清清笑着叙话:“你的名声在近海群岛可是传得极响。都说你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呢!” “这就言之太过了齐国俊杰如云我如何受得起?” 姜望嘴里应付着心神却交织在灵感的碰撞中不断交互、缠绕、发生。 那微弱的灵光在迅速演化着。 何为正音? 何为潮声? 八音的精彩如何交汇。焰雀怎样啸鸣? “我看你就受得!那八爪海兽的厉害旁人不知我五仙门与怒鲸帮这样近如何能不知?便是那李道荣执了母旗也要费一番工夫呢也不知他是怎么猪油蒙了心竟敢挑衅于你。” 范清清一边闲话一边还顺手给李道荣眼中钉刺:“不过怒鲸帮也是嚣张惯了难免放肆。” “噢是嘛。”姜望敷衍。 范清清看了他一眼又试探性地问道:“说起来还不知姜小兄弟的师承呢。临淄一些消息传到海上来都七零八碎不成样子说什么的都有。听说……你是凶屠大人的爱徒?” “哪有这个荣幸?”姜望笑了笑继续敷衍:“只不过受了些指点。” “难怪姜小兄弟如此厉害!”范清清继续吹捧:“凶屠大人几乎可以算得东域神临第一了很多人都认可真人可期呢。” “哦?他老人家的确是强大。”姜望接着敷衍。 “他能够指点姜小兄弟足以说明你的天资说不得将来又是一凶屠!” “不敢不敢。” 姜望敷衍得太没有诚意范清清就算再能聊此刻也有些难以为继:“姜小兄弟似是累了没什么谈兴?还是说我五仙门招待不周?” “不……” 姜望索性直接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这潮声令我享受!” 他不再废话不再理会。 那跳跃的灵光在此刻绘出全图所有的情绪涌到一处化作心里的叹息一声。 那是满足的轻叹。 在心中。 焰雀起叽叽喳喳而鸣。 雀鸣分八种是八乐。 八音汇聚如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浑然天成齐齐演奏潮声。 海浪呼啸之正声。 此声来自覆海劫亦来自正声殿。 八音共潮焰雀焚海。 潮是音潮? 海是火海。 焰雀催八音? 八音共潮生。 姜望睁开眼睛甲等上品道术? 八音焚海已成。 虽只在心中演化? 但已切实成功。只是不必要在五仙门、在范清清面前展示罢了。 甲等上品的道术其门槛已在外楼境。因为是自创道术? 洞彻根本故而可以越级使用。 姜望没有犹豫? 立刻将这门道术刻印于第二内府中? 自己创造的道术亦无须考虑熟练的问题。旁人练习再多次、熟悉再多次又哪有创造者对其清楚? 直至此刻他在神通与仙术之外? 终于有了外楼境层次的道术手段。 五仙门的五座大殿中? 去任何一殿都不会有这样的好处。 恰好是正声殿恰好是潮声正音恰好姜望曾渡覆海劫恰好姜望本身有八音焰雀这样糅合音杀的独创性道术? 才碰撞出刹那的灵光来。 所谓机缘巧合莫过于此。 但天生灵光一现? 从来也只能被有准备的人擒获。 范清清在一旁有些发愣怎么一眨眼的工夫? 这少年郎就似有不同?他的眼睛好像更清亮他的气势好像更昂扬。 这就是天骄吗? 变强只需要眨一眨眼睛? “范长老。”姜望心情大好? 主动问道:“不知这正声殿的建造方法? 可有外传机会啊?我听正音颇喜? 想在临淄也置一殿!” “你我一见如故本来姜小兄弟的请托大姐不该推辞。”范清清十分为难地叹息道:“可是这涉及本门隐秘实在不能外传。” 也不知她是真为难又或是察觉姜望在此殿获得了什么好处想要坐地起价。 对一名大齐天骄修行有用的事物那该多有价值?该能自齐庭盘剥多少下来? 只要想一想便觉诱人。 但姜望立即道:“那便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八音焚海已成他其实已不需要正声殿。之所以问一句纯粹只是为了享受。他的确很享受听正音的感觉与平常听声听音截然不同。 然而仅为享受他还开不出什么价格来。毕竟是穷苦出身不似晏抚那等含玉执珠出生的富贵公子事事只求顺心不问价格。 “那什么。” 范清清作为五仙门长老活了四十有二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天骄”。 哪个天骄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哪个天骄不是只求高兴不求值得?哪个不是千金买一笑? 这个姜望怎么遇到点挫折就退缩了呢? 你倒是拿道元石来砸我啊! 功法秘术也行的! 她艰难地咳了一声:“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能商……”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清晰传进正声殿。 将范清清的售卖计划打断。 “听说临淄有贵人赴海老身前来一见!” 这声音在正声殿里还归原本显出声音主人的强大气势来。 姜望心中立刻浮现一个名字——碧珠婆婆! 自己未去端形殿她反而主动来正声殿了。 怎么才坐下没多久碧珠婆婆就找上门来? 她不是在端形殿与五仙门门主座谈? 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的掌控太深还是…… 姜望看了范清清一眼似笑非笑。 不知怎的范清清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彷似被窥破了心底隐秘。 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千万不能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看。他不仅仅是天赋恐怖战力惊人。 她在心中暗凛人却站了起来往殿外急走几步恭恭敬敬迎道:“婆婆怎么劳驾至此?” 从殿门位置走进来一个皱纹横生的圆脸老妪。 她穿戴非常朴素像是某个小村里随处可见的寻常老人。唯独拄着龙头杖缓步踏来步子很轻但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 身后跟着另一位发丝黑白交杂的老妇着紫色云海袍应是五仙门的门主。 瞧她亦步亦趋的样子显然此来正声殿里非是她的主意。 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殷勤招呼好似生怕碧珠婆婆误会。姜望也极有礼貌地主动站起身来。 但这碧珠婆婆一进殿中便挥手道:“你们先去忙别的事情吧且让婆婆我与这位临淄来的少年郎说说闲话。” 竟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 第九十四章 各有所求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婆婆请随意。” 五仙门的那位门主着紫色云海袍的老妇人毫无抵触之意真个便转身离开了。 而长老范清清也依旧表情自然、恭敬:“婆婆有命我等自当从之。”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地瞧了姜望一眼:“两位贵客请慢聊。” 五仙门的一众高层顷刻退去这高大的正声殿立时便只剩下姜望与碧珠婆婆两人。 此来近海群岛姜望早有预计要与碧珠婆婆见面。毕竟营救竹碧琼一事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她的师父。 甚至于他来五仙门做客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 但他的确没有想过要见得这样早。 碧珠婆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竹碧琼早先偶尔的讲述中这位老妪性格应是比较强势令竹碧琼有些畏惧但对弟子很好。而作为实权长老其人在钓海楼里的地位也自不必说。 从竹素瑶几乎半废后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天府秘境的机会可以证明碧珠婆婆对弟子确是不错的。 且竹碧琼之前归岛汇报了竹素瑶被坑害的经过后。胡少孟虽已身死却也很快就被除了名。 碧珠婆婆对弟子的回护由此也能见得一二。 而根据姜望现在的初次接触来看…… 碧珠婆婆毫无疑问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她一出现只两句话便牢牢掌握了局势。 一方面她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向姜望展现了她对五仙门的强大控制力。 若姜望真的代表齐国什么人对五仙门有些什么心思也不免得重新好好考虑一下。 另一方面她选择亲自接触姜望却将五仙门高层排除这是完全不给五仙门狐假虎威、左右逢源的机会。 她能够亲自观察姜望来五仙门的目的而不必受到干扰。 相反在殿外完全不知他们会聊什么的范清清等人此后难免投鼠忌器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除非姜望或者说姜望背后的势力已经与五仙门有了亲密且坚定的合作。除此之外所有仅在接触前期的意向都该瓦解了。 而姜望看到的另一点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高层的随意呼喝……说明她已不仅仅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利益交换的关系而是开始掌控这个宗门? 开始把五仙门完全变成自己的下属附庸。 或许? 这就是范清清之前对决明岛态度暧昧的原因。 一老一少双方各有各的观察与考量。 本着礼貌? 姜望先开口招呼道:“婆婆请坐。” “哪有客人未坐? 主人先坐的道理?”碧珠婆婆话里有话地道:“你请先坐。” 俨然以地主自居。 姜望笑了笑也不与这生怕别人抢地盘的老妪解释? 径在原位置上坐了。而后道:“不知婆婆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聊?” 碧珠婆婆缓步走来? 这才在主位上坐了? 静静听了一阵潮音忽的一叹:“老喽!” 姜望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您老人家脸上的皱纹都深得能夹死苍蝇啦。 但他毕竟不会那么没礼貌的说出口。同时也懒得违心奉承。 见姜望不出声? 碧珠婆婆又道:“一见你这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难免叫老身回忆当年。只便是当年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如你这般。” “我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哪里担得起这等赞誉。”姜望问道:“婆婆认识在下?” “青羊镇男姜望老身如何不知?一听这个名字? 便知是谁了。”碧珠婆婆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毕竟……我那碧琼徒儿? 时常与我说起。” 竟然是她先提起竹碧琼的话题。 但姜望并不第一时间搭腔而是说道:“您也有年轻的时候? 我也有老的时候。天下人天下事? 莫不如此。什么天骄? 俊才? 一时一事而已。” 他本以为碧珠婆婆只是通过在五仙门里的耳目得知了齐国有人来访。又或是范清清故意放出了消息。 而碧珠婆婆来正声殿的目的自然应该是为了保护她的“基业”不让外人有机会插手五仙门。 可此刻……提及竹碧琼是何用意? 她知道自己来近海群岛的意图了吗? 姜望需要时间思考也不想太早表露态度所以对竹碧琼的名字听如未闻。 碧珠婆婆又叹道:“像你这般看得通透的年轻人不多真是难得!无怪乎碧琼总提起你。” 这老妪总是唉声叹气似乎陷于沉重的心事无法自拔。且一再提及竹碧琼。 姜望终于不能再回避:“其实我这次来近海群岛既是为了执行公务更是为了来看看竹道友。她现在……怎么样?” “还能如何?”老妪语气伤心声音低沉:“只是等死罢了……” 她一转话头:“碧琼能在齐国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胡少孟那件事情也是你帮的忙。只可惜……” “杀胡少孟只是履行承诺。”姜望眼神微敛:“只可惜?” 碧珠婆婆再次深深叹气:“门规难违啊。哪怕老身也算是有些身份靠年头久远做了个长老却也左右不了海祭这等大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琼儿她……” 说到这里她已有几分哽咽:“她的修为还是老身亲手废掉的。老身真是……” 声音凄苦神情悲切令见者几乎落泪。 尤其在这正声殿中极具感染力。 想到竹碧琼的处境姜望也难免因之神伤。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之前没想到、重玄胜因为不够了解竹碧琼也忽略了的事——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实权长老动向应是隐秘。竹碧琼那个头脑却是怎么知道的呢? 竹碧琼当然不是傻子但也绝对谈不上多么智慧。在之前的时间里她被她姐姐竹素瑶保护得太好因而单纯、不谙世事。 这样的一个单纯姑娘是如何能察知海宗明的动向又是怎样瞒过了如此厉害的碧珠婆婆呢? 他和重玄胜都知道竹碧琼被废去修为送上海祭是因为触犯门规间接导致了宗门长老海宗明的死。 他们的关注点也一直在如何撬动钓海楼的门规、如何影响海祭、怎样救出竹碧琼来却都忽略了这件事的最初——竹碧琼为什么能给他传递海宗明的消息! 第九十五章 听潮 姜望一刹那的恍神没有逃过碧珠婆婆浑浊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她问:“可是……在怨恨我这老婆子?” 她问着她的问题姜望思考着自己的思考。 海宗明要杀齐国天骄钓海楼都不会有几人肯在明面上支持必然是隐秘的行为。 再者海宗明是为红妆镜而来既是为了夺宝那就会更加注意保密。 以竹碧琼的天真她如何能够提前有所察觉? 海宗明总不可能亲口告诉她“我要去杀姜望你快些去通风报信”吧? 而她那么急切的传递消息必然非常笃定她的情报来源……她能有什么情报来源? 哪怕姜望跟竹碧琼是朋友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智计过人、可以轻易看透人心。 她就是一个以前被保护得太好十分单纯的小姑娘罢了。 而这一次来有夏岛所看到的…… 怒鲸帮和五仙门的竞争关系。 乃至于海宗明死后五仙门的压制事态。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对五仙门的控制以至于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流露出向决明岛靠拢的意愿…… 如果海宗明的行踪是碧珠婆婆告知的竹碧琼。 那么这一切好像都联系起来了。 不。这就是答案! 竹碧琼无意间成为了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斗争的牺牲品。 碧珠婆婆借竹碧琼之口向齐国通风报信。她未必认为姜望能够反杀海宗明但齐国要对付一个海宗明简直易如反掌。 借姜望之手坑杀海宗明后再把竹碧琼推出去送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五仙门之所以没有在海宗明身死的第一时间对怒鲸帮有动作恰恰是碧珠婆婆自我掩饰的证明。 再想想怒鲸帮镇宗海兽的失控又真是偶然吗?是不是也是此时正在有夏岛的、碧珠婆婆的手笔呢? 心中想得越清楚对眼前这个老太婆就越厌恶。 杀心已起但姜望只是眼神微沉地说道:“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杀海宗明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竹道友的安全。早知便只擒不杀。” 这话便是虚言了。海宗明为了他的红妆镜而来他不可能不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是当时若知今日事。就该在杀死海宗明之后把竹碧琼接到齐国如此便可避免现在的艰难处境。 但谁能知呢? “老身也没想到海宗明心胸狭隘至此。胡少孟罪有应得他却仍要以大欺小妄动杀心……唉!”碧珠婆婆又一声长叹。 从胡少孟到海宗明的种种表现再加上红妆镜本身的不凡姜望几乎可以断定钓海楼里应该也没几人知道此宝。不然钓海楼方面不会至今没有声息。 对于他反杀海宗明一事人们也都普遍认为是海宗明为了给自己的弟子胡少孟报仇。或是出于师徒感情或是为了自身颜面。总之没有任何人? 联系到红妆镜上来。 “婆婆你也知道? 此事皆由胡少孟起。碧琼她姐姐? 还有我? 都是无妄受灾。难道真不能救她一救吗?”姜望神情恳切:“我来见她最后一面也有着万一有什么法子能救她的奢求。我愿付出我全部身家? 只求救她一命。婆婆你有没有办法?” “你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碧珠婆婆叹惋:“我也很想救碧琼? 但她毕竟触犯门规? 无情可原。如有办法我怎会不用呢?素瑶和碧琼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素瑶早已没了如今碧琼……碧琼也……” 她有些说不下去。 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感? 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知。 姜望神情黯然? 终是咬牙道:“如实在救不了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少受些痛苦。请婆婆你一定想办法不要让她死得太受折磨!”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好像这真是万般无奈之下没有选择的选择。 碧珠婆婆动容道:“好……好。婆婆一定想办法。” 姜望起身离座? 认认真真对碧珠婆婆深深鞠躬:“如有什么我能办的请务必吩咐。” 碧珠婆婆伸手去搀扶:“好孩子? 不必如此!” 皱纹深深的双手扶着身姿挺拔的少年。 一老一少两个人? 一人端坐一个深躬。 在这一刻? 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神。 姜望看着地面? 眼里杀机森森。他已确定? 就是碧珠婆婆把竹碧琼送上死路。 那么不是今日便是来日他一定会来找机会杀死此人。 而碧珠婆婆瞧着少年人的黑发心里想到的却是——他竟真的要救碧琼! 她看出来姜望所说的什么让竹碧琼少受痛苦只不过是掩饰。 以她多年观人的经验她能够确定姜望此次来近海群岛就是为了救竹碧琼!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神通内府哪来的勇气在天涯台救人?一个年轻后辈哪来的狂妄敢挑战海祭之规? 被人称誉几声天骄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只有活下去的天才才是天才啊。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位神临强者当面碧珠婆婆也会强烈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深躬在眼前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意气本就是不顾一切的。 太有意思!碧珠婆婆在心里想:海宗明追杀他是想要什么?有他成为如今天骄的秘密吗? 而另一方面这样的一名大齐天骄全力在天涯台救人能够引起什么样的动静? 以姜望的实力与人脉有资格挑起更大的纷争吗? 自己又能从当中攫取什么呢? 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思考。 一躬结束姜望顺势被扶起身来。 老少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唉!又一起叹息。 就像正声殿里始终未歇的潮音…… 哗啦啦。 …… …… 正声殿里老少两人谈论有多久等在外面的五仙门高层就有多煎熬。 五仙门四长老中一位看护海兽两位外出。 只有范清清陪着门主许芝兰正坐端形殿。 她们都坐得很稳表情也很平常。但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们姿态平和好似都在养神。但每一分心力都在正声殿里。 碧珠婆婆和那个叫姜望的大齐天骄到底在谈什么? 谈得如何了? 尤其是在五仙门或将发生剧变的关键时刻面对这样难以得罪的人物…… 漫无边际的猜想令人焦灼! 第九十六章 各为鱼,互为饵 “今日得见姜小友让老身也自觉年轻许多!” “有幸能得到婆婆的教诲姜望也受益匪浅呢!” 一老一少两人说说笑笑地自正声殿走出。 得到知会的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几乎是立刻就从端形殿离开紧赶着步子在碧珠婆婆和姜望两人走远之前迎了过来。 “距离……还有段时间。”碧珠婆婆将竹碧琼的事情含糊带过亲切关心:“姜小友打算在哪里待着?不如与老身同回怀岛也让老身一尽地主之谊?” “实不相瞒。姜望身上还有都城巡检府的案子所以需要在其它岛屿多待一阵不能很快去怀岛。”姜望现在说起谎来也算是面不改色了。 虽然金针案已经了结但他说他身上还有别的任务碧珠婆婆也无法证伪。 碧珠婆婆摇摇头:“理解理解。年轻人正该多奋斗。等到了老身这把年纪便是想奋斗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了。” “瞧您说的。我看您神临可期就在这几年之内!”姜望也积极扮演起礼貌温顺的晚辈:“时间和精力都多得是呢!” 这话似是说中了碧珠婆婆的心坎她笑得皱纹都柔顺了许多:“承你吉言!” 若不是为了冲击神临打破寿限锁住修为她又何苦这般费尽心机的争斗? 安稳修行一心求道谁不羡慕? 可没有资源能行吗? 不争可以成道吗? 哪怕明知姜望只是奉承这话她心中也的确喜欢。 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便在此时迎来。 “两位一见如故真是太好了!”许芝兰开口道:“我摆酒设宴请两位贵客赏脸也好让我五仙门弟子见一见贵人得些教诲。如何?” “不了。”碧珠婆婆摆摆手并不赏脸:“楼中事繁老身这便要回去。” 她看向姜望:“姜小友呢?” 这仍是不放心姜望怕他留在五仙门捣鬼出言逼他离开。 看来对五仙门这块碗里的肥肉看得甚紧。 姜望心中冷笑面上只和缓道:“我也要离开了毕竟肩负重责不敢轻忽。” 碧珠婆婆笑呵呵的无视了许芝兰与范清清的再次相请只又好好打量了姜望? 目光停在他腰侧:“你这玉珏? 倒是精致。” 挂在腰间的白色玉珏自是姜安安给他买的那块新年礼物。 姜望低头看了看? 表情轻松的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旧友所赠? 留在身上是个念想。” 这样的寻常玉珏自然不会被修行者看在眼里。 但碧珠婆婆没有就此说什么? 只是自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块海蓝色的玉佩来。 一脸慈祥地递来:“初次相见? 没什么好的见面礼? 便以此相赠。这块玉也不算贵重。但有什么事情可以持之来怀岛找老身。老身的言语在这近海群岛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见面礼? 她若要送? 完全可以在正声殿里送。 此时才拿出来无非是又一层警告。对许芝兰与范清清的警告。 告诫她们她与姜望的关系已经有多亲近叫这两人趁早熄了其它心思。 在场几人? 没人看不懂。 姜望自然是“受宠若惊”地接下:“长者赐不敢辞。如此? 姜望就厚颜收下了。” 许芝兰与范清清也都表情寻常似乎从来不曾有别的心思? 对眼前这一幕也无动于衷。 “见着你叫我又想起我那可怜的徒儿……唉。” 碧珠婆婆又伤心了一回? 才道:“这便走了。” 转身踏空而去。 “我送您。”五仙门门主许芝兰连忙跟上。 姜望心知? 自己不走? 碧珠婆婆不会真的飞远故也腾空而起只是与碧珠婆婆方向不同。“承蒙招待感激不尽姜望也告辞了!” 范清清跟上了他:“我送送姜小兄弟。” 碧珠婆婆是直接往东回怀岛。 姜望为了跟她错开往东南方向偏移了些。 很快有夏岛便已经是在视线里远去。碧珠婆婆和许芝兰的身形更是早已看不清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范长老请回吧!”姜望说道。 范清清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犹疑不定。 毕竟碧珠婆婆看起来和姜望相处得太愉快她此时若再贸然结交说不定反手就被卖了。 “姜小兄弟慢走。有空可常来五仙门看看。”最终她只是这样客气道。 “当然范长老亲切随和有夏岛风光明媚贵宗五殿别出心裁。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来听音。”姜望笑呵呵地抛出一块饵:“带上我的朋友一起。姜无忧和重玄胜他们应该都会喜欢这里!” 姜无忧华英宫主。重玄胜重玄家嫡子。 范清清显然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亲自出面套交情的形势里姜望居然还是动了心思。 眼睛顿时亮了笑容也真诚许多:“届时鄙宗一定好好招待!绝不让姜小兄弟失望!”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姜望笑了笑转身飞离。 话不必说尽点到即可。 范清清把他请回五仙门驻地没有安什么好心。但并不妨碍他的确从正声殿得到了好处又从碧珠婆婆那里找到了新的线索。 他愿意帮助五仙门摆脱碧珠婆婆只是因着同仇敌忾之心。但五仙门依然要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代价才能得到交换。 饵已经洒下剩下的事情就只看五仙门能够为此付出什么了。 …… …… 生活不总是有波澜恰恰大部分时间是乏善可陈的。 姜望的最终目的自是怀岛。但在路途中也尽量感受着近海群岛的氛围。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有夏岛暴露了身份的原因在接下来的一段旅途里显见的少了许多麻烦。相应的也少了很多进一步了解近海群岛的机会。 不过姜望不以此为意。 每日就是修行赶路做着明为办案实为搜集情报的事情。 这样一座岛屿一座岛屿的转过去终于在三月十一日这一天来到了小月牙岛。 第九十七章 斯人若梦 小月牙岛算是近海群岛中部最繁荣的岛屿了。 不仅仅是名字很接近月牙岛地位也是。在海外的意义就相当于齐国的“小临淄”。 当然对姜望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有几个老友在这里。 姜望将要出海办案的事情先一步出海的晏抚早已告知许象乾他们。 而金针门武一愈已经伏诛的消息。对李龙川来说自算不得秘密。甚至于他们已经等了好些天。 用许象乾的话来说就是:“姜青羊我可想死你啦!” 有诗为证: “想兮想兮想死你望兮望兮还不来!” 慷慨吟罢了许象乾一脸得意:“怎么样此句如何?一语双关的意思你们可听出来了?” 设宴的地方在春风楼。 此楼号称“海上春风尽在此楼中”自是声色犬马的顶级所在。 有许象乾在朴素点的地方通常不用考虑。 “把姜望之望化入盼望之望实在妙极。许兄你诗艺大进可喜可贺!” 姜望很有诚意地敷衍了一句便转问李龙川:“怎么不见晏兄?” “不知去了哪个岛玩耍。”李龙川很懂姜望的意思解释道:“他走之前早已交代过此间主人这次接风宴记在他账下。” 倘若是许象乾请客未必请得起这顿。 仅从屏风后四个坐抱琵琶的美人便能大概想象得到这顿花费的价格。 别看许象乾一副此间主人的样子那只是他没皮没脸惯了。这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来了近海群岛这么久身上就算有钱也早就花得干净。 花钱的事情一般都是晏抚来此时却不见晏抚因而姜望有此问。 许象乾满意地啧了几声从自己的诗情中回过神来插嘴道:“你没个准信他自然不能在这里等你。他现在都玩疯了出海之后每天到处跑到处玩!” 晏抚是沉静内敛的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若不是在临淄实在憋得太狠绝不可能如此放浪形骸。还真是被姜无忧逼得足不出户? 逼得太狠。 唉? 真是让人…… 姜望忍不住笑了又问李龙川:“那你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了一些? 倒也不真切。” 李龙川瞧了许象乾一眼? 撇了撇嘴:“他跟我发急信说他内府都被人打破了? 神通种子都要散掉。我才连夜赶来……” “到了才知他只是被打掉一颗门牙! 李龙川显然很无奈。 但许象乾跳起脚来:“门牙很重要的好不好? 那是门面!门面你知道吗?” 他唾沫横飞着? 还忙里偷闲狠狠瞪了姜望一眼:“看什么看补起来了!” 堵住姜望找他门牙缺口的讪讪眼神。 姜望这会的确不想惹他。他现在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因为发情失败? 而暴怒如狂。随时可以进入决斗状态。 “门牙很重要!”许象乾又重复道。 他看了一眼李龙川洁白整齐的牙齿。 又坐下来? 揽住姜望的肩膀搞党同伐异那一套:“算了我们这种英俊男人的苦恼你体会不到。” 姜望看了看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又再看了看额头奇高的许象乾。很难想象? 此人究竟要有多厚的面皮才能自觉比李龙川英俊。 难道高出来的不是额头? 是面皮? 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被许高额自然而然地划分到同一阵营? 那么自己的长相算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不免忽然复杂起来。 “好? 门牙很重要!”李龙川无奈妥协:“不过啊? 正好姜兄也在。你说说看? 咱们架也打了梁子也结了。总这么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是办法还要在这里折腾下去吗?近海群岛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什么叫争风吃醋!”许象乾怒目而视:“李龙川你这句话令我很不高兴。” 他一脸的气愤:“我与照姑娘两情相悦那杨柳小贼死皮赖脸非要纠缠你难道不知?你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听你的先撤出怀岛在小月牙岛歇脚。照姑娘不堪其骚扰又心系于我故也跑到了小月牙岛。杨柳小贼无耻之尤竟还追了过来!这难道也能怪我?是我争风吃醋吗?” 李龙川听不下去了怕姜望真个被误导便在旁边补充道:“是照无颜姑娘先来小月牙咱们后跟来的。” “都一样!” 许象乾大手一挥:“我们心有灵犀不点就通。不约而同来了此地。” 他越说越来劲:“她明显倾心于我。她的师妹与我关系也很好。” “对了她师妹叫子舒。” 许象乾转头看向姜望亲切地拍了拍他:“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李龙川已经以手撑额不想说话了。 姜望倒是莫名其妙不知怎的忽然就介绍上了。 什么子舒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许象乾现在完全就是在胡搅蛮缠死活赖着不肯走还非拉着李龙川陪他。 李龙川与他的交情自不必说上了贼船此时也很难下去。毕竟不能真个不管他任他在海外给人欺侮。 几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唯独那四个弹琵琶的美人倒真是素养极高。许象乾又是大作歪诗又是满嘴胡言她们全都听如未闻竟一个音也没弹错。 “我说啊。”姜望好奇道:“那位照无颜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许兄你迷得神魂颠倒?” 即使李龙川并不赞成许象乾的争风吃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是龙门书院的大师姐人物没得说自是一流。” “哦?”姜望更好奇了:“她是何修为?又长成哪般?” 他是的确很好奇。 如许象乾这般惯于在各大风月地“采风”的书生是正经的欢场常客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他痴迷如此。不惜与人像市井泼皮一般撕扯。 “姜兄啊。” 许象乾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 “我们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人会看到很多风景。花有千般人有万种。但有唯一那一个倒不能说是不是冠绝群芳也不好说可不可以天下无双。但你见了便看不到旁人。你念了便容不下别心。” “那时候你才知道原来你的心是那么小的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一时痴了:“斯人若梦夜夜如期。” 第九十八章 情之所起 她像梦一样美好。 她每夜都会来到梦中。 那种思念、辗转甜蜜与忧伤不必细说。 “斯人若梦夜夜如期”八字即可。 姜望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他很少入眠因而很少做梦。梦见的也常常是枫林城域的惨状。 所以听到许象乾这番话他没有动容反倒有点想笑:“你当初追求龙川的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凤尧姐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许象乾毫无尴尬继续深情款款:“一开始我以为我对照师姐也是如此。我许象乾贪财好色爱慕好风景这没什么可矫饰的。喜欢了就靠近不喜欢了就转身。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叫我发现我对照师姐的感觉与众不同。这种感觉是爱。” “爱美之心”与“爱人之心”相似而不同。 李龙川嘟囔:“怕不是因为照姑娘还没有打过你吧?” 噗! 好不容易有些动摇了的姜望一口酒险些全部喷出来。 许象乾被暴打十八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对李凤尧的追求此事在临淄一众世家子那里早已传为笑谈。 若算上姜望参与七星秘境之前他因造谣被打那次那就统共被揍了十九次。 无论姜望和李龙川怎样轮番嘲讽许象乾全不见气大有“尔嘲尔谤于我何伤?”的气量。 反倒嘿然一笑一把拉住姜望的臂膀突然起身:“你不是好奇照师姐么?走!带你去见她!” “这也太突然了!”姜望猝不及防被拉起来:“为何是现在?” 许象乾已经推开座椅大步往前。 只道:“想她了所以去见她!” 他回答得简单、直接理所当然。 他酒气满身好像是醉了好像是醉话。 他拉着姜望甚至跑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心急真的很迫切! 被火急火燎的许象乾拉扯着在春风楼里奔行。搅得鸡飞狗跳扰了多少安宁。 “抱歉抱歉。” 姜望连声致歉。但却忽然觉得许高额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李龙川跟在后面收拾残局但来来回回也只需一句:“记在晏抚账上!” 谁也不怕晏抚公子赔不起所以偌大的春风楼? 竟连一声斥骂也没有。任由那醉汉拉着友人蛮横闯出了。 许象乾拉着姜望砰砰砰便跑出了春风楼? 跑到了大街上撞入熙攘人流。 此时他不像个名门弟子? 也不像什么年轻有为的超凡修士。跟这世上许许多多陷入情网的少年? 没什么不同。 他粗略左右一看辨别了方向? 便莽撞地往右大步奔行。 “这是去哪?”姜望不好挣脱只得边跑边问。 “指忽茶舍!”许象乾百忙之中回应道:“照师姐爱饮茶? 爱好茶? 此时必在那处!” 时光如逝水指间忽然。好名字。 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口中道:“那你放开我我跟上便是。这般拉拉扯扯? 不像话。” “嘿嘿。”许象乾狡黠一笑:“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还没等姜望想明白什么意思? 两人便已经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但见青竹为墙碧叶作瓦。白石小径缀玉珠帘。 屋前有红桃一株开在春风中。 姜望和许象乾像两个不解风情的莽汉闯进了静谧桃源里。 颇煞风景。 许象乾偏还大喝一声:“照师姐!我来了!” 一江春水被吹皱? 满室清静都打破。 茶舍里顿时投来诸多不满目光。 跟在后面赶来的李龙川以手扶额没眼相看。 许象乾不管那许多? 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还猛地一带姜望:“进来啊!愣着做什么!” 许兄? 你可是个读书人。你可是青崖书院的高徒啊。礼仪何在?姜望看着许象乾这副目中无人的醉汉模样这话终究没问出口。 不理会那迎客的小厮? 不理会那些或多或少不满的目光。 许象乾目标明确? 拉着姜望左绕右绕? 很快就找到了照无颜喝茶的雅座。 这雅座以山水竖屏隔出里间无非一张矮桌两只蒲团。 两名女子相对而坐。 左侧的女子模样娇憨长得可爱有两个小酒窝正气呼呼地瞧着许象乾。 右侧的女子样貌平平但坐在那里飘然独立有一种叫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虽然若仅论容貌她好像与很多美人都不能相比。 但只一见姜望便笃定她应就是让许象乾魂牵梦萦的龙门书院照无颜了。 有的女人就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绽放出她独有的光色。那一抹风景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晦去。 再看矮桌上简简单单只摆着一壶两盏。 壶很普通盏很普通但茶不普通。 那茶香自鼻端一绕隐有江海辽阔之感令人为之神清。 “许师弟怎么又来了?”照无颜显然相当头疼。 看来没少被许象乾纠缠。 许象乾咧嘴一笑:“我想你了!” 照无颜很是无奈:“师弟你喝醉了!” 许象乾嘻嘻笑道:“酒后吐真言!” 这时蓦地炸出一声怒喝:“我看你是酒后乱放屁!” 从远角一处雅座里一个涂脂抹粉的公子哥怒气冲冲跨过来。 瞧那架势根本不需要去问姜望也能猜得出来此人就是与许象乾争风吃醋的钓海楼弟子杨柳了。 寻常人物也不敢如此跟青崖书院弟子较劲。 他身后呼啦啦跟了一群人想来都是钓海楼的其他弟子。 许象乾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是神通内府修为杨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亦能说是钓海楼弟子里的精英人物。 他也是追求照无颜的主力但显然比许象乾有风度也有耐心得多。之前一直默默坐在远处雅座生怕唐突佳人。 试想你生怕唐突的佳人一个没皮没脸的莽汉却一再唐突你如何不恼? 杨柳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但许高额的斗嘴工夫岂会输阵? 闻言只轻蔑一笑:“哈那你吃得够香的!还凑上来吃?” “我看你是没有挨够打。门牙长好了吗?”杨柳显然已经摸清楚许象乾的斗嘴套路偏不与他纠缠只打痛处。 许象乾果然暴怒:“好你个姓杨的来来来与我再来过!” 那边杨柳也不甘示弱:“怕你不成!” 铛~ 一声轻响。 却是照无颜看不下去伸指弹了一下茶盏。叩盏竟如鸣钟叫人心中的躁气一下去了大半。 “你们若要吵闹还请出去吵。不要影响了茶舍里的其它客人。” 照无颜淡声说着但明显已见怒意:“不是出身好修为高就可以肆意妄为罔顾他人感受的好吗?” 第九十九章 大人物 照无颜这话一出许象乾和杨柳顿时都偃旗息鼓。 再闹下去。两人都要出局。 姜望在一旁都替这两人觉得尴尬。师出名门的两个人修为都不低也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却还幼稚得似三岁顽童。 不过尴尬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许高额就完全不知尴尬为何物他一直没松开抓紧姜望胳膊的手这会把姜望一拽带到身前来却没有对照无颜解释什么而是对照无颜对面的姑娘说道:“子舒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他献宝似的把姜望拍打一番:“赶马山双骄的另一位大齐青羊镇男、五品青牌姜望!哦不现在是四品青牌了!” 他嬉笑着往前一凑:“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子舒本来气恼他孟浪不改喧嚣茶舍始终噘着嘴但一听他说出姜望的名字蓦地霞飞双颊低下了头。 一直觉得许象乾这人说话不靠谱只是随口吹嘘没想到他还真把姜望带过来了! 怎么办呢?她想。 姓许的可是说要撮合他们俩结成道侣的。这……这怎么好意思? 被货物般推出来展览姜望顿时无语。 他总算明白许象乾为什么怕他跑了。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想”自己了。一见面就思之念之恶心死人还赋诗。 以前都在临淄的时候也没见他天天来见。倒是在海外忽的亲热过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忽然很想问问对面的杨柳能不能现在就动手把许高额打死。打个半死也行。他绝对袖手旁观。 默默跟进来的李龙川一脸同情。只在心里说了声姜兄冷静! “唉。”许象乾把姜望往子舒旁边位置一推明明只有一个蒲团但硬让姜望挤在了旁边坐。 “子舒人我可给你带来了。你许师兄说话算话? 你也要说话算话哦。” 说着? 他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顺势就往照无颜旁边挤。 但一个人挤在了他身前? 牢牢卡着他的位置。 杨柳用背顶住许象乾? 面向照无颜。 他的确很有风度在这样的时刻? 还竭力往后不使自己太靠前? 不让照无颜有被冒犯的感觉。 “照师姐。” 他挤出自己最温柔的笑容:“你不是最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瓶颈吗?所以来海外散心。我一直忧心此事? 这次特意为你请来难说大师……啊!” 他忍不住回头对许象乾怒目而视。 却是许象乾挤不进去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 “鬼嚎什么!”许象乾恶人先告状:“大家公平竞争须得知礼守礼。你靠这样近? 算怎么回事?与我站出来? 离照师姐远点!” 杨柳不去理他转回去继续对照无颜笑道:“难说大师最擅指点迷津帮人解惑。连我家大师兄都受过他的指点呢!” “哦?”这下照无颜真有些动容了:“你家大师兄亲口承认?” 杨柳笑了:“那还能有假!” 杨柳所说的大师兄乃是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 已经有神临修为。是海上声名赫赫的强者。 而他与陈治涛师出同门作的证自是有说服力的。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大师? 那该有多强? 是真人?抑或……真君? 无怪乎杨柳自信满满原是请动了如此高人。 姜望心中惊讶? 却见许象乾整个脸顿时沉了下来很是难看。 他顺势站起身? 避开与子舒姑娘尴尬的相处? 用眼神询问李龙川。 李龙川传音回道:“我听说过这人。在近海群岛很有些名气。他专门点评过杨柳、许象乾之战? 把许高额说得一钱不值。说他这招也不对那招用得也不对。叫他回青崖书院多学几年!这番点评被杨柳传播得很广!跟着说什么的人都有连‘青崖之耻’这样的话都有人说出来了!” 姜望这才了然为何以许象乾这样混不吝的性格也表现得这样不快。 很早的时候姜望就知道许象乾内心其实是很骄傲的。在佑国下城他为一弱女子挺身而出。在齐国临淄他出面为许放收殓尸身。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没皮没脸惯了但其实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还在参加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连王夷吾都不在乎。可谓是相当膨胀。 什么“青崖之耻”这样的评价对喜爱吹嘘的他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事情。若不是那位大师听起来来头太大他指不定早就打上门去 但这次难说大师是被杨柳请来专门帮助照无颜点拨疑难的。他也深知照无颜陷入修行困境来海外本就是为了寻找契机。 所以他无法打扰。不能够搅黄这件事他不能任自己毁掉照无颜的机会。 因为他真的爱上了照无颜! 在一片奇怪的沉默里。 外间渐渐响起了碎语。 “难说大师!” “难说大师来了难说大师来了!他可是世外高人等闲难得一见。我们今日能见仙颜算是运气!” 杨柳云淡风轻的一笑:“我去迎一迎大师照师姐你在此稍候。” “这怎么行?”照无颜起身道:“我也该去迎接才是。” “那感情好。”杨柳微笑着侧身让路完全以胜利者的姿态无视了站在旁边的许象乾。 子舒也低着头站起来在姜望身边钻过拉着照无颜的衣袖跟着往外走。 在走过在转角的时候顺势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瞄了姜望一眼又赶紧转回头去。像只小鹌鹑跟着照无颜身后亦步亦趋。 是个干净清秀的少年郎呢。她想。 这少女的心事静静悄悄无人察知。 清净的茶室里此刻没有一个清净的心。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情。 照无颜想着修行杨柳想着表现许象乾记着屈辱。 怎么办?李龙川看了看许象乾用眼神问姜望。 姜望直接一把揽住许象乾笑道:“走看看去!” 许象乾冷笑一声:“看看就看看有何不可?倒要瞧瞧这大师有多厉害!” 以青崖书院的底蕴便是真人当面他也无须太过卑弱。 他的师父当世大儒墨琊便是真人。 名门底气莫过如是。 第一百章 难说大师 姜望三人还未挤进前堂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便先一步传来。 “大师大师!请问我困顿于天地门外该以何法解之?” 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回应:“且等一等!” “大师求你帮帮我蒙昧之雾如何才能扫清?我每次探索都觉力不从心常恐迷途。” 之前那声音回道:“先停一停!” “请问大师我何时才能开脉?我这身体状态您掌一掌眼可调理好了?” 那声音又回:“再看一看!” 回应简单但每答必指要害是十足真理真振聋发聩。 “真不愧是难说大师!” 姜望耳边已听得众人如此赞叹。 如此三问三答之后又听那声音喊道:“今日三问已毕。诸位可歇矣!” 然后是钓海楼那位真传弟子杨柳的声音:“大师每次出现除了专门的邀约外只答三问。高人规矩不可轻破。诸位不要再拦路莫再相扰!” 姜望转过折角正见一位脸戴圆猫面具、发作霜白行走之间大袖飘飘极有仙气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往里走来。 这张棕色圆猫面具就是难说大师的标志。 这位大师游戏人间只为助人不爱虚名故只以猫脸面具示人。因而他还有一个别号是为——猫仙人。 杨柳随行在一旁侧身恭敬地跟难说大师说着什么。 更多的人不舍、但不得不让开位置。 在这小月牙岛没有多少人敢得罪钓海楼真传弟子更没有几个人肯得罪难说大师。 得见大师一面已是十分难得。没有抢到前三个问题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看此人修为如何?”李龙川传声问道。 姜望摇摇头:“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是啊。”李龙川的声音很凝重:“此人深不可测。” 李龙川这等齐国顶级名门的出身眼界极高。所谓强者见过不知凡几却仍然无法判断难说大师的实力。 可见其人恐怖。 指忽茶舍的大堂本就是一间极大的茶室? 以屏风隔开一个个位置? 供客人落座饮茶。 这时其间那些矮桌、屏风已经全部清空。只在最中间位置摆了一张钓龙紫霄木桌? 四只云丝天青蒲团。 显然杨柳并没有准备其他人的位置。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诸多茶客挤在靠墙的位置席地而坐? 难说大师的解惑便是旁听一下? 也受益匪浅的! 难说大师当仁不让坐在上首。求道的照无颜? 自然坐在对面。 子舒和杨柳? 则在左右两侧坐下了。 再看看绕墙挤了好几圈的旁听者。 好好的清静茶室俨然成了布道之所。 但除了妒火中烧的许象乾之外恐怕也没有谁会有意见。 挤在这里的并不全是茶客有很多人都是听到难说大师出现的消息? 才蜂拥而至。指忽茶舍的东家? 不得不封门闭户、宣布歇业才使茶舍避免被挤塌的噩运。 难说大师的名声由此可见一斑。说一声万人追捧并不为过。 “咳。”杨柳往那里一坐神采飞扬? 一边伸手去取茶壶一边恭维道:“难说大师今日能拨冗前来? 实令杨某感激不尽。” 照无颜先一步将茶壶取下:“我来吧。” 既然她是求道者这事本应她做。 烫杯温壶、马龙入宫? 洗茶、点茶……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简直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杨柳眼中笑意更深? 也不与她争抢? 只对难说大师道:“若是为自己的事情? 杨某其实倒也不急。恰恰是我这位师姐的事情令我忧心如焚……” 他点到即止转道:“忘了与大师介绍我这位师姐乃是龙门书院的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照无颜适时微笑:“晚辈照无颜。” 圆猫面具遮盖了难说大师的表情但不会遮掩他深邃、辽远的眼神。 他沉稳端坐轻轻点头似乎对龙门书院的名头并不在意只道:“虽师出名门亦不可懈怠。”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人物自然有资格说这番话。 照无颜暂时停下动作低头道:“晚辈不敢。每日用功寒暑不辍。” 难说大师轻轻颔首似乎对这番态度表示认可。沉吟片刻淡声问道:“你为何事困扰?” 照无颜双手适时将茶盏奉上待难说大师伸手接过了她才双手叠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说道:“晚辈两年前已经外楼绝顶于未来道途亦有展望。然而对于神临之道始终难以取舍。这两年时间下来不但没有想清楚反倒愈发糊涂了。真不知道途在哪!”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叹。许象乾别的不怎么样这喜欢女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两年前就已经外楼绝顶的照无颜天赋自不必说。 而且听她言语她困顿于神临之前并不是找不到自己的路恰恰是她太有天赋路太多以至于无法取舍! 这种挣扎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矫情。但姜望和李龙川都是天资过人之辈当然能够理解这份对自身的苛求。 若不是坚定的、最好的道途宁愿不迈步。若没有这份苛求完美的心性何以成就天骄? “难说难说。”大师喟然叹道。 “难说”正是这位大师的口头禅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作“难说大师”的原因。 修行之途的确难言。若非有通天彻地的见识很难说得清楚。 近海强者如云大都为诸事所累像难说大师这般有时间四处仙游、点拨众生的倒也少之又少。 “虽难说也请大师说一说。”杨柳在一旁温声说话并轻轻推过一只方匣。 匣身嵌玉点珠有名家雕图。 不必打开仅看外匣就能知道这份礼物的不菲价值。 难说大师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对照无颜道:“或取此或取彼或兼容并包甚或一律舍去另求它途。都未必是错的选择。大道如青天无际也无涯。吾只一言以诫心之所向人之所行。” 照无颜若有所思又有些懵懂。 难说大师又问:“是不是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照无颜惭愧低头:“晚辈愚鲁。” “这说明你功夫还不到家道心还不够坚定。未能洗尽尘埃照见本心。还需再体悟。”难说大师随手将桌上那方匣放进袖子里叹道:“再多说反倒无益。” 第一百零一章 烛微 大师的一番话让照无颜陷入沉思。 “好!” 杨柳抚掌叹道:“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啊!” 有幸旁听的人们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赞叹不已。 “大师就是大师字字都是金玉良言!” “龙门书院号称最擅调教天才我看还不如大师三言两语呢。” “正是真人不露相高手在民间!” 当然也有人问:“难说大师这般厉害怎么不自己开宗立派?” 立即就有人驳斥:“高人的心思怎是你能猜度?而且说不定大师就是哪宗的掌门呢!只是不想为俗事侵扰单纯造福同道。” 唯独难说大师本人一任各声嘈杂自己端坐不语。眼神依然平静、深邃像广袤无垠的天地默默包容世事浮沉。 好一派宠辱不惊真乃是道骨仙风! 唯有娇憨的子舒在一旁歪着头满脸困惑大约是修为太低不能够领会大师真意。 杨柳嘴角微挑忽地视线一转做惊讶状:“咦这不是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兄吗?你怎还未走?” 在一室席地而坐的旁听人群里站在门口位置的姜望三人十分显眼像三个门神杵在那里。 当然许象乾其实更站在姜望和李龙川身后但仍是被“眼神极好”的杨柳“意外”发现了。 这简直是尴尬要死的局面。 但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反倒往前挤分开姜望和李龙川混不吝地一脚踩进室内:“这么关心你许爷爷怎么要讨屁吃?” 杨柳并不与他正面言辞交锋只轻笑一声侧头对旁边的大师道:“这位许象乾大师可还有印象?” 难说大师轻轻一抬眼皮语气随意:“哦?就是上次与你斗法的那位?” 杨柳一拍手掌:“可不是嘛!难为大师您还记得!” 难说大师摇了摇头看向许象乾语重心长道:“高额小子? 不是老夫说你。你的起手道术? 用得实在有些差劲。” 姜望在一旁忍不住皱眉。 他已听李龙川说过这位大师之前就批评过许象乾? 令许高额一度在近海群岛抬不起头来。 以前随口评点也就算了? 今日许象乾好端端地在这里站着与杨柳吵的是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没请教他什么? 二也没得罪他他上来就是一通指点江山? 一口一个差劲? 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放谁心里能好受? 且不说许象乾实力天资如何退一万步说便他真的不堪造就、朽木难雕许象乾也自有师长? 关你难说大师什么事?又几时轮得到你一个海外的、不知所谓的大师指点? 真当大儒墨琊是好脾气? 不会出海来骂他? 姜望这边只是皱眉。 那边许象乾却已按捺不住直接大步踏前:“干你娘屁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象乾!”杨柳拍案而起戟指他道:“你怎敢对大师如此无礼!” “滚!”许象乾一口将他喷回去仍然瞪着难说大师:“忍你很久了!戴个肥猫面具藏头露尾? 还真把自己当仙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指点你许爷爷?前日指了今日指? 没完没了?” 他唾沫横飞怒意难遏:“老子是正儿八经的青崖书院出身? 承一代大儒墨琊墨先生的衣钵是二十岁的神通内府? 十五年内? 可期神临!你呢?你告诉我? 你算个什么!” 难说大师的声音沉了下来:“休说你只是可期神临。真正的神临修士陈治涛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陈治涛怎么样关老子屁事!” 许象乾此刻完全是撕破了脸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名门弟子的风度:“老子就对你无礼了!又如何!” 在自己心爱女子面前被评头论足的贬低这种屈辱感令他暴怒如狂。 他发狠道:“老子今日就要看看你到底有何凭倚敢不敢杀了老子面对青崖书院的怒火!” “许象乾你差不多就行了!大师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杨柳往前作势欲拦名为劝架实则煽风。 “你动一下试试?”李龙川伸手一抹丘山弓即刻握于手上。遥指杨柳锁定气机。只要杨柳一动此箭必发。 来自于阳地名器丘山弓的杀机顷刻洞穿距离压制于前。 杨柳带来的那一群钓海楼弟子夷然不惧纷纷站将出来。 “试试就试试!怕你不成?” “近海群岛轮得到你们齐人嚣张?”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 姜望并不说话但手已经按剑。真打起来了他毫无疑问会站在李龙川这边。 倒是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难说大师真有大师风度。 既不动气也不动手。 只报以一声失望的叹息:“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轻躁。想不到青崖书院的学风败坏如斯。” 他那深邃的眼睛透过猫脸面具深深瞧着许象乾:“你不愿听我可以不说。但是年轻人你须知道老夫说话是有些直接但绝无恶意。你应该明白才对虚伪与蛇只是在害你。” 许象乾的怒火顿时一窒他愣了愣才道:“虚与委蛇(yi)。”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 难说大师沉默了一刻回道:“嗯。” 他左右看过一周感慨道:“文辞小道耳修行方为大道。你们看如我这般修为也有记错用词的时候。诸位修行之中又岂会毫无波折呢?”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难说大师是以这件小事来告诫他们修行的大道理。一时深感大师之用心良苦。 难说大师却宠辱不惊只转头对照无颜道:“你记住我刚才的教诲了吗?” 照无颜轻轻皱眉:“大师我还是不太明白。” “难说难说。”大师连说两声叹道:“所谓天机点到为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自己好生琢磨吧!” 他说着撑案起身:“此间事了老夫这便仙游去了。迷界那边还有大事等我。” 说到迷界那就是涉及海族的大事了无人敢轻慢。 杨柳立即躬身道:“大师慢走。” 姜望也放松了剑柄准备让开门口位置。毕竟朋友的个人荣辱与海疆大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但耳边这时响起李龙川的传音。 “这人有问题!” 重玄胜等到姜望归来才在临淄城外踏出法天象地。同样作为天府秘境的胜者李龙川和许象乾却在此前就已摘得神通。 而姜望清楚李龙川的神通名为【烛微】。 所谓“凡有所观皆悉其微”乃是一等一的洞察神通。 李龙川起势针对钓海楼真传弟子杨柳却在难说大师身上看出了什么。 “等等!” 许象乾显然也得到了李龙川的通知他对李龙川的信任自是毫无保留。顿时新仇旧恨一上涌直接拦在前路张开大手一把抓去:“要走可以先摘下你的面具让老子看看你是谁!” 第一百零二章 这就是大师 “放肆!” 难说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大袖一翻顷刻势如潮涌天地反覆恐怖的威势瞬间降临这茶室之内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好像天地要毁灭好像末日已来临。 好像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存在都不能再存在! “高额小子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老夫也不愿以大欺小失手杀了你羞见故人!” 洪声如雷音滚滚震慑人心。 好强! 每个人心中都涌出这样的念头。 而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跟青崖书院大儒墨琊是故旧相识。也难怪他对许象乾如此恨铁不成钢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对许象乾的批评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责之深是爱之切。 可惜这许象乾不知好歹。 许象乾不仅先前不知好歹此刻也不肯束手。 不曾束手的也不仅仅是他。 在难说大师恢弘的雷音中。 但听一声锐响。 那是利箭洞穿空间发出的尖啸。 像一个巨大气泡被扎破的声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瞬间临于难说大师身前。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此乃气之箭。 这一箭如此强大但几乎没人会觉得它能把难说大师怎么样。 因为双方展现出来的气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 嘶! 那细长而清晰的、是裂帛声。 难说大师立在原地依旧张开大手但整个半边衣袖已经被撕开。 挟着白色焰尾的气之箭带着一颗圆滚滚的事物将之狠狠钉在墙上嵌入数寸! 姜望细细看去见得是一颗圆润非常的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时而山崩海啸时而天塌地陷。 他认出来是蜃珠! 只不过比竹碧琼的那一颗更大更圆润珠内变化也更多、更繁复。 而方才还气势几乎毁天灭地的难说大师顷刻间气机衰落区区腾龙境的修为再无掩饰? 暴露在每一个人面前。 幻梦已碎。 “蜃王珠!”杨柳脸色中的黑沉? 连脂粉都遮掩不住难看极了。 蜃珠自带幻术之能? 珍贵非常? 蜃王珠更是个中精品。 事已至此他如何看不出来? 这所谓的难说大师只是一个靠着蜃王珠坑蒙拐骗的烂货呢? 而那曾使他深信不疑的、难说大师指点过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的事情? 此时反推? 也不难分析出破绽来。 陈治涛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人品端正可能早年间真与难说大师接触过听了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哪怕完全对他起不到作用? 以陈治涛的性格? 恐怕也不会去特意否认。 于是便被难说大师利用名头招摇撞骗到今天。 一颗蜃王珠一个指点过陈治涛的传言不知蒙骗了近海群岛多少人! 如今再看整个事件中? 就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的他最可笑。 简直当场杀人的心都有。 李龙川以烛微神通洞彻真相一箭带走蜃王珠? 击破幻术。 而许象乾也毫无犹豫仍是大手前抓? 轻而易举便将难说大师抓住一把将其掼倒在地。 “你是何人? 装神弄鬼? 大言相夸?” 他怒喝:“说!” 难说大师被整个摔在地上? 仍未泄了气势:“两个年轻人不讲武德上来就偷袭!这样做合适吗?老夫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有躲闪。有种放开老夫咱们再来斗过!” 盘坐蒲团上目睹整起事件的照无颜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道心不坚该当受此折辱。” 对于她这种心高气傲的天骄来说被一个江湖术士轻易蒙骗无疑是奇耻大辱。 “照师姐……”杨柳在一旁着急出声。 若不是他信誓旦旦作保又讲出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受过指点的事情照无颜这样的人物又怎会轻信一个藏头露尾的“大师”呢? 他这样一个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照无颜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不怪你。” 她站起身来又对许象乾道:“许师弟放开他吧。不过一介跳梁小丑笑笑也便罢了。与他太过计较反倒失了你我身份。” “呵!”许象乾冷笑一声:“跳梁小丑的确可以一笑了之。可禁不住他总在你面前跳还跳你家的梁啊!” 他就势一巴掌扇下去直接将难说大师整个脑袋扇得来回荡了好几趟。 那张圆脸的猫面具也被整个扇飞露出难说大师本人那张猥琐尖酸的脸来。 按说照无颜的话许象乾是肯定会听的。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对照无颜言听计从。 但是这次他没有。 姜望和李龙川都不会在乎这等小丑。但他们都不会替许象乾宽容。因为诋毁真实落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被说得一无是处的人是谁? 被骂成青崖之耻的人是谁? 被嘲笑连个道术都施展不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的是谁? 不是旁观着的、不痛不痒的任何一位。 是许象乾本人。 是最爱吹嘘自称强过王夷吾、力压姜青羊的许象乾! 他是总嬉皮笑脸但他不是真的没有皮、没有脸。 所以他心底委屈所以他怒不可遏。 他一只手牢牢制住难说大师另一只手轻轻扇他的脸:“唉哟大师欸!” “小子……” 啪! “你有……” 啪! “有种……” 啪! “兄弟……” 啪! 难说大师每张嘴说两个字许象乾就精准的一巴掌扇到。 他的巴掌看起来并不重但轻而易举将难说大师的声音震散。令他所有的狠话、求饶全都闷在肚里。 许象乾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他的脸语气夸张而惊讶:“这位大师不知出身何门问道哪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怎么成的大师啊?” “唉。”姜望适时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就是指指点点就成了大师!” “啊是吗?” 许象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难说大师已经肿成猪头的脸十分惊奇地左右看了看忽地张狂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师?原来这就是大师啊!!” “哈哈哈哈……”李龙川也笑。 “哈哈哈哈……”姜望也笑。 一时整个茶室只有这三人的笑声……肆意回响! 此后在小月牙岛。 “大师”成了骂人的词。 第一百零三章 近许者秃 难说大师在指忽茶舍被剥下面具、强势打脸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其实相当深远。 但当时身处其间的人们往往并不能看到其后大多只在彼刻有被愚弄的愤怒。 大师被一巴掌扇下神坛人们才看得清楚他在幻术遮掩下的真面目。 此人原本只是一个传承断绝的小派传人机缘巧合得了一颗蜃王珠。 他没有想着用这颗蜃王珠好生修行而是利用蜃王珠的幻术能力坑蒙拐骗。在第一次装神弄鬼成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多年来骗人无数堪称“财源广进”那些花销出去的且不去说此刻身上仅储物匣就有三十八个。 骗子是李龙川发现的人是许象乾摁住的这些东西自然也都到了他们手上。 小月牙岛上有好几个宗门但没有哪个能让所有人信服。成为“官方”。李龙川他们这些齐人也不可能把这些所谓“赃物”上交钓海楼。 整件事情都是李龙川烛微神通的功劳姜望和许象乾都坚定地表示分文不取而出身名门的李龙川其实也并不缺这些东西。 但他想了一个极妙的办法。 他将这些“赃物”一并送到了冰凰岛连同难说大师本人也送去冰凰岛受审服刑。 冰凰岛是石门李氏在海外的根据地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此时正在岛上坐镇。 李龙川定了一条规矩。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只要能拿出自己切实被骗的证据都能够在冰凰岛如数追回损失一直到全部“赃物”都清光为止。 整个过程每一颗道元石的去向都公开展示冰凰岛绝不扣下半颗。 这个办法妙就妙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了“难说大师”的名气非常有力地扩大了冰凰岛的影响力。这个老骗子有多可恨冰凰岛在海民的印象里就有多值得信赖。 而冰凰岛对难说大师的公审更是一绝它无疑将竖立冰凰岛的法威。将在海民之间营造一种共识——冰凰岛也是近海群岛上有法权的势力。 就像在齐国人们遇到不公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官府。在近海群岛这个角色被海上各个宗门所替代。 在此基础上发展下去冰凰岛将不再被视为属于齐国石门李氏的外来势力而将和决明岛一般被近海群岛的海民所认可。 作为石门李氏的嫡子这些御人用势的手段都是自小培养。李龙川这是堂堂之阵讲究的是一个大势所趋并不惊世骇俗但却无可阻挡。 毫无疑问难说大师的事迹将会通过这一轮“赃物退还”传播得更热烈、更深远。 但值得人深思的是—— 他区区一个腾龙境修士何以凭借一些模棱两可的指点? 就能成为海上人人追捧的大师?又有几个人? 真正听懂了他那些大而无用的废话? 但却没有质疑只见欢呼。无人正面相峙? 只有跪地匍匐。 敬畏、盲从? 人云亦云三人成虎。非止普通人如此? 拥有超凡力量的修行者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姜望曾经在浮陆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 青天之上的那个世界? 人们与浮陆也没有太多不同。 但不能超脱乌合之众的局限又难道能叫做真正的“超凡”吗? …… …… 难说大师成擒谁也没了饮茶的清静兴致。 许象乾当然是例外他大摇大摆请人重新上了茶? 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 缠磨着与照无颜说话。 经历了难说大师事件杨柳自是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不肯离开。因为他非常清楚在这件事里他失分严重一旦就这么灰溜溜走了? 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故而极为扭捏地也赖在茶舍三人就这么强行挤了一桌。 他纠集的那帮同门也不好走? 便都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钓海楼的普通弟子纯粹是杨柳带着撑场子? 方便随时围殴许象乾的。没一个有分量的存在倒也不必多提。 姜望懒得跟这三个人凑? 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茶桌看戏。 李龙川在门口跟冰凰岛的人交代事情? 难说大师已经被五花大绑? 抬猪一般抬走。 照无颜的师妹那位子舒姑娘正坐在姜望旁边——当然是许象乾的安排。 她偷眼瞧了几次静静饮茶的姜望扭捏了又扭捏还是小声问道:“你们真是赶马山双骄啊?” 这声音实在小得可怜。 幸亏姜望修行有成耳聪目明不然决计无法听清。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啊?” 子舒偷偷伸出食指点了点前面不远处正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许象乾:“你们齐名?并称赶马山双骄?” 她的语气显然带着怀疑。毕竟这两人气质看起来相差实在太大。 “……算是吧。” 如果不是“赶马山双骄”从来都只是许某人单方面的冠名……他倒也不算撒谎。 但此时此刻姜望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至于当面拆朋友的台只能苦笑。 “赶马山是什么地方呀?”聊了几句之后子舒没那么害羞了好奇几乎摆在脸上。 “一个呃特殊的地方。”姜望有些为难了这可不太好编许象乾事先也没通过气啊! “噢我明白了。”子舒很懂事:“那我不问。” 也不知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停了一会她又问:“听说你打败王夷吾只用了两招对吗?” 姜望先是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两招无奈道:“许象乾说他只需一招是吧?” 子舒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还是离许象乾远一点!” “啊?”子舒疑惑:“为什么?他其实是一个坏人?” 他不算很坏但是你太容易当真!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呢?姜望在心里想。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好道:“跟他靠太近容易被传染!” 子舒瞪大了眼睛:“传染什么?” 姜望左右看了看以手背掩住嘴唇神秘道:“掉头发!” 子舒吃惊地捂住了嘴再瞧瞧许象乾天生锃光发亮的高额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行我得告诉我师姐。” “那倒不用。”姜望赶紧拦住了她他可不想被许象乾拎刀追砍解释道:“立起圣楼之后有星辰之力护体就不会有此困扰了。你师姐应是有了的你可有?” “没呢。”子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才一境内府。” 她似乎很是羞愧浑不觉她这个年纪已经内府境是多么惊人。 姜望当然知道她没有到外楼境因而严肃道:“那你要离他远点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嗯!”子舒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凑过来悄悄说道:“你真好。” “啊。”姜望彼时正在欣赏许象乾和杨柳之间的明枪暗箭闻言下意识敷衍了一句又有些不解:“啊?” 子舒一脸认真地说:“朋友这等隐私事你这样的端方君子肯定是不愿对旁人说的。但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掉头发。你还是说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姜望毕竟不是许象乾他还是要一点脸的。 所以脸上一时臊得厉害只好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作为掩饰。 许多年后许象乾追究“近许者秃”的谣言起源、势要鞭之笞之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它早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春天就已经诞生。 第一百零四章 观彼 想不到姜望这样的天骄人物竟然像邻家哥哥一般平易近人甚至还会羞涩…… 子舒瞧着低头喝茶的姜望一时浮想联翩。 钓海楼的诸位弟子小声交谈着各种杂事李龙川已经做好了交代正往姜望这边走。 许象乾正对着照无颜不停地展开话题。 照无颜小口抿茶基本不怎么接话她也没有接话的余地。基本上话茬都被杨柳接过去了。 反之亦然。 总之明明照无颜才是被追逐的那一个。但从始至终“相谈甚欢”的只是许象乾和杨柳而已。 钓海楼的大师兄陈治涛就在这样一片各说各话的氛围里走进茶舍。 这是一个浓眉阔鼻、中等身材的男子相貌普通气质敦厚。 他明显是刚从外岛赶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气息。 “大师兄!”钓海楼一众弟子纷纷站起。 这时候难说大师已经在被抬往冰凰岛的路上倒不知作为钓海楼大弟子的陈治涛此时过来是为什么。 杨柳也赶紧从对照无颜的殷勤中退出几步迎上前去:“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陈治涛的表情很无奈:“正在附近办事听说了难说大师的事情便赶紧来看看。” “我当初还特意问过你那狗屁难说大师是否真的指点过你你怎么也没否认呢?让我丢了大脸还连累照师姐一起丢人。” 杨柳语带埋怨。 但正是这种埋怨说明他对陈治涛的信任与亲近。 “照先生对不住了。”陈治涛先对照无颜致歉而后才对杨柳苦笑道:“他确实也指点过我我怎么好否认呢?” 照无颜只道不敢。 许象乾斜睨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个骗子但并不说话。 “他就是一个骗子!能指点你什么!”杨柳表现得有些激动。 其实主要是为了告诉照无颜——你看这事真的不怪我我也是被自家大师兄坑了。 陈治涛略显尴尬地说:“他说我遇到当前的关卡不要灰心熬一熬就能过去。后来……果然熬过去了。” “这算什么指点!”杨柳皱眉道:“这种看似正确实则无用的废话随便找个人都能说了!” 他现在倒是能判断真伪了。好像已经全不记得他口口声声“振聋发聩”的时候。 陈治涛沉默了半晌:“神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在骗人。” 此人旁的不说脾气是真好。堂堂神临强者又是宗门大师兄对杨柳的指责却一点也不生气? 反倒耐心解释? 颇有“理大于人”的感觉。 “唉。”杨柳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师兄你。只能说咱们心眼太实诚对人没有防备心理。不像有些人是阴谋诡计里泡出来的? 轻易能够嗅出味道来。” 他这话越说越变味。倒似李龙川、许象乾能揭穿骗子? 是因为自己本身也坏得流脓一般。 许象乾下巴一抬就要开骂。 陈治涛先一步拦道:“师弟不可这样说。齐国的几位道友为我近海群岛揪出害群之马? 还海上一个干净。咱们都要承情。” 说罢他还特意对李龙川、许象乾行了礼? 甚至也没有忘记把姜望捎带上? 可谓礼数周到。 姜望在近海群岛并无势力因而没有说话。 许象乾则仔细瞧着陈治涛的表情似乎想要判断他这番话到底是表达感谢? 还是宣示主权。 李龙川轻笑道:“陈兄何必如此客气?冰凰岛也在近海? 许多李氏族人常年累月生活在此。近海群岛是李某的第二个家乡为家乡出一份力再应该不过。” 陈治涛把他当外人他则坚持这里也是他的家乡。 就像这么多年来? 钓海楼和齐国来海上经营的各大世家一样。 这是一个宏大的缩影。 后者想深深扎下根来前者拼命抗拒。 陈治涛不置可否? 又道:“难说大师行骗之事虽然与我钓海楼无关。但我未能及早澄清议论? 也当负起责任。钓海楼作为海上魁鳌更有维护公理的义务。这样? 杨师弟你传出话去? 历年来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 只要能拿出相关证据来我钓海楼一律帮忙补上损失。上不封顶!” 竟是把李龙川的措施另用了一遍。且自掏腰包更显大气。 这个“上不封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来哄骗钓海楼。封不封顶也都是难说大师骗人的那些了。但说出来就很好听很气派。 李龙川倒是没有说什么。在近海群岛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绕过钓海楼去。钓海楼会来分离冰凰岛的影响不让石门李氏拿到最多的好处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他只要拿好最先一波名声就已经是赚到。现在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而且修行世界毕竟强者为尊。 此刻在场众人里他和许象乾、姜望都是神通内府。陈治涛却已经是神临强者。 严格说起来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分为四上、八中、十二下等阶分明。 竹碧琼与海宗明都是实权长老但也都在下位。 陈治涛现在就已经有神临修为便算是再无寸进将来最少也是一个中位实权长老。当然他更有可能的位置是将来的钓海楼之主。 李龙川真要跟他较劲也只能碰壁。 唯独许象乾是个不肯受气的当即便冷哼一声:“拾人牙慧!”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杨柳阴恻恻道:“姓许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师兄的修为也是假的?也想试一试?” 这一试许象乾后果难料。 许高额又不傻不会硬着头皮去撞墙。只哈哈一笑:“我以为只有三岁小孩打不过会找家长没想到钓海楼里出奇人!” 杨柳顿时大怒:“谁打不过谁?忘了你的门牙?” 许象乾冷笑:“想什么呢杨姑娘!你左眼上的肿还没消多久吧?” “你说谁是姑娘!” 这两人顷刻又吵成一团吵得人耳朵疼。 陈治涛本人倒是八风不动看着许象乾孰无怒意只微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许兄弟是书院弟子这道理该比我懂。” 这份坦然大气格局上的确比杨柳强上不少。 姜望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陈治涛是钓海楼杨柳亦是钓海楼。 雄踞海上的强大宗门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修士组成。 他们性格各异能力不同但必然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将他们统一到一起。而后才能搏怒海斗激流。 敢立天涯台天涯钓龙。 姜望不说话但他在用他的方式更深入地了解钓海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略有可惜的是陈治涛此来只是简短一晤没办法叫人看到更多。他似乎只是半途听说消息过来顺手处理一下难说大师事件的恶劣影响而后便匆匆离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他这种层面的强者也奔波不止。 第一百零五章 较之临淄 自难说大师事件之后姜望便在小月牙岛暂时停下。 照无颜上了一回当好像想开了对修行没有那么着紧每日就到各处赏景、游玩。许象乾依旧是巴巴地跟着每日纠缠。 李龙川在处理家族近海群岛事务的同时也不免时常被拉壮丁。 姜望倒是怎么都不肯出门了不愿被许象乾拿来“交易”。 索性宣布闭关实则是一边修行一边等待重玄胜与姜无忧的到来。 在亲身观察近海群岛的这些天他与重玄胜信件往来不断整个营救竹碧琼的计划也一次又一次推翻、重演。 临淄方面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也差不多该都来海上做最后的准备了。 从论剑台上下来姜望结束了今日在太虚幻境里的修行。 内府境排名只进到第七十七这是因为他没有使用神通也没有使用自己的独创道术。而且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探索内府中。 他想要在海祭开始之前寻找到自己第二个秘藏但这也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事情。遇到的秘藏都不合心意只能轻轻放过。 三月十五已经在修行中过去他的福地排名再次下滑从论山掉到了毛公坛。 一直期待的太虚幻境的变化还未发生但已经逐渐迫近。 这是“福地”带给他的感受不过大概是他从未真正“拥有”福地的关系没能得到更清晰的指引。 姜无忧来到小月牙岛的时候是三月二十日。重玄胜中途去了无冬岛并未同行。 巧合的是浪游近海的晏抚也将在这一日返岛。 或者也不能算是巧合。 因为晏抚在来小月牙岛前事先就来信知会过几人但他淳朴厚道的朋友们不知是不是忘了竟没有一个人提醒他姜无忧此刻也在岛上。 宴迎姜无忧在春风楼自然不合适茶舍之类的地方也太清静不适合接风。 最后定在三味庄。 这名字听起来好像跟姜望的三昧真火很有关系但其实全然不同取自“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xi hǎi)”。 三味庄如此定名乃是反过来以诗书之美形容食物之味。 这里最出名的是海鲜宴。 与宴者有姜无忧、姜望、李龙川、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杨柳。 众人两两相对而坐每人身前都布有一张食案? 各类海鲜收拾得精致妥帖。 杨柳身在宴中是有些奇怪? 但这段时间以来他铁了心要跟许象乾较劲? 决不允许许象乾有单独和照无颜相处的机会。 姜望甚至以囊中羞涩的理由拒绝他? 但他立刻表示可以自掏腰包。姜望他们在这厅设宴他就包下了隔壁宴厅。 在与许象乾的屡次“交锋”中? 他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结实起来总之成长很快。 最后便这么不尴不尬地一起入了席。 营救竹碧琼之事? 暂时还只是姜望和姜无忧、重玄胜私下商量? 故而宴上只捡一些海上见闻说。 姜无忧聊起过来的路上遇到一起海兽失控事件。姜望也表示他也遭遇过并亲手斩杀了一头。 杨柳立即接过话茬:“最近海兽失控的事情的确发生得多了一些? 我钓海楼也有所察觉? 已经安排下去调查不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言下之意这种事情不需要齐国人太操心。 姜无忧却似听不出来:“那以你个人的看法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她对杨柳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身份自是一清二楚? 这个问题问得也很直接。 杨柳摇摇头:“这事无法轻断要等仔细调查过后? 才能有一个准确说法。” 他虽然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中与许象乾都表现得略显幼稚? 但本人绝不愚蠢。涉及宗门事务就口风很紧。 姜无忧不以为意? 转头道:“照姑娘? 你觉得呢?” 照无颜并未推脱? 略一沉吟便道:“海兽的控制手段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创制也到了该革新的时候。” 她并不猜测海兽失控事件频发的直接原因而是直指根本性问题。 至于海兽失控到底是海兽的某种自我演变又或某些势力的别有用心、甚或牵涉海族她全都撇开不聊。但一切又都在未言中。 真是厉害得紧。 李龙川接口道:“说起来我们冰凰岛倒也有一头海兽不过与钓海楼传出来的控制手段倒是不同不知是否有被破解。也不知这次海兽频频失控背后是什么缘由会不会有更大的风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柳作为钓海楼出身的修士自不能再推作不知只好说道:“其实我们钓海楼已有些眉目具体进展不好说但在四月中旬之前一定能处理好。” 说罢不等众人再问他反过来看向姜无忧:“还未过问殿下千金之子何以亲身涉海啊?此地繁华应不如临淄远甚。” “跟临淄自是没法比不过也别有风光。”姜无忧也不管他说的是正话反话一律正听坐在那里便自有英气勃发:“本宫此次出海一则在决明岛有些事务处理二来也顺便观礼参加海祭。怎么杨兄有什么指教?” 一众人里她与李龙川的气质最为相近都很见英武。李龙川出身将门世家姜无忧的根基也在军中。 齐国除太子之外的三大宫主里姜无忧倚仗更多军界力量姜无弃倚仗更多政界力量姜无邪则背靠宗人府得到更多宗室力量的支持。如此鼎立互相竞争。 杨柳当即笑道:“岂敢这么跟殿下说话?殿下来参加海祭我钓海楼上下都欢迎之至!” “倒也不必你们欢迎。”姜无忧轻笑道:“海祭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非独哪家我们决明岛亦然有份参加。一同操办得热闹些便是。” 说起来仍是一个主次的问题。 钓海楼显然不愿意自己海上魁首的位置被挑战但又无法彻底将齐国的触手斩断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东域霸主一点一点外拓。 钓海楼想要始终保持自己的海上霸权而齐国在坐稳了东域霸主之位后也同样谋求当年旸国在海上的地位。 双方因为海族、因为迷界的战争而联手但彼此之间的竞争也从未停止过。 过去不曾、现在不曾在一方彻底低头之前都不会停止。 杨柳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 忽的一个声音从厅外传进来。 这声音里的情绪轻快、自在、无拘无束显出主人非常不错的心情。 “姜兄这几日可还快……活。” 晏抚脚步轻松地跨进宴厅中来欢快的语气渐渐就弱了下来:“见过……殿下?” 第一百零六章 冬泽之鸟(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宴厅里。 杨柳自是摸不着头脑但意识到气氛不对并未开口。 照无颜还在心中斟酌海上形势并不轻言。 而毫不关心天下大势的子舒发现对面那几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这场海鲜宴男客女客各坐一边她这边是姜无忧坐在上首食案前而后是照无颜再后则是她。 设宴的姜望与姜无忧对坐然后是许象乾与照无颜对坐李龙川与她对坐杨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末无人相对——谁叫他是死皮赖脸贴过来的呢? 在那个气质恬淡的富家公子走进来时子舒注意到对面的姜望、许象乾、李龙川这三人一瞬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坐姿更挺拔表情更端正全都正襟危坐看起来好像一个比一个的事不关己可眼神都是同出一辙的……兴奋? 他们兴奋什么?子舒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华英宫主好飒爽! 但见姜无忧盘坐左侧上首一手按膝凤眸微侧下巴轻轻抬起斜睨着突兀踏进厅来的晏抚。 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负心小贼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晏抚何等聪明一见这般架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几个损友坑了。 心中已经骂开面上却只能苦笑着解释:“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早先的时候我已与柳姑娘表过歉意她也已经表示宽宥。这事实在是……” 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那就是他爷爷晏平的错。 所以姜无忧怎样呵斥他也只好受着。甚至躲到海外来求清静没想到……躲不掉。 “秀章人善心软不与你计较。本宫却看不得她受欺侮!” 姜无忧气场全开凤眸含威:“柳神通若还未死你敢上门退亲么?晏抚你自己说!” 子舒瞧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这位大齐皇室的宫主姐姐太有气势了! 列座诸位不是天骄就是名门可其人举手投足? 便自有盖压群雄的气质? 真真是天潢贵胄! 但就晏抚退亲这件事本身来说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姜无忧说得是没错? 但晏抚也的确是无法自主婚事。这背后是整个家族的长远布局? 并不以他个人的荣辱来考虑。别说他只是被骂做负心汉了真要到了让他做出更大牺牲的时候? 他也很难说个“不”字。 他生下来就享受整个“晏家”带给他的荣耀也必须承担家族交付的责任。 非止晏抚如此? 也非止晏家一家如此。 强如重玄遵那样毋庸置疑的绝世天骄? 不也因为违逆家族意志不得不面对重玄胜的挑战吗? “唉!” 面对姜无忧的质问以晏抚的性格也只能长叹一声? 无法辩解。 他都已经瞧好方位? 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了。 但没想到姜无忧忽地一挥手:“罢了今日看在姜青羊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姜无忧从来是说得出做得到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之前可从未含糊。 晏抚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 倒没想到姜望还有这个面子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姜无忧作为华英宫主去决明岛办事? 和姜望作为青牌捕头来海上办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一时没能想到? 自己早在临淄就被卖了。 三味庄的侍女又搬来一张食案摆在杨柳的位置之下。 晏抚苦着脸入座? 比杨柳这个现场唯一的钓海楼弟子更孤独。 见晏抚安然无恙的就坐下了? 许象乾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然? 这遗憾也只有另外两个损友能懂。 说起来这伙人里真正见过晏抚挨揍的也只有重玄胜实在是运气使然令人羡慕。 不过他们之所以默契地把晏抚骗回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想看晏抚挨揍是真的想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化解华英宫主与晏抚之间的这段纠纷也是真的。 不然堂堂晏家公子整日里被华英宫主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咳。”许象乾清了一下嗓子:“我听说海上有一种鸟背生三翅能飞千里。这种鸟终生只能和三翅鸟交配一旦与普通海鸟相亲立即就会失衡失去飞行能力。结果自然只有死亡。” 他看向杨柳:“不知是不是真的?” 涉及海外见闻杨柳自然不甘示弱:“许兄真是博闻强识。此鸟名为冬泽通体雪白是季候之鸟。近海无冬常以见得此鸟而知冬至。现今这时候可见不到。” 许象乾笑了笑又去问姜无忧:“宫主怎么看这种鸟?” 他明说冬泽鸟实是说晏抚与柳秀章。 三翅鸟只能与三翅鸟交配配不成双翅鸟。正如晏家嫡脉也不可能再与柳家柳秀章这一脉结亲。 这不是由他们本身的意愿所能决定的。 姜无忧自然听得懂。 但她只问:“禽鸟无情只循生命本能。人亦无情?冬泽鸟失衡但若别鸟爱之衔食以喂能死乎?” 她又问:“鸟错配失衡人错配失命否?何以相提并论!” 一番诘问迫得许象乾哑口无言。他本不易词穷但这等涉及情感的问题又有照无颜在场他那些无赖耍滑的话说不出来。 听到现在照无颜等人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另有隐情。于是一个个都闭嘴不语默默旁观。 李龙川双手扶膝看向姜无忧:“殿下。纵然别鸟爱之衔食以喂或可不死。但不能振翅是冬泽之愿吗?匍匐一世谁能苟且?” 他义正辞严发乎理想注解未来朗朗之声若金石交击。 姜无忧只冷笑道:“禽本无约人却有信。匍匐是苟且失信却不是?” 柳神通是她投注的天骄柳秀章是她的闺中密友。于情于理她都需要为柳秀章出这个头吐这口气。 不然她堂堂华英宫主不知有多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追打一个负心汉? 李龙川亦默然。 姜望长叹一声就在座位上对姜无忧拱了拱手:“宫主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但宫主亦知。三翅鸟配双翅鸟是错配。人生漫长年年复年。人生苦短过隙白驹。如能不错何必要错?” 姜无忧沉默片刻方才启唇:“究竟是对是错也唯有当事人知。但姜青羊你既然开口这事本宫便不再管。” 她目不斜视并不去看晏抚但说道:“晏抚你好自为之。” 晏抚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临淄有名的富贵闲人最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姜无忧躬身拱手叹了一声:“惭愧!” 也不知是说给姜无忧还是说给柳秀章。 又或者是自己。 第一百零七章 “怀” “师姐那冬泽鸟现在何处能见?咱们去寻它好不好?” 离开三味庄回到在小月牙岛的住处子舒就迫不及待拉着照无颜说话。 对于这位院长的独女书院里的小师妹照无颜还是很疼爱的。 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声道:“冬泽是季候之鸟往来自有其规律。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惊扰。” “噢。”子舒有些失落但很听照无颜的话并不强求转问道:“师姐你觉得那个晏抚是对是错啊?” 照无颜柔婉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对错的。” 她们住在小月牙岛最好的客栈里照无颜的房间推窗即是碧海。 此刻窗户开了一半海风挤进来在照无颜的长发上轻轻旋转。 子舒觉得自家师姐真是温柔极了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想了想又歪头问道:“追求你的这两个家伙师姐你觉得哪个好一些?” 照无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不怎么样!都配不上你!”子舒嘻嘻笑了起来:“一个油嘴滑舌一个油头粉面!” “咱们女人呀不是三翅鸟也不是双翅鸟不是一定需要谁来配。自在飞行也天高海阔。” 照无颜看向窗外一直到视线很远的地方才有岛屿的轮廓。 她想了想还是评价道:“许象乾是油嘴滑舌了点但今日看来对朋友还是挺不错的。是个有情义的人。” 至于那个杨柳她提也不提已经是一种答案。 “噢。”子舒趴在窗台双手交叠下巴垫在手背上。 “那姜望怎么样呢?” 她似是随口一问。 照无颜摇了摇头她知道少女爱慕英雄本是寻常事。姜望名动临淄很是收获了一些注意又加上许象乾整日在耳边吹嘘(作为“赶马山双骄”吹姜望就是吹自己)直把姜望说得世间罕有。 而姜望本人干净、规矩、清醒? 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 故而提醒道:“许象乾说此人重情重义? 这话不错。但以我看来他其实心坚如铁? 不易动情。我说的这个情? 是儿女之情。这种人做朋友很好被他喜欢也很好? 单方面喜欢他就大可不必。” “什么呀!”子舒羞恼起来。 但过会儿又问道:“不易动情的人? 动起情来? 反而很难收拾吧?” 照无颜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只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姑娘。” …… …… 姜无忧没有在小月牙岛待太久小住了两天便动身去了决明岛。姜望则以办案的名义? 也离开了小月牙岛? 独自前往怀岛。 姜无忧问过他救竹碧琼一事为什么不请许象乾等人帮忙。在小月牙岛的这三个朋友许象乾背后的青崖书院有名望李龙川背后的李家在海上有人? 晏抚……有钱他们是肯定能帮得上一点忙的。 但姜望只回了一句不合适。 朋友归朋友? 交情也有深浅。 就像许象乾和李龙川的关系也肯定好过其他人一样。 他为重玄胜拼过命? 所以也心安理得地让重玄胜帮忙。 他与姜无忧是条件置换? 这没什么可说。 而对于许象乾等人? 他还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付出。一些小事情他当然无所谓? 比如帮忙花花晏抚的钱什么的但涉及近海群岛海祭这样的大事他不觉得许象乾等人应该帮他。也不愿意去要求。 人情债这种东西背在身上太沉压在心头如山。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月牙岛背抵迷界怀抱群岛故而名“怀”。同时也有怀念之意。 战死于迷界里的修士他们会思念月牙岛。 曾经选择在这里永远停留的修士……他们也想念千里万里外的家乡。 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岛屿无数的故事在这里诞生和结束。 姜望赶到月牙岛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那块玉佩去拜访碧珠婆婆。 “你是说……想见一见碧琼?” 吊脚竹楼里碧珠婆婆眉头深蹙好像这是极为难的事情。 彼时姜望正在看着碧珠婆婆身后的巨大透明水缸观察其间那些颜色艳丽的鱼。 闻声收回视线恳声道:“我这次来怀岛就是想在海祭之前……再看看竹道友。我知道这很难办所以才想到了婆婆您。您是她的师父又是钓海楼长老监守再严苛当不至于不让您见她。” “我去见她自是没有问题。”碧珠婆婆叹道:“但外人在海祭之前接触祭品却是违例的事情。” “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姜望诚挚恳求:“自上次一别我与竹道友就再没见过以后也……请想办法让我见见我的朋友。如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一力承担。” “唉这话怎么说?哪里需要你一个小辈打点?只是这事确实不容易。” 碧珠婆婆沉吟半晌:“这样你等几天看看。婆婆去想办法。一有消息了就立刻叫人去通知你。” 不等姜望再讨价还价她又问:“对了你现在可定下住处?我叫人与你安排?” 这便已是送客。 “不需麻烦婆婆我已在青云栈订了客房。” 姜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他感谢再三才转身退出竹楼。 离开的时候步伐沉重表现得忧心忡忡但他心里很清楚对碧珠婆婆来说这件事不难办。如果连见竹碧琼一面都做不到她这个实权长老也太废了一些就不值得他花心思了。 其人方才这番作态无非是为了自抬身价。 只是…… 他想到。他在碧珠婆婆身上花心思是为了救竹碧琼。碧珠婆婆三番两次的跟他演戏又是为了什么?她应该不知道红妆镜的存在但是不是也在猜测海宗明追杀他是另有隐情呢? 但不管如何在海祭之前他必须要见一次竹碧琼确定其人的状态。如此才能够确定有些计划能不能施行。 而这件事还真没法绕开碧珠婆婆。 青云栈是怀岛上最好的客栈之一是一座吊脚高楼。混铁桩打在海底其上承接木楼。大门前云雾被道术固定住形成青云之阶。 让进客栈的人有个好彩头。 因为与姜望的仙术同名他选择这里也是下意识的亲近。 碧珠婆婆让他等他就等。 他有足够的耐心。 脚踏云阶往客栈里走。 客栈里也正好有几个人走下来。 “要我怎么跟你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解释的。我只要结果听明白了吗?” 是一个表情冷峻的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外走。 言语之中极有气势颇见威风。 这个人如此熟悉姜望不可能认不出来。 在隐星世界里他们有过非常“亲切”的接触。 这个迎面走来的青年是大泽田氏的田常。 失心谷一月的刑期他活下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觉悟 一段时间未见田常在家族里的地位好像有了长足的提升。 姜望记得当初他在隐星世界带队旁人也不是都服他。现在却把身侧的那些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当然以田常的心性实力真要巩固地位压服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隐星世界里的他还在韬光养晦阶段。 让姜望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也来了怀岛? 再联系到海兽的问题联系到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往来奔波……近海群岛这段时间好像有什么变化要发生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姜望最关心的是会不会对他营救竹碧琼的计划有影响。 走在田常左后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大概是被田常训斥得狠了心中有怒气。 上手就来拨姜望:“别挡着路!” 大泽田氏在海上的经营算是很不错他们有两座岛屿在手比其它几个世家都要强些。其中一座崇驾岛与重玄家做了十年的交换 钓海楼的人也不会在怀岛还住客栈。 所以在这个地方他们大概是真的谁都不用怕。真的可以目中无人一些。 姜望无所谓地笑笑甚至主动侧身让路。 他没有必要跟田常的狗计较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田常现在是他的人。 虽然自七星楼后他从未主动接触过田常但只是没有必要罢了。潮信刀的秘密以及隐星世界里那场杀戮足以让他掌握田常的生死。 田常的目光落在姜望身上。 “姜兄。”他表现得客气而疏离。 这种疏离很正常因为在明面上他只与姜望在七星谷见过两次两人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 他们不熟悉但他知道姜望的名声所以他客气。 姜望脸上依旧挂着无所谓的笑意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当做回应。 这是一个天骄的矜傲。 没有被认出来他尽可以随和。认出来之后他就不能表现得太弱势像是对田氏低头。 田常伸手在那个迁怒的中年男子肩上拍了拍:“你太没有礼貌了。” 这中年男子吓得立刻哆嗦起来赶紧面朝姜望? 连连鞠躬道歉:“小人瞎了眼? 冲撞了贵人。还请责罚。” “无妨。”姜望抬了抬手:“大家都是齐人出门在外? 应该多帮衬。没有内斗的道理。” “受教了。” 田常点头示意? 而后继续往下走。那一群人自然是继续跟在后面。 而姜望独自往上。 当然这一次没人敢让他避? 反倒都挤到一边给姜望留出足够的余地。 姜望看到了田常? 也看到了田常身后? 那普普通通、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田和。 他的笑容本就很真实此时愈发轻松了。 龙蛇并起处风云际会时。 来了这么多有趣的人? 真的是很有趣。 …… …… 明月悬在海上? 这个夜晚很是安宁。 海潮轻轻涌动抚慰着人心。 窗户开着腰佩长刀的蒙面男子很自然地便飞了进来落在房间中央? 平视床的方向。 姜望正盘膝坐在床上。 “你来晚了。”他说。 蒙面男子取下面巾露出表情冷峻的脸来? 他自然只能是田常。 “我来见你不能被任何人察觉。所以多等了一阵。” “没事。”姜望微笑道:“我不介意。” 他在白天见面的时候? 提醒过田常齐人需要互相帮衬。田常是聪明人? 没道理听不懂。除非想装傻。而姜望绝不缺少对付装傻的办法。 “你有什么事情?”田常问。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不会做蠢事。 自上一轮七星秘境结束后? 姜望一次都没有找过他。没有要过任何情报、任何资源没有任何索取。他当然不会觉得姜望是忘记了他。 姜望没有要求只能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他能给的还不够多。 他知道他[567中文 567zwtop]自己会怎么选择所以他想他也知道姜望的选择。 今夜他佩刀而来如能杀死姜望他一定不会手软。但时至今日他虽然叩开了内府可与姜望的实力差距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所以他很听话。就像他很听田安平的话那样。 姜望当然并不奢求这种人的忠诚只要能始终保持实力的压制且始终拿住他的命门即可。 “不着急。”姜望说道:“许久未见我们应该聊一聊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当然。”田常说。 说是“认识彼此”但他知道他只有“被认识”的资格。他很有觉悟。 “我记得你之前看起来要和善得多。表情通常不似现在这般……”姜望顿了顿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冷峻。” “你知道失心谷是什么地方吗?”田常反问。 虽是反问但回答已经给出了。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下来无论愿不愿意有些改变已经永久的发生了。 姜望点点头表示理解又主动寒暄道:“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朋友是出身公羊家的人。今天怎么未见?” “死在失心谷里了。”田常很平淡地说。 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到怨恨之类的情绪。好像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讲一件完全无所谓的事。 但姜望记得那个叫公羊路的阵道高手是彼时田常最信任的人。 “我也不说节哀了你并不需要宽慰。” 姜望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说说你自己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还可以。”田常说道:“田安平给了我不小的权力让我负责海外的部分事情。” “田安平?”姜望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他本以为田常的“崛起”是在与田安平的对抗中得到扶持。但没有想到支持田常的人也是田安平。 他记得就是田安平把田常关进了失心谷等死。他当时得知消息后还很惋惜毕竟是那是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内线”而且非常有潜力。 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重用被自己折磨过的人。田安平好像根本不担心养虎为患不担心报复。 “在失心谷里我差点疯了。”田常扯了扯嘴角:“可能这让他感到亲近?” 被毫无悬念的压制被轻松左右生死决定命运。 自己饱受非人得折磨最信任的人也死在失心谷里。 此时此刻他还有心情幽默一下拿田安平是疯子来开玩笑…… 这太了不起。 了不起的地方不仅在于他苦中作乐。更在于他并未完全被田安平压垮斗志。他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恐惧田安平。他也有恐惧但他能面对。 而这是他有资格与田安平为敌的基础。 第一百零九章 斩忌 “你很了不起。”姜望赞道。 “在我从失心谷出来后每个人都这样说。”田常说道:“所以我无法再低调、和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我选择了现在的表情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我。” 这话说得并不是那么好懂但姜望无疑听懂了。 田常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只关心什么样子能使他得到更多。 “说说看吧田安平让你负责什么事情?”姜望问。 田常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能说:“我会死。”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通过一步步缩小范围的方式也可以推算出大概的事件原貌来。来自大泽田氏的情报或许能在海祭事件里给他全新的启发。 但田常说:“也不可以。” 姜望并未动气只道:“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有分寸的。”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田常一定能想到办法绕开田安平的限制告诉他一点什么。二是田常应该清楚对于姜望他没有资格拒绝太多。 田常显然也听得懂所以他道:“还是我自己说吧。” 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最后在摆着一套原色茶具的木桌前坐下。 他用自己的方式检查过这个房间然后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在海外生活参与田家在近海群岛的事务。潮信你也知道就是在海上找机会弄到的。” 潮信是一把名刀是某位田氏家老的佩刀被田常掠夺私藏。而那位死去的田氏家老自然是田常韬光养晦期间的养分。或许只是之一…… 只是自失心谷出来后他的潜力已经得到认可又有田安平的支持所以他汲取养分的方式做出了相应的转换。 从幕后站到台前。 “所以我对海外的事务很熟悉。田家在近海群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田安平认为我可以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 田常说道:“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姜望不出声静静听他讲述。 “我能说的重要事情有四件。” 田常伸出四根指头而后一根根放下:“第一此次被派到近海群岛的人都受田安平直接指挥。他通过某种方式可以在即城直接指挥我们。第二我们田氏会参与四月四日的海祭。第三近期频频发生的海兽失控事件背后的原因并不简单。第四钓海楼将有大动作。” 他这番话? 信息量并不少。 首先可以知道? 田家要办的这件事是田安平的决定。而能够一言调动田家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力量? 安排田常的位置? 可见田安平虽然被打落修为禁足大泽郡中? 其人在家族里的影响力却并未衰退太多。这一点尤其让人深思。 其次? 田安平直接指挥田常的方式? 亦属于不能说的“隐秘”。这可能与田安平绕过禁封继续修行的方法有关。 再者田氏参与海祭不是什么大事参与海祭的势力多了去。田常既然特意拿出来说那便说明? 田安平操纵的那件事情? 与近海群岛四月四日的海祭有某种关系。只是囿于限制他没办法多说。 至于海兽失控的事情倒是与姜望所知的情报叠合。 但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钓海楼的大动作。 “钓海楼将有什么大动作也不能说吗?”姜望问。 田常摇摇头:“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通过种种迹象和情报? 有了这样的判断。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姜望沉默了一会? 问道:“你觉得这些消息能让我满意吗?” 这些消息不能说没有分量? 但没有一个能直接帮助到他。 “你想知道什么?”田常看着他:“或者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 我再看看能不能绕过那个疯子。” 就像姜望在观察他? 他也在试图观察姜望。 姜望一直都知道? 此人并不容易掌控。 田安平那种集天才与疯狂于一体的人都无法彻底压服他姜望不认为自己会比田安平更有手段。 所以姜望笑了:“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太想知道的事情。但你需要让我知道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没有说“如若不然”的后果但后果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当然姜大人” 田常停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然后说道:“有一件事是我猜到的但应该是事实。田安平和庆嬉暗中合作已经很久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这个消息不知够不够分量?” 大泽田氏的疯子和四海商盟的老不死他们之间有暗中的往来并且是合作已久。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消息。 哪怕这个消息好像对姜望并无太大价值他也不能否认这个消息的重量。至少在此时田常付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忠诚。 而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么他通过重玄信在四海商盟的唱卖会上安插翠芳萝、从而钓出武一愈之事应该也能被田安平所知。 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够被田安平利用的地方。 第二件令他联想到的事情是当初他在去七星谷之前庆嬉让人向他示好并提出要收购新的增寿宝物。而隐星世界里的事情说明田安平早已确定了增寿宝物的收获。现在看来那次行动或许就是为庆嬉所准备。 但是如果他们二人真的是合作已久那么庆嬉为什么还来找自己呢?是单纯的为了增加一层保障还是他与田安平之间其实并不信任? 姜望想着想着忽然一惊。 他意识到他竟下意识得把田安平当做假想敌不自觉地就会猜度好像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田安平针对似的。 这是一种心虚。 因为他的确在隐星世界里坏了田安平的事。尽管事后重玄胜为他把痕迹处理干净了让他的增寿宝物来源干净清晰。但他仍然抹不去这层隐忧担心被田安平发觉。 说来说去还是田安平这个人给人的压力太强大。他强杀名门嫡子柳神通一事让人意识到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姜望不惧怕任何强大的对手但是对一个肆意妄为的强大疯子却也难免忌惮。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理状态。 但姜望不该有。 轻轻阖眼将这丝忌惮的情绪斩去。 再睁开眼时姜望已经笑了起来:“可以了!这个消息很够分量!” 第一百一十章 囚海狱 田安平与庆嬉暗地里有合作这个消息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全看如何利用。 这件事有很多可以思考的地方。 比如重玄胜也与四海商盟有合作但这种合作无需掩饰。 平日看来田安平与庆嬉毫无瓜葛却悄悄在私底下合作。所以他们在掩饰什么?他们在合作什么? 田常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或许他有所猜测但不愿全盘托出。 姜望能够容忍。 田常这样的人不能过于逼迫他允许田常保留部分隐秘只要在重要的时刻能够把握分寸就行。 他没有想过、也知道不可能彻底的掌控田常。 田常如果那么容易掌控也不可能成功谋害顶级名门的家老而安然无恙更不可能在田安平手下活下来。 姜望的行事风格也从来不会动不动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唬人当他摆出态度的时候一般是真的鱼死网破。 看着坐在桌前的田常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会参加这次的海祭。如果有什么新的重要消息你随时告知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他决定给田常一点隐约的提示让田常知道他这次来近海群岛的目的也与海祭有关。以此获得田常更多有针对性的情报。 反正至少在现在这段时间田常不可能反水与他作对。那对田常自己毫无好处更无意义。 而他与海祭的交集大约也仅此一次。 “我知道了。”田常说。 他知道今天的聊天已经结束于是站起身来:“我不能经常消失。所以如果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让田和通知你。你还记得他吗?” 姜望略想了想点头道:“有印象。” 看来在陪田常进过失心谷后田和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 公羊路又已经死了或许田和现在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一个能够忍住失心谷的残酷折磨却始终不曾出卖他的人当然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不是姜望亲眼见到田和如何杀死田常的表妹刘思姜望也会认为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很值得信任。 田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句话是他问田和会不会在田家待很久时其人说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人明明修为一般天赋应该也普通在田家待了四十三年也还只是一个旁支公子的跟班。但话语之间? 竟是把大齐顶级名门大泽田氏? 当成一块肥肉看待。 那种极致隐忍的平静和饥饿感让姜望无法小觑。 田和与田常? 再加上田安平。仅姜望见过的这三个人? 若能勠力同心田家在未来的百年? 都将迎来高速的发展。 可惜这样的三个人永远没有勠力同心的可能。 更有趣的是? 姜望同时握住前两者的把柄。 当初在隐星世界的最大收获? 或许不是那朵生命之花也不是定风珠。而是田和与田常。 田常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还顺手带上了窗户。 姜望没有再说话? 静静闭上眼睛? 继续日复一日的修行。 …… …… 碧珠婆婆的消息来得比预计的还要晚一些。 姜望一直等到三月二十四日碧珠婆婆才遣人来信。 到了这个时候怀岛已经人满为患。参与海祭活动的人从各地纷纷赶来。姜望所住的青云栈? 几天前就已经客满。 海祭虽然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但主祭地点肯定是在天涯台? 所谓“观礼”也都在此处。 到了竹楼之后? 碧珠婆婆亲自引路带着姜望在钓海楼行进。 一路人不停有修士停下来? 向碧珠婆婆行礼致意? 但并不会上前打扰。 碧珠婆婆也都一一地温和点头回应? 倒没有什么架子。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是姜望见过的、建筑风格最不统一的地方。 方顶的、尖顶的、铁铸的、黄泥墙、黑石墙…… 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风格都有或许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楼阁”——如果前面那栋像铁锅一样的建筑也能归纳于楼阁的话那就姑且可以在这点上得到统一。 大约是因为近海群岛上的海民本就来自天下各地来源复杂。不同的审美意趣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糅合到一起。 看得久了竟也觉得很和谐。 碧珠婆婆一路上很少说话似乎陷于某种悲伤的情绪难以自拔。只以简短的字句回应姜望以轻微的点头回应向她行礼的钓海楼修士。 龙头拐杖轻点着地面发出毫无涟漪的低沉声响。 这是一个老人死气沉沉的哀伤仿佛她在为她心爱的弟子哭泣。 最后姜望跟着她走到了一座巨大的石质“屋子”面前。 姜望更愿意把它叫做“屋子”而不是“坟墓”尽管它真的非常像坟墓。像一座巨大的石墓里面埋葬着一位巨人。 整体呈一个倒扣的半圆形而在最前方竖着一个高大石门。 门匾上阴刻着三个大字——囚海狱。 此狱以“囚海”为名说是连海都能囚禁当真霸气。不过联想到钓海楼这个同样霸道的名字又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囚海狱门前并无看守。 可能是看守在狱内也可能是并不需要。 因为碧珠婆婆两只枯瘦的手掌按在门上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石门才缓缓挪动。 听着那声音姜望很怀疑自己是否能移动这扇石门。 它并非向内或者向外打开而是慢慢下移整扇石门往地底陷入。 这场面很有些怪异但与钓海楼里那些千奇百怪得建筑风格又很是搭配。若能正常的开门好像才更应该奇怪。 碧珠婆婆没有说让搭把手姜望也不好帮忙他很担心突兀伸手被什么禁制所伤。因而只能在一旁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老太太使劲移门。 “后生仔眼里有点活儿。”碧珠婆婆忽然闷声说。 姜望反应过来赶紧也搭上双手铆足了力气往下移门。 当然他只是演出来的“铆足力气”虽然内府也轰隆隆地启动但其实只用了七成力。他不能给碧珠婆婆太多足够看透他的信息因为他们其实是敌非友。 在一阵阵的闷响之中石门缓缓下陷。 而眼前出现了一个向下的甬道两侧墙壁上都有宝珠照明倒是并不幽暗。 但延伸到极远处一眼看不到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狱卒 “进去吧。”碧珠婆婆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姜望很怀疑自己进去后一旦碧珠婆婆起了歹心将石门关上他还有没有机会冲出来。但碧珠婆婆没有在这个时候害他的道理。 他是正大光明来的钓海楼齐国就是他的安全倚仗。 所以他率先走下甬道。 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条甬道并不逼仄比在外面感受到的规模要广阔得多。 站在外面的时候毕竟受入口的局限而且应该还有一部分阵法的原因看不到太真切。这条甬道实际至少有四驾马车并排那么宽高至少有三丈。 葡萄大小的宝珠以一种玄奇的排列方式在甬道两侧墙壁上展开依稀是某种图案。但拉得太开、太远倒一时无法在心中具现。 令人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碧珠婆婆拄着龙头拐杖也跟着走进了甬道。 身后的石门的确又缓缓升起但有钓海楼的长老在旁边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走得更深之前姜望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只剩下一条缝隙透着狱外的天光很快就被彻底落下的石门封死。 给人以莫名压抑的感觉好像是某种希望也被湮灭了。 “这石门只是坚固和重吗?那好像并不能拦住多强的人。”姜望状似随意地问道。 “当然不止如此。”碧珠婆婆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言语之间很是慈祥:“如果刚才移门的不是我阵纹就已经发动了。” 姜望没有不懂事的问具体是什么阵纹只是停下来等了等与碧珠婆婆并肩前行。 行了几步碧珠婆婆忽地告诫道:“等会如果有人跟你说话应付一下就是不要随意得罪他们。” 这严肃的态度实在有些令人紧张。 “会是些什么人?”姜望问。 “狱卒。”碧珠婆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肯再多说。 她老迈的背影不作停留继续往里去。 姜望也只好跟着往里走。 甬道很长且越走越往下按照路程来估算应该是已经走到了海底并且还在往下。 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石门门前依然没有人看守。 姜望把刚刚一路行来甬道两侧宝珠排列的图案在心中描画出来赫然发现……那是龙! 甬道两侧用宝珠勾勒了两条神龙! 双龙镇狱? 钓海楼真的很喜欢糟践龙? 制龙币? 造龙骨船用龙做镇狱壁图。 好像方方面面都在有意附和? 他们创派祖师“单人独竿? 天涯钓龙”的传说。 这回倒不用再推门碧珠婆婆直接握住石门上的门环? 轻轻叩了两下就放开。 姜望突然感觉自己被某种森冷的目光所注视着。那种目光像虫子一样? 往人的身体里钻? 令人非常不自在。 好在“观察”很快就结束。 不多时石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站在门后刚刚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醉汉。顶着鸡窝般的乱发? 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好像根本不关心姜望他们过来干什么。 碧珠婆婆没有说话? 姜望也不吭声。 石门之后不远处有一张脏腻腻的桌子上面胡乱摆着骨牌。 还有三个人正七歪八扭地坐在桌子的三个位置上两个打赤膊? 各自坦露胸毛和肥肉。穿着衣服的那个一只手正在搓脚丫。 总之一个比一个的不修边幅? 酒坛子在他们脚下东倒西歪。 之前他们几人显然是在边喝酒边推牌九。 这些人应该就是碧珠婆婆所说的狱卒跟姜望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能让碧珠婆婆都认真提出告诫的? 绝对是危险人物。至少也应该一脸冷酷杀气盈身? 才算形象相近。 没想到竟像是一群浑浑噩噩的流浪汉。 但姜望转念一想?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只能在这里混吃等死、别无出路? 所以才格外危险吧? 为碧珠婆婆开门的鸡窝头径直走到空位上打了一个嗝骂骂咧咧道:“谁敢换老子的牌老子就做了他!” 在这张桌子之后再十步的位置是一个铸铁栅栏。栅栏上仅有一个门已经是开着的了。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栅栏后又是长长的甬道只是这时候甬道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个个监舍。 有的监舍里有人有的没有。但都很安静。 “干你娘!”鸡窝头对面那个正在抠脚的狱卒骂道:“就你那几张破牌有什么好换的?” 鸡窝头一拍桌子:“你果然看了我的牌!” 他用手把桌上的骨牌一把混到一起:“你作弊了!这局不算!” “干!” 抠脚狱卒骂了一句但显然也很认账并未阻止鸡窝头重新洗牌的行为。 碧珠婆婆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自顾往铁栅后走姜望也默默跟着。 “喂!”趁着鸡窝头洗牌的工夫那抠着脚皮的狱卒斜眼打量了姜望几眼:“以前没见过哪里来的?” 姜望想了想碧珠婆婆的告诫回道:“临淄。” “噢齐人!” 他这句话倒没有什么好恶只是纯粹的重复信息说完便继续抠他的脚皮去了。 倒是已经洗好牌正在码牌的鸡窝头狱卒忽然停下来揉了揉乱发。 转过脸满是好奇地看向姜望:“既是齐人不然与我们说说看毕元节是怎么死的?” 其余三位狱卒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瞬间叫人有些压力。 “毕元节?”姜望皱眉。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是这里的狱卒但是逃出去了。”碧珠婆婆的声音在前面解释道:“后来加入了地狱无门是其中一个阎罗。好像是……卞城王。” 地狱无门卞城王是囚海狱的狱卒! 每一位阎罗都是外楼巅峰强者。也就是说眼前这四个推牌九的、不修边幅得家伙也应该是这个境界。 四位外楼巅峰做狱卒!加上逃离之前的毕元节那就是五位! 这个囚海狱的守狱力量真是姜望所知的最强。 不对…… 姜望忽然又想到既然那个毕元节是狱卒那他为什么要“逃离”? 向来逃狱的应该是囚犯没听说过狱卒也要逃狱的。 除非这里的狱卒并不能自主离开。他们也受到了某种限制……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姜望老老实实地回道:“好像是被打更人的首领在临海郡一掌捏死了。” 正在拿牌的四个狱卒面面相觑了一阵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最后继续拿牌谁也没有再看姜望一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忍见她苦 越过铁栅上的小门踏入两侧都是监室的甬道里姜望感觉整个人忽然沉重了许多就连简单的迈步都需要更多力气。 “在这个区域每个人都会受到更多压力这是为了避免某些囚徒精力过剩。”碧珠婆婆解释道。 两侧的监室都以铁栅为墙这是为了方便狱卒随时观察里面囚徒的情况。 碧珠婆婆的龙头拐杖在甬道上敲击的声音很清晰。但蜷在监室里的囚犯们没有一个人往外看一眼。 他们好像都已经失去了“好奇”这种情绪。 这无疑给姜望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再往里走便不见铁栅了只有一扇扇石门。除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子根本没有任何观察的可能。想必是其间的囚犯重要性更高设计监室时更考虑坚固程度。 甬道还很长长得望不到尽头。 明明每隔一段距离顶上就嵌有照明的宝珠但这条甬道的尽处仍似连接了无底深渊。看不真切而且有恐怖的感觉隐藏。 碧珠婆婆就在这里止步。 “我就不进去了。”她哀声说道:“我见不得琼儿受苦。” 两间石室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类似于烛台的架子。姜望起先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直到碧珠婆婆取出一炷香插在上面。 她用枯瘦的食指轻轻一划这支香便被截去了五分之四剩下的小半截自燃起来。 “你只有这么多时间。”碧珠婆婆说。 姜望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想是早先已经与狱卒沟通过碧珠婆婆直接取出一把石质钥匙将这座石门打开。 她自己立在门边并不往里看一眼似是真的不忍。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感到有些迟疑。 他一路来怀岛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就竹碧琼。一言既出万山无阻。在海祭之前看一眼竹碧琼也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但此刻身在门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 那个冒险为他传信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在守备这样森严的囚海狱里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 他很不安但他还是跨进了囚室里。 那架子上的燃香提醒他并没有时间可以犹疑。 这一路走来的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并没有软弱的时间。 他总这样面对。 踏进石室身后的石门便已掩上。 石室里很暗? 但并不妨碍姜望把这里看得清楚。 整个石室约有十步见方? 比想象中的要宽敞一些。 也还算干净没有什么恶臭的事物? 只有淡淡的海风味道——也不知在这么深的海底? 是哪里来的风。 对门的墙壁正中钉着两个铁镣。 一个柔弱的披发女子? 便被铁镣吊在墙上。 她低垂着头呼吸平缓? 应是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并没有惊醒她。 她像一个破旧的木偶? 被喜新厌旧的孩童所厌弃于是被随意地挂在一个地方等待着彻底被扔掉的那一日。 那个在青羊镇被他以焰花烧灼空间赶出来的娇俏少女那个误以为他是恶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单纯姑娘…… 现在吊在这里。 体内的道元已经全部散去? 再无半分修为。她不再是超凡修士?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长发垂散在身前也遮住了她的面容。 姜望随手掐了一个道决想凝出两个石桩帮她垫一下脚因为她的手腕已经被吊成黑紫色几乎是要废掉了。 但元力一聚即散。因为特殊的限制? 这间囚室是无法使用道术的。 姜望想要在石墙上斩出两个凹坑让她双脚有个落力点?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的重量都在手腕。 但不知破坏石墙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更想一剑斩断镣铐? 把竹碧琼带走。 但他决计没有可能带着竹碧琼走出这里。 姜望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单臂环住她的小腿? 将她半托举起来。 “不!不要!别!” 竹碧琼好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不停地的蹬腿但力量是如此微弱 她甚至虚弱得连哭喊声也是虚浮的。 “是我是我。竹道友别怕。我是姜望。” 姜望宽慰着用另一只手弹出一点火焰悬在自己的脸前。然后抬起头让竹碧琼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所幸神通发乎自身不受影响这一点三昧真火才能弹出。 以三昧真火照明这样奢侈的事情姜望还是第一次做。 竹碧琼低垂着头透过散乱的长发终于看到了姜望的脸。 “呜……” 她瘪着嘴很努力地想要忍住但还是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如此微弱幽幽咽咽好像随时接不上气。 她在哭泣但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已经干涸。 她的手腕已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但仍一动不动说明已失去知觉。 “没事了。”姜望伸手轻轻帮她把遮住眼睛的长发拨开别在耳后柔声说道:“没事了。” “对对不起……”她哭过一阵翕动着干枯发白的嘴唇:“我都说了。 “怎么了?”姜望轻声问她:“你说什么了?” 竹碧琼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太累了但又很努力地睁开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有一个德盛商行青羊镇是小小在管事向前是练飞剑的还有个炼丹的张海你跟重玄胜关系很好……呜呜呜我都我都说了。我不想说但是……好痛苦。呜呜呜……”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囚海狱里会有什么程度的酷刑。那绝不是竹碧琼这种温室小花骨朵能够扛得住的。 “没关系的。不怪你。换做是我在那种酷刑里也没有办法忍得住况且你说的那些也都不是什么秘密。对我没有任何伤害。” 姜望一只手半撑举着她。一边柔声宽慰一边缓慢调动道元为她梳理已经碎得一塌糊涂的通天宫。 她的通天宫已经彻底崩碎了没有一丝一毫重建得可能。姜望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 但他现在做的事情就好比在一座垮塌的房屋里清理碎石。不能够重建房屋但至少可以让这个房屋废墟看起来整洁一些从而减少竹碧琼的痛苦——这也许亦是徒劳的。 “你应该说点更有用的事情。”姜望说道:“比如告诉他们你是姜望的好朋友。只要他们肯放过你姜望愿意花钱愿意花很多钱。” 竹碧琼干裂的唇角微微上移。 她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不起 得益于长期锻炼的道元控制力姜望帮竹碧琼梳理通天宫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竹碧琼始终低头看着他。 “你是来看我的吗?”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姜望但还是这样问道:“姜道友?” 这问题听起来实在有些愚蠢但姜望还是认真回答:“是我是来看你的。” “是婆婆带你进来的吧?”这傻姑娘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听话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辜负了她的栽培……”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知道她是被谁害成这副样子。 姜望顿了一顿终究只是继续为她梳理着通天宫顺着她的话道:“有很多人在乎你呢所以你要好好坚持。” 身后的石门在此时打开。 姜望抿了抿唇他知道这是在告诉他探视的时间已到他应该离开了。 “我该走了。”他说。 时间好像停滞了片刻但终究没有真的为谁停留。 “那天……”竹碧琼看着他道:“你会来看我吗?” 姜望没有说什么。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他所有的计划一句也不能跟这傻姑娘说。 最后只是说道:“当然。” 竹碧琼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我就没那么怕了。” 姜望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松手让竹碧琼的身体再次被吊住。 他倏然转身不敢再看竹碧琼一眼急步匆匆走出了石室。 一只枯瘦的手掌将石门带上锁好。那根仅余五分之一的燃香刚好燃尽。 “走吧。”姜望说。 囚海狱里终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碧珠婆婆收好钥匙便往外走。 路过那一桌玩牌的狱卒时她轻轻将钥匙放在了桌上。 没有狱卒理会她她也没有理会任何狱卒。 姜望冷眼旁观感觉这些狱卒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人放在外面也算是难得的强者。如毕元节成就了地狱无门的卞城王凶名赫赫。 如果他们跟毕元节的实力差不多那应该也强过碧珠婆婆才对。 这一点判断是基于海宗明。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相争两人实力应该差不了太远。而姜望对海宗明的实力非常了解。虽然也是四境外楼但肯定没有达到地狱无门阎罗层面的实力。 而碧珠婆婆在外面多么威风对五仙门高层呼来喝去。他们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囚海狱里整日酗酒赌博不修边幅。 他们是狱卒也是囚徒。 那些囚犯都被折磨到对外界失去好奇他们的状态? 又何尝不是一滩死水? 石门在身后关上? 姜望和碧珠婆婆重新走在入口的那段甬道上只是此刻心情? 已经与进来时截然不同。 “婆婆。”姜望开口道:“碧琼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恐怕未必能撑到海祭时……” “唉。”碧珠婆婆叹了一口气:“海祭之前囚海狱是不会让她死的。” 姜望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说? 能不能想办法每天给她送一些吃食?” 碧珠婆婆拄杖前行? 这条甬道往下或是往上? 她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一顿吃食一颗元石。”她说:“刚才那些狱卒你也看到了。他们很贪婪。” “没有问题我付。”姜望毫不犹豫。 好像是几个刀币那么轻松。 好像他答应的? 完全不是一顿吃食就要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因为他展现的? 是他愿意为竹碧琼的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好孩子。”碧珠婆婆的表情显得很是欣慰:“婆婆与你说着玩的这些事情婆婆自有安排。”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对姜望来说今日这一行也算是有了结果。至少彻底排除了制造混乱而后劫狱的可能——他事先并不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 但仍有万一的幻想。 “竹道友让我帮忙跟您带一句话。”姜望道。 “什么话?”碧珠婆婆表现得有些意外。 以石室的特殊禁制她在石室外是应该听不到石室里的对话的? 但她必然也应该有她的办法。 不得不说她很擅长情绪的遮掩? 不愧是与海宗明竞争多年的存在。 “她说对不起您。”姜望用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 果然除了真假难辨的哀伤什么也没有。 “她是个好孩子。”碧珠婆婆沉默一阵? 最终只是这样说。 她心中真的毫无波澜吗? 姜望不知道答案。 只是在走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之前? 碧珠婆婆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说道:“刚才那些狱卒他们以前也都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入这里。苦熬一甲子之后才能离开。他们是看守者也是被看守者。” “对绝大部分狱卒来说一甲子就意味着寿元耗尽。几乎没可能在囚海狱里成就神临。有的人坚持熬下去有的人熬不住。但这么多年以来真正逃出去了的狱卒也只有毕元节一人。” 碧珠婆婆叹道:“那实在是个怪胎。” 卞城王毕元节在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里排序并不高名头也不算太响。 可实际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怪胎。完成了从来没有狱卒完成过的、逃离囚海狱的壮举。 让囚海狱里的狱卒听到他的消息情绪复杂。 让碧珠婆婆至今提起他来仍有忌惮。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因为撞上了打更人首领被轻轻松松一巴掌拍死。 他所有的故事和波澜壮阔都无法再延续。像一滴水落在水里像一缕风沉在风中毫无声息。 甚至于不是来这一趟囚海狱姜望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厉害。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此最精彩的地方也在于此。 天才未必能成长天骄未必能璀璨。 就像曾被称许为绝世天骄的柳神通也不过成为了田安平疯狂一面的注解是历史中的尘埃。 姜望时时以这些情况警醒自己让自己每一步踏得更坚实。 “婆婆。”在巨大的石门之前将要离开囚海狱前的最后一刻姜望说道:“如果您有什么办法救竹道友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力往一处使或许可以创造很多可能。” 这是他最后的尝试。 “当然。我一直在想办法。”碧珠婆婆说。 但只有这一句话。 她伸出双手再一次开始移门。 姜望也贴上手掌去与她一起用力。 石门缓缓上升。 外界的阳光再一次洒落两人身上。 一老一少同样显得很真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幻想 “如果你是姜望你会怎么破局?” 竹楼之中碧珠婆婆一边小块地撕着肉喂食鱼群一边自问自答。 “除非齐国大军来讨不然劫狱救囚不可能成功。囚海狱的防备程度他也见识到了不会来找死。” 带血的肉块坠落鱼缸顷刻便被分食一空连血气也不剩半点。 “所以他其实别无选择只能想办法依靠钓海楼内部的权力人物也就是我。试图通过我来撬动海祭规则。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我。” “在齐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实封男爵封地不过一镇没有什么可付出的。但他与重玄家的重玄胜是生死之交重玄胜能够调动多少资源?重玄家会愿意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问题的关键。” 碧珠婆婆继续说道:“但这小子态度也很明确。他愿意不计资源的救碧琼可如果实在救不了他只希望碧琼最后一段路走得舒坦。这种态度的前提是他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鞥完成。所以我应该给他一点希望。” 枯瘦的手指慢悠悠地撕扯鲜肉鲜血也自然地染红了手掌。 但她毫不在意。 “世间之事唯‘情’字难解。偏偏少年人总不能懂常深陷其间。他一定是爱上了碧琼才会不计回报的这样做。我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就会努力来推动。” 碧珠婆婆说着直接从旁边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足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块扔进水里。 “其实也许他最大的价值是他自己。毕竟就连海宗明都对他非常贪婪。”她又说。 巨大的鱼缸底部那茂盛的水草之中忽然窜出一条五色之鱼。 赤、黑、黄、绿、蓝五种颜色的条纹紧贴一起像一件艳丽外衣将其缠绕。 体型不过三指长两指宽瞧来人畜无害。 但它一窜出? 方才还聚集在一起的鱼群? 顷刻四散如逃命一般。 它也不追击? 只是叼住落水的肉块? 开始嚼吃起来。 它的体型极小但进食的速度很快? 连咬连嚼三息不到? 便将远比它体型更大的肉块吞吃干净。 碧珠婆婆把手探进水里? 那五色小鱼便游上来慢慢吸吮她的手指将血色吸吮得一干二净。 而碧珠婆婆只是叹道:“是个好孩子啊。” 也不知是说这条五色鱼还是说竹碧琼。 …… …… 太虚幻境? 星河亭中。 重玄胜轻轻揉捏着脑门:“她还是那套说法?” “是啊。”姜望叹道。 这段时间? 他一直跟重玄胜保持着高频率的书信联系偶尔书信不足以说清楚的时候便耗功在星河亭会面。 在囚海狱一行不久后碧珠婆婆就提出了营救竹碧琼的办法。 她表示她将在海祭之上提案请求宗门宽宥。但她一人的力量? 不足以影响海祭。所以需要其他人响应。 碧珠婆婆自己会发动人脉请盟友帮忙同时要求姜望这边也尽可能出力。首当其冲的一件事? 便是游说钓海楼长老海京平。 这次的天涯台海祭明面上由钓海楼的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主持。 但其实具体的海祭事务? 由四位实权长老负责。一个中位长老三个下位长老。 海京平正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中位长老? 乃是神临强者。 “有趣。”重玄胜这段时间已经对近海群岛的情况相当了解? 因而问道:“你还记得跟许高额争风吃醋的那位钓海楼真传弟子吗?” “当然? 这才过去几天?”姜望说道:“他叫杨柳脂粉气有些重。目前看来人倒是不坏。” “杨柳的师父正是海京平!”重玄胜说。 “等等。”姜望皱眉:“这个海京平和海宗明没有什么关系吧?” “只是同姓而已没什么交情。那个老太婆就算要埋你也不会挖这么明显的坑。不过……” 重玄胜说道:“这说明她对你的行踪很了解清楚你和杨柳有过交集。并且她也大概猜测得到我重玄家在海上的情报能力。” 他语带自嘲:“并未高估。” 因为像海京平和杨柳乃至于海宗明的关系这种情报但凡海上扎根的势力都不难察知无冬岛当然也不例外。可钓海楼内部更隐秘的消息重玄家就无能为力了。 “我本来也没有多做隐瞒。”姜望说。 “好在你拉来了姜无忧。”重玄胜慢慢说道:“我与华英宫主沟通过从她那边得到的消息。这次海祭碧珠婆婆本来也有机会负责具体事务但她自己拒绝了。理由是为了避嫌。” 姜无忧的根基在军界其人一出海便直赴决明岛在海上自然有些势力甚至于……能够得到钓海楼内部的情报。 像碧珠婆婆这种实权长老层面的职务决策可不是一般的情报源能够流出来的。 “碧珠婆婆到底想做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想做什么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还对她抱有期望吗?” “竹碧琼对她那般信赖被她害得身陷囹圄心里想的竟是对不起她。我不得不去想她是否其实是一个好师父其实是我们误会了她呢?” 姜望说着眼睑微垂:“好吧我承认。在近海群岛呆得越久越知道钓海楼的恐怖越知道我要挑战的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就我独身一人还好现在还拉上了你们我很担心拖累你们。我忍不住有些软弱的幻想幻想钓海楼内部便有些退让。” “以前待她好不代表一直待她好。是做一个好师父重要还是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重要这一点那个老太婆也自有权衡。” 重玄胜并不去评判他的所谓‘幻想’只是再次将碧珠婆婆定性然后说道:“我们是你的助力不是你的负累。如果沦落到需要你担心的地步我和姜无忧是不是太失败了?我重玄家一门两侯爷世代显贵我现在承爵的顺位已经在重玄遵之前。姜无忧更是华英宫主将来有可能执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权势。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们能被你拖累?” 他紧紧盯着姜望表现得很有些怒意:“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我和姜无忧最差就是在争权的道路上后退几步而你姜青羊!你如果遭遇了最坏的局面会死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同类 (为盟主狄D加更!) 石门李氏强大吗? 冰凰岛亦是在海外扎下根来的势力。 李龙川的能力合格吗? 戳破了近海群岛上潇洒多年的骗局并以此事最大程度上扩大冰凰岛的影响。 然而陈治涛只是路过随手一道命令就将冰凰岛的影响瓦解大半。 并非他的能力比李龙川强多少而是钓海楼赋予他的权势在近海群岛强过李龙川太多。 神临境界的陈治涛也只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弟子而已。 五仙门功法玄奇吗? 有五位外楼强者还有镇宗海兽并不算弱。 但被碧珠婆婆操弄于股掌之间。 而碧珠婆婆只是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身列下位长老而已。 她之所以能够操纵五仙门倚仗的也并不是自身实力而是钓海楼实权长老这一身份。 姜望这一路过来再用心再认真又能见多少?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可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庞然! 诚然他已决意要救竹碧琼这决心万难无阻。 可会担心会忐忑会害怕拖累朋友这些也都是正常的情绪。 姜望再怎么道心坚定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在重玄胜看来这不可原谅。 因为他深知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比姜望更早知道这件事情的险阻。 在他看来姜望有决心但没有觉悟。 “如果你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竹碧琼你就不要救了。” 重玄胜几乎要挤进姜望的眼神里他很少有这么认真跟姜望说话的时刻:“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姜望我在认真的提醒你。” 姜望沉默了半晌:“好。我知道了。” 他用同样的认真说道:“我有付出努力却只能迎接失败的觉悟从现在开始我也有拖垮你们让你和姜无忧海上势力全部清零的觉悟。” 重玄胜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确定他的决意没有半点虚浮于是伸出胖大的手掌与他交握:“恭喜你姜望。现在我才可以说你的朋友有救了!” 虚心接受批评后姜望更虚心地问道:“那现在我要怎么做?” 毫无疑问相比于自己的设想他更相信重玄胜的智慧。 “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但不要全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重玄胜笃定地说道:“先去跟杨柳套交情吧想办法接上海京平这条线。” “这没有问题。另外……”姜望说道:“我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从田家得到一些消息。或者也能对这件事有帮助。”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七星谷之行比我想象的更充实。” 但他没有细究姜望的所谓‘渠道’是什么尽管此时他如果问姜望一定会说。 在冷眼中成长起来的他? 非常珍惜与姜望之间的友谊? 这一点体现在许多方面。 最后只是说道:“有价值足够的消息就通知我。你自己应该能够判断? 什么消息是有价值的。” “当然。”姜望说道。 两人结束了这次沟通? 各自退出星河亭。 对于营救竹碧琼一事现在仍然没有足够的把握? 但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太虚幻境真的很好用若不考虑太虚幻境背后的势力? 不考虑消息的保密性? 仅从沟通的角度来考虑它已经胜过姜望所知的任何秘术、宝具。 比如退出太虚幻境后姜望现在所做的事。 他聚集水汽使清水覆盖屋子里的铜盆? 而后打入一道印决? 再以食指为笔在水中划了一道横线。 这门传自大泽田氏的秘术名为“镜心湖”。 顾名思义乃是将受术者的“心湖”映入水中。施术者在水中传递的消息也会印入受术者的“心湖”里。 在方圆百里之内? 这种感应都不会消失。 田常没有提供更远距离的联络方式或许是并不愿意。 “镜心湖”的施术前提? 是受术者允许“心湖”映照。 而这门秘术的受术者自然是被田常指定来与姜望沟通信息的田和? 因为田常自己身负重任不能频繁消失。否则就会引起田安平的怀疑。 当然? 姜望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 只是田常单方面这样说而已。他们有合作的基础? 同时也无法避免猜疑。 “镜心湖”的秘术完成之后姜望并没有等太久。 或许是因为田家的人一直就在怀岛上。 这一次姜望就坐在桌子前为自己泡了一壶茶。 茶只喝了两口面容木讷的中年男人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很是自然地反手把门带上。 失心谷里的经历好像并没有改变田和他看起来仍是那样木讷、朴实好像没有任何危险性人畜无害。 姜望看了一眼开着的窗子又看了看田和:“我以为你的到访方式会隐蔽一点。” “越是寻常的事情越不会被注意。这是我苟活一些年月得到的小小经验。”田和走到姜望面前很是平静地说道:“你有什么吩咐吗?” “受益匪浅。”姜望点点头反问道:“我让田常有消息通知我他怎么这几天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忘了吗?” “是有重要的消息就通知你。”田和很认真地纠正道。 他把“重要”两个字读得很重。 姜望笑了笑:“田常现在似乎很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 田和摇头:“田常不信任任何人。” 他解释道:“只是我背叛他的代价更大所以让他可以交付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给我。” 而关于他为什么背叛田常的代价更大这部分不用跟姜望解释。因为姜望完全知道内情。 “既然聊到信任……你觉得田安平信任田常吗?为什么会信任田常?”姜望问道:“田常已经说过他得想法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常与田和从外表到性格乃至行事风格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又是同一类人。 “田安平不需要田常的忠诚只需要田常听话。而在有能力杀死田安平之前田常始终会是田安平最忠诚的走狗。” 田和说道:“为了证明这一点田常杀了田焕章的独孙。当然他的手脚很干净。除了田安平和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田焕章这个名字姜望有印象。其人正是上一次镇守七星谷的田家家老。 这个消息田常自己是不会告诉姜望的。他只需要展现一定的价值让姜望不至于掀翻棋盘。多一分都是浪费。 田和不是一定要说但还是主动说了。 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姜望展现价值。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驭蛇 大泽田氏真是一个出疯子的地方姜望心想。 从田常、田和两个人的口中可以拼凑出田安平一个疯狂又冷酷的侧面。那个传言中的绝世天骄和疯子在旁人的言语和感受中渐渐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这让姜望对田安平在近海群岛的布局又有了更多好奇。这个疯狂的天骄与庆嬉有合作在海外有布局……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以田安平的手段问谁都问不出答案。只能自己寻找自己发掘。 而发掘答案的结果很可能并不美妙。 田安平可不会在乎他是不是齐国四品青牌身上有没有爵位。 “你们田家对近海群岛的了解够深入吗?”姜望问。 “要看是哪一方面。”田和说。 “不错。”姜望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跟着田常一起你也获得了更高的地位。” 田和说:“比你想象的还要缥缈。” 看来他对现状很不满意也并不愿意一直依附田常。 但关于这一点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 姜望现在不想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来回猜度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分心所以直接提出自己的需求:“你了解碧珠婆婆吗?” “是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在十二个实务长老中排名大约在第八到第十之间。”田和张口便来显然的确掌握了田家在近海群岛的诸多情报并且认真消化过:“她在背后支持五仙门同时本人属于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这一系。” 钓海楼的二十四位实权长老通常被外界分为四名上位长老、八名中位长老、十二名下位长老。 但作为高高在上的钓海楼长老他们自己内部肯定不是这样称呼。而是称为靖海长老、护宗长老、实务长老。 从这个职务名称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钓海楼的价值体系里靖海为第一要务。其次才是宗门传承最后才是宗门实务。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田和说的这些消息姜望都知道但都是通过姜无忧的情报知晓的。由此可见田家对钓海楼的了解是要超过重玄家的。因为他们本就在海上投入了比重玄家更多的力量和时间。 钓海楼四位靖海长老都是洞真修为碧珠婆婆背倚真人辜怀信无怪乎底气十足。 “那海宗明呢?”姜望问。 “是已经死去的钓海楼实务长老。原本在实务长老里排名在第十到第十二之间。”田和继续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应该是第二长老秦贞一系的人。” 不同于靖海长老次序严谨。 护宗长老与实务长老并没有具体排名基本各管一摊事情宗内地位至少在名义上不分先后。田和所说的这份排名只是田家综合各方实力与影响力所作出的判断? 并不算十分准确。所以排名略有浮动空间。 唯独靖海长老是有明确的排名的? 排名决定了他们在宗门内权力的大小。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也基本决定了他们接掌宗门的次序。 当然所有的长老? 都要服从钓海楼主的领导。唯有钓海楼之主? 才是这广袤近海群岛上的最高权力者。 姜望又道:“你不妨再跟我说说海京平。” “其人是钓海楼护宗长老在八名护宗长老里? 排名稳居前三。行事低调但是个厉害角色。” “他是哪一系的人?” 田和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到海京平那个位置? 已经不必依附任何人。他跟谁有合作? 又跟谁面和心不和往往都只有他最亲近的人知道。我们外人是很难察知的。” 田常是很早以前就在海上讨生活田和却是这次才作为田常公子的亲信跟着出海。 哪怕是有田常的帮助? 哪怕田家的情报对他完全开放? 他对这些情报消息的了解也实在是太深入了些。足见耗用了多少工夫。 只要他愿意仅这种踏实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脱颖而出。 姜望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低调内敛? 隐忍成长。 是田家没有人才出头的机会吗?这怎么可能呢? 压制天才是枫林城方家那样的小门小户? 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因为他们资源紧缺给了这个? 必然就要短了那个有些时候其实没有选择。 但任何一个顶级名门? 都不会做压制天才的蠢事。 田常是因为谋害了家老? 掠夺了名刀潮信? 所以低调隐忍不敢出风头就怕暴露恶行。那么田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背后有什么故事? 姜望心中猜疑着面上只问道:“那你了解杨柳吗?” 田和直接摇头:“田家的情报里没有这个人。” “帮我去查查看。”姜望毫不见外地说。 “没有问题。但是你如果要针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事情就会很容易暴露你跟田常的关系。对你来说并不划算。田常的价值不止如此。”田和很贴心地提醒道。 姜望只道:“尽管去做就行。” “可以。”田和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劝不动君主于是只能从命。“很快给你消息。” 他像来时那样直接拉开房门离开了。 如果不考虑忠诚因素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下属。 姜望只是要依照碧珠婆婆的嘱咐跟杨柳打好关系从而接上海京平那条线试图让海京平帮忙释放竹碧琼。 他并不会把杨柳怎么样但他不肯跟田和解释。 因为田和这样的人很可怕知道得越多越可怕。 姜望现在能够压制他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知晓了他的秘密罢了。其实对于田常也是如此。 相对来说他更愿意跟杨柳这种人打交道。尽管他不喜欢杨柳涂脂抹粉的那一套他也不怎么了解杨柳。 但一个还能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总比城府深不见底的田和好应付。 现在的情况是他两只手扼住了两条毒蛇的七寸他可以随时扼杀他们这是他得以驾驭这两人的倚仗。 但他并不想直接杀死这两条毒蛇而是想利用他们做事。那么相应的他也不得不承受随时会被反噬一口得风险。 所以面对田常与田和姜望始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要害保护起来。 他不考验人性尤其不会考验田常与田和的人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涯苦 杨柳已经回到了怀岛但应该不是因为海祭活动将近。 因为回到怀岛的这些天他每日买醉并未有参与什么杂务。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导出来一个结果——杨柳已经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里出局。 按照田和给的情报杨柳好美服、喜美酒热衷于打扮自己。以修行而论他算得上是海京平一众弟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与海京平的感情也很好。 碧珠婆婆让姜望想办法跟海京平搭上线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之前在小月牙岛姜望的确和杨柳相处融洽的话。 而实际上因为许象乾的关系杨柳能给姜望好脸色才怪。 不过姜望已经做足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如能真的救下竹碧琼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在月牙岛资深酒客最常去的地方应该是青鳌礁因为一块巨大的鳌状青石而得名。 而清平乐是青鳌礁最好的酒楼。 在来清平乐之前姜望用三百颗道元石买了一坛天涯苦。这酒不一般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当年最爱喝的酒每年只出十坛。 姜望还是请托碧珠婆婆才能买到他完全可以走别的门路但这个请托本身也是向碧珠婆婆报备进程。 自带酒水上酒楼通常不会受到欢迎但只要银子给得到位也就不成问题。 左手半抱着酒坛姜望不请自入闯进了杨柳包下的雅间。 彼时其人正临窗独饮神情落寞。骤听得动静眉头一拧便要发作。 见得是姜望怒气压下来一些但语气仍是不好:“不问而取是为偷不请而入是为贼。君知否?” 姜望一听这话便知自己主要还是被许象乾迁怒不然杨柳何必如此文绉绉。摆明了针对读书人嘛。 但读书人的朋友未必能沾上书香无赖的朋友却难免染到无赖。 姜望不但不恼反倒一笑:“柳兄不要这个样子我登门是为拜访一不偷二不抢怎能是贼?别忘了在三味庄我还请你吃过海鲜呢!” 这话也真亏他好意思说。当时若非杨柳死缠烂打? 掏钱包场? 如何能够入席。 不过他当时死缠烂打求着入席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姜望落座。 只神情郁郁? 闷声道:“我姓杨。” “杨柳兄你误会了。”姜望赶紧找补:“我叫你柳兄呢? 是有意称名以表亲热。就像我叫许象乾为象乾兄一样。” “你还敢提许象乾!”杨柳一拍桌子? 怒道:“你是来羞辱我的是吗?追到怀岛来羞辱我?” “误会了? 误会了。”姜望几步走到桌前? 诚恳的说道:“柳……杨柳兄我离开小月牙岛的时间有些早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杨柳大概也觉得自己冲姜望发火? 实在有失风度? 悻悻地往椅子上一靠嘴硬道:“没什么!” 姜望顺势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很是关心地道:“这话我或许不该问不过? 唉。你跟照姑娘如何了?” “也没有如何。”杨柳眼睛看向窗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平静:“她说不希望我再跟着她? 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 说完他还冷笑了一声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毫不在意、不屑一顾。 但分明眼睛都泛泪光了。 姜望在心中轻叹。 这个年轻人还是太要脸? 像这种话对许象乾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许象乾只会回一些诸如“我的生活就是你”、“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跟着我们的缘分”之类恶心人的话。绝不会像杨柳这样认输离场? 独自黯然神伤。 “唉? 这真是可惜。”姜望一脸诚恳:“我说句老实话? 我看你跟照姑娘非常般配。” “跟许象乾比呢?”杨柳闷声问。 “许象乾怎么能跟你比?”姜望掷地有声就差指天发誓了:“你强太多了!” “真的?”杨柳转回头来盯着他:“我强在哪里?” “呃……”姜望没想到他如此实诚愣了愣才道:“你头发比他多!” 杨柳明显的更加失落了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心情再与姜望应付:“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就大可不必。我与许象乾之前是有些矛盾但也都是为了心上之人各使手段而已。现在许象乾已经赢了你们何苦还要如此呢?” 他这次看来是真的伤透了心。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气都没了。 照无颜并不是一个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抛开其余不说杨柳、许象乾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可全都为她神魂颠倒。 “其实说许象乾赢了也未必。照姑娘并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她有很清晰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看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在照无颜默默观察姜望的同时姜望又怎会没有认真观察这个令许象乾痴迷的女人呢? 他这次说的其实是实话。 “许象乾现在最多也就是不被讨厌罢了。” 姜望的这番分析不管对错如何。至少看起来很成熟老道颇具洞见。 但杨柳很显然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脸都皱了起来:“所以我已经被讨厌了是吗?” 甚至声音里都隐约带了一丝哭腔。 要是他当场哭出来…… 这太可怕了。 姜望赶紧将那坛天涯苦移[笔趣阁 bequgevip]来一掌拍开封泥。 带着淡淡苦涩的酒气就这样绕在鼻端余韵不歇。 “来!杨兄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我们尝尝这好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 清澈的酒液倒满了两只瓷碗此时的姜望显得豪迈又亲切。 杨柳也不想被看笑话当即抹去心事与姜望连干三碗。 天涯苦的味道在淡淡的苦涩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不知道为什么酒劲直往心底里钻。 越是咂摸越觉苦涩可又越想咂摸。 姜望忽然理解了这酒为何名为“天涯苦”。真的是苦在漂泊羁旅苦在孤身天涯。这酒本身即有情绪。 他消化着心里突来的淡淡情绪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把话题转移到海京平身上去。 但旁边的杨柳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修行者并不容易喝醉但他这几天本就一心求醉这天涯苦又的确不凡。 年少的心为情感所惑心中有万般的委屈一下子瓦解了心防。 “我真的很喜欢喜欢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冷酷?”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为了她为了她……我不知道跟谁说他们都笑我!都偷偷地笑我……” “这值得笑话吗?这很尴尬吧?我自己!也觉得……” “姜兄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就像这酒的滋味一样好苦……” “姜兄啊我这里我这里!” 他捶着自己的心口捶得砰砰作响:“好难受!” 一个超凡修士因为感情上的挫折而崩溃大哭这一幕似乎很是荒谬。 但姜望不觉荒谬。 未处其间不觉苦隔岸观火只称奇。 旁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的小小挫折对感情中的亲历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这与那个人有多强大无关只取决于所投入的情感。 有的人于感情是蜻蜓点水有的人就真的会倾心倾意。 再强大的超凡修士本质上也只是“人”而已。 活生生的会爱会恨、会哭会笑的人。 …… …… (有件事情忘记说了姜望的角色升了四星。起点给做了一个专属礼物长相思。感谢大家对小望的爱护比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盏灯,万盏灯 对杨柳情绪的理解并不影响姜望趁机跟他拉近关系。趁他喝得醉醺醺谈好引见海京平的相关事宜。 第二日姜望便在杨柳的陪同下进了海京平的府邸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此后又单独两次去拜访海京平两次都事先购置了新的储物匣。 当然他的动作掩盖在怀岛日渐沸腾的喧嚣里不曾被太多人所关注。 因为近海群岛一年一度的海祭已经开始。 鼎鼎大名的天涯台就在整个弦月岛弯背的正中处也即是弦月岛最外凸、最靠近迷界方向的位置。 这里自然就是这次海祭的主祭地点亦是弦月岛上最高处。 弦月岛、月牙岛、怀岛……无论怎么称呼它都是近海群岛毋庸置疑的核心岛屿。地位几近于一国之都。 那么天涯台就相当于是太庙所在的地方。 整个天涯台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足有千丈方圆。 留在岛屿的这一面是缓坡面向大海的另一面是峭壁。 整体形状像汹涌海浪奔腾至此而戛然凝固。像一朵冻住的巨大浪花。 沧海曾向天涯台涌来而人族修士聚集的人潮也曾向沧海奔涌。以人海撞沧海未曾退缩过。 也有人说天涯台像一只反向高高托举的手掌手臂即是怀岛垂直面海的峭壁。它托举着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们给他们以力量和勇气。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天涯台都是海民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是代表着荣誉和伟大的地方。 哪怕旸谷修士杀力恐怖哪怕齐国国势惊人海祭的主祭地点也只能放在天涯台。 甚至说只有在天涯台进行的海祭才被承认是真的海祭。才被认为真的可以告慰那些战死的英灵。 虽则白天已经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展开但真正的海祭大典在晚上才正式开始。 姜望找杨柳混了一个名额经过喝酒倾诉的那一遭他们现在关系还不错能算得上普通朋友。作为钓海楼真传弟子为姜望在天涯台上安排一个位置自是轻而易举。 当然也不可能是多好的位置。 因为今日整个近海群岛叫得上名号的势力几乎都要派人来天涯台参与大典。当然并不强制毕竟若真有要事? 也不能为一次海祭大典耽误了。但对很多人来说? 能够在四月初四这一天登上天涯台本身即是一种荣誉? 所以大多不会错过。 此时的天涯台? 说一声人满为患并不为过。 姜望刻意低调的结果就是只能混在人堆里? 与一堆素不相识的小宗长老面面相觑。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栖身何岛啊?” “噢? 我云游天下? 不曾在哪处停驻。” 随口敷衍着旁人的寒暄姜望默默观察天涯台上的情况。 此时负责这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钓海楼长老已经尽数出现在天涯台。以海京平为首带着一众精英弟子? 招待各方来客? 杨柳自然也在其中。 而海祭大殿名义上的主持者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却还并未出现。 想来这等大人物只会等到诸事妥当后才现身。 另一方面姜望也看到了一些朋友和熟人。 如代表冰凰岛的李凤尧? 就坐在贵宾位置。她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了无数目光? 但孤冷的气质又叫人不敢多看。 李龙川当然也在一起? 正时不时凑过去跟李凤尧说几句什么。 倒是没见着许象乾。 姜望以目光梭巡了一圈在位置相对稍次的地方找到了照无颜和子舒? 许象乾果然也挤在旁边。而他旁边的晏抚? 显然是被强行拉来作陪。 倒不知迎客的杨柳如果正好遇上他们? 会不会当场哭出来……虽然许象乾也未见得有什么机会但总比宣告出局的杨柳要胜上一筹。 照无颜所坐的位置稍次倒不是说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竟不如石门李氏。而是在海上龙门书院的影响力十分微弱岛上并无一家分院。 近海群岛只排海上的座次不然主持海祭大典的应是齐国礼官才是。 几个朋友来怀岛的消息姜望其实全都知道不过都没有联络。 就像此刻他也只躲在人堆里并不显露行迹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准备也有了相应的觉悟但不打算拖更多人下水了。 再如重玄信亦代表无冬岛出席观礼大概是限于本身的实力所坐的位置与照无颜相差无几。 此外他也看到了田常作为大泽田氏近期在近海群岛的负责人他坐的位置比李凤尧还要靠前这是田氏海上力量的体现。 天色渐晚喧嚣渐浓。 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重要程度类似于陆上人们所过的春节。 整个弦月岛家家户户今日都挂起了灯笼。 这种习俗最初的寓意是为了照亮英灵回家的路让陷在迷界的人族修士亡魂能够找到方向。 岁月经久流传下来在海民们的口耳相传中就变成为了指引迷失海上的亡魂回家。海族与迷界的消息被稍作掩盖倒也更广泛了一些。 从此时的天涯台往回看但见千盏灯万盏灯长明怀岛。 使弦月岛真如月明照耀碧海。 有人说“天上月在夜空水中月在碧海人间月在怀岛。”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感受。 所谓的人间月并不是弦月状得岛屿而是无数生活在这岛屿上、并为之而奋斗的人所有人点亮的灯光汇聚在一起便是一轮人间的月。 此月可以照人心可以定风波可以驱长夜可以慰亡灵。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好像自那天边明月上飞落一人。 其人大袖飘飘如笼清光整个人像是夜空中明月之外的另一个光源。 像星辰坠入人间。 一步出现在高空再一步已落天涯台。 当即便有钓海楼弟子宣道:“崇光真人至!” 他就是钓海楼排序第一的靖海长老地位仅在楼主之下的钓海楼核心人物。 但见此人立在主位那张大椅前面向众人也面向天涯台以外的茫茫海域。 他身高足有八尺身形挺拔面容总也笼着一层光看不真切但无疑是极具威仪的。 整个天涯台上所有人全部起身以示尊重。 而他张开双手往下一压叹道—— “明月仍如昨时光已飞度。不觉……又是四月四。”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座 沧海桑田世间事唯有亘古之日月纵贯时间长河。 崇光真人语带感慨而人们却更多的感受到钓海楼的强势和古老。 毕竟又是四月四还在天涯台还是钓海楼。 在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耀眼的星辰坠落了许多强势的宗门湮灭了。 钓海楼仍在。 也将继续存在。 恰在此时又有一声高宣:“旸谷宣威旗将至!” 旸谷自将主以下设有三旗曰宣威显武镇戎。 宣威旗将杨奉正是三旗将之首也是三旗将里唯一的当世真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足以与崇光真人相提并论。 但见一位披甲将军自海上而来一步一步踩着无形的阶梯踏上天涯台。 他身着金色全甲只头盔由身后一名卫兵捧着 身量亦是高大几近九尺且比崇光真人更见魁梧。长发束得整齐干净面阔且正眸深鼻高很符合那种戏本里常出现的英雄人物形象。 甫一出现便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天涯台面向迷界的一面是空出来的观礼宾客都在两侧。 向岛上内凹最里面的位置自然便是主位。 有一种钓海楼领袖海上群雄一同面对海族的仪式感。 相较于两侧的满满当当主位上却相当空阔只有三张大椅呈“品”字摆放。 崇光真人站在中间的大椅旁并不落座。因为那是钓海楼楼主的位置即使其人未来也为其保有。 另外两张大椅当然只能留给两方势力——决明岛和旸谷。 整个近海群岛能与钓海楼相提并论的只这两家。 而杨奉也毫不迟疑地大步走来与崇光真人点点头便算招呼过一撩裙甲即在左侧大椅上坐下。 那位捧盔的卫兵便立在其人身后默如礁石。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杨奉刚刚落座便又有一声高宣:“决明岛祁真人至!” 祁笑! 决明岛这十年的镇守大将。 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之一的祁家掌九卒之夏尸。 田常端坐不动心中却暗凛。 这一次的祭海大典果然规格不同往常旸谷和决明岛都来了当世真人级别的强者参与必有大事发生。也难怪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动作。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里的姜望并不停留。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出于名声上的考虑钓海楼在海上对此事讳莫如深。但对真正消息贯通近海群岛与齐国的人来说却绝不是秘密。 毕竟钓海楼当时为此事与齐国也有过一番争执。 钓海楼的核心成员与齐国高层自是都知道这事的。 以大泽田氏的力量当然不难察知。 姜望让他帮忙调查杨柳而后与杨柳乃至海京平的接触才是令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姜望来海上到底想做什么? 就如姜望对田安平的谋划充满好奇一样对田常来说姜望这样的人物落子也已经有资格让人动容。 或许有很多人对姜望这个缺乏底蕴的所谓天骄不屑一顾可田常这种亲自交过手的人却绝不会小看于他。 场上各路人马心思各异。 但像祁笑这样的人物是不用理会旁人心思的。 随着宣声远处两个人影飘飞而来。 见时尚远倏忽已至天涯台。 是两个女子。 左侧女子只穿一身利落武服除一枚简单束住长发的玉环浑身上下别无饰物。但她何须饰物?站在那里便是风景凤眸一扫即见风云。 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道不尽的巾帼风光。 除了华英宫主姜无忧更有何人? 右侧那女子容貌并不出色身段也不够高至少不如姜无忧高但她缓步而来整个天涯台上都是对她行礼的声音。 “见过祁真人!” 这位夏尸军的统帅面无表情缓步走上主位甚至都不理会与她招呼的宣威旗将杨奉自顾自地在崇光真人右侧大椅上坐下。 那气势如上点将台俯瞰千军。 祁笑并不爱笑一笑即杀人。 却说姜无忧随祁笑一起走上主位却并不像杨奉的卫兵一样侍立在将军身后。 而是转头看向崇光真人:“天涯台上竟没有孤的座位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先时登场只宣了祁笑的身份很多人都以为她只是祁笑的侍卫或弟子。 不曾想此刻她自报身份向真人问座! 此刻有三位当世真人在主位而姜无忧问座。以她的修为远远不够。但以她的身份又绰绰有余。全看钓海楼方面如何权衡。 “当不至此。” 崇光真人洒然一笑伸手自虚空一抓也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华贵大椅遥遥落下并排在祁笑的座位旁边。“请!” 哪怕是华英宫主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很难对当世真人的客气坦然受之。 姜无忧立即回礼:“有劳真人。” 说罢即潇洒落座。 此是造势第一步。 她说要动用全力来帮助姜望就是真的动用全力。而实施的结果也比预想中更完美。 此刻她在主位与崇光真人并坐就意味着她拥有在海祭大典上与崇光真人平等对话的权力。 这份权力当然是因为她贵不可言的华英宫主身份但放在眼前更是因为祁笑。 祁笑与她同来本身即是一种支持。 祁笑何许人也? 乃是出身于顶级名门东莱祁氏的传奇将领。 在她年轻的时候立志于家主之位与她的亲弟弟、同样是天骄的祁问相争。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 但最后祁老先生选择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而且用一桩大机缘帮祁问提前成就神临让祁问彻底坐稳了家主宝座。 祁笑认为父亲偏心幼子一怒之下与家族决裂。 并在三年之后就同样成就了神临。 斩断祁家的所有关系在军中从头[天籁小说 23txtxyz]开始。 每战当先逢战必克。 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最后更是靠着自己登临了洞真彻彻底底压过继承家主宝座的弟弟。 夏尸军统帅的位置不是祁家分给她的。 而是她自祁问手里亲手夺过来的。 这样的一位强势人物兵家真人能够陪同姜无忧到场已经远远超出了重玄胜和姜望的想象! 第一百二十章 魂归来兮 事情好像变得容易起来。 只要祁笑愿意开口保一个竹碧琼又有何难? 心中激动只起了一瞬便被姜望掐灭。 事情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姜无忧也不至于事先什么口风都不漏。 只消想一想祁笑这样的当世真人决明岛镇守大将有什么可能为了一个钓海楼被废去修为的弟子亲自跑一趟天涯台挑战海祭的规矩? 别说姜望没有这样的面子。便是姜无忧也还差得远。 姜无忧事先不提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不确定祁笑是否能来。 之前有过商议她本来去决明岛是想要运作一番让亲近她的军中将领能够代表决明岛参与此次海祭大典。从而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为竹碧琼说话。 而夏尸军统帅祁笑之前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姜无忧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姜望在此时此刻也无法私下联系。但她端坐主位与真人并坐意态从容。 无论如何超出意料外事情毕竟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姜望在心中迅速做出推断—— 祁笑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亲自跑一趟天涯台那个原因或许与旸谷的杨奉相同。现在大概只有他们那个层面的人能够知晓。 而姜无忧把握住机会凭借自己华英宫主的身份得以与祁笑同行。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成功的借势。 不管天涯台上各方人马都在想什么。 主位上崇光真人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但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既然杨、祁两位将军都已经到了又逢明月高起那么海祭大典正式开始!” 一位高瘦老者走到主位前高喝道:“起乐!” 此人正是姜望所认识的护宗长老海京平负责此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长老之一。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随着他一声唤起。 而后是苍凉的号角声在夜空回荡。 一声急过一声传遍整个弦月岛。 接连九声号角后。 在天涯台上在整个弦月岛上无数人张开了嘴唇发出了歌声。 千千万万的细微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一起变得宏大、浩瀚震撼人心。 那歌声唱道—— “苍苍兮云盖茫茫兮归来。 吾愿执长缨今朝搏怒海。 碎我战甲我何惧? 惜身恤命我何来? 吾有铁骨一身拆解根根擂战鼓。 吾有热血满腔泼洒长空真痛快! 母失我衣子失我怀。 魂归何处?玉碎灵台!” 这首名为《魂归来兮》的悼歌是为了呼唤英灵归来但却以一名战士的视角歌唱。 战士勇斗怒海不惧牺牲。要拆铁骨洒热血将自己的一生都扔在海疆。 可是他真的没有眷恋吗? 他的母亲失去了孩子想要再给孩子缝制衣物却不知交付谁。 他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想要父亲的怀抱却永远不能再要到。 可是可是啊。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必问“我”魂归何处。 “我”就死在这里完全清醒完全自由像玉一样高洁清白地、死在海疆。 一人一家之痛是为了避免万家万户之哀。 普通海民听到的是一家之主与变幻莫测的大海搏斗、讨生活。超凡修士在这首悼歌里看到的却是一代一代的超凡强者战在海疆死在海疆。 背向人族面向沧海。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修为、什么身份。姜望看到身边所有的人都齐齐在唱这首悼歌。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泪流满面。 身处高歌的人群之中他情不自禁地被一种力量所感染。也跟着张开了嗓子跟着和上了曲调。他此前从未听过此歌也从未唱过此歌。但却自然而然的汇入其中。 有一种浩大的力量存在于每个人心底。那是对于“人族”这个身份的认同是对人族共同命运的一种伟大期待。 一曲终焉几乎热泪盈眶。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超凡修士就是这样搏斗在海疆、厮杀在海疆为人族的安危存续而奋战。 与此相比那些个人的恩怨荣辱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都显得多么渺小! 天涯台上一时沉默似乎在场这些超凡修士也全都短暂的陷入某种感动中。 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再次开口:“海祭大典海民盛事!一年一度靖海平波!” 他说的是海祭大典的传统。 普通海民未必能知只知道在海祭这一日大海往往风平浪静。但在场的超凡修士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点。 每年的海祭之日都是人族强者戮力清理海疆的日子。 为迎接英灵回归这一日迷界之中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海族出现。不管是什么海族不管有多强只要在这一日靠近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就会遭到不计成本的疯狂剿杀。 这个规矩就被称为“靖海平波”。 海族当然不可能同意人族的任何决定但随着一年一年的鲜血流下来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传统”。 虽然从未正式承认但在每年的四月初四这一日海族都异常的平静。 这一天也是连年征战的迷界难得的安宁之日。 但所有的超凡修士都应该知道大海不是原本就这样平静的。 海京平立在主位之前面向一众宾客。 高声道:“为迎英灵归来先当扫清陈榻。” “英灵跨海归来之路当以奸佞性命祭之!” 姜望心头一跳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唯有屏息以待。 但听海京平继续道:“此次海祭兹有无赦之罪者四十五人可为血祭!”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左右扫视似是警告那些内心邪恶的奸佞小人口中道:“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好日子是无数先烈以血相争方才赢得。这些人不怀恩、不敬德弃信绝义不当人子!当以极刑告慰英灵!” 他大手一挥:“传祭物!” 咚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 在天涯台正中的位置一块石板慢慢滑开露出方形的洞口和洞口下漫长的石阶来。 哒!哒!哒!哒! 齐整的、踏阶而上的声音。 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甲士两两为一组架着镣铐锁身的囚徒一步一步自那石阶走上天涯台。 …… …… (不装逼了这首《魂归来兮》的悼歌不是随手写的我琢磨了老半天。emmm…… 另外相信大家也发现了本甚斥巨资请人设计了一个新封面喜欢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何而死 囚海狱直接连通天涯台吗? 还是在海祭前一天这些被称为“祭物”的囚犯才被转移到天涯台内部? 姜望不知道答案但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是告诉他想要在押送囚犯的路上救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幸好他没有做此预案。 “兹有罪囚名甄玉百宝阁真传弟子。勾结海族暗输物资卖族求荣罪无可赦当杀!” 一名已经不成人样的囚犯被两名黑胄甲士架上天涯台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直往下滑。 “兹有罪囚名……” 一个一个囚犯被押解上天涯台海京平作为护宗长老亲自宣读“罪状”可见重视程度。 “兹有……” “兹有罪囚名竹碧琼钓海楼碧珠长老座下真传弟子……” 披头散发的竹碧琼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被拖了上来。 她的腿在石阶上碰撞整个人却动也不动一下。 “……违逆师恩不顾同门之情勾结外人谋害本宗长老……” 海京平宣道:“罪无可赦当杀!” 鼓声仍在罪囚无言。 “且慢!” 就在这个时候姜望挤出人群排众而出。 先前与他套近乎的几个小宗长老几乎要惊掉下巴。胆敢在海祭大典上贸然出声这小子好大的胆! 其时天涯台下海潮悠然天涯台上一片肃静。 只有严肃的擂鼓声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庄严的宣声。 天边明月高悬照耀着天涯台上观礼的人们。 在这样神圣而肃穆的氛围里在猎猎海风中有一位少年越众而出。 他的眼睛干净而坚定他的眉峰秀气而利落薄唇微抿直鼻如刀。 他在众所瞩目之中缓步走出坚定、挺拔、一往无前。 在座有名门之后有一宗之主有的手握数岛有的统领大军更有人登临洞真! 但他走到场上来没有一丝畏缩、怯懦。 仿佛他不是在打断海祭过程他不是在挑衅钓海楼的威严他只是在自家的庭院散了个步感叹了一声。 于是鼓声停。 那些黑胄甲士也停下了脚步。押解罪囚上天涯台的过程便暂停在那石阶上。 海京平停下宣声不发一言地看了过来。 不言而威已至。 姜望从容环顾一周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中道:“我有疑问。” 那本来一直低垂着头被半架着的竹碧琼似乎此时才察觉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抬头! 于是看到了姜望。 第一次相见被打破幻术慌慌张张。 第一次交手被缚虎定住金鸡蹬腿。 只是一句承诺便摘胡少孟首级而返。 为靖一方安宁多少天不眠不休。 见他斩猪面破千军战龙面。 也见他为普通人的故事伤感被一条护崽的狗追得到处乱跑。 在她所见识、所听闻的所有人里无人似这般。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却让她有一种无法描述的信赖感。恍惚就像姐姐还在的时候……永远可以相信永远可以依靠。 那一时狱中相见她挣扎着问他会不会再见。 她希望他能来可她又低着头不希望他看见。这种心情矛盾又痛苦。 “你真的……来了。”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出声。 那声音微弱得好像已经被海风所湮灭。 但姜望毕竟是听见了。 “大丈夫生于世言出必践!” 姜望并没有鲁莽地上前去扶起她或者做出别的什么让人误会的动作只是看着竹碧琼给予她信心和力量:“我答应了你要杀胡少孟。所以我杀了胡少孟。我答应过你会再来看你。所以我再来看你!” “够了……足够了……”竹碧琼喃喃地说。 我死了也甘愿。她想。 “好一个言出必践!”海京平在身后打断他们的对话:“但须叫你知言出必践的前提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哪些事情做得到哪些事情做不到不要好夸大言!你可知道扰乱海祭大典该当何罪?” 他往前一步戟指姜望属于神临强者的气势压得姜望不得不运劲才能站稳:“你可知本座可以当场斩你!” 海京平是此次海祭大典的实务负责人又正是他宣罪行祭的流程中可以说此时此刻他可以全权处理天涯台上的事务——在崇光真人开口之前。 他可以直接下令让人把姜望赶走也可以亲自动手把姜望打落天涯台。但同时也可以停下来问一问姜望所来为何。 毫无疑问先前几次的拜访有一定的效果。 尽管他厉声质询态度强硬但其实还是给了姜望辩解的机会。 姜望转身面向海京平面向主位上三位沉默的当世真人不卑不亢:“我并非为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我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体统让海祭大典的光荣持续!” “敢问长老。” 他反而迎着海京平反而往前走:“这天涯台上的祭物可是都犯了无赦之罪吗?”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海京平负手而立神情威严:“若要浪费海祭的时间你最好想想清楚。” “当此肃穆之时面对海疆英灵晚辈怎敢!”姜望高声辩解又深深一礼:“只是吾友竹碧琼确属冤屈不得不伸!” “有冤有屈早在狱前当呈。到这祭典上再说不觉得太晚吗?”海京平直接凌空一巴掌把姜望整个人扇飞:“与我下去!” 他怒斥:“再敢聒噪难逃一死!” 两边看台上许象乾和李龙川几乎是同时站起。但前者被晏抚拉住后者被李凤尧压下。 性子更沉静一些的晏抚和李凤尧显然都看出了什么。 海京平这一巴掌未下死手但也没有留力面对干扰海祭的人这是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教训。 姜望毫无悬念地被扇飞倒地。 他抗拒不了神临强者他也并没有抗拒。 所以他是的的确确受了伤。 他伤得不轻。 但他只是在倒地之后稍缓了缓便爬起来擦着嘴角的血又坚定地走回场内。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一句——难逃一死。 “这位大人!” 他仍旧直面海京平仍然高声:“自来海上我常有听闻。听说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祭的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 “我想问那些英灵为何而战?” “他们战死于海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的同胞不必这样平白死去吗? “我有冤屈怎么不能辩解?公义蒙尘怎么不可伸张!” 他环顾一周直面天涯台上的所有人:“难道可以用无辜之血祭洒英灵归途?” “难道那是英灵所愿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是何人 看着眼前这受了伤却依然站得挺拔的少年听着他的问题他的呐喊。 海京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府中时明明他已经拒绝并且明确表示不会为竹碧琼之事做些什么。 彼时这少年一躬到底哀声恳言:“晚辈只求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听闻齐国年轻一辈又有天骄出世但的确没有想到齐国的天骄会为钓海楼一名已经毫无未来可言的弃徒低头。 那种众所瞩目、备受期待的少年天才低头往往是最难的事情。 为那份年轻的心声而动容他给了这个机会。一个说话的机会而已不算逾矩。 而少年说的这番话语的确振聋发聩。 可惜…… 他掂量了又掂量终究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身后响起的声音令他停下了动作。 “说的不错!” 崇光真人赞道他居高临下看着姜望似乎很有几分赞赏:“直到现在本座还不认识你。你是何人?” 崇光真人既然开口那么天涯台上的所有权力便全归于他。海京平默默地让到一边不再说话。 姜望看着这位面笼辉光的当世真人认真应道:“在下姜望正是竹碧琼道友所勾结的……那个外人。” 满座哗然。人们面面相觑惊异于此人的不知死活。 但对姜望自己来说。 他没有报自己的爵位没有报自己的官品。因为那些东西只能震慑一般的修士。在这天涯台毫无意义。 他反而自揭自短好像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置身在钓海楼的怒火前。 看似自陷死路其实以退为进。 关于他和海宗明之间的纠纷钓海楼早已在与齐国的扯皮中默认了结果。钓海楼并没有理由再因此针对姜望。 而此时来自决明岛的真人祁笑也在场。姜望可以出事但不能因为海宗明一事出事。因为齐国已经在这件事上为姜望背过书了。 所以他自报的这个“身份”反倒是最有机会、最稳妥的选择。 崇光真人笑了。 在钓海楼公开宣布的“罪名”中没有细说竹碧琼勾结谁害死了谁。因为她“勾结”的那个人并未受到追究。说出来平白折了钓海楼颜面。 但这个人此时竟然站出来了。 他大摇大摆出海也就罢了。 他堂而皇之的在怀岛住下来、观礼海祭大典也就罢了。 他居然还胆敢海祭大典上出声抗辩!想要救下竹碧琼! 有趣。 真以为祁笑保得住他? 初生牛犊难道真不怕虎? 崇光真人看着姜望嘴角笑意未消:“后生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可能太年轻有时候言语无状的确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位大人。”姜望回应道:“我在为钓海楼的弟子向钓海楼的长老请求伸冤。” 崇光真人看了看杨奉其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又看了看祁笑其人冷面无波。顺带看了一眼齐君的爱女那位华英宫主其人面容平静心思倒是藏得深。 “心意如何且不说至少说得很漂亮。”崇光真人说着说着忽的笑容没了:“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敢定一个‘冤’字又凭什么身份为钓海楼弟子请求伸冤?” 说到底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实力连在天涯台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让不让他说话全看崇光真人的考量罢了。 这也正是此行的凶险之处。 在惊涛骇浪之中弄舟说起来的确勇敢。但想要搏击风浪还要看大海给不给机会。 崇光真人看样子是不想给机会而姜望也只能沉默。 “本宫以为……有冤必伸有理必言这原是不需要什么资格不需要什么身份的。”姜无忧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与姜望不同她在刚到场的时候就获得了与崇光真人对话的资格所以这一声并不冒昧。 她端坐着英气、从容反问崇光真人:“真人以为呢?” 崇光真人回身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忧一眼。 他没有想到这位华英宫主讨到了说话的机会竟然真的说话。她难道不知钓海楼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在海外的努力远远落后于她其他兄弟吗? 她与这个姜望是什么关系?值得这样为其亲自出头? 还有那个竹碧琼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怎会有这样深的牵扯…… 也不知是不是担心他的威压惊扰了华英宫主祁笑一抬眼便截住了崇光真人的目光:“本将军认为华英宫主言之有理。当然公义所在也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看法而动摇。” 她为姜无忧撑场! “哦是吗?”崇光真人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呵呵。”坐在一旁的旸谷宣威旗将杨奉不知怎的跟着轻笑一声:“反正在我们旸谷向来是赏罚分明便是斩决也不会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满眼看戏的恶趣味也不看崇光真人的脸色只瞧着前方那奄奄一息的可怜囚徒话里有话道:“不过钓海楼如何是钓海楼自己的事情本将军就不好评价啦。” 一时间在场两位真人竟同时发声让姜望说话! 姜无忧是肯定会开口的但祁笑是否会出声尚在两可之间。杨奉则完完全全是意外之喜。当然他未必就真的关心竹碧琼冤不冤或许看钓海楼的戏才是目的所在。 眼看着姜望这边局势大好崇光真人正要说话忽的又有一声从远处响起。 “老身有事禀报!” 一个白发老妪倏忽飞落天涯台拄着龙头拐杖对崇光真人欠身一礼。 崇光真人伸手虚扶:“起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打断了两位真人联手撑场的气势。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位钓海楼的第一长老顺势从姜无忧的问题里脱离只瞧着白发老妪问道:“碧珠急切来此你有何事?” 来者正是竹碧琼的师父碧珠婆婆。 虽然崇光真人看起来比碧珠婆婆年轻许多但只是因为他很早就成就神临肉身不衰罢了。他的真实年纪远在碧珠婆婆之上。 姜望拱手为礼跟着关心了一句:“婆婆。” 碧珠婆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似路人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状告护宗长老海京平持身不正用心不端!主持海祭事务却罔顾海祭的神圣意义私自收受贿赂内外勾结妄图洗罪。且利用职权之便给奸佞小人以妖言惑众的机会!” 石破天惊!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诬 碧珠婆婆这一状告得天涯台上众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钓海楼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实务长老状告护宗长老?罔顾海祭神圣意义?收受贿赂? 唯独奄奄一息的竹碧琼那眼中仅剩的、熹微的光也随着碧珠婆婆的声音黯淡了下来。 自小养大她教她道术培养她成才的婆婆却最想她死。 这种痛苦。 除了她自己谁又能感同身受? 海京平怒不可遏走上来道:“你说什么!” 以他护宗长老的身份毫无疑问是可以压制实务长老一头的。 但碧珠婆婆看也不看他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有足够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在海祭前几天齐国的这位姜望多次出入海京平府邸送上价值不菲的贿赂!” “每次去海京平府邸之前姜望都要在百宝阁买一个新的储物匣各类珍物难计。请问他要那么多储物匣做什么?他买那么多自己用不上的珍材又是做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册账薄:“这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都可以证明!” 百宝阁的账薄可并不容易拿到。尤其这等记录贵重物品交易的更是每个商会的秘中之秘。也不知碧珠婆婆费了多大的工夫花了多少代价。 百宝阁作为近海群岛最大的商会组织生意都能做到临淄去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拿捏的。 由此可见为今日这一遭她准备得多充分。 从一开始让姜望去找海京平就是一个局。她根本没有打算救竹碧琼她要的是拉海京平下水。 “碧珠婆婆!你怎可如此?”姜望表现得像是一个热血上头的莽撞少年怒道:“是你让我去找海长老求情说这样可以帮忙一起救竹碧琼的!” “老身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碧珠婆婆驳斥道:“宗有宗法家有家规。碧琼她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就应当受到惩罚。老身再疼爱她也不会罔顾宗法。我忍着心痛亲手废掉她的修为流着眼泪亲自将她送进囚海狱!难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反倒为她枉法吗?” “你在我面前苦苦哀求与我说想见碧琼最后一面老身心软安排你们见了。只为让碧琼走之前少些遗憾……” 她的声音先是哀伤接着就转为愤怒:“谁知你狼子野心犹然不死!竟然与我钓海楼护宗长老暗中勾结妄图破坏海祭大典!现在竟然还来攀诬反咬我一口?” 她甚至气得有些颤抖:“年纪轻轻怎可坏成这样?” 她看向崇光真人:“崇真人我请求亲自处理此人以自证清白!” 她的愤怒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姜望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心肠歹毒。 而她要亲自处理姜望无非是要达成她这次谋划的目的之一——占有姜望身上让海宗明觊觎的好东西。当然这件事的优先级在斗垮海京平之下。 她比姜望想象的更贪婪。 海京平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冷道:“你身为实务长老应该知道诬告是什么罪。你可想清楚了?” “此时你还要威胁我吗?在第一长老面前依然如此猖狂?” 碧珠婆婆怒声以对又冲着崇光真人道:“碧琼是老身看着长大本性纯良。能有今日犯下大罪应是为奸人所诱。联系到海京平与姜望的勾结老身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海宗明长老之死或许也与其有关!他今日能卖一个海祭大典上的网开一面之前未必就不能……卖一个同宗长老!” 这一番指证直接要将她自己从海宗明事件里摘得干干净净。 但姜望这会已经收敛了怒容变得平静因为他已经听到他想听到的话。 这就足够了。 他直接走近这老妪瞧着她道:“碧珠婆婆我有一事不明。百宝阁的账薄你的确是拿到了手也的确是可以证明我买过那些珍物事实上我也真的买了好几个新的储物匣。但这如何就能证明我贿赂了海京平长老呢?” 如何证明?我亲自明示你去贿赂你也带了礼去最后海京平也的确帮了忙这还用证明吗? 碧珠婆婆在荒谬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妙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掉头。当即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我这里有人证可以证明你去过海京平府上几次什么时候去的去呆了多久!要不要现在请上来?” “人证倒也不必。”姜望一摆手:“我承认我的确去拜访过海京平长老。我也承认我认真地请求他希望他能救一救我罪不至死的朋友竹碧琼。但是他老人家……拒绝我了。” “任由你红口白牙地说?”碧珠婆婆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老身……” 咚! 一颗凤尾缠花珠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条云翳锦。 再接着是清梦纱…… 一样一样的珍物被姜望接连扔在地上摆在所有人面前。 他对着碧珠婆婆伸了伸手:“你不妨对照一下你的账簿看看我买的这些珍物对不对得上号可有少了一件?” “可笑!”他摇了摇头:“我在近海群岛买些特产想要带回齐国赠予亲友。这话到你嘴里过一遍就平白成了贿赂?我放在手里好好的还一件也没送呢怎么就成了贿赂!我贿赂我自己?老虔婆!你说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跨过那些珍物逼近碧珠婆婆:“你还要谎言诈世到几时!” 他和重玄胜从未真正相信过碧珠婆婆。 他的确去了海京平府邸也的确做了请求也的确买了用于贿赂的珍物其中有一些是碧珠婆婆点明海京平所需要的。 可他从未贿赂过海京平。他买的那些珍物从来都好好的在新买的储物匣里好好的在他手上。 而在碧珠婆婆露出狐狸尾巴的此时反手一巴掌就将她打懵! 但碧珠婆婆立刻就尖叫起来:“我身边出了叛徒!” 她反应极快不理会姜望却指着海京平:“好你个海京平早就在我身边布了眼线。探知我今日要来状告你提前就把收受的贿赂还了!反过来陷我老婆子于不义!好好好得很!”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一下就被推翻。换做任何人也要懵上一懵。 但这老太婆反应快得惊人第一时间将水搅浑仍把自己放在受害者角度。她身边是不是真的有海京平的眼线这事一时说不清就永远不能说她诬告了海京平。 海京平怒极反笑:“到这个时候你竟还有话说也真是我小看你了。” 他真是气得发抖咬着牙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不妨叫他……” “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崇光真人出声道。 制止了海京平说出那个名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汹涌 海京平怒不可遏几乎要彻底撕破脸去撕到碧珠婆婆身后的人。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无妄受灾他压根没收半点好处。也只是感念姜望心诚让他说一句话罢了。 他非常清楚这次海祭大典上的事情最终还是崇光真人做主。 但碧珠婆婆一再攀诬以实务长老的身份以下犯上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一盘菜! 他已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但崇光真人一言喝止他也无法再说什么。终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钓海楼的大局胜过他个人荣辱。 而于崇光真人而言。 此时告状的碧珠是第四长老辜怀信一系的人已死的海宗明是第二长老秦贞派系的人。 至于被告的海京平旁人或许不知却瞒不过他。其人与第三长老徐向挽在很多事情上都早有默契。总之这几个各有背景且没有一个属于他这一系。 这些人背后的权力斗争他不想管也不必管。 钓海楼再大资源也非无穷竞争是不可避免的。巅峰外楼那么多晋升神临的机缘出现时谁去?谁不能去?这些都需要争。 一个正常、健康的体系里也少不了竞争。 只是要看场合要有分寸。 在平日大可以冷眼旁观但在此时的天涯台却不好让旸谷和决明岛的人看太多笑话。 不是说钓海楼内部不能有斗争但是烈度须有控制在护宗长老这个层面就是极限了。 涉及靖海长老就叫过火。 作为在场的钓海楼最高层崇光真人必须要拿出态度来。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海京平与碧珠婆婆眼神并不凌厉但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警告:“今天是祭海之日不论做什么、想什么须得分清主次。你们之间的问题事后再议。” 海京平纵有不满也只能先行压下。 而对碧珠婆婆来说她的派系第一目的是击倒海京平打压第三长老徐向挽的派系力量。她的个人第一目的却是趁机为自己攫取足够的好处。至于这好处从谁身上要倒是其次。 海京平和姜望既然保持了足够的谨慎叫她未有拿到受贿的证据那么当场斗垮海京平已经是不可能甚至于她要因为诬告承担责任。不过拖延到海祭之后她多的是法子解决。 此时崇光真人出面阻止她正好顺势收手。 “谨遵真人之命。”碧珠婆婆恭顺表态但紧接着就道:“海长老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说。这个扰乱海祭大典的小贼却切不可放过。老身在此表个态国有其法宗有其规老身的弟子竹碧琼身犯不赦之罪形神俱灭也是应当。老身……绝不手软!且这事她自己早已认罪铁证如山辩无可辩怎能为区区一个齐国来的毛头小子就耽误海祭时间?” “若这个也喊冤那个也喊冤。四十五个囚犯一个个喊下来咱们海祭大典还要继续吗?” 最后她对崇光真人一礼:“请准许老身出手为钓海楼擒下此小贼自证忠诚一洗身上脏污!” 眼看着在这天涯台海京平身上的收获已经泡汤姜望身上的收获她却不想放过。 姜望虽然成功反杀海宗明但没有谁会认为是他独力完成的。毕竟一境内府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谁都看得清楚。 齐国方面当然是宣扬姜望天骄之姿越级斩杀强敌。钓海楼方面却普遍认为是齐国在得知海宗明的行踪后派出强者为姜望保驾护航。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也有着对付姜望的绝对自信。视拿下姜望为探囊取物所以才一再的要求亲自出手就是怕旁人分润了姜望身上的某种好处。 再如何被称许为天骄没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也只能被玩弄于指掌。只能匍匐于地等待裁决! 崇光真人不置可否只看向姜望道:“姜望是叫姜望对吗?今日已经够闹腾了令本座心烦意乱。你现在退下去不追究你扰乱海祭之罪。” 碧珠婆婆说得慷慨激昂他却并不理会。或许是为了敲打一番碧珠婆婆背后的人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考虑杨奉和祁笑的想法。 他们之前才发声支持姜望说话若钓海楼转手就把姜望打杀颇有打脸的嫌疑却叫两位真人如何自处? 钓海楼再强也没有必要折辱当世真人。 而直接让姜望闭嘴既能堵住两位真人之口又能迅速了结此事。 待之后结束了祭海大典在这近海群岛是非黑白不还是钓海楼说了算么? 但是这个道理姜望亦懂。 不然他为什么直到今天直到近海群岛各方势力齐聚的时候才开口为竹碧琼翻案? 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想找个人递话门都不知朝哪边开更别说试图翻案。哪怕找到如山铁证也很难掀起波澜。 而在此之后竹碧琼都没了翻不翻案还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他执意要选择今天而是今天的确是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时机。 “真人还请明鉴。”姜望恭恭敬敬不失礼数:“姜望今日之行止非是狷狂更不是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神圣意义!” 崇光真人看着他:“看来你今日是铁了心。” 一位真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人们未必都能知道但都可以猜[乡村小说 xiangcun7]想得到。 可人们也同时看到姜望依然挺直了脊梁 他端正坦然地与崇光真人对视:“非是心坚如铁而是义之所在不得不往。姜望虽然不才但也不忍叫英灵蒙羞!” 碧珠婆婆在一旁恼道:“真人何等尊贵何必在这贼胚身上浪费唇舌?不如就让老身来……” 她来来回回的就是要仗着修为对付姜望。 “崇真人!”主位上端坐的姜无忧一撑扶手站起身来:“你们钓海楼的下人好像不太懂事。本宫怎么听着她要做您的主?” 实务长老虽然被视为下位长老但也绝不是“下人”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你!”碧珠婆婆怒极。 崇光真人一抬手止住她出声回头看向姜无忧:“华英宫主三番两次为此人说话可见器重。但这海祭大典非是我钓海楼一家之事。一家可耽能耽万家否?如真有什么内情等海祭结束再讨论不迟。” “正本清源决明岛可不觉得是耽误。”祁笑冷不丁说道。 崇光真人与她对视她端坐不动面无表情。 这种真人之间对峙的压力叫人攥紧了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 全场陷入窒息般的死寂中。 这片死寂被一个似乎莽撞的声音打破。 “我许象乾!也不觉得被耽误了!”两侧人群里兀地站起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但见他高声昂扬说不出的慷慨:“凡正义所在休说一时便以一世来争也是应当!” 以他坐的位置以他的修为应该并没有说话的资格。也不知天涯台上今日何来的这些莽撞人。 有人低声问:“他是谁?” “青崖书院许象乾!”不等人们交头接耳出答案许象乾已经自报家门:“这是家师墨琊教我的道理!” 这份人情欠大了。姜望心想。 在这种场合搬出他的师父搬出青崖书院可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大儒亲传弟子的身份许高额至少在此时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青崖书院! 而他一定未在事前得到许可事后也必然会受到惩罚。不然书院弟子那么多人人都可鸡毛当令箭书院名声早就扫地。 几乎是许象乾的声音刚落地又有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站起。 但见他额缠玉带剑眉朗目声如金石:“不赦之罪若有疑处当然要说清楚为好。耽误一点时间又何妨?英灵回归之路不可有冤血!” 在他旁边的绝美女子并未起身也不见如何激动只用霜冷的声音补充道:“这是冰凰岛的意见。” 如果说许象乾只是假扯虎皮。 那么李凤尧和李龙川姐弟是完全可以代表冰凰岛完全能够代表石门李氏的。这一番发声的重量沉甸之极。 就在许象乾旁边沉静内敛的晏抚起身拱手温文有礼:“我晏抚仅代表个人不吝惜这点时间。还请崇真人肃清阴祟还天涯台一个明月皎皎!!” 他做不了晏家的主也做不来许象乾那样先斩后奏的事情。但他至少可以代表他自己提供一份支持。 田常简简单单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霸角岛相信正义。” 又简简单单地坐下。 话说得简单分量绝不简单。 霸角岛是大泽田氏在海外的根基所在与崇驾岛同为田氏掌握的两座岛屿之一。 大泽田氏在近海群岛的分量也是强过石门李氏的。 “我们龙门书院……唔!” 子舒刚刚跳将起来就被旁边的照无颜一把捂住嘴。 但这姑娘声已出了半截照无颜只好接道:“龙门书院弟子照无颜、子舒都相信钓海楼会妥当处理此事。也谨代表我们个人期待一个好结果。” 这话有些不偏不倚但在此时出声本身已是表明了立场。 许象乾感动地看了照无颜一眼若不是此时人多真想要立刻与她执手相看。多体贴的女子!多么深爱着他!别看平日不假辞色关键时刻却还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他!支持他的朋友! 恍惚间许象乾几乎一时都忘了与他并称赶马山双骄的姜青羊还在场内求一个机会。 早就得到吩咐的重玄信当然不会在此时落后。 虽然他实力不怎么样也不见什么气势但起身的动作最大几乎是一跃而起扯着嗓子道:“无冬岛愿求正义不惜时间!” 他好激动! 能在天涯台上发声一生能有几回? 什么宗主真人全要听他说话!太霸气了! 他早已承认姜望的天资在亲眼目睹武一愈轻松成擒之后更认定姜望未来一定可以成长为一方强者。但没想到姜望不仅天赋惊人人脉也这么广! 好家伙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顶级名门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还有四大书院里的另一家龙门书院再加上咱们重玄家这是要横行天下啊? 天下虽大哪里去不得? 这些势力里一家一姓或许在海上都可以不被钓海楼看在眼里。但是加起来的声音绝对不允许被忽视!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无法漠然视之。 但他甚至是笑了起来且还有闲心看了一眼杨奉:“不知杨兄怎么看待此事呢?” 旸谷的宣威旗将笑了笑:“我听大家的。” 先时无甚波澜他出言讽刺。此刻群情汹涌他反倒不肯争做出头鸟。牢牢掌握着分寸与钓海楼正面抗衡毕竟非智将所为。 崇光真人依旧淡然仿佛眼前这近乎逼宫的一幕并未带给他任何影响。 可他毕竟转了回来看向姜望:“好了少年郎。你现在有机会陈述你的所谓‘冤情’了。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证据……” 他轻笑道:“虽然不忍见天骄凋零但祭海大典的延误必须有人负责。” 言下之意即是——你会死的。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漠然视之只把眼前的事情当成一幕颇为有趣的戏剧甚至可以欣赏一下这个少年天才。 那么在被逼得让步的此时——哪怕这种让步如此微不足道——他也已经动了杀机。 这是来自一位当世真人的杀机。 姜望一直不吭声。 但那些沉甸甸的情谊他一分也未错过。 救竹碧琼难不难? 太难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说话的机会就要先百般讨好碧珠婆婆再苦苦哀求海京平。即便如此也要上来就受一掌吐过血才能说话。 这只是开口。 要想完整的把话说完还需要崇光真人点头。 可他连崇光真人家的门开在哪里都找不着根本没有求见的资格。 他与崇光真人之间完全没有交易的可能因为双方压根都不对等。 重玄胜反其道而行想出以舆论压力倒逼崇光真人的法子堪称胆大包天。 按照重玄胜的计划是让姜无忧发声支持姜望而后是大泽田氏撑场。(姜望事先与田常已经谈好田常也不知以什么由头得到了田安平的支持。) 这两个有分量的声音是前奏。 重玄胜早收买了一些小宗小派的长老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说一两句话。不用与钓海楼作对只是表达一下渴求公义的“民意”只要一个真相。 钓海楼自诩为近海群岛之主不可能公然践踏民意。 如此才可以为姜望争取到把话说完整的机会。 但没想到青崖书院石门李氏、贝郡晏家甚至还有刚认识没多久的龙门书院弟子也都愿意为姜望说话。以至于重玄胜收买的那些小宗长老根本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因为舆论已经形成。 钓海楼当然可以无视这些声音甚至可以马上组织起更多的声音将舆论打乱。只要钓海楼随便暗示一下多的是人扑上来说话。但刚才这一幕已经留在这里不可能被遗忘。 用作海祭祭品的罪囚是有疑虑的。这一点不会被人忘却。 而且这些人这些声音汇聚到一起所代表的力量谁又能真正的无视呢? 看吧。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整个海上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现在也必须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听姜望说一说他早该说出口的话。 哪怕其人的态度并不客气带着威胁。但叫真人让步已是何其艰难! 姜望并没有因为崇光真人的让步而变得骄狂起来他的态度依然端正、甚至可以称得上谦卑。 “晚辈哪来的胆子没有证据就敢胡乱说话?”他对崇光真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慢慢直起腰转头看向碧珠婆婆:“其实方才你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碧珠婆婆暗自心惊在那些名门之后一个个站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事情好像开始脱离掌控。姜望远比她想象的更有能量她已经最大限度认可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出声的这么多人……这意味着她的预案或许远不足够。 失算的后果是可怕的尤其是深藏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的她。 但从她的面上没人可以找到半点慌乱。 她活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一件事很多时候人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败给自己的慌张! 所以她不仅不见慌乱反而冷哼一声气势咄咄:“老身哪句话说得不对?天理昭昭你这狼子……” “竹碧琼本性纯良。能有今日是为奸人所诱!”姜望猛地提高音量打断她:“你这话说得没错!” “但那奸人不是海京平长老更不是远在内陆、根本联系不上的我。” 他第一次用如此锋利的眼神狠狠盯着面前这白发老太声如截铁:“而是你这个老虔婆!” …… …… …… (两更并一更所以晚上无更咯。明天见~)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日果 姜望的这个指责一出来众人皆惊。 质询海京平引导竹碧琼犯下大罪的碧珠婆婆反倒是那个引导竹碧琼的人? “你失心疯了吧!在这胡言乱语!”碧珠婆婆也是一副怒极的表情:“我无儿无女视素瑶、碧琼为己出怀岛谁人不知?我将她们姐妹一手抚养大不管多忙也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她们道术我会害她们?” “瑶儿不幸失落天府秘境。我只剩一个琼儿!” 她惨笑指了指姜望又指了指海京平:“可你你们!” 她表情狰狞:“你们这些人见不得良善见不得我老婆子好过。碧琼那般纯良你们却诱她误入歧途以致今日之果!” 她又哭又笑:“门规如山我不能违。老婆子亲手废的她亲自送她进囚海狱老婆子这颗心全部碎了!”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姜望和海京平:“老婆子恨不得生啖你们肉活喝你们的血今世与你们不死不休来世也与你们为仇!” 让哪个人来看她也是真情流露。 场上众人除却真正了解姜望的那几个大部分人瞧着姜望的眼神不免不善了起来。 姜望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想起在驼峰山的那一夜来。 彼时的海宗明为了骗他出来也是当场表演了一段怀念亡妻的戏码感人肺腑。 这两个人不愧是老对手。 但此时碧珠婆婆的这番动情与之相较还是要胜过几分。 并且在这个时候她还不忘继续把海京平拖下水。这种行止背后是深入骨髓的贪婪。她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掠夺一切能掠夺的。 姜望仿佛在她背后看到一张血盆巨口。而交错的利齿之后是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 “呵。”姜望摇摇头。 他不再与这老虔婆演戏不管其人如何在那里卖惨博同情他反而用一种异常冷酷的语调说道:“我想请问崇真人也请问钓海楼里所有认识竹碧琼的朋友就凭竹碧琼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海宗明动向?她如何能够察觉海宗明的杀意怎么知道海宗明要去追杀我?这种程度的机密是竹碧琼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所能察知的吗?” “所以我说当中有奸人作祟!”碧珠婆婆立即道:“或是你们齐人为了抹除你这天骄前路的隐患。或是我们钓海楼内部……” 她怨恨地看了一眼海京平:“有人要排除异己!” 海京平牢记崇光真人的吩咐不扩大矛盾因而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声道:“那个奸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哈!”碧珠婆婆就等这句话立即掷地有声道:“琼儿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问一问!” 她缓步走到奄奄一息的竹碧琼身前半蹲下来轻轻捧起竹碧琼的脸放缓了声音:“好孩子你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去报信让你去害海宗明长老的吗?” 此时的竹碧琼衰弱得眼睛都难睁开但眼角……有血流出。 流干了泪而泣血。 她是一个爱哭的人。在姐姐竹素瑶死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 哪里吃得了苦哪里受得了修为尽废的痛楚? 更决计无法承受……碧珠婆婆想她去死的事实。 她流着血泪无比伤悲但还是挣扎说:“是我……自己。” “好孩子……”碧珠婆婆用颤抖的枯瘦手掌为她拭去血泪哭着道:“在这种时候你还要为那负心汉隐瞒。”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们看向场中姜望的目光顿时变了。 姜望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来救竹碧琼竹碧琼为什么没有供出任何一个“同谋者”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而碧珠婆婆在众皆哗然的时候顺势一把抱住竹碧琼挡住了她微弱的摇头。 “你太狠心了。” 姜望握剑的手指骨发白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剑的冲动但毕竟忍住了:“在这种时候你还要利用她。你还忍心利用她!” 碧珠婆婆抱着竹碧琼猛地回头:“姓姜的贼胚!如果你还念那么一点旧情就不要再让她受苦让她早得痛快!” 她是在用折腾竹碧琼来逼姜望就范。 在她看来陷入情爱中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傻子。愚不可及傻得可怜。 一旦姜望无法忍受竹碧琼的煎熬就会坠入她的罗网中。 “真正在乎她的人只想她活着!”姜望咬着道他不去看竹碧琼而面向天涯台主位:“诸位也都看到了竹碧琼道友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愿说谎。”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说话更具条理、更清晰:“在座都是聪明人不妨想一想要想让这傻姑娘做点什么需要直接命令她吗?只要充分了解她的性格告诉她一点你想要让她知道的情报她就会主动的去做那件事。而又恰恰是谁最了解她呢?” “我养了她二十年!我难道是为了送她去死?”碧珠婆婆终于放开了竹碧琼返身重新面对姜望语带哽咽:“二十年来她都平安快乐。而你才认识了碧琼多久就让她沦落至此!” 姜望不跟她废话直接对崇光真人道:“我想请几个朋友上来为我作证!” 他不与老太婆争夺观者同情因为在证据面前那些同情站不住脚。 碧珠婆婆自然不肯:“天涯台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姜望冷声道:“我的朋友姓重玄单名一个胜字。是重玄家嫡子家主位置的第一继承人。重玄家海上有两岛无冬、崇驾!不知可有资格?” 崇光真人未见喜怒只道:“宣。” “另外。”姜望又道:“还要请上有夏岛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重玄胜一直没有出现就是在暗中与五仙门谈判。五仙门毕竟倚仗碧珠婆婆多年要割裂对立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但重玄胜最终还是赶在海祭大典之前谈拢了全部条件帮他们做下决定。而在今日以碧珠婆婆这手拿把攥的麾下势力送她一程! 碧珠婆婆如遭雷殛一直以来情绪都很饱满的她明显愣了一愣。对久经风浪的她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崇光真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这碧珠长老已被捉住软肋? 面上却只淡淡道:“有什么人证都请上来吧。” “怎劳崇真人一个‘请’字?” 这声音有些低沉。 随着声音飞落天涯台[百度小说 tomtxt]的是一个五官端正但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便服两手空空瞧来无甚亮眼。 但肥胖的重玄胜、身披重甲的十四乃至于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全都站在他身后。 因为他是博望侯的第四子无冬岛之主重玄明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昨日因 重玄胜之所以请来重玄明河出面就是为了上天涯台。 如果姜望争取不到证人上天涯台的准许。 凭借重玄明河无冬岛主的身份也可以随时随地上天涯台观礼带几个人再容易不过。 可以说方方面面这胖子都考虑到了。 对于重玄明河的到来崇光真人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态度倒是看了重玄胜几眼:“你是浮图之子?” “晚辈重玄胜家祖讳云波。”重玄胜并不否认但也不愿提及他的父亲只礼道:“见过崇真人。” 崇光真人没有再就此说些什么而是看回姜望:“你要请的人已经来了最好你真能证明自己。” “请崇真人拭目以待。” 姜望环看左右:“我想先问钓海楼的诸位一个问题。诸位是否知道海宗明为何要千里迢迢去杀我?” 无人回应。 并不是没人知道答案而是没人理他。 姜望不见尴尬直接点名道:“柳兄知否?” “鄙姓杨。”杨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才道:“或是私仇。” “杨兄说得正是!”姜望解说道:“我与海宗明的恩怨就在于我杀了他的弟子胡少孟!那诸位又有谁知道胡少孟做了什么?” 他环顾一圈仍然只能看着杨柳:“杨兄你说呢?” 杨柳心里已经骂开了。内陆这些人真不是东西! 一个高额头抢他的心上人手段极其卑劣。 一个姜望总揪着他问问题倒好像他杨某人吃里扒外跟他们是一伙似的。 他必须表现出一点态度故不满道:“胡少孟死后仍因此事除名钓海楼内部人尽皆知你又何必废话?” “毕竟是低辈弟子之间的事情我担心崇真人日理万机忽略了。”姜望大略解释道:“胡少孟玩弄碧珠婆婆弟子竹素瑶的感情在先暗中坏其修行在后直接导致了竹素瑶失落天府秘境尸骨不存。此事钓海楼内部已有公论。” 他又问:“我想请问在座各位。竹碧琼作为竹素瑶唯一的妹妹杀胡少孟应该不应该?” “该杀!”却是姜无忧出声无人回应她来张目:“负心薄幸寡廉鲜耻之徒就该杀之而后快!” 晏抚默默地挪了挪屁股总感觉椅子不是很舒服。 “仇家是该杀。可是呢……”姜望才不管是谁接的话顺势就道:“不是对手怎么办?” 这回他自问自答:“因而竹道友找到了我请我帮她杀死胡少孟为她姐姐报仇。而我履诺而行亲手为她摘下负心狗贼胡少孟的头颅!此事情理皆在胡少孟当死无怨。” “我仍要问诸位我于竹碧琼是否有恩情?知恩是否当报?” “当她得知海宗明想要杀我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逃走这事合不合情理?是不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正常人、会做出的正常选择?” 姜望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片沉默。 胡少孟该死已是公论海宗明还因为胡少孟的事情去杀姜望本就不对。被杀了……其实也算活该。 只是没有几个人敢当着钓海楼的面这样说罢了。 “结果就是海长老死了。”崇光真人说道:“不管竹碧琼是出于什么原因报信她罔顾同门之情直接导致了海长老的死亡罪责难逃。” “我不否认真人。但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姜望侃侃而谈:“我想请问真人请问在座的诸位。假如你们是竹碧琼你们想办法传消息给我的时候你们想到的是什么?” “彼时我出国办案离了齐境身边既无朋友又无上官。你们会觉得才开一府的我能够杀死四境外楼的海宗明长老吗?在你们的常识里在你们的判断中这件事情可以成立吗?如果你们都觉得不可能修为远低于各位的竹碧琼更想不到。” “所以!”姜望问道:“竹碧琼想办法传信是希望她的朋友逃走呢还是希望海宗明死?答案显而易见!谁会把杀心寄付在一个不可能的事情里?” “故竹碧琼传递消息的本意并未有杀害本宗长老之心有的只是拳拳爱护朋友之切。竹碧琼仍然有罪但或许……罪不至死!” “狡辩之词。”崇光真人第一时间找到这番话的漏洞淡声道:“你这话并不成立你能够调动的资源本座今日已见识到了。今天为你撑场的无论哪家都可以轻松帮你杀死海长老。这如何能算杀心寄付不可能之事?” “真人明鉴。”姜望再次行礼他今天行的礼比他过去几个月都要多。 但人在天涯台不可能不对钓海楼低头。而且对当世真人行礼也绝不算折辱。 他伸手一引指向暗哑无声的竹碧琼。 修为全废又受过折磨的她脱离了囚海狱的环境在这天涯台上又添伤心几乎已经是失去了意识。 但不知为何她还在极其细微地……摇头! 她在否定碧珠婆婆之前的话! 她在用仅剩的意念表达她与姜望之间清清白白不是碧珠婆婆所说的那种关系姜望也不是碧珠婆婆口中阴狠歹毒的负心汉! 姜望深吸一口气绷住了情绪慢慢说道:“囚海狱里的光景钓海楼的诸位比我清楚。竹碧琼这样的傻姑娘有什么秘密能瞒过诸位呢?诸位钓海楼的大老爷当真不知道竹碧琼对我的了解有多局限吗?她真的知道我能够调动杀死海宗明的力量吗?” 无须别的证据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的确在囚海狱里回答了一切而钓海楼方面也的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因为竹碧琼对姜望的实力和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姜望真正在齐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是离开青羊镇之后的事情。她后来知晓姜望成了天骄但未必能知道姜望有什么人脉。 “虽则如此。”崇光真人道:“宗法自有其规。论迹不论心竹碧琼已是有罪。至于罪是否当死你说了不算。” “当然我非常尊重钓海楼。这是一个伟大的宗门有光荣的传统。” 姜望先表示认可、恭敬然后才道:“但我如果说那针对海宗明的杀意另有其人呢?竹碧琼之所以会想办法给我传信是受人引导呢?论心她无杀意论迹她受引导那她还应该是死罪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竹碧琼一眼请求道:“还请真人吩咐一声在真相大白之前竹碧琼不宜死去。” 实在是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已经太差几乎是只吊着一口气在。 姜望的要求并未逾越本分。 崇光真人手掌微按一道水光便透进竹碧琼体内。他当然不可能出手救治竹碧琼但保证竹碧琼在真相大白之前活着也是应有之理。 竹碧琼睁开眼睛短暂恢复了清醒。 而她只看到那个说来看她真来看她的姜道友正气势汹汹地与碧珠婆婆对峙。 好像从小到大很多次那个张开双臂站在她前面的背影…… 像姐姐一样保护着她。 声音不似姐姐那样温柔但更有力。更激越:“老虔婆!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且拔一毛 “笑话!黄口小儿在这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真以为善恶无报吗?” 碧珠婆婆只在姜望叫出五仙门门主与长老时愣了短暂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 此时的表情更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先不与姜望辩驳却看向重玄明河:“重玄先生重玄家英雄辈出我们海民也是敬佩的。何故妄信小人今日为虎作伥?” 她语含关心:“鄙宗弟子去无冬岛请人的时候您原本说不来观礼使小辈代行。这会儿却突然前来如此令行反复不知岛上事务可曾安排妥当?” 她声音轻缓似是带着提醒:“境内安否?” 重玄胜在这个瞬间眼睛骤然眯起! 他发现他算漏了一件事。他低估了碧珠婆婆或者说低估了碧珠婆婆所代表的钓海楼那一系力量低估了他们的野心! 在此之前她对姜望表现和善送姜望玉佩无条件帮姜望探望竹碧琼……可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竹碧琼是她从小养到大她也说放弃就放弃。这样一个老太婆怎么会对姜望那么好心? 她不要姜望的元石只能说明她想要的比姜望能给的元石更多。 重玄胜认为碧珠婆婆有构陷海京平的可能因此建议姜望听碧珠婆婆的话而行但又不能全听。 最后将计就计果然反将碧珠婆婆一军打破了碧珠婆婆苦心营造的局面。 但是碧珠婆婆想要的仅仅是如此吗?她身后的那股势力仅仅是要针对海京平而已? 老实说在构陷海京平一事上姜望未必能够提供太大的价值因为他的“贿赂”未必能够成功。 而真正让碧珠婆婆大费周章的理由只能是十拿九稳的收获。 那个收获……是重玄家的岛屿! 她赌的是姜望一定会拼尽全力救竹碧琼所以一定会拉上重玄家。而重玄家在海外最有分量的人物无非就是重玄明河。 她如果笃定了重玄家控制岛屿此时的空虚她身后的那股势力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侵夺重玄家控制下的某一座岛屿这绝对是碧珠婆婆能够通过姜望救人这件事攫取到的最大好处。 重玄胜没料到她这么敢想! 现在的问题在于碧珠婆婆本不必点破这件事直接等着重玄家控制岛屿出事的消息即可。 她之所以点出来无非是逼迫重玄明河回去救援。 重玄明河一走五仙门的许芝兰和范清清又真的还有胆子作证吗? 连重玄胜的亲叔叔都被逼走了重玄家自己的岛都保不住还能保住她们?无论重玄胜私下里跟她们有什么承诺又真的能作数吗? 这是碧珠婆婆破局的一步! 因为她知道许芝兰和范清清一旦开口说些什么对她就非常不利。 夺岛是她身后整个派系的利益当然她作为首倡者能够享受最丰厚的收获。但此时在天涯台上的问责是她个人的利益相关。 此时自救才是最重要为此她不惜让夺岛的事情出现风险。 旁观者很难理解碧珠婆婆轻声细语的一番里藏着怎样的心机与交锋。 但重玄明河显然是听懂了。 他也明显有了犹豫。 “叔父。”重玄胜动念之间想明白一切出声笑道:“咱们重玄家经营无冬岛那么多年当不至离了你不行吧?” 他是在问重玄明河无冬岛有没有可能出事。 “这倒不会。”重玄明河说。 无论碧珠婆婆背后那一系力量将动用什么手段总不至于堂而皇之地强攻无冬岛那相当于代表钓海楼对齐国宣战。 而用一些偏门的办法以重玄家在无冬岛上这么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事。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 重玄胜又问:“区区一个只剩九年经营权利的崇驾岛咱们重玄家损失得起吗?” 他的态度无比坚决哪怕丢掉崇驾岛也一定要支持姜望! 无冬岛不会出事那么出事的显然只可能是崇驾岛。这座岛屿是重玄家与田家交换得来本身只有十年的经营权力不可能在岛屿的防护上下太多血本也因此不足够抵御此时的风险。 重玄胜的这个问题既是在彰显重玄家的实力。其实也是在隐隐提醒重玄明河别忘了崇驾岛的十年是谁的功劳换来的…… 重玄明河心底的真实想法无人得知但面上笑了:“拔九牛之一毛于主家何伤?” 这当然是在吹嘘重玄家再怎么家大业大海上的一座岛屿也不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此时正需要此等气势。 “听到我叔父的话了吗?”重玄胜瞧着碧珠婆婆眯缝的小眼睛里是迫人的寒意:“岛内安不安的就不劳您费心。不如您多担心一下自己怎么熬过这一关。” “姜望!”他喊道:“都在等你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姜望出声道:“引导弟子传递消息间接谋害同宗长老。这条罪名不知当不当死!” 他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碧珠婆婆的意思但是在注意到重玄胜的脸色之后也立刻就有了联想。 只是他不能做重玄家的主也没有办法强求重玄胜牺牲太多彼时只能沉默。 不过现在重玄胜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是更无犹疑。 就如之前在星河亭与重玄胜所说的那样他已有了……让重玄胜海上影响力全部泡汤的觉悟。 “诸位!”姜望拱手一圈:“我不知道在座有几人知晓有夏岛上五仙门与怒鲸帮相争的事情。想来知道的人不少!好叫大家知晓五仙门背后是碧珠婆婆怒鲸帮背后是海宗明!” “在去年的时候碧珠婆婆曾安排下来两件事一让五仙门扩收门徒广纳人才。二让五仙门升级与怒鲸帮之间的摩擦。我想请问诸位这两件事是为什么做准备?巧合的是碧珠婆婆下命令的时间刚好是海宗明离宗不久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他会死!” “何以碧珠婆婆能够未雨绸缪?何以海宗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做好侵占对方基业的准备?难道不怕海宗明的报复吗?” “因为她知道海宗明会出事!甚至于海宗明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她一手安排!” 满座哗然!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那真的是已经再明显不过。 只要五仙门能够证明这件事碧珠婆婆就无可辩驳。而这太容易证明了…… 竹碧琼抬着头用虚弱的眼睛看向碧珠婆婆。但对方只留给她一个苍老的背影。 姜望环顾左右在这天涯台做最后的陈词:“像竹碧琼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何逃得过碧珠这等积年老妖婆的手心!她对从小养大她的师父没有任何戒心!一点点暗示一点点引导她就会急得不得了任其摆布。她不过是她师父手里随意操控的傀儡又真该承担海宗明之死的责任吗?” “崇真人。”姜望对崇光真人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都可以作证!五仙门有所行动的时间也有迹可查!请明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体面 崇光真人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许芝兰与范清清。 碧珠婆婆也跟着投去阴狠的眼神。 但许芝兰和范清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把碧珠婆婆得罪狠了重玄家又态度那般强硬连崇驾岛也舍得……她们不可能两头挨打故也不存在回头的余地了。 “五仙门上下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许芝兰缓缓说道:“碧珠长老的确提前就有布置命我们积蓄实力、扩大矛盾、等待机会。我问过她贸然起衅是否会招致报复。她只说……她自有安排。” 崇光真人笑了。 他是知道的从姜望信誓旦旦的出场他就知道应该是真有证据。不然如此一位少年天骄不至于飞蛾扑火。 他一直阻止不是为了保全碧珠婆婆而是为了钓海楼的颜面。 但是姜望他们鼓噪舆论把这件事上升到海祭的公义高度上来他也不能再无视——被倒逼让步这亦是他动怒的原因。 可仍然没有想到碧珠婆婆做得如此不干净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掌控不稳。 他笑着问碧珠婆婆:“碧珠你有什么安排啊[笔趣阁 xbqg5200co]?” 这话轻声细语但碧珠婆婆如坠冰窖。她已经感受到了冷漠。 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仍强撑着道:“老身只是对五仙门有信心在有夏岛经营了那么久厚积薄发……彼时并不知海长老会出事。” “崇真人在下还有人证可以证明竹碧琼所知的消息完全来自于碧珠长老。”姜望乘胜追击再次加注。“只不过在他出来之前还请真人先恕他无罪。因为他是钓海楼的人检举此事只是出于公义但又恐损了宗门利益。” 这完全是场面话在这种时候出面检举碧珠婆婆的要么是有生死大仇要么就是内奸。在此时的天涯台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等同于背叛钓海楼。 事实上姜望要请的那位证人正是后者是华英宫潜伏进钓海楼的暗子。 这颗暗子甚至都不是姜无忧布下的而出自齐帝分配给华英宫的一部分力量。 “不妨叫其人出来。”崇光真人极有气度地道:“维护公义就是维护本宗利益又何罪之有?” 站在钓海楼的角度他当然只能这么说。 姜望于是一拱手:“陆先生有劳了!” 自钓海楼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长衫、气质很像账房先生的中年男子。步子很慢但没有退缩。 碧珠婆婆的表情很阴冷:“陆庶务使值得吗?” 庶务使是钓海楼实务长老之下的职务。像陈治涛那样的钓海楼未来核心目前也只不过挂了一个庶务使的职务在身上。 这样的人物再熬个几十年是有机会做实务长老的。价值难以估量。 而他今日一站出来在钓海楼多年的潜伏就全部白费再也混不下去。 姜无忧说要调动所有资源帮助姜望就是真的不遗余力连这种暗子都舍得动用。 虽然说这种暗子长久潜伏就是为了动用的一日。但仍不免叫人疑惑为一个姜望值得吗?为救一个修为尽废的竹碧琼值得吗? 陆华本人却只是对碧珠婆婆一礼语调寻常:“见过碧珠长老。” 接着再对崇光真人行礼:“属下保证所言句句是真。若有虚言愿以身祭海。” 暗子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值不值得那是姜无忧考虑的事情。姜无忧决定了他就去做便是如此简单。 作为钓海楼的庶务使他自然也有派系归属。 但他身后的长老既不是海京平也不是碧珠婆婆而是崇光真人这一派系的某位长老。 因而此时站出来难免有些尴尬的意味。 碧珠婆婆和崇光真人都没有回应。 他自己直起身来:“据属下调查。竹碧琼联系姜望应该是通过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象乾事后去了冰凰岛而李家多的是办法联系到姜望。” “竹碧琼与许象乾产生交集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无任何交流只是许象乾当时宣扬过他与姜望的交情这可能也是竹碧琼会去找许象乾的原因。消息的传递应该是在第二次她专程去茶舍找了许象乾神色匆匆。此事茶舍的店家可以作证甚至龙门书院照无颜照姑娘、子舒姑娘也可以作证。” “我们可以判断竹碧琼知道海宗明长老欲杀姜望的想法是在她和许象乾的两次见面之间。” “这两次见面之间有两件事值得注意。第一竹碧琼在路上遇到了海宗明长老第二竹碧琼回了一趟宗门。” “但是她遇到海宗明长老之后再回宗门的时候状态很轻松说明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真正变得紧张惊慌起来却是自碧珠长老的竹楼离开后!彼时她行色匆匆紧张忧虑。而她也正是在离开竹楼后才去找的许象乾。这说明了什么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发言条理清楚节点明晰让人一听就明白也极有说服力。 最后陆华仍然对崇光真人行礼:“以上我所说的这些您尽可以派人去查一问便知绝无虚假。” 陆华作为钓海楼庶务使从内部做的这番调查并不困难只需要根据姜望这边得到消息的过程反推即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不能惊动碧珠婆婆。 而这番调查结果做出也很容易论证真假。几乎每一个节点都可以找到人证。 从有夏岛的第一次见面碧珠婆婆就在想着如何利用姜望救人这事攫取最大利益。姜望又何尝不是想着从碧珠婆婆这里破局呢? 他的想法经过重玄胜的修补渐渐成型再有姜无忧的全力配合终于一步步将碧珠婆婆钉死在此在沉重的黑夜里为竹碧琼挣扎出天光! “碧珠你觉得本座还有必要叫人去查吗?”崇光真人问。 当然是已经没有必要。作为庶务使的陆华既然做出了这一份证据必然可以精准到第一个见竹碧琼回宗的人和最后一个见竹碧琼离开的人。没有造假的可能。 碧珠婆婆只道:“当然有必要!崇真人老身为楼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能够凭一个叛徒几句话就定性?我请求详查慢慢地查!我要求见辜真人!” 她越说越激动她绝不肯就这么认罪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她要等辜怀信出手保她。 但崇光真人只抬了抬眼皮:“碧珠为你现在的身份保留一点体面。” 这句话说得毫无波澜也不见什么实质性的威风但碧珠婆婆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失了气势。 “体面……”她呢喃。 “呵。”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体面。” 她毕竟闭上了嘴。 皱纹显得更深背显得更弯。 好像一瞬间就已经老得没有力气说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危寻 天涯台上难得地缄默了片刻。 众人缄默是在等待崇光真人的决定。 而崇光真人稍一沉吟便道:“谋害同宗长老已是不赦之罪。念在你多年来为宗门事务操劳于守卫海疆一事也颇有贡献。现撤去你实务长老之位将你贬去迷界。令你于海疆赎罪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方可离开。你可服气?” 碧珠婆婆面色惨白但仍是咬紧了牙关道:“老身……心服口服!” 只要不死在当场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海族全族皆兵普通海族即可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级海族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级海族对应的是人族外楼境修士。 因为先天体魄的原因同级海族一般都要强过同级的人族修士。 也就是说碧珠婆婆需要进行百次生死之战才能够赎罪离开迷界。但即便如此她的长老之职也永远被削去了。除非重新开始积攒功勋除非还有人肯接收她…… 作为她懂规矩的回报辜怀信自然是会接收她的甚至于暗中操作一番让她在迷界中相对轻松地完成目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不存在全无危险哪怕辜怀信亲自出手也无法保证。毕竟进入迷界本身就是危险重重的事情。 令碧珠婆婆煎熬的是她奋斗的大半辈子都成了泡影。那样努力地挣扎着、费尽心机的筹划着到头来却离神临越来越远了…… 可她无法抗拒这种结果甚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现在认罪就还有将来回到近海群岛重新积攒功勋的机会。 这是因为她选择了体面崇光真人给她的体面。 她若不选择体面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 所以她必须心服更要口服。 对于崇光真人而言。辜怀信这次又动秦贞的人又动徐向挽的人显然是有了什么突破在近海群岛将有剧变的情况下不再安于现状。但又如何呢? 他笃信他自己的位置辜怀信现在还远不足以撼动。 钓海楼内部是需要一些争斗的不然就像一潭死水失了生机早晚衰亡。但这些争斗需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辜怀信已经越界了。他想。 “崇真人!”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真是年轻得过分。 那年轻的声音说道:“既然海宗明长老遇害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那是不是可以释放竹碧琼?” 崇光真人听到了自己心里的轻笑。 毕竟还是太年轻不是么? 一个竹碧琼的生死微不足道。 但她背后牵涉的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的斗争。再往上追溯则涉及辜怀信、秦贞、徐向挽三位真人! 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把事情限制在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明争暗斗的层面即可海宗明的死也只与碧珠婆婆、竹碧琼、姜望这三人有关。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 现在问我已经没有用了啊…… 崇光真人莫名其妙地想着。 而后一低头拱手在额前:“拜见楼主!” 刷! 整个天涯台上人人起身人人弯腰一躬到底。 哪怕是决明岛祁笑哪怕是旸谷杨奉也都低下了当世真人高傲的头颅。 此时在天涯台最前方万丈峭壁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面向大海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那里但好像并不存在。 他没有气息可言但无人可以高昂着头。 因为他是钓海楼之主也是这近海群岛万里海域的最高权力者。 站在超凡巅峰的存在得证衍道境! 相较于衍道境这个名称人们更习惯称之为……真君! 人之极乃为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衍道之于洞真真君之于真人亦是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那一袭海蓝色的长袍在猎猎海风中飘卷不休。 其人并未回头天涯台上的众人也就一直低着头。 得证衍道名为危寻。 他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揣测他的意志臣服他的威严。 但没有一个人敢问。 “不必多礼。”他终于回身过来说:“请入座。” 姜望这时才得以看清这近海群岛上最具权力的强者。 其人的五官倒是看得清楚但很难用一个词语准确形容那绝非是英俊或者丑陋所能定义的。 姜望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宁静”。 危寻的面容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但是是一种大海般深沉的宁静你能够从中感到安宁也无法忽略这片宁静下隐藏的巨大力量……无边无涯的力量。 危寻的眼皮轻轻一抬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注视着都不由自主地更恭谨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哪怕是跳脱如许象乾冷傲如李凤尧身份尊贵如姜无忧也都屏息凝神。 “我喜欢年轻人。”他说。 “今日看到这么多年轻俊杰在此人族天才辈出我心甚慰。” 作为衍道境强者纵横迷界斩杀无数海族的强大存在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这样说话当然可以这样期许。 “姜望对吗?”他问。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危寻这等身份、这等实力的存在竟然也会关心天涯台上刚刚发生的小事。 真的太渺小。 他只要随便一挥手随意一个命令不知就有多少个竹碧琼因此而活又或因此而死。 对他来说这太微不足道了。 姜望深深一躬:“能被楼主记住名字是姜望的荣幸。” “搞这么大阵仗请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以为你要灭了我钓海楼呢!” 危寻开了一个要吓死人的玩笑。 在场之前帮姜望说过话的那些人无不低头无不心惊。 这些人的身后是青崖书院、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龙门书院、重玄家…… 若再加上也算得上帮了腔的决明岛祁笑、旸谷杨奉。 这样说起来的确似有意似无意好像在联合起来逼宫。 难道危寻因此误会以为这些势力要联合起来挑战钓海楼的海上霸权? “岂有此胆!” 姜望立刻澄清:“姜望修为不过内府年龄不到二十有什么本事敢挑战钓海楼的威严?” “不仅无胆更无此心!钓海楼屹立海疆千年不坠是我人族铁壁。姜望自问良心尚在热血仍涌何能有妄念?” “实在是……” 他深深拜倒:“实在是公义所在。大家敬重钓海楼更不愿海祭蒙尘不忍英灵归乡之时为无辜之血心伤!” 第一百三十章 同罪 危寻竟有此问。 于情于理姜望都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不牵累帮他说话的人。 而他也的确有所担当没有半点犹豫。 “开个玩笑。”危寻说。 他很随意地往前一步便走到了架着竹碧琼的黑胄甲士身前侧头看了一眼竹碧琼。 “为了救这个女娃你这么大费周章。” 他用那双宁静的眼睛看回姜望:“你爱她?” 他轻声道:“如果你愿意入赘钓海楼本座可以做主将她许给你。之前的事情尽可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竹碧琼一下子闭上眼睛她不知如何面对慌张无措所以用这种幼稚的方式逃避。尽管她的状态很不好但从隐隐跳动的眼皮仍可看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谁在初见的时候就保护了她? 谁为她复仇帮她割下仇家头颅? 谁万山无阻来看她? 谁不避艰险来救她? 她以前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知爱为何物。她心里很乱乱到并不能分清自己的感情。那究竟是不是爱?是一种感动吗?还是一种对英雄的崇敬?又或是对天骄的仰慕? 但如果一定要她给一个是或者否的回答她会说愿意。 她闭上眼睛不出声已经是一种胆怯的愿意。 “不可!”姜无忧急忙出声:“姜望是我大齐……” “小女娃。”危寻轻声打断她:“等你当上齐君再来质疑我。” 英气逼人的姜无忧只能咬了咬牙无法再说一句。 哪怕是华英宫主是齐国王女也是没有资格在危寻面前插话的。 如杨奉、祁笑在崇光真人面前还可以出声讽刺。但危寻现身后他们就一句话没有再说。 真君强者肉身已是道身念动可定规则。 危寻的话就是最后的决定。 加入钓海楼也绝不能说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但姜望摇了摇头。 他在真君面前摇了摇头。 点头或者摇头不是因为权势或者力量而是因为对错而是传达心声。有几人能做到? “我与竹碧琼道友只是朋友。”姜望坦诚说道:“如果说我的确为救她付出了一点什么努力那也只为一个‘义’字不涉儿女私情。就像她传信救我一样义之所在不必考虑其它。” 他对竹碧琼有没有男女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许象乾、杨柳这样的名门弟子可以争风吃醋可以伤春悲秋可以为了爱情伤怀。 晏抚这样的富贵闲人可以思考婚约斟酌未来。 可是他不行。 他背负着一整个枫林城域的血债沉重的心里没有可以容纳儿女情爱的缝隙。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是一种幸福! 竹碧琼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情绪仿佛是一片巨大空白空空落落。 但秉性善良的她绝不忍姜望为难勉强提劲说道:“楼主明鉴弟子……我与姜道友之间清清白白。” “弟子”两字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钓海楼的弟子。这一声“我”不免凄凉。 “那就没有办法了。”危寻摇摇头看着姜望语气轻松:“我喜欢少年天才但你不是我钓海楼的少年天才在我这里就不够分量。” “楼主大人。”姜望躬身用无比恭敬的语气道:“姜望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未必能在您面前有分量。但姜望今日能站在这里能在崇光真人面前说话并不是因为姜望这个人有什么分量。而是正义、公理的力量。钓海楼尊重公义才有姜望说话的机会钓海楼维护公理才有竹碧琼道友洗刷冤屈的机会。” “很会说话。”危寻笑了:“但本座不想听。” “何为公理?海宗明为弟子报仇却没有找竹碧琼而是找你姜望此为顾虑同门之情。竹碧琼为了救你转手就把他的消息泄露给你这叫吃里扒外。” “碧珠谋害同门有罪竹碧琼罪同。” 危寻淡声给这事定了性看向崇光真人:“崇长老你是如何处理的碧珠?” 崇光真人答道:“贬去迷界。令她于海疆血战赎罪杀死百名同境海族方可回返。” “合理。”危寻说道:“血罪须以血洗传话下去不许本宗任何人在迷界帮她违者驱逐出宗。” 碧珠婆婆一个摇晃险些没有站稳。 危寻的这条命令明显是针对她身后的第四长老辜怀信。是对辜怀信的敲打。 不许任何人在迷界帮她那她战死在迷界的可能性已经大到一个让人无法直面的地步几乎等同于送死。 要杀死百名同境海族肯定不止百战。因为有些对手打了才知道打不过有些对手追了才知道追不上。 百次以上的血战只要有一次失算她就要永远交代在海疆。她面临的危局本身就是在打击辜怀信的威严。 但危寻的决定她连抗拒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接受。 这时危寻又道:“竹碧琼同此例一并罚之。” 如果说将碧珠婆婆贬去迷界已是九死一生那么竹碧琼就完完全全是去送死。别说她奄奄一息的现在就是全盛之时在迷界也没有存活的可能。 不成外楼不出海绝非虚言。 “楼主大人!”姜望慌忙道:“竹碧琼怎能是同罪啊?她只是心切朋友安危受人引导我已呈上证据……” “你有你的道理。”危寻淡声打断看着他说:“可惜你的剑不足以维护你的道理。年轻人须知进退。” 这话似乎不严厉但已经再严厉不过。 姜望闭上了嘴。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直面钓海楼的真君强者。那种可怕的压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危寻说话后除非他问到整个天涯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无论出身多么显赫无论背景多么可怕。对真君来说都不值一提。 站在超凡之绝巅世间的一切都渺小。 唯真君可制真君。 可是就这样失败了吗? 筹划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付出这样大的努力有这么多人帮助仍然失败了吗? 竹碧琼仍然要走向那最绝望的结局? 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蚀了姜望的心。 他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他的朋友们也都尽其所能地给予了他帮助。 但这场挑战就像那无知的蚍蜉试图撼动大树一般累死了自己也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或许唯一的改变就是让竹碧琼从死在海祭上变成了死在迷界里。 这他娘的算什么改变?姜望在心里问。 “不过本座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危寻忽然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别 “什么机会?”姜望问。 他已经意识到在危寻面前他并没有任何选择。 危寻道:“你说义之所在说知恩当报。竹碧琼与你有活命之恩你当何以为报?你可愿意……替她洗罪?” 替竹碧琼深入迷界斩杀海族洗罪! 可谁都知道“不到外楼不出海”。没有星光圣楼在迷界根本无法把握方向连返回的路都找不到。这也是竹碧琼此行必死的最大原因。 姜望虽然强过竹碧琼太多可他毕竟也未立起星光圣楼来。在迷界中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姜望不可!”重玄胜出声喊道。 “姜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姜无忧也忍不住说道。 她投入了如此巨大的资源姜望这一去大概率又是柳神通的结局。而她不免又血本无归。 “我不要!”竹碧琼竭力张开的嘴型在这么说。 但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危寻并不理会其他人的劝阻只静静看着姜望等他决定。 这份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姜望平静的神情说明他对迷界的危险非常清楚。 但他只是说:“我愿意。” 危寻仿佛不甘心见他如此勇敢又道:“内府修士对应战将级海族但你摘有神通又有反杀海宗明长老那样的耀眼战绩想来也不比碧珠差。所以你若要替竹碧琼洗罪也需达成与碧珠相同的条件。你可服气?” 这并不公平。姜望虽然亲手杀死了海宗明但他的实力绝对不比海宗明强大。要他完成与碧珠婆婆相同的洗罪任务就是让他背负更大的风险。 他未至外楼就被扔进迷界本身已是有最大的风险了! 然而此时没人能再为姜望说话。在危寻面前哪怕是旸谷之杨奉决明岛之祁笑也都不够分量。 重玄胜沉默在那里万分痛苦。他始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危寻堂堂真君竟会亲身降临天涯台参与此次的海祭大典。崇光真人主持已经是超越往年的规格了这又不是百年大祭! 他意识到他的谋算有所遗漏他一定忽视了什么尽管这遗漏并不是他的责任。他和姜无忧、姜望现在加起来也够不到那种层面得不到那个层次的信息失算在所难免。 但他痛苦痛苦在于他清楚姜望的选择。 而姜望果然说道:“晚辈服气。” “哦?”危寻似乎极有兴趣:“你怎么会服气?不应该才对。” 姜望非常平静因为他真的想清楚了真的服气。 “您说得对我的剑还太弱不足以维护我的道理。”他认认真真地说:“那么在此之前。我愿意尊重前人定下的道理。竹碧琼当然有罪迷界洗罪亦是传统。感谢您给竹道友、给我一个机会。” “说感谢就太假。”危寻摇摇头:“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见了。有胆魄有规矩。很好!” 姜望再次一拜并不说话。 危寻笑了笑又对崇光真人道:“既然两人同罪又同罪并罚。那就将他们两人投入同一区域吧。也免得有人说闲话说钓海楼不如他们公平!” 杨奉顿如芒刺在背颇感不安。这位真君还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记仇”。他早先嘲讽崇光真人的一句话这会还被拿出来反击。 子舒皱紧眉头不安地看了照师姐一眼。 照无颜只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到了这会谁看不到碧珠婆婆和姜望已成死敌? 他们两人在同一个区域注定你死我活。根本不用等到海族出手。 危寻先前说话还似是十分欣赏姜望。但转脸下一句便把姜望往深渊再推一步。 他分明是要再看一场搏杀。让世人看看钓海楼实务长老的实力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么不济事能够被随便一个天骄轻松越级杀死。 上一次对战海宗明。虽然主动出手的是海宗明但事实上却是姜望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又多方针对还有向前帮忙。 而这一次他对碧珠婆婆的实力不够了解。双方实力亦有巨大差距……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完成洗罪! 危寻好像根本不打算让姜望活着离开迷界。 崇光真人点头应道:“是现在就送去还是……” 危寻只看姜望但嘴里同时问着两人:“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望只握紧长剑道:“没有。” 碧珠婆婆亦道:“没有。” 面对楼主她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多说一句。 “诸位呢?” 危寻没有去看谁但意思已经传到。 在座这么多势力这么多人。谁不认可?谁反对? 自是无人。 无人敢也无人能。 危寻点点头正要吩咐崇光行事。 一个胖大的家伙忽然大跨步走来。 是重玄胜。 他大步走到姜望身前也不说别的只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亲手披在姜望身上。沉声道:“海上多风波你自己保重。” 宽大的外衣披在姜望身上顷刻缩小许多直至完全贴身。 瞧来便是一件普通的武服罢了但却是重玄胜的七玄宝衣曾经在王夷吾的拳头下保过他一命。 他无法反对一位真君强者也反对不了。但他仍会用自己的方式给朋友最大的支持。 比如在此刻第一个站出来为姜望送行。 姜望紧了紧外衣平静地道:“我会的。” 他和重玄胜之间实在不必多说。 在很多时候重玄胜都不赞同他的决定但是最后都会支持他。 危寻看着这个胖子显得饶有兴致:“你是浮图之子?” 重玄胜从来不愿提及他的父亲。 但好像所有人都绕不开那个名字。 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回过身对这位钓海楼的楼主行了一礼只道:“重玄胜见过楼主。” 礼罢又取出一只玉瓶交给姜望:“疗伤用。” 不等姜望再说什么胖大的身影已经往回走了。 姜望也问都不问是什么药将瓶塞拔开直接往嘴里倒像吃炒豆子般连吃几颗。重玄胜准备的丹药效果不会差他正要在前往迷界之前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如此才能争取那微渺的机会。 晏抚第二个走过来拿着一个松鼠匣直接放在姜望手里:“等你回来喝酒。” “还得是你结账。”姜望笑道。 匣子里有什么他没有看想来价值不会低。他也没有拒绝。经过这一次天涯台的事情交情已经到了。 “性子倒是硬。”坐在观礼席的李凤尧轻声说道她将戴在右手的玉扳指取下递与坐在旁边的李龙川:“我就不凑过去了你拿去给他吧。” 李龙川接过这枚玉扳指起身往场内走。 正好接在晏抚后面一边把李凤尧的玉扳指给姜望戴上一边偷偷在他手里塞了一颗珠子——自难说大师手里夺来的蜃王珠。 “我觉得这东西在迷界会有用。”他轻声说然后声音大了起来:“我姐借你的玉扳指你需保管好了要还的!”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你还没去我家的冰凰岛做客呢。到时候记得来。” “不会忘的。”姜望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苛刻 姜无忧与祁笑传音一阵走下主位径直走到姜望面前。递过一个手指模样的东西呈银白色里间是中空的刚好可以把食指套进去。 她没有说是什么但姜望接在手里便已知晓。它叫“指舆”。 珍贵的并不是这东西本身而是这东西里的记录。 将其套在食指上投入一点意念其间赫然是一幅繁复之极的立体舆图! 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暗的但仅仅是明亮的那些地方信息就已经足够庞巨。 这是决明岛在迷界多年探索的结果珍贵性根本不必多说。 而且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应该是最需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他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感应而在迷界陷入迷途。 姜无忧只道:“本宫冒了很大的干系才把它给到你。你死之前必须毁掉它。明白了么?”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很见分量。 在今天之前她与姜望没有交情只有交换。但这份交换一直到现在都是姜无忧的付出她表现的诚意已经足够。 “我一定做到。”姜望说。 姜无忧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回走。 许象乾在这时走了上来大袖飘飘两手空空。 观礼席上子舒刚想站起但被照无颜按住。 “不必去。”她传音道:“一来并不值当。二来你送东西他不会收交情没到那个份上上去徒增尴尬。” 子舒试了两次没站起来便噘起了嘴。 只见许象乾走到姜望面前与旁人都不同什么也不送只道:“我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身无长物更无余钱。仅有折扇一柄家师所赠不能离身……” 说起身无长物更无余钱这些他一点尴尬也没有接着说:“便送你一首诗吧!” 也不管姜望想不想要便直接开口:“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姜望笑道:“好诗!” 许象乾一扫颓然眉飞色舞起来:“姜兄始终这么有眼光!” “当然!”姜望道:“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句!确实好!” 许象乾怒视他一阵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 同样是将往迷界。 姜望这边朋友接连来送行奉上各种珍贵礼物、盼他安全回来。 碧珠婆婆则孤零零站在那里。 怀岛本是她的主场是她经营了多少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送她。 实在是她谋害同门更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徒作为棋子这冷血残酷的一面令人生惧。 她这样的人对她再好还能比竹碧琼跟她亲么?得势之时或许还有人愿意亲近她在这次九死一生的行程前没人愿意再于她身上有所投入。 无论是情感还是资源都是有成本的。而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收获。 姜望此行的境遇更危险但他所有在场的朋友都愿意出力帮他。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怎样对姜望好也都会得到姜望同等甚至更多的对待。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摊开了说无非如此。 危寻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干涉这些人如何武装姜望。 只在所有人都结束了送行之后对姜望说道:“在你完成洗罪之前竹碧琼始终有罪。她就以罪囚身份在天涯台上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什么时候带她走。” “不过你最好自己把握时间。”他说道:“因为她可能熬不了那么久。”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真君强者高高在上的身份而享受摆布姜望的感觉。 在那么多人“武装”姜望提高姜望的生存几率后他立刻就提出时间的限制来。 修为全失的竹碧琼之能够撑到现在完全是崇光真人的一道气撑着。 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也就是说姜望不仅要在迷界完成洗罪还要尽可能快要积极主动的出击不得不冒更多险…… 这太苛刻了! 然而姜望依然无法拒绝。 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感谢危寻给他机会的份没有资格不满。 “我知道了。”姜望点头说道。 这少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似乎并不能让危寻满意。 他想看的不是这个。 这位不怎么顾忌身份的真君强者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碧珠婆婆:“在把你们送往迷界之前你们彼此之间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危寻好像存心要看好戏一定要看到一点什么波折才可以。 碧珠婆婆似乎早就想通了在不断有人给姜望送礼、送行的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扯些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皮。 此时的表情竟是温和的。 她甚至弯下腰来拱手一礼:“姜小友不管此前有多少恩怨。到了迷界就是战友。咱们互相照应。” 姜望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人能从迷界走出来。或者一个也没有。 碧珠婆婆仍然可以继续表演在进入迷界之前维护所谓的“体面”。 但姜望却不肯再配合。 直分生死便是。 他今天已经弯了太多次腰不想再弯腰了。 对于姜望的无视碧珠婆婆丝毫不恼她直起腰来又对危寻道:“楼主去迷界之前我想与碧琼说几句话。” 危寻下颔微点算是同意了。 她便转身走向竹碧琼竹碧琼却只看着姜望。 这傻姑娘的嘴巴一直在张合一直在说“不要”也一直发不出声音。 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想清楚她背后牵涉了多少复杂的事情。 她只知道姜望又要替她去冒险了。她不愿意。 碧珠婆婆半蹲下来凑到她耳边。 竹碧琼猛地往后一缩像逃避毒蛇般。但毕竟被黑胄甲士架着无法逃远。 碧珠婆婆扯了扯嘴角似在苦笑但还是在她耳边说:“知道为什么我要先废去你的修为吗?” “我想用这代替对你的惩罚好保你一命。可惜不能。” “很好。我没做到的事情姜望几乎做到了。你交了一个好朋友……对不起。” 最后一声对不起她说得极轻极细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型恍惚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说罢这些话她才重新站起身来。 而竹碧琼望向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畏惧。显然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唉。” 碧珠婆婆长叹一声道:“我可以动身了。楼主大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丁未” “有劳崇长老了。”危寻点头道。 而崇光真人直接大手一挥便将碧珠婆婆与姜望带起直接飞出天涯台。 在离开天涯台的时候姜望才在那万丈峭壁上看到那行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留下的刻字——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那一个“望”字写得尤其凄凉颇见望穿秋水的煎熬困苦使人怆然欲泪。 但只看到这一眼风景已经变幻。 大段大段的色彩丢失大片大片的画面剥落景物不断交换。 姜望眼中所见是一片茫茫雾气。 直到耳边响起呼啸风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下坠才发现无论是崇光真人还是碧珠婆婆都已经不见了。 他稍一扭身定住身形眼前的迷雾便已消失。 很难准确地形容他所见的一切。 熟悉的天空、大地好像并不存在甚至连海也是没有的。 分不清上下左右极目望去是空茫茫的一片偶有几个黑点凸显在视野里。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就是迷界。 这是一片空无之域天然阻隔近海与沧海。这里本就没有方位强大的修士通过对屹立于遥远星穹之星光圣楼的感应才能够给自己一个大致的定位才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没有慌乱他早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早有相应的觉悟。 他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定在原位先取出李龙川所赠蜃王珠摆弄一阵在原地制造一个他本人的幻象同时将自己遮掩在距离这幻象三丈远的位置处。 难说大师能够借助蜃王珠欺骗照无颜同为四境外楼照无颜比碧珠婆婆强出不知多少。那么蜃王珠对碧珠婆婆应该也有效。 不过考虑到钓海楼幻术天下无双哪怕资料上显示碧珠婆婆并不以幻术见长也不能过于大意。 蜃王珠只可当做一时手段不能倚仗其为胜负根本。 之前在天涯台没有间隙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碧珠婆婆有所提防。姜望在此刻才打开晏抚所赠的松鼠匣。 这一看险些被强烈的富贵气息刺瞎双眼。 这松鼠匣内装了满满的符篆! 镇山符、止水符、金身符……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一匣的价值……以姜望的眼界算不出来。 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符篆更别说拥有、使用。 须知符篆时代之所以很快消亡就是因为巨大的制作成本。要想承载伟力就注定材质不能稍次单这一条已经锁死了成本。越强的符篆对材质要求越高。 而最奢侈的地方在于符篆都是消耗品。 诚然一件法器、或是墨家的一只机关兽造价要比同等威力的符篆高昂许多但法器和机关兽只要未损毁都可以一直使用。符篆却撕开就没…… 用机关兽战斗已经被视为在烧道元石。用符篆战斗那简直是在倾泻道元石。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用以描述自己使用符篆战斗的感觉——“像是你的储物匣突然炸开一场斗法下来你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相较之下用同等资源投资自身无疑是更好的选择。通天宫和五府内刻印的瞬发道术本身即比符篆更快捷、更难以防备。 更别说以现在符师之少见……符篆的价格有多昂贵根本不必再说。 符篆时代的消亡是历史的选择。 现在符篆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辅助手段毕竟低阶符篆制作起来也相对没有那么困难。但效果……也只是略胜于无。 当初苏秀行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比普通的同阶修士应当要富裕一些。可随身带的那些符篆威力差到令人发指。决计影响不了现在的姜望。 而晏抚所赠的这一匣…… 姜望将其盖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还得起? 他突然就对许象乾总愤愤不平痛骂的那一句产生共鸣了……“狗大户!” 身上的七玄宝衣不必再研究他是知晓其防御能力的。李龙川转交的李凤尧的玉扳指他也已经了解。 检查过朋友们支援的“武备”之后他才放出一缕心神落在左手食指戴着的指舆上。 这个小东西是他回家的指望也是他此刻的依靠。 姜无忧再三强调让姜望在死去之前毁掉指舆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的记载实在详细虽不能覆盖迷界所有但至少在已知区域足以让拥有者不再是无头苍蝇。 根据指舆上的标识他现在所处的区域为“丁未”区域。 也不知旸谷和钓海楼那边的区域划分是否与此相同更不知海族那边是如何划分迷界。 好消息是这个区域是人族已探索过的区域不至于完全摸不着情况。 坏消息是在这个区域人族的力量并不占据优势。 只有一座属于旸谷修士的“浮岛”人族修士可以入内补给。剩下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野地。与人族“浮岛”对应的“海巢”在丁未区域却有五座完全对人族形成碾压性的优势。 也就是说姜望随时会遇上海族随时有可能展开厮杀。 对应外楼修士的统帅级海族是他洗罪的目标但这个层次的海族里以他现在的实力若不借助外力不可能做到横扫。因为海族普遍就比同级人族修士强大。 而一旦遇到对应神临修士的王级海族甚或以上……他就只能祈祷自己跑得足够快了。 “早知道应该找尹观帮忙加持一下匿衣的当时跟林有邪一起去找地狱无门踪迹想办法趁机联系上尹观或许也不错。”姜望默默地想着。 匿衣若能对王级海族产生效果那他安全性无疑大增。 可惜也只能想想。 但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海族而是碧珠婆婆。 那个老太婆的阴狠毒辣姜望已经深知。在洗罪之前他必须要先杀掉碧珠婆婆! 这事很紧急可也不能自乱阵脚。 同在丁未区域相较于他出身钓海楼且早就搭建星光圣楼的碧珠婆婆必然来过迷界不止一次远比他更熟悉迷界。 虽则他有姜无忧所赠指舆但碧珠婆婆亦是钓海楼高层人物。钓海楼对迷界的了解绝不会比决明岛差反而只多不少。 无论是地利还是修为本身他对碧珠婆婆都不占优势。 必须要以十二分的谨慎去攫取那一分的胜机。 姜望默默思量了一阵有了大概的计划之后才开始试探性地移动。 无论打算怎么做都要先从认识这个地方开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祭 碧珠婆婆轻巧一个转身便停在半空。不动声色间已经迅速地观察过环境。 她在迷界征战过不止一次很清楚这里的规则。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也告诉了她这是什么位置。 崇光真人完全遵照危寻的吩咐选择的区域非常公平。这里唯一的浮岛既不属于钓海楼也不属于决明岛。 虽则理论上浮岛对所有人族修士都必须一视同仁但不同势力掌权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同程度的偏颇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而旸谷势力在迷界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一心只与海族厮杀。 只要不直接在浮岛上开战她与姜望杀得天昏地暗也不会被干涉。 这很好。 [58小说 58xsvip]这太好了! 宗主决定把姜望和她投入到一个区域的时候她就已经重燃希望。 她对自己的实力对自己这么多年的积累有足够信心。 姜望虽然是年轻天骄时间是他最大的朋友可在积累这件事上时间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经历必然不够远远不够。 他身上当然会有些好东西他的那些朋友在送行的时候小动作不断她也都看得清楚。 但是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 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她的资粮。帮助她重新靠近神临…… 她本来已经失去希望从头开始……太难。但若能拿到姜望身上那件海宗明都觊觎的东西。也许一切都可重新。 那是什么东西呢?不知道。但一定很重要。 她在天涯台临别时跟竹碧琼说的那番话是真的。那声对不起也是真的。 但那声对不起不是为之前的事情道歉而是为之后。 因为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为竹碧琼赴汤蹈火打断海祭大典调动可怕人脉在真君强者的面前依然要救她给她这样盛大的浪漫……而她却要亲手杀掉此人。 她是为此道歉。 姜望说只拿竹碧琼当朋友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那只是姜望选择齐国却又不敢当面否定钓海楼的借口。 迷界里没有上下左右方位只能以自身为参考。星光圣楼的感应也只能帮忙锁定大概区域。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碧珠婆婆非常清楚对环境的“陌生”将是姜望最大的劣势所在。哪怕其人有决明岛的舆图在手也无法立即消除陌生感。 杀死姜望越快越好。因为“陌生”会随着时间消解。 她笃定自己的实力优势同时也绝不小看天骄的适应能力不小看那些名门的底蕴那些人赠送姜望的礼物或许不凡。 碧珠婆婆一弹尾指一颗水珠飞出化作她的样子。而她自己却幻化为水珠缀在身后。 月牙岛皆知碧珠长老以御兽为能几乎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幻术能力。但在钓海楼修行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对幻术没有了解? 漫长岁月对应的是丰富积累。 海宗明死得仓促而她绝不会。她要比弱者更谨慎竭尽所有杜绝意外的发生。 因为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对照星光圣楼大概感应了一下浮岛的位置。水珠所化的碧珠婆婆选定了一个方向便疾飞而去。 …… …… 却说天涯台上崇光真人一挥手便卷走了姜望与碧珠婆婆。 而危寻大步走上主位嘴里吩咐道:“竹碧琼押到一边海祭继续。” 主位上的杨奉、祁笑、姜无忧都老实站着等危寻在正中间的大椅上坐下他们也没有再落座。 危寻在此能与他同列而坐的只有真君。 海京平则再一次站出来重新主持海祭大典。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脸上不见半点愤怒或憋屈。 “兹有……” 鼓声再起黑胄甲士再次押解着罪囚一步步拾阶而上。除了被押至旁边的竹碧琼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重玄明河、重玄胜这时已经入席观礼。五仙门的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则跟在他们身后这表明五仙门已经完全向重玄家靠拢。当然五仙门并非投靠重玄家而是要通过重玄家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不过在齐国的势力范畴里会与重玄家更亲近。 作为钓海楼庶务使的陆华则一声不吭的挤进人堆里。在钓海楼的一切肯定是结束了海祭结束后他就会回归决明岛届时姜无忧自然对他另有安排。 “我刚接到消息。”重玄明河传音道:“崇驾岛遭到了海贼袭击。一应防御法阵都被破坏。岛上堆积的资源被掠夺一空。附近环岛上的九玄宗派出修士驱逐海贼并在崇驾岛立旗。” 近海群岛上有如此众多的修行宗门但海贼却也从未绝迹。 多是一些叛宗弟子、左道狂徒躲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海域里时不时出来劫掠一番。 当然有很多海贼背后亦有势力支持。 袭击崇驾岛的这伙海贼很明显就属于这种。 趁着重玄明河离开的机会精准打击。 他们击破了崇驾岛上重玄家的经营摧毁法阵将有价值的东西劫掠一空崇驾岛就成了无主之地。九玄宗赶跑海贼自然可以成为崇驾岛的新主人。 这种方式简单粗暴非有大背景无法强行为之。 重玄家完全有实力报复海贼但不能够直接攻击九玄宗。九玄宗的背后站着的正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崇驾岛没了。 重玄明河的声音不见喜悲但无疑重玄家这次损失惨重。 重玄胜没有多说什么只传音回道:“叔父的损失侄儿一定负责找回来。” 这本就是碧珠婆婆的计划之一他先前就有了觉悟。只是重玄明河自己还抱着侥幸心理罢了。 怎么可能有侥幸? 碧珠婆婆被扔去了迷界她背后的辜怀信可没动。 重玄明河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只是看着场内仿佛专注于观礼。 这对叔侄虽不敌对但也不够亲切。 重玄明河对于二兄重玄明图的复杂感受似乎也投射到了二兄的儿子身上。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态度应对。 而同样的自小形成的对重玄家其他人的疏离也无法在重玄胜心中简单抹去。 对于彼此在相处中他们其实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场上海京平终于宣完了所有罪囚的罪名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所有的罪囚全都被押解到悬崖前直面沧海背对众人。 他们都被废去了修为在海风中瑟缩。 有的嚎叫有的沉默有的求饶但没有任何回应。 “请祭之!”海京平宣道。 那些黑胄甲士一言不发只齐齐将架着的罪囚往前一推! 四十四名罪囚一齐坠海。 好像没有听到惨叫声又好像出现过但被海风湮灭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些失去修为的罪囚必无幸理。 而海京平高举双手大声宣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所有人都高举双手这样喊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化” 迷界之中起了风这风绝不寻常。 在那些绕身而过的微风里姜望感觉到了一种略微复杂的、不属于风元本身的杂质。极其细微若非此时他以最大的警觉观察一切恐怕难以感受。 或者不能称之为“杂质”因为那些“附着”并无质形。 他想了很久才大概辨认出来那是一种情绪层面的东西。又用神魂匿蛇去接触才终于能够确定它们的确与战死于此界的修士有关。 并非是完整的魂魄或者什么残灵而是近似于一种执念是在迷界这种地方无处皈依、又不肯沉沦的眷恋。 他这时候才联系起来今日正是四月初四一年一度的海祭之日。 近海群岛的修士们正在祭海以虔诚的仪式迎接英灵回归。 死在迷界即失其魂。 不是肉身毁灭只余神魂是肉身死去了神魂也失陷。 肉身仍在之时尚且容易迷途何况只余神魂又失去星光圣楼的牵引? 有些人便身魂俱失了有一些执念则陷在迷界流浪无依。类似于观衍一点真灵漂泊在森海源界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些念头比真灵还脆弱本身也不存在重塑的可能。(事实上在姜望的认知中一点真灵就已经不存在重塑可能了只是观衍打破了他的认知。) 但人们相信将其召回人族疆域就有机会让这些念头所源出的那些勇敢者重入轮回。 若不能熬到海祭日牵引回归就只能烟消云散。失去一切可能。所以今日迷界之中才有如此轻柔的风。 它们并不能带走什么也不会改变迷界。只是思乡的人终究会回到故乡。 姜望试过放松对自己的身体控制结果身体并没有直线下坠反而是上升了一段距离过了很久则向左边移动了一阵而后才开始下坠。 当然这所谓的上下左右也只是以他自己的立姿为参照而言。 这运动轨迹并没有什么规律只是顺从于迷界本就颠倒混乱的规则。 他控制着身体往前飞每一点距离其实都不简单他在尽可能的适应迷界。好让自己能够在迷界完整地发挥出战力本来真实实力就不如碧珠婆婆再因为不适应而受到压制那就几乎等同于找死了。 所幸这个过程不算十分艰难。他对道元的掌控早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精微的程度这是早先与真人“交锋”后的收获。这让他迅速适应了迷界的特殊性体内道元能够随时对外界的变化产生反应以使他如履平地。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刚落入迷界时所看见的那些黑点是什么了多是巨石。形状不同朝向各异。因为同样错乱颠倒的关系以这些巨石来定位方向也是不可能的。 还好有指舆。在迷界探索的这短短时间里姜望不止一次地这样感慨。 有些巨石甚至直径数百丈在姜望看来完全就像一个小型岛屿但它却并不是所谓的“浮岛”其上也没有人族生存。 说明“浮岛”的构成并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一座悬浮空中的岛屿一定有某种必要的条件需要达成。 不然的话丁未区域不应该只有一座浮岛才是。 姜望到那些巨石上面去观察过石质非常普通并不是他在悬空寺所见的那种悬空石。能够浮空也仅仅是因为迷界的特殊而已……这让他放弃了收取一些边角石料带走的想法。 巨石之上也大多光秃秃的基本不存在活物树木泥土之类亦是没有的只偶有一些苔藓。 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也是在这迷界征战的除了结阵的大军外全都是外楼及以上境界修士要么征战要么在浮岛修整根本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地方生活。 姜望现在选择的路线是根据指舆做出的规划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外绕着丁未区域仅有的人族浮岛环行。 这片路线可以看成一个圆球浮岛是球的中心姜望的行进路线则在绘制球面。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他将自己代入碧珠婆婆的角度很容易就得出一个判断——杀死姜望越快越好。 他希望尽快解决碧珠婆婆但是当碧珠婆婆同时也这样希望时他反倒需要一些耐心。 大海捞针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对于实力占据优势的碧珠婆婆来说守在浮岛附近是更容易“捕捉”姜望的办法。 因为姜望必须要去浮岛“补给”。 这种“补给”不仅仅是资源上的不仅仅是法器、道元石、药物之类而在于一个最重要的“异化”问题。 很早以前修行者们就发现在迷界待久了身体会不自觉地被迷界“改变”。倒不是多出几颗脑袋几只手的怪异这种“改变”是极其细微、甚至根本无法发现的。 因为生命与环境的交互本就在时时刻刻的潜移默化里完成。 只是在迷界待过太久的人回归人族领土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产生反应他们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适应人族世界! 程度轻一些的只需要养一阵子。程度重一点的甚至会发生永久性的改变! 战力衰退、失去道元的控制能力、无法感应元力、乃至于呼吸都是痛苦…… 这种改变就被称之为“异化”。 神临境修士不会出现“异化”因为他们金躯玉髓可以轻易锁住自身变化。 但在迷界征伐的战士不可能都是神临强者。 解决“异化”的办法也非常简单隔一段时间在身体异化之前回浮岛歇歇脚住一晚就好。若能专心配合环境调养这个时间还能缩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浮岛相当于一小块人族飞地回到浮岛就像回到了人族疆域。 正因为浮岛有这样重要的意义才成为人族在迷界里的生命之岛。浮岛的数量也因此能够代表某个区域内的实力。 姜望选择绕浮岛而行一是为了避免在完全适应迷界之前与碧珠婆婆正面交锋。二是为了反过来考验碧珠婆婆的决断。 碧珠婆婆是想要尽快解决掉姜望的她当然也知道姜望急着完成洗罪好回天涯台带走竹碧琼。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就是姜望杀她的优先级高不高?姜望带了那么多资源随身可不可以在异化发生之前就完成洗罪?有没有可能根本不需要去浮岛而直接完成目标离开呢? 无论碧珠婆婆多么有智慧这些问题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些纠结一定会产生。 她对姜望的贪婪已经表现得太赤裸绝不可能在迷界放过姜望。只要拿住这一点就可以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姜望甚至能够判断出碧珠婆婆大概蹲守的范围不会离浮岛太近因为太近的话姜望很有可能在交战过程里直接逃入浮岛。浮岛上不允许人类修士自相残杀。 但也不会离浮岛太远太远了很容易出现疏漏。 所以她应当是在姜望绕行的大圆内做一个小圆的绕行。 也未必需要绕行在这个小圆的边界布好“眼睛”就可以。 但是在最初蹲守的那几天她一定遇不到姜望。 之后她就会陷入纠结是继续蹲守姜望还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很可能错过姜望去浮岛补给。可继续蹲守的话姜望说不定就已经成功洗罪离开了。 这种纠结一定会时时刻刻拷问那个老太婆。时间越久越进退失据。 姜望等待的机会就在那时。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位海族 姜望选择绕行的路线因为距离浮岛极远所以毫无安全性可言。但对姜望来说碧珠婆婆比海族更危险。 海族当然强大得多但海族毕竟不知道他姜望是谁除非撞上不会特意针对他。 他要熟悉这个地方最好是提前布置好手段赢得地利的优势。 就像当初他选择在驼峰山等海宗明最大限度削弱其水行道术的力量。 他笃定碧珠婆婆在内围蹲守他而他在外围蹲守碧珠婆婆。 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碧珠婆婆有足够的耐心就一直守在浮岛附近不动把更多精力用在蹲守而非猎杀海族上的姜望决计无法提前完成洗罪只能前往浮岛补给。 那样的话地利优势就在碧珠婆婆那边。 姜望决定要这样赌一次。 把胜利寄托于好运是愚蠢的事情但他赌的不是运气而是自己对碧珠婆婆的判断。 他是可以不赌可以直接去猎杀海族争取早些完成洗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碧珠婆婆就会追上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最考验的就是双方的真实战力。姜望毫无疑问落在下风。 为了赢为了尽快地赢他反倒需要等待。 是在“路过”第五块巨石之后姜望才发现迷界里这些悬浮的巨石并非固定在某处不动。为了确认这个发现他又原路返回。有两块巨石之间的距离的确缩短了且方位发生了倾斜。 巨石的移动极为缓慢且因为缺乏参照物的关系很难被察觉。 这个发现的重点在于以巨石为信标建立舆图记忆的想法落空了。一个不能固定的事物当然无法成为信标。 更可惜的是姜望原本打算在某几块巨石上做特殊的布置以便届时引碧珠婆婆过去现在显然也行不通。等他辛辛苦苦把碧珠婆婆引去时巨石很可能带着他的布置一起离开了。 还好有指舆。 不然别说埋伏碧珠婆婆了想不把自己搞丢都很难。 这是姜望遇到的第八个黑点尽管巨石是会移动的但姜望还是下意识地记录着一些信息未必能够用得上不过多一点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当这个黑点在视野里逐渐显现轮廓时姜望才发现那不是巨石而是一条鱼。 一条约三丈长两丈高黑色鳞甲、利齿交错的大鱼。它在空中游动显然也已经瞧见了姜望猛地加速过来! 这是姜望在迷界遇到的第一只海兽令他大感意外。 并非因为这海兽太强而是……太弱了。 比起姜望之前在有夏岛附近斩杀的那只八爪海兽弱了太多。 黑色巨鱼猛地撞近张开利齿交错的大口剧烈的腥臭迎面冲来。 姜望拔剑! 一道潇洒至极的剑竖出现在空中。 黑色巨鱼在即将靠近姜望之前整个身体从正中间一切两半在惯性的带动下从姜望两侧飙远。 内脏、鲜血、躯块。 各自飞开。 真的太弱了顶多只有周天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这是海兽中的幼兽又或者是最弱的那一种海兽? 在此之前姜望对海兽的实力概念就是以那头八爪海兽为基准想着怎么样也该有内府境修士层次的战力。 可在迷界中遇到的这头海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有夏岛遇到的八爪海兽虽然失控疯癫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对元力的影响有操控元力释放法术的本能。 而眼前所遇到的这只海兽却只有纯粹的肉身力量没有神智可言。 给他的感觉更近于凶兽但又没有凶兽那样嗜血癫狂。或者说肉身力量方面近似于凶兽。灵智方面像普通的野兽。 巨鱼临死前冲刺所施加的惯性消失它的躯体、内脏、血液顷刻四散。有的上浮有的下坠有的左飘有的右移…… 瞧来像是被五马分尸血腥味一下子散得很开。 姜望立刻远遁。 当他飞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发觉那里出现了十三个黑点! 想来不会是飘来的巨石。 此后姜望又遇到两只海兽仍试验了一番发现这些海兽的确是比较弱黑色巨鱼并非孤例。 这也很合理任何一个族群都有强有弱。人族修士驯化海兽肯定挑选强大的来捕捉。 但姜望隐隐感觉可能不完全是如此。 这里离浮岛很远完全属于野地海兽的战力应该在平均水平不应该这么弱才对……除非这就是海兽里常见的战力层次真正强大的海兽反倒非常罕见。 意外出现在他遭遇的第四只海兽此时他已经经过了十块巨石。 那是一只蛙状海兽腹大脸鼓绿皮红眼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后腿一蹬便高高跃起如小山压来。 这只海兽比之前遇到的三只都强应该有通天境修士层次的战力。肯定比普通的通天境修士强但不会是腾龙境修士的对手。 但最重要的是这只蛙状海兽的两根弯角之间吊着一张藤椅。 藤椅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两柄大斧立在脚下两手一边撑着一个。 海族! 姜望才意识到他遭遇了进入迷界以来的第一个海族。 他真正的接触到了海族。 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那身影便已经腾空而起比蛙状海兽飞得更高、更快先一步扬起大斧劈落!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光头无发。身披板甲握斧的双臂肌肉虬结。 身形未落爆啸的破风声已经迫近身前。 没有沟通。 人族海族之间在野地相遇本就没有沟通的必要。 而姜望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把他观察得这样清楚还有闲心掂量他的斧法自然是因为……比他强! 铛! 只一剑横拉擦出点点星火。 那魁梧海族借蛙状海兽之力借自身居高跃下之势仍然被一剑就轻松斩回! 两只大斧的斧刃上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缺口。 这海族明显不傻一击之下便意识到不敌顷刻双斧一扬再落下时已化作巨螯! 在姜望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蟹状巨大海兽浑身蟹壳如黑铁大螯高举似巨斧气势何止倍增! 那只通天境层次的蛙状海兽本是要上前来咬姜望这会顿在原地竟是为前者威势所慑。 姜望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才是他在有夏岛遇到的那种海兽! 海族与水族这两支同源近亲竟已经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难道……近海群岛那些驯服的护宗海兽其实都是海族的原形显化? …… …… (那什么点娘有个年度作家。搜索作品可以找到作者。前五十名可以拿粉丝称号。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发现是105名?还不错嘛。大家抽奖抽到了免费的文豪符就可以投投阿甚咱们重在参与。不要氪金不要氪金不要氪金。 再说一遍重在参与快乐咸鱼!)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主本相 “海兽?”姜望语带疑问。 他下意识说的齐国语言但对方显然听懂了。 那光头海族所化巨蟹暴怒起来同样用齐国语言咆哮:“卑贱奴仆竟敢如此蔑称海主!” 声如洪雷直将巨螯作大锤狠狠砸落! 铛! 巨螯砸在一个骤然亮起的银白色光圆上无法攻破甚至也没能将其砸飞。 姜望撑起一剑之圆轻松抵住这一击。 难怪难怪那头八爪海兽的识海中是那副模样。 难怪那八爪海兽有明显的神魂难怪一路来遇到的海兽都与之不同。 此海兽非彼海兽。 瞧这兽形海族的暴怒样子显然是自觉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海兽这个词对他来说应当是一种辱骂就好像人被骂做狗一样 铛!铛!铛! 巨螯如锤连连砸落。 声如砸铁力有千钧。 但剑圆不动分毫。 在那银白色的剑圆之中传出姜望清晰的声音:“轮到我了。” 在那两只巨螯砸落又举起的间隙中银白色的剑圆恍惚散去仍是一剑横前! 有如名士兴酣落笔狼毫一甩天地之间是一道剑光演化的墨痕。 喀嚓。 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光头海族先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继而才看到他先行砸下的右螯整个前钳部分骤然分离。 而后才感受到痛苦! 痛苦之后才来得及惊恐。 他最坚固、最强大的武器竟然被一剑斩断! 那是什么剑? 也是那些人族修士引以为傲的名器吗? 心中念头急闪如电但在现实世界里左螯已经本能般地砸前。 他已经不打算战胜对手只想暂时驱退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 但又是一道剑痕! 电光火石之间姜望一剑自左至右斩开而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柄自右往左拉回。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名士潦倒之剑已经完全掌控、演入基础两剑两横即断两螯! 光头海族所化巨蟹的痛嚎声这时才响起来。 姜望顺势一步跨出在巨蟹那淡蓝色血液喷洒下来之前踏在了小山般的巨蟹身上半蹲下来竖握长剑直接扎落! 轻而易举就洞穿了厚重甲壳长相思直接贯入躯体。 其上瞬间聚集的汹涌道元让光头海族毫不怀疑一旦炸开即会将他体内的一切搅成碎末。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吗?”姜望问。 其时清秀少年半蹲在巨蟹的壳背上左手拄剑撑住身体右手半搭在右膝上掌心朝下恐怖的火焰在他右手下方静静燃烧。 本来凶恶至极的巨蟹此时双螯皆断气势全消趴在空中一动不动。 那只蛙状海兽本无神智但愣愣地瞧了几眼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跳远了。 死亡的恐惧悬于门前巨蟹不敢动弹但呲着牙、十分英勇地喊道:“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海族的秘密!” 姜望顿了一顿才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海族的秘密随便聊一聊就行。” 开玩笑一个腾龙境级别的海族能知道什么海族的秘密?姜望还真没有那么想不开指望在这么弱的家伙身上挖掘什么惊天隐秘来。 他只是想要补充一点关于海族的常识罢了。 巨蟹没有吭声显然已经默认了姜望“聊一聊”的要求。 “说起来我有些时候没来这个区域了。”姜望问道:“现在这里的海巢有几座了?” 他先捡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试探这海族的诚意。他不指望对方知无不言但倘若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撒谎那就没什么聊的意义了直接杀死便是。 巨蟹冷哼一声:“已有五座!你们这些奴仆迟早会被伟大的海主一族赶出惑世!” 有趣人族称这里为迷界海族称这里为惑世。 不过毕竟他还知道现在生死系于敌手总算把“卑贱”这个词去掉了。 姜望并不动怒又问道:“你是哪位王爵麾下?” “不怕叫你知道你老子我是白象王麾下战卒!若是识相的便快把我放了。不然……啊!” 他正在威胁间姜望轻轻一拉剑柄锋锐至极的剑气顿时在他体内肆虐开叫他剩下的话变成了惨叫。 海族的阶层划分大致为战卒、战将、统帅、王爵、皇主。 战卒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而王爵海族实力浮动较大对应人族的神临修士与洞真修士。 海族那边统称王爵但有一字王与多字王的区别一字王远远强过多字王。 人族这边把一字王称为真王多字王称为假王分别对应洞真修士与神临修士。 至于皇主对应的自然是人族衍道境修士。 皇主之上的信息就非现在姜望所能知。 这名海族说他是白象王麾下说明在这丁未区域白象王就是他能扯上的最大虎皮了。也就是说海族方面在丁未区域最强的战力可能就是一位假王。 这是好事。 最高战力一般不会轻动通常真王坐镇才有假王四处游猎的可能因为相较于猎杀一两个对手巩固海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族这边也是如此若无洞真修士坐镇神临修士一般都镇守浮岛。 因此可以得出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人族海族双方的主力应该是外楼境修士与统帅级海族。 应该说崇光真人选择的战场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你嘴巴实在是不太干净请礼貌一些吧。” 姜望停了手待这海族止住惨叫才道:“无意冒犯不过我想请问为什么我把你误认为海兽你那么生气?” 这海族猛地挣扎起来:“休想辱我!” “冷静!”姜望沉声喝道三昧真火直接贴近了他的甲壳:“现在这个时候我有羞辱你的必要吗?” 那恐怖火焰带来的灼烧感。令这海族冷静了下来。 “海兽未开神智相当于你们人族领地里的宠物和野兽。而我显化的是海主本相你将我们混为一谈我岂能不怒?” 除了更强大一些姜望实在看不出来所谓“海主本相”与海兽有什么区别但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就比如人族有些练鹰爪功、狗趟腿的他们练这些可以你直接说他是狗那就是骂人了。 而人族禁制显化海主本相的海族把他们当做看门狗来用名为护宗海兽毫无疑问是对海族赤裸裸的羞辱行为。 这亦是两族血仇的明证。 姜望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显化巨蟹本相的海族似乎看到了机会主动出声道:“看来你是刚来惑世对我们海族并不了解。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不必了。” 姜望握灭掌心的三昧真火仍然一掌按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魂兽化 姜望特意握灭三昧真火当然不是为了用肉掌试一试这海族的甲壳硬不硬。 手掌触及被三昧真火炙烤得滚烫的甲壳时黑色匿蛇已经游出内府瞬间钻进脚下这海族的识海中。 说起来神魂匿蛇亦有鸠占鹊巢的用处虽然不似某些夺舍秘术那么玄奇但在对手丧失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做到控制对方躯体的只不过姜望从未在哪个人类身上试过。 而今他正是要试一试能否在这迷界里以神魂匿蛇掌控海族。这对他之后的计划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匿蛇游进一片广阔的识海中。 借助匿蛇的视角姜望可以看到在识海中央的岛屿上有一个手持双斧的光头壮汉显然是这海族的神魂显化。 与姜望在有夏岛观察到的那只八爪海兽神魂却又不同。如果说两者同为海族为何神魂形象并不一致? 就这一愣的工夫对方已经反应过来。 “你想奴役我!与你拼了!” 光头壮汉将双斧高举在识海中仰头咆哮整个神魂猛然膨胀起来化作高举大螯的巨蟹。 姜望感觉得到他的神魂力量顷刻倍增! 而巨蟹神魂的眼睛与外界不同已变成疯狂的血红色好像霎时间已失了神智。 姜望还来不及思考这变化的意义那巨蟹猛然炸开! 神魂自爆! 姜望迅速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足尖一踏青云印记一现即失身形已经拔上高空。 而他脚下那巨蟹外貌的海主本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在原地漂浮。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带走。 姜望独立高空陷入短暂的沉默。 叫他沉默的并不是几十条神魂匿蛇的损失这点损失很快就能修补回来。 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近海群岛那些“护宗海兽”失控的原因! 海族的身体构造与人族不同体内也并无通天宫、五府海、藏星海之类的四海分界而是就一个识海。 这识海与人体的五府海相似识海中央的岛屿也很像人族修士的天地孤岛。 当然这些不是此时的重点。 重点在于姜望第一眼所看见的那光头壮汉形象才是海族应有的神魂显化状态!而刚才这海族神魂竟然还可以演化兽形神魂之力暴增! “海主本相”已经叫海族的肉身更为强大甚至可以说远超他们的水族近亲。现在又可以有这一出演化瞬间强大神魂之力。这种演化是不是可以叫做“海主神魂本相”? 之前他杀死的那头八爪海兽现在看来应当是战将级的海族比面前这海族更强大。 彼时他在那八爪海兽的识海里看到毁坏的禁制令旗时就有所感觉那禁制令旗与八爪海兽的神魂似乎并不匹配。 可能够在迷界捕捉强大海族回来并布下禁制驭使的强者又岂会犯这种错误?怎么会忽略连姜望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结合刚才所见姜望得出判断八爪海兽的神魂变化是后来才发生。兽化的神魂直接崩碎了禁制于是就有了近海群岛护宗海兽频频发狂的现象。 以前从未听闻海族神魂可以兽化的消息这是不是说明海族在这段时间实力获得了质的提升? 姜望刚刚压制的这个海族不过是战卒级是最普通的海族可就连他也掌握了神魂兽化的力量虽然一化兽形就已经失去神智。但无疑已经足够说明。这种手段在海族内部已经普及开来。 战卒级海族神魂兽化会疯狂战将级呢?统帅级……乃至王爵级呢?是不是可以遏制疯狂只得强化? 海族的整体实力毫无疑问会因此跃升。 只消想一想便叫人不寒而栗! 姜望确定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他第一次来迷界就发现海族有了神魂兽化的现象。那些长年累月战斗于迷界的强者不应该发现不了。 因为海族方面似乎也并未掩饰。或者说这种涉及整个族群的大规模强化是无法掩饰的。 杨柳说过钓海楼早就着手开始调查海兽失控的现象他先前也看到了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四处奔走。 以钓海楼的实力应该早有发现决明岛和旸谷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人族要怎样应对呢? 人族在迷界的战力必须得到加强齐国至少要多派一支九卒级别的军队过来…… 或许这才是这次海祭大典上旸谷和决明岛都派出真人参与的原因吗?修补并加强人族防线? 姜望暂且将这些思考按下海疆防线这样的大事现在还轮不到他做主。 待安全离开迷界再说其它。 他停在这里等了一会那个海族的海主本相尸体血腥味已经散开很久但一直没有海兽过来觅食。 看来“海族不是食物”这个信息已经被刻入海兽的本能中。 姜望没有再做别的事情继续绕行巡游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等待最好的时机。 只是在飞远之前他突然想到—— 也不知那些四处漂浮的尸体最后是如何被迷界所“消化”。也像现世的那些尸体一样吗? …… …… 姜望和碧珠婆婆已经开始在迷界里的战斗天涯台上却没有再谈论他们的声音。 失落迷界的英灵已经踏上回归之路在海京平的主持下又有祝祷、祭舞等诸多环节一一完结。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海祭大典已经接近尾声。 参与观礼的诸多宾客们却愈发紧张起来因为真正重要的时刻现在才来临。 钓海楼之主危寻端坐大椅目视前方无悲无喜。 同样还在主位上的祁笑、杨奉、姜无忧都规规矩矩地站着。 尤其是姜无忧愈发地不自在起来。 无论是谁站在一个并不友好的真君强者附近都很难自在。因为你非常清楚他一口气就能把你吹死。 但姜无忧希望这海祭大典尽快结束的原因并不在此。 令她不安的是这场海祭大典危寻这种级别的人物本不用出现可他出现了。 那么他现身海祭大典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把姜望扔去迷界吗? 那就像吹飞一只蚂蚁一样最多就是偶然为之根本不可能是这等强者的正事。 这种超出掌控、且很可能影响整个近海群岛局势的变数才是令她这位华英宫主不安的原因。 “当年陪我一起参加海祭大典的那些人……”在海京平结束了仪式之后危寻终于开口语带怅然:“都已经不在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壮阔 危寻突然的缅怀过去没人可以搭腔。 在场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危寻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 好在这种“缅怀”只存在了片刻。 危寻用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注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了解海族吗?” 在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能够在天涯台观礼的谁会对海族一无所知呢? 但又哪有人能在危寻面前坦然说一声了解! “都知道海族强大是我人族大敌。可有几人知道海族到底有多强大?又强大在哪里?” 危寻稳稳坐着轻描淡写间是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龙乃水族之主。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逐龙族于沧海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水族也就此分裂部分水族留在现世江河与人族为盟。大半水族与龙族一起远走沧海等待归来之日。龙族混同那大半水族适应了沧海的恶劣环境逐渐演变成今日之海族。” 那些本来生活在现世的水族如何适应沧海如何驯服海兽如何应对沧海里那些原来就有的危险对手……如何开发出海主本相如何真正成为沧海的主人如何混同演变成现在的海族。 在海族的角度这必然是一段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 不过在人族的角度只要知道它发生过只要明白海族亦是一个拥有伟大历史与传承的种族不容小觑。 “海族踞沧海是中古时代就开始的事情。但从中古时代一直到如今海族重返现世的努力却从未停止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他与我们人族的战争已经绵延了无数年横跨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 危寻继续说道:“我们从来不敢小看对手但可能我们仍然是小看了对手。” 人们还在揣摩他的意思。 危寻已经点名问道:“杨真人你们旸谷可有消息?” 这问题引起众人警觉。 被骤然点名杨奉不得不开口:“近来是有一些海族发生了变化。他们的海主本相已经演进到了神魂层面。” 如惊雷断树冰雹碎瓦。 这消息叫人惊骇! 不得不说相较于人族海族好像更得天独厚一些。 他们视为宠物、奴仆的海兽实力已在游脉境到通天境不等。 普通的海族即是战卒即有腾龙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而人族绝大部分都是没能踏上修行路的普通人连寻常野兽都未必敌得过更别说体型普遍庞巨的海兽。 须得勤练体魄、调养肉身争取开脉丹一朝服用显现通天宫才能够踏上超凡之路一步步修行上来。 水族也是出生即有道脉显化先天超凡强于人族。但也要从游脉到周天、通天一步步修行起来不至于像海族这样出生即有腾龙级战力。 与水族同源的海族之所以先天强大如此。沧海的恶劣环境所迫只是其一那些先天孱弱的海族根本没法在沧海生存下来。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海主本相。 海主本相之所以恐怖不是因为它作为一门秘术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它在海族先贤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一种类似于天赋神通的存在。 每一位海族都可以显现海主本相这也是海族自称“海主一族”的底气所在。 人族创造的强大道术繁如星海但任何一门道术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 人族修士叩击内府寻找人身秘藏摘取的神通种子固然强大很多神通只会比海主本相强不会比之弱……但绝大部分超凡修士其实都摘不到神通。 可以说海主本相对海族的意义不亚于远古时代末期开脉丹对人族的意义。 因为沧海环境的恶劣海族的子嗣艰难程度更胜水族许多但时至今日海族与留在现世江河的水族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其中海主本相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现在海主本相又有了新的“进化”演进至神魂层面? 先天肉身力量上已占优势的海族现在在神魂方面又有了质的飞跃? 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惊骇。 “祁真人。”危寻又问:“决明岛呢?” “决明岛也有相同的发现。”祁笑正容回答说。 “不是一部分海族。”危寻摇摇头:“是所有。” 他重复道:“是所有的海族都发生了变化。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本座亲往迷界先后与三位海族真王交手亲手检查海族数千名已经确定了此事!” 人族真君强者与海族真王强者交手波澜必然壮阔。那场景哪怕只在想象中只耳闻片语也足以令人震撼。 但这完全盖不过危寻的那句结论——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 它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这可能是一场涉及整个人族的大危机! 因为人族实力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跃升海主本相提升的却是每一个海族的实力。在对手大步跨越的时候不进已是退! 在场这些修士里除了钓海楼的高层之外大约也就是杨奉和祁笑没什么表情波动因为他们来之前就知道此事甚至他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 与此事相比竹碧琼、姜望、乃至碧珠婆婆的死活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哪怕于他们本人是生死攸关、天塌地陷他们为此付出全部的才智与勇气……于整个海疆的大事而言也终究渺小。 “本座喜欢年轻人喜欢年轻天才因为他们代表人族的未来。我们这些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将来或许可以做到。” 危寻话锋一转:“但有的天才耽于男欢女爱有的天才陷于争权夺利。徒惹嗟叹!真正为人族、为大局奋战的天才才是我们人族的未来。且并不止于钓海楼的未来。” 他抬了抬眼皮:“治涛你来与大家说说你的调查。” 陈治涛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踏上天涯台。 所有人都看着他充满敬畏的看着他。 他的年轻他的神临修为他的钓海楼大弟子身份都让人重视但不至于让人们如此重视。 而是…… 真君强者竟然亲自给他铺路! 钓海楼对他的期待是什么? 此人的未来……将有多高? 第一百四十章 鼎足 危寻这番话将陈治涛抬了又抬。在明眼人心中钓海楼未来之主的位置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别说他现在已经有神临修为威望甚高。哪怕他才到内府有危寻这番态度他也已经足够耀眼。 整个钓海楼再无第二名弟子能享此殊荣。 包括杨柳在内的钓海楼弟子没有一个表露不满。他们跟陈治涛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而陈治涛迎着在场这么多修士的目光迎着真君强者的赞许表现得依旧沉稳。 甚至是一点点跳脱的喜悦都没有。 他不是一个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人很多人在评论天骄的时候往往不会想到他。因为他实在太低调太平实了。 哪个天骄没有几件名扬四方的事迹?他却好像一直只是埋头做事勤勤恳恳。 若不是钓海楼大弟子的身份在他甚至在近海群岛都未必有姜望的名气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君危寻如此抬举他却没有多少人觉得他配不上。 他仿佛坚实的大地广袤的大海常常被人忽略但可以承载一切。 陈治涛拱手一圈做足了礼节才道:“我负责调查近期护宗海兽频频失控之事发现迄今为止所有的海兽失控都是因为神魂变化。那些海兽的神魂全部开始演变兽形以前加诸其身的禁制手段因此全部失效。这并非偶然我随机查验了数百只现在还服帖的海兽发现这些海兽的神魂也已经开始了变化无一例外。” “这已经足够佐证海族的海主本相发生了质的变化。只是不知道是海主本相形成之初就埋下的、随着时间演变的后手。还是海族内部出了新的绝世天才革新海主本相。有迷界为阻我们很难探知沧海的实际情况。” “不过现阶段近海群岛的重点在于对于护宗海兽以前的所有的禁制都已经无用了。” 众人都静静听他说话。 已经回到天涯台上的崇光真人也微微点头。别的不说陈治涛这份沉稳深得他心。 “为了避免更多的失控海兽产生及时更换新的禁制手段是当务之急。” 陈治涛说道:“我已经针对海兽神魂的新态研究出了全新的禁制手段。这段时间以来我亲手镇压了失控的海兽一百五十三只为即将失控的海兽更换禁制计有两百七十一只。经过事实检验新的禁制手段下海兽无一失控。” “近海群岛非是钓海楼一家之近海群岛而是大家所有人的近海群岛。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园!” 他诚恳地看着众人:“现在将这门禁制手段与诸位共享希望各位能尽快消弭隐患。” 姜无忧秀眉一挑戏肉在此! 钓海楼要用自己独门的禁制手段取代针对海兽的现行所有禁制手段从而进一步提升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想想看每一个拥有护宗海兽的势力用的都是钓海楼的禁制手段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会有多么可怕? 从龙骨船彻底取代了各岛之间的其它通行船只、龙币与齐刀币争夺主流货币地位……一直到现在禁制手段的迅速革新钓海楼都是在往一个方向走—— 要让近海群岛之人凡事必言钓海楼! 不是王国胜似王国。 很多国家的朝廷都未必有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随着陈治涛的话语十名钓海楼弟子登上天涯台分成两列站开每人手捧一只托盘盘内有玉签一只。 姜望曾经用过类似的玉签学习道术。 手握玉签投入心念就能得到其间刻印的禁制手段非常方便。 “钓海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设任何条件。若有需要请诸君自取。”陈治涛诚恳说道坦荡光明。 “治涛说得很好很见钓海楼的担当。”祁笑终究背靠齐国更有底气一些率先开口:“不过呢针对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决明岛也做了研究。海族是我等共同面对的敌人怎可让钓海楼专美于前?” 她也取出一支玉签随手一甩玉签便正正悬于天涯台上空:“这是决明岛研究的全新禁制手段大齐作为东域雄主革新道术车载斗量、不知凡几想来于禁制一道不输于人。诸位若有需要也可取之自用。” 她说的是不输于人但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我大齐的禁制手段比钓海楼强太多了。要不然怎么是东域雄主? 哪怕是危寻亲自到场坐镇祁笑该说的话也不会不敢说。这就是背倚齐国的底气。 “祁真人所言甚合我心。”杨奉亦在此时出声道:“旸谷传承古老于禁制一道也有辉煌历史。对抗海族更是从来不落人后。” 他抖出一支玉签令其与祁笑的玉签凌空并立嘴里打着哈哈道:“新的禁制手段旸谷也有。都是为了人族何分彼此?诸位不妨都学一学根据具体情况再选用嘛!” 杨奉甚至都不惜暗示旸谷的禁制手段可是从旸国时期传下来的。当然他也知道旸谷的禁制手段未必能跟钓海楼、决明岛相比。但他机智的地方在于他直接让大家三种手段都学帮助在场一些没有派系烙印的势力避免选择。 避免选择这件事本身就对三家中相对最弱的旸谷最有好处。 可以说如果钓海楼的本来目的就只是为了通过革新禁制手段最大化扩大影响力那么此时已经可以宣告计划破灭了。 因为杨奉和祁笑很明显已经做足准备甚至他们之所以亲至天涯台就是为了此刻。 但危寻为何而来呢? 姜无忧忍不住心中在想。若只为推广新的禁制手段崇光真人就足够压阵危寻为什么来呢? 她相信杨奉和祁笑也不会忽略因为这两位当世真人虽然立刻做出了针对眼神中的凝重却未消散半分。 危寻静静看决明岛与旸谷各施手段不仅没有打压阻止反而笑道:“杨真人说得有理大家不妨都学学。都是为了抗击海族有时候不必分得太清!” 他这一发言让在场许多人立刻放松下来。 当即就有不少人走出来挨个的拿起玉签记下三家不同的禁制手段。 这三方势力他们谁都不想得罪当然在天涯台上更不想得罪钓海楼。 “可是。”在平和下来的气氛中危寻轻声问道:“真正的恐怖你们决明岛和旸谷看清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曈 祁笑和杨奉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都同时肃容以待。 以危寻的身份绝不至于危言耸听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那么还能是什么事情竟比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还要更恐怖? “海主本相有所演进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何以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传递到所有海族身上诸位想过这个问题吗?” 危寻继续问道:“撇开迷界之中的事情不论在咱们人族的地界上这些已经被禁制的海族又是如何发生的改变?” 是啊!因为海主本相演进一事太过恐怖以至于让人一时忽略了。 这本相演进之法如何传递到人族地界上来才是目前更应该警惕的事情。它意味着人族无数年来构筑的防线或许已经不再安全! 场下当即有人问道:“是人族叛徒传递了某种事物?” “哪个叛徒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强的势力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触近海群岛所有海兽?”杨奉摇摇头:“除非……” 除非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势力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海族若有能悄无声息掌控这三家中任何一家的本事早就冲过迷界了。 祁笑面色凝重:“或许是海主本相在创造之初就有升阶的暗手只是需要时间来完成。而我们恰好赶上这个时间。”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当初创造海主本相的那位存在本就是传说中的强者伟力难以测度。再匪夷所思一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危寻轻轻摇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我当让诸位亲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崇光真人反手一抓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海兽来。 砰! 摔在天涯台中间。 这只海兽气息强大至少也是统帅级海族的海主本相然而此时跪趴在天涯台上连吼叫都做不到。 危寻平静的目光落在这只巨大的牛状海兽身上。几乎是顷刻间它就变得透明起来! 它的厚皮筋肉鲜血内脏次第变得透明仿佛已经并不存在。但仍然盘踞在那里的气息却告诉所有人它仍活着并未消失。 而后众人看到原地忽然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中有小岛岛上有一只牛状海兽……那是它的识海与神魂竟如此清晰的具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简直是神迹! 识海与神魂都深藏于体内往往会随着肉身毁灭而崩溃。 直接以肉眼穿透对方肉身洞察识海与神魂已经是不容易做到。 而将这样一只海兽的识海与神魂直接“拖”到所有人的视野中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是何等样的手段? 但危寻特意来这一手自然不是单纯地耍把戏给这些人看。 他在此时探出了他的手五指微张遥遥虚对那牛状海兽的神魂。 从这个神魂的形态来看显然这也是海主本相已经演进了神魂层次。 而危寻的手掌刚与其对上那牛状海兽的神魂猛然战栗起来浑身抖如筛糠。那一片显现出来的识海霎时波涛汹涌。风暴骤起激荡不休。海浪拍打着中央的小岛几乎要将其摧毁。 危寻五指忽然并拢绷直牛状海兽显现出来的识海瞬间平静。 刚才的怒海激荡似乎只是幻象。 更玄奇的事情发生了。在某种力量的操纵下整个识海包裹孤岛一圈的海域有一层薄面慢慢抬起来与识海分离。 就好像识海本身分为很多层现在只是掀起了其中一层。 这一层识海穿透了孤岛但并不影响完整仿佛凝固成了一面镜子最终倒竖在那牛状海兽神魂的背后。 识海正中是孤岛岛屿之上是海兽神魂海兽神魂的背后是一层倒竖的“识海之镜”。 人们紧张而又期待地注视着也的确没有失望。 在这识海之镜的正中央骤然出现了一只睁开的竖眼! 那竖眼盯着牛状海兽的神魂一眨不眨。 这一幕诡异极了。 有一只眼睛始终注视着牛状海兽!使它改变! 这只竖眼本身就诡异应该是眼白的部分漆黑一片。瞳仁的部分被两条交叉的红线取代。 忽然竖眼中交叉的红线颤动了一下那只竖眼似要移动视线。危寻五指猛然握拳牛状海兽的识海与神魂消失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只巨大的牛状海兽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众人刚才所见的那一幕则已被隐去。 “为什么在人族的地界上已经被驯服禁制的海族还能发生改变。”危寻说道:“这就是答案。”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惧。 那只眼睛属于谁?竟然能够跨越迷界影响到眼前的这只海兽。而且影响的不止这一个! “海族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强者他的目光能够同时注视所有海族无论在哪里。”杨奉声音沉重:“您想说的是这样一件事吗?” “我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战力。姑且称之为万瞳因为他的目光注视千万海族。”危寻说道:“我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他的存在他注视的方式非常隐蔽注视的海族并不多而且那时候海主本相还没有发生变化所以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我只以为是某一位皇主监察手下的方式。” “直到海族完成了整体性的改变我才再次想起他来。仔细观察了所有海族发现无一例外已经全都被他所注视。” “他单独的强大不算恐怖无论有多强我人族总有强者对抗。但他在托举着整个海族跃升!长此以往下去未来将如何?” 危寻环顾四周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海族出现了如此恐怖的强者? 托举族群跃升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占据沧海的海族数量有多少?更兼强者如云无数岁月以来一直与人族交战。 这样的一个强大族群以一己之力带其跃升真的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若在以往没人会相信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危寻。 可海主本相的演进已成事实!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皋皆 迷界丁未区域。 一头形如巨象的海兽缓步前行。 它有一对洁白如雪的象牙两只门板般的垂耳长长的鼻子四肢粗壮若不是脊背上生有尖锐狰狞的骨刺两侧还长有流线型的鳍简直就与大象一模一样。 在这头刺象右耳内盘膝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佩剑少年。 当然这只是蜃王珠所制造的幻象。 姜望真身所在的刺象左耳内瞧来空空荡荡却是被蜃王珠所遮掩。 以神魂匿蛇的层次能否操控海族本就存疑在海主本相的演进之后更是已经完全不可能。但吞噬几个毫无神智的海兽并替代还是可以做到的。 姜望已经分出了三十四条匿蛇操控着不同的海兽在他划定的范围里巡游。 以海兽为第一层遮掩如此为和碧珠婆婆的交锋争夺先机。 真身坐在刺象左耳内的姜望手握一只梳妆小镜沉入心神观察。 在度过飞雪劫之后他才算真正开发红妆镜的种种妙用譬如幻身譬如洞察能力当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渡劫之后对神魂的强化。 度过覆海劫之后红妆镜的洞察范围已经从五里方圆到了五十里。 而度过问心劫之后洞察范围没有提升但是增强了洞察能力。如果说以前的红妆镜是把一切映照在姜望眼前姜望肉眼看不分明的事物通过红妆镜也无法看清。那么现在则是红妆镜已经先一步为姜望辨析细节肉眼看不清的事物可能通过红妆镜的视角就能看得更真切。但这洞察能力究竟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倒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衡量办法。 不过姜望本人现在更重视的是另一个进阶——现在操纵红妆镜种种妙用已不需进入镜中世界。 姜望其实很少选择进入红妆镜观测外界实在是因为肉身寄于镜中世界太危险了些。红妆镜一旦被打碎直接肉身随之崩灭。虽然肉身随时可以跳出来但毕竟有个过程存在再短暂也有被抓住的可能。 现在安全性则提高了很多观测环境只需手握红妆镜即可。 姜望就在这头刺象的左耳遮掩下以红妆镜观察外界。 五十里对外楼修士来说不算多远但姜望当初能凭红妆镜在应对海宗明的时候占据先机想来针对碧珠婆婆也不会全无效果。 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手握红妆镜直接观察五十里范围环境的时候神魂有一种隐隐的刺痛感。当然并不强烈勉强可以忍受。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的哭声不很明显也不时常出现但的确出现过。 姜望清楚这还是他的神魂本源得到多次强化的结果。若换做得到红妆镜以前的神魂恐怕就不止是感到刺痛这样简单。仅仅那个哭声就足够喝上一壶的。神魂因之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越是熟悉红妆镜姜望就越是知道红妆镜不是一件福缘极深的宝物恰恰相反它携带极深怨念、刻有顽固诅咒。 之前为什么要肉身进入镜中世界才能使用一些功能那其实是红妆镜对使用者的一种保护。身在镜中世界时镜中世界本身隔绝了一些负面影响。肉身进入镜中世界在探索范围外的那片茫茫迷雾里到底隐藏着什么还有待发掘。 但红妆镜本身真非福缘之宝。 不过器物之用决之于人。怨器与福器也要看谁用。 胡少孟用红妆镜仍然身死。姜望得红妆镜却多次仗之逃生便是如此。 因为红妆镜的负面影响每过一段时间姜望就必须停下来将神魂涤荡干净才再次进入观察。倒不是不可以强撑只是若以削弱自身为代价来观察未免得不偿失。 在停下来的时间他就探索内府努力修行。 正常情况下他的选择应当是尽快完成洗罪远远避开碧珠婆婆毕竟双方战力确实有差距。 但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肯放过碧珠婆婆。同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碧珠婆婆对他的贪婪已经根本无法遏制他想要避对方不会让所以他更要先下手为强。 纯以战力相较他当然不是碧珠婆婆的对手但战斗这种事情又不是摆出境界对比就可以。一个孩童持刀偷袭也能杀死成人。 他现在一身武备只要占据先机未必不能袭杀这老虔婆。 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耐心的比拼。 碧珠婆婆在浮岛附近守株待兔而姜望在外圈等那个等不到兔子的人离开。 耐心上姜望未必能赢但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对道元的精细控制让他比同境修士抵抗异化的时间更长。 那可是与当世真人“对抗”磨砺出来的精细掌控。 而这就导致哪怕碧珠婆婆一直耐心等到她预计的最后一天姜望仍然可以多撑一天。 他一定会赢得等待而这将是他赢的第一步。 …… ……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对局有人赢就有人输。 放大到整个族群整个世界亦然如此。 无数岁月以来应当说人族是牢牢占据了上风。毕竟海族当年是被“逐”至的沧海而且跨越了两个大时代也未能反攻回来。 在艰苦环境中逐渐演化成如今形态的海族虽然比曾经的个体更强大但这种迫不得已的适应本就是失败的证明。 他们本可以生活在富饶安宁的现世在风平浪静的近海游弋在水清天明的江河徜徉。现在却不得不在环境恶劣的沧海时刻迎战种种生死危机。 但话说回来海族至今未曾灭绝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仍会长久延续这亦是一种强大的证明。 人族由一代代天骄撑起脊梁海族也有一代代强者奋发力挽狂澜。 曾经创造海主本相的海族先贤是如此如今时刻以目光注视所有海族、托举全体海族跃升的海族强者万曈亦是如此。 或者说皋皆。(gao) 不仅人族对他一无所知海族里真正了解他的存在也不多。 万曈是危寻为他取的名字而他真正的名字是皋皆。 伏于沧海最深处用数以亿万计不断增长、不断生灭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海族。 第一百四十三章 恍惚(为盟主打路人的酱油君加更) 皋者沼泽、江河。 皆者全部。 全见即全知全知则全能。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知。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能。 这是他所强调的也是他需要让这个世界记住的。 沧者水之“仓”是生产粮食的仓库哺育亿万生灵。 但拥有这个美好名字的沧海本身却并不美好。 或许很久远很古老的以前美好过但至少在有记载流传下来的时代它就已经如此恶劣。 是的完全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大概这样描述才更贴切——沧海的确是水之“仓”但生活在这里的亿万生灵本身就是沧海的粮食。 沧海像是一只贪婪巨兽吞噬着无数生灵的性命。 频发的湮魂海啸、不规律到处出现的永暗漩涡、一出现就横扫万里的灭世惊雷…… 太多太多危险。 沧海虽然茫茫无际可以承载亿万生灵但真正能够安稳栖息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海族从未停止过对沧海的探索但往往几百上千年也找不到一处新的净土。 所以为什么明明海族繁衍艰难战争潜力远不如人族却那么热衷于迷界战争? 因为他们太渴望回到现世! 也因为……沧海没有那么多的资源死在迷界总比死在沧海更合算。 在某处海域的最深处伏着一座长长的山脉。 但偶尔的起伏告诉旁人这不是死寂的山脉而是某种庞巨的活物。 靠近了观察或者才知道应该是一条龙因为其形体如此修长最高处有角最远处有尾。 可是与那些流传在现世的龙的形象又如此不同。 且不说身上的狰狞骨刺也不说那两条有着剑刃锋芒的长须。 单说身上的鳞甲——那本该是鳞甲的地方赫然是一颗颗竖瞳! 眼白反倒是漆黑的瞳仁是血色的斜线交叉。 这一颗颗的竖瞳遍布龙身有的张有的合。不断还有新的眼睛生出。 他就是皋皆。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挪动。 因为在他山脉般的身躯下压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永暗漩涡。 只要他一离开万里海域之内生灵顿被噬绝。 这是海族近万年来发现的最大的永暗漩涡。 因为这片海域是海族难得的栖息之地是海族繁华之地。 皋皆以身镇之使其延续。 这么多年过来这片海域反倒更加繁荣了。没有多少海族知道哪天皋皆一个翻身他们就要全部死绝。 迷界之中一个战卒级海族的神魂自爆、近海群岛天涯台上一个统帅级海族的痛苦他都看在眼中。 但都没有反应。 他时时刻刻要处理无数的信息这两个信息不算什么。 只是那个统帅级海族的遭遇似乎有些异常他正分念去看可惜被迅速掐灭了。 不知是哪位熟人。他用千万分之一的念头这样想。 但很快连这个念头也挪作它用。因为是谁并不重要在艰难的环境里海族重要的事情太多。他的每一个念头都非常宝贵。 海族的未来…… 有个声音好像在说——“海族的未来……” 但那个声音已经太久远。 皋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起一连串巨大的水泡。 恍惚不知多少年月。 …… …… 虽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但驻扎迷界的大军倒也不可能都是外楼修士。 士卒结成军阵以自保穿插几位外楼强者指路也就不会迷途。当然若不幸走丢就只能不幸了。 姜望在浮岛外围已经等了将近两天两夜碧珠婆婆很有耐心始终没有出现。也或者她根本没有选择在浮岛附近蹲守而是直接去猎杀海族了。 但没有关系即便是后一种可能外楼境的她也是需要回浮岛修整的。不过有星光护体外楼境修士可以抵挡更久的异化。不知道碧珠婆婆能撑多久但一定比他久。 在蹲守埋伏的时间里有许多杂念生出。譬如碧珠婆婆会不会已经走了这样等待有没有意义竹碧琼在天涯台还能熬多久…… 姜望将之一一斩却。 他笃信自己已经做出最好的选择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最忌首鼠两端。 耐心的等待笃定的等待。 修行就好默默的努力就好。 实力每提升一点胜利的可能就多一点。 三千条匿蛇探索内府的速度非常可观。 在蹲守中的第二个长夜即将过去之前。 漆黑匿蛇在内府延伸的某个房间里忽然绕着墙角来回游走激动非常。 姜望的意识直接借这条匿蛇降临触及到了新的秘藏。 这不是他在第二内府发现的第一个秘藏了。 秘藏·追风。 效果是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提升一成的速度包括出手速度和身法速度。 仍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秘藏第二个秘藏他其实仍想与火行有关。 两棍并重不如一剑独锋。与其什么都强化一点不如直接将火行杀力堆满。若能如左光烈焰花焚城又何须别的什么道术辅助? 之前几次弃选秘藏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这次他并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掌控。临近大战再苛求完美才叫耽误自己。能加一分战力是一分。且秘藏追风的效果极好很适合战斗。 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又新控制了十七只海兽。不过现在掌控的所有海兽加起来也才只有四十四只。其中有几只被浮岛出来的人族修士顺手就斩杀了。另外几只被路过的海族杀死。 姜望也没有出面阻拦杀便杀了。 他选定的范围太大仅靠自己并不能够照顾到所有位置。只能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选定人族修士最有可能行动的路线然后借助这些巨大海兽的视角帮忙观察。 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一定可以发现碧珠婆婆。 好在浮岛修士大都是结队出行唯独他与碧珠婆婆此行是为洗罪不可能有任何人帮他们。有危寻的命令在也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做。 只需要盯住独行修士即可这无疑大大缩小范围。 姜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老虔婆一定很想杀他夺宝。她不惜牺牲从小养大的儿徒也要攫取资源现在一切要从头开始更没道理不盯上自己这块肥肉。 这是他坚持蹲守的理由。 人谋虎时虎亦谋人。 只不知最后是人剥虎皮还是虎食人肉。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镇海之盟 时间拨回两天之前。 天涯台上危寻直接挖掘镇宗海兽最深处的联系以莫大神通拨开隐蔽让台上众人看到海族恐怖强者的眼睛同时也认识到潜伏在不远未来的危机。 那个被危寻称为“万曈”的恐怖存在着实令人惊惧。 海族当然是强有力的对手但从内心深处来说绝大部分人族修士都不认为海族还有反攻现世的可能。人族修士对海族是存在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 中古时代人皇能逐龙皇岁月流转故事未必不能重演。修行之道日新月异的发展。古人能做到的事情今人亦能。 历数那么多年岁月最大的那一次海疆危机也只是因为一统东域的旸国突然覆灭大量抽调海疆驻军以致海疆防线空虚才给了海族机会。 而那一次甚至都未能等到霸主级国家势力的出手仅靠人族修士自发的援海行为一日赴海两千三直接将海族打回迷界。也奠定了今日近海群岛的格局。 海族当然不容轻视但人族更是天地主宰。 “人”之一字撑山倾挽狂澜顶天立地。 可是现在海族竟似在修行上有了根本性的革新或者已经迎来跨越式的提升。人族在这一次却像是落后了。 宣威旗将杨奉立刻出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立刻回旸谷请将主决断。” 祁笑倒是没有表现得那样急切但也出声道:“您说的这个万曈若真一力托举海族跃升的确是我人族心腹大患必要杀之!我须回禀朝廷要尽早拿个方略出来。” “不急。”危寻手一压请他们暂且停下:“沧海风波恶我人族强者难以适应。万曈藏于深海且对海族影响至重若要杀之非大破海族不可得。此非仓促可得之功。若是心切行事恐反受其累。” 杨奉和祁笑都意识到危寻提出的这个问题绝不简单而真君这等级别的强者堪称人族脊梁又怎会仅仅只是提出问题?他必然有他的应对。 而这种应对在大格局上必然站得住脚在具体的细节中则于旸谷和决明岛来说未必是好事。因而他们默契地都想要尽快抽身想让更高层次的强者来与危寻交流以此避免自家势力吃亏。真人应对真君底气实在不足。 但危寻骤然现身又拿出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就是为了占得先手又岂肯轻易放人?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其它。而是海族已经得到了整体性的跃升获得了事实上的优势。我们需要重新构筑防线迅速调整战争方略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时不我待我们在这里每耽误一息时间迷界的战士们很可能就多牺牲一人。” “但以现在近海群岛一盘散沙的情况我们无法快速做出应对更不能跟都被万曈所注视的海族相比。万曈分念亿万动念即知每一位海族。而我们呢?这么多年来各自为政甚至彼此相争!” “为什么我们人族兵强马壮在迷界这么多年却进展艰难?以至于到今日给了海族崛起之机?就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了。否则海族攻破迷界、再入近海之日就在眼前!我们都将成为人族的千古罪人!” 在连番的铺垫之后危寻终于说出他的宏大构想:“鉴于形势危急至此本座认为有必要真正统合海民的力量将大家拧成一条绳子捏作一个拳头!如此才能给予海族迎头痛击!本座决定亲自牵头组建镇海盟统合全部海民的力量聚滔滔大势勠力同心护卫海疆!” 危寻借着这次祭海大典汇聚各方势力头脑的机会亲身入场直接宣布统合整个近海群岛各大宗门势力而此前竟然不露半点风声! 近海群岛的势力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早已犬牙交错。如华英宫在钓海楼就有陆华这样的庶务使级别的暗子。涉及统合近海群岛全部海民力量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另外两家? 但钓海楼却真的做到了。这等几乎不可能完全隐藏的大事竟然密不透风地走到了这一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钓海楼的这个布局只在长老以上层面进行甚至是只有完全可以信任的长老能够得知。而弟子之中大概也只有陈治涛这样的弟子知晓。那些将要积极加入镇海盟的势力或许只有宗门领袖能知如此方能解释为何能这样瞒天过海! 内部几个长老的争权夺利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哪里值得危寻出面? 一出手就统合近海群岛这才是真君手笔。 一旦让危寻成功统合全部海民力量的镇海盟将立刻膨胀为一个不输天下强国的势力甚至有资格进入东域与齐国相争! 哪怕统合全部海民镇海盟也不会比得上齐国。但是在齐国雄霸多年的东域里有没有对齐国不安的国家?有没有对齐国不满的势力?那些野心被压制怨恨被深藏的势力只能日复一日等待被蚕食的势力…… 若有那样一个海上空前强大的镇海盟牵头这些势力联合起来有没有挑战齐国的机会? 况且中域的景国北域的牧国对此难道不会乐见其成? 昔日极尽强盛的旸国不也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王族血脉断绝么? 难怪辜怀信按捺不住几乎把钓海楼内部的竞争摆在台前。在那样一个雄阔的未来里他的排序上下一位代表的都是天量的资源!他怎么可能不争?就算他自己不想争围绕着他的派系力量也会推着他争。所以陷害海京平、夺取崇驾岛这些都只是辜怀信争夺话语权的一小步罢了。旁人看来惊心动魄但也只是辜怀信这位当世真人诸多布局里的小节罢了。 也难怪海京平以护宗长老的身份对碧珠婆婆忍了又忍。对海京平背后的当世真人徐向挽来说保住现在的排序就是最大的收获。真要放开手脚钓海楼内部排序第三的他真未必压得住新近有所突破的辜怀信。 至于碧珠婆婆想要陷杀姜望只不过她借着背后派系的行动顺手加上的小动作罢了。整个派系争先的关键时刻她若能攫取足够收获未必不能够争取到成就神临的机会!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动作翻了船一个本来必死、已经完全被放弃的竹碧琼竟然被一个齐国来的小子硬生生挣扎出了机会。而作为辜怀信这一系探路先锋的碧珠婆婆直接被一把甩到了迷界。 钓海楼主危寻亲自敲打直接宣告了辜怀信这一次争权计划的失败。对辜怀信来说他的损失远不是一座崇驾岛能够弥补的。 但这些终归是钓海楼内部的事情。 就整个海上局势来说镇海盟一旦成立相当于重新划分整个近海群岛的势力。主导镇海盟成立的钓海楼将成为近海群岛上绝对的主宰。旸谷和决明岛全都要靠边。 这是杨奉和祁笑都不能够容忍的。 他们原本亲身前来就是为了阻止钓海楼借护宗海兽频频暴动一事发挥扩大影响力。但没想到这仍然是一层障眼法。钓海楼的真实目的是镇海盟! 以海祭大典遮掩新的禁制手段以新的禁制手段遮掩镇海盟成立之事。 如此方打了旸谷和决明岛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此之前钓海楼已经暗中准备了多久? “决明岛认为此事尚有商榷之处。”祁笑斟酌着道:“镇海盟不是不能组建应对海族的变化也迫在眉睫。但如何组建如何承担更多的责任将以何种方式应对海族。这些都需要再讨论。” 真人面对真君天然就低一头有理也弱三分气势。 这也是钓海楼事先不漏口风危寻搞突然袭击的原因。 “情势危急至此哪有再商榷的时间?方才那万曈你们又不是没见着。” 危寻直接压下她的反对面向众人道:“本座为什么要成立镇海盟?因为近海群岛是咱们海民的近海群岛!与海族日夜厮杀的是我们海民!旁人会真有切肤之痛吗?当年旸国如何?海疆军队还不是说撤就撤!我们必须靠自己!” “真君大人!”杨奉无法再沉默了:“千百年来我旸谷何曾让步?杨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么多年来战死海疆的旸谷修士难道就比钓海楼少吗?” “是啊!旸谷很很伟大旸谷与我们近海群岛也早已融为一体。我们海民认可旸谷!但是昔年一统东域的旸国留在海疆的也只有你们这一支孤军。甚至你们先辈是抗命才留下来的不是吗?终究外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对我们海民来说守卫海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危寻明说旸国暗说齐国将杨奉的声音也压制之后才再次对天涯台上的众人道:“我想诸位有必要知晓一个事实镇海盟的成立是为了应对海族不是为了侵吞什么恰恰相反镇海盟只会给予大家最大的支持!只会帮助大家尽快强大起来!” “首先第一条钓海楼弟子陈治涛创造的禁制法门本座亲自做过调整可以隔绝万曈的注视真正确保诸位镇宗海兽的安全让诸位免去后顾之忧!” 毫无疑问这是旸谷和决明岛的禁制法门都做不到的。倒不是说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事先根本没有发现万曈的存在隔绝注视就更不知从何做起。现在想与钓海楼争已经晚了。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会选择钓海楼的禁制法门。因为失算这一步旸谷和决明岛事先的准备完全失效。 但钓海楼可不单单是要依靠这一点扩大影响力! “第二条。”危寻继续说道:“钓海楼的功法秘库将对镇海盟所有成员开放!只要贡献达到可以随意兑换。甚至于能够换取本座亲自指点的机会!具体细则之后崇真人会与大家展示!” 公开钓海楼功法秘库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非大胸怀大格局不能做到。 贡献与兑换的细则虽然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但想来也知道钓海楼绝对有把握依靠它掌控盟内成员。 “第三条诸位的宗门势力全部独立保留诸位的职务仍然不变。也就是说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还可以格外领一份镇海盟的薪俸。只不过为何更好的调动海民力量我们会在镇海盟内部专门成立一个议事组织由各宗首领一同参与一起商议抗击海族的方略一切为大局计!” “诸位!我们并不是合并在一起我们只是勠力同心共同参与抗击海族的盛事罢了一如我们先祖当年所做的那样!” “现在。”危寻大手一张天涯台上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张凌空漂浮的卷轴似虚似幻:“若愿意加入镇海盟的在这份盟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即可。就让迷界归来的英灵见证我们为人族疆土奋战的决心!若不愿意钓海楼也绝不强求诸位自去便是。” 说是绝不强求一任自去。 但是当整个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都加入了镇海盟那些在镇海盟体系之外的势力又哪里还有生存的空间? “危楼主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九玄门当然愿意!” “危局将近岂容优柔寡断?镇海盟成立是大好事、大喜事本宗绝对支持!” “抗击海族我等义不容辞!” “勠力同心共击海族!” 当下足有数十人接连出声声势浩大一个一个落笔一张一张卷轴飞起顷刻将整个天涯台的气氛裹挟起来。 海族强势提升已是清晰的事实。抗击海族更是人族大势。从明面上看加入镇海盟百利而无一害。 显然为了今天钓海楼早已暗中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于之前对齐国的蚕食无计可施却也只是故意麻痹而已。 他们暗中筹谋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价说服了多少人已经难以为人尽知。 但有眼睛有耳朵的都看得到听得到此刻天涯台上一朝立盟简直是一呼百应! 一时间整个天涯台上只有旸谷和决明岛以及明确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势力还未表态。那些原本中立的势力绝大部分都已经表明了倾向。 镇海盟的成立已是大势所趋挡无可挡。 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刻镇海盟已经成立了。因为它已经获得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的认可。 危寻这时才专门看向杨奉与祁笑:“两位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此也不妨做个表态。” 声音仍是那样平淡眼神仍是那样平静。 但反掌之间天地皆变。 他补充道:“或者见证。” 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们要么加入镇海盟要么眼睁睁旁观镇海盟的成立直接被剔出海民的圈子没有别的选择。 …… …… (两更并一更。晚上无更啦。) 第一百四十五章 照面 碧珠婆婆守在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之外已经足足三天三夜。 迷界虽无太阳亦有日夜白天就是一片茫茫的白夜晚就是一片茫茫的夜。 内府修士两日就已经抵不住异化影响须得回岛修整。便有那摘下神通种子的内府烛照神通之光也最多撑个三天。 终究没有星光护体不能抵御迷界的异化太久。 但三天三夜过去她仍然没有蹲守到目标。 她的小鱼儿们已经悄然游在各处将整个浮岛环绕起来。一有发现她就会即刻出手动雷霆之势姜望断无偷偷溜进去的可能。 她保持了最大的耐心始终没有离开但仍然没有等到最好的结果。 丁未区域虽然只是迷界已知的诸多区域之一却也有好几千里。要在这样大的范围里找一个人尤其是还会随时受到海族干扰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所以她一开始才做出蹲守浮岛的选择因为那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姜望毕竟没有出现。她的判断出了错。 现在有四个可能。 一是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离开了迷界这个可能性极小。三天内杀一千个统帅级海族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二是姜望为了避免与自己交手转道跑去了别的区域这种可能性也不很大因为路途遥远说不定还没跑到人就已经异化了。 三是姜望有某种办法可以不必考虑异化的影响那么他应该还在寻找海族厮杀的过程中。虽说以她的经验那种办法并不存在但齐国家大业大说不定就有什么秘不示人的独特法门。 第四种可能就是姜望体魄过人道元控制精微本身就可以更长久的对抗异化在这种情况下他直接完成洗罪任务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别无他法就算是大海捞针现在也只能去找了。 只好寄希望于姜望并未离开。 真是诸事不顺本想借着派系奋进的机会一把为自己赢得足够的资源以成就神临结果却输得干脆只能在迷界大海捞针。碧珠婆婆想着掐动印决那些藏在浮岛周围充作“眼睛”的小鱼儿纷纷四散游出。 在迷界这些小鱼很容易遭到危险。损失起来叫人肉疼但若能抓住姜望就什么都好说。 …… …… 一只腹大脸鼓、绿皮红眼的蛙状海兽高高跃起跃过数十丈才落下。外凸的红眼睛左右乱翻似乎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始终不曾超出一个大概的范围。 它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正是早先那光头海族的座驾后来乱窜之时又被姜望擒住。 红色的眼睛里出现一个白发佝偻的老太太拄杖缓行。 它有一种本能的吞吃冲动但并不明白面前这瘦弱的对手非它能敌。 然而藏于它体内的黑色匿蛇却瞧得清楚。 发现目标! 黑色匿蛇直接放开了对蛙状海兽本能的控制。 于是它高高跃起从极远处就开始冲刺压迫风声冲向那干瘦的老妪。 还在半空尚未落下就有一尾艳红色的小鱼游在它面前——相对于红眼角蛙的体型这不到巴掌大的鱼的确是娇小。 但艳红色小鱼只一摆尾便扎进了蛙状海兽左眼中一口吞下它红宝石般的眼珠钻进它的身体里! 蛙状海兽才张开嘴还未来得及惨嚎便已倒下。 刚刚倒下没多久它又挣扎着站起来。空洞的左眼仍在滴落鲜血但已经转过身老老实实任那白发老妪慢慢走来站到它的身上。 它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开始有些呆板但慢慢就熟练起来。 这诡异的一幕并无旁人能见。 只是在它体内有一条黑色匿蛇缓缓消散。 …… 躲在远处的姜望张开眼睛发现碧珠婆婆! 现在的距离超出五十里不在红妆镜的映照范围内。 但结合指舆以及那蛙状海兽的速度可以大概判断碧珠婆婆行进范围。 心念一动剩下的三十七只海兽纷纷靠拢——先前又意外死掉了几只。 他在竹楼仔细观察过当时就觉得这老太婆养的鱼很是不凡瞬间杀死通天境级别的海兽也不过是验证了判断而已。碧珠婆婆本就擅长驭兽钓海楼好些护宗海兽都是她负责驯化。 这些海兽当然不可能对碧珠婆婆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至少可以分散她一点注意力。 通向最终胜利的道路就是一点一点优势积累而成的。 两府神通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切实存在他赢得了等待只是第一步而已。 姜望盘算一阵从刺象耳中跃出飞落附近的一块巨石前——这块巨石是被他控制海兽推过来的。巨石会被迷界的规则牵引移动难以固定他就自己帮它摆位置强行营造地利。 他与控制的刺象合力推着巨石移动移到大概满意的落点才停下。从碧珠婆婆行进的方向判断必然会经过这附近。因为迷界方位颠倒不可能太准确但有指舆对照大概的区域判断没有问题。 而后放任刺象在周围游荡自己则转而藏在巨石之上依然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叠加遮掩自身继续等待。 尽管碧珠婆婆即将落入埋伏但刚才蛙状海兽瞬间就被控制的一幕还是让他决定更谨慎一些。碧珠婆婆的驭兽能力让他觉得早先躲在刺象耳中的决定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握住红妆镜通过红妆镜的视角观察五十里范围内巨细无遗。 迄今为止用红妆镜观察对手只在青羊镇被向前隐约察觉过一次。但那是因为他身怀绝世飞剑龙光射斗名器有灵警示于他。就连精于隐匿的尹观不也被向前察觉过么? 像海宗明当初就没能发现自己被红妆镜窥视。 何况如今连过覆海、问心两劫姜望对于红妆镜信心十足。 心中默默计时约三刻之后红妆镜中果然出现了蛙状海兽跳跃的身形。 空洞的那只眼睛已经止血仅剩的独眼也目光呆滞。 两只弯角之间白发老妪拄杖而立。早先那海族所坐的藤椅早被姜望拆除修复了痕迹避免被人瞧出问题来。 红妆镜这一照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拄杖而立的白发老妪只是一道幻影附于她身后的一颗水珠才是碧珠婆婆本人。 如果姜望没有用红妆镜先照看很可能在突袭中反失先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幻 红眼蛙状海兽终于靠近用那呆滞的独眼瞧见刺象海兽。 两只被控制的海兽正面相遇。 刺象海兽一声长哞直接狂奔撞去。 海兽与海族的区别就像野兽与人的区别。两者有根本性的不同。 在海族进入沧海之前海兽才是那里的主人。 而非有些人所传言的海兽修行到某种程度可以显化人形进阶成海族。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族群。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故意污名化海族的说法。 这些常识类的信息若姜望是以正常渠道进入迷界征伐提前就会有人告知他。 不过他是被贬入迷界洗罪时间仓促而且崇光真人显然没有那个心情慢慢跟他废话。 相较于碧珠婆婆他缺失的何止是一个指舆? 这也是他一到迷界没有妄动选择先停下来熟悉环境的原因。 灵智未开的海兽便是如此没有思考只有本能。饿则觅食惧则逃窜。 刺象迈开粗壮象腿像一座小山横碾。 红眼角蛙一动不动站在红眼角蛙头顶的碧珠婆婆只屈指一弹。一条赤红小鱼闪电般钻出划过一道灵巧的弧线精准钻入刺象的长鼻! 与红眼角蛙之前的结局一样刺象轰然倒下。 这回通过红妆镜姜望倒是看清楚了这赤红小鱼的样子细鳞、尖齿、长尾速度极快也极凶残。 姜望潜伏不动保持了最大的耐心 但他驱使的那三十七只海兽却已经形成包围圈一同发力加速向埋伏点冲来。 海兽普遍体型巨大从四面八方迫近时候自然有一种可怕压力。 然而碧珠婆婆眼皮一抬并不管那些海兽而是看向了姜望藏身的这块巨石她的左眼之中有一道漩涡转动显然已经发现姜望! “想不到你居然也在埋伏我!” 她的声音里相对于惊讶却是高兴的情绪居多。 不。甚至于这句话亦是伪装她根本就一点惊讶都没有从早先遇到红眼角蛙开始她就察觉了不对意识到了姜望在反埋伏她! 而她一路至此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她有足够的信心搏杀姜望所以坦然入局。 就在这一刻姜望掌控的所有海兽全都僵停当场一动不动。 那些寄于海兽体内的神魂匿蛇全都被包裹在一个水泡当中动弹不得。 而碧珠婆婆话音未落人已扑出直落这块巨石。 她早就看清楚了自己控制海兽的手段并且知道将被合围因而早有准备!她左眼里的漩涡绝对是她的隐藏手段应该有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效果……姜望手握红妆镜一边飞速思考一边冷静地引爆手段。 砰! 已经为碧珠婆婆赤红小鱼控制的刺象海兽在碧珠婆婆从它上方飞过时猛然炸开! 血肉碎块炸得四处飞溅。 一张金色的符篆随之炸开密集金光小箭疯狂向碧珠婆婆攒射。 金箭符! 一张碧色符篆无风自燃。 禁水符! 驱逐方圆三里内所有水元。 一张黄色符篆被无形的力量从中间撕开。 担山符! 使人沉重如担山! 姜望早先选择藏身刺象耳中就是因为这头海兽体型格外庞巨更兼皮糙肉厚能够很好的隐藏布置。 后来意识到碧珠婆婆驭兽手段惊人怕被发现反制才转而选择躲在巨石上。 他的神魂匿蛇被碧珠婆婆困住但并不影响他引爆藏在刺象体内的符篆。 面对如此突然的符篆攻势碧珠婆婆不慌不忙。龙头拐杖就地一顿无形的波纹散开这是在检测有可能存在的后手。 而她左手托举出一方小小水缸略一倾斜浩荡激流顷刻涌出! 她像是随身带着江河! 且在那浩荡激流之中还有颜色艳丽的游鱼交错穿插争先恐后地向姜望藏身的巨石冲来。 遥远星穹星光摇动落在她佝偻的身躯。她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老态未减但似已有了无穷力量迈开大步担山而行! 在她前进的过程中龙头拐杖只是随意挥了两挥便有激荡水流绕身而舞将那些金光箭全部挡下。 海兽的围攻失败刺象身上的布置失败。辛苦等待赢得的先手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碧珠婆婆那些颜色艳丽的游鱼已经冲到了巨石前。 姜望大步踏出直接一巴掌盖落掌中一张威势恐怖的紫色符篆猎猎作响:“吃我一记禁法九天雷落符!” 轰隆隆! 恐怖的威势降临。 天穹之上巨蟒一般的暗紫色雷霆涌动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向碧珠婆婆俯冲。 这道符篆的力量乍看下甚至有神临层次。 碧珠婆婆却瞧也不瞧一眼只一挥龙头杖:“雕虫小技!” 激浪一冲那恐怖的雷霆便轻易消散——本只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罢了。 老妪左眼中的漩涡转速愈快她直接略过了眼前的“姜望”瞧向巨石的另一处显然已经完全将蜃王珠的幻象看破。 与激流同行的艳丽游鱼也同样向她注视的位置冲刺。 颜色各异的游鱼约莫有数百条带着长长的水线如投匕一般纷纷扎落。 碧珠婆婆幻术造诣惊人。不仅仅可以轻松看破难说大师仗之纵横诸岛的蜃王珠。她踏空而来施展诸多手段轻松应对伏击现于人前的幻象却也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若非姜望通过红妆镜清楚照见她隐在幻象之后的真身恐怕也要因为误判吃个大亏。 但见漫天游鱼扎至一个目光坚定的清秀少年拔剑跃出逆游鱼而上。 一剑如夕阳直坠惨烈凶狠一往无前。 碧珠婆婆一横龙头拐杖正要迎上忽的转头。 她感受到了道元波动!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灵蛇般的漆黑锁链来交叉着缠落其身 法家秘术囚身锁链! 原来那纵剑的姜望亦是幻象可她的眼睛竟未能看破! 碧珠婆婆看破了蜃王珠但未能看破红妆镜。 仗着红妆镜幻身再次赢得先机的姜望直接撞破遮挡自身的石板高速移动下匿衣也不能够再隐藏身形。 但他已不需再隐藏! 直接左手一拉囚身锁链骤然加快右手纵剑前驱剑光凌厉肆意张扬年少轻狂! 他的囚身锁链、他的剑都直冲碧珠婆婆的那个幻象仿佛并未看穿其真身。 然而一条光华隐晦的绳索已如毒蛇悄然游向那滴水珠。 得自于海宗明的囚龙索。 号称“触之即缚”!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是而非 姜望本不通幻术但借助蜃王珠和红妆镜几乎把幻象玩到极致。 蜃王珠幻象是一层红妆镜幻身又是一层。而他强势纵剑威风凛凛地召出囚身锁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幻象?正是以实际行动欺瞒碧珠婆婆从而为囚龙索赢得偷袭机会。 本来出则必有龙影的囚龙索被姜望抑制光影悄无声息。 嗒! 水珠摔碎的声音。 这声音本该微小但此时如此清晰。 那手持龙头杖的老妪幻象忽然倒下崩碎成许多水珠而这些水珠勾连在一处化作一条水索猛地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囚龙索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前提是它能接触到对手。 而它显然没能骗过碧珠婆婆的眼睛。 水索与囚龙索互相纠缠前者当然不敌但后者也失了隐秘。 “你竟能看破我的幻象真是后生可畏。” 那滴水珠摔碎现出碧珠婆婆的真身来。 嘴里说着后生可畏左手托着的琉璃水缸中却腾跃出两只青色小鱼。青鱼见风便涨各咬住一条囚身锁链直往远处撞。囚身锁链反过来将它们紧紧捆住却也已经脱离了碧珠婆婆本人。 老妪右手一翻龙头拐杖轻巧点出杖尾妙到毫巅地点在剑尖上。 就在这杖尾与剑尖相持的片刻接连四张碧色符篆在脚下燃起。 在这块巨石上姜望亦布置了禁水之符。 晏抚所赠的整个松鼠匣中一共五张禁水符至此姜望已经全部用掉。 只有一个目的禁绝水元最大程度上削弱碧珠婆婆。 而碧珠婆婆的反应也极为果断她直接反手一扣将整个琉璃水缸翻转! 顿起狂潮! 百里范围内骤起汪洋。 那巨石仿佛成了礁石巨石之下已全是流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短暂改变了这个范围里的迷界规则。 这水缸里的水全都是她采集水精亲手炼化积攒近百年却一朝倾泻。 在迷界的规则干扰下它们很快就会散尽。但至少在此刻它们夺回了地利。 此刻天穹星光摇落投注老妪之身脚下水波汹涌但暗暗沉沉。几乎应了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四张禁水符篆在这样巨量的水流面前几乎没有起到作用。 姜望不惊不乱眼神一定。三千条神魂匿蛇跃出内府一齐攻入碧珠婆婆的通天宫! 这是自问心劫强化之后他第一次出动所有神魂力量化作神魂匿蛇侵袭对手的通天宫。 盖因通天宫对宿主的保护会让入侵者的神魂之战不那么容易。庄承乾那般强横在他的通天宫里也要受到一定压制。 尽管姜望现在的神魂强度已绝对强过大部分外楼修士。如果直接交撞神魂当然有机会但若是入侵通天宫则未必能成。 不过他倾尽神魂之力争的只是机会罢了也并未寄望于一举抵定胜负。 在碧珠婆婆的通天宫中姜望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陈腐味道仿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处处漏风漏雨。 但对方的神魂力量并不薄弱有着岁长月久的积累。 神魂匿蛇几乎刚刚出现这座通天宫内就到处涌动水波。汹涌水流将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淹没。 姜望神魂跃出握持长相思剑灵直接一剑斩浪。 碧珠婆婆的道脉真灵是一条碧色蟒蛇裹挟波涛远远看着这一幕却并未第一时间凑近。 而身外正与长相思剑尖相抵的龙头拐杖忽地发出一声吟啸。龙头拐杖瞬间活化腾跃为无角有爪的蛟龙一口咬住剑身直接带着它往外飞。 这股力量是如此突然姜望若不松手就会被直接拉得门户大开露出破绽。 用剑之人岂能松剑?且通天宫里神魂正持剑灵而战无论如何也不该松手。 在发现了姜望神魂的惊人强大之后碧珠婆婆没有选择硬碰竟然暂时搁置通天宫此等要害之地的争斗而选择在外界出手破局。一击就使姜望陷两难之地显出其人的老辣。 在这样应该纠结的时候姜望却五指一张果断放开长相思任由剑灵已生的长相思自去与龙头杖纠缠。 他不觉得是两难!他失了长相思这老妪也失了龙头杖! 神魂回归自身仍余千条匿蛇在对方通天宫内骚扰。 剑刚离手五指又已合拢并成拳头直接一拳轰向碧珠婆婆! 这是直捣黄龙正当面的一拳。 堂皇之师刚猛无俦。 姜望的拳头自然远不如王夷吾的拳头。不过裹挟雄浑道元依然有不容忽视的伟力。 这一刻碧珠婆婆有许多的选择。 但有天穹星光护体她何惧区区内府境修士的拳头? 神通内府强在神通却不代表肉身也强悍。不曾听说三昧真火有锻体之能。 更何况早在囚海狱她就见识过姜望的肉身力量。彼时姜望就算有所隐藏真实力量也强不了太多。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直接以掌相托。 这是一记擒拿式后续凶狠正要借力卸掉姜望的胳膊。 她自认是权衡之后的老道选择却不知这也已受歧途神通影响。 姜望右手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名为冰沉。取义于“水结冰则重”。效果是可以将使用者的肉身力量增幅十倍。极限不知在什么程度但至少以姜望现在的肉身力量还远远无法触及极限。 用弓箭者更需力量李凤尧正是以冰沉玉扳指辅助挽弓搭箭箭发如星流。 但见碧光一闪。 姜望以十倍拳力直接轰上了碧珠婆婆的手掌。 她待一托再卸却根本托都没托住直接被轰开空门! 姜望成名的是三味真火强横的是剑术碧珠婆婆万万没想到他把胜负手寄托于拳头。 她逼姜望弃剑本是绝妙的一手但反过来让自己失了一招。 姜望一拳轰开空门更无半分迟疑。直接启动秘藏追风出手速度再增一成。 秘藏星火开启! 图腾之力灌入! 星力灌入! 五指大张已经探至碧珠婆婆面门三味真火腾然而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成比目 当初在驼峰山姜望就是以这样一记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 那一次有重玄褚良提前指点有向前剑隔圣楼。 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 对手是比海宗明更强的碧珠婆婆。 但他仍然创造出了机会放出他最强状态的神通之火。 龙头拐杖咬着长相思离开两人距离本就极尽。 在追风秘藏的加速之下姜望几乎是刚一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烧至。 饶是碧珠婆婆四境外楼的修为也避无可避。 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那只转动漩涡的左眼忽地整个跳将出来! 那帮助她洞察蜃王珠幻象的漩涡竟然不是秘术而是这只眼睛所带的能力! 这只眼睛跃出眼眶之后滴溜溜转动直接迎上了姜望催出的三昧真火。 此时再看哪里是人眼。分明是一颗碧色的鱼目! 这颗碧色鱼目与三昧真火对撞的瞬间一个虚幻的泡影浮现在鱼目上空。 那是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文士似乎浑然不觉周遭环境眼睛只瞧着碧珠婆婆那眼神专注甚至虔诚轻轻一弯腰、一拱手似在与她见礼。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一冲这泡影便已消散。 可霸道炙烈的三昧真火却一下子消失不见。 细看来不是消失了。而是所有的三昧真火都被收拢于那颗鱼目之中碧色的鱼目里是红色的火瞧来煞是好看。 而后在下一刻整颗鱼目化作飞灰那火也随之不见。 “不!” 碧珠婆婆发出一声凄厉悲怆的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哪怕着了算计被姜望一拳打开空门遭遇生死危机时她也不曾有这般反应。 却在死里逃生后显得这样凄惨。 从很早以前开始碧珠婆婆就是碧珠婆婆了很少有人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更没有谁知道她为什么叫碧珠。 她不为自己而活她为自己那一颗碧色的左眼而活! 此眼所出之鱼名为“比目”。 此鱼绝不独行出入必成一双是世间罕见的神鱼。 有诗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得成比目同生共死。 那个泡影中出现的中年文士是她的丈夫。 早年间两人携手遨游江海琢磨道术修行见识各地风物好不快活。 在一次探险之中他们得了一对比目鱼眼一只左眼洞察本质一只右眼营造幻象。两只合在一起可以生死相连。 她因为本身擅长幻术所以拿着左眼丈夫就拿了右眼。 那时候好像永远风和日丽每天都那么快活。 直到……意外发生的时候。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也永远不想回忆那一天。 丈夫为救她毁目而死。身魂皆灭只在死前留了一缕幻象寄于剩下的这只眼睛里。说是与她寄相思。 她用这只左眼替换了自己的眼睛。这样就好像丈夫永远陪着她。 她一个人承载了两个人的命运所以她要活着她要活得更好。 为什么竹素瑶几乎被毁了道心她还为其争取机会让竹素瑶拿到宝贵的天府秘境名额?须知钓海楼的人要想拿到齐国的秘境名额并不容易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因为她太知道爱情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她知道那不是竹素瑶不堪造就竹素瑶只是爱错了人痴心错付。醒悟了就还有未来。 为什么她相信姜望是真的要救竹碧琼并为此投下重注? 因为她相信爱情她知道这个世上有爱情的存在。 但是现在就连最后的眷恋也没有了。 丈夫留在比目左眼中的最后一缕幻象救了她最后一次。 这回是真正的永别。 所以她痛她痛不欲生! 心里的痛远胜身上的痛。 “该死!该死!你该死!”她怒吼! 但迎面即是一团炙烈的光几乎晃瞎她仅剩的右眼。 代表烈光符的白色符纸还未燃尽又有一张怒蛟符被撕开。 吼! 狰狞的蛟龙直接将碧珠婆婆缠住。 镇山符、玄冰符、暴焰符、灼血符…… 碧珠婆婆为她永远失去的比目鱼眼悲伤姜望可没有半点迟疑。 三昧真火一击落空他毫不犹豫取出一沓符篆一张一张的用掉简直是在用元石疯狂地砸对手。 这些东西很贵但活着才有还债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攻击瞬间将碧珠婆婆淹没。 一时间炸开五颜六色的光焰轰声隆隆。 那接引遥远星空的护体星光都根本挡不住!半息都没撑到就已经崩溃。 “我要你死!” 在纷杂的法术轰击声中碧珠婆婆怨毒的声音仍然清楚地传出来。 迟滞、沉重、血液灼烧、眼睛刺痛、肢体僵硬…… 难以计量的法术影响叠加于身碧珠婆婆依然挣扎着发出一声尖啸。 嗖! 什么东西洞穿了法术乱流。 纵身疾退的姜望恍惚瞥到一眼五色斑斓的小鱼心中生起剧烈的警兆。 那鱼儿已经钻至身前一头撞在腹部位置! 有鱼五色。 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碧珠婆婆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第一时间选择反扑而不是自保。 喀嚓。 重玄胜仗之以护身的七玄宝衣直接被咬开了一个口子。 五色之鱼又撞上一层金光。 那是姜望先前就已撕开的金身符! 虽然五色鱼又立即把金光咬破但姜望已经反应过来竖掌成刀一刀斩落其身。 这五色小鱼不过三指长、两指宽好像随手可以捏死。但姜望灌注道元的一记掌刀却只是将其斩飞而已。 姜望并不追上去与五色鱼纠缠而是直接再撕开一张金身符整个人撞进那团仍未散去的法术光焰中。 一拳碎心打在手忙脚乱的碧珠婆婆心口。 噗! 在碧珠婆婆吐血的同时姜望已经左手一记掌刀一刀斩喉直接击碎她的喉管。 反手勾住她的脖子一带提膝高撞将她整个人撞上高空。 两手拉开注满了道元的拳头狂风骤雨般轰击。 直打得碧珠婆婆已经失去控制能力的身体在空中足足浮空了三十息! 五脏俱碎通天宫一并五座内府全部被打破。 遥远天穹的星光圣楼也早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联系。 那些汹涌的法术乱流虽只剩余波但也把姜望护身的金光搅碎几乎把七玄宝衣绞成了碎布条。 姜望完全是强行顶着伤害进攻没有给碧珠婆婆半息喘气的时间这才用一双拳头活活将她打死! 直到此时那五色鱼才从远处疾射回来。 一只带血的手抓起那只琉璃水缸反手一扣便将其装入。 ……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卢照邻《长安古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暮樽 碧珠婆婆一死她的琉璃水缸便失去控制跌落下来正好被姜望拿住接住那五色鱼。 直接顿在她已看不出人样的尸体上。 失去了主人、又被当头罩住的五色鱼也有些迷茫在无水的琉璃水缸中乱窜。 那数十张符篆接连撕开的法术乱流渐渐散去。 脚下奔涌的激流也在迷界的规则下四泻流散不知将流去哪里。 迷界惑世。生死皆迷往来有惑。 对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生命来说此界都是残酷无情的。 而浑身是血的姜望立在空中双手垂下血珠不停滴落。 在刚才的轰击中他拉满了力量进攻完全没有顾及防护一双拳头上鲜血淋漓把自己的指骨都打出来了。 但他只觉得畅快! 碧珠该死! 无论她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无论她对竹碧琼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都改变不了她该死的事实。 在囚海狱挪开那扇石门之前姜望的那个问题是给她的最后机会。如果她真心真意的要救竹碧琼一切还可以回头。 在那个问题之后姜望就已经决意要杀死她。 她在天涯台的种种表现更是让姜望的杀意暴烈到极致。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会来杀这个老虔婆。 但最好是现在! 百拳打得万念开! 手刃该杀之贼血洗切身之恨当得起一句酣畅淋漓。 这时候长相思钉着龙头拐杖往回冲。孕生剑灵的长相思显然要比失去主人的龙头拐杖强大虽是被龙头拐杖带走但此时回来已经牢牢占据上风。 冲至姜望面前它还献宝式的鸣啸了一声。 姜望随手归剑入鞘一把抓住这根龙头拐杖手上的鲜血滴在拐杖上不顾其挣扎强行调动道元将这根龙头拐杖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又以神魂焰花灼烧彻底洗去碧珠婆婆的神魂烙印。 龙颈之处阴刻有“行思”二字倒是不知何解。 但掌握龙头杖便知其功用。此杖乃驭兽之宝惯能压制兽类。碧珠婆婆之所以能轻松反制姜望以匿蛇控制的海兽之所以能够操纵各类游鱼很大程度上就是倚仗此宝。 姜望以神魂之力在这行思杖上留下自己的烙印心神一动已经对那五色鱼有所感应。 他此时方知先前他面对这五色鱼的警兆并非无由而生。 此鱼刀枪不入生命力顽强速度极快獠牙极锋利这些姜望都是见识过的。 最可怕的地方其实是它利齿中藏有毒液剧毒非常可谓“受一鱼吻而必死”。 只不过因为毒囊较小每毒杀一次目标就要休息一月才能养回来。 五色鱼是碧珠婆婆的杀手锏轻易不出。方才的战斗中她也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将这条五色鱼放出来攻击姜望。 重玄胜的七玄宝衣其实非常珍贵当初王夷吾以无我杀拳都未能打破第二拳只能避开宝衣选择击打头颅。 但现在却被这五色鱼一口咬破失了灵性继而又在诸多符篆混杂的法术乱流中被撕得烂碎。 可以说这条五色鱼就是姜望杀死碧珠婆婆之后得到的最大收获了。但这鱼如何养还需要好生研究。 此外那装水装鱼的琉璃水缸也是一件宝贝。 依样将其炼化、留下神魂烙印后方知它并不是什么水缸。此宝名为云暮樽是一方水樽。价值在于养鱼、蓄水养的是珍奇之鱼蓄的是精华之水。可惜现在樽中水倾泻一空樽中鱼也纷离四散早已不知去处独剩一条五色鱼。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收获。碧珠婆婆身上最珍贵的那颗比目鱼眼已经毁坏而她的储物匣早在乱拳中一并被打碎姜望当时顾不得、也不肯留手半分。 再者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若有能用得上的她也不会留着不用。想来不会有比行思杖和云暮樽更珍贵的东西了。钓海楼的独门功法之类更是不必想即使她随身带着钓海楼也自然有法子保守秘密不使外人习得。 姜望随手聚了一些普通的水置于云暮樽中暂且这么将就着。之后有时间再与五色鱼找些伙伴。 将云暮樽缩成拳头大小收进怀里其间有五色鱼这等活物倒是不好放进储物匣。 能够在储物匣那等空间里生存的活物少之又少姜望不愿拿五色鱼冒险。 他这边已与碧珠婆婆杀出胜负来早先聚拢的那些海兽仍在外围傻呆着。水泡倒是破灭了神魂匿蛇重新将它们掌控。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姜望并未将它们如何只是放任散开游荡自己则稍稍清洗了一下自身从储物匣里取一身干净武服换上只身便往浮岛去了。 杀碧珠婆婆用去了太多时间他需要在浮岛调理一番以免异化之厄。 …… 丁未区域的浮岛占地并不小面积与有夏岛相差不多。浮于半空。 姜望飞行过来的时候因为方位不同看到的是这座浮岛的侧面远看好像一只侧放的大馒头。 调整自己的方位之后与这座浮岛在同一平面上才算看清楚它的模样。 如果不是底下并非海面瞧来与一般的岛屿倒是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不同大概在于浮岛上矗立的两根高大华表莲花底座刻梅枝缠柱石柱顶上雕有传说中的神兽望天吼。 此神兽有守望之习常常对天咆哮上传天意下达民情。 华表上的石雕也是坐地望天呼应传说。 毫无疑问两根华表之间就是进入这座浮岛的门户。 虽然旁的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遮掩但直觉告诉姜望最好不要去贸然尝试。 与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不同华表附近甚至连守卫也没有。 姜望飞落浮岛也没有什么人来盘问。 倒是华表后面不远处是一个宽阔的白石广场不少修士盘坐其上。显然都是在调理自身避免异化之危。 在降落浮岛的瞬间姜望就感受到了不同。 浮岛之上仿佛独成一界山高水低秩序俨然与迷界完全不同。置身其上仿佛回到了现世。 姜望停了一下见始终没人搭理也便不多说径往白石广场上走。 他走过去的时候白石广场上正好有个人走出来。 大概是看到姜望表情里的迷惑随口便道:“岛上有一千多个警戒法阵如果是海族过来早就触动警报了。倒不是疏忽戒备。” 他的眼睛细长有些狡猾的感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新来的?” 应该是察觉姜望身上并未有接引外楼的痕迹于是又补充:“跟队伍失散了?” 第一百五十章 褚密 一直以来姜望都不是很能够适应陌生人的热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倒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只点点头道:“我去调理一番。” “嗬!是得赶紧去。”细长眼睛的男人连忙侧身让路非常的替人着想。 姜望也不多说自己在白石广场找了个位置盘膝坐下开始适应此方浮岛气机调理自身。 这个过程并不困难尤其姜望对道元的细微控制远超同阶修士。 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身体异常的部分调理归顺。 当他终于结束调息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有个人正对着他。 是先前那个细长眼睛的男人。 其人竟然一直没走就在附近等着。 姜望的眉头刚刚皱起这人便笑道:“我看兄弟你刚来丁未浮岛想是对此地不熟悉。便想着你若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解答一二。甭管归属什么势力到了迷界大家都是袍泽。” 他表现得很热情但是太热情了一些。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姜望若有什么问题他还怕别人不理会、不帮忙解答吗? 迷界之中人族皆为袍泽这话自然没错。 但战场上互相支援不代表在浮岛的时候也要对人殷勤。一句袍泽无法解释他干等了两个时辰也要热心帮忙。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没有什么问题。”姜望摇头道。 “哎呀小兄弟对人不要这般戒备。怪伤人的。浮岛上不允许争斗我能把你怎么着?真就是好心怕你摸不着头脑。” 他拍了拍脑袋叹道:“嗐!你若实在不安问过问题了解这里的情况之后给我几钱迷晶咱们当做交易也行!” “迷晶?”姜望还没来得及了解太多迷界常识不知道迷晶是什么。 细长眼睛的男子撒开腿坐着非常自来熟地埋怨道:“你看看你怎么这般大意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来了迷界?你连这里的基础资源都不知如何混下去?” 见姜望表情有些不耐他又马上解释道:“迷晶可是好东西咱们浮岛之所以能够成为浮岛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迷晶。有了足够的迷晶才能够改变一定范围内的迷界规则使这里更贴近咱们人族生活的地方。人族构建浮岛海族构建海巢都需要它在迷界这可是再硬实不过的货币啦!” 姜望顺嘴问道:“如果它也是货币的话迷晶与道元石是怎样兑换的?” “一点小钱罢了谁也不缺那几个。”这人摆摆手一副很大气的样子:“欸对了。我叫褚密来这已经一年多了兄弟你怎么称呼?” “姓姜名望。”姜望追问道:“一点小钱是多少?” 褚密笑了笑:“迷晶这个东西呢没有固定规格是按重量算的。一两迷晶也就百颗元石不算什么。” 这人修为倒也没有多高口气却是真大。 他之前开口问姜望要几钱迷晶换算过来就是几十颗元石!一颗元石可是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约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是外楼境修士拿得出来但也会肉痛的价格。 姜望彼时若是答应了要给这会大概也不好意思反悔。或者褚密还会忽悠着签个什么契约之类的让交易无法毁弃。 “是不算什么。”姜望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不过我身上一钱迷晶也没有。褚兄等错人啦!” “瞧你说的什么话。”褚密立即跟着站起满脸笑容:“不过问几个问题我还能真收你的迷晶?玩笑罢了!” 他换了一副语气:“不过啊姜小兄弟。在迷界身上没有迷晶可不行。买什么都要用到说句不中听的话若遇到那打不过的海族你把迷晶一扔还能争取点逃命的时间不是?哥哥我恰好就知道前边不远处有一家兑换迷晶的店铺价格最是公道童叟无欺!这便领你去看看?” 姜望看着他似笑非笑:“褚兄看我身上哪样东西能换的迷晶比较多?” “这我哪能知道啊?都在你自己身上装着呢!”褚密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过啊姜小兄弟。水行宝物在迷界比较吃香一点能够换到大价钱。毕竟迷界海民多嘛!” 姜望恍然大悟这是闻着自己身上云暮樽的味道了。说是怎么这么热情呢! 真跟他去那家店不被里外反复宰几刀是不可能的。 “我看还是不用了。”姜望说道。 “不想换也没关系这都自愿的。”褚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左右看看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这里有几样宝贝最合你这种新人在迷界用。少说能提高五成的生存几率!姜兄弟你要不要看看?” 好家伙他的生意可多了去了一门不成又是一门。只要被他搭上话没有不花销的口子。 不过倒确实一点强迫都没有纯属愿者上钩。 这也是姜望没有立刻跟他翻脸的原因。 但虽说不翻脸烦也是挺烦人的。 这时恰好有个穿着对襟短衣的壮汉从不远处走过往这边瞧了一眼笑道:“褚密!又在坑人啊?” “怎么说话呢你这人!”褚密非常不满:“你情我愿的事情互相帮忙!怎能说是坑呢?” 他搭了搭姜望的胳膊:“不必理会这些碎嘴的眼热罢了!兄弟咱们这边来聊。” 那壮汉喊了一声:“小兄弟保护好你的储物匣!老子言尽于此!” 说罢哈哈笑着远去了。 这也是个妙人。 褚密对着他背影啐了两口:“个破嘴那么烦人!” 一转脸又笑容满面看着姜望:“我这个朋友爱开玩笑。是不是挺有趣的?” 姜望也笑着看他:“褚兄是梁上楼的人?” 梁上楼是齐国境内的小宗门名声不怎么好通常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刚才那壮汉特意提醒他保护好储物匣。整个东域有小偷小摸之名的超凡宗门也就梁上楼这么一个了。毕竟偷鸡摸狗这种事在凡人间都上不得台面更别说在超凡脱俗的修士层面了。 也就是这家宗派功法奇特没旁的路子可走。 当初苏绮云在森海源界一开始也是装作梁上楼的人。姜望对这个宗派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褚密说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了虽是齐人没听说过姜望的名字也很正常。 “怎么会呢?”褚密脸色不太自然转道:“我呃鄙人是……那个你既然是齐人贝郡晏家总该知道的吧?” 从知道梁上楼这一点判断他来自齐地倒也不算错。 “自然!”姜望点点头好奇道:“褚兄你是晏家的人?” “那倒不是!”褚密摇摇头凑近了小声道:“我是扶风郡人士离梁上楼不知多远怎会是那个地方的人?姜兄弟切莫误会我。” 他一看姜望好像很了解晏家立马就换了口风。 这坑蒙拐骗的一套真是熟练极了。 姜望摇摇头此时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他不欲再耽误时间将手一拱:“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哎别急着走嘛。”褚密追着道:“不是一定要做生意。交个朋友也好的啊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对不对嘛!” “对了。”他边赶边巴巴地问:“你跟的哪支队伍来着?我带你去找他们呗!” “岳冷大人!”姜望也不多说把青牌拿出来往腰间一挂迈开大步自往前走。 走到华表前回头一看褚密已经溜得没影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海疆榜 不管褚密是不是出身梁上楼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必然也是坑蒙拐骗的那一路人。 甚至于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可能就是在齐地混不下去或者直接就是受刑被罚至此地。 一见面就刻意接近无疑是看上了姜望新得的云暮樽。顶多就是由于浮岛的规矩所限制行事有些底线罢了。 他这种家伙的天敌就是青牌捕头。 遑论姜望这样的四品青牌遑论姜望还抬出了捕神岳冷的名号。 老鼠骗到了猫的头上! 所以他跑得比谁都快。 事实上姜望若直说自己并非跟谁而来而是独来迷界洗罪他恐怕还要跑得更快一些。 青牌捕头好歹做事要讲个人证物证那些来迷界洗罪的凶人可没那么讲究。 褚密这种人在迷界混了这么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再也清楚不过。 天下道途不计其数各有风华。 梁上楼这种宗门所修之道固然叫人不齿但也不是全无可取。 与梁上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宗门相比同样与“偷”字有关偷天府是“偷天一线”大气磅礴。偷天府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 可见所谓道途最终还是看修行者如何把握。 也不知苏绮云为小鱼满天下寻找材料找得怎么样了。 想到偷天府心里不免转过这样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姜望径自离开浮岛往远处疾飞。 他甚至没有熟悉一下这个对人族来说迷界中最重要的地方匆匆找到地方调理好身体状态就又匆匆离开。 时间不等人为了杀死碧珠婆婆彻底解决后患他已经花了三天多的时间。 竹碧琼在天涯台上不知还能捱多久…… …… …… 行思龙头杖本身即有驭兽之能再加上用神魂匿蛇鸠占鹊巢的路子姜望直接控制了一百只海兽往各个方向探索。 之所以没有掌控更多一来是为了保留神魂战力二来控制更多海兽已是无用。 这么多海兽已经足以围杀战卒级海族。若是调度得当甚至战将级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姜望需要杀的是统帅级海族。海兽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难以发挥作用。 他控制海兽更多是为了铺开视野帮他搜寻统帅级海族一百只海兽铺开已经足以铺满他能够及时赶到的极限范围。 统帅级海族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 在人族修士里若不考虑神通种子的上限下限问题将其恒定为一个标准的普通强度。 那么大概可以说一神通稍弱于一楼两神通强于一楼三神通强于两楼……一楼一神通修士是强于两神通修士而三神通修士是强于一楼一神通修士的。 也就是说神通外楼修士未必就比神通内府修士强还是要看具体摘下几个神通立起几座圣楼。至于更具体的情况就要看神通的掌握情况、神通的本身潜能这些就不是可以具化的数据了。 只要摘得神通本质上就已经与外楼境在一个层面上。 所以如果真要细分的话其实外楼境战力可以分为九级。一境、两境、三境外楼……四境一神通、四境二神通、四境三神通……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谁会这样分。神通越多越难得天府古今罕见。五神通四境的九级外楼也因而少之又少。而且神通本身变数太大无法成为一个恒定的标准。将一个强大神通开发到极致暴打两三个神通的也不是不存在。 人们仍是习惯把四境外楼视为外楼巅峰因为的确竖起了全部圣楼完成了外楼境这一层的修业。但这外楼巅峰之中上限下限的确差得很远。 不过统帅级海族内部倒是分为四阶的。初阶、中阶、高阶、顶阶。其实战卒、战将也都是这样划分。初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一境至二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一神通的外楼修士。 中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三境至四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两神通修士至两境两神通修士。 高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四境一神通修士至四境两神通修士。 顶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四境三神通及以上的修士了。这等海族都是王者之姿有晋升海族王爵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族超凡修士的晋升要比海族容易一些。因为在人族先贤的努力下人族超凡修士已经打破了“非神通不得外楼”的桎梏。且普通外楼修士亦能成就神临。 而在沧海只有顶阶的统帅级海族才能够成就王爵。偏偏顶阶的统帅级海族大多是基于天生的血统强大很难依靠后天突破。 不过这种所谓的人族海族各级实力对应也只能作为一个大概的参考人族海族的战力体系本就不同很难一一准确对应。 前辈们想方设法将其对应起来也只是为了让后辈修士不至于螳臂当车、自己找死可以尽量清醒的选择对手。 至少姜望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就很清醒。 他的两大神通都算强大对付初阶的统帅级海族毫无问题。中阶统帅级海族也未必不能试着挑战。遇到高阶的统帅级海族想办法逃跑就是。 …… …… 一个身披黑袍的壮实海族一手提着柄锥枪踏空而行。 那锥枪也不知是什么海兽的骨骼所制白森森尖锐非常。 海族的正常状态与水族其实近似亦是人身只在某些地方留有海族特质或甲或鳞或角不一而足。显出海主本相之后才会发生完全迥异的变化直近兽形。 海族先贤在创造海主本相的时候本就参考了曾经横行沧海的凶恶海兽。当然现在绝大部分海兽已经被驯服海族才是沧海毋庸置疑的主宰。 在黑袍海族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独角四鳍鱼远远瞧着他似乎跃跃欲试。 “怎么海兽恁多?” 这海族声音低沉空着的左手猛然往前一探凭空生出许多条水索将这独角四鳍鱼紧紧捆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得脱。 这是他在半刻之内遇到的第二只海兽以海兽的巨大体型来说这片区域的海兽显然过于密集了些。 他将这独角四鳍鱼拉近身前大概是想好好观测一番。 但就在此时他身后忽有一人纵剑而出剑势凶狠凌厉直点天灵。 “我就知道有问题!”黑袍海族早就准备倒转锥枪直接回身一刺直抵剑尖:“你们这些卑贱奴仆也只会这些阴谋伎俩!” 就在他倒转锥枪的同时他身前不远处又一个身影好像凭空跃出。 五指大张直接照着他脸上来了一记强大的瞬发道术。 无数焰雀借道元之力生出彼此交错叽叽喳喳而鸣。 那些鸣叫声奏出八种不同的器乐。 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顿起海潮声! 呼啦啦。海浪席卷。 咆哮的火海瞬间将其淹没。 这道术是火海亦是音潮。炙烈之火海潮正音。 乃是甲等上品的八音焚海正经的外楼级道术。 铺天盖地杀心伐命! 这黑袍海族并不知道半刻之前他遇到的另一头海兽仍是姜望所控制。 通过神魂匿蛇消散前观测到的情景其人早已潜伏在此。 独角四鳍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红妆镜制造的幻身亦是用于吸引注意力。 姜望的真身披着匿衣等他来了身前也一动不动而是先控制独角四鳍鱼抗争再控制红妆镜的幻身袭击。 在这黑袍海族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开的时候才骤然出手! 浩浩荡荡的八音焚海直接席卷而过只在原地留下几段焦块一个森寒的锥枪枪头。 这只不过是一位初阶的统帅级海族姜望强杀他亦有把握精心准备偷袭自然一击功成叫他连海主本相都展现不出来。 随手将这锥枪枪头收起来他用了晏抚那么多符篆现在身背巨债一点收获都不能放过。 不过海族普遍贫穷这是他杀的第五个初阶统帅级海族收获竟然只有这一个锥枪枪头另外那四个连武器都没有。 姜望腰侧系有一张小小的卷轴外观古朴此时若是打开便能见其上一个墨色的“肆”字变成了“伍”。 这是勾连海疆榜的一张分卷早已被设置为只记录对统帅级以上海族的击杀。在他落入迷界之前就已经系在身上。 “海疆榜”是人族在迷界悬挂的一张榜单本身威能强大是军国重器。但在迷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记录功勋。 人族修士对海族的每一次击杀都会被海疆榜所记录。而击杀得到的功勋可以在人族各大浮岛兑换资源。道元石、迷晶乃至法器、功法。 各家则以收拢的功勋来分配在迷界得到的共同利益。 当然绝大部分修士都会选择去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所属浮岛兑换毕竟这三家近海最强库存最丰富。而且大宗风范公正无欺。 也有一些宗门势力有自己独有的特色资源可以吸引到一些修士去兑换。 海疆榜最早出现的年代要追溯到近古时代中期了。 不过这么多难以计数的年月传承下来中间几毁几复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总之一张海疆榜几乎见证了人族海族无数年的征战历史。 收好锥枪枪头姜望停也不停直接奔赴它处——他所控制的海兽又发现了新的统帅级海族。 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已经击杀五位统帅级海族这效率不能说慢。 但对姜望来说仍不足够。他要杀死的统帅级海族数量是一百! 若一天只能杀十个还要杀上整整十天。修为全废的竹碧琼还能撑那么久吗? 脚踏青云印记一路疾行。很快又奔赴到目标地点借助匿衣潜伏下来。 依旧是操控海兽吸引红妆镜幻身突袭蜃王珠加强幻身威势令目标不得不迎击。 姜望这才跃身现出直接抖出一条灰扑扑的绳索触碰目标。 龙吟顿起囚龙索直接将目标海族捆成一团姜望二话不说竖握长相思直接从对方头顶贯入。 锋利的剑气顿时将目标海族体内绞烂。 姜望随手一探没有摸到什么好东西转身便走。 十步一杀事了拂衣! 就袭杀单一的目标来说囚龙索其实未必有八音焚海好用八音焚海是刻印于第二内府的瞬发道术更方便本身即有杀伤能力也不需要再补一剑。 但囚龙索有一个八音焚海无法比拟的优势就是它几乎不耗用道元。 八音焚海毕竟是甲等上品的道术哪怕姜望道元雄浑也无法不加节制的使用。 长时间的持续作战中显然以囚龙索作为先手更合适。 姜望默默的掂量着又赶赴下一个位置。 继续埋伏、袭杀。 他在不断的总结经验不断修改袭杀方案力求确定一套最具效率、成功率最高的袭杀方案。 他也试过赶到目的地就直接出手但对手毕竟是统帅级海族生命力强大又都有海主本相这个倚仗很难完成瞬杀。 埋伏好像花了一点时间但极大节约了交手的时间和精力总的来说绝对是提高了效率。 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战斗中他也渐渐找到了一点刺客独行、一击必杀的感觉。 无怪于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那样强大这样长年累月的只以击杀对手为目标一定都锤炼出自己最独到、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就算实力相当的强者也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杀伐无数。但也不是每一场战斗都以杀死对手为目标。相对来说对于了断生死的那一线机会把握其实远不如地狱无门阎罗那种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的人物那么精准。 要更精准、更迅速、消耗更少。 在整个猎杀过程中姜望不断提高对自己的要求。 同时也驱使着那些海兽往更远、更危险的野地里去。只有在那些地方才能遇到足够的强大海族。 …… …… 红眼角蛙凌空一跃。 “孽畜!” 对面是一条身披尖细长鳞的漆黑大鱼鱼头顶上有一个外凸的骨椅骨椅上坐着位身形干瘦、尖脸无眉的海族。 这骨椅虽然是大鱼身上骨骼生成但很显然经过了海族的后天培育。不然绝无可能在脑袋上进化出一张骨椅这于生存毫无意义。 因而这长鳞黑骨鱼应该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坐骑。 能够成规模批量培育坐骑本身就是一个势力稳定的象征。从侧面也能验证这干瘦海族来历不俗。 不比红眼角蛙原先的主人那光头海族还需自己在红眼角蛙两角之间悬挂藤椅。 但见这尖脸海族一声怒斥朝他扑来的红眼角蛙竟然僵在半空。 下一刻无数条鲜血凝成的尖刺破体而出! 这红眼角蛙体内的鲜血自内而外瞬间将它扎成刺猬死得不能再死。 显然这尖脸海族拥有与操纵血液相关的天赋神通。 远处的姜望二话不说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驾驭着剩下的海兽掉头就走。 他的目的是尽快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洗罪而不是为了挑战强敌锤炼自我。规则所限对手必然要在统帅级内但是越弱越好。 可是这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家伙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 所以姜望毫不犹豫连控制这只红眼角蛙的神魂力量也不收回了直接转道而行。 这一百只海兽是他放出去的眼睛更是他帮自己准备的警戒线。 遇弱则杀遇强则走。 …… …… (二合一晚无更。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王后裔 现世的很多古籍上都有描述说人身即道身所显人族才是真正的天地所钟。水族、海族都有近人之身大概亦是明证。人族独据现世广有资源似乎也能够佐证这一点。 虽然在实际上水族、海族好像先天都强过人族但这说法也一直这么传沿下来了。 很多人坚信人族从诞生之初就是最完美的形态是天地意志的体现是万物之灵所以才能成为现世主宰。 不过在海族的说法里人族只是海族的奴仆海族才是真正的现世主人。 人皇当年以卑鄙手段窃取现世权柄。龙皇带着水族出海搏风击浪重塑辉煌。 沧海必将融于近海现世的江河湖泊都将重为海族所掌。 而山川陆地将彻底清除掉那些卑劣的奴仆还归自然本貌重回灵气无边的时代。 人族海族各有说法自是常理谁也不会相信对方。 有朝一日海族彻底覆灭人族的历史就是真相反之亦然。 活着的一方才有资格记录历史。 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族群无论现在行事如何历史必然是辉煌的。 至于那历史长河里的真正真相或许也只有洞穿时光的人才能知晓了。 姜望不欲与强大海族纠缠只想用尽量快的速度完成洗罪。但这个世界从不围着某一个人转动他也无法决定旁人的意志。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开之前的位置没多久他控制的一只刺象又遇到那尖脸海族。 这回尖脸海族倒是没有直接杀死这头海兽而是站在这只刺象面前直视着它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努力的躲也可以拼命的逃。” 他面对这只刺象显然很清楚刺象的控制者能够接受到他的信息。 他在对着姜望说话! 他的声音很慢显得很笃定、坚决:“但你逃不掉。我会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姜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把这只刺象交由对方处理。 但他很清楚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 人族与海族之间进行的是经年累月的战争。不存在什么公平对决更不会有弱者排着队来送死。 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把时间拉长放在迷界中倒也不是特别显眼。迷界战争的残酷人族海族都深知双方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战士死去。甚至于野地的厮杀本身就可以视为针对双方的试炼。 但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在短时间内实现则一定会引起海族方面的注意。这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损失。 事实上当洗罪的行动加上时限最难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根本当不起海族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很明显是来找他的。恐怕杀死那红眼角蛙之时就已经察觉了他与这些海兽的联系。 现在是在夜晚整个迷界一片漆黑。凭借超凡修士的视觉倒是不影响战斗。 姜望为了杀死碧珠婆婆蹲守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中午遭遇碧珠婆婆并将其杀死而后第一次去了浮岛休整。 傍晚自浮岛出来正式开始了猎杀海族的行动现在已经是来迷界的第七天晚上。 三天多的时间里他杀死统帅级海族共计三十四名。第一天杀死九名第二天是十二名第三天是十三名。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到。 随着他袭杀技巧愈发的成熟猎杀海族的速度的确在提升。但第二天到第三天显然没有第一天到第二天的提升快。这是因为姜望的实力所限猎杀方略调整得再完美实力毕竟有局限。 而且统帅级海族也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到处乱跑。寻找统帅级海族需要时间既要甄选能够轻松击杀的统帅级海族又要尽量避免过于消耗时间精力的战斗。这并不容易。 浮岛和海巢之外的野地从来都是人族海族战士互相猎杀的地方这是危险的试炼场。什么时候打到浮岛或海巢去那就是军团级大战的爆发。 在丁未区域海族的力量是占优的。五座海巢对一座浮岛的绝对优势导致了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也基本上都是人族修士吃亏更多。 在这三天多的时间里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死亡数量远超之前这一点异常已经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就是来追查原因的而他显然已经找到了痕迹要反过来开始对姜望的猎杀。 而姜望选择……逃跑。 他把现在控制的那些海兽散开各地任它们自行游荡。以此吸引追杀者的注意力自己则离开海兽群独自回了浮岛。 与这个明显不弱的海族战斗毫无意义且不说能不能够杀死他就算侥幸将其杀死了恐怕也只会引来更强的追杀者。 倒不如就任其追索让海族方面认为这个尖脸的海族足以控制局势。而自己远远避开继续洗罪大业。 反正差不多也需要回浮岛补给一趟了。 …… …… 姜望已经仗着平步青云的仙术溜走。 尖脸的海族仍然在这片区域里追索浑不知对手已失。 他是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乃是某位真王的后裔血统高贵拥有掌控血液的天赋神通。 真王的子嗣后代普遍很多这个身份不算什么。但继承了天赋神通就不一样是真正有机会继承王名的也极受重视。 因为天赋神通的关系他在这丁未区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死在他手里的人族修士难计其数。 鱼万谷确定对手拥有控制海兽的能力并且切实地发现了那藏于海兽体内的黑色魂蛇只不过对手非常狡猾每次都直接崩散没有给他捕捉研究的机会。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神魂本非他所长但血液是一切生命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血液能够反映什么。 恰恰他鱼万谷是知道的是此道行家。 海兽是否被控制、被谁控制、以什么手段这些细微的信息会反映到其血液的微妙变化中。 对手是谁对手是什么样子他解析的被控制海兽愈多脑海中的信息就愈完整也愈能迅速地感应到其它受同样控制的海兽……从而一步步压缩对手的行动范围。 对手在跟他玩捉迷藏这让他感到刺激。他享受对手带给他的麻烦享受生死一线之中的快乐。 他必将胜利。 至少此时此刻鱼万谷是这样想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围猎 姜望当然清楚那个尖脸的海族还在追猎他透过海兽的那一次对话就是对方递给他的约战。 他的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就像两个幼童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说好的躲在某个地方等人找结果对方还在数数的时候他就已经先回家了。 只留下对方数完数后一遍遍徒劳的寻找。 在浮岛迅速调理过身体状态姜望直接选择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方向再次出发。 他压根不想与任何人纠缠。 现在的洗罪进度是三十四。假使运气够好以一天猎杀十三位统帅级海族的最快速度来看还需要至少五天不眠不休的战斗才能够完成洗罪这还是去除回浮岛补给的时间。 伏杀碧珠婆婆和前期的猎杀尝试已经让时间过去了七天他的确没有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离开浮岛的第一件事姜望仍是控制了一些海兽开始四处探索。 先前的猎杀方法已经被证明有效他当然要持续下去。 …… …… “鱼”是海族大姓。但与人族不同的是天下海族里姓“鱼”的五百年前、五百年后都未必是一家。 与水族同宗同源海族也天生寿命悠长。但因为沧海的恶劣环境能够长寿的其实不多。又兼子嗣艰难传承实属不易。 在海族内部来说诞生子嗣是可以计“功”的事情。且本身实力越强、血脉越好诞生子嗣得到的功勋愈多。 一个海族如果到了王爵级之后什么也不做只努力生育后代最后所得功勋未必就比整日征战于迷界的同级强者差。 王爵级海族寿命会再次得到跃升本身抵抗沧海各类危险的能力也有提高往往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很多后裔。 鱼万谷就是这种环境下的产物。 海族亲情淡漠他的那位真王祖宗子嗣多得数不过来自不可能一一看顾。 沧海的真王概莫如是能得他们看顾的只有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后代。所以鱼万谷是幸运的。 但不幸的地方在于这一大家子中跟他一样继承了天赋神通的还有八位。他的实力排序靠后。 所以他也需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努力修行、磨砺才能够更被看重。 斩杀强大的人族修士无疑是最好的证明、最荣耀的军功。这是他对姜望穷追不舍的原因。 但在整整五个时辰寻找并杀死了足足三十七只海兽后……他愤怒了。 那个人族的混蛋竟然逃跑了! 他确定那个家伙是逃跑了而不是隐匿在哪里等待战机这是三十七只被其控制的海兽血液里信息糅合起来的答案。 明明是一场生死搏杀是海族与人族强者之间的血腥碰撞。各自磨刀霍霍彼此勾心斗角最后决一生死在艰难困苦之中升华自我。 这是何等光荣、何等有趣的事情! 为此他迂回折转潜伏隐匿又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总之做足了准备演足了戏码以最大的谨慎和专注将那些海兽一一找出来。 结果……对手却早已跑了? 鱼万谷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从头到尾被愚弄。 停在他身前的第三十八只、也是姜望之前控制的最后一头海兽巨大的身体整个炸开无数凝固的血块四散像是散落了一地红色石子。 “懦夫!人族都是软骨头!” 他怒气难消。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人族需要抵抗迷界的异化海族同样如此。不过他离开海巢没多久现在打算回去只是因为心中的恼怒烦躁。 虽然嘴里对人族修士不屑一顾但心底却也认可人族的强大。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已经不适宜在野地狩猎这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但走了没多久他又停住。 因为天赋神通让他再次感应到了熟悉的血液信息——被以同样方法控制的海兽出现在这片区域的另一边。很远但确实存在。 缩头乌龟终于敢出现了是以为把自己甩掉了吗? 鱼万谷正欲直接找过去但想了想冷冷一笑取出一只海螺迅速的说了几句话。 而后才折转身形往感应的方向而去。 …… …… 在姜望看来追逐他的那位海族强者应该与碧珠婆婆类似因为对驭兽之道的掌控从而发现那些海兽的异常。 所以他主动放弃之前控制的所有海兽让它们作为疑兵引导对方追逐自己则回浮岛好生调整了一番再出门。 他仍然把海兽作为有力的警戒工具选择目标、藏匿、诱导、袭杀一气呵成。 但这次只杀到第三个统帅级海族外放的神魂匿蛇有四条忽然同时消散! 这意味着他控制的、围绕自己游弋的海兽有四只同时失去联系。而他甚至没能通过神魂匿蛇得到任何消息。 就在姜望一愣的工夫又有两只控制的海兽死去。 他立刻意识到追杀他的海族强者又来了。而且因为那个尖脸海族的某种手段。他现在控制的这些海兽已经反过来标注了他的位置。 而他已经陷入了包围中! 对手不止一个! 那尖脸海族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单他一个就不容易对付遑论这次他还带了帮手。 姜望二话不说立刻主动消散所有外放的神魂匿蛇 他没有责怪自己在这次的追猎行动中他并没有犯错。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的能力也想象不到自己依靠匿蛇控制海兽如此隐秘的神魂层面的联系是如何被对手发现并锁定。 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犯错就不会输。因为你的对手也很强大也有自己的经历、故事、智慧以及决断。 需要自救! 这是姜望心中唯一的想法。 首先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 为了避免之前那一次追击失败他带的帮手肯定是能够帮他抓住对手的。或者擅长追索、或者速度很快、或者有能力锁住敌人逃脱空间的。 连那个尖脸海族一起对手至少有六个绝对不可正面为敌。 其次从海兽死亡的方位来看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已经被包围不可存在侥幸心理。突围的成功率不会很高因为倘若自己作为围猎者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对手突围的可能必然要提前针对。 再次对方只能锁定被控制的海兽但并未锁定自己!不然他们完全可以在不惊动海兽的情况下偷偷靠近毕竟他虽然掌控了那些海兽海兽本身的视野却很有局限。若是那样自己的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自己并未被锁定……这就是生机所在。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中求生 在迷界之中姜望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若有人得知了这些海兽都为姜望所控制按照常理分析这些海兽应当是以姜望为中心散开如此才能够最大化利用视野。 但事实上若把这些海兽铺开的范围视作一个圆姜望并不在圆心而是在偏侧面一点的位置。这是他有意为之就是为了避免有谁通过海兽的位置推算出他的藏身方位来。 姜望第一时间散去神魂匿蛇解放海兽自由在主动放弃自己铺设的视野同时也让围猎者失去位置的标注。 当然这些围猎者在动手之前肯定就已经在心里记下了范围。 但至少在这个范围内大家此时都在迷雾中。 以那些海兽之前铺开的游弋的范围来看这是大概百里方圆的一个区域。 现在的情况是姜望独自一人在这样的一片野地里面对六位以上海族的围猎。 除了那个尖脸海族之外他目前还不知道剩下任何一个海族的实力。但至少也是统帅级因为姜望已经表现出了瞬杀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战力在这个层次之下的海族不能给他造成任何麻烦没有参战的必要。 或者有些天赋异禀的战将级海族亦有参与这种战斗的能力但也可以视为统帅级海族战力了。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战将级海族结阵参战的情况虽然可能性极低。 此外唯一的变数就是这里属于野地人族海族的战士都有路过的可能。 但姜望不期待变数。 因为以丁未区域的人族、海族实力对比对方偶遇强援的概率明显要高过自己。 此时的姜望身披匿衣藏身在一块巨石的凹陷处一动不动。只通过红妆镜观察五十里范围内的情况。 他藏身的方式有讲究首先那凹陷的地方是这块巨石上天然就有的他没有做任何手脚也就不存在能够被察觉的痕迹。 其次他没有动用蜃王珠遮掩自己这是为了避免对手里有对幻术敏感的可以察觉到蜃王珠的幻术波动。 匿衣天衣无缝且无道术波动是匿迹之宝连尹观都赞不绝口的好东西。外楼层次的修士无法察觉想来统帅级的海族也不能例外。 当然追风秘藏与青云亭里的术介也早已做好准备一旦被提前发现他就第一时间选择突围逃窜——当然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对手非常有耐心、也非常细致。 因为姜望足足在两个时辰之后才通过红妆镜发现海族的踪影。 这说明他们是一开始就锁死了大概的范围然后由外而内一点点的搜查至此。不然的话不至于花费这么多时间现在才到这里。 这些海族高矮胖瘦不一除了或鳞或甲的海族特征之外与人族并无太大差别。 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发现一共有九个海族! 先时六只海兽齐灭显然是对手给他设的套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对手只有六个从而产生错判做出错误的决定。 红妆镜将他们的行动映照得清清楚楚。 九名海族各施手段用自己的方式逐寸逐寸的搜查。这是他们之所以进展这样缓慢的原因。 他们要确保每一寸空间都无人能够潜藏。 很显然对手非常确定姜望就在这个范围里。 这是一个不断缩小的范围。让人紧张! 这时候姜望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他立即消散神魂匿蛇的举动固然让对手一时失去了准确的位置标注但也让对手确定了他就在这里。而不是已经逃离。 所以才有了这极耗时间、极耗精力的一寸一寸空间的排查! 即使是匿衣也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搜查。匿衣能够欺骗感官却不能够真正让他消失。 躲在某个地方趁对手不注意就突围逃离的方案显然已经完全行不通了。因为他所在的位置绝对不会被忽略。 姜望不知道的是他的选择其实没错。倘若让鱼万谷在海兽血液中得到更多信息对他来说更是不利。 不过姜望从不否定自己一招之差也并不代表就是死局。 越是在这样危机重重的关头他越是冷静理智。 红妆镜是个好宝贝可以让他更仔细地观察对手而不虞为对手所知。 尤其这群对手现在以极其细致的姿态在一寸寸排查这片空间这就给了姜望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们。 虽然只是搜查能力的应用也足以让姜望判断出他们的实力层次来。 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八名战将级海族结成战阵来追随那尖脸海族。 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这九名海族里没有比那尖脸海族更强的存在。 都只是初阶统帅级海族显然是以那尖脸海族为首受其命而来。 如此看来这尖脸海族身份不凡。 想想看一个外楼修士能同时号令八个外楼修士不是身居高位或者出身显赫怎么可能? 姜望冷静地思考着。 绝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因为对手迟早会搜到这个地方来也迟早会找到他。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动迎战。 哪怕九个都是初阶统帅级海族一齐出手也足以一个照面将他杀死更别说其中还有那个强上一大截的尖脸海族。 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要先出手。 而且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先杀死这些海族里最强的那个尖脸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这非常困难但必须要做到。 做到了才有生的可能。做不到就是死。 那么要如何才能做到? 在此之前这尖脸海族以各种方式杀死了三十八只他所控制的海兽。他也通过神魂匿蛇观察了这尖脸海族三十八次。又在刚才通过红妆镜细致的观察过他。 相对于这尖脸海族对他的了解他认为他更了解这尖脸海族。 比如他的实力是中阶统帅级介于三境四境外楼修士之间。 比如他的天赋神通与血液操控有关与他交战应该锁住自身血液将道元贯入每一滴血液中以此对抗对方的意志避免自身血液成为对方的帮凶。 但他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这些都不知道。 所以一旦出手一定要以雷霆万钧之势要有摧毁对方所有抵抗的把握要让对方无法做出反应! 姜望默默地算计着也默默地等待着。 幸运的是那尖脸海族离他藏身的巨石不算很远。 不幸的是另外一个海族比他更接近。按照正常的顺序这块巨石应该会被另一个海族先检查。 该怎么办? 沉住气!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一敌九 那尖脸海族张开五指五指之上淡淡的血雾起伏不定。 这大概就是他排查空间的方式。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不停走动效率很高。 姜望把自己代入对方的角度也能够想象得到。对方在这种范围不断缩小的时候必然也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困兽犹斗的道理不是只有人族知道。 所以出手的时机一定要精准。 透过红妆镜姜望紧紧盯着这些海族。 离藏身这块巨石最近的是一个额上有只独角的女性海族约在自己左手边的三里之外。 而手笼血雾的尖脸海族在斜前方五里左右的位置步子很稳眼睛警惕地左右看。 迷界之中几乎不存在遮挡的事物因而视野极广。 又因着统帅级海族强者的视野那尖脸海族在五里之外也是能看得清楚这块巨石的。 当他的眼睛左右转动不经意间扫过这块巨石的时候 就是现在! 第二内府里霜光闪动神通歧途! 鱼万谷正警惕地一寸一寸搜寻这里他笃定那个人族修士有某种隐身的神通所以之前才能够在他面前逃离。或者这也是其人能够轻松袭杀海族强者的原因。 这回他调集大半个战斗小队就是要让对方逃无可逃。隐藏得再深他也要将其挖出来! 眼中看到远处那块巨石其实只是警惕观察四周环境之下的一扫而过。 完全可以忽略。 但在此时此刻心中忽然一动——这块碎岩会不会有问题? 姜望就简简单单称之为巨石的存在在海族方面有个专门的名称就是碎岩。 他比姜望更清楚碎岩的来历。也知道碎岩在迷界规则的牵引下会做缓慢的运动。 说不定那个人族修士想要借着这块碎岩飘走呢。他想到。 这块体积颇大的碎岩可以让离它更近的鱼润秋顺路查探也可以自己亲自检查。 因为这一点怀疑他决定等会亲自检查。毕竟他实力更强检查起来更细致。 不过他不会立马赶过去只是通过海螺吩咐了几声大概调整了一下他和鱼润秋的路线。 他会一路检查过去不会急急忙忙放过路上的空间绝不会留下半点可供逃窜的空隙。 歧途神通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对方的选择但不能够无中生有的指使对方做什么也很难左右对方做出选择后的具体过程。 姜望已经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能现在仍要等待。 他保持着耐心。 这群海族明显有相当的默契彼此之间很少交谈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却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停地缩小范围。 近了更近了。 此刻这九名海族加上姜望自己都在红妆镜笼罩的五十里范围内。 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若是像那些海族之前那样逐寸逐寸空间检查那么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检查完。 但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超凡强者来说一旦全力爆发须臾即至。 也就是说别看这些海族现在散落不同方位隔着好像很远。但姜望的动作只要慢上一拍其他海族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将他包围。 一个应对不当顷刻就要饮恨当场。 机会只有一次姜望屏住了呼吸。 他始终通过红妆镜观察对方而不是用自己的眼睛。 在雍国文溪县城吃过的亏他不会再犯。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视线的重量但毕竟有人做到过。 尖脸海族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家伙真的很有耐心明明心中已经对这块巨石有微妙的怀疑但并不急着赶紧来搜查而是坚定地执行自己的布置仍要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排查过来。 这是一个资深的战士绝对不能小觑。 姜望身披匿衣手握红妆镜双目微闭通过红妆镜掌握九名海族不断移动的方位。 近了近了…… 他在心里迅速地做出判断。 这可能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九名海族中足有六名此刻视线都没有落到这边。这意味着至少在此时发动进攻这六名海族都会慢上一息时间。他们需要接受信息需要反应时间。 如果能够等到剩下八名海族全部移开视线那当然最好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望不祈求运气所以他当机立断睁开了眼睛! 红妆镜幻身出现在距离最远的那名海族面前在蜃王珠的作用下演绎最可怕、威能最强、几乎是在灭世的一剑。 一剑毁天灭地! 在几乎所有九名海族全部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 追风秘藏开启! 姜望直接冲到那尖脸海族面前一口气撕开十张符篆! 狂风、怒焰刺藤…… 全都是施术同时可以加剧火行威能的符篆。 而后大手一张星火秘藏开启——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焰海与音潮瞬间席卷了尖脸海族与那个最近的女性海族。 左手一翻琉璃云暮樽五色鱼在行思龙头杖的控制下疾射而出。 突然产生的狂暴法术乱流打了那尖脸海族一个措手不及。而威力得到巨大增幅的八音焚海骤发火行威能与音杀之威同时将其笼罩。 就在这种恐怖的混乱之中小巧的五色鱼疾射而至穿透法术乱流在尖脸海族手忙脚乱抵抗道术的时候一下子就撞破了他的胸膛! 毒液尽出! 有鱼五色。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几乎是在毒液灌入的同时尖脸海族顷刻湮灭了生机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死! 姜望在使唤五色鱼攻击的同时自身却一剑老将迟暮转而撞至那女性海族身前。 他笃定那尖脸海族必死并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焰海与音潮先前也将这女性海族一并笼罩。 但因为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她使她反应过来用一道水光屏障为自己短暂隔出一块安全区域来。 她正要第一时间支援鱼万谷没想到的是姜望没有追加对鱼万谷的伤害而是转至她面前长剑已临身! 直接刺破这水光屏障落至她面前。 四目相对的同时姜望一张嘴! 三昧真火喷吐而出烧掉了她半个脑袋! 从出手到此刻时间不过两息! 两息的时间内连杀两名统帅级海族。 另外那七名海族第一时间被红妆镜的幻身吸引蜃王珠附于其上的恐怖威势令他们不敢轻忽。 紧接着鱼万谷那里就爆发了战斗。 他们训练有素立刻分成两拨分别支援两处。一拨支援鱼万谷这边一拨支援那面临幻身恐怖威势的海族。 而这边的四名海族刚刚赶到鱼万谷和鱼润秋就已经身死! 四名海族几乎同时出手那边三名海族也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发现了幻象将其打破正拼命赶过来。 姜望一口三昧真火喷掉那女性海族的脑袋反身便是一剑向前冲去。 他没有选择直接逃跑而是……继续杀! 因为面对七名底细各不同的统帅级海族他未必能够跑得掉。指不定就会有什么手段限制他的行动。到时候七个统帅级海族各施手段配合起来他难有幸理。 反而若能携瞬杀两名海族之势杀破他们的胆才更有机会。 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敌! 早年还在外院剿杀山匪的时候姜望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死亡这种事情更多发生逃窜之时。 生死搏杀之时往往是更不怕死的那个活下来。 因为一旦生出“惧怕”你的脚步就慢了你的刀剑就钝了。 所以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剑纵寒光主动跃出那仍未消散的焰海直冲那四名先到的海族。 一剑横拉如开天地一线。 一掌竖按又是一记八音焚海! 碧树葱葱且格外广阔的天地孤岛令他道元雄浑远胜同级修士。哪怕是八音焚海这样的甲等上品道术一次战斗中也足够挥霍七八次。 面对姜望如神似魔的凶狂这些海族不敢大意。 海族一个战斗小队满编是十人。除了一个回沧海办事的海族这支队伍里能来的都来了。 这个人族修士在三天多的时间里杀死了三十四名统帅级海族。若能将其杀死或者擒获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们积极展开围猎并牢牢困死对手第一步显然做得相当完美。只待收网便是满载而归。 但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九个统帅级海族就已经死了两个。 尤其是神通可怕的鱼万谷。 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他的实力最强血统最高贵但竟什么手段都没来得及放出就被瞬杀! 若说鱼万谷是大意之下才突遭不幸那么鱼润秋呢? 几乎是同时身死。 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就足以说明实力。 若换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每一个还活着的海族都难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能够在沧海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成长为统帅级海族他们当然不可能就此被吓退。 一个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自两肋位置拔出短刀像是生生拔出自己的肋骨而寒光乍现。拔刀之前身已跃出。拔刀之时几乎已经斩裂焰潮! 一个面目娇娆的女性海族双手自身前反交指甲忽然暴涨如两手各持五柄短匕交错拉开。 刺啦啦! 那是剑气被撕碎的尖锐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肥胖海族忽然大口吸气那八音焚海形成的焰浪与音潮有形无形的杀伤竟都往他嘴里冲去!铺张的八音焚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范围。 而一个头顶弯角的高大海族跳将出来浑身肌肉如岩石般坚硬直接冲至姜望面前双手抱炮锤一锤高高砸下!势如山崩!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都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这是统帅级海族强者的反应真正在沧海、在迷界厮杀至今的战士。 诚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瞬间就对姜望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反攻。 更有甚者在这四名统帅级海族身后另外三名击破幻象的海族也已经扑至只留了大概不到两息的空隙。 名士潦倒的一剑被撕裂八音焚海的焰海与音潮也将被吞尽恐怖的吸力同时在桎梏他的行动。更有刀光、爪影、炮锤临前…… 姜望剑光一转身如飘萍在这恐怖的攻势之中随波逐流。 身不由己之剑! 穷途末路不忘抗争。 于此挣得一分空隙。 在飘转时他有一个凭空一按借此转身的动作。在按下时已悄无声息地将三昧真火伪装成普通焰花按进焰海中 转身之后神魂匿蛇蜂拥而出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杀进弯角海族的识海。 他的神魂战力连碧珠婆婆这等相当于中阶统帅级海族的修士都要暂避锋芒遑论这初阶统帅级海族更不用说这弯角海族是这几个对手里他感知到的神魂力量最弱的一位。 两千条神魂匿蛇疯狂绞杀在识海之中弯角海族仰天一吼显化兽形。 那是头顶弯角的深青色大鱼鱼鳞如刀枪竖立猛然与匿蛇之**撞、切割。 这本应是一场漫长的割据战因为初阶统帅级海族神魂兽化之后神魂力量瞬间暴涨甚至已经不输碧珠婆婆多少。 但早就知道海主本相能够演进神魂的姜望又怎会没有准备? 他一开始打的注意是逼迫对方兽化神魂从而陷入癫狂打破这弯角海族和其他海族的联手。一个陷入癫狂的对手甚至可以当做队友用。 但统帅级海族显然与他之前对付的战将级海族不同已经足能够掌控兽化神魂的力量并没有混淆神智。 因而姜望立刻掀开第二个选择。 两千条神魂匿蛇将身一转化作两千只神魂焰雀扑落弯角海族的兽化神魂也不啄击直接自爆! 砰砰砰砰砰…… 神魂层面的交锋只在瞬息之间。弯角海族的识海里已经炸得天翻地覆。 外界却好像只是刚刚接触。 姜望直视前方而弯角海族的炮锤堪堪砸落。 在这个瞬间自爆大量神魂之力的姜望固然是面色惨白对方却更是目光呆滞。 于是一剑横斩枭首!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姜望才下此血本。不惜暂时舍去神魂战力完成击杀。 在弯角海族的头颅飞起之时长相思剑身回转一剑成圆恰恰挡住几乎同时落下的刀光和爪影。 一剑成圆虽然未被当场攻破整个银白色剑圆却也被斩退数十米而后剑光散开姜望一口鲜血吐出。 这式在森海源界创造出来的防御剑术应对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是勉强了一些。 然而令这些海族惊恐的是。 剑圆刚刚溃散鲜血还未吐干净姜望就已经再次冲出! 那少年纵剑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 唯有杀敌! 如流星赶月般的一剑反刺脸带横纹那位海族的双刀之上。囚身锁链自虚空探出暂将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隔开。 同时在此刻那肥胖海族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熊熊燃烧起来! 却是他吞下了姜望潜伏于焰潮中的三昧真火自内而外的火焰却是连及时切割也做不到的。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直接灼穿他的身体将他焚化当场。 一个照面又有两位海族死去! 当此之时。 剩下脸带横纹那位海族双刀交击长剑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正与囚身锁链纠缠。 而另外的三名海族正分列三个方位冲来个个显化海主本相。 正前方位却是一只似鲨鱼的巨兽只除了利齿尖牙之外腹下还有一对利爪双眸如涡。 左前方位的海主本相倒是并不巨大反而瘦骨嶙峋活像一只被吃干抹净只剩骨刺的鱼但每一根骨刺都散发着幽黑的光。 右后方位的海主本相瞧来最吓人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一条长尾似龙似蛇。 一齐向姜望扑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锦绣 海族并不会轻意动用海主本相因为海主本相虽然强大消耗却也庞巨。 展露一次海主本相就需调养许久。所以非必要之时不出。 但面前这人族修士凶悍至此他们也完全顾不得保留。此时不是必要还等什么时候? 这世上千般人千种命千般残酷千种勇敢! 不是只有人族才出勇士。不是只有姜望才称悍勇。 姜望连杀数名海族不但没有吓退他们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海主本相一显威势顷刻暴涨。 巨大利爪鲨鱼双眸疾转漩涡之中几乎转出血丝。一眼盯住姜望! 姜望只感觉身周好像有无数只小手疯狂拉扯着他将他牢牢定住。 火自周身而起。 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姜望直接以自己为中心释放了一记八音焚海以此为自己争取战斗空间。 但那瘦骨嶙峋的海主本相只将身一抖成百上千根幽黑骨刺转为赤色脱体而出如标枪一般疾射钉住四周。 姜望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火元都被排斥一空。 这些骨刺竟有禁元之能而且远比他用的禁水符篆效果更强! 于是焰海熄于是音潮灭。 与此同时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口中轻吐一个晦涩音节。碧藤如游蛇周身绕缠一抓就将囚身锁链切断紧接其后冲向姜望。 那脸带横纹的双刀海族更是已经荡开姜望无法自握的剑式双刀十字交斩直奔姜望胸腹要害。 这些海族本就战力极强常年一起结队战斗配合更是默契。 姜望的应对几近完美已经压榨了自己所有的战斗潜能根本没有留出空当。但他们硬生生依靠实力与配合强行打出了空当! 此刻姜望无法移动无法回剑自护甚至无法再爆发一次八音焚海因为火元已绝。而三昧真火也不能无穷无尽连杀两名海族已近枯竭。 在这顷刻演成的绝境中只来得及接连撕开几张符篆。 石甲符!金身符!冰笼符!铁壁符! 右后方位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速度快绝。只六翅一摇八十足一动便已扑至姜望面前那如鹰隼般的尖喙张开却是密集得令人惊惧的森白利齿一口咬向姜望! 果然在剩下的这些海族里他为最强。 这张尖喙如此锋利只一咬。 铁壁破开冰笼爆炸金光破灭石甲崩碎! 眼看姜望就要死在当场! 忽有踏歌声! 那歌声曰——“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一声一字自姜望衣上浮现。 是许象乾那首送行的打油诗! 神通锦绣! 对于自己的神通许高额向来讳莫如深。 因为有些神通就是不该让人知晓的就如姜望自己的歧途。所以许象乾不说也没人追问。 这是一种诚挚的祈愿有幻想成真的力量。 却又不能完全等同于祈愿神通。绝大部分的祈愿神通是祈祷某些强大存在的反馈。还有一部分则涉及因果。 锦绣不是因果锦绣是早为一个确定的结果早做准备。 张口一吐即是锦绣华章但须一字一句诚如织锦。 “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是许象乾对姜望的美好祝愿是他为姜望所织造的“锦绣”。 为了保证这个结果成为事实他会在这个过程中根据不同的困难付出不同的代价。 而这一次挡下了姜望几乎必死的伤害! 在天涯台上许象乾如何没有送礼?他虽然囊中羞涩、两袖空空但已送上最诚挚的友谊! 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一口咬破好几层护身符篆将落于姜望身上之时却一口咬空! 姜望足尖一点脚下青色云彩一现而散脱离那些纠缠于身的攻势人已与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贴面。 握剑如刀直接一剑前捅! 绕缠这女性海族周身的碧藤交织似甲抵挡剑锋。 但姜望的左手直接按在了藤甲上。 手上灰白之光流转朽木决! 只有甲等中品的朽木决却凭借着天生相克的能力瞬间将这藤甲腐蚀、洞穿。 长相思毫无滞涩地捅了进去。 姜望左手一推这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就已经无力地向后仰倒。 在刚才那个瞬间长相思爆发的剑气已经将她五脏六腑尽皆绞碎令她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切说起来过程很慢但也只在瞬息间就完成。 看起来就是姜望冲了过去握剑如刀一剑就将其人捅死! 而姜望抽出剑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剩下那些海族。 第二内府中霜光流动歧途神通! 目标是那位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的海族。 当战队最强的鱼万谷被瞬杀的时候他有没有恐惧?当然有。但他不会逃避。 当鱼润秋死在下一刻他心中是否紧张?当然也会但他仍敢厮杀。 当两个冲在前面的战友死在一个照面之下他难道不会慌乱吗?但他也有愤怒和仇恨也要奋勇复仇。 当众袍泽合力的一套攻势眼看就要把那可恶的人族修士杀死时却又落空。 他不能不承认他无法克制的慌乱了。 而下一刻又是一名战友被杀死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他亲眼看到他的战友一个个死去好像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困难。 那个人族修士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神通内府倒像是传说中的天府强者。杀起他熟知厉害的这些战友竟如杀鸡一般干脆利落。 在这个时候恐惧……终于到了临界点。 他意义不明的怒吼一声一个转身翅动足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跑了! 歧途在这个时候左右了他的选择! 作为这支战斗小队里实力仅次于鱼万谷的强者他的溃逃直接摧毁了士气。 两个显露海主本相的利爪巨鲨和骨刺巨鱼一个合上了眼睛一个甚至直接放弃了骨刺分散两边各自仓皇奔逃。 那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也立马还刀于肋纵转疾飞。 啪! 一条黯淡无光的绳索不知何时藏在他身前在他慌张无措的时候恰好将他团团捆住! “救我!救救我!”他惊惧大喊。 但这一幕更加剧了逃窜者的恐惧几乎是拼命般加快了速度。那个恐怖的人类修士仿佛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呼呼。” 姜望长长地呼吸让精疲力尽的身体在呼吸中汲取些微的力量。 他慢慢地飞到这留在现场的最后一个海族面前。 “别……别……”这海族拼命地叫喊:“我们商量可以商量我赎命……” 姜望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双手握持长剑从左至右一记横斩! “啊!”这海族惨叫但还没有死去。 因为长相思只斩入他一半脖颈。 不是因为他的脖颈特别坚韧也不是因为长相思不够锋利。 是姜望已没有太多力量。 刚才那一战他已倾尽所有全部的才智、手段、器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呼……” 姜望长舒一口气。 大拇指上的冰沉扳指冷光一闪长相思终于顺利划过终点。 那颗有着海族特征的帅气头颅还在脖颈上晃了一晃才无声滚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安息 当锦绣神通在姜望身上生效助他逃脱必死命运之时。 弦月岛上某间茶舍中。 正缠着照无颜说话的许象乾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 照无颜单手将他扶住在救人的时候仍然保持了距离:“许师弟你怎么了?” 子舒也一脸紧张地瞧着他她虽然不觉得这高额头的家伙能配得上自家师姐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倒觉得这人其实不坏。尤其他还跟姜望是好朋友…… 许象乾面色惨白本来饱满充沛的气息一下子衰败极了。 待照无颜渡进一些温和道元他又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快我要不行了。” “在我死之前。”他悲戚地瞧着照无颜:“你能不能……说一声……爱我。” 子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坐了回去。什么啊你就突然说不行了。必然是演的! 她自以为看破了许象乾的伎俩虽然也觉得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很下本钱。但同时也有一种头脑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连我都骗不了还想骗我师姐?她在心里这样想。 照无颜果然把手一缓将许象乾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皮合上。 淡声道:“那你安息吧。” 正要起身手却被猛地抓住。 那只骨节粗大、不像个书生的手用不大的力气紧抓着她。 她恼怒之下就要震开但念及这个混蛋的身体状态不由得又散了真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许象乾现在是真的身受重伤或许无法再承受自己的力量哪只是微小的一部分。 许象乾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虞。 本来他很为好友忧心。因为神通锦绣的触动说明姜望已经在迷界遭遇了生死危机。 不过他也知忧心并无什么用处他们这些朋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姜望是被钓海楼真君危寻亲口罚至迷界洗罪的并且明令不许任何人帮手。除非另有真君强者出面不然谁也没办法帮他。一切只能靠姜望自己。 更重要的是照无颜一把将他扶住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什么姜望什么迷界什么好友什么锦绣甚至是自己的伤势…… 他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扶着。 那手好柔好软…… 照师姐果然关心我!只是太矜持了平时不肯表露看看现在真情流露了吧! 他美滋滋的想着。 早知如此哪会等到今天才受伤! 抓住此等良机顺势就是一番表白。还壮起狗胆一把抓住了照师姐的小手。 她没有拒绝! 这一刻许象乾想哭想流泪。太不容易了…… 他不是没有摸过姑娘的小手当初“采风”的时候什么华楼名馆没有去过?满天下蹭吃蹭喝蹭玩什么花样没见识过? 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跟照师姐比! 只是摸一摸小手他都快要幸福得晕厥过去了。 “如果能在你的怀里……”许象乾目光迷离痴痴说道:“我一定可以安息。” 随即他就感觉到一颗圆滚滚的丹药被塞进了嘴里。入口化为一道暖流淌向四肢百骸。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照师姐好爱我竟用这么珍贵的丹药为我疗伤。 而后耳边便听得照师姐的声音……怎么有些冷? “好了你不会死了!” 砰! 许象乾感觉自己握着的小手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不仅将他的手炸开还将他整个人弹飞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直将一张茶桌砸碎。 照无颜冷面如霜想着自己不惜浪费一颗五常丹都要给他个教训这小子总该能清醒一点了。 但见许象乾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只拍了拍屁股就生龙活虎地跑回照无颜身前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深情道:“照师姐你救了我!” “以后我这条狗命就是你的了!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将与你生死相依对你不离不弃……欸!师姐去哪里?等等我!慢点照顾一下我这个刚受伤的人!” …… …… 姜望静立在刚刚结束厮杀的战场看着最后一颗头颅滚落。 名器有灵长相思自行归鞘。 那条五色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精打采地飘在姜望身前萎靡极了。 姜望翻手取出云暮樽将这条建功的五色鱼收住而后才取出重玄胜所赠的伤药吞服了几颗。 在刚才的战斗中最后他其实已经余力不多。 所以他才没有攻击离他最近的那个六翅海族而是选择了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 因为那六翅海族太强他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而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正以木行法术护体他的朽木决恰好能破之可以出其不意迅速解决是再好不过的立威对象。 携着连杀五名海族之威他才能以歧途神通影响那个六翅海族的选择令其逃窜崩解这些海族的士气。 至于那条囚龙索是他之前在战斗中的顺手布置。对方若没有被全部吓退他就以这条得自海宗明的宝物辅助奋起余力再杀一个不信他们还不怕。 对方全都开始逃跑他也要用这囚龙索向那些海族显示他犹有余力还能杀戮!吓得他们再不敢回头! 所以他完全不听那帅气海族的求饶一旦让对方缓过劲来挣开囚龙索或许死的就是他。 姜望收好云暮樽慢慢捡起那些骨刺这绝对是可以制成禁元阵盘的好东西比禁水符值钱多了。而后又将那帅气海族的双刀自肋下抽出将那女性海族如匕的指甲一一割下…… 这个慢条斯理收拾战场的少年低头弯腰像一个守财奴般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他看起来疲惫、虚弱没有半点强者风范。 谁能知道就在刚才他完成了一个堪称奇迹的成就在神通内府的层次以一敌九对战九名统帅级海族其中八名初阶一名中阶还战而胜之! 杀六个逼逃三个! 可谁又能知道刚才的他……几乎已油尽灯枯! 是真正的生死一线却以智以勇杀出了天明。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丁景山 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上。 这是隶属于旸谷的浮岛由旸谷调派强者镇压。 宣威校尉丁景山就是这座浮岛的镇守者。 他虽然也有神临境界但战力稍弱还不够资格立自己的旗只能举宣威旗将杨奉的旗是为宣威校尉。 一般的浮岛身怀神通的外楼巅峰强者就可以镇之。但丁未区域因为只有一个人族浮岛势单力孤不能不派驻神临强者。 除非不想要这座浮岛了。 这是丁景山亲镇此地的原因。 岛中央的高山是他常年打坐修行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跟丁未区域非常有缘分因为他也姓丁。 这座浮岛是他的功绩所在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誉。 许多年来不曾懈怠。 完全可以说在丁未区域人族能在五座海巢的压迫下守住一方净土没有彻底失陷丁景山功不可没。 此刻他盘膝坐于山巅注视迷界天暗天明。 迷界本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但浮岛立于此方他坐于此地。自然便抬头为天低头为地。 削山为台对超凡强者来说只是等闲他常年独坐此处当然也不是为了看风景。 在这里控扼八方把握全局才是目的所在。 身前不远处一张打开的长幅卷轴漂浮不定上面记有密密麻麻的各种讯息。 这是海疆榜在丁未区域的投影。 其中一组迅速跳动的讯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来丁未区域洗罪的修行者信息。 钓海楼崇光真人亲自丢来的两个人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必要拒绝。 但凡洗罪者都有一定的实力与天赋在如此才有洗罪的价值。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人一般也就该杀杀、该剐剐了谁有工夫送他们去洗罪? 这些实力不俗的洗罪者在迷界的表现只会更凶狠。 各个浮岛当然乐于接收洗罪者在哪里杀死的海族就算哪里的成绩。 这一回的两个洗罪者信息出现在海疆榜上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后来其中一个强些的更是直接黯淡了。 他本以为这回运气不好来了两个废物却也没放在心上。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但几天之后另外那个只有神通内府境界的年轻人斩杀海族的数量开始不断上升就令他觉得有些意思了。 要知道崇光真人给这个神通内府修士定下的洗罪标准可是统帅级海族。 这个年轻人连星光圣楼都没有若无人带着在迷界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可他斩杀海族的数量不断提高提升速度非常稳定说明他有稳定斩杀统帅级海族的实力并且还能在对海族的熟悉当中不断提升效率。 对于一个神通内府级别的修士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级别的表现了。 他因此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堂堂崇光真人会把这种级别的修士扔来洗罪。天才自是应当受到优待的。 现世与迷界的交流不怎么方便旸谷也不至于特意派强者联系丁景山告知他姜望和碧珠婆婆的信息。 所以丁景山并不知道姜望洗的是什么罪。天才很多一个有缺陷的、戴罪的天才也不值得他丁景山太过注意。 但是就在刚才。 姜望的名字后面那个血色的数字原本是叁拾柒在短短几息时间内接连数变最后变成了肆拾叁! 也就是说那个前来丁未区域洗罪的小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 他非常清楚这有多困难对于很多身怀神通的强大外楼修士来说或者也能做到。但那个小子只是神通内府境!才开两府而已。 这个叫姜望的年轻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至少有一点丁景山非常明白他当初开辟两府的时候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这绝对是天骄人物! 丁景山用右手食指敲了敲左手食指的指骨略想了想开口说道:“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姜望的来历看他为什么入迷界跟钓海楼有什么关系。” “另外去一个人前往野地找一找他。不能插手他的任何战斗哪怕他马上要死了也不能帮他。但是他如果不在战斗中不妨把他带回来。” 虚空中只有一个声音应道:“是”。 旸谷前身本就是军队自是令行禁止。 丁景山又看了看海疆榜上的那个数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神通内府境的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不管是怎么做到的也必然消耗甚巨。这样的天骄人物不管属于哪个势力总归是人族。只要成长起来将来总会在迷界大放光彩能拉一把是一把。 …… ……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丁未浮岛镇守强者的注意。 他只是打扫干净战场就匆匆往回赶。 身体状况太差了还在野地游荡几乎等同于找死。 至少今天是没有再猎杀统帅级海族的可能了。 两大秘藏今天都已经开启过两大神通也多次使用。几乎消耗一空的道元倒是在吸收元石之后得到了一些补充。 但炸毁绝大部分的神魂匿蛇让他的神魂遭受重创却不是一两天能够恢复得过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也不是非要用到神魂辅助作战不可。换而言之只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哪怕神魂没有恢复好他也还可以继续猎杀海族继续完成洗罪任务。 五色鱼已经吐尽毒液才让那个身怀天赋神通的海族没来得及发挥什么作用就已战死。下一次再动用五色鱼至少也要等一个月。而且云暮樽里现在只有普通的水也缺少其它的鱼参与营造水樽中的环境或许五色鱼一个月都不能恢复…… 晏抚临行前赠他的一匣百张符篆为杀碧珠婆婆已经用掉了二十七张尚有七十三张未用。又在刚才的那场大战里用掉了十四张。几战下来一整匣符篆就只剩一半了简直是在烧道元石。 此外七玄宝衣已毁许象乾施加的锦绣已经耗去。 这意味他接下来的战斗再没有出错的余地。出错就是死。 但姜望心里只想—— “还有五十七个。” 第一百六十章 白象王 丁未区域叁号海巢。 此区域内的五座海巢以叁号海巢为首。 亲自构建这座海巢的正是丁未区域现在的海族首领王爵级海族白象王。 他当年接手坐镇丁未区域的时候这里海巢与浮岛的比例是二比三。在他的领导下连灭人族两座浮岛海巢也从两座变成了五座。 整个迷界各大区域的战争态势大多都是这样随时变化着。 人族海族各有自己的英雄也互为寇仇。 不得不说丁景山坐镇的浮岛顽强至极。他建立起第三座海巢的时候就已经灭了两座浮岛眼看就要把丁未区域完全变成海族的势力范围这个时候丁景山来了。像一根钉子狠狠钉入这里再没有挪动过。 虽然对方没有反击的力量但他也始终未能摧毁这最后一座浮岛。这些年来海巢都从三座建到了五座他的势力不断膨胀丁景山坐镇的那座浮岛却依然坚若磐石。 一开始他还有彻底荡平丁未区域的执念但后来渐已不作此打算。倒不是真的拿那个神临境的丁景山没办法而是他并不愿意耗费太大的代价去消灭这最后一座浮岛。收获与付出难成比例。 而且这座浮岛一灭人族必然要在丁未区域大举增兵以求夺回影响力。届时他未必还能有现在这么舒服。 随着势力的膨胀他也越来越意识到控制迷界里一个完整的区域已经是他现在修为的极限。要掌控更大范围的战场得进阶真王之后才行。 倒不如就保持这样的态势五座海巢压制一座浮岛的情况下人族修士在这个区域完全落在下风只会严重失血。 他要把丁未区域经营成海族保有绝对优势、且能持续对人族造成最大损伤的区域。 久而久之丁未区域都在沧海有些名气了。 海族来迷界征战是义务没有谁能够豁免。很多强者都会选择先让子嗣来丁未区域这样海族占据优势的地方历练。 这种情谊往来也让白象王的日子越过越舒坦。眼看着再混个几十年就连进阶真王的资粮都要攒够了。 都说迷界比沧海更危险要打入现世才能过上神仙日子。 但在白象王看来迷界比沧海舒服多了!至于神仙日子现在就是神仙日子。 只要大规模的战争不开打他丁未区域的日子不知有多么舒服每天都有大量的迷晶进账。 丁景山只能龟缩浮岛生恐哪天出来被他带着属下围杀。 手下的孩儿们也在野地占据足够优势不停收割着人族修士的性命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很有些发愣。 “你是说鱼万谷死了?” 他问面前的年轻海族。 同时战死的统帅级海族有六名但他只问鱼万谷。 一位真王的子嗣后代还是一个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子嗣死在了野地。 而且那位还不是一般的真王那是血王! 虽然都是所谓的“王”但那位捏死他甚至不需要费劲。 高胖的白象王端坐獠牙大椅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三个年轻海族两男一女。 跪在最前面的男性海族名为水鹰嵘是一个高高瘦瘦、尖脸深眸的家伙。 他的海主本相头如鹰隼尾似龙蛇有六翅八十足相当不凡。 也是在战斗中被姜望杀破胆的那一位。 他同样是真王后裔血脉相当高贵。只不过那位真王不如血王他也不如鱼万谷。对于天赋神通的开发更是远远不及。 “是。”水鹰嵘说道。 白象王的手掌很大他用这只很大的手掌抹过自己的脸显示他的心情绝不愉快。 “我很好奇。在这丁未区域咱们海族战士横冲直撞的地方。你们战斗小队出动了九个统帅级是怎么做到回来的时候只剩三个的?” 他咧了咧嘴露出雪一样洁白的牙齿:“你们去围杀丁景山去啦?” 水鹰嵘深深地低着头他虽然也是真王后裔但他并不如鱼万谷那样受重视。白象王若真要迁怒他……他扛不住。 “卑下无能。”他只能这样说。 在他身后的两个海族是跟他前后脚逃回来的同队战友此刻的表现比他更是不如。都趴在地上浑身战栗。 他们可没有一位真王祖宗。 白象王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意道:“说说经过。” 在迷界中征战生死本是常事。即使对方是血王的子嗣战死也只能说技不如人很难怪到他头上来。 但问题是就在前不久他才收了血王手下送来的礼答应了要看顾鱼万谷。 今天鱼万谷就死了! 血王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不把血王当回事甚至……在打血王的脸? 以血王的性情……他甚至不敢深想。 惧意让他的怒火更沸腾。 水鹰嵘不敢抬头就那么跪伏在那里把整场战斗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要是他的真王老祖在这里他或许要隐瞒自己最后关头逃跑的真相但直面白象王的此时他一句谎言也不敢讲。 因为就算他敢撒谎身后的两个家伙也决计没有胆量。 圆是圆不过去的。 他只能在真实的基础上尽量渲染对手的强大以此证明自己逃跑的合理之处。 这不叫临阵脱逃自己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实在不是对手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不得不逃。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人族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白象王静静听完声音里反而不见了怒意平淡得可怕:“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你们九个海族的统帅级战士围攻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结果被杀了六个还跑了三个?” 水鹰嵘又恐惧又羞惭一肚子申辩的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实在难以启齿但他非常确定当时他如果不跑他也会死在那里! 那个人族少年……那个人族少年太可怕! “你们还真让我意外。”白象王咧嘴道。 水鹰嵘咬了咬牙最后只是道:“那家伙肯定是人族的绝世天骄!是可以跟骄命大人相提并论的存在!非是属下胆怯属下和兄弟们已经倾尽全力那六名袍泽的战死就是证明!” “骄命是必定能够成就皇主的绝世天骄你觉得那个人族修士能与他相比?水鹰嵘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水鹰嵘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确实认为就算不如也差不了太远!” 白象王虚张五指对着他的脑袋探了探似乎想要将其摘掉但最后还是收回了。 “废物!”他骂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作假时 白象王骂的是水鹰嵘骂的更是鱼万谷。 什么狗屁天才什么前途无量! 带着八个统帅级层次的海族被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人族修士几乎杀绝。 血王那样恐怖的强者怎会有这么无能的子嗣? 这消息若是传回沧海只怕血王也恨不得把他复活过来再亲手捏死。 太失颜面! 但谁能保证血王不会迁怒呢? 白象王收回大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可与骄命相比的人族天骄么……”最后他这样轻叹。 水鹰嵘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临阵脱逃的过失。 白象王也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照看不力的事实。 那么这样一个绝世天骄就有出现的必要。 无论真假都是真的。 说不真那就做得真。 就算最后实在太假做也做不真。那也是水鹰嵘大言相欺与他白象王无关。 …… …… 丁未浮岛。 岛心高峰之上丁景山盘膝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人影疾飞而至直接就半跪在空中禀告道:“属下……未能找到姜望。” 见丁景山仍有些恍惚他不由得提醒道:“大人?” 丁景山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笑了:“他已经潜回浮岛了。” 他指了指面前海疆榜上姜望的名字此时正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以你的本事居然全程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海疆榜对于每一个携带分卷的修士自然都是有感应的。不过限于迷界的特殊以及海族方面的针对。无法太过具体只能有大概的感应。且越靠近浮岛越清晰。 人在浮岛即视为安全散发代表生机的绿色在野地即是代表危险的红色死去则光芒黯淡呈灰色。 从丁景山的调侃可以看出他与这个属下很是亲近。 但在他面前那人影丝毫不见骄狂只是摇摇头:“天下之大天才何其多宝物何其多。符彦青何德何能敢说自己出手就一定能有收获?” “你运气不太好。”丁景山看了他一会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道:“去把姜望带过来我要跟他聊一聊。” 名为符彦青的人影应了一声便消失在半空。 先前因为姜望的事情丁景山特意与旸谷方面沟通过这才确切知道天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不联系旸谷旸谷也正要联系他的。 主要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与之相较姜望的洗罪经由倒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为什么说符彦青运气不好呢? 因为符彦青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才在迷界功勋已够资历极丰。本打算过阵时间就让他回近海群岛运作几件大事让他名扬近海。 一方面扩大旸谷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也为符彦青自己争取更多资源最后一方面手下有符彦青这样的人才待之后自己的战力提上来立起自己的战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现在镇海盟一朝建立钓海楼的陈治涛一时风头无两现在把符彦青送回去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被压制得黯淡无光。 而以后在势力急剧膨胀的钓海楼面前旸谷的天才要出头只会更难。 天涯台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镇海盟正式成立。 危寻当仁不让成为镇海盟主。镇海盟所辖范围几乎等同于整个近海群岛。 旸谷和决明岛阻止不成、拖延也不成只能加入。因为直接被排除出海民的圈子才是更糟糕的结局。 镇海盟内部成立议会号称是“基于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商议决定镇海盟大小事务”。 盟主同时是议会的召集者与裁决者因为真君事务繁忙日常琐事由陈治涛代他行权——这也是前面说陈治涛风头无两的原因。 杨奉与祁笑各自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议会中列席——这是合理的选择。立盟之时只有他们在场。而且如旸谷的将主自然不可能屈居危寻之下。 为了表示对决明岛及旸谷的尊重在事务决议的时候杨奉与祁笑一票可以当做三票用镇海盟主一票也只能当五票用。 也就是说决明岛和旸谷的代表票数加起来是超过镇海盟主的瞧来很是公允。 但整个议会……有九十九票。大多数都握在钓海楼中。 决明岛和旸谷争取到了同镇海盟主一样的、重大事务复议权——本来是镇海盟主独有的否决权在三家的商榷之下改成了三家都有的复议权。即可以将自家不满意的决议结果延后重议。这段拖延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比如……争取更多票数。 钓海楼虽然借势而为完成了镇海盟的构建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忽略决明岛、旸谷的意志。 事实上自那日天涯台危寻一举立盟之后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方势力之间的斗争与妥协。 不过无论怎么说钓海楼都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决明岛和旸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能在钓海楼定下的框架之中斗争天然就输一筹。 往后来看议事制度意味着决明岛和旸谷哪家如果将来能拿到更多的议事票就能反过来入主镇海盟。虽然钓海楼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总归是有希望在。 算是钓海楼给出的饵。 镇海盟的成立当然是大事符彦青也真的是运气不好难有出头机会。 但真正让丁景山之前发怔的还是海族强者“万曈”托举海族跃升、海主本相演进至神魂层面的事情。 对于他这样常年征战于迷界的强者来说没有什么比海族的变化更能牵动心思了。 有那样一位恐怖强者……沉默注视着所有的海族吗? …… …… 姜望正在打坐调息出去不到半天又回岛当然不存在异化问题。但大战之后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道元在体内缓缓游动感受自身洞察自身。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姜望总结出这样一个道理——伤痛是身体的反馈了解伤痛就是规避错误的过程。 正在正视自己“错误”的姜望眼睛忽然睁开手已按在剑上。 而自他的影子中一个轮廓慢慢立起一对眼睛也同时睁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关其它 那是一双呆滞的眼睛眼珠一转神采顿生。 “我没有恶意。”眼睛的主人说。 直到这个时候从影子中站起来的那个轮廓才慢慢具体起来。 却是一个身材中等表情微冷的帅气男子。 剑眉霜目自有一番气度。 姜望按剑道:“不请自来或还有不同来意。不告而入怎么也不能说是好意吧?” 此时他调息打坐的地方是距离白石广场不远的一家客栈里。 在浮岛之上客栈之类的地方是不收取费用的。但凡去野地厮杀回来的修士吃穿用度尽可自取。由店家事后找浮岛镇守势力报账。 当然涉及超凡的物资仍需自理。 姜望也是这次回到浮岛才知道这些琐碎的浮岛生活细节。 “在下符彦青受岛主之命请你过去说话。”符彦青说道:“我现身之前你就已经感应到了。不是么?” 他先是解释了来意但终究有几分年轻的傲性。后来补充的一句言下之意就是姜望不可能提前发现他他故意让姜望发现了所以是告而后至。 姜望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见识过熊问类似的潜影之术据说那是血河宗的秘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粗糙得很。 而面前这人却不同。来得自然轻巧毫无烟火之气。 姜望甚至感觉自己的影子随时会与自己割裂——面前这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岛主找我有什么事情?”他问。 在这丁未浮岛上能被称为岛主的自然只有丁景山了。 “我亦不知。”符彦青道:“不过岛主之前让我去野地找过你没找到。应该是跟你在海疆榜上的功绩有关。” “多谢。”姜望松开了剑柄起身道谢。 清扫完战场后他手握红妆镜身披匿衣。确定安全就踏青云而行一有动静即刻潜匿。无论是人族的动静还是海族的动静他都视如不见。 如此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丁未浮岛也因此没有被特意出去找他的符彦青发现。 但无论如何丁景山特意派人去野地找他这个情他得领。符彦青讲出此事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 “岛心最高的那座山山巅岛主已在等候姜兄自去便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符彦青躬身回礼往后一倒重新落入影中。 花花轿子人人抬。 岛主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他符彦青也不会蠢到无故树敌。初见的一点点不愉快随口也就化解了。 倒是姜望看了看自己静止不动的影子有些沉默。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神通秘术数不胜数。 潜影匿行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刚才这个符彦青仅仅是一个借影化形的显化就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那应该只是一个化影但绝对拥有强大的战力! 迷界不愧是人族海族的大战场果真藏龙卧虎。 …… 岛心最高的山一眼就能看到并不难找。 姜望推门出了客栈倒没有招摇的直接高飞而是沿路而走算是好好熟悉了一下这座浮岛顺便思考丁景山找他的目的。 说起来符彦青现身之前他还以为是那个褚密团伙的后续正想着要不要顺手立个威免去麻烦。 倒是没想到自己统共没在浮岛待几个时辰竟吸引了丁景山的注意。 一路且行且看且思终于到了目标所在。而后脚踏青云步步登高。 终于得见丁未浮岛的核心人物。 山巅上坐着的这位神临强者外貌约莫四十余鼻梁有些塌脸也太阔长得不甚好看。不过也没有丑到廉雀那个地步。 而且强者盘坐山巅自有一股气势在。美与丑倒是无关紧要。 见得姜望足点青云几步就上得山巅丁景山不由赞道:“好身法!” “见过丁岛主。” 山巅位置极小姜望不敢上前相挤便悬停高空态度端正地礼道:“您谬赞了。” 丁景山看着他问道:“符彦青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正视自己的错误。”姜望回答。 “哪方面?”丁景山问。 “战斗方面。” 丁景山笑了他当然知道姜望这句话的道理。只不过之前他以为这小子说的是天涯台上的错误。 这个回答令他很满意。 在知道天涯台上的细节后他本来就对姜望很满意现在更满意了。 “坐。坐在我面前。”他说。 姜望也不扭捏落下山巅便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 “坐在这里你看看看看这些。”丁景山挥手绕了半周:“你看到了什么?” 天上无日月无游云只有茫茫的白。 山下有人有屋有水有路。再往下浮岛之下也是茫茫一片。 “迷界。”姜望说。 丁景山轻轻拍了拍地面:“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倒是不知。”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 丁景山长叹一声:“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 叹罢他又问:“你知道为何如此吗?” “晚辈不知。” “因为它随时会消失。不是倾倒是消失。所以没有取名的意义。也不仅仅是这座山而是这座岛岛屿上的所有人……”丁景山这样说:“是的你看到的就是迷界。” 姜望沉默了。 强如丁景山这样的神临强者也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知多少修士这样耗尽心力建立起来的浮岛也未必能长久存在。 在这样厚重的残酷面前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丁景山自己反倒笑了:“海疆榜上你的战绩很漂亮。我派符彦青去找你他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我会很开心。他没有找到你你自己回来了我更开心。” 他说:“擅长保命的天才要比擅长杀敌的天才更珍贵。因为活下去才有未来。才能对海族造成更多伤害。” “惭愧。”姜望说道:“我也只是险经生死谨慎自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丁景山又问。 “我确实不知。”姜望说。 他当然有很多揣测譬如是不是有钓海楼方面的压力又或者是不是旸谷要向齐国示好总之诸如此类。 丁景山看了看他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你。不存在打压也不存在收买。没有任何其它的因素。我只是想见见你这样一个以神通内府境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的年轻天才。我想看看我现在坐的这座山以后的样子。我希望我能看到。” 他的表情很随意声音甚至有点难听像是说话的时候被什么捏住了喉管。但姜望感受得到他话里的真诚。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丁景山认真说道:“这是我唯一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变 同样的一句话褚密说出来可能只是个笑话。因为他只是用那句话来骗人。 但丁景山说出来意义截然不同。因为他是真的为这句话奋战多年也坚守多年。 姜望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岛主我与钓海楼碧珠婆婆之间……” 丁景山抬手打断他:“我不关心碧珠长老是怎么死的也不关心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告诉你这句话也不是为了批评你或者要求你。” “你是一个天才这毫无疑问姜望。” 丁景山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听到耳朵里记在心里。将来有一天你也能把这句话告诉别人。” 这是一段纯粹的老兵与新兵的对话。是一个常年厮杀于迷界的战士对后来者的期许。而不掺杂任何其它的东西。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这座山以后会有名字的。” 当人族海族的战争结束。迷界成为部分人族生活的地方这里自然就会有名字了。人们擅长给自己的家取各种意义的名字。 丁景山笑了:“回去吧我没有别的事情了。” 姜望郑重地低头一礼。他认识到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是纯粹的海疆守卫者。或许其人在现世没有太大的名气甚至都没有多少人知晓。 但无损于其伟大。 与丁景山的这次见面好像没有任何收获但又好像收获了很多。 人世太过广袤见识越多越觉自己渺小。 下山之后才行得一阵便有声音从旁边追来:“大人大人!请留步!” 周边并无他人姜望扭过头去便看到急步过来的褚密。 先时他还在想符彦青是不是跟褚密一伙的。虽然当时猜错了但这家伙果然也没有放弃。真是一个“执着”的骗子。 姜望弹了弹袖子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便见褚密走到近前二话不说先深鞠一躬头都快低到地下了:“这位大人在下前些天有眼无珠这边给您赔罪了!” 姜望愣了下:“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实不相瞒呐!”褚密直起身来表情已经变得悲怆眼泪说流就流:“褚某在这迷界盼望青天大老爷已经盼望太久了!那天知道您的身份我一时太激动跑回家大哭了一场。等哭完了再找过来您已经去了野地。您是不知道我在这边过的是什么日……” “别我可不是什么青天老大爷。”姜望赶紧打断:“我是只抓人杀人的那类青牌不经手办案。你若有冤有屈找我没用。” “您就别谦虚了!”褚密抹了把眼泪:“您长得一表人才身上宝光四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四品青牌捕神亲自教导一到浮岛就得丁岛主接见……您不是青天大老爷谁还能是呢?” 褚密说的这些没有一样能跟青天大老爷联系起来。 姜望愣是咂摸了一阵才听出味来。 这是在说他出身好、背景强呢。 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人误认为二世祖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言即可。别在我面前抹眼泪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呃……”褚密果断把眼泪收起来:“是这样的大人。我想请您帮忙还我一个清白我是被冤枉的!在迷界的刑期还有三年我在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说着他借着袍袖的遮掩递来了一只储物匣。 到这里姜望总算看明白了。这小子误以为他是背景强大的二世祖跑来迷界镀金。想靠着贿赂他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早点离开迷界。 就遇上姜望一次而已不管姜望是什么身份、什么状态他好像都能想到利用的方式。真是思路灵活。也算是个人才了…… 姜望后撤一步转身就走:“我看我是还不了你的清白。” 这个叫褚密的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被罚到迷界。就冲这个熟练的贿赂手法也清白不起来。 “大人!”褚密急步追上来:“我知道您富贵惯了这些东西您可能看不上眼。不过在下有好货真的有好货。” 姜望甚至都没有兴趣听他的好货是什么只回过身微笑地看着他:“我来迷界有要事时间很宝贵。所以别再打扰我” 褚密本来滔滔不绝被姜望的眼神一扫瞬间就住了嘴。 那眼神看起来并不凌厉但让他心中发凉。 他怎么说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按说不会比姜望的层次低但在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身份鸿沟前他是有巨大的胆怯的。 “明……明白了。” 姜望直接转身离开也实在不愿多做理会。 但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地面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他即刻按剑回身却发现褚密也下意识地摆出戒备姿态——刚才那个瞬间他们都以为是对方突然出手。 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是对方出手。而是整座浮岛都在发生剧烈的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很快出现了答案。 因为一个雄浑的声音已经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 “丁景山!出来受死!” 这声音仿佛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压得人的耳朵几乎有一种破碎感。 在这个声音之后才是接二连三的尖啸声。 两人飞到高空往外看去只见得四面八方不断有仓皇的人族修士以近乎拼命的速度往浮岛的方向狂涌。 那些都是在野地游猎试炼的超凡修士! 而四面八方都有人往回逃这件事本身则说明……四面八方都有强敌迫近。换而言之整个浮岛已经被包围! 丁未区域的大战来临了……如此突然。 接连有几道命令传遍全岛。 “敌袭!” “开法阵!” “所有人听从调令以战争序列集结!” 整个丁未浮岛瞬间动员起来。 密密麻麻的修士升空待命。 无色球形光罩升起将整座丁未浮岛包裹住。 而丁景山的声音也同样滚滚而出—— “白象王!看来你已经为自己定好死期!” 来袭者。 海族白象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军围岛 所有人进入迷界之后都有自己归属的队伍。平日里可以独自磨砺也可以结队扫荡但更重要的是方便随时集结成大军。 所谓的战争序列即是基于此。 当然不是所有在迷界的修士都会参与军阵。如丁未浮岛的军队主体是以旸谷修士为主战争之时他们在保持军阵完整的前提下加入其他修士作为补充。 事发之时姜望和褚密在岛心高峰的山脚处。 听到动静像许多修士那样他们直接飞起来往白石广场方向赶去。 远远可以看到两根高大的华表之间就是进入浮岛的门户。此时光纹轻漾任由那些回逃的修士穿过。 若是海族则会受阵法所击。 逃回来的修士神色仓皇不少人身上都有伤。不过没有伤得太严重的。想来受伤太重的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逃回来。 每一个入岛的修士都需要在白石广场静立一阵而后才加入守岛的队列中。 姜望观察了一会才明白这是为了确认逃回岛内的都是真正的人族修士且没有被外力控制。 两根高大的华表是第一道检测白石广场平日除了让人打坐调养也有第二道检测的功用。 从这一点来看不能说丁未浮岛的戒备不够森严。 “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海族倾巢而出我看他们这次是想彻底抹除咱们独占丁未区域。” “妄想!” 与这些略显慌乱的杂音相比丁景山先前喊话的内容则更让姜望心惊。 白象王是丁未区域海族方面的首领他的出现意味着——这次战争的烈度已经达到丁未区域的最高级别! 自己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才来丁未区域不久就遭遇这种程度的大战? 但他转念一想在这样的大战之中都不用专门去找统帅级海族了或许洗罪任务能够完成得更轻易一点……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样的战场里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时此刻姜望并未忧心丁未浮岛是否会被攻破。 他对丁未区域不够了解。在他看来丁未浮岛能够在这片区域以一抗五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丁景山更是一个相当可靠的强者。以前都撑了那么久想来不至于这么巧合就在今日撑不下去。 丁景山的声音落下一阵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浮岛之外。 敢在此时堵在浮岛之外除了白象王还能有谁? 这位丁未区域的海族领袖瞧来高高胖胖面目甚至称得上和善。只是在脸颊两侧各有一块白色圆形骨甲是为他的海族特征。 他并不去管那些还在往浮岛逃窜的人族修士只是遥遥看向丁未浮岛最高处的丁景山咧嘴一笑:“丁景山你若真有如此底气不妨出来摘下本王首级!得功耀武岂不快哉?” 这位海族王爵先大军一步而来独身与一整个丁未浮岛对峙显出极强的底气。 好像完全不担心丁未浮岛上的人类修士能在大军赶来之前将他围杀。 丁景山哈哈笑道:“杀你何难?但临阵相斗不过匹夫之勇岂是名将所为?且我坐据浮岛以逸待劳。叫我舍弃地利去将就你是何道理?当我跟你们海族一样没有脑子吗?” 集合浮岛强大修士之力能不能围杀白象王?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当然可以做到! 但丁景山却不能做此尝试。 他无法保证白象王是真的独身先至全无后手。一旦出击受伏。丁未浮岛很可能就亡在今日。 在丁未区域人族力量处于绝对弱势。他没有冒险的资格。 “这么久也没长进还是只会鼓唇弄舌!”白象王冷哼一声:“将乃百兵之胆你若无胆开岛投降便罢。也少背一些血债在身。” 还未真正动手但他的声音与丁景山的声音已经在“交战”! 掌握八音焚海的姜望能够感知到两位强者的声音如大军对垒正彼此攻杀。这是他还远未能干涉的层次。 但他看着独对浮岛的白象王心中并无恐惧。他已经见识过很多强者不至于为一位海族假王心惊。况且兵对兵将对将他的对手不是这一位。 他的目光略过白象王看向极远处“缓缓”靠近的层叠黑影。 其实并不缓慢只是因为迷界中视野太好看得太远所以才显得慢。海族大军分为五支想来代表丁未区域的五座海巢。分列五方几乎是一同样的速度在迫近。 丁景山的声音在这时候回道:“白象王你可想清楚了!贸然起兵攻我浮岛。你们海族已经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 人族海族连年征伐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控制在一个较低烈度的范围里。因为无论是海族还是东域人族都无法承受开启全面战争的损失。 那些曾经倾力相杀的历史于双方都是惨痛的记忆。 这场绵延数个大时代的战争直到今天也没有决出最后胜者。 迷界的各大区域里人族海族在野地间的相互猎杀才是常态。偶有几座浮岛或海巢的覆灭就是小规模的战争。 丁景山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因为海主本相的演进。 白象王多年来一直保持克制没有吞下丁未区域的最后一座浮岛。现在却突然领军前来是不是海族开启全面战争的预演? 海族自忖积蓄已足有信心赢得全面战争? “杀你一个丁景山攻灭一座浮岛就会引来全面战争?你未免高看自己。谁会为你发动大战?齐国吗?就靠一个旸谷够挑起全面战争吗?” 白象王冷笑:“鉴于你我相识多年在本王麾下大军到来之前你有一个选择。” 姜望心想看来海族对人族的势力情况也很了解。至少是了解近海群岛势力划分的。 便听白象王继续道:“把这个人交出来本王可以退军!” 他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副巨大图影。 谁这么重要让白象王不惜发动战争来讨要?姜望正想着抬眼一看顿时愣住。 旁边的褚密也骤然转头过来瞪大眼睛盯着他满脸震惊。 空中显现的那个巨大图影赫然是一个清秀少年正拔剑斩至的姿态。但见其眉宇坚定薄唇微抿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而长剑如秋水一泓。整个图影虽无真实的形体但已叫人感受得到那呼之欲出的杀气! 正是姜望自己! 是停留在被他吓退的那几个海族记忆中的样子。 一时间心里仿佛跳出一个苦觉老和尚在那里破口大骂。什么乌龟王八的痛骂一大堆。 至于嘛! 我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小修士先是九个统帅级海族围攻。围攻不成你堂堂海族王爵还带大军来剿? …… …… (2021年第一天我依然很爱这个故事!这一年也要努力!)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交代 姜望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白象王是为他而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他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一座浮岛的安危和区区一个内府境修士的安危。 孰轻孰重? 这大概是根本不用思考的事情。 姜望冷冷看了旁边的褚密一眼随手取出一张面具戴上往后慢慢退开。此时的浮岛上熟悉他的人绝对不多但褚密就算一个。 褚密咽了咽口水没有任何动作。他感受得到这个少年此刻已经绷紧了身体一旦他有叫人的举动其人腰侧的那柄长剑便会向自己刺来。他不敢动。 怎么才能逃脱这样的危局? 姜望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先隐蔽起来总归是没错的。 他有匿衣在身除了丁景山之外其他人应该并不容易找到他。 无论谁要他死他都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的声音响起:“笑话!你摆张鬼画符给谁看?” 他从山巅飞来飞到两根华表中间隔着守护浮岛的光幕与白象王近距离相对:“不管你带了多少军队来你想杀人就用你的刀剑来杀。我旸谷没有把自己人送出去的传统!” “你可想清楚了?” 白象王冷冷看着他:“我五座浮岛的大军都已集结。你丁景山不怕死这座浮岛上的人都不怕死?你要为了一个人拉着全岛的人陪葬?这一个人价值几何?这一座浮岛价值又几何?哪怕此人是你的私生子丁景山你也不该啊!” 这是诛心之论以整个浮岛的生死绑架丁景山。 “我们来迷界就是为人族而战。”丁景山洪声道:“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他有没有价值又或价值几何。如果今天因为你一句话我就把人送出去那我丁景山在迷界征战的这七十年意义何在?休要多说了!你要战争我们就给你战争!便看看我人族修士可有怯战者!” 他这一番话落下。 整[笔趣阁 biqugainfo]座浮岛齐声呼喊。 “战!” “战!” “战!” 声威盈天。 已经慢慢退远的姜望有些发愣。 他是第一次来迷界第一次来浮岛。为洗罪而猎杀海族也只能是独行不曾与人合作过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浮岛没有真正了解过这里的人。 白象王的条件一提出他就觉得自己会被牺牲掉。不是他不相信旁人而是他跟这浮岛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熟悉与丁景山也不过今天才见面说了几句话。 这一路走来他已见过太多肮脏卑劣。但就像在浮陆他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当然也有很多黑暗。但黑暗之外总有光。 丁景山跟他说的那句——“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只是说说而已。 面对浮岛人族如此众志成城的一面白象王仍然表情冷漠:“大军到时就是大战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不必考虑。”丁景山不屑地笑了笑:“不过既然大军还未至。你不妨说说看此人做了什么事以至于你发动大军来讨?” 白象王忽然摇了摇头:“丁景山你知道其实我不愿杀你。现在杀死你无非是让人族再派其他人来立岛。届时那场战争会让我们都死去更多袍泽。何苦?但血王之子为人所杀我不能不来要个交代!” “原来是血王之子被杀那你的确应该要个交代。不过……”丁景山看着他:“这些年来我人族战死的那么多修士谁来给他们交代呢?” “我不是来跟你争辩的。一句话交出人来浮岛能存。不交出人来岛毁人亡就在今日!” 白象王大手一挥极见威严:“我给足你机会了丁景山。你自己斟酌。” 鱼万谷死了他已经得罪了血王。 但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杀死鱼万谷的是一个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竟然以神通内府修为击败九名统帅级海族。想来想去在整个黑礁海域里也只有骄命才能够在战将级的时候做到这种事情。 若能将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提前扼杀于此那是多么大的功劳?相当于提前扼杀了人族的一位真君! 后裔死在那样的天骄之手不算丢脸血王也没有什么好怨怼的。而他白象王有这样的大功在身哪怕是血王也总该注意些影响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那人是不是真能跟骄命相比…… 水鹰嵘亦是真王后裔说话总归有些分量。而他堂堂白象王杀人时放些水又有多少人能看出来?能在内府境跟他白象王过上几招不是天骄也是天骄了! 随着白象王的声音落下。 远远看去海族大军从五个不同的方位迫近被海族驭使着的巨大海兽彷如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已经在视野中非常清晰。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丁景山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姜望何在?” “在这里!” 姜望解下面具在种种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纵剑跃出。 “你觉得我会把你交出去吗?”丁景山问道。 “我不愿意!”姜望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并不揣测丁景山的态度他不寄望于人他只表达自己的想法。 即便在此刻他也手按长剑道元汹涌术介积存随时准备突围——不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永远不可能放弃。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丁景山面上不见悲喜只问:“牺牲你一人能救全岛正是大好男儿舍生取义时。你为何不愿意?” 姜望道:“倘若要牺牲英勇搏杀海族的战士这座浮岛才能留存。那我不知道这座浮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一个只懂牺牲自己人的浮岛是海族的猪圈不是人族的军营。不如毁去!” “你杀了血王之子?”丁景山又问。 “我不知什么血王之子。不过之前的确迎战九名统帅级海族杀了六个跑了三个!其中有个中阶统帅级应该就是所谓的血王之子?以子观父想那血王也不过如此!” “狂妄!”丁景山斥道:“你可知这位威风凛凛的白象王给血王提鞋都不配!迷界厮杀本是常事你看他巴巴地跑过来要交代多么可怜。你连血王都瞧不起这不是在打咱们白象王的脸吗?” “不敢。”姜望瞧了瞧浮岛外那面沉如水的白象王说道:“这种事情还是等我神临之后再说。” 言下之意他必成神临。神临之后必能轻松打脸白象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赏 真他娘的狂!褚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心情。 他早先以为这是一个不知财不可露白的掉队肥羊后来觉得这是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权贵子弟。 在听说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他甚至怀疑其人是不是齐皇室的隐藏血脉。 听说那些皇室为了保证血脉不绝每一代都会有皇室子弟隐姓埋名是为隐脉——这当然没有什么根据但类似的传言从来不绝。 至少在褚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有几个修行者敢笃定自己必然可以成就神临?又有几人敢瞧不起白象王乃至于血王? 这岂是一般背景的天骄! 面对一个低阶人族修士的狂傲白象王并没有暴跳如雷只隔着护岛光幕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本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没有否认姜望的狂言说什么日后成就神临必然怎样怎样……他甚至巴不得姜望更狂一点如此就坐实了姜望的天骄之姿。方便他为自己夸张功绩。 而丁景山只道:“我人族修士顶天立地做什么事情就要承担什么后果。姜望你竟敢杀血王之子引来海族大军……” 他话锋忽然一转:“好气魄!” “当赏!” 屈指弹动一只酒杯便滴溜溜转出悬至姜望身前。 “这一杯百年难见的魂玉灵液便赏与你!以酬大功!” 魂玉灵液!这是蕴养神魂的珍物对神临修士都有益处褚密直看得眼睛发亮。 姜望伸手接住酒杯仅嗅得那酒香便觉受创严重的神魂似乎已经得到舒缓。 耳中听得丁景山的传音:“十两迷晶或者等价的元石。之后叫你家长辈送到旸谷。少一分要你好看!” 这么贵! 姜望心里打了个哆嗦手上却没抖。太贵了不敢抖…… 咬咬牙二话不说举杯一口饮尽。 反正欠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了虱子多了不愁! 丁景山摆明了是要趁这件事表明他坚定的态度提升丁未浮岛众修士的凝聚力。但这魂玉灵液不是真的赏赐而是半卖半送。在丁景山看来姜望绝对是个不差钱的主储物匣说不定比他还要丰满。他在迷界精打细算惯了才不肯做仗义疏财的冤大头。 尽管如此姜望也必须要承这个情。丁景山正是察觉到了他的神魂受创才对症下药地送出这一杯魂玉灵液。 虽然感觉很难还上沉甸甸的债务但在这大战将起的紧要关头他必须要让自己恢复到巅峰状态。 所以他喝得很痛快。 好像有一张无形的手——虽然不愿意那样比喻但真的很像是母亲轻抚着额头在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给你定下人世间最温柔、也最坚定的信标。 母亲的样子姜望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幸离去记忆里似乎一直只有父亲的身影。但那种温暖的感觉一直恍惚存在着。 不记得发生在什么时候但记得存在过。 神魂得到滋养迅速复原。神魂匿蛇一条一条游出逐渐恢复三千之数。且还有一些更深邃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的眼睛也变得神光四射一闪而收。 “暖玉杯还我。”丁景山又传音道。 姜望一阵无语我花了十两迷晶千颗元石连个杯子都不附赠的吗?这姓丁的也太抠了! 显然忙着抱怨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目前还只是花了个赊账但已经把自己当大主顾了…… 随手将这暖玉杯推回去嘴里则道:“谢过将军赏!” 丁景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下去调养吧。轮到你上阵的时候自有人叫你。” 姜望本想说我已恢复随时可以出战不必再调养了。但丁景山的那个眼神让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拱手一礼:“在下时刻待命。” 转身退开。 身后是正在与白象王对峙的丁景山是忙碌起来、不断在施加防御道术的浮岛修士们是一个个整齐的队列是众志成城的人族修士们。 姜望逆着人流独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浮岛上的绝大多数修士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尊敬。因为他创造的骄人战绩因为他面对白象王的自信昂扬。 终日与海族厮杀的修士最知道海族的强大也最能知道姜望的厉害。 至少在此刻没有几个人想把他交出去。 勇敢是一种可以传递的美好品质。 丁景山无疑带头传递了这种品质。 避开外界混乱的环境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影就从他的影子中分离出来。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符彦青。 姜望并不意外直接问道:“丁岛主希望我怎么做?” 符彦青倒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才开门见山地道:“白象王如果这一次倾尽全力丁未浮岛很有可能就此陷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参战。这场战争因你而起丁未浮岛是为了庇护你才需要进行这场生死大战。整个丁未浮岛所有的修士都是为了人族而拼命但毕竟你是这场战争的起因。所以你要守在最前线浮岛被攻破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死。” 姜望点点头:“这是应当的。我愿奋战在最前线。” “你不问问第二个选择吗?”符彦青问。 “你请说。” “突围。”符彦青说道:“白象王并不想真的攻下丁未浮岛这座我们经营了多年的浮岛至少能够崩掉他几颗牙令他的嫡系军队死伤惨重。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态势。但是因为血王之子的关系他必须揪住你来做个交代。而对我们来说用少部分力量就能在丁未区域保持影响力也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我们也不愿开启生死大战。” “所以如果你不在浮岛了。这场战争就仍有转圜余地白象王不会太下血本。” 符彦青说话的时候注意着姜望的表情。但并没有看到这少年脸上有一丝的怨怼。 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丁景山是想把他交出去。如果他想那么做早就那么做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而只问道:“我怎么才能突围出去?” 他倒是有匿衣这样的宝物但是匿衣瞒不过王爵级的白象王。而且此时海族大军相围必定锁死空间有没有逃窜的空隙还很难讲。 “岛主会给你创造机会。”符彦青说道:“我也会帮助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转身:“谁!?”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爷 姜望随之一惊。 有人潜藏在附近而自己竟未发觉? 至少在潜踪匿迹上面符彦青的本事的确超出太多。 随着符彦青叫破姜望才察觉到隐约的波动。 而符彦青已经五指一合一个人影直接被打破隐藏狼狈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褚密?”姜望的眼神森冷下来。 “别别别别误会!”褚密一脸慌张双手连挥:“我不是想把你捆了交出去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摆出来他是一丝一毫的心思都不敢动。 “少废话。”符彦青直接道:“鬼鬼祟祟躲在旁边想干什么?” “青爷要早知您也在我哪敢跟着?”对于久在丁未浮岛的符彦青褚密显然更畏惧一些忙不迭道:“我是看姜公子来历不凡方才丁岛主赐了药又让他退下调理魂玉灵液我有些了解服之即用无须调理。所以我想……” “想什么?”符彦青面无表情。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褚密的身后有两条微不可察的黑线正在扭曲想来就是符彦青控制的影子。正是它们逼出了褚密且令他现在坐立难安。 符彦青年纪轻轻却被称为“青爷”显然在丁未浮岛威望极著。 褚密终是不敢在符彦青面前隐瞒咬牙说道:“我觉得姜公子有办法逃走我想跟着逃!” 他始终以为姜望有通天的背景认为丁景山想尽办法也要先把姜望送走。所以才悄悄的跟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倒也算是个“聪明人”。 可是在丁未浮岛这样众志成城的氛围里有丁景山这样执拗的“蠢人”以身作则他的这种“聪明”无疑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所以符彦青的眼神很冷:“临阵脱逃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你本来还有三年就刑满现在看来恐怕不用等三年了。” “啊不不不青爷青爷!”褚密慌道:“那我不是还没有逃吗?未遂未遂啊!” 他拼命地摇头:“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 符彦青被他气笑了:“你若已遂了。现在这个局势却上哪里去抓你?” 褚密额头见汗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可以将功赎罪!您刚才不是说姜公子要突围离岛以解今日兵灾吗?我可以帮忙!您是知道我的微末本事的我还有点用!” 符彦青一时没说话似在考量。 姜望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立即又道:“姜公子我是梁上楼身法最好、隐匿功夫最好的人!” 果然是梁上楼出身的人不过到此刻才在姜望面前承认不免更扣几分诚信。 而且姜望的怀疑根本与他的能力无关。 “我可不敢要你帮忙。”姜望直言道。 扑通!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褚密竟直接跪倒在地哀声求恳道:“请您相信我!” 他竟似全无一个外楼境修士的自尊就这样在姜望面前跪下了! 但这种毫无骨气的表现反倒更让姜望不敢相信。 符彦青让他认识到了丁未浮岛目前的艰难局势——几乎没可能在海族的全力进攻下守住最多让海族付出巨大代价。 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无论于自身还是于整个丁未浮岛突围都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在这种海族大军围困的情况下选择突围离岛哪怕有丁景山、符彦青的帮忙也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正因为如此丁景山才让姜望自己选择。 在这事关生死的冒险中姜望怎么可能让一个无法信任的人加入? “你若不答应青爷肯定要做掉我了。” 褚密伸手似想抓姜望的衣角但又不敢只好用慌乱祈求的眼神看着他:“请你一定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他有一种对“活下来”的强烈渴望不知从何而来但这种渴望满溢在他所有的肢体细节中。 “褚密可以信任。” 符彦青在这个时候出声了:“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褚密可以信任。” 他看向姜望:“突围离岛的确很难更难的是如何甩开突围后的追击。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帮到你。” 姜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相信丁岛主。” 丁景山面对白象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相信丁景山所以相信丁景山派来的符彦青所以相信符彦青的判断。 嘴上虽然如此但很难说心底是因为褚密对于活命的渴望而动摇还是因为符彦青的判断……或许兼而有之。 褚密哪怕出身不好哪怕声名狼藉但毕竟是一个外楼修士也是真正在迷界与海族厮杀过的战士。他对活下来的渴望叫人动容。 临战之前浮岛对这种怯战之辈肯定不会宽容。不然不足以严格军纪。 陪姜望一同突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选择却也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你的选择不会错。”符彦青说。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个选择。是同意褚密加入还是选择突围。 姜望只道:“但愿!” 在一个人族弱势的迷界区域很多事情非他所能决定。为洗罪猎杀海族却要面对这样的危险实在是难言公道。 但姜望没有半点怨天尤人。 在这丁未区域他努力拼杀出了最好的战绩而丁景山也的确给了其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 那就试一试。 再试一试。 “你们互相熟悉一下方便之后行动。”符彦青说着慢慢沉入影子中。 缚于褚密身后的黑影之线也已经消散无踪。 褚密始终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虚弱地对着姜望道:“谢谢!” 姜望只道:“不用谢我。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不然你我可能都死在岛外正好让白象王撤兵!” 他如何不知他选择去突围一旦失败也是叫白象王如愿了也可解兵灾呢? 为了丁未浮岛的安危丁景山未必没有这个意思。但至少丁景山给了他选择。 先有魂玉灵液后又派出符彦青帮手已经是尽力在帮他突围而不只是做做样子。 “呼。”褚密喘着粗气看来刚才实在是被符彦青吓坏了。 缓了很久之后。 “我不会死的。”他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又笑道。 笑得很狡猾。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影之囊 对于这样一个惯于坑蒙拐骗的家伙姜望实在难言信任二字。 符彦青说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但没有说原因。不过相对于自己符彦青肯定对褚密是更加了解的。 而且无论如何突围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是好事。 “海族大军围岛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冲出去?”姜望问道。 姜望已经进入状态在了解褚密的手段了。 但褚密显然还有些心事重重只道:“符彦青既然那么说了自然会有办法。” 这会符彦青人不在场他也不喊青爷了。 姜望又问:“你对符彦青很有信心?” “我是对你有信心。你背景这么硬天赋又这么好他们怎么敢轻易让你死?”褚密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至于符彦青他亲手击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 高阶统帅级海族要比碧珠婆婆强上一个档次。而且符彦青杀过三名足证不是运气而是切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我说我没什么背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姜望继续问道:“你说你能帮我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 褚密回道:“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在配合对方的基础上让双方的速度提升五成。想必你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突围的时候足够让你逃命机会大增。” “无论什么遁术都能配合吗?”姜望问。 褚密道:“不妨一试。” “怎么配合?” 这回褚密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往姜望肩膀上一搭而后便消失了身影。 当然这种“消失”只是在视觉中姜望实际上仍可以感觉到其人的存在。褚密高明的障眼法之前姜望就已经见识过此时的重点自然也不在其形迹上。 褚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本该有些重量但他丝毫感觉不到那只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轻盈了。这当然是错觉褚密不可能在不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就影响到他的身体状态。 姜望细细体察之下感受到自己之所以有“变轻”的感觉是周遭元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能彻底洞察这种变化或许就可以复制褚密的秘术不过现在只需感受其效果即可。 足尖一点青云踏散姜望已经出现在客栈外又一步踏碎青云转进自己的房间里。 真的变快了! 虽然没有提速五成那样多但也很是惊人。 这下子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符彦青会同意让褚密帮忙将功折罪。 再细想一下符彦青既然能够轻易揪出褚密应该早就能发现其人才是为什么要等说出突围计划后才把他揪出来呢?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设计就是等褚密自己上钩…… 褚密或许察觉了但是无法反抗或许没有察觉反正面上毫无表现。 姜望停下平步青云后褚密将手一松显化身形。 他难掩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这个来历非凡的年轻修士让他惊讶太多次了:“你的遁术太高明。虽然我的修为层次与你差不多但我的秘术达不到最好效果。约莫只能增速四成。” “足够了。”姜望说道。 “你这门遁术是皇室秘传吗?我见所未见。”褚密像是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与皇室无关名为平步青云。”姜望也随口答了反问道:“你这门秘术呢?” “梁上楼秘传借坡下驴。”褚密的表情有些尴尬。 姜望倒没有在意这名字的粗糙只是想到——确也很合适。 在刚才的尝试中褚密自身好像没有怎么动作却如影随形。其实就是借着姜望的遁术顺势发挥。 梁上楼名声那样差都能传承下来也自是有几分道理的。 许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褚密又解释道:“祖师爷定的名字不许改动。” 轰! 剧烈的炸声让客栈里的姜望和褚密同时脸色一变。 大战已经开始! 这时候符彦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准备好了吗?” 声音先至人才自影子中站起:“要行动了。” 这一回来得急他没有故意显露气息而姜望和褚密果然都没能事先察觉。明明他们已经知道符彦青随时会来并且也有在留意。但符彦青来的仍是如此无声无息。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人里纯以隐匿而论或许此人为最强。也只有地狱无门里包括尹观在内的几名阎罗大概可以与之比一比。 “符兄。”姜望道:“我已做好准备。” “青爷随时可以出发!”褚密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不你的准备还不够。”符彦青说着伸手在褚密身后抓了几抓几缕黑线交缠出来在他手中绕了绕结成一只黑色锦囊。 他随手一甩这只锦囊便落于姜望腰间。 “最好不要弄丢了万一弄丢……”符彦青对姜望说着转头淡淡看了褚密一眼:“他就会死。” 同为外楼符彦青对褚密简直是生杀予夺实力差距一至于斯! 褚密的表情顿时僵硬至极:“青爷不必如此吧?” 符彦青淡声道:“你太怕死了我不得不给你一些动力。如果觉得不公平你仍然可以选择退出。” 褚密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青爷说的哪里话?您处事公道褚密心服口服!姜大人身份尊贵应该有所保证!应该有!” “姜望的身份我不清楚也不在乎。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愿意相信你。”符彦青摇了摇头:“不过岛主说了姜望这样的天骄是我人族的未来。他做了勇敢者的选择对于他的安危我们不得不加以保证。你可以觉得不公平可以愤怒但这就是丁未浮岛的决定。” “公平!”褚密立刻道:“我完全认可!” 符彦青看着他:“我预设的时间一到命影之囊自会解开。姜望安全你就安全。” “我懂。我一定拼尽全力配合姜公子。”在符彦青面前褚密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姜望也不知丁未浮岛以前发生了什么符彦青在这这里的事迹肯定也不止是轻描淡写地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那么简单。不然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把褚密吓成这样。 不过无论这座岛屿有什么样的历史无论其上的修士有什么故事一旦这次没能撑过去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座浮岛绝不平凡其上的修士也绝不平庸。然而在迷界仍然无法安稳。 时至此刻姜望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当时丁景山跟他说“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时的心情。 而此刻骤然发生在浮岛上空的惊雷般巨响像是狠狠敲击在心脏上。 “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灼日飞舟 丁未区域海族的五座海巢几乎倾巢而出。 五支大军扫荡将所有活跃于野地的人族修士都赶回了浮岛。 白象王更是一刻不停亲为先锋这才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给那些窜逃修士前后脚堵在了丁未浮岛之前。 此时大军围岛黑压压的一片遮挡得浮岛上空暗无光色。 人族修士惯以军阵成军海族亦有自己的军阵。 海族向来凭借个体强大在沧海那种恶劣环境下生存。面对恐怖危机往往聚不如散缺乏诞生大规模军阵的土壤。海族战士一般都是以小队形式结阵。 迷界战争进入僵持阶段之后这种情况才慢慢发生改变。 海族早先的大规模军阵都是仿人族军阵创制在人族兵道高人看来可能粗陋得紧但随着迷界这么多年交战下来海族的军阵体系也得到了高速的发展。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优势。 如今五支海族大军分成五阵军阵之上气机凝结聚为虚影。如狂龙如恶豺似八爪鱼怪如鬼面鱼鹰。距离白象王最近的那支军阵其上则有凶蛮白象。 与人族军阵的精巧机变相比海族军阵更显狂蛮、凶狠。 方才那声震颤全岛的巨响就是白象军操纵军魂之影以长鼻狠狠摔打浮岛光幕。几乎将整座浮岛都打动了。 人族修士为什么要据岛而守?一方面是因为浮岛早有防御大阵布设可以帮助守卫方节省更多力量。 另一方面先前说过无论浮岛还是海巢都需要大量的迷晶来构建。人族回浮岛海族回海巢都能够消去迷界异化的影响。而这种消去异化影响的原理其实就是因为浮岛的环境已经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型的现世。 早已适应沧海的海族进入现世自然是会受到规则压制的实力会被削弱。就像人族进入沧海也同样会受到压制。 这种“压制”让浮岛与海巢成为迷界上的堡垒因而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也因为如此在那些实力失衡的区域势单力孤的一方才能够倚仗浮岛或者海巢固守不至于被轻易赶绝。 此时海族大军结成军阵不断轰击护岛光幕。 浮岛修士也各结战阵在统一的指挥下为护岛光幕叠加防御、注入力量。 护岛大阵自有极限所在不可能无限制支持下去但丁未浮岛需要它支持更长的时间消耗海族更多的力量以此为之后的短兵接触赢得机会。 白象王虽然表现得暴怒急切但真正展开进攻时却稳健异常。始终有三支军阵待命伺机同一时间只有两支军阵轮流进攻。 既不让丁未浮岛的护岛大阵有修复空隙也不留被反突的余地。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继续攻心:“丁景山。看来你们的大阵就要撑不住了。多少人流血牺牲才保留了这座浮岛。因你一念之差就要毁于今日本王也为之痛心!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修士值得吗?” 在连续不断的轰击声中他的话语无疑更见分量。 “因为我们的存在人族在丁未区域才算存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考虑是否值得。我只考虑能让你付出多少代价。” 丁景山也反过来试图瓦解对手的战心:“为了给血王一个交代把你的嫡系势力打残届时就算丁未区域全部归属于海族又是谁带着军队来接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付出这些值不值得?” 白象王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你把那个小朋友交出来我马上撤军。双方都不必再为难岂不是皆大欢喜?” 丁景山也笑眯眯地:“都说了是小朋友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大欺小不合适吧!不如放他一马来日让他好好亲近你这不叫两全其美吗?” 两位人族海族的核心人物、丁未区域的最高权力者竟然在大战之时闲聊了起来。但聊得轻松战争却一刻也未缓下。 “你真是冥顽不灵。” “你才叫死性不改。” “若真让本王麾下损伤惨重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自是不值。”白象王右手高举做了一个往前的手势:“就怕你做不到!” 海族军阵顿时随之一变待命的海族军阵只剩一个剩下四支军阵开始轮替进攻进攻的频率和强度骤然加快! 丁景山并不说话自有手下的人调整岛内防御。 其时也五支海族大军在浮岛外结成军阵以各种恐怖巨兽的军魂之影对浮岛展开疯狂的进攻。 巨响接连不断。 而浮岛之上人族修士结成一个个小阵把握护岛大阵的各个节点增强防御。不断有修士道元耗尽退下立马有旁的修士顶上。 看起来薄薄的一层光幕成了人族海族之隔间隔了生死危机。 任谁都知道当它破碎之时就是这场战争最惨烈的时刻。 “打开械库把所有的灼日飞舟都拉出来!架上碎星弩!”丁景山忽然喊道。 碎星弩是旸谷的独门军械制作秘法是从旸国时代传承下来经过历代改良以元石为能量源威能恐怖一弩近似四境外楼全力一击。 端的是大杀器。 而灼日飞舟更是镇宗军器旸谷及其附属势力都以此船往返现世与迷界。 此舟与钓海楼的钓龙舟、决明岛的棘舟并称号称有大日之威能烧灼一切——当然是夸张但灼日飞舟发动起来撞死几个统帅级海族倒也不是难事。 对付此等级别的海族大军别的军械都无大用还得是这等压箱底的好东西才行。 但灼日飞舟与碎星弩全都拉出来也就意味着丁景山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不会再留半点余地。 白象王再次高举右手五指慢慢握紧捏成拳头! 当下在五个军阵之中都有海族战士驾驭巨大白色象状海兽出列每个军阵之前都排列了三只巨大白象海兽。 这白象海兽与一般的海兽不同从气息看个个有近乎统帅级海族的战力。要知道一般游荡在野地的海兽通常都是在腾龙境层次以下的。 它们的形象又暗合白象王名号更是说明不凡。 但见十五只白象海兽齐齐扬起长鼻发出牛一般的哞叫声。 哞! 又一个接一个全部炸开! 第一百七十章 他的拳 巨大的白象海兽炸开却没有出现预想中血肉飞溅的场面。 而是炸开成无数白色的碎片细看来规整如一似甲叶一般。 这些白象海兽经过独特的培育在秘法作用下肉身早已发生本质变化。 平时虽是活物但其实已不是海兽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军械”。 此刻骤然炸开一片片白色骨甲如乳燕投林飞落各处最终全部嵌在军魂之影上。 五支海族军阵凝成的军魂之影一时间似披上铠甲。 以沧海的恶劣环境在军械方面自然无法跟人族相比。海族的武器大多都是就地取材更别说其它。 但这并不意味着海族大军面对人族大军就占据绝对弱势。 和人族一样海族从不缺乏勇士他们也不少智者。 沧海给了他们什么他们就利用什么。 在恶劣环境里淬炼更强的体魄在恐怖的困境中砥砺强者的斗志。 原生于沧海的海兽被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发挥各种作用。 对于这次战争白象王也是骑虎难下。他大军围岛在丁景山毫不退让的情况下总不可能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他虽然本心不欲损耗太多实力并不想一战覆岛。尽起大军要人是为了佐证水鹰嵘的绝世天骄之说让血王无可指摘。 他是希望丁景山让步的以此打断丁未区域的人族脊梁。 但丁景山强硬他只会更强硬。 丁景山拉出压箱底的军械他也二话不说先献祭足足十五头白象海兽。不可谓不下血本。 “兄弟们!”丁景山死死盯着白象王怒声喊道:“今日与浮岛共存亡!” 浮岛修士齐齐大喝:“共存亡!” 整个丁未浮岛外楼修士足足有近三百名。内府、腾龙修士数以千计当然外楼之下的修士都是以军队形式参与迷界本身属于驻防性质几乎不存在独行的情况。 这些修士来自于近海各个岛屿来自于齐国各地来自于东域各个国家。甚至于更遥远的国度。 总有那么一些修士不为任何利益牵扯只为人族而战。边荒、迷界……各种险地都是他们的战场。 近三百名外楼境修士齐齐呼应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是什么景象? 但见浮岛上空赫然星光点点好似……迷界出现了星空! 迷界本无天地之分此时有了天。 追溯传说天地已分才有人族行于其间。 但在迷界。人族立足之处便是地人族头顶之处即是天! 丁景山视死如归白象王亦戟指相对:“既然你执迷不悟便叫你与浮岛共亡!” 五个海族军阵中不断有剧烈的波动产生那是军魂之影也难以掩盖的力量。 是海主本相! 统帅级以上的海族都可以完全控制海主本相不至于陷入癫狂。战卒、战将级海族则还未能完全适应海主本相的力量往往只能将其作为拼命的手段使用。 这也是海主本相还不够完美的表现有朝一日战卒级海族也能轻松显化海主本相不必混淆神智或者才是它臻于完美的时刻。 在丁未区域统帅级的海族比起人族外楼境修士只多不少至少也在三倍之数以上。 如此多的统帅级海族显化海主本相浮岛之下顿时出现怒海虚影、连成一片! 那狂卷的飓风咆哮的海浪在一片漆黑之中狂躁奔折。 姜望在进入迷界之前听闻的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在此刻成为现实。 原来它描述的竟是人族海族大战时候的场景。 便如此刻依然东南西北混乱可是见了天见了海。 人族头顶是天海族脚踏为海。 天海相对两族亦相对要么星楼摇落要么海影干涸。 在心神为之震动的时候姜望听到符彦青的声音:“便是现在。” 他一手抓住姜望一手抓住褚密直接带着他们一起沉入影中! 沉入自己的影子里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光的力量姜望见识过也清楚知道如何靠近、触摸。但看起来更有轮廓、更驯服的影子其实更难捉摸。 影子只是光的缺失。人们常说“如影随形”但其实当你往前走并不是影子跟着你你只是遮住了另一片光。 阴影是你自己投下的。 每天都可以看到影子但其实都很陌生。 直到现在他进入了影子的世界。 这是无光的环境。 超凡修士的视野并不会因为夜晚缩小太多。睁眼即是光哪怕再微小的光照也能被超凡的视觉捕捉。 但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光亮包括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然随时会打断影行。”符彦青的声音说。 姜望感觉自己被拉着在茫然不知方向的前行在影的世界里行走。 不知道符彦青是怎么判断方位的呢?他想。 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中丁未浮岛的护岛光幕已渐渐不那么稳固几乎肉眼能见得荡漾。 明眼人都看得到按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最多还只能撑半个时辰。 距离最后的决战还剩半个时辰。 这是战争双方都可以轻易做出的判断。 但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忽然拔身而起。 “白象受死!” 那苦苦支撑的护岛光幕忽然消失竟被人族一方主动撤去! 嗖嗖嗖! 一根根粗如人臂的灼热光箭咆哮着冲出岛外。 对着海族大军碎星弩连发连射。 漫天流光璀璨夺目。 更有强大修士驾驭灼日飞舟紧跟碎星弩的箭雨之后向着海族大军撞去。 而丁景山越过消失的护岛光幕一拳轰至白象王。 在这种大军围岛的危急时刻丁未浮岛竟然反攻于外! “好狗胆!” 白象王虽惊不乱反手便是一拳对轰。 他当然不用乱五路大军围岛他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未轻敌。始终留有缓冲余地根本不惧怕这样的突袭。 反倒是人族修士脱离浮岛攻杀放弃自己的优势误以为能得先机在他看来这才叫愚不可及! 他异常宽大的手掌握成强硬的拳头。 一拳回击打得空气接连爆炸带起灼热。 这是极致的力量极致的压迫。 而丁景山一拳轰来不见如此之重。但有无数修士冲锋的虚影生而又灭前赴后继。 这即是他的拳这即是他的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争隙 丁未浮岛的反击太过突然哪怕海族方面未曾懈怠也慢了片刻。第一波碎星箭雨还是成功击中目标。 若单是十五只统帅实力的白象海兽根本不可能抵住如此攻势一轮箭雨就会被击碎。 但作为白象王麾下军队的杀手锏这白象海兽是专为战争培育平日不知吞吃多少资源全部的价值都在炸裂后所化的那白色甲叶上。 又以海族秘法嵌入军魂之影与之紧密相连防御惊人。 星光圣楼遥映的星空之下碎星弩发出的灼热流光划破长空瞬间落入海族军阵。 密密麻麻的白色甲叶炸开白甲下的军魂之影却丝毫无损。 五个身披白甲的巨大军魂之影在领阵统帅的指挥下发起反击。 那结成八爪鱼怪的军魂之影巨大触手疯狂击打将碎星弩后续的灼热光箭全部打落。 其余狂龙、恶豺、鬼面鱼鹰、凶蛮白象俱都做出防御姿态它们要应对炙烈的灼日飞舟将这些可恶但威力惊人的小东西留在浮岛外。 两族大战的场面如此混乱无论碎星弩、灼日飞舟还是军魂之影都如此引人注目。 但真正聚焦全场注意力的仍是两只拳头。 相较于军阵结成的巨大军魂之影无论丁景山还是白象王都显得太过瘦小。 然而他们的拳头好像分开了所有的乱流打碎了所有的声音洞穿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 两拳相撞的片刻是无声的。 这是两只拳头的对立是两种“道”的碰撞。 在这种“碰撞”最激烈的时候在整个战场之外一部分没有列入军阵随时准备补充军阵兵员的海族队伍里……在一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战将级海族身后一团阴影稍稍波动姜望和褚密自阴影中跃出。 在褚密的帮助下两人潜踪匿形甚至没有惊动这个战将级海族就已经悄然离开。 事实上这些海族的目光也全都在战场上关注着他们的王期待着白象王如何撕碎人类对手等待着随时有可能发布的军令。 两只拳头终于对撞。 其他人很难看到神临修士与王爵级海族对决的深层表现但可以看到白象王纹丝不动而腾身跃出浮岛的丁景山后移了数寸。 那无数冲锋陷阵、不肯回头的人族虚影终究是如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没。 “王!” 海族大军中发出呐喊士[海棠书屋 htswinfo]气大涨。 然而丁景山面无表情白象王也不动声色。 他们都清楚白象王虽然在力量上占绝对优势但是刚才那一拳却胜负未分。 丁景山后移数寸立即又是一拳轰落。 像是一只铁锤砸落铁砧上未成形的兵器一点火光溅出即是灼热烈影。 这一点火光灿烂骄烈! 人族开拓迷界的历史仿佛浓缩成一个短暂瞬间。 这一瞬是千年万年这千年万年也只是此时一瞬。 这一拳。 生死不磨代代相继 白象王面色不改但眼神明显变得凝重。 他看起来十分缓慢地挥出一拳他的拳头……沉重得像担山。 天赋神通搬山! 搬山这种神通。历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借山之力需养山、定山、与山相合。另一种则是反求自身修拔山之力。 白象王属于后一种。 薪火相传代代相继能移山否? 拳势可以生死不磨代代相继但只要山够重山够高此刻挥拳的那个人如何能永世相继? 白象王的这一拳仍只有力量。纯粹的力量恐怖的力量! 他的拳头几乎要席卷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阴影忽然流动起来这阴影汇聚成一个人形。人影手握一支尖锥。 那尖锥像一把小伞伞尖即要刺破生死。 好个符彦青! 敢刺神临! 这一锥扎落白象王身后。 白象王连头也不回甚至没有改变任何动作。 他依然以一种缓慢的感觉挥拳。 他的拳头终于接住丁景山的拳头。 恐怖的力量以一种打爆一切的气势炸开。 那持锥刺于其背的虚影整个崩散! 而正面对拳的丁景山先是飙射而回之后才有一声巨大的轰响。 轰! “吾王!!” “无敌!” 看到这一幕的海族战士们呐喊。 几乎是丁景山被轰退的同时。 整个战场上在碎星弩发出的炙烈箭雨之后开启所有法阵正在疾冲的灼日飞舟在撞进海族军阵之前忽然齐齐掉头瞬间飞回浮岛。 海族大军没来得及反追那护岛光幕已经再次升起! 白象王猛然前跨一拳轰出将一艘未能及时进入浮岛的灼日飞舟打爆第二拳落下却已被护岛光幕牢牢挡住。 打得整个浮岛震动却终究没能将其打破。 已经撤回浮岛的丁景山忽然恶狠狠道:“这艘飞舟决明岛必须还!” 在他旁边嘴角溢出鲜血的符彦青道:“还有属下的伤势须得好好将养!” 三言两语间又为姜望划上一笔沉重债务的丁景山忽然朗声道:“再使点劲!白象王是不是沧海太困难你吃不饱?怎的这般无力!” 白象王反倒放了拳头狞笑道:“无功而返也值得你骄狂?你们还能冲锋几次?” 他一扭头对手下吩咐道:“保持之前的频率继续冲阵!” “我们能冲几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丁景山用胜利者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丁未浮岛!先前叫你看到的姜望只不过是幻术所化!老子试试你罢了!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值吗?” “你们若有人能以幻术欺骗到本王本王也认了。”白象王冷笑:“在这种时候玩这种虚言相惑的手段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整个海族大军里能够洞察符彦青行迹的也就只有他白象王而已。 但他的注意力全被丁景山吸引灵识与丁景山纠缠厮杀根本没有顾及那么远的地方。以致于完全没有察觉姜望已被送走。 “确实可笑!”丁景山一挥手隔着浮岛光幕在白象王面前展开了那张海疆榜虚影。 找到姜望的名字指给白象王看:“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海疆榜上姜望二字已变成代表危险的红色。说明其人现在仍在野地。 而名字之后那血色的肆拾叁更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不对! 白象王迅速反应过来。丁景山这个狗东西还在骗他。姜望肯定是趁着刚才那一波冲锋逃走的! “鱼嗣庆!立刻散开大军全区域搜杀姜望他刚走不久!” 那军魂之影显化为鬼面鱼鹰的军阵顿时散开展现了良好的战斗素养难以计数的身影向四面八方飙射全区域搜杀姜望! 白象王回过头来看着丁景山恶狠狠道:“继续进攻!本王既要扼杀他们的未来也要毁灭他们的现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相对于暴怒的白象王丁景山反倒很平静。 “那你一定要加把劲。你既然知道姜望已经逃走了就应该也清楚你封锁传讯的手段也已无用。姜望现在已经向其它区域报信援兵很快就会来。” 他看着白象王说到这里才显出几分凶意:“你最好在半个时辰之内打沉浮岛、杀死老子不然的话就想想看要放弃几座海巢吧!” 白象王狞笑道:“那就试试看!给本王全力进攻!” 迷界之中方位混乱变幻莫测。 虽然人族海族各有不同区域的方位标识但这些区域本身也是一直在移动的。不过变动通常是以一整块区域的形式来变动这也是它们能够被各自划为区域的原因。 比如人族以天干地支标识不同区域试图找出区域变动的规律但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未能成功。 无论人族海族都认可了这种移动的随机性。 按照上一次变动之前的情况来看距离丁未区域最近的是丙辰区域。 在那个区域浮岛与海巢的比例是三比二那里的人族是有能力抽调兵力来援的。 不管姜望以什么方法求援单从收到信息到组织军队跨区域来援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所以丁景山说白象王最好加把劲。 他当然是[笔趣岛 biqudaovip]希望借由援兵的压迫使白象王退兵。 但白象王这回也发了狠誓要统领剩下四个军阵在半个时辰之内打破丁未浮岛击杀丁景山。 同时也要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让鱼嗣庆成功搜杀姜望。 他本来认可姜望是天骄但并不真的觉得其人能与骄命相比。他搞得声势浩大更多是为了在血王面前甩脱责任。 但现在丁景山为了掩护姜望逃走竟如此大费周章。反倒让水鹰嵘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人族方面越是重视海族越应该尽早将其消灭! …… …… 这时候姜望和褚密已经悄悄地离开战场。 几乎是刚刚脱离海族大军的眼线姜望就爆发全速。 追风秘藏瞬间开启。 云顶仙宫中术介狂涌踏空如平地疾飞似徐行……平步青云! 更有梁上楼的褚密隐迹附于身侧将他的速度再次堆高提升足足四成。 姜望此时并不知道海族方面有没有发现他的逃离有没有追上来。但他非常清楚丁未浮岛现在面临的困境。丁景山和符彦青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但在绝对弱势的情况下不可能抱有太大的指望了。 他必须珍惜现有的每一息逃命时间在白象王反应过来之前逃得越远越好最好直接逃到丙辰区域。 丙辰区域的三座浮岛一座属于旸谷一座属于近海群岛一个小宗还有一座归属于决明岛。这是指舆上都有标识的。 就算不说他在天涯台展现出来的人脉关系单凭他在齐国的身份地位对方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整整一刻时间的超高速疾飞让褚密心惊不已。姜望所用遁术的高明已不必说道元的雄浑程度更是他在别的内府修士身上所未见。 在遥远星穹立起星光圣楼之后星楼与天地孤岛呼应彻底巩固天地孤岛的位置此后再无迷于五府海的危险从而解放大量托举天地孤岛的道元。这是外楼修士道元雄浑许多的原因之一。 但这个姜望好似不需要托举天地孤岛似的。道元竟然汹涌澎湃片刻不息。 仅止如此倒也罢了。 那个指舆更是验证了其人的不凡背景。 迷界每个区域内的方位都是颠倒混乱而整个迷界的变幻却又是以区域为整体移动。 久远之前的历史已经只有零星记载也都藏得很深等闲难见。很多强者推测是有两个绝世强者在此交战把此界的规则都打碎了才造成这样一个混乱的迷界。流传比较广的说法这场战斗即是中古时代的人皇与龙皇之战。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迷晶就是用于重建秩序的材料。 人族要在迷界建立起现世秩序海族则要建立沧海秩序。 浮岛和海巢就是两族各自的努力。 在这样规则混乱的地界外楼修士也只能通过对遥远星穹的感应大概判断自己的位置。每一次区域变幻后都需要重新收集信息。 指舆则不同。 指舆的原理其实类似于海疆榜与分卷之间的联系。指舆本身联系着决明岛记录迷界舆图的宝物每一次区域变幻后决明岛留在已探索区域的印记就会反馈信息回来。从而使指舆能够始终指引方向。 因而指舆并不是专为无法确定自己方位的外楼境以下修士设计外楼境以上的修士也很需要指舆。甚至于冷酷地说外楼以下的修士很少有价值能超过指舆的。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在迷界这种地方舆图一定是最重要的情报。拿到指舆意味着可以掌握这个势力在迷界的舆图情报同时也可以通过指舆反向追溯那些隐秘印记轻而易举将决明岛多年以来的努力摧毁。 指舆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个清秀少年能随身携带指舆在齐国地位必然不凡再加上他手上戴的扳指身上藏的水行宝物……储物匣中还不知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可能不是皇室子弟! “需要休息一下吗?”在凛冽的风声中褚密讨好地说。 一刻时间已过追风秘藏的效果已经结束。再加上极限赶路下的疲惫速度大不如先前。因而褚密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姜望不做理会仍踏青云而行。在这种时候选择休息简直是没有脑子。他是久经生死的修行者不是养尊处优吃不得苦的公子哥。 褚密又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里有一些提振精力、缓解疲劳的灵药。” “不必了。”姜望当然不会吃他的药。 若非符彦青的命影之囊他们逃出战场后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褚密看姜望完全没有沟通的兴致终于沉默下来。他不是这么容易就退缩的人打定主意等形势缓和再来拉近关系。 对照着指舆的标注姜望一路不停。他不仅仅要逃自己的命也要帮丁未浮岛完成求援因而半分也不肯懈怠。 但危险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更快。 不断前行间姜望忽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褚密的声音惊乱起来:“不要动我帮你隐匿!” 姜望一把将他推开:“各自隐匿!” 只将匿衣往身上一披随即静止不动。 褚密只看了一眼便放弃帮姜望隐匿身形的想法那天衣无缝是他见所未见的宝物。暗骂了一声狗大户即刻施展秘术屏息凝神。 他们刚刚各自藏好。那本来还遥远微弱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 那是自极远处滚滚而来的尖啸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界河难渡 那由远及近的尖啸。 是空气不断被刺穿、甚至声音也被堆叠在一起撞碎最终交融汇聚混合成的刺耳声响。 是什么强者在以恐怖的高速赶路——当此之时在现在的丁未区域还能是谁? 哪怕是丁景山也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浮岛横跨野地。 只有可能是海族方面赶来追击的强者。 此时此刻只有海族方面的强者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而竟来得这样快! 这速度实在惊人不由得姜望和褚密不表现出紧张。 那尖啸声愈来愈近。 姜望手握红妆镜通过这面宝镜终于看清楚来者的清晰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鹰状海兽。 明显是某位海族强者显化的海主本相。 脸如厉鬼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双翅张开足有二十丈长似一团黑色云翳。 身下一对钢铁般的利爪爪甲极尖极长如刺锥一般爪趾中部位置连有肉蹼。 几乎是上一刻出现在红妆镜的视野里下一刻就已经消失。 那尖啸声刺穿空间滚滚远去。 褚密才一脸凝重的显出身形来:“怎么办?听声音那是界河的方向。” 迷界各个区域之间用以相隔的便是界河。 那不是普通的河流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迷界中已知最混乱最恐怖的地方。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安全通过。 因为它实质上为迷界划分出了各个区域才被人族称之为“界河”。 迷界并不能视作一个巨大的平面整体中间以线条划分区域。人族国度的郡县、郡府、州府都是如此。但迷界不同。 在迷界之中一个区域与一个区域只通过“界河”相连。 跨过那条界河就能进入其它区域。除此之外往任何一个方向前行都走不出本区域。 因而一个区域连接多少区域往往只看这个区域的边缘出现了几条界河。它们亦是随机产生没有规律。 如此时的丁未区域就只连接丙辰区域。因为丁未区域只有一条界河。 丙辰区域有两条界河分别连接丁未区域和甲卯区域。 也就是说那位海族强者以极速赶路正是要在姜望跳脱此域之前堵住界河让姜望逃无可逃。 “当然是跟上去。”姜望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不管他有多强我不相信我连渡过界河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有一整支海族大军正对他展开搜杀。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这样选择。 “刚才过去的那个海族应该是鱼嗣庆。只有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我们。这是肆号海巢的高阶统帅级海族而且是丁未区域最强的那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我们两个绑在一块也不是对手。” 褚密说道:“再者说海族兵围浮岛多的是兵力。如果是为了抓你他不可能独自赶来。只是因为他速度最快所以我们才只看到他。很快他的手下就会跟上来的。” 姜望只道:“那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不是吗?拖得越久他的帮手越多我们越没有渡河的可能。” 褚密咬了咬牙:“你会害死我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言语太生硬他补充道:“我不能死。” 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些哀求:“我不想死。” 因为符彦青编织的命影之囊姜望出事他也会跟着出事所以他不能够放任姜望不管。 全力帮姜望提速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想要帮姜望隐匿此时想要劝说姜望不冒险……都是为了保住姜望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他想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望看了他一眼自腰间解下那只命影之囊当着他的面以真元将其捏散:“你可以走了。求饶投降也好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随你。你已经帮我争取了很多时间已经足够。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办。” 说罢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踏青云而去。 褚密愣在原地。 谁会在这样的时刻放弃一个受制于手的外楼修士呢?就算无法帮他摆脱困境最不济做个声东击西的靶子做个抵挡危险的肉盾总可以? 而其人竟就这样轻易的放开了桎梏。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少年闲庭胜步似缓实疾。 脚下青色云影一朵一朵崩散一路铺远。 仿佛……登天之阶! …… …… 在姜望看来褚密虽然像是坑蒙拐骗的老手过往必定劣迹斑斑但其人在迷界浴血多年本身已是在受刑。他曾经犯的错他正在偿还。 纵是有罪其人也没有到该死的地步。 先前也确实倚仗他的秘术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这么远。生死之间争取到的每一息时间都很宝贵。 他不愿也没有必要强行拖着此人陪他冒险。 单纯逃命赶路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畏畏缩缩的褚密未必能在海族强者面前发挥什么作用。 他既然害怕索性放他自由。 褚密话里话外是希望姜望藏起来等尘埃落地再找机会越境。 姜望其实有一句话想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擅长蒙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懂。 丁景山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但认可的就认可不认可的不必强求。 正如丁景山也只给他选择未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一样。 “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短则数十丈长则十余里。 在去路被截的情况下界河当然越长越好。界河越长就越难被封锁他腾挪的余地也越大。 不管刚才疾飞而过的那个海族是谁战力绝对在他之上所以姜望想的只是突破竭尽全力突破拦截而已。心中并未有击杀对手的指望。 按照指舆的显示丁未区域的这条界河不算太长可也有七里。 七里之地其实并不能说短但绝对都在高阶统帅级海族的攻击范围内。 在百里之外姜望就降下速度一手蜃王珠制造幻象一手红妆镜观察环境身上穿着的匿衣让他可以一停下来就藏得无影无踪。 他应该更谨慎、更慢一点但如他跟褚密所说此时又要抓紧时间。 进退之间实难权衡!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无渡河 褚密误以为姜望的道元雄浑之处超过外楼修士其实不然。 他的天地孤岛虽然广阔坚实、自然稳固不需要耗费太多道元托举但也不似外楼修士那样可以完全解放。 之所以他超高速疾行一刻钟依然面不改色其实是因为平步青云这门仙术主要消耗的是术介道元消耗反倒极少。 有一座青云亭在云顶仙宫源源不断制造术介他当然不用担心缺乏后继。虽然云顶仙宫远未恢复青云亭制造术介的速度更不如曾经但现在也不是云顶仙宫势压天下的时候了。没有那么多仙宫弟子分用术介仅供用姜望一人绰绰有余。 一路疾速赶至界河状态没有消耗太多这无疑是一种优势。但或许也只有这一个优势了。 当那个先一步以海主本相赶至界河前的海族进入红妆镜视野姜望便屏住呼吸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的男性海族海族特征是他眉骨上的黑鳞。 姜望知道海族动用海主本相极其耗费体力就如超凡修士动用神通一般。 换而言之褚密称为鱼嗣庆的这位海族此时必然不是全盛状态。 但姜望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对方既然敢动用海主本相极速来堵界河而且是在明知他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仍选择孤身先来一定有所倚仗。 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的以一敌九有很大的偶然成分。姜望不会妄自菲薄但也更不会在掂量生死的时候过于膨胀。 作为敌人鱼嗣庆肯定不会小看他的敌人他更不敢小看鱼嗣庆。尤其褚密已经介绍过说这是丁未区域海族里最强的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 这家伙静默地站在那里似在调息——这无疑说明他自信速度一定比姜望快一定赶到了姜望前面。而且他不惧怕姜望有可能的偷袭。 在他身后不远则是一线虚无。 不是迷界里的任何景象就只是虚无而已。 姜望潜近了几步依然如此。他终于确定红妆镜无法映照界河。在渡河之前观察界河的心思显然泡汤了。 大概是因为“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混乱迷界中最混乱、最破碎的地带毫无规则可言。而红妆镜的映照之能依托于某种规则存在。当所有的规则都破碎红妆镜就失去了映照。 唯独如此才可以解释红妆镜为什么没能映照出目标。 好在七里界河之外的景象依然映照清晰。在设想渡河方略时只需锁定那一线虚无的位置即可。 界河难渡涌动于其间破碎的时间与空间会把一切不小心坠入的人和物都搅碎。 但迷界是一个整体的战场各个区域之间的沟通交互都是必须。因而人族海族都早已研究出了“渡河”的方法。 人族的方法是为“渡桥”。 姜望现在的储物匣中就藏有一个是临行前符彦青所给。 说白了所谓渡桥即是用迷晶所制桥梁。在特殊的秘法加持下能够横跨界河使用者便可从渡桥上从容跨过。 究其原理无非是利用迷晶在界河中短暂地稳定规则。 当混乱稳定下来界河里的那一段自然也就不那么危险。 由此可见迷晶真是迷界里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在许多至关重要的地方都需要用到。 姜望现在的目标就是在鱼嗣庆的阻截下成功使用渡桥过河。 该怎么做? 他正想着又有一个身影穿入红妆镜的视野中。 却是一个“老朋友”。 姜望不知道其名字但知道他的海主本相有六翅八十足速度奇快。正是被他以歧途吓退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这家伙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海族自白象王以下或许就他和鱼嗣庆两个速度最快。 至此鱼嗣庆的策略已经很明朗。他摆明了是要先堵住界河不让姜望有过界的机会。再以界河为起点反向搜杀丁未区域里的姜望。 姜望并不知道为了搜杀他白象王派出了一整座海巢的军队。此时的野地之中已经到处是海族游走。 但也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海族赶来。渡河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一个鱼嗣庆就已经难敌此刻又来了一个帮手要如何才能突破他们的联手阻截? 直接冲过去肯定不行这两个海族的速度都奇快无比。说不定一个眨眼就会被拦住反而丧失所有机会。 …… …… 水鹰嵘飞落界河之前望着那五光十色的碎流下意识站远了一些。 “鱼兄。”他对着鱼嗣庆行礼:“吾王命我速速赶来。” 鱼嗣庆用阴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好生调养吧。为水鹰氏洗耻就在今日。” 同样是现出海主本相一路疾驰至此。与面不改色的鱼嗣庆相比水鹰嵘明显有些消耗过度。 虽然在绝对速度上他只比鱼嗣庆慢了一些但在其它方面却差得太多。 好在他有一个真王祖父故而也不需矮太多头去。 闻听此眼他的脸色难看之极。 他和鱼万谷的那支战斗小队以九围一被一个神通内府的修士几乎杀得全军覆没这事情早已传遍丁未区域各大海巢。不少海族暗中嘲笑他们但因为他的实力与身份会把这种瞧不起摆在明面上的还真是少数。 鱼嗣庆自己王爵可期当然也不会太在意他真王后裔的身份。 水鹰嵘忍不住道:“鱼兄不可轻敌那是有骄命天资的人族强者。我看咱们还是好生戒备等后续兄弟赶到再说其它。” 对于这话鱼嗣庆心中其实并不太相信。骄命那等天骄多少年才出一个?但他不能反驳因为白象王都已经定性的事情他反驳就是在打白象王的脸。 “堪比骄命又如何?”鱼嗣庆冷道:“便是骄命在战将级的时候也不能奈我何!” 他把目光从界河上移开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屑:“且调养你的!本就战力不行若不养好状态也被瞬杀了我却如何向翼王交代?” 翼王就是水鹰嵘的那位真王老祖。 这话无疑是在正面扇脸了是鱼嗣庆对他胆敢表现不满的凌厉回击。 水鹰嵘咬了咬牙终究一声不吭地盘膝坐下就地调息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以九围一的那一战已经成为他一生的耻辱。 无论是谁都可以拿这件事来戳伤他!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竟渡河 水鹰嵘刚刚坐下开始调息劲运一半忽然听得海潮声起。 那潮声浩浩荡荡从中跃出一声暴喝:“挡我者死!” 他悚然望去但见一个清秀少年脚踏无边焰浪倾覆而来。 “等你多时了!”鱼嗣庆冷哼一声直接一步踏出迎上前去。 水鹰嵘张嘴欲喊那应当只是幻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让鱼嗣庆轻松解决了姜望那他水鹰嵘岂不是更显无能? 只是站起身来摆出随时补位的战斗姿态。 姜望特意控制幻象施展他曾在水鹰嵘面前施展过的八音焚海就是担心被早已见识过的水鹰嵘第一眼看破。 没想到水鹰嵘虽然看破了却一声不吭。 鱼嗣庆已经霸气无比地迎上前来。 五指一拧便成爪势与蜃王珠制造的幻象正面相冲。 当此之时又一个姜望纵剑而出飙射至界河的另一河段看样子玩的是声东击西。 却见鱼嗣庆左爪一压蜃王珠制造的那幻象顷刻崩灭。右手也成爪直往身前一划他身前什么也没有像是在攻击空气。 但那个纵剑至界河前的姜望身上忽然出现五道裂缝直接崩灭! 不见血肉又是一个幻象。 “咦?”鱼嗣庆惊讶了一声仍有闲暇地看了水鹰嵘一眼:“此人精通幻术?刚才这幻身我竟看不出半点问题来。” 原来他早看破了蜃王珠的幻象只是将计就计诱姜望出来以杀之。不过红妆镜的幻身让他信以为真以至于使出了杀招。 相较于鱼嗣庆的惊讶姜望心中更是震惊。 刚才……这是什么手段? 身在此方却攻至彼方? 距离对鱼嗣庆来说仿佛失去了意义! 简直是神出鬼没。 姜望在二十里之外小心翼翼地往远处移动。 刚才那一套并不是声东击西而是打草惊蛇。就是想要看一看鱼嗣庆的手段。 应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看得很清楚。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对手实在可怕! 刚才的红妆镜幻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自己设身而处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说接连动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幻身得到了什么收获的话。 那就是让姜望真正认识到了这个鱼嗣庆至少现在还无法力敌。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机会。 虽然按照之前的分析他也想象得到鱼嗣庆的可怕但心中还是难免抱有试一试的冲动。现在这个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 他确定自己不是鱼嗣庆的对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种诡异的攻击下成功渡河所以他果断撤离。 撤离并不是放弃而是冷静思考之下的判断——一旦对方的手下到齐必然就会先在界河附近展开搜索而后才扩开至更远的地方。 届时他在这里肯定无处可藏。 但是丁未区域这样大哪怕把所有的海族都拉出来也很难查遍所有空间。那张搜查的网拉得越开缝隙就会越大。 他不相信来追杀他的都是鱼嗣庆这等级别的强者都有鱼嗣庆这般手段。 只有等到鱼嗣庆离开界河加入对他的追索他才有机会绕回来成功渡河。 这是在这种形势下最好的选择也是面对鱼嗣庆这种强者的无奈。 就刚才那极短的观察姜望已经判断这个海族在人族修士中至少也是神通外楼级别的存在。 而且他的神通还特别可怕! 完全可以比拟地狱无门阎罗级别的强者至于是更强还是稍弱在没有确切的交手前无法准确判断。但不管怎么样比他本人强是一定的。 通过幻身的眼睛姜望已经看到了那条界河的五色斑斓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在狭小而又浩荡的缝隙里游荡。 美丽却危险。 姜望一边往远处撤开一边在心里牢牢记下界河的样子。 无论对手有多强今日必要渡此界河! …… …… 界河之前。 没有察觉到对手的真身所在鱼嗣庆也不打算去追搜。 堵住去路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任你千变万化我只守住必经之路即可。 所以他只瞧了一眼没能洞察姜望的隐匿便停在原地。因为方才的这一番接触他也更上心了些开始在水鹰嵘这里获取更多情报。 面对鱼嗣庆的问题水鹰嵘只道:“我说过不可小觑此人。他不仅幻术出神入化杀力更是可怕。有一门火行神通几乎无物不焚。” “呵。不过装神弄鬼而已也就吓唬吓唬小朋友。”鱼嗣庆话里有话地冷笑:“你看我就堵在这里他敢露真身么?” 小朋友说的是谁再也明显不过。 水鹰嵘被他这种时不时讥讽一下的态度气到不行但又的确不是对手。索性就站着调息自身只当做没有听见。 “倒是你。”鱼嗣庆忽然想起什么阴冷地看着他:“这些情报怎么之前不跟我说?” 他们此行是奉白象王之令前来搜杀姜望。军令如山若是被告上一个蓄意不配合的罪名很难有好果子吃。 水鹰嵘心中暗凛面上却怒气冲冲道:“我倒是想说你给我机会了吗?我一来就说咱们须得好生戒备你说什么来着?这会没有揪出人来倒想着怨我。鱼嗣庆你辱我太甚来日必有后报!” 见得水鹰嵘怒气冲冲鱼嗣庆反倒满意了点点头道:“我便等你的来日但愿别叫我等太久。” 他就是要羞辱此人。 这些个真王后裔仗着有个好祖宗完全丢失了海族勇敢的传统。只知道找安逸的地方混日子把迷界好多区域搅得乌烟瘴气。 他鱼嗣庆来此区域是正好对应的征调位置清清楚楚干净清白。这水鹰嵘还有那鱼万谷却是找关系调来的。 不敢去人族势大的甲申区域偷偷在征调之前换了地方还以为旁人不知! 他最瞧不上这等海族因而也并不介意给此獠一点羞辱。 “你不会等太久的!” 水鹰嵘咬牙回应似是愤恨已极。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默默骂道:“傻狗!” “呵呵。”鱼嗣庆不屑一笑。 一声“废物!”骂在心中。 …… …… …… 【总有新读者问这么用心的书成绩为什么不好。这当然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和对这本书的喜欢。 但同时也有另外一部分人总有这一部分人会倒果为因——“成绩不好就说明烂。” 今天也有一位见习说什么主角总也达不到当前境界的极限简直有毒成绩不好在意料之中。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所有的小说都应该无敌? 至于这本书的成绩为什么不好。 一本两百万字十五个盟主的小说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大推荐是去年四月份的限免。还恰巧在全站免费期间。 你们见过哪本书哪个第一次写网文的作者推荐差成这样还能有这样的成绩的? 可以说这本书能从六十均订涨到现在完全是读者口耳相传的结果。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口碑不能说明一个“好”字吗? 现在均订一千六以这个订阅数据这几个月的月票榜却一直在全站两百名左右。要知道排在前面的几乎没有精品以下的(也就是均订三千)。这难道不能够说明读者对这本书的支持吗?很多读者看别的书把月票全给赤心这不能说明喜爱吗? 网站的推荐安排自有其考量仙侠类大神很多竞争也很激烈我无法干涉。虽然焦虑也只能等待。 我相信厚积能薄发相信行路虽难长风破浪会有时。 总归是尽力而后可以无悔。 你可以说赤心写得不够好但也稍微讲一点武德从书本身的内容来说吧。 非说没有无敌所以烂成绩不好证明烂。 我只能说你的逻辑有病。 你的逻辑有病你还不自觉你还顶着个见习的头衔跑到我面前张牙舞爪…… 你有病。】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与盾 先一步离开的姜望并不知道白象王只给了鱼嗣庆半个时辰。 仅就他和鱼嗣庆的突防而言时间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 但鱼嗣庆也并不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跨区域传讯的手段、更没能突破海族的传讯封锁未有成功求援。在鱼嗣庆看来其它区域的人族援兵随时会到他必须抓紧时间。 这就造成了双方都非常急迫。姜望想要迅速突围鱼嗣庆想要迅速完成搜杀。 他们此前并不相识从未有过接触。 但在此时此刻的迷界里因着各自的出身与立场他们成了绝对意义上的矛盾双方。一个突一个防。一个藏一个搜。 但急切的姜望在打草惊蛇之后就迅速撤离小心翼翼地潜伏了起来。好像绝不着急突围可以躲到天荒地老。 而急切的鱼嗣庆也守在界河前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担心任务是不是能成功能够在此立成石塑。 先贤有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且不论实力如何仅以心性论双方都已经具备了强者的心性。 越是急切越是沉稳。越是渴望越能自制。 仅就突围报信而言纵观丁未浮岛一众修士以符彦青的手段与实力其实比姜望更合适成功的机会也更大。 但姜望同时是白象王用以讨好血王的目标是他决定是否继续这场战争的重要筹码。 符彦青逃走了不会影响白象王战争的决心。姜望则不然。 所以最后是他出现在这里。 而他肩负着这样的重任躲在远离界河的地方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很难不让人焦虑。 他已经等了又足足一刻钟等到了至少三队海族战士赶赴界河。 鱼嗣庆仍然未动。 不仅没动也没有把刚来的这些海族战士派出去。 太稳了这家伙不仅仅是实力强而已。 在至少五队海族赶到界河之前界河前的海族战士一个都未离开。 姜望有几次冒险靠近通过红妆镜看到。 这些海族调集海兽当场血祭在界河前堆起了一堵血肉之墙! 那墙壁上鲜血淋漓布满了骨刺在骨刺的间隔中则暗藏了不少只眼睛。 姜望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墙但完全看得出来这堵血肉之墙极不好惹! 它越来越厚越来越高越来越长到后来直接将整个七里长的界河都拦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嗣庆并没有如他所愿离开界河去搜找他。反而固守界河不断加强界河前的防御力量。 姜望越等突围的希望好像越渺茫。 如果说在之前他面对鱼嗣庆和水鹰嵘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成。那么在加上这一堵血肉之墙的现在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没有了。 鱼嗣庆是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谋求胜利的可能。抛开战力不谈这种对手亦是十分可怕可称真正的帅才。 姜望一时发现自己除了继续等下去好像没有任何办法! 而等下去的结局…… 丁未浮岛会覆灭丁未区域会沦为完全的海族区域。而被堵死在这个区域里的他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找出来。 唯一的希望大概只在于人族的反攻。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又是否一定可以成功呢? 处境艰难! 作为人族海族的主战场姜望才来迷界没多久已经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 无怪乎有那么多的强者殒命于此。 “我会是其中的一个吗?” 与碧珠婆婆、与那个血王之子的搏杀也都是生死相争命悬一线之间。但姜望始终笃定自己的胜利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最后死的也确然是对手。 但面对鱼嗣庆时候的进退无路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这个问题。 明年海祭大典的煦风不知能否将丁未区域的魂念带回…… 他不愿意等待不希望浪费一丁点时间。 可他非常清楚——只能等待! 姜望以可怕的意志力压制着自己殊死一搏的冲动。始终默默等待不制造一丁点动静。 在界河前聚集了超过一百名海族战士那堵血肉之墙本身已经像是恐怖巨兽之后鱼嗣庆终于做出了新的安排。 他开始分配海族小队一队一队地向各个方向展开探索。 这些海族战士的站位非常有讲究姜望看不出来更多的奥妙但是判断得出来这种站位非常便于彼此之间的联系。 且每一队海族战士中必有一位手背上贴着一块红色鳞状事物。 不难判断此物维系着各队间的某种交流。 若不是通过红妆镜在观察姜望恐怕不能看得这样仔细。 而这样一张海族战士编织成的“渔网”就这样张开了。 以界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撒网。 鱼嗣庆作为这张网的控制者牢牢把握着全局。 但姜望只等着这家伙什么时候离开。 相对于那堵看起来就恐怖的血肉之墙更难以应付的还是鱼嗣庆本尊。 可是随着海族这张大网的撒开他不得不撤离更远远到通过红妆镜也无法观察到鱼嗣庆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鱼嗣庆有没有离开界河出来找他、又出现在什么地方。 面对着这样一张渔网他也不能用袭杀的方式做掉几个海族小队从而打乱对手布局。 鱼嗣庆的布置非常严谨。 这是一张逐渐张开的、巨大的网只要他触及其中一个点其它的点很快就能做出反应。他强杀追搜中的海族只能短时间内削弱一点追搜者的力量却在事实上为对方缩小了范围。算起来得不偿失。 海族的围猎战法他已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面对血王之子他也是竭尽全力才杀出生路。而这一次对手更多、也更强。 他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这张网扩大到一个极限扩张到“网眼”已经能让他通过时他才能穿过其中反而躲至“网”后。 这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有匿衣隐藏自身又有烛照五十里方圆的红妆镜可以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就有了这样的可能。 这是生死危局也是追与逃的游戏。 …… ……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苏洵《心术》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袍泽 海族战士撒开的“渔网”张开速度非常快。 因为他们也在抓紧时间。 其他没有赶来界河布防而是就以丁未浮岛为起点开始搜寻目标的海族战士动作更是快速。只不过姜望逃到了这里并未能知。 丁未区域的范围很大他们锁定重点搜寻的地方是从丁未浮岛到界河之间的这段距离缩小了很多范围却也仍然困难。 在丁未区域稍稍远一些的两个点之间往往并没有直线距离。因为方位混乱颠倒曲折往复。 姜望也是凭借着指舆才能够顺利找到地方。 缄默等待的此刻他的内心是焦灼不安的。海族大军围岛攻势猛烈他不知丁未浮岛还能撑多久。 如果因为他未能成功求援而导致丁未浮岛覆灭于今日他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责任。 又等了足足一刻不断后撤的姜望才停止了动作——“网眼”已经扩大到了足够他穿过的程度。 他静止不动的位置是通过红妆镜观测之后仔细分析计算出来的位置刚好会在海族队伍搜寻过来的“网眼”之中。 只需要静止不动海族的队伍自然会将他略过。 他披着匿衣停在半空整个人仿佛成了迷界的一部分。 那张网越来越近了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已经能用肉眼看到迎面而来的海族们长成什么样子。 当然他牢记教训始终只用红妆镜观察。而且红妆镜的视野的确比他的肉眼更广阔、更具体。 海族的这些战斗小队因为主要任务是搜寻。此刻阵型松散彼此之间间隔很大。 他身处两个战斗小队的中间位置一旦暴露形迹即刻就会迎来二十名海族战士的围攻。而且这张“大网”会迅速收紧。散在各处的海族都会迅速聚集他绝无逃脱可能。 现在的姜望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危险而慌乱。 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从一些搜寻过程的小细节在冷静地判断每一个海族的实力。不断在心中做着预演。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也可以最快做出反应。 先杀谁用什么方式杀最节省道元怎样杀最快速……这是会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的问题。 令人遗憾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其中有一个肥胖的战将级海族不知是疏忽还是如何他驾驭的长毛马状海兽忽然打了个响鼻往另一个方位偏移了几步。 明明在之前的时候他在队伍中的方位一直很稳固。就因为海兽坐骑的一点反应导致偏移。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其余海族很快就根据他的位置微调了站位。让原先的阵型仍然得以保持。 对于这支海族小队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相当正常绝不罕见。 但对姜望而言却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网眼”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他如果保持不动那么就会进入这支海族队伍的感应区域。他如果移动了匿衣就会短暂失效。 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无论进退他都必须要面对被发现的结果。 他倚仗红妆镜和匿衣追逐唯一能够突围的可能。 但鱼嗣庆布置的这张网绵密复杂。正是这种会不断产生的变化让这张大网疏漏猎物的可能无限降低——至少在“网眼”大到无法弥补之前是如此。 姜望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支海族小队里每一位海族都有着怎样的选择?如果能够判断出他们的选择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在他们坚定执行军令明确知道要怎么做的情况下歧途能够生效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一试。 姜望透过红妆镜不断的观察着靠近的每一个海族试图找出最容易被影响的那一位。然后以歧途神通让这位海族自然偏移从而影响整个队伍让网眼悄无声息地再移动直至让他完美通过。 这需要非常精准的判断。 他也做好了歧途失败直接拔剑而杀的准备。 对方愈近他观察得愈仔细。 这个海族会有哪些选择?他的选择里会有向哪个方向移动吗? 正在姜望权衡的时候这支海族队伍忽然转向迅速朝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去。 通过红妆镜也能看到范围里的另一支海族队伍也几乎同时转向。 如他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某一个点发生变化整张“网”动了! 海族战斗小队的队形也发生了变动他们直接撕裂了队形速度更快的加速往前去慢一些的即在后面追又隐隐形成另一道防线防止目标意外冲破“渔网”。 组成这张大网的海族战士以惊人的敏锐移动起来。 把搜寻中的海族战士比作“渔网”的一个个节点在“渔网”上的某一个区域发生变化时节点以最快速度收缩直接将发生变化的区域锁死。 这也是姜望之前作出判断不能够以袭杀破局的原因。 但此时此刻这张“网”变化的原因不是他。 他就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在人族修士已经全部逃回浮岛的现在那个触碰“渔网”某一点的人只能是褚密! 褚密被海族队伍发现了? 梁上楼的隐匿秘术比不上匿衣也好他遭遇了相同的困局避无可避也好。不管怎么说这个突然的变化为姜望创造了机会。 他此时不但重新置于安全的“网眼”中且这个安全的缝隙还在飞速撕大。 他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就此突围即可。 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此时想到的却仍是丁景山的那句话——“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太朴实太简单的一句话。 却印得太深刻。 他甚至在想褚密突然被发现有没有可能是特意为他制造动静帮他引开海族方面的注意力?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家伙看起来也非常不值得相信。 但符彦青毕竟也说过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 姜望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了决定。一脚踏碎青云身形迅速移动恰好出现在一个因为队形迅速变化而落单的战将级海族身前。 不等对方有所动作直接一剑枭首! 而后将对方的坐骑一头似虎披鳞的海兽按住以神魂匿蛇将其占据再将一颗映照山河变幻的圆润宝珠放进它嘴里。 正是蜃王珠! 心念一动这头海兽便发狂奔远。 在蜃王珠的幻术作用下俨然变成了姜望的样子引动火海煊赫疾行。霎时惊动许多海族。 姜望自己则头也不回直接奔赴界河。 为褚密吸引海族方面的注意力已经是冒了极大风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毕竟还搭进去一颗蜃王珠! “回头这家伙要是没死一定让他还。不还就天天请他去巡检府喝茶!把他连师带徒交好的朋友同门都请去。”一边疾飞他一边恶狠狠地想。 青牌捕头对付梁上楼这种宗门出身的修士总能找到办法。 当然前提是褚密能因为这个帮助活下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突 “呼呼呼……” 褚密喘着粗气化作半透明的人影在空中忽左忽右地疾飞以此逃避身后不断追来的法术攻击。 海族大军围岛的第一时间他就想逃但心中也知没有逃脱的可能。 丁景山之所以让姜望去突围却弄得那样隐蔽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以免影响了士气。 他知道其中有玄机所以悄悄跟上便是为了跟着他认为来历不凡的姜望搭个跑路的顺风船一同逃离浮岛。 在符彦青揪出他之后他几乎是舍弃颜面才求得了生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姜望突围这事在战况正激烈的时候一定要严格保密。所以他要么被军法行事要么体现自己不该死的价值。 他选择帮姜望突围并且是真心真意的要帮姜望突围。 一来突围虽然也很危险但相较于留在岛上迎战海族大军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 二来他真的很想跟姜望这种背景深厚的人物套上交情只有这种层面的人物才有机会帮他洗罪让他不用再留在迷界这个鬼地方。 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迷界了一天都不想再待! 在这里的每一天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万万不想死可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鬼地方还能活多久?就算除了必要的战斗外全躲在浮岛上也无法确保安全白象王这一次不就兵临城下吗? 因而褚密是尽心尽力的在帮姜望逃离但鱼嗣庆堵住了界河之后他的确认为此行已经无望。他和姜望加起来都不会是鱼嗣庆的对手。所以他苦口婆心希望姜望不要冒险。 姜望解开命影之囊直接放他离开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确心有感激但仍然决定潜逃。 白象王围的是浮岛鱼嗣庆追杀的是姜望都不针对于他。命影之囊已解他自是天高任鸟飞大可以凭借高明的匿迹之术找一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出来。 哪怕最后是海族大获全胜当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名声不显的他穷搜丁未区域。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总有逃脱的可能。 但糟糕的是他居然被发现了。 他的潜踪之术在整个丁未浮岛也是前列水平除了符彦青之外他自认不比任何人差。想来躲个几十天不成问题。可他低估了海族方面搜杀姜望的决心和力度。 白象王派出了整整一座海巢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在鱼嗣庆的指挥下张开了一张恐怖的巨网。 不幸的事情在于他和姜望都在这张网中。 当那支海族小队兴奋地冲过来当很快又出现第二支海族的战斗小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在迷界苦苦求活挣扎了这么久坑蒙拐骗地为自己增加生存保障却终究要死在这里。 要寂寂无名的死去。 这不能不让人悲伤。 “干你娘!谁不想让我活我就让谁活不成!” 疾飞中的褚密掂了掂储物匣咬咬牙正要拼命。 那追击他的海族队伍却忽然乱了一下有那么点迷茫的意思像是不知道还该不该追。 褚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抓住这个好机会一阵爆发拉开了距离! 直到这时候他脑海中才忽然闪现过姜望的样子。那少年直接解开命影之囊干脆利落地转身踏云而去。真的很潇洒很意气风发。像他儿时会梦想成为的少侠。 是那个小子被发现了么? 唯有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些追杀他的海族里有好几个直接掉头。 他们本就为追杀姜望而来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姜望。 他褚密只不过是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罢了…… 但褚密心中又是一转念——自己真的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吗? 对于即将覆灭的丁未区域来说到底是已经在这里服刑五年的自己是过客还是这几天才来的姜望是过客呢? 而又是谁在为这座浮岛拼搏谁只求自己保命? 他是见识过那件天衣无缝的匿衣的知道若只为保命姜望比他的机会要大得多。 “对不起了。” 纵有无限的挣扎最终褚密也只是在心里这样说。 “我不能死啊。” 他疾飞。 …… …… 在舍弃一颗蜃王珠制造动静替褚密吸引海族力量之后姜望径直赶往界河。 那张已经合拢的网决计想不到他这条鱼儿已经在渔网之外。 无论怎么束紧网口他都不在其中。 作为这张渔网的掌控者鱼嗣庆应当已经去捕捉“收获”了才对。无论是褚密还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都需要时间去确认。 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强突界河去到迷界的另一个区域。 尽管心中算计得很清楚但在靠近那堵血肉之墙前姜望还是动用红妆镜仔细观察了一番。 恐怖狰狞的血肉之墙将七里界河挡得严严实实。 在红妆镜的视野中只看到三支海族小队驻守在血肉之墙上方如守城楼。 这三支海族小队里有六个统帅级海族二十四个战将级海族。 分散到长达七里的范围防线其实稀疏。强突任何一点第一时间最多只需要对付一名统帅级海族。 这种防守强度要想挡住有以一敌九战绩的姜望可远远不够。大概是那堵血肉之墙让他们信心十足。 其中有一个“老朋友”是那个本相为六翅八十足的统帅级海族。 姜望记得他速度奇快。 但也只是手下败将而已姜望对他完全有碾压性的心理优势。 鱼嗣庆不在这里…… 没有时间再试探这血肉之墙的厉害了。 一旦褚密被抓获、蜃王珠制造的幻象被戳破鱼嗣庆就会立即发现姜望并未落网。以他表现出来的谨慎做派肯定要回援界河而后才是重新筛查。 姜望抿了抿唇一边以红妆镜观察一边缓缓潜进。 在即将被其中一个海族的视线扫到之前他猛然拔剑而起! 踏碎青云一剑老将迟暮已冲向血肉高墙攻至那对手身前! 他选定的突破口不是那位“老朋友”而是看起来气机最弱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一切以结果为重。 势要一击灭杀而后以迅雷之势架桥渡河!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末路 老将迟暮本就是有去无回、极重气势的剑再以平步青云的高速作为铺垫几乎是剑刚出鞘就已临敌前。 姜望已经可以清楚看见面前那海族脸上的褶皱、以及眼神中的惊恐。 他的剑没有一丝犹疑直贯对方脖颈! 但锋利无双的长相思却在此时感受到了一丝滞涩。 对方的脖颈之中仿佛有某种血肉绞架在不停地纠缠着剑身。不断地缠磨、困锁。 是某种天赋神通还是特殊秘法? 与这些思考同时生出的是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危!危!危! 姜望毫不犹豫道元汹涌撞出猛然一拔长剑纵身疾退! 但被他长剑刺入的那个统帅级海族却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炸开! 这海族从头到脚都炸开了但好像没有骨和肉只有皮和血。 整个身体像一个装满了血液的气泡炸开在姜望面前无数血液……飞溅! 姜望避之不及也不可能完全避开。 哪怕平步青云绝妙无双仍有一滩鲜血洒在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抹极其鲜艳的红。 匿衣天衣无缝根本不沾尘秽。 可那一团艳红就印在那里是抹也抹不掉的血色。 姜望用道元消抹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意味着……匿衣失效了! 到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他完全落入局中。海族方分明早有准备并且专门针对他的匿衣施加了破解之法。 姜望第一时间将匿衣扯下因为他担心这滩血液还附有别的用处。但匿衣扯下了那团血色却还是印在他的胸口。 这团血色不仅印在了匿衣上更是印在了他整个人身上。如跗骨之俎避无可避。也就是说哪怕他不只是靠匿衣藏形而是自己有某种绝妙的匿迹秘术也将在此刻失去作用。 在被海族强者大队围杀的此刻失去了隐迹藏形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躲藏的可能!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姜望在匿衣扯下、血色依然沾身的瞬间疾退的身形骤然止住青云踏碎决然反冲! 在这样绝望凶险的时刻他判断出自己已经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在这场突与防、追与逃的斗争中他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但还有唯一一个机会——那就是冲过去冲破这道防线冲过界河! 只要成功离开了丁未区域失去匿迹能力就不算什么。总不至于到了下一个人族力量占优的区域还要面临大批海族的围杀。 身上这滩血迹之后再找机会洗掉便是。 这些计较说起来慢但都只是动念之间。 在旁人看来姜望骤然现身一剑洞穿海族对手抽身而退避开飞溅的鲜血而又趋身再进挥剑再杀! 左手按出三昧真火灼烧血肉之墙右手划出凌厉剑气两分天地。 端的是勇猛非常。 而在那一时刻他的计较、他心中的百转千念却难为人知。 但在三昧真火临近的同时那堵血肉之墙忽然蠕动起来。 先是跃出一团血淋淋的血肉在半路即展开像一张大饼将落下的三昧真火裹住。 而后在血肉之墙的正中间更是挤出一个头颅来。 这张脸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眉骨上覆有黑鳞赫然是鱼嗣庆! 他根本没有离开他从始至终就守在界河前。却是以血肉之墙隐藏了自身形迹避过了红妆镜的洞察!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而姜望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中。 姜望打草惊蛇的那一回合收集到了他的信息。他又何尝不能从那次接触中捕捉到姜望的情报呢? 他可以确定两件事一是姜望拥有极强的隐匿能力不然不可能躲过他的搜查从他的感应里消失。二是姜望具备超强的视野明明他才是速度更快的一方但在实际行动中却是姜望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不破除这两点姜望就可以一直跟他捉迷藏想在半个时辰之内找出姜望无异痴人说梦。 从当初鱼万谷成功带队围住了姜望就可以大概估算出姜望洞察视野的大概范围。 所以鱼嗣庆张开大网用海族战士搜查驱赶把姜望逼出能够洞察界河附近情况的距离自己再借助血肉之墙完成躲藏。血肉之墙几乎是将他短暂同化根本不怕被洞察。 姜望视他为最大的威胁一定要绕开他才敢强跨界河他又如何不知呢? 所以他让自己“隐身”。 对方既然倚仗超强视野那他就用对方的超强视野给对方做个局! 至于匿迹潜行的手段更是容易应对。一团污秽之血泼下沾之不去任是怎样潜匿那血色短时间内也脱不掉。 毫无疑问这场对局到现在鱼嗣庆已经占据了全面的优势。 而姜望在看到鱼嗣庆的瞬间身形再变复从趋近变为疾退! 在那张脸出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局中。强渡界河的可能性已经消失。 再留在此地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疾退最大程度上地爆发道元疯狂动用术介善福青云一朵一朵踏碎。 鱼嗣庆刚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便见那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已经退远整个人像是完全摆脱了惯性忽前忽后自如非常。 周遭那些海族战士的攻击全都落空。 他眼神冷酷直接探手一爪撕下! 正在疾退中的姜望踏碎青云突兀一转! 但腹部还是传来剧痛。 却是已经被撕出三道极深的血口当场血流如注。姜望随手一按强行将血止住。心中却知若是方才缓了一步恐怕整个腹部都已被撕断。 鱼嗣庆的神通手段竟如此恐怖。 剧烈的痛楚并没有影响姜望的敏锐他一边保持着高速一边反手按下一记八音焚海。 浩荡的焰浪与音潮在短时间内为他遮掩视线。 而后手上连撕一张一张符篆也不管是有什么效果接连在身后炸开。 鱼嗣庆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直接将身一摇显化出鬼面鱼鹰的海主本相。这是最后的时刻是时候全力捕猎! 几乎是身形一动便追至姜望身后但恰恰撞入无边的焰浪与音潮中。 他身周涌动黑潮将焰浪与音潮隔开。 以剧烈的消耗强行撑过这门威力极强的道术但紧接着又是一张接一张的符篆迎面而来汹涌的法术乱流几乎令他一时失明! “你逃不掉!” 在剧烈的轰鸣声中鱼嗣庆凶戾的声音传得极远。 第一百八十章 面死而行 姜望当然知道他现在已经逃不掉。 在匿衣被破的时候他就等同于失败了。那么多的海族强者搜杀之下失去隐匿能力同待宰的羔羊也没什么区别。而鱼嗣庆躲在界河前自血肉之墙中杀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彻底杀死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冲不过界河不能够再藏起来也跑不了太远。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此刻必然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鱼嗣庆乃至于水鹰嵘速度都比他快。 这场已经输了。 鱼嗣庆知道他也知道。 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都能够看清这个事实。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只能多活一息时间他也要为此付出全部努力为此奋命挣扎! 他从枫林城一路走过来那么辛苦、那么艰难地走到现在绝不是为了在将死之前说一声我认了! 不他永远不会等死。 奋战至最后一刻才是他才名姜望! 平步青云的作用下姜望瞬间逃远。 迷界的混乱方向加上那一堆符篆的轰炸让鱼嗣庆短暂失去了方向。 他迅速将狂怒的情绪按住冷静调动大军。 一时的逃窜并不要紧那张“网”仍在只要稍稍调整就能重新成型。而这一次对手已经无处藏身! “水鹰嵘!”鱼嗣庆指了一个方向:“你往这边不计损耗用你最快的速度去追一旦有发现即刻响应。” 在重新铺网的同时他找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方向一个让水鹰嵘去追一个自己去追。 这样一张布局严密的大网里又有他和水鹰嵘这两个速度超过姜望的强者在捕捉姜望绝非难事。 胜负在姜望跳出藏身状态、剑刺血肉之墙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事情也的确如鱼嗣庆所想。 姜望这边一股脑用掉了剩下的所有符篆好不容易逃离界河附近却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便迎面撞上了一队海族。 这一次姜望已经没有隐匿的必要直接冲上前去将这队海族杀了个干净。 这队海族以战将级海族为主战卒为辅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根本不算阻碍。但这队海族看到他的瞬间就意味着那张为了捕获他而张开的网已经重新被触动! 鱼嗣庆再一次掌握了姜望的位置而以他的速度或许很快就能追上来! 若有人能够俯瞰全局便能够看到在界河之前的一块巨大区域里以姜望为中心难以计数的海族战士正疯狂聚拢。 如果说这是一张渔网网眼已经小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姜望根本不需要观察也能够知道自己的处境。 这真是极致艰难的时刻以他的心性也看不到希望所在。他穷搜一切可能也找不到胜利的契机。 相当于独自一人与一座海巢的军队抗衡这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是鱼嗣庆的对手更遑论鱼嗣庆还有那么多手下! 姜望握紧长剑抿了抿唇。 逃命已是不可能但在这样的时刻还可以做一件事—— 还差五十七个。 他没有忘记这件事。 距离完成洗罪还差五十七个统帅级海族。 如果说这一次死亡是必然的结局便看看能不能在战死之前完成洗罪吧! 至少…… 至少也完成了承诺救下了朋友。 那么就抓紧时间在鱼嗣庆追上来之前杀尽可能多的敌人。 这少年把长剑倒转继续踏云而行。 手中长剑森冷心间杀意沸腾。 他的道术恢弘磅礴他的剑式势不可挡他的神通无物不焚…… 他爆发了最大的杀力解放了全部的杀性! 这一天对于很多先一步与姜望接触的海族来说都是末日。 往往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杀死。 来不及反抗或者反抗之后也还是死得干脆。 唯有统帅级海族才能与姜望过过手。但初阶的统帅级海族也只是过手而已。 丁未浮岛那张悬浮的海疆榜上姜望名字之后的数字不断地跳动。 肆拾肆肆拾伍肆拾陆…… 看到这一幕的丁景山却没办法高兴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突围失败。姜望已经身陷重围。 其人身陷重围却还在浴血厮杀。 这少年算得上一个好战士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战斗。但不放弃也没有用处了。 他还是会死。 一位人族的天骄就这样陨落在丁未区域。不是在野地狩杀中技不如人恰恰相反他杀出了令人惊艳的战绩。可最后却要死于海族大军之下…… 这是他丁景山的耻辱! “守岛七十年我问心无愧可心中有憾。” 丁景山把目光从海疆榜上移开看着岛外的白象王:“白象王我想杀你已经足足七十年!” 几乎就在此刻笼罩整个丁未浮岛的光罩无声破灭。 像是一个美丽的泡沫。轻轻一碰就已消失。 而蓄势久待的人族和海族之间再无阻隔。 …… …… 姜望杀起了性子仗着青云亭源源不断的术介供应一路疾飞一路速杀。 他不与任何强者纠缠但凡一合无法解决的转身便走。 可即便如此在这张严密的捕猎之网里他也愈来愈慢。 总会遇到能挡他一挡的对手总有海族战士能给他留下一点“记号”。 他在杀敌的同时也在时刻面对着被杀的危机。 伍拾壹伍拾贰伍拾叁…… 洗罪的数字还在艰难跳动着可越来越慢。 这是一场无望的搏杀或许在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困兽之斗。是最后的歇斯底里。 可唯独姜望自己知道自己的坚持所在目标所往。 他能够感觉得到鱼嗣庆已经靠近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变幻方位就是为了误导鱼嗣庆的判断、延缓他追上来的时间。 但或许现在便已是极限。 已是极限吗? 姜望猛然转头看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飙射而来正要挥剑。便听来者喊道:“快跑!” 却是褚密! 在他身后赫然是三十多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却是追杀他的海族。 说起来姜望在界河前中伏转而逃窜时间也未过去太久。 时至此刻那颗蜃王珠早已不知被哪位得去。 而褚密竟也一直坚持逃窜到了现在。 姜望倒也没有莽到冲杀只一声不吭地折转。 而褚密追过来搭手在他肩上梁上楼的秘术借坡下驴发动两人速度骤增四成暂时又把追兵拉开了些。 但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此刻逃得再快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他们已身在网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很危险了。”疾飞之中褚密忽然说。 过了一会他又重复道:“已经很危险了。” 姜望不知道他来回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打断。毕竟人都快死了说点废话的权利还是应该有的。 褚密忽然又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试炼的意义早就达到了吧?” 姜望一眼瞥见前方迎来的大队海族赶紧一个折转再次调换方位。 也亏得是迷界这等方位颠倒混乱的地方他才可以辗转腾挪这么久。 “咱们已经不可能跑得掉了有什么压箱底的倚仗也该使出来了。命只有一条可没有重来的机会。”褚密喋喋不休。 姜望想了想自己用光的一匣符篆想了想仍在休养的五色鱼想了想已经被打成碎片的七玄宝衣想了想不知落于谁手的蜃王珠……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只能归因于此人病急乱投医。 再念及两人现在处境相同谁也逃不出去。一时间也有些同病相怜。 唉。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见姜望一直不说话褚密终于忍不住了:“叫人你叫人啊!”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别玩了公子哥!你快叫人!” 姜望闷了半晌终于回应道:“叫谁?” “叫你的后台啊!你这样的出身来迷界历练怎么可能没有强者暗中保护?快把他们叫出来啊!随便来几个真人什么的就行了!真人不方便神临也行!这些土鸡瓦狗怕他们个鸟!” 这个误会真的是太荒谬了…… 姜望抿了抿唇:“我是来迷界洗罪的。” “谁他妈关心你这种公子哥来迷界干什……什么?什么洗罪?”褚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却懒得再回应只是把控着方向疾飞短暂脱离褚密的秘术直接与一队海族队伍迎面剑气纵横瞬间斩得头颅滚滚好一通乱杀! 寒光闪烁后与这支海族队伍瞬合即分只留下一堆尸体漂浮。 褚密的手再次搭上姜望肩膀继续借坡下驴的秘术只是声音已经变得很勉强:“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姜公子我很尊重你真的。但是现在氛围不对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姜望也认真地回应道:“但我没有开玩笑。” “老子拼了命来找你被这么多海族追着用了多少压箱底的好东西。你却告诉我你是来迷界洗罪的?”褚密咬牙切齿几乎气疯了:“谁他妈会把天骄派来迷界洗罪!” 褚密的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竹碧琼之事危寻怎么也不可能绕过齐国把姜望丢到迷界来。齐国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像他杀了海宗明齐国也是直接给他撑腰最后一点责任都落不到身上。 除非齐国也将他放弃。 因而也难怪褚密心心念念记挂着传言中的皇室隐脉惦记暗中保护皇室隐脉的高手。在被海族战士发现逃脱无门的情况下拼了老命向姜望的位置靠拢。 姜望遇到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寻来。 这感觉就像他在溺水时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结果他妈的真的只是一根稻草!刚拽上还没使劲呢就已经断了! “我自愿来的。”姜望说。 “你犯了什么罪?你这种天才该是多么罪大恶极才会让朝廷也放弃你?” “我替朋友来的。”姜望的声音很平淡就像他施展平步青云仙术一样平平稳稳几乎没有出任何差错。每一步都在近乎最好的选择上。 在海族收拢的这张大网中尽量多挣扎一分空隙延缓几息生命。 褚密沉默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像终于只可认命。 过了好一阵他才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好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之前姜望直接捏碎命影之囊让他离开就已经让他感到惊讶。 但彼时他更多觉得这大约只是一个底气十足的天潢贵胄在那种时刻的骄傲而已。顺带也是对他这种小人物的不屑一顾。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家伙。年纪轻轻却已让他仰之弥高。 “之前那个动静吸引了不少海族。是你故意制造的吧?”褚密又问。 “嗯。浪费了一颗蜃王珠。”姜望随口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记得还我。” 褚密又闭上了嘴。 姜望感觉得到这人的心气仿佛完全垮了。就连“借坡下驴”的秘术也只是下意识在维持。 但姜望不打算提醒他或者要求他。 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如何面对死亡。挣扎未必就能痛快麻木未必就是不好。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在姜望再次转向之后。 “谢谢你啊。”褚密忽然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姜望没有听清。 “我说!”褚密大声道:“你这么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望道:“你应该庆幸现在我们的处境不然我肯定会教你怎么说话的。” “哈哈哈哈哈哈!”褚密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姜望感觉他已经疯了。 但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关头跟一个疯了的人聊天好像那种恐怖的压力也得到了一些舒缓莫名的轻松了一些。 “我笑我这几年在干什么?没有尊严、不要脸地活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活着。却还是他娘的活不下去!哈哈哈哈哈哈这难道不好笑吗?” “不怎么好笑。”姜望实话实说。 “你娘的!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褚密骂骂咧咧。 在姜望确实搬不来救兵之后他对姜望也失去了礼敬。 在死亡的结局一步步靠近之前他好像也在一点一点撕下面具。 那张厚颜无耻、坑蒙拐骗的面具之下是一个怎样的褚密呢? “人的脸面靠自己挣不靠别人给。”姜望道:“我瞧不瞧得起你重要吗?” “你以为就你是天才!老子在梁上楼这种破地方修到外楼境也很了不起好不好!”褚密咧着嘴竟有些得意:“别看你好像背景比我好。又好像很聪明不上我的当。你多嫩啊!老子在你身上做了记号你都不知道。若不是发生这种狗屁事情老子抽个空就把你宝贝偷走了你信吗?” “我信啊。”姜望随口道:“不过捕神哪天去抓你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抽个空跑掉。” 他堂堂四品青牌的宝物被偷在都城巡检府立个大案要案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的不好保证对付梁上楼修士那真是猫抓老鼠术业专攻。 褚密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你好像脑子不好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计较这些!你都快死了好不好老弟!” “那还真是挺巧的你好像也快死了。”姜望说。 一阵缄默。 褚密的癫态尽去了悲伤道:“我不想死。” 姜望终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渡桥 疾行之中褚密怅然道:“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可惜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姜望道:“我也有很多想完成的事情。不过其中一个正在实现。” “什么?”褚密问。 姜望解开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直接冲上前去干脆利落地几剑将迎面而来的海族杀死。 然后他说:“还差四十一个。” “洗罪的目标?”褚密重新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是。” “统帅级海族?”褚密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觉得实在有些严苛:“要杀多少个?” “一百。” 为什么我会觉得被罚成这样的人还有后台啊? 褚密在心里问自己。嘴上道:“你那位朋友得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才需要这么洗罪?” “有时候被罚不一定是因为犯了错。” 姜望说完回头看了看他感觉海族的这张网已经越来越紧几乎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了。 褚密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得对。” 他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应该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对吧?”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要听真……娘的!”褚密回过味来:“老子都不听了!跟你说话这么费劲!” “那你省着点力气等会可以死得体面点。” 褚密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道:“那我也谢谢你。”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这种人这个世界好像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在这种时候褚密的话真的特别多。但姜望没有再回话。因为他发现他最后的目标好像也已经没办法完成了。 那之前听过一次的尖啸声再次响起刺耳之极。鱼嗣庆已经追了上来! 这声音像是死亡最后的敲门。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褚密急促地说了一句又好像突然看开了:“不过不重要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罚这个罪也能罚别的。” 姜望很明显没有在听他说话自顾自道:“得想办法杀了他。” 褚密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有些呼吸艰难:“做得到吗?” 姜望显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他的眼神非常坚定:“不管做不做得到总要做点什么吧?” 褚密侧头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确在其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叫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并不是说他太锋利而是在他身上映照出的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自己的确叫人煎熬! 姜望没有想那么多。 近了。 他已经在褚密的配合下竭尽全力地奔逃。但那声音还是愈激烈那巨大的海主本相已经出现在肉眼能见的范围里。 而他握剑回身。 他在最后的腾挪中竭力往海族更少的范围里转移为自己最后的厮杀挣扎出空间。 那么就是此刻了。 便试一试这丁未区域最强高阶统帅级海族的实力。 与之决一死战! 就在姜望战意沸腾的时候。 有什么声音忽然响起。 细听起来又好像无声。 心中升起一种烦恶的感觉那种不适突如其来但又很快平复。 姜望意识到那感觉非起于自身也并不止于自身是整个环境发生了某种改变。 “你看!”褚密惊喜的声音。 在他们前方不到十里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涌动的五色光带那是破碎的时间与空间是崩坏的规则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界河! 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迷界恰好发生了位移! 颠倒混乱的迷界之中界河也是在不断变幻的。这种变幻几乎毫无规律今日在这里明日可能就在那里也有可能好几个月不变。 为什么人族海族没有哪一方在界河前永久修筑防御工事这就是原因。投入再多可能一夜过后就失去了意义。 在发现这条界河的同时姜望就猛地掉转方向。青云连踏疾奔而去。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临死之前他要让对手付出足够代价。 但还有机会逃生的情况下他当然要首要逃生! 又是一记八音焚海留在原地拦截来路姜望极速而行已临界河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座晶莹剔透的小桥直接“架”上界河。 迷晶所制渡桥! 但见这座小桥迎风便涨架于界河上桥下涌动的五色斑斓忽然静止那是破碎的规则在短时间内被镇压新的规则在此时生出短暂留存。 五色界河上那无色透明的晶莹之桥恰恰是正常规则的体现。 任人穿行! 在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下姜望与褚密同时飞近渡桥。 但在他们感受到迷界位移并且幸运地看到界河出现在附近时已经追近的鱼嗣庆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直接涌动黑潮撞进八音焚海的道术之中远远一爪撕落! 姜望警兆突生一个急停顿在半空。 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恐怖的爪风直接洞穿了空间。 若是方才未停他和褚密都已经被撕成两半。 鱼嗣庆这一爪根据他表现出来的速度预判了他的位置。 然而在已经了解鱼嗣庆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姜望反过来也预判了鱼嗣庆的进攻。 看起来是他胜了半手但就在他被一爪逼停的同时一个背生六翅、长有八十足的恐怖身影已经堵在了这条新生的界河前。 是水鹰嵘! 作为这支海族大军里速度仅次于鱼嗣庆的强者在鱼嗣庆找到目标后他第一时间追了上来。并以海主本相在此时拦路。 姜望很了解水鹰嵘的实力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瞬杀他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绝不能有一息停顿。 因为更恐怖的鱼嗣庆就在身后! 所以姜望一停之后直接前进面向对手散发出恐怖杀意。 第二内府中霜光闪烁。 歧途发动! 却说水鹰嵘极速赶来拦在新生的界河之前。 他当然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但看到那少年半点迟疑也无的杀来。他忽然又想起以九围一却被连杀六名同袍的那一幕。 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我会被瞬杀! 他不由自主地想:有鱼嗣庆在此人跑不掉的我血脉高贵何苦与他陪葬?不如先避锋芒。 于是在对杀的紧要关头他忽然一个振翅撤离了位置。也将身后的渡桥让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渡河而死 鱼嗣庆的怒吼在身后传来:“水鹰此姓荣誉皆丧于你!” 但姜望和褚密已经冲向渡桥。 刷! 鱼嗣庆不顾巨大消耗在极短时间内又挥出一爪! 姜望抬脚到一半面前那渡桥就已经崩碎脚前已是重新涌动的五色光流。 他抬着脚愣是无法落下! 褚密本来也已经调动道元发了狠要同姜望一起配合将那个拦路的海族斩杀当场为自己挣出活命的机会。 但没想到那个统帅级海族对姜望恐惧至此竟然在接战之前撤离——这当然更好。 他可不管什么战斗的意义能活着就有无限欢喜。 可一只突兀出现的巨爪再一次摧毁了他的希望。 他眼睁睁看着已经架在界河上的渡桥被直接抓碎崩解在界河流动的规则碎片中。 是多么努力多么辛苦才活到现在啊。 本以为必死却看到了希望。本以为希望来临却又立刻被打碎。 在绝境中幸运出现的希望之光就这样湮灭了。 “干你娘啊!”他从半透明的状态显化身形转身看向赶来的鱼嗣庆眼睛里都是怒火:“鱼嗣庆!你不得好死!” 可是怒火之下却是满满的绝望! 他比姜望更知道鱼嗣庆的恐怖久处迷界的他也更知道……再无它路。 破开火海的鱼嗣庆海主本相的右爪之上犹在滴落鲜血。刚才直接攻击渡桥虽已及时收手却也在界河的破碎之中留下了两截爪趾。 但他似是浑然不觉只是振翅前冲。 一旁的水鹰嵘此刻为了证明自己更是再次冲来。眼神坚定狠厉大概是无法再被歧途影响。 而在更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已经蜂拥而至 这新生界河的附近区域已经被海族战士铺满。姜望和褚密像是两豆燃烧在寒夜的烛火摇摇欲坠。 界河之前几成死地。 包括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一路奔逃他们不停地斗嘴很难说不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他们一次次地告诉自己结局将要如何。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还是不那么容易接受! 姜望一言不发握剑反冲。 而褚密却一个返身突兀地跃进了界河! 这个动作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遥远星穹三座星楼摇动。 星光沐体他已站在界河之中。 他的身体在不断消解。 而那涌动的斑斓色彩短暂停滞了。 自遥远星穹垂落的灿烂星光涌动成桥恰恰驾于界河上。那灿烂的光辉有如神迹。 “渡河!” 他大喊。 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时机稍纵即逝。 姜望踏碎青云冲杀的身形再次折回一脚踩在星桥之上! 天地移转人影已失。 鱼嗣庆就在下一刻扑来同样踏上星桥。 只剩半截身体的褚密没有说话在痛苦的消解中他也根本无法再说话了。但他的身体骤然崩散星桥也崩溃当场! 他加速自己的死亡不使鱼嗣庆踏他过河。 鱼嗣庆的身影已经消失去到另一个区域但整个左爪也在这猝不及防之下留在了界河中陪褚密一起消解。 人的修行很大一部分就是对规则的体悟。 为什么外楼修士能在迷界这种混乱颠倒的地方不迷失方向? 因为他们立起的圣楼本身已可看做星穹的一部分。即使是在这样颠倒的地方也能给修士以跨越迷界的定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人身即宇宙人身即规则的体现。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外楼修士舍得牺牲就可以用星楼之力在界河上短暂地构建规则。性质一如迷晶所制渡桥。 褚密早就在姜望身上做了标记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宰肥羊一刀盗窃宝物。但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投降没有想过故意暴露姜望的位置为自己争取机会。 只是在被追杀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找到姜望一起想靠着暗中保护姜望的强者逃生。 符彦青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他的确也没有让人失望。 但姜望根本没有想到褚密会牺牲自我搭建星桥让他渡河。 褚密明明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是会跪着求情只求一个活命机会的人。 是擅长坑蒙拐骗表现得极其自私的人。 可现在其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要求任何遗言只有一句——渡河! 渡河。 于是姜望渡河。 无论是决明岛还是钓海楼迄今为止任何一种在迷界反映位置的手段在迷界位移之后都需要时间来反馈重新构建舆图。而指舆更需要时间来接受讯息。 所以他也不知道界河对面是什么区域。但无论是什么地方总不至于比现在的情况还要坏。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知道褚密到底相不相信这句话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想了些什么。他的挣扎和犹豫仇恨和决绝都消解在五光十色的碎流中。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做出如此选择。 但姜望的确踏着袍泽的尸体渡过了界河。 心中百味杂陈不知如何说! …… …… 水鹰嵘顿步在界河前他险些就消解在界河里——若不是他慢了一步。 此刻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恼恨。 “晶桥在谁手上速速取来!”他大声下令。 晶桥即是海族的渡桥材质都是迷晶只是在搭建手法上略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海族内部亦有不同势力一般各自为战。很少会横跨区域贸然去到其他势力的地盘。跨区域战争也不会经常发生又因为迷晶的珍贵程度所以平时几乎不会有谁随身携带晶桥。 也就是这次海族大军出动才总有那么几分准备。 这东西作为随军物资很是紧要。 水鹰嵘嫌弃速度太慢甚至是亲自赶去携带晶桥的海族那里将晶桥带回来架上界河。 他亲自点了十个战斗小队吩咐道:“这十支队伍随我一起渡河。其他战士就守在这里等候下一步安排。迷界位移吾王定有命令下达。” 就像姜望不知道界河的那一边连接什么区域水鹰嵘亦是不知。 贸然带人去另一个区域无疑非常冒险万一进入人族占据绝对优势的区域他们这些战力就是去送死的份。 但他又不能不去。 鱼嗣庆当着他的面已经因为追击姜望失去了一条腿。到了另一处区域未必还能是姜望的对手。 他先前的紧张避让已经大大失分。 现在还不去支援鱼嗣庆回头一定逃不脱军法。 “速度过河支援鱼帅!” 他一步踏上晶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其奈公何!(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丁未浮岛。 整个迷界的突然位移自然是丁景山和白象王最先感知。 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看来天命在我人族。”丁景山咧嘴笑了:“来来来恰逢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为免意外请白象王上岛一叙!” 岛上的人族修士齐声大喝:“请白象王上岛!” 在之前的战斗中白象王亲为先锋带领海族大军三次冲上浮岛但三次都被丁景山带人赶了出来。 浮岛对海族的规则压制本身就是守岛的最大倚仗。 但随着海族的不断进攻浮岛本身也一直在被“改造”着。当它的独特规则消失之时就是整座浮岛沦陷的时候。 而此刻丁景山却底气横生再邀白象王来攻。 白象王杵在岛外看着大阵光幕早已经被攻破、此刻烽烟处处的丁未浮岛这座岛屿几乎已是嘴边肥肉。若再有半个时辰他一定能将其侵吞可是…… 最终只是阴沉地吐出两个字:“撤军!” 至于撤军的原因其实已经在丁景山的话里——“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 哪怕是白象王和丁景山此时也不能够知道这一次与丁未区域相连的有几个区域分别又是哪个。 攻入浮岛本身就是要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作战难以一蹴而就。而此时的五座海巢亦是兵力空虚。 若正好临近了哪个人族占优的区域被对方派出大军来个趁虚而入就完全是得不偿失了。甚至人族方面很有可能展开前后夹击将倾巢而出的白象王大军全歼于此。 白象王不可能冒那样的风险本身姜望逃离后攻下丁未浮岛的意义就不怎么大了因此果断下令退军完全不受情绪影响。 事实上迷界之中无论人族海族也一直都是默认在迷界位移的时候固守本部。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才有外拓探索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规矩是无数血泪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人族和海族都吃过这方面的大亏。 白象王固守浮岛之外来时他亲为先锋撤时他亲自断后。 抛开立场不论的确是一位合格的王爵。 望着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撤离饶是丁景山也不免心中松了一口气。 眼睛仍然盯着白象王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心中已暗暗决定此战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建立起第二座浮岛来。 而看着大军撤离后丁未浮岛上依然未有放松的人族修士白象王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进攻打算转身离去。 他独自断后未尝没有再次引蛇出洞的打算但弱势时候的丁景山实在也非常稳健。 当然他面上看不到半点遗憾。 “鱼嗣庆那边抓到人了吗?”他随口问道。 缓了一阵才得到回答——“鱼帅他……追着目标一起去了其它区域。” 白象王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什么。 以鱼嗣庆的身份、神通、实力实在不应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险去别的区域。但另一方面抓捕姜望又是他的命令鱼嗣庆也只是忠实执行命令而已。 …… …… 你还欠我一颗蜃王珠没还不是反过来让我欠你更多啊……还债不是这么还的。 心中怀着这样的怅惘姜望出现在一片“奇怪”的区域里。 之所以说它奇怪恰恰是因为这里太正常了! 上有天穹下有沃土。繁花开遍碧草如茵。 天穹遥见煦日远处可望林山。 那种时刻混乱颠倒的感受在这里完全消失。 这里简直就是现世! 而且一片祥和不见纷争。 恰恰是这种“正常”在迷界反而显得格外奇怪。 但姜望也来不及掂量太多因为就在他身后鱼嗣庆也已经现身。 此时的鱼嗣庆已经收了海主本相看起来十分凄惨。 右手断了两指左腿更是齐膝而断孤零零地出现在姜望身后仅看表象绝不像是一个强势的追杀者。 他与姜望前后脚降临此域落地的瞬间就脸色大变。 因为这处区域极近现世对姜望来说当然是正常可对他来说就是压制! 久在迷界的他哪里不知?他冒险追逐姜望而来赌一赌运气结果抽中了下下之签! 这里是整个迷界中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几个区域之一! 他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到底是哪一个区域姜望的剑已经迎面而来。 姜望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区域但对此方地域的感受却真实无虚。 在他看来这就是迷界里一座大型的浮岛而鱼嗣庆与他同落此地。他的战力不受影响对方作为海族却受规则压制。 他虽然连番战斗消耗不少对方也接连动用海主本相。再加上他肢体完整对方却在界河丢了两指一腿。 此前不是对手此时却正堪一战! “运气再好也改变不了你的孱弱!”鱼嗣庆反手一爪隔着空气将刺来的长剑禁锢于方寸之间。 姜望握剑一绞剑身周边剑气呈螺旋状炸开逼得鱼嗣庆不得不松手。 而后顺势剑锋斜切直斩对方仅剩的右腿。 这一剑却是有些险恶鱼嗣庆勃然大怒:“断了一条腿照样杀你!” 竟不躲闪而是直接分指如爪一爪前撕。 这一爪撕在空处但撤剑回避的姜望左臂之上又被撕出五道血口深可见骨。 鱼嗣庆的这门天赋神通实在恐怖且他今日连连发动竟似犹有余力。在神通的开发上也是胜过姜望的。 然而这一爪落下鱼嗣庆的面上没有喜色姜望的脸上没有惧色。 因为这一爪的收获远不及预期! 他本是要掏出姜望的心脏结果却只伤到左臂。 在这方区域的规则压制下他的实力至少也从统帅级高阶落到了中阶。如果说先前比姜望稳稳高出一个层次现在只能算持平。 而同等层次姜望惧过谁来? 鱼嗣庆的神通涉及空间规则本可无视距离防不胜防。 但是在刚才姜望却预判出了落点提前做出闪避。 他不能够躲避鱼嗣庆的神通但是可以判断鱼嗣庆攻击的落点。 刚才那一次交锋里虽未能完全避过但也大大降低了这门神通的威胁。而且随着他和鱼嗣庆交手愈久这种预判就会越精准。 “这一次可能要换成你逃了!” 姜望说着左手往前一按八音焚海再次咆哮而出。 自己则踏火而行握剑紧随。 鱼嗣庆牙关紧咬再次现出海主本相双翅摇动在八音焚海铺来之前已经远远避开。 他这一次不肯再为节约时间而硬抗。 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这里是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区域在界河前纠缠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可能被此地人族势力捕捉。 但刚才的交锋已经证明他不可能再迅速解决姜望了。 即使受此地规则压制在速度上他也远超姜望。可他又无法直接逃远!出于同样的理由越是远离界河越是危险。 同时他身上也没有晶桥无法回身渡河。 如果说先前一直是姜望在绝境中那么此时他其实也品尝到了一点姜望的感受! …… …… …… ps: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蔡邕《琴操·箜篌引》 后两句有很多版本如“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公堕河死当奈公何。” 这是由于古代保存手段贫瘠在誊抄之中难免出现谬误。盗版愈多愈杂可流传下来都是古本最后倒不知哪个为真了。有时候丢失原意实在令人遗憾。 由此可见正版的重要性。 在此呼吁大家来起点中文网阅读《赤心巡天》的正版。 让《琴操》缺字漏字乃至失传的遗憾不再有! (现在正版真的很好哪怕是没钱看书的学生党点点广告就能免费阅读的。还可以在本章说跟大家互动讨论剧情。) 不亦乐乎?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言胜负 鱼嗣庆非常清楚虽然之前在追与逃的对垒中他胜了姜望一筹一度将其逼入死地。 但也并不是说他就在谋局上比姜望强出多少。而是在丁未区域这种海族全面占优的大势之下姜望的腾挪空间太小选择余地不多倚仗更是远远不及。他在大势在握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多花巧只要占据一个“稳”字就足以一步步逼死对手。 事实上在大军搜杀的情况下此人能以神通内府的修为挣扎那么久已经足够令他重视。 这人的天赋可能比不上骄命但也同样能算得天骄。水鹰嵘畏他如虎白象王大张旗鼓现在看来并非无的放矢。 唯独在实力上他有绝对压对方一头的信心。但随着此地规则压制自己的裂空神通又被明显防备胜负其实已经在两可之间。 现实的状况是一旦被此域的人族修士发现他就是个死。无论是他离开界河被人族修士发现还是姜望离开后搬来救兵结果都不会有变化。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必须留在界河前也必须把姜望留在界河前。 此外他逃生的可能就是后续大军搭建晶桥赶来支援接他回去——他最开始毫不犹豫跟上姜望的脚步就是因为身后有着大军随时可以来支援。想着哪怕是在人族强势的区域也可以凭借实力和速度尽快斩杀姜望而后从容折返。只没有想到运气这般之差竟踏进了人族完全占据的区域。 战斗是一定的具体在战斗的方式中有两个选择。 一是奋起全力拼死把姜望搏杀当场而后等待晶桥接他回返。二是凭借速度优势把姜望留在这里等待后续支援跟上再一起将其搏杀。 鱼嗣庆选择后者。 这毫无疑问也是此等情况下的最好选择。 但鱼嗣庆很快发现姜望好像根本没有离开界河去搬救兵的想法。 其人手持长剑脚踏青云步步攻杀好像非常坚决的要于此时将他斩于此地!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轻视和侮辱。 他压制住了愤怒。 侮辱也好轻视也罢只有生死才是最后的结果。既然姜望愿意在此纠缠他也乐意奉陪。 然而随着缠斗的继续鱼嗣庆很快又发现自己仍漏算了一件事—— 他的速度超过姜望一筹现出海主本相后更是如此。本应进退自如杀伐由心。但姜望竟能始终紧追着他用极其激烈的压制逼他立分生死不给半分喘息余地! 他虽是更快可对方那显示青云印记的遁术也不是可以轻松摆脱的。须得奋力方能始终保持距离。 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其人区区一个神通内府修士道元竟然雄浑如此吗?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再次拦下姜望一剑之后鱼嗣庆不得不退出了海主本相以节省巨大的消耗。战斗的节奏仿佛开始往不可掌控的方向倾斜。 对于姜望来说他如何不知鱼嗣庆跟上来了界河那一边的海族援军也很快就会跟上?他之所以不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先行离开界河去寻找此域人族修士帮手。就是怕海族的援军过来让鱼嗣庆得以回返丁未区域。 当他发现能够一战的时候他的目标就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的目标不是逃命而是杀死鱼嗣庆! 褚密被逼得以死架桥死前除了“渡河”之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咒骂鱼嗣庆要他不得好死。 他因褚密而活那么就应该完成褚密的遗愿真的让鱼嗣庆……不得好死! 所以他步步紧逼步步攻杀。 他当然知道鱼嗣庆的速度比他快应付他的纠缠游刃有余。但他也有一个鱼嗣庆无法比拟的优势。 就是他的速度基于仙术平步青云。而平步青云的消耗主要在于术介善福青云。这玩意云顶仙宫里多得是! 鱼嗣庆的海主本相又能保持多久?他的极限速度又能持续多久? 所以姜望拼命进逼就是要加剧鱼嗣庆的消耗以青云亭源源不断制造的善福青云对耗鱼嗣庆的体力。从而让自己取得更多战力方面的优势。 可以说双方各有算计都不能算下了错手。 不过现在鱼嗣庆的确已经在事实上骑虎难下。 他没有在一开始选择亡命搏杀而是选择了消耗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消耗愈发加剧搏杀成功的几率反倒不如最开始。因而更只能咬着牙继续纠缠消耗。 可他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来。 在痛苦的等待中他甚至开始怀疑援军会不会来! 水鹰嵘那家伙有没有可能挟私报复故意拖延?甚或以保全大军实力为由在探明勾连区域底细之前绝不进军? 令他恐惧的是这些事情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鱼嗣庆不知道的是同样骑虎难下的其实也是姜望。 相较于鱼嗣庆姜望更不知道海族的援军什么时候会来他拼尽全力逼战鱼嗣庆想要在海族援军到来之前将其扑杀。 但鱼嗣庆是一个太难缠的对手虽然受到压制、断了一条腿、又消耗巨大但仍死死把住防线没有给姜望扑杀的机会。 而一旦援军提前赶到那么他留在界河前鏖战无疑就成了愚蠢的选择。可此刻他也不能放手了! 他在用极限速度逼战鱼嗣庆鱼嗣庆也在剧烈的消耗中逃避如他一旦抽身立马就会迎来鱼嗣庆最疯狂的反扑。速度本就不如对手的他立时就会跌落下风。 所以他也只能继续! 此时此刻交战的双方其实都在咬牙硬撑可彼此都手下极狠、面上不见分毫。 这是一场关乎实力、关乎战斗智慧也关乎运气更关乎毅力的战斗。 在真正分出生死之前没人能断言胜负。 但见青云印记不断现而又散鱼嗣庆的身影更是重重叠叠。 在这五色斑斓的界河前黑潮、焰浪、爪风、剑气……纵横交错。 厮杀仿佛永无止境。 “你当死在今日!” 姜望终于找到机会单手自虚空召出两条囚身锁链堵住鱼嗣庆身后一脚踏碎青云正面一剑年少轻狂封住他闪避左右的可能同时一张嘴三昧真火喷吐而出! 此时的确是鱼嗣庆非常虚弱的时候在极限速度的消耗下他终究是不比消耗术介的姜望更能坚持。 一口气没接上来就直接陷入杀境。 但他反而露出胜利的笑容:“是吗?” 往后一倒竟任由囚身锁链将其捆住在姜望所有的攻击之中选择了最不具备杀力的一种。 而在同一时间那五色斑斓的界河上一座晶桥横跨。 援兵已至!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得好死 水鹰嵘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两条漆黑锁链捆住的鱼嗣庆。 而姜望正踏云追至挥剑欲杀。 与此同时身上骤然感受的压制令他暗暗心惊。但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直接显化海主本相一个振翅便拦在了姜望身前。 狭路相逢立身为勇。 他是救鱼嗣庆更是彰显勇气寻回尊严。 刷! 一剑横过寒光掠空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头颅上圆睁的双目满是惊诧、恐惧、不可置信! 本就不是对手又受此方地域压制这会仓促上前相拦竟不是一合之敌! 水鹰嵘低估了此方地域的压制也没想到姜望鏖战许久还有如此杀力! 他完全知道自己不是姜望的对手只是想着拦一下而已。只要拦一下帮鱼嗣庆解开捆缚当能一笑泯恩仇化解先前在丁未区域界河前避让的责任。 但没成想一下都没拦住。 他死得算是憋屈不过有这一阻紧随他之后的十队海族已经鱼贯而出。 整整百名海族瞬间将界河前的位置铺满。 水鹰嵘亲自点的这十队海族都是军中精锐初阶统帅级海族超过四十名其余也全是战将级海族。 得益于此方地域的压制所有海族的实力都被压制至少一阶。 而统帅级以下的海族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几乎可以砍菜切瓜! 他一剑斩杀水鹰嵘便遇到蜂拥而出的海族战士。 这些海族战士悍勇无比直面水鹰嵘之死也无半分畏缩。反而喊杀震天拼命冲来。 姜望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踏碎青云提剑杀入其中。 撞进海族队伍之中直接按出八音焚海。于火海中踏焰浪而行人道剑式纵横交错斩落头颅滚滚! 他倚仗平步青云仙术不断地变幻方位并不求一次击杀多少而是精准点杀不同海族队伍中试图组织攻势的海族。 擒贼先擒王杀人先杀胆。 再怎么砍菜切瓜一旦让对方结成战阵反击也难免冒上几分风险。 打乱对方的战阵让对方数量再多也只能各自为战这才是以寡敌众的精髓所在。 但见青云印记不停现而又散倚仗绝快的速度、绝强的杀力姜望在海族之间来去自如长相思啸鸣不断。 杀得极凶、极狠、极畅快! 一队海族拼死拦在鱼嗣庆身前两名海族把被捆得严实的鱼嗣庆拉开迅速帮他解去囚身锁链的捆缚。 而骤得自由的鱼嗣庆二话不说急步赶往晶桥。 他已经认出了这方地域是哪里并且也认为在这个环境里消耗过剧的自己很难再杀姜望。而赶来的这些援军被这个地方压制得孱弱不堪统帅几如战将战将沦为战卒实在没有办法帮到更多。 无望杀敌转而求生! 反正白象王也说了此人是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实在没能杀死也不算丢脸。 鱼嗣庆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已经因为逃避在附和水鹰嵘早先的理由。或者他也意识到了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有意忽略。 因为厮杀的缘故此刻在事实的距离上姜望离晶桥更近。他在打乱海族阵型的同时也多次尝试击杀鱼嗣庆。但每一次都被悍勇的海族战士挡下。 那些海族战士为了救鱼嗣庆几乎是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姜望剑下。 勇悍如此! 但这也并不能阻拦姜望的杀心。 此刻鱼嗣庆一动姜望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选择二话不说返身先一步冲到界河前一掌拍出三昧真火轰落直接将那晶桥灼碎! 他不知道晶桥的防御索性直接动用神通以防没能打破给了鱼嗣庆机会。 几乎是场景重演。 鱼嗣庆尚在半途。那座晶莹剔透的晶桥就已化为流光碎在五色斑斓的界河里。 想来褚密当时绝望的心情他亦能品尝一二。 “你!”鱼嗣庆非常果断根本不去跟姜望纠缠而是直接一把抓住旁边的一个统帅级海族急声命令:“为我架海桥保你一家荣华来日替你报此仇!” 说罢不等其回应便将他一把扔向界河。 这名海族正是先前将他拖离危险的两个海族之一端的是忠心耿耿被这样甩去赴死竟然真的爆发全力!遥远下方涌动海影暗色波涛如潮卷动当即在界河上架起一座海桥来。 重现褚密旧事。 鱼嗣庆急步追上。 但此时身后骤起一声暴喝:“死!” 这声音如此之近几乎已经贴身。 此时鱼嗣庆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拼着承受一击的危险强行踏上海桥。二是抓住这个近乎贴身的机会回身反杀。 包括水鹰嵘在内几个海族为他而死的画面忽然涌现心中血勇生出。 在歧途的作用下。 他选择了后者! 一个反身神情狰狞一对锋芒毕露的利爪一爪当胸扑出一爪动用裂空神通只往左手边虚虚一划。 完美命中目标! 啪! 临近他身前的那个人族年轻修士碎了。 碎在十道深深的爪痕中。 红妆镜之幻身!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动用红妆镜的幻身又以歧途左右了鱼嗣庆的选择把握了战局优势。 脚下青云印记几乎与红妆镜的幻身同时碎灭真身骤然出现在鱼嗣庆身前直接一脚将他踹飞! 鱼嗣庆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只是一脚没有刺来那柄锋利至极的剑。第二个念头是这一脚为何如此之轻?几乎不构成多大杀伤是不是这个人类修士也终于疲乏了?第三个念头…… 没有第三个了。 因为他被姜望一脚踹离海桥踹进了界河。猝不及防之下身上涌动的黑潮只在瞬息就瓦解。 堂堂高阶统帅级海族丁未区域统领一座海巢的强者整个丁未区域所有高阶统帅级海族中最强的几位之一就这么崩碎在五光十色的界河中成为破碎规则里的一部分。 无声无息。 姜望的确有些疲乏了平步青云再怎么主耗术介应有的道元也是必不可少。而且他的八音焚海本身极耗道元。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则更不必说都极耗精力每天能够动用的次数非常有限。 但他一脚将鱼嗣庆踹入界河后丝毫没有就此罢手的想法而是一个转身再次纵剑回杀。 被满区域搜杀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时刻刻紧绷着心弦死亡的恐惧从未稍离褚密舍身为桥将心中愤怒堆到最高。此刻的姜望需要宣泄! 界河边剩下的海族还有六十余但自过河以来他们连一个完整的战阵都未摆出来过只是不停地冲锋不停地死去。现在连鱼嗣庆都战死崩碎在界河中。 这些事实令他们无比笃信水鹰嵘早先的说法此人真有骄命之姿! 然而主帅已死晶桥已碎身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区域哪里有路可逃? 几乎所有残留的海族战士都以决死的勇气向姜望冲锋。 而姜望直面他们反冲! 如饿虎扑入羊群。 他不愿、不想、也不会留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浮图净土 丁未浮岛外海族大军退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作为绝对的优势方海族大军撤退时候仔细打扫了战场留给丁未浮岛的只有一些无用的废渣。 丁景山不发一言径自飞回岛中央的山巅。 他什么也不需要再做坐在那里便是军心所系。 护岛大阵自然有人组织修补那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 受伤的修士被医治不幸战死的修士被埋葬……这些事情都有其他人在安排。作为丁未浮岛的领袖在惨烈的大战之后他反倒无所事事了起来。 丁景山独坐山巅想了想又拉开了海疆榜。 不管有多么不情愿、多么于心不忍身为镇守一方的领袖他必须对这场战争造成的损失有清晰认知。 视线在一个个灰暗下来的名字上转过蓦地停住了。 他看到了姜望的名字。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这个名字后面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 几乎是在疯狂地跳动。 玖拾玖、壹佰…… 最终定格在壹佰零肆! 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成功逃到了另一个区域并且已经完成了洗罪犹有超出! 丁景山那张并不好看而且因为战争损失显得更不好看的脸忍不住扯起嘴角扯出了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岛主。”来交接善后工作的符彦青有些疑惑地从影子中钻出:“有什么好消息吗?”丁景山看了他一眼:“本将军放贷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回头你去收一下款连本带利赚他一大笔!” 符彦青这下明白了。在满目疮痍之中这也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是他亲手把姜望送出去的。哪怕战争已经结束此时突围成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在海族大军围岛之下人族战士的突围本身就已经是意义所在。 “您的眼光自然不会看错。” 想了想他忍不住扭头在海疆榜上看了一阵。 然后回过来说道:“褚密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缓不见什么波动。 海疆榜上褚密的名字已经永远地灰了下去。 “很多人都死了这就是战争。”丁景山说。 对于褚密的死亡他们都有遗憾但这种遗憾跟面对岛上任何一个战死的修士一样。只有遗憾没有歉疚。 因为褚密临阵脱逃是事实。为了丁未浮岛他们反而是给了褚密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的这就是迷界。”符彦青说。 …… …… 好一场杀戮。 直杀得头颅滚滚血飞四野。 实力的巨大差距并非勇气能够跨越。 杀至后来已经不断有海族选择逃离。宁可死在别的地方也不愿再面对姜望的剑。 但能够逃走的也不多。 姜望完全杀起了性子长相思锋锐无双鸣啸不断几乎是追上了所有能追上的海族将他们一一杀死。 要快要更快。要狠要更狠。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饶恕。 杀!杀!杀! 所有的道术、所有的剑式都只遵从于杀戮的目标都只以击杀对手为要务。 一步一杀一剑一命。 在这种极端专注的杀戮之中有一点隐隐的灵光在孕育仿佛将要触摸到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海族?而且……” “小心一点!” 迅速靠近的说话声让姜望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来。 此刻他执剑在手才恍然发觉已是一地尸体! 整整十个海族小队百名海族战士最终逃离界河的不足五名。 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地域逃离界河等待他们的绝不是什么好的命运但他们实在没有再与姜望交战的勇气。 说话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且都披着甲衣。 从甲胄样式来看应是旸谷的修士。 他们这会也看见了姜望其中稍高的那个直接问道:“你是何人?地上这些海族……都是你杀的?” “齐国姜望。都是我杀的。”姜望言简意赅地回道。 收剑入鞘一边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势一边询问:“这里是哪个区域?” 在这场从丁未区域就开始的追杀中他早已浑身挂彩伤痕累累只是此刻才来得及处理。 但他的治疗道术实难入眼那个稍矮一些的修士看不下去径直飞过来道:“我来吧。” 熟练掐动印决碧色元气像一阵风从姜望那些伤口拂过。霎时间连疼痛也仿佛消解了。 稍高的修士手里提着一只重锏看向姜望的眼神明显有些敬意:“这里是浮图净土看样子你是刚从别的区域过来的?” 浮图净土? 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但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是啊刚从丁未区域过来的。”姜望立即道:“我代表丁未区域过来求援白象王统领大军正兵围浮岛。此地是谁做主?还请这位兄弟速速禀告!” “兄台不必着急。”丁景山正是旸谷的宣威校尉但提着重锏的修士好像并不怎么着急大概是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迷界位移发生的时候正在进行的战争一般都会中止。如若丁未浮岛之前未被攻破现在就不会有事。如果之前已经被攻破了现在着急也是无用……” “咳!”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太吉利转道:“忘了介绍在下陈艮这是我的兄弟……” “阎伽。”稍矮的那个一边给姜望治疗一边笑道:“兄弟也是军伍中的?这伤势有几分咱们旸谷的风采!” “我非是军伍出身。”姜望摇摇头仍然无法放心:“如果没有中止呢?我过来前丁未浮岛之危已迫在眉睫还请尽快去汇报一声吧。” “是这样。”陈艮说道:“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在探知领近区域的底细前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我们如此海族亦是如此。所以那什么白象王肯定会退兵。而在探知领近区域后知道丁未区域这次靠近了我们浮图净土那个白象王唯一应该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海巢当不能顾得其它。” 言语之中非常自信。 他们本身是旸谷修士当不至于不在乎自家浮岛。而作为常年征战于迷界的修士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姜望更了解判断也更准确。 姜望被说服了直到松了一口气的此刻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他对浮图净土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重玄胜的父亲重玄明图后来不是就自名为重玄浮图吗? 因为重玄胜很少提及他的父亲所以他也对这个名字没有那么敏感反应慢了一些。 重玄胜说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力竭而死但没有说死在哪处…… 会不会就是在迷界里? 难道说这个地方与重玄胜的父亲有关? 但如果此地与重玄浮图有关盘踞在这里的势力又为何是旸谷呢? “两位兄台。”姜望禁不住问道:“这浮图净土是旸谷的地界吗?” 阎伽张开五指把缠绕于手的碧色元气散去结束了这次治疗。 神色轻松道:“当然不是!此地是一代名将重玄浮图所遗净土乃人族共有之地。不仅我们旸谷钓海楼乃至你们决明岛也都在这里有据点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世不独 浮图净土这地方竟果真与重玄浮图有关!而且明确是重玄浮图所遗。 如此看来重玄浮图在迷界的声名难以想象。 无怪乎在天涯台上就连危寻看到重玄胜也不免问一句——“你就是浮图之子?” 只是为何在齐国却少有听闻呢? 姜望起了好奇追问起来。 在陈艮和阎伽的讲述中他才了解了这段迷界里其实流传很广的故事。 原来当年重玄浮图赴海只身进入迷界在此域大战海族连斩两名真王自身也力竭垂死。临死前崩解道身放弃轮回放弃转修神道的可能。用自己一生的道途全部的命与力重新构筑此地规则形成人族新域。 在他临死之前发下宏愿:“浮图之死非为重玄一姓非为大齐一国是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有。永世不独。” 人们尊重一位血战至死的强者之遗愿此域永远不为某一家势力所独有而公平给予所有来到此地的人族以安身之地 故而此域名为“浮图净土”。 所以不仅决明岛、钓海楼、旸谷都在这里有据点一些其它的小宗门也在此设置了栖息地。 重玄明图本是齐人是顶级名门重玄氏出身的强者他留下的净土却不予齐国。虽有人族大义但也不免叫人怀疑他在临死之前仍然对齐国心怀怨怼。甚至苛刻一点来说这几乎是齐国的一个污点。 所以反倒是齐国方面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决明岛的指舆上对此的标注也很含糊。 重玄家自己更不愿提及以免失去齐君好不容易重新累积的信任。 但在近海群岛凡是到过浮图净土的没人会不敬重重玄浮图。 然而姜望还记得重玄胜第一次跟他提及自己的父亲时说的是……莫逞男儿之勇! 此时再看看这天地分明、山水如常的一域不免心中感触。 这份寻常的景色在迷界有多么难得大约只有真正在迷界征战过的人才能够了解。 因为浮图净土完全是人族所有此地规则也完全是现世规则。所以浮图净土其实本身可以视为一座大型浮岛在这里的人族修士若要参与迷界征战往往都要跨越区域才行。 每一次迷界位移浮图净土上的人族势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界河了解新临区域而后选择征伐目标。 也未必一定发动战争大多数时候只是派修士去相邻区域的野地历练。 陈艮和阎伽就是负责寻找其中几个方向之界河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折磨巧合在大战方歇的时候遇到姜望。 “还请两位兄台指一下路。”姜望拱了拱手:“决明岛的据点在哪里?” 浮图净土既然有决明岛势力他作为齐国四品青牌肯定是优先靠拢决明岛。 “往东便是。”阎伽笑了笑:“兄台不必担心我方才已经传讯回去。迷界跨区域传讯非常不容易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丁未区域的情况但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丁校尉如果出事旸谷必有反应。等我们探明了周边区域都有哪些之后就会挨个地收拾他们。” 姜望此刻对丁未浮岛的上心加之斩杀这么多海族的战绩显然让他们很有好感。 “行。”姜望想了想又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位兄台能否帮忙收拾一下这些海族尸体?” 名为请他们帮忙实际就是用这些海族身上可能有的战利品感谢阎伽刚才的治疗了。 阎伽的治疗道术玄妙非常短暂治疗后姜望身上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些相对严重的伤势还需要时间调养。但至少已经不影响战斗。 陈艮和阎伽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陈艮说道:“不用了姜兄弟。你自己制造的血腥场面自己清扫。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别过!” 阎伽眨了眨眼睛:“收拾之后记得丢进界河。简单方便!” 说罢这两人真也就疾飞而去。丝毫不贪图姜望的战利品。 不得不说从丁景山到陈艮、阎伽旸谷修士的行事作风让姜望非常有好感。 他倒也不耽误时间熟练地一个弯腰勤勤恳恳收拾起来。 这两人能单独出来寻找界河探索周边区域必然实力不俗在旸谷的地位也不会差。他们都说丁未浮岛没有大问题自然就是没什么事情了。 而他已经完成洗罪马上可以通过决明岛的据点离开近海。不过与此相对的是一身沉重的债务却也迫在眉睫…… 晏抚的一匣百张符篆用的是一干二净。李凤尧的冰沉戒指倒是没坏可以原样奉还。李龙川的蜃王珠不知所踪重玄胜的……重玄胜就算了。 还有丁景山那边要还十两迷晶…… 姜望越算账腰弯得越低。 少年本来骄傲债务使人谦卑。 …… …… 近海与沧海之间有迷界相隔。 而从近海到迷界其实也需经过一段风狂浪疾的海域。海民通常所说的死亡海域其实就是指这里。近海三大势力都有自己进入迷界的军船。 此刻在一道高高冲向天空、如冰雕矗立的海浪之上站着一个气质宁静的男人。他的眼睛如大海般平静他脚下明明应该汹涌的海浪也显得很平静。 他就是钓海楼之主新晋的镇海盟盟主已经真正意义上掌控了近海群岛的男人——危寻。 他看着迷界的方向眼神悠远。 “你看到了什么?”一滴水珠飞溅溅开的时候从中炸出声音来。 “还没有。”危寻说。 一道卷过的狂风中恰有一缕飘至带来了声音:“还没上钩?” 危寻笑了:“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啊。” “他们也不都是傻子。”一个声音滚滚如天雷凭空炸响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可不能白等这么久。” “当然。”危寻轻声道:“如果鱼不上钩诸位的一应损失钓海楼承担。” “咳。”一个略显惫赖却又强硬得如拳头交击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声一声地撞出:“诸位大人物说话我王骜本不该插嘴。不过我忙着带徒弟历练事情还是尽快解决吧。” 危寻轻笑:“我想办法。”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舟可渡 海族普遍穷酸一圈清扫下来还是水鹰嵘身上的东西价值最高。 那是一根尖锐的黑色羽毛其上隐有流影瞧着来历不凡。 说起来这群海族里价值最高的东西应该在鱼嗣庆身上可惜姜望一脚把他踹进界河什么也捞不着了。 除此之外那座晶桥也是价值不菲可惜也同样毁得干净。 姜望把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不管品质怎么样至少把那个用完所有符篆的储物匣装得七七八八怎么着也能弥补一下债务了。 把那些海族的尸体一个一个丢进界河。望着那根本没有被改变丝毫的五彩斑斓姜望忽然想起他刚入迷界不久想到的那个问题——此界尸体的最终归处在哪里。 想来……就是界河了。 纯以本质来看人族独据现世的同时也可以看作现世规则的一部分海族则属于沧海规则的一部分其中修行有成者对规则的掌控也相对深入从而更能体现“规则”无论是现世还是沧海。而这些规则的具象最后都破碎在界河中成为无序的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族海族在向迷界索取空间、索取迷晶之类的资源界河亦在向人族海族索要“养分”。 人族与海族在迷界每时每刻发生的厮杀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有序”驱逐对方的“有序”替代迷界的“无序”。厮杀之后的尸体都在界河中破碎混于无序中。这是一种奇妙的循环。 大概也只有在迷界这种规则破碎的地方有些规律才会表现在明面上体现得如此清晰。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正是修行正途。 吸收前人的观察总结自己的观察。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多一点认知修行之路就能走得更远。 离开界河姜望踏空而行。 一场突围反倒让洗罪任务提前完成这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不过在洗罪完成、丁未浮岛的求援消息也已经传给旸谷之后他在迷界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赶赴决明岛据点借由棘舟回到近海去接竹碧琼。 他已经想好了接回竹碧琼之后可以把她安顿在青羊镇与独孤小作伴。她之前也在青羊镇待过一阵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以后虽然不能修行了但至少在青羊镇能够安稳生活、衣食无忧。 在完全为人族所占据的区域行进时自然不需要有太多顾忌。姜望速度很快没用多少世界就找到了决明岛的据点。凭借他现在的身份也理所当然得到了尊重。 不过事情并没有设想的那么顺利。 “抱歉姜大人。” 棘舟往来近海与迷界之间自有专人负责调派。 在浮图净土负责此事的是一名长得很有亲和力的微胖修士 他很诚恳地跟姜望说道:“由于迷界位移刚刚发生周边区域的情况尚未探查清楚之前派出去的棘舟也无法原路返回……暂时没有可以调配的棘舟。” 姜望当然不会跟他为难只能问道:“旸谷势力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 既然决明岛的棘舟暂时不能蹭到说不定可以借旸谷的灼日飞舟离开。至于钓海楼那边因为这段时间的遭遇姜望还是下意识的敬而远之。 “他们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本身浮图净土就不怎么需要增兵我们分配到的棘舟很少他们留存的灼日飞舟也不可能多。”这名微胖修士倒是知无不言:“钓海楼同理。” 没想到还有这种麻烦姜望有些头疼。迷界的规则如此混乱他怎么也不可能像崇光真人一样肉身飞渡只好转问道:“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迷界回到近海该怎么做?” “两个办法。”这修士回答道:“一是等我们的棘舟返回二是在探查清楚新邻区域后去其它区域的人族浮岛乘舟离去。” 这两个方法听起来都没有多快姜望问道:“分别需要多久?” “棘舟返回的时间难以测度因为现在位移的情况还不明朗不知道要绕行多远。探查清楚周边区域的情况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大概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咱们的山河图就能完成信息收集。” 他所说的“山河图”就是决明岛专门针对迷界所创造的舆图法器。 指舆上记录的信息其实就是自山河图而来。 “要那么久?”一天的时间实在有些长姜望问道:“不是在此之前你们已经派人去探查界河了吗?” “三家势力都有派人去调查之后互通有无这是浮图净土的常例。不过这些调查者通常只确认界河所在地同时做一些必要的警戒。具体过河事宜我们都是等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之后再开展。毕竟迷界战争不是儿戏在不知道界河对面信息的情况下贸然过河很容易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在浮图净土白等一天是姜望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丁未浮岛的情况我很清楚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能不能帮忙架桥过河?” 他不愿就在这里苦等消息毕竟他可以等天涯台上的竹碧琼未必能等。 那么去其它区域乘舟离开就是更好的选择。 之前那两个旸谷修士也说过丁景山并未出事。那么跟其它的未知区域比起来反倒是回丁未浮岛更合适。 毕竟那个区域现在也算是知根知底。而且想来靠近浮图净土这件事会让丁未区域的海族势力收敛很多。现在的丁未区域大概率会比之前安全许多。 “是否进军丁未区域要看上头的命令我哪里能做主?再说渡桥也很珍贵不可能轻易取用……”这修士很是为难但措辞尽量委婉毕竟现在的姜望已是一个有资格让人端正态度的存在。 “我明白了。”姜望没有多做纠缠直接转身离开。 如果是姜无忧或者重玄胜在此借用一座渡桥绝非问题。甚至对姜无忧而言都用不到“借”这个字可以直接取用。哪怕他们并无什么任务在身只是单纯要去另一个区域看看。 但姜望则不行。 说来说去他虽然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在齐国的分量却是比不上那些名门之子的。 这处决明岛驻点也未必就是一艘棘舟都没有了但那些压在库底的棘舟一般是最后的保障。这里的修士一定会尊重姜望但肯定不会轻易为姜望掏空家底。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怨不得任何人。 姜望决定转道旸谷据点不管怎么说其它势力或许要有更多的观望和判断旸谷方面肯定是要增援丁未区域的。 虽然丁景山并未出事但一场大战下来丁未浮岛不可能毫发无损。增援绝不可少只看浮图净土的旸谷势力有多大的决心。 以他这几天的奔波经历跟着蹭上渡桥应该不会太让人为难。 姜望走后。 一个修士从里间走出来问先前那人:“咱们之前不是有一艘棘舟正要出发吗?你怎么跟他说没有?” 那人苦笑道:“你现在去看看还有没有?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散架了。我不说这事就是怕他误会到时候逼着我去修……这东西不送回决明岛谁修得好?” “这倒是奇怪。这等重器怎会无故散架?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故意作为报废处理……” “想死啊你!这种话也敢乱讲!” “呃你就当没听到。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 …… 旸谷在浮图净土的驻地完全是一座军营。 营帐绵延威严肃杀。 演武场上都是挥汗如雨的人。虽然独自立宗已经这么多年当年那支军队的风格气质却还是延续了下来。 或许他们从未遗忘旸国。 那个光芒万丈如旭日横空的强大帝国从未在辉煌的历史中逝去。永远有人记得永远有人怀念。 姜望通报姓名很快就见到了陈艮。 不巧的是旸谷势力将要出发回近海的几艘灼日飞舟都出了问题。 巧合的是旸谷即将去支援丁未浮岛的力量就是由阎伽带队。他再晚来一步恐怕阎伽就已经过河了。 能够先前代表旸谷探索界河又在现在领军跨河姜望在界河边遇到的这两个修士显然在旸谷内部都有着不轻的分量。不止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探子”那么简单。 陈艮知晓来意后直接把姜望带到了行军的阎伽面前。 整个过程十分轻松陈艮和阎伽都很爽利。 他没费什么口舌很简单的就蹭上了旸谷的渡桥。 在踏上渡桥的时候姜望有一种荒唐感——要早知绕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要跨回这条界河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等在这里不动。 这种苦做无用工夫的荒唐感让姜望甚至觉得他像是一个被困在狭窄通道里的老鼠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走。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 第一百九十章 他没有丢脸 阎伽亲为先锋姜望为了表达感谢紧随其后。 以示共担风险绝不白蹭渡桥。 两人非常警惕地行在前列一前一后率先通过渡桥。但在界河对面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而只是一望无际的空荡。 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 “在净土待久了有时候会忘记迷界是个什么地方。”阎伽左右看了看笑道。 他的头发极短但并不是光头而是留了一层发茬眉峰陡峭眼眶略深整个人的气质其实是较为冷硬的。不过待人处事又偏于温和。 此人有一手极其高明的治疗道术医修通常来说在纯粹的战斗上不是很让人信服。但从他能够负责带队支援来看这家伙的杀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总之这是一个气质很矛盾的人也因为这种矛盾构成了其人独有的魅力。 姜望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有海族大军蹲守在界河前说明的确如陈艮、阎伽之前所推测的那样白象王此时已经龟缩在海巢了。 丁未浮岛能够存活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 阎伽嘴里说着温吞的话好像在说自己被浮图净土的和平懈怠了意志但姜望丝毫不怀疑一旦面对海族他会爆发出怎样的杀伤。 故而只是道:“这也可以看作另一种风景。” “风景?”阎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这一次带了两百多名修士个个披甲气质悍勇一看就是旸谷精锐。 虽是精锐这点兵力也没有全占丁未区域的可能。应该说旸谷方面的目标可能暂时还是以巩固既有浮岛的防御为主。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相邻区域的情况下直接倾巢而出也的确不现实。 毕竟相对于丁未浮岛浮图净土才是更具战略意义的地盘。 姜望同时注意到阎伽他们举的是耀武旗与悬挂于丁未浮岛的宣威旗并不一致、 待手下全部过河完成结阵阎伽才把渡桥收起。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渡桥就只剩半截了。可见界河的消耗有多可怕。 姜望在前面带路一行直往丁未浮岛而去。 他离开丁未浮岛的时候是被海族上天入地的追杀回来丁未浮岛却带上了一队勇悍精锐。 颇有今非昔比的感受。 去时不可谓不狼狈来时不可谓不威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内府中那神通种子落下的泠泠霜光有一种隐隐的压抑感。 姜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出了不能说“错误”但不很“协调”的选择。 但深究其间又一无所获。 只能归结于久战之后的疲惫让他甚至有些难以掌控自己的神通了。 回去之后要找个地方好好调养一阵。姜望心中想道。 还远未靠近丁未浮岛的时候符彦青就从影子中钻了出来。 阎伽的目光在姜望之前看了过去。 “你的弄影神通倒是越发强大了。”他对着符彦青说道。 原来符彦青的神通名为弄影。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第二个念头才是看来他们俩关系不是特别好。大概是竞争多于亲热。 符彦青没有就自己的神通说些什么也没有问阎伽带队前来的目标、任务。在现身之前他应该就观察过整支队伍了因而只是问道:“带修补护岛大阵的材料了吗?” “当然。”阎伽笑着说。 符彦青点点头这才看向姜望:“你的洗罪任务已经完成了怎么还没回去?” 阎伽眼神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远未想到姜望竟然是来迷界洗罪的。 由此亦可见在迷界生活的战士们已经颇有与世隔绝的意味。在近海群岛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他作为浮图净土中旸谷势力的重要人物竟也一无所知。 大概也只有镇海盟成立这样的大事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被迷界修士所知。 姜望苦着脸道:“运气不太好浮图净土里的棘舟和灼日飞舟都不够用没法直接回返近海。” 符彦青完全听懂了姜望的求助直接说道:“那就走吧正好有一批兄弟需要回近海休养我给你安排个位置。” 话音才落人已陷入影中。 如姜望的三昧真火、歧途通常只在关键时候动用。因为动用神通也是消耗极大的事情尤其在神通种子阶段很难毫无节制的使用。 符彦青却好像一直都行走在影子的世界里这或许是他神通的特殊性但也足够说明他的神通开发程度极高。 姜望不觉得符彦青的态度有什么不对阎伽却若有所思。 从他的视角来看符彦青虽不是眼高于顶的那种人但也向来寡言少语。哪怕是在旸谷内部几曾见过其人这么好说话? 会有现在这个态度只能说明姜望得到了符彦青的认可。 除了突围求援之外这个齐国出身的姜望还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丁未浮岛大战方歇他们这些所谓的“援军”也不好在路上闲聊。只把这些观察放在心里继续埋头赶路。 这世上残酷的事情有很多但能够将“残酷”这个词语体现得最清晰、最直接的永远是在大战之后的战场。 不幸的事情在于丁未浮岛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场。 姜望还记得第一次来丁未浮岛的时候虽然那时行程匆匆却也为这个地方感到惊叹。是一种在死寂荒原中忽然看到灿烂花园的惊喜。从混乱野地穿回宁和浮岛有一种游子归家的幸福感。 而如今…… 那两根高大华表已经倾倒曾经坐满了修士的白石广场甚至整个都不见了原地只剩一个黑黝黝的深坑仿佛某种怪兽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什么。那其间填入了多少人命。 昔日亭台楼阁山与水今只有断壁残垣血与烟。 姜望沉默阎伽沉默整个支援丁未浮岛的队伍都很沉默。 也不需指挥浮图净土来的旸谷修士们就已经各自散开忙碌了起来。填坑的填坑修补的修补救治伤员的救治伤员。 阎伽治疗道术高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工夫再跟姜望说话了。 符彦青先是不知去哪里忙了些什么这会大概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又自姜望的影子中站出来:“走我领你去坐船。” 姜望这才从帮忙“救灾”的工作中抽离跟在符彦青身后往前走忍不住问道:“岛主呢?” “养伤。”符彦青说。 “我方便拜访一下吗?”对于丁景山姜望心存感激。 “倒也不必。”符彦青没有回头只道:“岛主说了你记得还债就行。” “……十两迷晶我记得的。” “不还有一艘灼日飞舟。为了掩护你突围一艘灼日飞舟直接被打爆了。”符彦青的语气非常的公事公办。 姜望只能捏着鼻子道:“应该的。” “咳。”不知道符彦青有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正他咳了一声才道:“岛主的伤你也是有责任的送点伤药来不过分吧?” “……不过分。” “其实我也受了伤……” “我懂。”姜望闷声往前递了个储物匣:“这是我斩杀海族的战利品你要不要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 符彦青也不客气接过来边走边翻嘴里道:“渡桥是让你执行任务用的就不用你赔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姜望问。 “咳倒也不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终于还是姜望道:“关于褚密的情况你跟我说说吧。” 褚密舍身为桥送他渡河他对于褚密这个人其实仍然是毫不了解。 符彦青动作未停不停地把姜望储物匣里的东西挑拣着往自己储物匣里放好像非常随意地问道:“他没有丢脸吧?” “他最后的时刻可称伟大。”姜望说道:“是他舍身搭星桥我才能成功前往浮图净土。才有机会反杀鱼嗣庆他们成功完成洗罪。” “那就好。”符彦青只这样说道。 他终于把这个储物匣翻检了一遍很有些嫌弃:“你怎么什么破烂都收?” 把储物匣递回给姜望他才继续说道:“褚密是跟他师父一起来的迷界同时服刑。不过他师父运气不好早几年就死在海族手里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说他其实是无辜的。他之所以来迷界是因为帮他师父顶了一部分罪现在他师父已经死了他没有再顶罪的必要。他曾经也找过我希望我们能够帮忙调查清楚让他回去齐国但这是你们齐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而且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讲这件事总找人帮忙翻案。不过没人相信他。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符彦青往前走:“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他跟他师父的确亲如父子也因此恨海族恨得牙痒这点做不了假。所以我说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他可以信任。” …… …… …… (今天是……6k强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竖掌拦舟 符彦青挑拣了半天其实没有拿走什么。都是一些有助于恢复精力、治疗伤势的东西。看来丁未浮岛在药物方面的确有些窘迫这也是大战之后的必然。 姜望收了储物匣跟在符彦青身后没有再说话。 褚密舍身为桥死前什么也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在当时想了些什么。 他与界河中涌动的破碎规则一起消解什么也没有再剩下。 唯独在他尸身上前行的人却总有一些无法释怀的牵绊。 褚密的案子回临淄后姜望自然会去都城巡检府翻查。无论褚密自己在不在意、还能不能够在意……活着的人总该把一些事情继续。 逝者已矣生者相继、 “到了。” 符彦青领路到一处高台高台上正停着一艘流线型、红光耀眼的灼日飞舟。 这地方本应很显眼但因为阵法的关系反而被隐藏得极深轻易不能叫人看到。 符彦青上前看了看回来对姜望道:“等下一艘吧。” 这艘灼日飞舟里挤满了伤员姜望再心急也不可能跟他们抢位置。 红光闪过这艘灼日飞舟顷刻直冲天穹。 “迷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到处都是规则缺口。离界的路从未堵死但若非金躯玉髓没有可能肉身横渡。我们的灼日飞舟更注重速度这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通过规则缺口降低飞舟所受压力。决明岛的棘舟则更注重防御以在规则缺口中坚持更多时间。钓海楼的钓龙舟兼顾两者在两者之间。” 符彦青不偏不倚地介绍道。 姜望却在默默掂量一艘灼日飞舟的价格实在是越算压力越大。 我好歹也是一个天骄怎么日子越过越穷呢? “走吧今天的最后一艘了。” 符彦青把姜望领到新近降落的灼日飞舟前。 从远处看的时候灼日飞舟之上仿佛有烈焰流动。近距离就可以看到那只是光。 飞舟里坐了三十几个修士大多昏睡着能够睁开眼睛打量姜望的都没有几个。 姜望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如丁景山所说丁未浮岛之所以决意迎接这场战争是为了人族是基于整个人族的立场。 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记得这些人之所以受伤那些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他们不肯交出自己。 他永远不会忘记迷界了。 并且也一定会再回来。 符彦青忙碌得很把姜望送到飞舟上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不是为了“催债”他大概也不会亲自来送姜望。 与一众伤者挤在飞舟里涌动的红光将船舱覆盖飞舟拔地而起。 姜望所坐的位置距离舱首很近所以能够看到舱首附近的几个能源法阵上元石是如何飞速地消耗着。 掌控飞舟的旸谷修士一言不发极具军人气质。 而灼日飞舟则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浮岛的“天穹”不断拔升。 这种速度快过姜望自己的平步青云几乎能够追上鱼嗣庆的速度。 可灼日飞舟虽然昂贵毕竟能够批量产出鱼嗣庆才有几个? 当然拿仙术平步青云与灼日飞舟的极限速度对比也不很公平。平步青云本身已经速度很快且它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极限速度而是极速似缓行、踏空如平地的自如。更适应于战斗中。 这一趟终于结束了。看着迷界特有的空荡景象被高速掠过姜望心想。 砰! 念头还未落下灼日飞舟便戛然而止。 姜望克制了往前扑倒的惯性并顺手扶住旁边险些摔倒的伤员难掩惊色地往外看。 在灼日飞舟正前方出现了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 那身影伸出了一只手正对飞舟。 这只手瞧来也很平常不算粗糙也不很细腻五指并拢、简简单单竖立。 有一种坚定的“拒绝”意味。 灼日飞舟并不如何臃肿但相对于一只手来说仍可称得上庞大。 可它切切实实停在一个竖立的巴掌前而且是在极其恐怖的速度下被逼停! 涌动于整艘飞舟上的红色光芒竟然也次第黯淡。 比起之前白象王在浮岛外一拳打爆灼日飞舟眼前这一幕更从容自然不见半点烟火气。 简单得像是挥了挥手就赶开了苍蝇。 姜望自飞舟之中跃出按剑相迎:“谁在拦路?” 他当然清楚他不是这突然出现的强者的对手但这满舱的伤员里也只有他能够挺身而出。 拦住灼日飞舟的强者轻轻抬头让姜望得以看清他血色的眸子。他的脸有些尖并且没有眉毛。 血王! 姜望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毕竟这副尊容与死在他手里的那位血王之子实在是很像。 当姜望看清来者的时候姜望的模样自然也映在了血眸中。这位强者轻轻扯起了嘴角露出森白的尖齿:“看来本王没有来晚。” 堂堂血王竟然真的杀到了丁未区域!而且以那样尊贵的身份向一个小小的神通内府修士出手。 姜望的心中一片冰冷但还是用脚后跟将灼日飞舟往后踹开嘴里道:“杀业是我一人所造我一人承担。” 血王赞许地看着他好像非常欣赏他的勇敢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说道:“本王不直接杀你……因为杀你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如此平缓但其间的残忍如此清晰。 “我们的时间有很多在之后的时光里我会慢慢告诉你——你越想保护什么就越要失去什么。” 说着他就当着姜望的面前伸出左手食指轻轻一划。 铛! 然而紧接着的并不是预想中整个灼日飞舟崩解的过程。 而是另一根食指隔空挡在了血王的食指前。 那是一根坚实的、粗糙的、钢铁般的手指头。突兀出现却像一根钉子扎在那里。 两根手指明明没有接触却发出了刀剑交击般的铿鸣! 而后才是巨大的冲击蔓延开来整艘灼日飞舟被轰退数十丈。 姜望握紧长剑道元充盈全身也足足退了十余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介武夫 以指拦指出现在血王面前的是一个山一般的男子。 其人不算壮实但[八一中文网 zw-dume]哪怕隔着武服都能感到一种恐怖的力量在筋肉之中流转。 他昂着头直着腰仿佛没有什么能使他屈服没有什么能叫他退让。 他像山只屹立在他愿意屹立的地方。 而他现在屹立在血王面前。仍然巍峨坚定不可动摇。 哪怕是在海族真王中血王也是凶名极昭的强者。是让雄踞一方的白象王也要战战兢兢寻找解释的恐怖存在。 能够挡下血王的至少也是当世真人。 这人是谁? 姜望在此人身上感受到的并非浩瀚道元而是磅礴如山、广阔如海的气血。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于血王心中。 他凝住血眸:“你是何人?与本王见过的其他人族强者似有不同。” 那人道:“一介武夫王骜!” 声音像铁拳直轰简单、干脆、强硬。 这人竟是武道强者! 难道是浮图净土过来支援丁未区域的强者?可之前没有听说浮图净土有此强者啊?甚至于整个迷界也没听说过有几个武道修行者! 姜望还在穷搜记忆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忽然跳到他面前。 “姜望!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啊!” 十分雀跃地一拳打在他胸口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娇俏可爱的脸。 两条长长的高马尾垂在身后几乎垂到了小腿处。 短褂裙裤赤足两只雪白的手腕上各有一圈银链也都系着精巧的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娇小得像个瓷娃娃但又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好像有无穷热烈的生命力时刻迎接这世界。 不是孙小蛮更是何人? 人生欢喜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而且是在迷界这样一个几乎隔离于现世外的地界。 姜望也是又惊又喜:“孙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早先回过庄国但并未去三山城也不知道孙小蛮早已离开庄国随其师父游历去了。 “我跟我师父来迷界历练啊各个区域乱转练好久了。”孙小蛮大大咧咧道:“好哥们许久未见怎么跟我生疏了起来?咱们都直呼其名就行!!” 她还记得姜望的“仗义疏财”以及在后来三山城围剿凶兽任务中的积极仗义言语之中很是亲近。 “小蛮。”姜望很自然地便转过来称呼:“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孙小蛮又豪迈地笑了起来用大拇指往与血王对峙的那位强者指了指:“我师父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二十六重天!” 她飞起来凑到姜望耳边小声道:“其实不一定是第一。” 武道二十六重天! 姜望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武道之路至今无人走通。那无穷深远的风景迄今只是想象。 这是一条全新的修行道路以三重天为一境步步登天。 三重天相当于游脉六重天相当于周天…… 走到二十四重天即堪比洞真相当于当世真人。 孙小蛮的师父王骜已经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岂不是已经接近于衍道强者? 只要再跨一重天顷刻绝巅。 难怪敢称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之途说他走在最前面也不为过了! 难怪其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挡下血王。 两位当世强者在那里巅峰对峙孙小蛮却在这里聊得笑逐颜开、兴高采烈。 尖脸无眉的血王移转视线看过来一眼嘴里轻笑道:“这女娃倒很有趣。” 啪! 王骜蓦地伸拳仿佛击打空气:“不要乱看会瞎的。” 这一拳好像确实也什么都没有打到。 但姜望却禁不住收缩了目光! 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王长吉曾经跟他说过目光是有重量的。而就在刚才就在王骜的那一拳中他切实看到了目光的“实质”。 王骜把血王的目光打了出来并生生打碎! 这是姜望从未见识过的交锋。 王长吉是凭借超乎寻常的天赋或许还有某种秘术加持能够察觉到目光的真实重量。而王骜作为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强者直接把虚无缥缈的目光打成了实质再击碎。 他击碎的不仅仅是目光还有血王投注于其上的意志、信念。 表现在结果上就是血王本可以在看到孙小蛮的同时动念之间控制孙小蛮的血液左右她的生死。但在他凶名昭著的神通发挥作用之前王骜一抬手把他“看到孙小蛮”的这一步打碎了。 这种交锋甚至已经超过了姜望的理解。 但唯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强大。 无须别的修饰就是赤裸裸的强大。 也难怪孙小蛮能够大大咧咧在这危机四伏的迷界连一个警惕的眼神都不给血王。有这样强大的师父她的确没什么好顾忌的。 而血王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和缓的声音骤然森冷:“让本王看看你要怎么弄瞎本王!” 那双血眸骤然一定。 尚在远处的姜望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如平湖起波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孙小蛮身前一站想要帮她挡住风波孙小蛮却反过来飞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娇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一头恐怖凶兽苏醒气血如狼烟冲霄。 而姜望在这一拍之下体内血液顿时平静了下来。 乱涌刹那如平湖。 他下意识地保护孙小蛮却忘了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孙小蛮在枫林城的时候就比他强。这两年里他在进步孙小蛮却也没闲着。人家游历天下的同时可是有一个堪称天下第一武夫的师父在领路。 如今至少在对肉身气血的控制上也是远远超出他的。 “嘻嘻。”与姜望的凝重相比孙小蛮却轻松得多:“好兄弟且安心看我师父打爆他!” 言语之中对她师父充满了信心。 他们尚在远处就已经感受到血液的波动。直面血王的王骜所受压力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但其人气血凝一好像不受半点影响当头就是一巴掌直盖血王的那张尖脸。 迷界之中本无天地。 可这一巴掌好像把天撕了下来直接往血王脸上压。 从此有了天地!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气壮山河 王骜一巴掌盖下迷界也有了天地。 天即此掌地即将亡! 强如血王当然不至于接不下此掌。但也的的确确在这位人族强者面前感受到了一丝无力。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修至这种境界的武道强者都是他血核神通的克星。 因为武道强者专修肉身对于气血的掌控远超其它道路的修行者。 筋骨肌血无不凝一。 血王能够凭借血核神通掌控鲜血轻松左右对手生死却很难撼动武道强者的气血——不是完全不能但要耗费百倍千倍的努力。在高层次的对决中这是足以致命的影响。 可以说与王骜为战他最强的倚仗几乎被废去。 他得到消息也听闻了人族小辈的狂言什么“想来血王不过如此”之类。白象王的解释更是早已送呈他知。 起意来此就是要看看是不是人族那边真有如骄命般的天骄出世那白象王是不是胆敢哄骗于他。 而亲来给那狂妄小辈一个教训更是为了顺手碾灭丁未浮岛为之后针对浮图净土的筹划做准备。 一切的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 但现在这个武夫王骜一出现他立即生出一种强烈的警觉自己好像落入某个局中。此局不着痕迹虽然看不到从何而起也看不清为何谋划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必然存在! 从沧海到迷界他能得血王之名横行这么久令人族海族都谈之色变当然不仅仅是靠的暴虐凶狂。 面对王骜的这一巴掌。 他心念一动整个身体骤然炸开。在王骜的巴掌之下炸成难以计数的血光。 仿佛天还未盖落他就已经先行崩碎! 血光往四面八方往能够寻到的所有方向疾射当然也包括了孙小蛮、姜望这边。 王骜巴掌一收将大片的血光碾碎人已落至孙小蛮面前一脚踩下! 无形的冲击波以他踏足之处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激射直将所有靠近的血光都逼退。 而后反身一拳汹涌的气血如狂龙出海席卷一切绕行一周将那艘灼日飞舟牢牢护持。 一巴掌一脚一拳那难以计数的血光就几乎湮灭过半。 但剩下的血光仍然顺利远去。 血王这种级别的强者在真王中也堪称恐怖的存在竟然连真正的交手都不曾开始不惜巨大损耗直接抽身撤离果断如斯! 完全不顾强者的自尊似乎连接触试探都不敢! “师父太棒了!”孙小蛮连忙鼓掌:“您不愧是天下武夫第一那什么血王说起来也是一方雄杰见到您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您真了不起!” 王骜看着自己徒儿的眼神很有些无奈。 这孩子不知怎么的带在身边游历天下本是想言传身教但好像养偏了。大大咧咧哪里有个女孩样一点也不像她娘亲。 月眉是很温柔娴静的啊…… “行了行了。”他说道:“你跟你的朋友也见上面了叙上旧了。那就走吧之前的训练目标还没完成呢。” 徒儿可以在那里吹捧他自己却不会真的小看血王。恰恰是这果断撤离的一幕反倒令血王在他心中的威胁又拔高了一层。当然这些考量他不会对徒儿说。 孙小蛮顿时垮了脸显然王骜的“训练”绝对不那么轻松。 但她只是道:“好吧。” 与她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弟弟相比她虽然外表娇小可爱但骨子里是有一股韧劲在的。 眼见得他们就要离开姜望连忙行礼道:“谢过前辈援手之恩。这次若非是前辈姜望就……” 王骜摆摆手:“不必谢我这事我于你并无恩情!” 他懒得跟姜望解释因由也不屑于冒领恩义直接伸手抓住孙小蛮像老鹰提住了小鸡仔。 孙小蛮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显然也习惯了她师父不怎么把她当女孩看被王骜提在手里还很开心地冲姜望挥手:“再见哟好兄弟!” “再……见。” 还没等姜望想好到底是应该叫好兄弟还是好姐妹这一对师徒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死里逃生老友重逢无疑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是因为王骜的那句话姜望的心情却不能够轻松下来。 王骜或者只是不愿冒领恩义可他的话无疑是说明了血王这次突然的截杀并非意外! 他明明救了自己却说对自己并无恩情。为何?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的危险本身也是由他带来的! 或者说是……“他们”。 一路行来的许多“巧合”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释。譬如为什么在浮图净土中去到哪里哪里的飞舟就怀岛。譬如为什么界河刚好发生位移又刚好出现在身前…… 一个以自己为饵钓海族大鱼的局么?姜望默默地想到。 大人物当然有大人物的算计有大人物的格局。行棋落子放眼的都是迷界大局、人族未来 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为饵! 直到现在他莫名其妙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这是一局什么棋!不知为何而下不知所求者何。 但又如何呢? 姜望也只能扯起一个笑容知道了装作不知! 毕竟那条恰巧移动的界河还是给了他逃生的机会。 毕竟王骜还是出手将他救下没有坐视他死去。 小人物应该感恩戴德了不是么? 他面色如常地飞回灼日飞舟那名旸谷修士正在舱首捣鼓。 “能修好吗?”姜望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见识到刚刚的强者对峙这位旸谷修士对姜望的态度明显更恭敬了些:“刚刚只是被逼得耗尽了能源。可能要回岛一趟取些元石。” 血王当时大概只是要生擒活捉因而没有动用太激烈的手段。 “用我的吧!”姜望直接自储物匣取出元石来堆放在其人面前。 他一息时间都不想耽搁了只想早点回到近海。心中也是有一股无法抒发的怨气在故而语气也不算温和。 “没问题!”这名旸谷修士并不介意天骄有点脾气也很正常而且人家这不是还花钱了吗?花钱的是大爷! 他干脆地把元石收下了重新摆弄起飞舟法阵来。 “那个……”却是姜望独自在那闷头气了一会还是说道:“回近海之后再还我就行。” 掌舟的旸谷修士愣了一下险些把飞舟翻转。 合着您只是出借啊那您摔元石摔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这飞舟买下来呢! 有些无语道:“……行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君共勉 狂涛骤浪中被伟力隔绝出一块平静的地界。 “血王倒是很狡诈。”在一滴悬浮着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一缕静止的、苍青色的风里有声音说道:“从鱼嗣庆这样极有潜力的统帅到血王这种有资格冲击皇主的真王那个万曈竟然真的半点警示都没有。只注视不干涉。” “危寻你的计划失败了。”有个声音如雷滚过却不显突兀。 “是啊。”危寻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轻笑道:“我请诸位来想要窥探万曈真身所在之地。而后深入沧海将其袭杀以打断海族的演进解我人族百年之厄。现在看来的确是失败了。万曈比我想象中更谨慎天涯台上他差点移动目光我以为他肆无忌惮。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他在近海的一次试探。” “你随手落子想让万曈注视人族天骄谁知万曈根本不在意。又苦心积虑让海族后起之秀不着痕迹地遇险结果万曈还是沉默。引来血王更是动用了许多暗线现在血王跑了万曈无踪……我们这么多人等在这里这次行动一无所获。” 那个如雷的声音道:“原本至少利用对迷界位移的掌控可以发动一场漂亮的大战。” 危寻眸如静海始终安宁:“不必为已经错过的事情惋惜。他们无非是再次打乱规则我也无法是重新寻找规律而已。重来一次还是我快。” “但掌控迷界位移的突然性已经没有了。” “没有便没有。三五个区域的胜负影响不了大局。唯独是万曈……”危寻轻轻叹道:“错过这次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以后只会藏得更深。” “要我说不用总想着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才是根本。”风中的声音说道。 水珠中的声音接道:“你的意思是……” “诸位。”王骜的声音在此时跳出来:“是不是没我的事情了?” 他非真君但真君可期也能算是一个准真君战力。此次危寻动用私人关系集结了四名真君加上他将近五名真君强者的恐怖战力想要深入沧海一举抹杀万曈。 到了衍道、皇主这等级别任何针对其身的布局只要稍露痕迹就会被察觉。相对于精巧绵密环环相扣的布置自然而然反倒是第一要义。 如这一局中姜望救人完全属于自愿。至迷界洗罪在迷界中的所有行动也都是自己的选择。 但却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从鱼万谷到水鹰嵘到白象王再到血王一切都自然的发生了。本就带着弟子于迷界历练的王骜偶遇血王出手相抗也很合理。 甚至姜望也并不重要哪怕其人死在碧珠婆婆手里。也仍然会有其它的事情“自然”发生。他不过恰巧赶上成了顺水推舟的一环。 唯独如此那位潜在未知之处注视所有海族的恐怖强者才有可能在注视之外生出干涉之意。 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王骜从来天涯独行砥砺武道并不关心其它。既然计划失败也就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危寻笑了笑:“王先生请自便。” 对于这位正在开拓武道未来的强者他保持了相当的尊重哪怕对方还未至真君级。 “王骜。”那个滚滚如雷的声音突然道:“前面的风景你看到了吗?” 王骜顿了一下:“我们习武之人拳头打到才算看到。” 眼睛看到的只是虚妄。拳头打到的才是真相。 “请君勉力。”如雷的声音说。 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到底有多难? 越是强者才越能感受越知此事不易。 面对天地门、面对蒙昧之雾、面对遥远星穹……修行者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前行者总结出了经验教训探索了所有的危险与可能。 所以才有了如今未摘神通亦能外楼才有了修行之道的繁盛。 但武道不同。 无论道儒释、兵法墨虽说都是不同的流派独具视角、思想有着伟大的开拓意义但于根源里都在古老道门的大框架中。 武道已是新途。 三重天不难九重天不难十五重天也不算难因为千万年来早已有前人趟过但越到后面越是陌生。 前路已无人。 每一步踏出在踏定之前都无法判断是更上一重天、还是踏进了深渊! 在王骜之前有多少辉耀一时的天骄已跌落深渊有多少曾经走在王骜前面的武道强者已经粉身碎骨。 这条道路如此艰难如此凶险可为什么千万年来还是不断的有人去探索? 因为那代表着修行上的另一种可能。 一个主动断绝可能的种族注定不会有未来。 所以有志之士前仆而后继。 “天下求道者非我一人。天下之道非道一家。” 王骜说:“与君共勉!” …… …… 弦月岛。 一处装饰华丽的宅院中。 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照无颜、子舒……除开李凤尧有事先回了冰凰岛姜望在近海群岛上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聚在这里。 付出了巨量投资的姜无忧更是凤眸微敛直盯着那悬在空中的海疆榜。 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弄一张海疆榜倒也不是难事。 这里是晏抚专门购置的宅院正在怀岛核心地段。只是因为要在弦月岛小住几天、又不想去挤客栈晏少爷大手一挥就溢价买了一套。原屋主美滋滋地连夜搬了出去什么都没带。 在座很多人说起来家世都不比晏抚差但像他手头这样宽裕的确实也没有…… 自上次许象乾承受了锦绣反噬之后他们这些姜望的朋友就时常交流信息最近这几天更是整日盯着海疆榜等待最终的结果。 姜望的名字红了又绿名字后的那些数字涨一阵、停一阵无不牵动着他们。 毕竟迷界难以传递信息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仅仅是为了知道姜望的现状而调动太多关系。 当海疆榜上姜望名字后面的数字定格为壹佰零肆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成了!”重玄胜一拳砸在自己肥大的左掌上向来城府极深的他这会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直接冲出宅院直奔天涯台。 “太好了!我就知道姜望能行!”许象乾更是兴高采烈表现得尤其激动。直接一把抱向旁边的照无颜热泪盈眶:“不愧是我许象乾的兄弟我好高兴!” 砰! 满院的人见怪不怪都跟着前后脚离开宅院奔赴天涯台。 一时院内空空。 唯独许象乾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趴了很久。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否 作为传说中钓海楼祖师独坐钓龙之地天涯台自然具备某种神圣意义。 当海祭大典结束这里就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了。 事实上在海祭之外的很多时候天涯台上都是空空荡荡唯有狂风皎月。 不过这一次因为钓海楼主危寻的随口命令钓海楼弃徒竹碧琼仍然以垂死之躯留在这里。 等着那个人回来接她或者等待死去。 这无疑是最痛苦的等待。 也正是因为曾在枫林城外那个破道观里有过同样的等死经历知道那种痛苦姜望才在迷界中那样拼命。 “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闯天涯台!” 两名高大的黑胄甲士将铁臂一横拦在一个肥胖的身影前十分坚决。 重玄胜摊开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武力强闯之意声音急促有力道:“该放人了!姜望于迷界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已经完成了洗罪竹碧琼现在无罪!!” 两名黑胄甲士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直接放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重玄公子你说洗罪已经完成有何凭证?”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长得算是周正约莫二十许气质自然不凡。 拦住重玄胜的两名黑胄甲士都侧开身体显得很是恭敬:“季师兄。” 来人正是钓海楼天骄人物季少卿与徐元、包嵩、杨柳等人一样都是海外时常会被讨论的年轻天才。 当然整个钓海楼的年轻天才里陈治涛是独一档的与他们已不能算是同一层次。虽是弟子辈其地位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高过许多长老。镇海盟成立之后他更是如日中天已经被视为一方大人物而不会再被当成年轻天才看待了。 季少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中还有一层关系。他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弟子与碧珠婆婆属于同一派系……由此也就不难知道他的态度。 在此之前重玄胜等人已经来过天涯台数次都被他挡了回去连竹碧琼的面都没有见上。人家咬死了宗门规矩就是要铁面无私。 重玄胜等人背景再硬也在这怀岛使不上劲。 面对季少卿的再一次阻拦重玄胜还未说话一个极具英气的女声已经接上:“海疆榜上你可以自己看!” 却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飞落天涯台前。 在她之后落下的则是李龙川、晏抚。 几个年轻的身影落在连接天涯台的石阶上无需太多动作仅凭他们的家世背景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压迫感。 季少卿目光淡淡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才看回姜无忧:“原来是华英宫主难怪有此威风!” 他的确从容。 姜无忧凤眸一转睨着他道:“你对本宫似有不满?” “不敢。”季少卿很有礼貌地欠身道:“不过关于姜望洗罪成功一事口说难以为凭须得眼见方成。诸位稍候请容我去调阅海疆榜。” 他话说得虽然好听好似情理兼备。但这一走需要多久一查要到何时便难以说清了。 啪! 姜无忧随手将一张海疆榜抖出来:“若求个眼见为实看这里便是!” 她往前走了一步明明站在天涯台的台阶下方却好像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季少卿你不会告诉本宫你不识字吧?” “海疆榜军国重器岂能随意抖搂?”季少卿轻声说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宫主会造假只是镇海盟新近成立海上不靖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季某眼神不好阅历又浅无法笃定真假。作为钓海楼弟子值此混乱之时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还请宫主您容季某先去调阅楼里的海疆榜吧。” 语气谦恭声音温和甚至连表情都是彬彬有礼的。 但恰恰是这种态度让人满肚子邪火。 吵是没法吵的除非直接动手。 但在天涯台对钓海楼嫡传弟子动手也实在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姜无忧固然是怒火中烧但以她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说话了。 于是重玄胜再次开口此时他已经面沉如水:“季少卿。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是我们第四次来天涯台了你确定还要拦着我们?尤其是在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的情况下……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后果?” “我不知道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季少卿脸上甚至是带着讨好的笑容挨个数道:“华英宫、重玄家、石门李氏、贝郡晏家对吧?多么显赫!故意跟你们作对我怎么敢呢?只不过……” 他收敛了笑容话锋一转:“这里是天涯台钓海楼的天涯台。职责所在季某怎敢轻忽?你说姜望完成了洗罪我总归要确认一下。这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 他如何不知道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碧珠婆婆早已经死了!必是死在那姜望之手他又如何不知? 可以说他对姜望、碧珠婆婆迷界之行的关注并不比重玄胜他们少。 一个碧珠婆婆坏了大事死不足惜。可她的死却让辜怀信整个派系颜面扫地!别说在钓海楼争三望二了一个不小心还要在现在的情况下割几块大肉出去! 作为辜怀信最看重的亲传弟子他能够在辜怀信跃升的过程中收获极大好处辜怀信失败了他的损失也排在前列! 本是在同辈天才里脱颖而出的好机会现在原地不动还要倒退。 这叫他如何不恨姜望如何不恨那个吃里扒外的竹碧琼? 重玄胜看着他慢慢说道:“你想要确认洗罪结果的确理所应当。你们钓海楼对自家弟子的关心以及公事公办的严明态度令在下钦佩不已。” 季少卿好像全然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只道:“重玄兄谬赞了季某也只是恪尽职守。大家互相理解便是。” “那么你要怎么确认呢?如果是要自己回宗门驻地调阅海疆榜那就请便。”重玄胜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如果是要跟什么人验证不妨说说看。我们这些人总归都有些朋友的兴许能帮你尽快联系上。” 季少卿顿了一下一时难住了。他本来就只是在拖延时间故意为难这些人。惹得他们闹事更好在这怀岛没理由他还怕了谁去。 只没想到这死胖子竟然放任。 这一放任他才意识到为难之处。 他现在如果离开天涯台那些黑胄甲士未必能顶得住这些人的压力。而他说出哪个名字那人才会在事先完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就知道帮他拖延时间呢? “人命关天季兄还请早做决定。”李龙川立刻追进道:“恪尽职守不等于有意拖延时间吧?还是说你正是要坐视竹碧琼慢慢死去呢?她纵有千般不是可也曾是你的同门!” “怎么会!”季少卿当然不肯承认这个恶名立即道:“李兄莫要误会。唉这事闹的。我也希望小竹好……” 他一边解释一边眼睛乱晃忽地道:“徐师弟!还请过来一叙!” 此时正好有一名修士从天涯台前不远飞过闻声停住犹豫一阵仍然飞了过来。 待此人飞近季少卿方笑道:“徐师弟是这样。师兄我守卫天涯台看押要犯脱不开身。你能否帮我去看一看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瞧瞧那姜望是否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对于钓海楼的精英弟子来说海疆榜的分卷并不罕见。季少卿有意点到钓海楼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那份作为海疆榜的三段本体之一当然更翔实更可信但主要目的还是摆明了让来人多跑几步。 但其实季少卿的这个选择还有更深的一层。 因为来人姓徐名元乃是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的亲儿子! 以辜怀信和徐向挽的竞争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在天涯台几乎已经撕破了脸。他和徐元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笃定以徐元的性格当着外人的面可能不好拒绝。但转过身去未必会搭理他。 这就在事实上拖延了时间重玄胜这些人还怪不到他身上去要怪只好怪徐元。正是一举两得。 徐元瞥了姜无忧几人一眼点点头便要离去。 “徐兄且慢!”一直沉默的晏抚忽然出声道:“如何能累你奔劳我这里有一张海疆榜分卷便送予兄台权当交个朋友。有什么需要验证的自看便是。” 海疆榜分卷作为海疆榜复制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不算很稀有。但要取得拥有的资格却不容易。 这些分卷也分为几个不同档次。 如姜望去迷界时带的那张只记录自己的战绩离开迷界之后就会被收回。 而晏抚现在取出来赠予徐元的这张却能反映迷界许多修士的信息属于很难弄到的那一档了。真要论价值可称不菲。 晏抚此人向来沉静少语温平内敛。但是往往一开口就直击要害且有挡不住的豪奢之气。 不是买买买就是送送送。 季少卿自然不能乐见连忙阻止道:“还是回宗门驻地查阅吧。没有说阁下造假的意思但毕竟真假难辨。我事先说过须得慎重……” “这是真的。” 徐元把那张海疆榜接在手里蓦地打断季少卿眼神很认真地说道:“这海疆榜是真的这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季少卿撇了撇嘴终究没有吭声。 “那烦你再看看姜望可曾完成了洗罪?”重玄胜含着笑问。 他竟也就真的打开海疆榜看了起来。 眉头挑了挑:“他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洗罪!” 姜望进入迷界的时候正是海祭大典召开之日四月四日。在进入迷界的第八天遭遇围杀。以一敌九杀六退三然后回岛休息。 在第九天就遇到了海族兵围浮岛。 在同日突围也在同一天借助浮图净土的压制将围攻他的海族战士几乎杀绝完成了洗罪。 这一天是四月十三日。 在短短九天的时间里击杀超过一百名统帅级海族哪怕全都是初阶统帅级这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平均下来相当于每天击杀十个以上的外楼级修士。 这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迷界这种地方是整个东域人族迎战整个沧海海族的战场强者如云才不显得那么惊悚。 可一百个统帅级海族之死也在事实上几乎将一整座海巢的精锐力量掏空。 是让白象王也觉得肉痛的损失。 为什么符彦青那么认可姜望?因为他还知道这一百个统帅级海族里甚至包括了水鹰嵘、鱼万谷乃至于鱼嗣庆这样绝对意义上的强者。 即便不知内情以徐元现在看到的战绩而论这也绝对是天骄级别的战绩。 他没有理由帮季少卿隐瞒实际上如能让季少卿难堪他绝对不会介意。 重玄胜这才看向季少卿:“你可听到了?徐元师兄总不至于帮着我们撒谎吧?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当然徐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不会有问题。” 季少卿笑了笑:“便请姜望来领人吧季某绝不阻拦。” 他嘴里说着绝不阻拦但仍然咬死了只有姜望才能来领人走! 谁都知道姜望出发去迷界之前竹碧琼已经奄奄一息。危寻正是用竹碧琼的性命安危逼迫姜望以更短的时间完成洗罪任务。 而重玄胜他们三番两次过来就是为了在姜望回来之前保证竹碧琼的安全。不至于叫他拼死拼活一场回来却是一场空! 季少卿完全知道他们的心情甚至就是为了恶心他们坚持不肯让他们先把竹碧琼带走救治! 徐元皱了皱眉他不懂季少卿非要拖着时间有什么意义早一点晚一点能改变什么结果吗?无非是恶心一下姜望。平白丢了钓海楼的气度。 他看不过眼于是出声道:“季师弟天涯台哪里需要你亲自看守?是不是这几天闲得太厉害?” 辜怀信这一系跃升的可能在天涯台上被打断诸多筹谋都落空现今可不是“闲得厉害”么。 他不知道的是季少卿不需要什么意义就是要恶心一下重玄胜他们以纾解心中怨气。 闻声只道:“我知道徐师兄这几天很忙自是懒得理会琐事。不过看守天涯台之事虽没有师长之命是少卿自愿前来。但维护我钓海楼的体统与威严却是每个钓海楼弟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真是够了!”姜无忧柳眉倒竖怒斥道:“罪也洗了验证也验证了还在这里纠缠不清真当可以仗着钓海楼的出身为所欲为?以为本宫画戟不利吗?” “宫主何出此言!何来的纠缠不清?我说了姜望过来随时可以带人走。这有什么问题吗?”季少卿毫无惧色地看着她:“宫主殿下我得提醒您这里是怀岛!” 他甚至挑衅地看着重玄胜等人:“如果你们想闹事少卿虽然不才奉陪的胆量却也有!” 他五府圆满摘得两神通在手哪怕只以战力论面前的这些名门贵胄他也还真不虚。遑论这里是天涯台! 随着季少卿的话音落下原本站在天涯台各处的黑胄甲士也都移转过视线看向这边。 无论姜无忧、重玄胜他们有什么背景在怀岛闹事跟钓海楼的人对着来只有吃亏的份。要是连他们几个小辈都压制不住钓海楼也别提统合近海群岛的话了。 “我现在是以镇海盟成员之一无冬岛的名义说话。” 重玄胜眯起眼睛道:“镇海盟要想真正统合近海首要善罚分明讲道理、守规矩!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竹碧琼现在是无罪之身你凭什么还囚住她?” 亲近的人都知道这胖子一眯眼就是杀机已动。 可惜季少卿不知或者就算知道了倚仗钓海楼他也不在乎。 闻声只是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楼主说的是姜望完成洗罪后就可以带她离开。” 他视线扫过重玄胜、姜无忧、李龙川、晏抚着重强调道:“是姜望带她离开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后甚至转回来看向徐元:“徐师兄人家送你一张海疆榜你就能忘了楼主的话么?不然师弟也送你一张只请你莫要忘本!如何?” “你!” 徐元气得涨红了脸但终究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因为季少卿说的是真的。 哪怕危寻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来应该不至于严格到一定要姜望完成洗罪亲回天涯台才能接走竹碧琼。 但万一呢? 谁敢去跟危寻求证? 季少卿把钓海楼主的每一个字都奉为真理谁又能挑得出错来?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不能挑这个错。 徐元作为钓海楼弟子更不能! …… …… (5k两章合并。晚上无更)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如灯,命如油 灼日飞舟离开迷界飞出“死亡海域”。 在专门供飞舟停靠修整的岛屿姜望把自己“出借”的元石拿了回来而后与旸谷修士作别径往怀岛而去。 已是四月十四日的凌晨。 见惯了迷界暗无光亮的夜飞行在这星朗月明的碧海上颇有“拨云见月”之感豁然开朗! 此行虽是九死一生但毕竟趟过了“九死”求得了那一个“生”字。 此行虽然负债累累但总算完成了洗罪能够救下那个傻姑娘。不负人不负己。 而且迷界的经历他将永生难忘。 那些殊死作战的修士那些摒弃现世嫌隙的众志成城在外族的威胁面前人族能够燃烧出怎样的精神…… 每一个修行到了外楼境界的修士的确都应该到迷界走上一遭看一看为了人族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努力。 青云印记现了又散在空中划过美丽痕迹。 用九天的时间完成了洗罪在第十天的凌晨回到近海。这期间他没有放松过一刻没有耽误一息时间。 是争分夺秒与时间竞速。 即使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做到相同的事情因而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天涯台已经近在眼前。 相传是钓海楼祖师留下的那一行刻字也由远及近。 因为天涯台上法阵已经开启的关系倒无法直接飞落。 他绕了一个方向于是看到登赴天涯台的石阶上…… 重玄胜、十四、姜无忧、李龙川、晏抚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姜望踏碎青云印记潇洒飘落按捺心中的暖意随口问道:“竹道友怎么样?” 他知道这些朋友必然是在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所以才能在他回天涯台之前就等在这里。 去时相送来时相迎天涯虽远丹心互照。 朋友间不就是如此么? 但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姜无忧凤眸含煞。也不做声。 李龙川脸色难看。 晏抚平和地看着他把担忧的情绪掩饰得极深。 像是有一记无形重锤砸在心口。 姜望感到强烈的不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都怎么了啊一个个的?” “姜兄真是风采照人!迷界之行声闻近海做得漂亮极了。叫在下好生敬佩!” 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在天涯台上施礼:“终于等到你完成任务归来快把竹碧琼姑娘接走吧!” 此人笑得很是灿烂。 在他旁边则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修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从气息来看修为亦是不俗。 姜望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猜想他们或许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 他没有说话。 石阶上这对峙的气氛令他愈感不安。 他急步跨越台阶踏上天涯台。 竹碧琼没有被捆缚没有被架着她孤零零地在天涯台正中间。 蜷缩着。 像是睡着了。 在姜望前往迷界洗罪之后的确没有任何人再对她施以刑罚但也没有任何人管她。 她就在这天涯台上以一个被废去了全部修为、奄奄一息的身体蜷缩了整整九天九夜……现在已经是第十天。 偌大的天涯台上那些站在边角的黑胄甲士仿佛与夜色一同隐去。 而正中间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身影与天边那轮依旧明亮的月竟显得同样孤独。 天上皎月耀耀长明。人间烛火摇摇将坠。 “这是什么意思?”姜望问。 他看了看地上蜷着不动的竹碧琼又看看四周的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姜望你别急华英宫主特地请了东王谷的医修来事情未必不可以挽回。让他老人家看看。” 姜望已经回来季少卿再没有阻拦的理由。重玄胜他们终于上了天涯台。 走到姜望身边重玄胜出声宽慰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石阶更远处立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的老人。脚步轻便地行至竹碧琼身侧半蹲下来伸指搭脉。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在天涯台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手甚至还请到了东王谷出身的医修……这说明什么? 姜望让自己不去想。 偌大天涯台上除了海风卷浪一时再无余声。 当这位东王谷出身的老人睁开眼睛姜无忧问道:“苏老?” 苏老移开手指摇了摇头。 姜望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沉下来、沉下来。 “您可是近海群岛最好的医修。”姜无忧继续道:“您肯定有办法的。” “早一些时间或许有。”苏老叹道:“现在已非药石能救。” 重玄胜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说道:“她毕竟曾是超凡修士应有些底子在您看是不是再想办法……” “钱财不是问题。”晏抚出声道。 “如果她本是个普通人倒也还有办法。恰恰因为她曾经是超凡修士。抹去她修为的人根本没有顾及她的身体手段非常粗暴直接摧毁了她的通天宫彻底断绝未来……人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很多时候恰恰是因为还有未来。” 因为深知面前这些年轻人的家世背景苏老耐心解释道:“后来有一股至纯元气护住她的命魂。但这股元气不多且是无根之水流失得很快。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其实三天之前就已经撑不住能熬到现在都算是奇迹。” “她很努力地在挣扎。” 苏老说道:“但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其实他们说的很多话姜望都没有听进去。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在迷界的这九天九夜他太辛苦太疲惫心弦绷得太紧。 但这句话他听清楚了。 “我很努力了。” 姜望慢慢说:“我很尊重钓海楼的钓海楼给了一个理由我就去解决那个理由。钓海楼给了一条路我就去走那条路。” 他的声音是平缓、甚至平静的:“我穷尽了所有用尽了我所有的努力。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不能做到的我拼命去做。我在迷界里的每一息时间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养伤。” “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面上不见哀伤但反倒更叫人觉得痛苦。 他问重玄胜、问姜无忧、问苏老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 没有人可以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姜望这是为什么。 谁能够回答一个九死一生、拼了命从迷界杀回来的战士?谁忍心给他一个残酷的答案呢? 苏老自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仍不免叹道:“我可以为她施一针有什么想说的话有什么未了的遗憾……就了了吧。” 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纤若牛毫的银色细针解释道:“取魂返命非老夫所能。不过此针惊梦能见片刻回光。” 回光返照即是生命的最后时刻。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乃是绝对的秘传。曰为:断纹、破阵、悬命灼血、碎心、裂目定魂、镇魄、惊梦移寿、归元、度厄。 齐地金针门的度厄金针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度厄针的启发不过路子已经不同。 能够让已经耗尽“灯油”的竹碧琼短暂苏醒片刻已经是惊天的手段了。 然而姜望……何能甘心如此? 他从星月原疾赴临淄。从临淄又到怀岛。乃至深入迷界血战连连。 难道是为了迎接这不可改变的结果吗? 他半蹲下来蹲在竹碧琼身体的另一侧帮她把蜷缩的身体舒展开看着苏老的惊梦针缓慢捻入灵台…… 忽然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他无理无由地怒吼起来冲着重玄胜像一头发怒的狂狮:“你是干什么吃的!洗罪没成不能带走你想办法治治她送点药这都做不到吗?你不是智计无双?你不是聪明绝顶?你的脑子呢?你的办法呢?!” 重玄胜没有吭声。 身披重甲的十四动了动大概想要抗辩但被他肥大的手掌按住。 姜望也自知他这番脾气发得没有道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重玄胜身上去可他心中憋屈、愤怒寻不着出口只能跟交情最深的重玄胜这样怒吼。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去竹碧琼正看着他。 用那双疲惫、枯萎、干涸的眼睛看着他。 “你别……你这样好吓人。”她翕动着嘴唇说。 姜望抿了抿唇将满心满腹的愤怨都按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竹碧琼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的眼神虚弱她的嘴唇干裂:“我知道会再见到你无论等多久。” 姜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他只是握住竹碧琼的手反复道:“我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我会救你。” 但是竹碧琼摇头。因为很吃力所以显得很坚决。 “不要救了。”她说:“活着……很辛苦。” “这个世界很陌生。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不愿……再待下去。” 在竹碧琼的心里这个世界原本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没有欺骗是不是没有虚情假意是否最信任的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她的姐姐竹素瑶曾经为她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温馨世界? 姜望只能沉默。 包括重玄胜包括姜无忧……他们也都只能沉默。 他们这些人最初关心竹碧琼的生死都只是因为姜望。 毕竟姜望为了这件事情付出多少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而在此时此刻见此情此景却也难免神伤! “不要……” 竹碧琼痴痴看着姜望在最后的时刻不舍得移开分毫视线:“不要再因为我发脾气不要恨钓海楼。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没有用的人。我……谁也不怨。” 不要失去朋友不要招惹强敌。 这个又单纯又笨拙的姑娘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姜望她的人生建议。 “我知道了……”姜望问她:“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 竹碧琼走了一会神大概真的很认真地想了。 最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我跟姐姐葬在一起吗?” 她有些吃力地闭上眼睛:“我好想她啊……”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殒身在天府秘境中。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许只有在竹素瑶身边她才可以拥有一点点安全感。 “可以。”姜望毫不犹豫地说。 他抬起头看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只道:“你直接去天府城其它的事情我来安排。” 姜望于是一把抱起竹碧琼直接往天涯台外走。 经过重玄胜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他之前毫无道理的咆哮而道歉。 重玄胜只是看了始终在旁边看戏的季少卿一眼说道:“我们其实来找过竹姑娘找过四次但都被这位钓海楼恪尽职守的天才人物拦下了。” 他理解姜望的心情但他心中当然也有委屈。这“恪尽职守”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他不怪姜望但不可能对季少卿毫无怨言。 姜望转过头看着季少卿的那张脸只问:“名字?” “在下季少卿。”季少卿丝毫无惧反是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一团和气地道:“事至如此局面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但季某职责所在只能徒呼奈何。唉姜兄勿怪。” 叮! 储物匣中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极微极弱。 但不知为何凛冽森寒! 只有姜望知道那是藏于储物匣深处的那套杀生钉正在跃跃欲试。 此套法器以燕枭之喙为原材料由南遥廉雀亲自打造专为钉杀董阿所制。从诞生之初就为着纯粹的杀戮而生。 廉雀视之不详认为有伤天和。自钉死董阿后也一直在储物匣中沉寂。 这一次迷界之行从头到尾都在杀戮中度过。又到了此时因为对季少卿骤然而起的杀念……姜望现在的杀机之重已经浓烈到将其引动。 骤听此声一直冷眼看戏、无动于衷的季少卿忍不住眼皮一跳! 但姜望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抱着竹碧琼一步踏出天涯台在猎猎海风之中疾返东域! 不断现而又消的青云印记延伸至极远处像一条永不回头的天路。 然而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会再回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周 许象乾一瘸一拐顽强地赶赴天涯台。 路上正看到拉着子舒在天涯台不远处的照无颜。 一张本来愁苦的脸瞬间灿烂如老菊花他骨头都轻了几两欢喜道:“照师姐!是在等我吗?” 照无颜当然不是在等他。 赶来天涯台附近是子舒关注姜望的情况她也有些关心结果。 但现在上去天涯台就是站在姜望一边对季少卿施加压力。几乎能够等同于与季少卿所代表的辜怀信那一系势力为敌。她虽然不惧季少卿但没必要因为并不相熟的姜望去得罪人。 龙门书院诚然家大业大可也没有到处架梁子的道理。 不过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又无人遮掩自然没能避过她的感知。是非曲直她心中自有评判。 也只能在心中。 钓海楼这等级别的势力不是她一个弟子辈修士可以公开评判的。 回过头再来看许象乾。 实在地说许象乾这一瘸一拐又腆脸痴缠的样子其实很招人烦。 但他先时为朋友焦急关切被教训得不轻仍急急赶来此刻一看到她又骤然欢喜灿烂…… 也真有几分真挚动人。 “第一我不喜欢逛青楼的男子。”照无颜忽然说道。 “以后再也不去!”许象乾大喜过望如果说先时他的欢喜还有几分苦中作乐此刻就是完完全全的喜从天降、喜不自胜。 他如何听不出照无颜的言外之意这是松口给他机会了! “以前也没去过都是采风!往后风也不采了!”他慌忙补救。 照无颜不置可否:“第二我不喜欢酗酒的男子。” “戒!”许象乾指天画地信誓旦旦:“以后谁再拉我喝酒就是我许象乾生死大敌!我必不与干休!” 照无颜只觉眼前有些黑线划过一时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叹息道:“去看看你的朋友吧。他好像有些难办的问题。” “不重要去他的吧!”许象乾大手一挥:“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满眼是笑地瞧着照无颜:“照师姐你看咱们第一个孩子是不是该叫元贞?所谓乾者卦象为天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辞曰:‘元亨利贞’。叫元贞是很合理的……” 看着照无颜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讪讪地闭了嘴。 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散不掉。 …… …… 姜望在空中疾飞从天涯台直奔齐国静海郡。 横跨整个海域掠过难以计数的岛屿。 以这样的速度疾飞沿途的一座座岛屿都需要提前做好沟通。 这不是重玄胜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姜无忧、李龙川都各自动用了关系。 当然也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整个近海群岛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统一以往各自为政的状况得到了些许消解才能够有这样的效率。 而对姜望来说他完全不考虑这些。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赶到天府城在竹碧琼彻底死去之前把她送到天府秘境。让她能够不遗憾、不畏惧地永眠。 生死是苦难的游戏在生和死之间的选择和努力才是人间。 “仙主术介不够用了!”白云童子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 在迷界征战不歇疯狂耗用术介。结束洗罪后也是全速赶往天涯台虽然青云亭不断产生着善福青云但今日之云顶仙宫毕竟也不是过去的云顶仙宫。终于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给我想办法!”姜望怒吼! 他用真元牢牢护持着竹碧琼踏云疾行。 在他的怀抱里竹碧琼双眸已闭纹丝不动。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存在姜望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啊! 他极致地压榨着自己极速地飞行。 划破长空追风赶月。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已经拼尽了所有却还是没能挽回终将凋零的命运? 他这么努力都没能救回竹碧琼钓海楼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哪怕是一丁点放过竹碧琼的可能? 他明明甘愿为棋对自己在迷界的遭遇只作不知。为何却还是换不来钓海楼对竹碧琼的一点宽容? 危寻堂堂真君为何三番五次戏弄小辈? 钓海楼家大业大怎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竹碧琼! 还有那个叫季少卿的那个季少卿!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的杀意在沸腾储物匣中的杀生钉也叫个不停。 汹涌的道元在通天宫内冲撞在五府海中呼啸。 庞大的神魂之力如同怒潮席卷两座内府所有已开拓的房间。 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和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交相辉映。 五府海上空在凌于云层的云顶仙宫更上面两座内府显化出来有如日月! 一座内府如大日熊熊高悬天穹。一座内府是弯月两面这面如霜雪那面似长夜 在浮图净土中一度被打断的进程于此时继续。 而且更彻底。 在日和月之外诞生了一个点。 那是一点纯粹的白是最冷的霜。 是极端残酷的杀机和永不饶恕的决绝! 那是一缕风。 一缕森白色的风。 此风自五府海上西北方吹来来时渺渺去时萧萧。好似无迹可寻偏偏又有源而生。 此风吹过。 轰隆隆! 烈日熄灭。第一内府隐去。 轰隆隆! 明月消迹第二内府藏形。 这缕风飞到五府海天穹处日与月存在的位置之下轻轻旋转。 轰!轰!轰! 一座森白的府邸出现在五府海之天穹。 推开此府森白之风轻轻一转结为森白色的种子烛照府中。 此风名为不周! 位在西北五行属金五色属白。 乃是杀生之风。 八风神通久负盛名乃是非常强大且名声极广的神通。 不仅历史上的掌控者声名远播也有不少修士专门研究如何以道术重现神通以窥探威能之万一。 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吹息龙卷就是成果之一。此术说是采集东方明庶风所成但其实只能说是采集到东风一缕辅以秘术远不能算真正的明庶风。可王长祥也凭其成就了“王一吹”的名号。 而姜望摘下的这缕不周风乃是八风之中杀力第一。 纯以威能而论盖压其余。 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三日。 姜望于怀岛天涯台至齐国静海郡半途开辟第三内府。 摘得神通不周风! 第一百九十九章 葬入月门中 随着第三座内府的洞开以及第三颗神通种子的出现。 姜望可以非常清晰的感觉到那漂浮于无垠海面上的天地孤岛又更坚实了一些托举它的道元又得到了部分解放。 当姜望叩开这第三座府邸将不周风的神通种子赫然摘下森白之光遍洒苍穹。 极端凛冽的杀意如狂风席卷整个五府海。 但见天穹云散海上潮涌。 胖乎乎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中缩成一团。 杀!杀!杀! 姜望心中充满了杀念。 白象王该死! 季少卿该死! 危寻也该死! 姜望几乎要立刻转身杀回弦月岛。 但在手按至长剑的那一刻。 铮! 长相思骤然而鸣。 五府海中一道寒光横掠长空那是长相思的剑灵! 姜望猛然一个激灵从极端的杀念中挣脱出来。 “别……” 在凛冽风声中竹碧琼好像说了这一个字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然而姜望已经平静下来。 海阔天遥那漫长的海岸线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视野中。低头看着怀中脸色变得更为苍白的竹碧琼他才想起来……他最初只是想要提升实力更快地赶到天府城而已。 而刚才却差点直接回头杀奔钓海楼。 这新得的神通或许很强但也实在凶险。 容易让深陷其间的人变得偏激、极端。 横掠五府海长空的长相思就是最清晰的提醒。 剑有两刃用其锋利也要克己避免自伤。 姜望神魂显化跃于五府海中一手握持剑灵所化长剑反身一剑! 那席卷五府海的一缕不周风被生生逼停! 姜望再一剑相横不周风无路可走只得冲回天穹。 因为第三内府横空出世而短暂隐去形迹的第一、第二内府得了五府海主人的支持又重新显出。 第一、第二内府暂隐并不说明它们弱于第三内府也不是说照耀它们神通种子比不上不周风。而是一种避免内耗的灵性选择。 它们并不会在姜望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互相斗争。 但此时姜望已经掌控局势。 五府海的天穹之上一时璀璨。 三座内府分别是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森白府邸。 外显为炙烈大日、双面寒月、森白星辰。 炙烈大日与双面寒月悬在最高处遥遥相对。 森白星辰居于其间与前两者并立。 再往下是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的云顶仙宫废墟其下是善福青云。 最下方是巨大的天地孤岛葱葱郁郁悬于无垠海面。 体内五府海浪静风平。 身外近海万里平波。 再往前看齐境已至。 “过境者青羊姜望!” 那些或明或暗的关卡次第打开。 那些投注于此的警惕眼睛也纷纷移开视线。 在齐国姜无忧、重玄胜、李龙川、晏抚……这些人的能量才最能显现! 姜望抱着竹碧琼从近海最东的弦月岛到齐国临海郡天府城一路疾飞万里无阻。 “姜青牌老夫久候多时!” 天府城城主悬立高空远远出声招呼。 直接叫姜望的名字没有那么亲切。 叫爵爷太谄媚。 直接叫职务反倒是最合适的不远不近距离恰当。 天府城主是外楼巅峰境界曾力抗地狱无门阎罗的强者。 他当然不至于对姜望卑颜但姜无忧、重玄胜这些人连番递来消息他无法不予以重视。 须知就连天府秘境这一次也打破常例提前洞开! 这座秘境是天府城重要资源虽然因其真正收获不为人知且危险性又太大不被视为最好的秘境。 但毕竟有预定神通的可能仍叫人趋之若鹜。往常洞开之时都要交换不少利益回来。 这次只因为姜望一个要求天府城就已做好准备。 这当中需要交换什么、衡量什么重玄胜只说了一句——我来安排。 此为挚友。 “有劳城主大人。” 姜望抱着竹碧琼在空中回应:“恕在下不便行礼。” “你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在海上可是显出了威风。俗礼何足一哂?”天府城主在前引路直往城中满月潭而去。 整个天府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在想这个抱着女人跨海而来的少年是什么来头能得城主如此重视。 “上一次天府秘境洞开老夫记得姜青牌也参与了?”天府城主一边飞行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恍惚如昨。”姜望勉强打起精神回应。 “那时候齐国还没有人知道你。”天府城主忍不住多看了姜望几眼唏嘘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闯下如此声势。真是后生可畏!” “您过奖了。” 飞至满月潭前天府城主就停下来说道:“老夫已经安排好了天府秘境这会已洞开你自己进去便是。” 送到这里就已经足够表现出诚意再往里送以他的身份来说并不合适。 姜望对他半鞠一躬:“小子承情了。” 天府城主满意地点点头自顾离去。 满月潭以高墙、大阵围绕非天府秘境打开的时间禁止任何人出入。 秘境的开放时间是秘境自我调节、自行适应的体现。 提前打开秘境让人探索并不容易。同时也是一种过度消耗秘境底蕴的行为。若非知道姜望此行只是送一个将死之人进去与殒身其间的亲人合葬天府城主很难同意将秘境打开。 走进高墙再一次看到长廊环绕的满月潭。 此时已是夜晚此间天空显现明月一轮比外间明月更亮。 这是天府秘境已经打开的标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竹素瑶也在其间。姜望彼时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后来会与她的妹妹有那么多交集。 世间事亦复如斯。 前不知后不知。 天上月叠于水中月水中月影再次“剥”出形成月门。 姜望飞到半空与月门平行。 “竹道友……” 除了这一声轻唤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平举着动作轻柔把竹碧琼一动不动的身体送入了月门中。 第两百章 再来人间时 “你真厉害啊季少卿。” 大殿之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而穿着黑色金边锦服的季少卿垂首立在殿中一言不发。 巨大香炉氤氲着袅袅青烟。 视线穿过隐约的青烟依然可以看清那个长发黑白交错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保留了中年容貌的男人。 其人侧身而立双手负后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质。 那张短须随着嘴唇翕动而微颤的侧脸其实极显温雅。 “但厉害的不是你能够挡住无冬岛、挡住华英宫的不是你。你是否能够掂量清楚在那些人面前你自己不够分量。厉害的是钓海楼而你在消耗钓海楼的名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忍不住提高声量怒声质询:“谁让你去守天涯台的?!” “气量这般小你如何能成大器!” “你自己气量小也就罢了却行此蠢事让外人轻视了本座的格局!” “本座平日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本座会为了一个碧珠的恩怨亲自下场对付那姜望吗?会逼得一个完全无涉的少女活活熬死吗?尤其她还是我钓海楼出身的人!” “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钓海楼?如何看我辜怀信?” 他抬起手指重重点着季少卿:“季少卿啊季少卿你太让我失望。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既不能削弱对手又为自己增添新仇。” “师尊徒儿只是……为您感到不平。论才略论修为三长老何能居您之上?”季少卿咬着牙道:“可偏偏就连楼主也偏向于他。难道就因为他资格老年纪大吗?徒儿是替您不服!那些坏您大事的人徒儿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不辩解倒好这一辩解辜怀信本已压制住的怒气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蓦地手指一收握住了拳头。 砰! 季少卿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压制压得趴倒在地。 养气功夫极好的辜怀信甚至是咆哮了起来:“本座不知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替我出头吗!?” “本座的回击手段难道就是逼杀一个根本毫无影响的、已经被废去修为的小女娃?” 季少卿被压在地砖上一口鲜血喷在前方。整个人狼狈极了仍然咬着牙道:“姜望先杀海宗明长老、再杀碧珠长老是我钓海楼的仇人。他破坏了咱们在天涯台的计划更是咱们的仇人。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扬名近海讨一个圆满回去?我就是要让他奋斗成空我就是要看到他那错愕、绝望又痛苦的表情!师尊这帮子齐人眼高于顶畏威而不怀德。不让他们咀嚼痛苦他们不知道这海上谁说了算!” 季少卿越说越激动但辜怀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还敢顶嘴。” “我错了师尊。”季少卿立刻认错。 他知道自家师父动了真怒这事不能再抗辩。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而后双手撑着地砖艰难地爬了起来:“齐国势大我的确不该惹齐人……我算什么?行差踏错无非是一步深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后续如有仇怨我全接了。来一个我接一个来一对我接一双。” 这话里明显带有怨气。 他将嘴角的鲜血擦去:“您放心我不提您的名字。” 而后摇摇晃晃地转身迈步离开大殿。 辜怀信久久沉默直到自己这位天骄弟子已经走出大殿再也看不到背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悔改啊。” …… …… 姜望静静悬于月门之前。 直到月门消去月影两分满月潭重新恢复成那平静的样子。 小小一番浅潭水清而凉。 抬头已无月好大天光。 姜望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满月潭独自站了一整天。 他只是在思考没有在等待奇迹。也的确没有奇迹发生。 从齐地出发的、这一场兴师动众的援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从迷界出来时他满怀希望。虽然身负沉甸甸的债务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战胜任何艰难困苦不会被任何难题阻隔。 他做成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近海群岛的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姑娘! 这事情前无古人。 这事情值得骄傲。 可最后呢? 他真的尊重钓海楼钓海楼伟大的历史、辉煌的传承都让他钦佩。 他敬重这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宗门。 可如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任何希望又为什么用那样苛刻的条件去勾勒一个虚假的泡影? 为什么要这样的戏耍、这样的折辱一个极有自尊的人? 姜望就站在那里。 他不想让情绪干扰自己的决定但是很认真地思考。 他问自己。 恨吗? 恨。 怨吗? 怨。 他于是有了答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转过身往外走没有再看满月潭一眼。 世间的事情已与竹碧琼无关她在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成长现在于另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埋葬。 想来她的胆怯、陌生、恐惧都可以被好好的安抚。 在竹碧琼已经不能说话的最后时候姜望已经无法得知她内心的想法。但是那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就像她过往十天在天涯台上的坚持一样。 苏老说她在更早之前就应该已经撑不住了但是她又那么痛苦的多熬了几天。 她明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要坚强。 “祝福你。” 姜望在心里说:“我们都知道轮回是怯懦的谎言。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对抗真正轮回的风险不是所有记忆都可以保留不是所有人生都可以重新。但我祝愿你祝你能在你姐姐离去的地方与你姐姐重逢。愿她能够继续保护你不论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们不再轮回我希望你们消解在一处相连在一起。永远不孤独永远不恐惧。” “如果你不幸地再次落入轮回再来这个世界。那么我祝愿愿那个时候它不再让你陌生。” 姜望踏空而行直飞天府城外。 我今于此立愿—— 你再来人间时人间应不同。 第两百零一章 此去何为 城内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喊:“姜青羊!你去哪里?” 不等姜望惊讶怎么忽然有人认出了自己。 又一个声音喊道:“你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本月副榜海勋第一!” 姜望在空中循声望去只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张贴的榜文前。 凭借良好的视野他看清了这张榜文的样子——是一张海疆榜分卷。 但这张分卷与姜望之前所有的又不同其上显示的不是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修士的征伐数据而是真正的榜单排名。 是为海勋榜。 整个榜单十分简洁又非常显眼。 一共有两个排名称为正榜与副榜。 分别对应的是神临战力层次与外楼战力层次。 想来当世真人乃至其上不应被世人讨论。而外楼以下战力在迷界实在没有什么排榜的必要。 神临本身也已是一般人所见的修行巅峰了毕竟真正打破寿限修为至死不退的确“有如神临”。 两榜分成两列。正榜在左副榜在右。 正榜上的神临强者固然最是风光无限但竞争更激烈的其实是副榜。 毕竟外楼层次战力基本上是迷界征伐的主力层次。每每活跃于野地逐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战力。神临强者大多只出现在较大规模的迷界战争中。 而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海勋榜副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是姜望的名字!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誉? 整个东域多少修士在迷界征伐?一整个东域的人族修士与一整个沧海的海族战士在迷界战场经年累月的厮杀。多么激烈、凶险。 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当可称得上一声人杰! 准确的说姜望的名字应该是登上了以“海疆榜”这件强大法器所记录的“海勋榜”上。天府城的人们对海疆榜终究不够熟悉所以之前那人才会说姜望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 姜望很清楚也许到了月底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无法在立在第一了。因为毕竟今天也才四月十五日这个月只过去了一半。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海勋榜自然而然的有一种骄傲生出。 这是他一剑一剑拿命杀出来的荣耀! 但见“姜望”两个字锋芒毕露跃于海潮高居副榜第一。 名字之后则以小字记录着身份——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 身份之后便是战绩——斩杀统帅级海族一百零四。 最末与“姜望”两个字相对的是同样流动于海潮上的海勋数字——一万一千三百点! 榜单末尾附有海勋的记录规则。 杀死一名战卒级海族可得海勋为一。斩杀战将级海族一名可得海勋十点。统帅级海族海勋为一百点。斩杀王爵级海族海勋为一万点。 从统帅级到王爵级海勋的提升是跨越式的。当然即使所得海勋数字差距如此之大也并不能够完全体现难度差距。毕竟姜望虽然斩获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却绝对不可能杀死一名王爵级海族。 具体在统帅级海族中斩杀初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百。斩杀中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两百。斩杀高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五百。斩杀顶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千。 海勋榜正榜副榜都只记录十人。 正榜且不去说副榜在姜望名字之下的第二名也已经有海勋六千三百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月底肯定能超过姜望去。但至少现在姜望高出其人近乎一半遥遥领先! 以整个东域为后盾迷界里说一句藏龙卧虎并不为过。比姜望强的并不难找出。 若不是危寻以时间来逼迫姜望也不会冒死奋战取得现在的战绩。另一个方面不是比姜望强就能取得更好战绩的这也同样需要海族那边的“配合”。 看到这张海勋榜之后姜望就已经确定——迷界的位移已经彻底稳定所有的消息通道都已经打开。 海疆榜本只在迷界通用在近海群岛都不被太多人关注在齐境更是默默无闻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中海勋榜刚一立成便已经贴在了齐境天府城! 在近海群岛传扬得如何更是可以想象得到。 这或许是镇海盟应对海族演进的方法之一。 用荣誉和奖励吸引更多的东域修士参与迷界战争倒也是一种缓解战争压力的办法。于此同时……镇海盟也能借机扩大在整个东域的影响力。 这件事情肯定在之前就已经推行海勋榜的名次、规则肯定也都需要讨论。但在姜望刚出迷界的时候还未见得这张榜单。 说明只是在他来天府城的两天时间里海勋榜便已经完成了推广遍传近海! 凭借超凡力量真要推行某一件事、传递某些讯息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但海勋榜能够传播得这样快、这样广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都已经贴在了天府城让人讨论足见镇海盟有多么重视这件事。 这必然是对抗海族的计划中重要一环。 海勋榜的传播首先意味着海族的存在正在对整个东域公开。那么接下来如何应对海族的跃升肯定也需要更多人族的支持。 回到天府城的现状中来 前一日天府城主亲迎他入城已经引起无数人的好奇。现在海勋榜一朝开列他的名字在副榜上独占鳌头已然引起轰动。 关于海勋榜的张贴关于镇海盟针对海族的动作关于齐国方面如何在不影响海疆大局的情况下应对镇海盟的影响力扩张…… 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姜望不愿过多分析。视野不同很难触摸真相。小孩子揣测成人的想法总难免有些天真可笑。 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又会如何影响接下来的决定……却也不能不思虑。 尤其是…… 海勋榜这种面向人族宣示荣誉的榜单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名字能够出现都是有极深考量的。 姜望在迷界斩杀的海族自是实打实的成绩。但他去迷界是为洗罪所谓“洗罪”当然是以功折罪。 那么他的“功”还应该被计算吗? 海疆榜由钓海楼、决明岛、旸谷三家共掌。 这份海勋榜背后又有怎样的争夺? 列名于其上说明了什么? 以迷界和现世信息交流的难度迷界之行本不容易传播。现在因为海勋榜骤得的名气可以如何利用? …… …… 海勋榜前有人大声说道:“近海群岛划分几郡并入咱们难道不好么?看他们海民弄出的劳什子榜也是齐人第一!有甚么好挣扎!” “什么海民啊?镇海盟里也有咱们的决明岛好不好?” “嘁!海上风大浪险我可不愿去更别说还有什么海族!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目光短浅!海外自有资源你不想要多的是人要!” 人多嘴杂话题越喊越乱。 又有声音说:“副榜第一都是咱们天府城天府秘境出来的!以后谁还敢说天府秘境不够好?” 最先那个声音注意到姜望还未飞远追问道:“姜青羊你又要出海吗?此去何为?” 天府城的人们很有荣誉感俨然把姜望当成了自己人非常关心。当然从整个齐国的层面来说自不为错。 如果说姜望之前的名声在击败王夷吾后算是名扬齐国那么随着海勋榜的出现此榜所传之处人人都要知道姜青羊! 面对天府城人士的热情姜望只道:“做我该做的事情!” 踩碎青云印记须臾踏空已远。 第两百零二章 杀意藏鞘 (为盟主安浅凌加更) 今日是四月十五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 但姜望放弃了。 这也是自拥有太虚幻境以来他第一次在有时间的时候放弃了福地挑战。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是他的杀意藏鞘需取人命而返! 与强者交战向来是他所愿。 但不是现在。 从怀岛至天府城一路畅通。 自天府城再回怀岛仍然无阻。 朝在天府城暮至弦月岛。 这就是姜望现在的极限速度。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跟任何朋友见面而是默默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沐浴、焚香睡觉。 他用了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做。 把自己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四月十七日姜望推门而出。 他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前行在怀岛无数人的目光里前行。 这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足够姜望的那些朋友知道他回返了弦月岛。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打扰他。 自然他的敌人也是知道的。 海勋榜都张贴到了天府城在近海群岛自然传得更广。 在镇海盟的宣传之下海勋榜如今俨然成了聚焦所有海岛修士目光的荣誉证明。 每一个名列海勋榜的修士都被视为英雄般的存在。 而姜望不管那些目光。 他往前走往钓海楼驻地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重玄胜出现了。 李龙川出现了。 许象乾出现了。 晏抚出现了。 姜无忧也出现了。 他们沉默无声地走在姜望身后给他以朋友、伙伴的支持。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姜望在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女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刚来近海群岛。 但即便是刚来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也知如今海勋榜上列为副榜第一的名字是为姜望! 然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却没有几人知。 在英雄的故事里那些配角往往只是点缀。只是一个记不住的名字。而无论那人曾经怎样生活过曾经有多么鲜活。 人群中子舒巴巴地看了照无颜一眼。 但毫无悬念被照无颜坚决的目光无情镇压。 子舒噘了噘嘴:“知道啦!什么交情做什么事情!真是的跟我爹一样……” 当然后面的那句话声量极低。 姜望往前走。 他在越来越多目光的注视下往前走。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非常深刻地记得这句话。 一道两道目光难以察觉。 但千道万道就已经可以压得人呼吸艰难。 那些审视、怀疑、复杂各异的目光汇聚成极其恐怖的压力。 但姜望只是非常平静地往前走。 他既不享受也不难受。 他不再考虑太多的影响太多的问题。他只是做了决定而后执行决定。如此而已。 姜望一直走到钓海楼的宗门驻地前方才停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在碧珠婆婆身后。彼时算是访客也直接走入其间。 如今再来钓海楼中已无友。 是的他在钓海楼里没有一个朋友。杨柳还不能算其他人更没有说的必要。 他的身后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跟他的朋友们说一句话。 因为此次他是独行。 纠集再多的朋友也不可能把钓海楼怎么样。所以他反而只肯代表自己。 作为整个弦月岛的主人这座巨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也因此无需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熙攘人潮戛然而止的位置就是钓海楼宗门驻地的分野了闲人免进。 这里也是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什么高大的牌楼只在道路两旁竖有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黑不溜秋。除了光滑之外不见任何特异。 走近了才能看到在左右木柱上刻有两联。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刻字经历的历史明明以千年万年来计可是却不见半点模糊损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楚连一个弯钩都不曾被风雨磨去。 仿佛它本就不存在被消磨的可能。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 这两联显出来的气魄真真令人心折。 是什么样的钓客他的鱼钩卸下就成了天上明月?他的鱼竿折断为柴薪才能够照耀万古以来的芸芸众生? 往前推万年往后推万年恐怕也只有一个钓龙客。 唯有以照耀人族的柴薪为竿以明月为钩唯有这般气魄的人物才能够独守海疆、天涯钓龙! 这两联的字迹与天涯台上的刻字一脉相承都是钓龙客的手笔。 这两根并不起眼的木柱也是很多钓海楼修士的寄托所在。 此刻在两根木柱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个平实、厚重很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 要处理姜望这一拨人的事情太高层次的人不好出面这不是海祭大典真人没有与他们对话的必要。 而太低层次的人确实也不可能拦得住姜望。 同为弟子辈、又被公推为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陈治涛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站在两根联柱中间看着慢慢走来的姜望脸上的为难很真实。 到了现在别人不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完全是季少卿挟私报复。 钓海楼主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玩这种小手段危寻如果非要杀死竹碧琼随手捏死便是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相反他老人家既然定下了条件给出了机会剩下的就都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尊贵如那位真君不会管也不会拦。 但作为钓海楼大师兄所有钓海楼弟子中的旗帜人物他不能在外人找自家师弟麻烦的时候视若无睹。 对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同门就是“对”异国就是“错”。 如他陈治涛也无法免俗。 所以他出面来此。 来此拦路。 陈治涛沉吟了又沉吟先一步开口说道:“天涯台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此事是我钓海楼的疏失。我知道有些遗憾多少钱财珍物也无法挽回。有些错误付出再多代价也不可能弥补。但请允许我代表钓海楼表示一些心意。” 姜望抬眼看着他:“天涯台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所以不必道歉无需补偿。” “我此来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仅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才显出不可挽回的坚决力量—— “听闻钓海楼传承古老秘法卓异。有弟子名季少卿者时人誉为天骄。” “姜某不才请试一剑。” 第两百零三章 试剑钓海楼 姜望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而只以求道的名义挑战季少卿。 这绝不是说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不重要反而恰恰证明那件事永远不会被抹去姜望永远不会原谅。 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需要钓海楼的任何补偿因为他要的公道他会用自己的剑来讨。 陈治涛非常清楚姜望的意思但他无法阻挡。 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挑战。 姜望与季少卿都是神通内府都是年轻气盛都是一方天骄。 无论是身份、修为、年龄都在同一个层次。 少年心气“切磋”是再正常不过。 要拒绝也只能是季少卿自己拒绝。他出面替季少卿阻拦算是怎么回事?几乎是自己打季少卿的脸以钓海楼大师兄的身份宣告季少卿不如姜望了。 然而季少卿自己……会拒绝吗? 在姜望堵在钓海楼宗门驻地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邀战的情况下拒绝就是软弱。 他不敢迎战姜望的消息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近海群岛。 甚至于损失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钓海楼的天才弟子本身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辜怀信这一系。 孱弱就是罪过。 陈治涛不说话了不代表所有的钓海楼弟子都会沉默。 当即就有一名年轻弟子排众而出讥笑道:“我季师兄何等人物若什么阿猫阿狗上门都要迎战。还要不要修行呢?想试我季师兄的剑你配吗?” 姜望完全不在意他的侮辱只看向他道:“敢问阁下姓名?” 这年轻弟子昂首道:“包嵩!” 姜望虚伸左手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向阁下请教!” 事不关己的看客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无它。姜望的表现实在太自信太笃定。 面对钓海楼弟子的质疑他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成绩、过往而是直接邀战用胜负说话! 难道钓海楼所有内府修为的弟子都来质疑他还要一一打过去以证明资格吗? 从姜望笃定的表情来看好像是的! 包嵩出来的目的本不单纯能够帮季少卿验一下姜望的成色是再好不过。 他当然不会拒绝直接便迎向姜望:“那我就来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 当他踏出脚步就意味着战斗开始。 姜望更无半点迟疑起手便按出八音焚海! 焰雀啸鸣八音共奏潮声。 一时间光焰骤起尽管姜望有意控制了道术范围挤过来的看客们也下意识往外撤开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起手就是这样大范围的强力道术而且是焰潮与音潮交叠独具特点又杀力十足。 许多围观者都忍不住喝彩。 能在内府修为瞬发甲等上品道术已经足够说明道术天赋。 仅就这一门道术姜望就不负天才之名。 但面对姜望的火行道术包嵩只讥诮一笑 姜望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实力毋庸置疑。他敢出来帮季少卿摸底当然也不会只是头脑发热。 他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站出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成为陪衬? 一滴水好似凭空生出悬在包嵩身前。 在迅速铺来的炙烈火海中这滴水显得如此渺小、柔弱。 但包嵩伸指轻轻按下。 轰! 仿佛无穷无尽的水流凭空涌现。 霎时间波涛汹涌巨浪翻天。 他只是按下一滴水但仿佛倾倒了江河! 神通天一真水! 此乃玄阴之华、万水之精。一滴可化江河。 茫茫无尽的水流扑落姜望释放出的焰海没有半点挣扎余地当场就被扑灭。 那浩荡的潮声也在真实奔涌的激流中被完全盖压。 包嵩身怀此等神通堪称克制一切火行道术也难怪他对姜望的起手可以如此不屑。 江河倾落围观者无不往更远处飞撤。 而姜望只是屈指一弹一豆焰火无声飞落。 蓬! 那点火焰骤然蓬开火焰在激流之上蔓延。 这火居然连天一真水也能点燃! 围观者交头接耳在见闻广博者的指点下方知此乃神通三昧真火。 姜望的应对方法非常简单以神通对神通以三昧真火对天一真水! 他完全不打算尝试其它破局之法而是极其强硬的、要用最赤裸的方式决胜。他要对轰神通! “水火不容”往往用于形容仇敌关系。但就“水”与“火”本身却只是客观描述。它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彼此克制无法共存。 水强则灭火火强则焚水。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孰强孰弱?很难定分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各有说法。恐怕吵上三天三夜也难以叫人信服。 但神通虽然难分高下掌握神通的人却有高下之分! 姜望笃信自己在对神通的开发上绝对强过包嵩。这才毫不犹豫祭出三昧真火直接与包嵩的天一真水正面对撞。 一时间江河奔涌江河之上又有焰海熊熊。 陈治涛双手分开水光如罩笼盖四方。牢牢把握着战斗范围令烈焰无法及远江河不能奔离。使姜望与包嵩的战斗不至于波及更广。而只能专注于彼此。 这包嵩并非弱者本身开辟了三座内府摘下了一颗神通种子。算得上钓海楼优秀弟子比当初姜望在无敌演武场迎战的雷占乾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 若能结合全部手段进行全方位的杀伐他可能还对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有些忌惮毕竟那一段耀眼的战绩本身就足够说明杀力。但只是对拼神通他怎么肯认输?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中滴溜溜转动潮更疾、浪更狂。 他铆足了劲压榨着自己所有的潜力。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两大神通几乎是在战斗范围内每一个缝隙碰撞纠缠、咆哮彼此湮灭。 包嵩诚然强出无敌演武场之时的雷占乾一头然而现在的姜望比之当时岂止强出一点两点? 几乎能够说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你的极限?”他淡然发问。 而后…… 在浩荡汪洋中一步踏前真火神通全开!已经与浪潮纠缠到一起的三昧真火骤然再烈三分! 嘶嘶嘶嘶嘶嘶…… 数不清的白色水汽疯狂冲向高空那一刻几乎形成积云。 包嵩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他控制的每一滴水都被焚尽! 第两百零四章 与君生死无怨 茫茫水汽冲撞天空在钓海楼驻地之前构筑云气景观。如龙如虎如人如鬼。 声势浩大令观者心折。 那是天一真水被焚尽的明证。 以神通对神通那登门挑战的少年赤裸裸压制了包嵩! 这种神通直接对撞的方式把强弱之分体现得如此清晰。 差距太明显了。 无怪乎面对包嵩的质疑嘲讽这少年只说一句——“向阁下请教!” 反掌即可击败何须多费唇舌? 姜望并未痛打落水狗只是五指一合方才还焚天灼地、铺满视野的火海顷刻归于火焰一缕被他收回掌中。 场内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天空那些还未散开的水汽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战斗。 有相熟的同门冲上来将吐血而倒的包嵩扶起。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移转视线包嵩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视线在现场的钓海楼修士身上慢慢扫过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过。 只听其人问:“敢问诸位钓海楼的师兄弟们我现在有资格挑战季少卿了吗?” 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场令他们为之惊叹的战斗这如此直接强硬的神通对撞于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而言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击败包嵩根本不值一提。 不能够击败包嵩才值得人们惊讶! 隐在人群之中以斗笠蓑衣遮身的田常静默无言。 开辟三府摘得一个强力神通的天才修士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完全构不成威胁了么? 迷界之行他到底又获得了怎样的成长? 这堪称恐怖的强大速度令他不得不……把解除束缚的心思一收再收。 以相同装扮站在他身边的田和同样一言不发。这位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向来是以木讷沉稳的形象示人。或许只有姜望才知其人藏心如深海。 姜望的问题在众人耳中传过以其名、以其势以其人方才在战斗中的表现谁好意思说他不够资格挑战? “自然!” 一个声音回道。 自钓海楼宗门驻地内季少卿大步走出来。 他不可能再龟缩下去。 更不能让在场的钓海楼修士继续哑口无言。 若是要让姜望一个个战过钓海楼的内府修士他才肯最后出来那才真叫贻笑大方。足以令钓海楼蒙羞。 “季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潢贵胄勤学苦练幸得薄名而已。挑战季某何须什么资格?” 他笑着说罢又皱了一下眉:“不过姜老弟咱们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明明是躲在一旁等包嵩试了一下姜望的成色后才走到台前。 可话却说得非常漂亮很显大气。而之后的那个问题则更见险恶。 “误会二字就说得太远了。”姜望手按长剑面无表情道:“道途艰难修者知苦。阁下声名远扬姜望只是见猎心喜。请君试剑亦为求道之心。” “唉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季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竹碧琼的死我也很不好受。要知道在叛宗之前她也与我很是亲近是个惹人怜爱的师妹。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然守在天涯台就不能不能守住规则。无规矩何以成方圆?” 姜望不提这件事他却非要提。 姜望想把事情定性在年轻天才之间的挑战只强调求道问剑以此撇开双方的身份来个中宫相对以将对帅。 他却一定要把事情说透把恩怨摆到明面上来。 倒不是说他怕了姜望。他之前敢眼睁睁看着竹碧琼死就不存在对姜望有什么忌惮。 他五府圆满身怀两门强大神通也自是天骄人物远胜包嵩之流。年轻一辈能有几个人值得他忌惮? 他只是一定不使姜望如意姜望想要做什么他就阻止什么。 他只是故意戳姜望的伤疤令其痛苦令其愤怒。 既然此子狂妄如此胆敢打上门来只身问剑。那他要么就避而不战要么就接下来赢得漂亮!刚成为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正好成为他的踏脚石增幅他的名望。 先让包嵩出来摸底再用言语来激怒姜望都是出于这同一个理由。 甚至于他还在措辞中隐隐暗示竹碧琼与他有某种关系。就是以为姜望与竹碧琼相爱故意伤口撒盐。 但姜望的目光很平静。 他不是不愤怒而是将愤怒按在心湖之底将杀意藏于剑鞘之中。 他对季少卿的愤怒早已燃烧至极点。然而目光平静。 “我想我有必要纠正季师兄一件事竹碧琼并未叛宗。而且我已在迷界完成洗罪她现在更是无罪之身。你可以不尊重你曾经的师妹但贵宗危真君亲口所说的话岂容你如此践踏?” “是我失言了。”季少卿果断承认错误然而话锋一转故意苦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竹师妹真是无辜。也难怪姜老弟这般恨我不惜门前叫阵。也罢姜老弟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出口恶气自是情理之中。这份约战我季少卿接了。” 他的这个苦笑实在是嘲讽之极也猖狂之极。 让一旁听到的重玄胜眼睛都眯到几乎看不见了。 全身重甲看不到面容的十四手中重剑也一时陷地半寸。 若非场合不对要尊重姜望自己的意愿许象乾更是早就已经骂上…… 唯独姜望本人依然平静。 他只道:“季师兄天纵之资实力超卓姜望实在没有留手的把握。还请契定生死此番约战只为求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当效仿先贤与君生死无怨!” 场外顿时哗然。 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姜望只是忍不住心中之气要与季少卿一战为已经死去的竹碧琼讨还一个公道。 但也只是一战而已。到底谁叫谁灰头土脸谁最终颜面扫地终究还是押注季少卿的人更多。 可姜望现在竟要签生死状! 他不是赌一时之气而是要决生死之期。 这太火爆也太刺激了! 对峙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齐国四品青牌、青羊镇男一个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闻名近海群岛的天骄人物。 无论今天他们谁死在这里都是惊涛一般的消息。 “哦?”季少卿心中也自震动但面上仍然十分从容:“你可想好了?” 他当然知道姜望恨他入骨但很大程度上认为姜望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才气冲冲爬到钓海楼宗门驻地来挑战。 他有战胜姜望的信心但为了十拿九稳仍然先让包嵩试探。亲眼见到了三昧真火之后他才施施然出场。 可姜望竟然不只是要一战而是要以这一战斩他的命去! 他不由得想……此人何来的信心? 姜望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否想好的问题他的态度无比明确:“你已圆满五府摘有两神通声名赫赫。我昨日才晋三府修为远不如你。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拒绝。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认输便是我不会为难。” 他平静地看着季少卿:“我可以等你不能拒绝的时候再来找你。” 那些尚不知双方恩怨的围观者这时候才意识到正在对峙的这两人是有深仇大恨! 至少姜望已经表态他一定要与季少卿决生死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姜望迄今为止展现在人前的只有一门三昧真火。结合他在迷界的战绩可以认为他应该还藏了一门神通。在迷界之时是两府两神通。 他刚刚说他昨日才晋三府会不会摘下了第三门神通? 或许有但哪怕没有这份天赋也已经足够惊人。 无怪于他那么自信笃定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令季少卿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季少卿来说如果双方必要分个生死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姜望更年轻天府可期。而他已经探索到第五府最多也就是摘得第三门神通。若抛开神通的强弱不提潜力明显已见差距。 当然更重要的是…… 季少卿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挑战他、要与他斗生死的不是符彦青、陈治涛之类修为高于他的强者。而是修为远不如他、低了两个小境界的姜望。 他五府圆满已经多久?对方却昨天才开三府。 一旦认输只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在近海群岛有什么发展。 只要还对未来有野心的人就不可能接受这个选择。 在钓海楼驻地前姜望也不可能有什么暗中的陷阱算计。 也就是说这一战如果成立那就是纯粹的、只看双方武力的对决。 他怕吗? 他连这都怕的话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名传诸岛? “好。”季少卿依然用那副宽容的表情缓缓说道:“姜老弟求道之心令季某动容。我不欲争杀奈何风波不停。也罢!便如君言。此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第两百零五章 规矩 (为盟主瓜谷加更) 某处秘地。 长发黑白交错的辜怀信在一只纯白色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与人对弈。 棋盘为霄明绞黄木所制纹理清晰惯能舒神养目。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相约莫五十许的男子不很显老态气质儒雅坐在一只纯黑色的蒲团上。 手上拿的棋子颜色却正好相反。 长考之后方落下一枚白子。 这一子的落点很奇怪完全偏离正在缠战的区域若为占地故也有比它好得多的选择看起来就是完全的一步废棋。 他好像总在下废棋所以整个棋局上白子早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辜怀信掌握优势却毫无骄态只是规规矩矩又补了一手把左上区域的胜势锁死。 儒雅男子又拿起一枚白子长考嘴里说道:“这么多年来想等你出错一次可真是不容易。” 相较于对手辜怀信落子的速度很快且很坚定。但他毫无催促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说道:“到底还是等到了。可见只要活得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听着不是很对味因为仅从面相上来看他们的年龄就有差距。实际年龄则差距更远。由更年轻的人说这句话不免带有几分讽刺意味。 但儒雅男子全无恼意反倒哑然失笑:“怀信啊你总是这样在任何方面、任何事情上都不肯吃亏。” “换个说法。”辜怀信也笑了:“我总赢。” 白色棋子在三根手指之间反复翻转儒雅男子沉吟半晌又落下于事无补的一子。轻叹道:“看来是的。” 辜怀信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节奏略一思考便落下了黑子开始收割大龙。 他一枚一枚地提子速度不快也不慢自然有大局在握的从容。 儒雅男子盯着自己失利的棋局却忽然说道:“我一直很欣赏少卿。他有脑子、有天赋、有狠劲。但现在看来似乎格局稍欠啊。” “什么是格局?”辜怀信虽然私下里教训季少卿的时候也很严肃但却不肯忍受旁人对爱徒的批评随口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四十不到的年纪动辄考虑百年以后到底是格局远大还是暮气沉沉呢?徐师兄你年轻的时候一对判官笔点破雾山满门不也被说是欠缺格局胸怀么?现如今呢?你是当世真人威震近海那些说你的人何在?”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能被辜怀信称为师兄又姓徐的也就只有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了。 在整个海祭大典的变局中辜怀信动作不断插手的痕迹到处都是。 而作为斗争的另一方徐向挽却从始至终彷如透明一般。除了海京平忍无可忍的几次反击再不见他这一派系的动作。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徐向挽力不如人的表现。 但若是抛开事情发生时的各方表现只看最后的结果就不难发现一个事实——辜怀信派系忙前忙后闹得锣鼓喧天最后还是黯然退场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反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徐向挽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毫发无损依然保持了第三长老的位置。在镇海盟成立的阶段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很多声音说这是钓海楼主危寻的制衡之术偏心相帮徐向挽才能保住位置。但个中真相到底如何却非外人能知。 从面相上看辜怀信比徐向挽更年轻。这说明辜怀信在更年轻的时候成就神临因而更有天赋。在同为真人的时光里后来居上是应该可以预见的事情。 辜怀信在“年龄”、“暮气”这些词语上费心思也无非是体现自己的优势。 但对于辜怀信的这番话徐向挽仍然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态度。 只是一笑而过转而说道:“少卿五府圆满已经在探索星穹他摘下的两门神通又都很是强大。而齐国的姜望新立三府从神通之光来看摘下了三颗神通种子亦是难得俊才。这一战有得打。” 旁人不知姜望到底摘得几神通当世真人却不难洞彻本质看到神通之光。 他虽然在说姜望的时候用了一个“亦”字表示姜望与季少卿的天赋差不多。但他和辜怀信都很清楚姜望开三府就摘三神通已是天府可期!在天赋上是胜过季少卿的。此番迷界厮杀的战绩更是盖压同辈夺得海勋榜副榜第一。 不过因为季少卿年纪更大修行时间更长才在修为上领先。仅就这一战而言双方的确是有得打。以季少卿的神通之强大或许三年五年后也仍有机会。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这一战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辜怀信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道:“军神有个叫王夷吾的弟子号称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齐国不少人视他为又一个军神。但是在腾龙境之后被人在同境界击败震动临淄。那是这个姜望成名的第一战。据说那一战姜望在腾龙境先胜一局而后双方同时晋升内府姜望又胜一局彻底打破了军神弟子的无敌路……齐国的确是英才辈出不负霸主底蕴。” “对于真正有强者心性的人来说那并非坏事。”徐向挽也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异国天骄来:“那个叫王夷吾的就算复刻了军神的无敌路也未必能够成为另一个姜梦熊。因为姜梦熊在前路是道标亦是心障他永远没有自己的无敌。被打破了无敌路反而可以真正走出自己的路来。” “是啊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辜怀信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少卿此战若是能吃一个大亏也未尝不能因祸得福。” 姜望和季少卿明明定下的是生死决战但辜怀信话里的最坏打算也只是季少卿吃一个大亏而已。 表明了不会坐视季少卿战死。最多就是让其知耻后勇砥砺前行。 但倘若战败的一方是姜望……姜望自己找死又与他什么相干? 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理由任是谁来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徒弟被打死。 就如当初在临淄姜梦熊出面带走王夷吾一般。 徐向挽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换做是他异位而处也会如此选择。但他把掂量许久的棋子放回棋笥慢慢说道:“有人给楼主递了一段话。” 辜怀信挑了挑眉看着他以示洗耳恭听。 “那人说姜望作为齐国天骄自愿赴险为一个钓海楼的弃徒洗罪是出于他自己的情义这没什么好说的。钓海楼在迷界布下好大一局为的是人族长远计齐人也有牺牲的觉悟哪怕被当做棋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们不能给了条件让人去做人做到了你们又百般为难。齐国人可以战死可以牺牲但不能被这么戏弄。” 徐向挽叹了一口气转述道:“那人原话说——‘如果你们不记得规矩了我就亲自过来教你们规矩’。” 第两百零六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 辜怀信没有问那个递话给危寻的人是谁敢这么跟危寻说话的放眼整个齐国又有几人? 他也没有问危寻是什么态度。 危寻把这话传了过来本身就已经是态度。 危寻未必就怕了那人。但现在的钓海楼却还不够资格跟齐国正面碰撞。 或许镇海盟成立之后钓海楼有些修士空前膨胀起来不乏自认可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甚至出现了去东域建立附属宗门的声音。 但如辜怀信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宗门高层却深知钓海楼与齐国的差距还有多大。 钓海楼统合近海群岛是一个长时间、全方位、立体式的行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在一两件事情上见成效。整个钓海楼各个层次都需有所动作方方面面都在开展行动。 大到组建镇海盟危寻试图在迷界打开局面袭杀万曈延缓海族跃升进程小到如碧珠婆婆要彻底掌控万仙门如陈治涛巩固近海群岛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声名…… 在这个过程中钓海楼也在不断试探齐国方面的容忍空间。 如此次建立海勋榜直接把海族的威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实也是提升镇海盟影响力的一步棋。但在以钓海楼意志为主建立的海勋榜中却也无法抹去姜望的战绩令他登为副榜第一。 虽则暂时只是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但这一期海勋榜毕竟是第一期海勋榜。是开辟性的一遭姜望的名字将永远随着这海勋榜而被人牢记。 因为姜望是齐国天骄。 在钓海楼借海族压力扩展自身影响力的时候也没办法甩开齐国。 齐国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纵观姜望在整个怀岛之行的遭遇即使是辜怀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钓海楼对这个姜姓少年确实也太苛刻了一些。 危寻的行为还能算得上是敲打磨砺为钓海楼威严计——在那样苛刻的条件下才给竹碧琼以洗罪机会任谁也不能说祭海大典没有规矩了。 但季少卿恶意阻止重玄胜他们给竹碧琼吊命又竭力把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让竹碧琼油尽灯枯生生熬死。 这确实过分了。 无论姜望本人和他们这一边有什么恩怨危寻已经做过处理让碧珠婆婆与姜望在迷界互相逐杀。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明面上此事应当已经过去。 这叫体面。 而现在齐国那位强者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季少卿不体面在先姜望提出生死对决在后齐国认可生死对决的任何结果。但如果钓海楼还敢在这公平的生死对决里插手他就视为钓海楼在挑衅齐国的大国威严。 他要亲自赴海教一教钓海楼规矩。 那人一动几乎可以视为国战发生。 倘若齐国方面真的以此为由头——一个腰悬四品青牌、得爵青羊镇男的大齐天骄也勉强能算得上师出有名。 钓海楼如何能接得下? 齐国东域霸主的地位可不是谁吹捧出来的。倒在齐国兵锋下的国家、宗门数也难数清了! 辜怀信对季少卿大发雷霆是因为他的行径实在有失度量对于其人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利。人们绝不会信服一个偏激狭隘的领袖他因此教训季少卿。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那人出声。 以至于这场年轻人之间的生死对决真的对双方都有了生死的残酷性! 而他无法不承认! 辜怀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少卿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徐向挽道:“他如果拒绝邀战没人能强迫他。若是谁想行刺杀事更是得把命留在弦月岛。这点底气咱们是有的。” 徐向挽……或者说危寻的意思很明显季少卿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相似的意思季少卿自己也对辜怀信表示过。但那更多是气话。真遇到生死危机他怎么可能不提辜怀信的名字辜怀信又怎么可能不管他? “况且。”徐向挽又道:“我看少卿赢面不小。那人为此张目说不得便要被扇在脸上。” 辜怀信当然知道季少卿的赢面不但不小反而极大。不然季少卿又不是蠢货怎会答应对决生死?他不满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自己的亲传弟子冒任何风险。毕竟姜望是难得的天骄且刚刚在迷界证明了杀伐能力。季少卿赢面虽大却也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只是他突然想到。 哪怕季少卿的的确确主动针对了姜望并且导致了竹碧琼苦熬至死只要他不答应挑战姜望依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东道主的优势是钓海楼雄踞近海群岛的威风。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是不是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抛开其它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只以求道之名邀战生死? 在极端的愤怒与仇恨之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判断这是多么优异的心性! 于此战中更重要的是…… 其人到底是何来的底气呢? “姜望的第一门神通是三昧真火其它两门神通呢?”辜怀信问道:“是什么?” 徐向挽摇了摇头:“我跟你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这少年藏得很深他的第二门神通从未显露人前第三门神通更是刚摘下不久谁又能知?” 辜怀信想楼主在迷界曾以姜望为棋或许洞见过姜望的战斗了解他的第二神通是什么。但……如楼主那等人物绝对不屑于为一个小辈的对决“通风报信”。 而且迷界那种地方即便是衍道境界也未必就能洞彻一切。毕竟楼主那时候在谋划大事不可能在迷界动用太多力量叫海族强者察觉。 他看着对面盘坐的徐向挽在心里问道:“徐向挽啊这事情跟你有关吗?这是你的反击吗?” 但嘴上却只道:“还下么?” “当然。”徐向挽又摸出一颗棋子:“如果你还想继续棋当然要下完。有始有终嘛。” 他们之间的棋已经下太久了。 在徐向挽的长考中辜怀信面无表情道:“虽说少卿自作自受才落得在自家地盘上与人赌斗生死的局面。但这毕竟也算是我的牺牲。” 宗门迫于齐国的压力阻止辜怀信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兜底这自然能算得上牺牲。 徐向挽认认真真将棋子落下才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停在天涯台不再计较。” 也就是说辜怀信派系不必再为天涯台上的事情割肉。 辜怀信点点头应了一子。 这一步又把徐向挽逼至死角。 徐向挽冥思苦想一阵忍不住将棋子摩挲了又摩挲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辜怀信也看着棋局随口道:“下血本准备留魂手段、还命宝物。公平我给他们。但就算是生死对决总不至于死后还不准人救。” 将死人救活更改生死逆转命途已是超越真人能力范畴的事情。无怪乎辜怀信也要说是“下血本”。 徐向挽摇了摇头:“少卿未必会输。” 他对季少卿的实力是有认知的因而觉得辜怀信不必要太下血本。 辜怀信面无表情:“他的输赢是他的事情。给他留条后路是他师父的事情。” 第两百零七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 钓海楼宗门驻地前。 季少卿左右看了看笑道:“此地施展不开咱们移步天涯台如何?” 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愿就在这里开战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让陈治涛再出风头。 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陈治涛一手控场将战斗余波牢牢压制——虽然谁都知道神临境的陈治涛比他们强但这样赤裸裸地对比下来实在也令他们太黯淡了些。 其次就是可以再拖延一点时间让自家师父知道这件事。如果赢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小心输了……颜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他答应姜望的生死挑战一来是却不过名声、颜面不得不应战二来自己也想踩着姜望的名声更上一层声势那么自然是在天涯台决战更引人注目。 而姜望只道:“便去天涯台。” 他更没有什么意见。竹碧琼就是在天涯台接受审判也是在天涯台苦熬了最后的生命。以天涯台始当以天涯台终。 姜望与季少卿生死对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怀岛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近海群岛蔓延。 一个是新立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一个是在近海群岛声名远扬的钓海楼天骄。 他们都很年轻都极具未来。 都是神通内府修士一个三府一个五府。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一个是齐人一个是钓海楼修士。 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对决几乎可以看做齐国与钓海楼争夺海上霸权的一个缩影。 当它公诸于众也因而赋予了这场决斗更多的意义。 或明或暗无数的目光聚焦天涯台。 天涯台上两人分立。 所有的观战者都留在天涯台之外。浮空也好守在台阶那里也好远远用秘法观察也好总之不能踏上天涯台、 那些驻扎此地的黑胄甲士也已经撤离这是重玄胜提出要求他担心有任何影响对决公平性的因素存在。万一有哪个黑胄甲士甘冒大不韪在决战中不顾一切出手袭击事后便将其千刀万剐也已是晚了。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他们也只能求一个尽量的公平。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和大齐华英宫主姜无忧共同作为这起对决的公证者。 他们各自检查过决战场地——主要是姜无忧检查。而后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对此次决斗的场地没有异议。 于是陈治涛道:“修行求索赴难逆命此诚多艰也。今有季少卿、姜望道途见歧约战高下。陈治涛与诸位共同见证胜负自求生死无怨!” 无论私下里是因为什么又有多大的矛盾。至少在现在人族团结起来共抗海族是共识钓海楼和齐国都没有把矛盾摆在桌面上的打算。 因而这场决斗的名义是“道途见歧”——两人在修行理念上有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于是相约决战以生死论证对错。 这也是陈治涛和姜无忧作为公证的原因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够而比他们辈分更高的人并不合适出场。 姜无忧接着道:“此战既分胜负亦分生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此战否则就是与钓海楼为敌更是与我大齐为敌!” 她对着天涯台上的两人微微颔首道:“请!” 对面高空的陈治涛亦在同时做出相同动作。 生死决斗的古礼非常繁琐他们已经尽量简洁。 之所以如此正式是为了让这场决斗更具仪式感也更有说服力。 季少卿站在天涯台西面背依怀岛。 姜望站在天涯台东面背对沧海。 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天涯台上只有一览无遗的彼此。 在季少卿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揶揄、快意。那或许是一种伪装只是为激怒姜望而伪装出来的情绪。 但是不重要了。 在姜望的眼神里季少卿什么也没有看到。 杀意藏心剑意藏鞘。 在姜无忧和陈治涛宣布开始之后的同一时间双方都动了。 焰雀群起鸣啸不断。 姜望仍以八音焚海起手火海与音潮迅速蔓延瞬间铺满天涯台。 而季少卿身后骤然升起一轮新月! 姜望天一亮就往钓海楼宗门驻地去邀战此时还是青天白日。 但明月升起至少在天涯台上空白日已夜。 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悬于高空霜华泠泠但并无月光落下仿佛月光只在月亮中。又好像这轮弯月不在此界。 然而在它出现的瞬间肆虐天涯台的火海已立时下降了一个烈度。 这是恐怖的压制! 神通上弦月! 其中一个效果是增强水法压制其余五行元力。 听起来似乎普通实则却很强大。 因为它压制的幅度非常可观甲等上品的火行道术在上弦月的影响下最多只能有乙等上品的威能。 而它增强的幅度…… 季少卿在新月初升的同时便一抬手咆哮的水行元力奔腾为龙形。 被月光一照立时又涌出一条水龙。 水龙啸吟驾驭怒潮霎时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火海扑灭。 而龙吟四起与八音焚海里的音潮相撞同样将其吞没。 音杀之术虽则不受上弦月压制但发出啸鸣的焰雀却被压得死死的。 月高悬浪咆哮。霜寒千里冷秋无际。 正是甲等中品道术水龙吟! 号称“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本身亦是强力范围道术是钓海楼秘库里最强的内府层次道术之一(甲等中品)以威能而言几乎堪比甲等上品道术。 但相较于姜望自创、因而可以提前掌握的八音焚海毕竟还是稍弱一些的。 可在此时在上弦月高悬的时候水龙吟却轻易就将八音焚海扑灭刹那换了主场! 天涯台上已是水的世界。适才的火海音潮仿佛是幻觉一般。 姜望单手按出一团三昧真火正正迎上其中一条水龙的龙头将其从头至尾焚尽。 而后凌空踏步踩碎青云印记落于另一条水龙身后直接欺近季少卿。 季少卿已经旁观过包嵩与姜望的战斗对姜望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即是交锋前的优势所在。 真正懂得战斗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优势。 所以季少卿直接跳过试探一个照面就动用神通逼得姜望也不得不离开试探阶段以神通相对。 这当然是正确的打法。姜望对他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他占着主场之便在姜望逼出他之前已经亲眼见过姜望的战斗。 虽则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真正的高手自然能够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直接跳过了远程相对的交锋选择在近身的方寸之间对决生死。 他越过水龙吟的同时也把一个问题砸给了季少卿——你不是已经旁观过我的战斗吗?在方寸之间生死决于瞬息你还敢不敢相信你的判断! …… …… ps:“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天涯(为盟主凯风晴加更) 季少卿不敢相信。 谨慎如他只看了一场战斗获取的信息有限不会把其当做生死倚仗。 同时他也没有必要与姜望做方寸间的搏杀。 所以他退。 水纹如碎雪一漾有三波身形疾退。 姜望踏云而进他踏浪而退。 两人之间仍然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季少卿同时一抬手又是水龙吟! 虽则双方都在动用神通但是他的上弦月挂在高空本身就是持续性的神通。以水龙吟对耗姜望的三昧真火以道术消耗神通他绝不吃亏! 被上弦月加持的水龙吟绝不容易应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超过了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接近于超品黄阶道术。 身后一条水龙正回转疾追迎面又是两条水龙撞来。脚下波涛汹涌鼓荡声势。 姜望踏碎青云巧之又巧地自两条水龙中间转过。 仙术平步青云妙到毫巅让他不退反进与季少卿拉近了一点距离。 又闻龙吟起! 季少卿再一次轰出水龙吟。 没有最强的道术只有最合适的道术。 水龙吟是他刻印于第五内府的瞬发道术。 在神通上弦月的影响下威能更强耗用道元更少且更持续。 两条三条水龙可以闪避自如三条四条乃至五条六条呢? 大势压落高山覆卵。 他要简简单单地用水龙吟耗死姜望! 天涯台外挤满了人几乎所有能近距离观看决战的位置都被好奇的围观者所占据。 当然在钓海楼的主场。人们看向重玄胜、李龙川这些齐人的目光十分不友好。 而新月高悬波涛汹涌五条水龙咆哮天涯台的壮阔场景令他们兴奋不已。 姜望脚步急转右手手指已经燃起一点三昧真火。 这种消耗正合季少卿之意! 五条水龙疾飞来去追逐不休渺小的姜望在其间忽左忽右从容踏步。 他会选择先焚去哪条水龙呢? 消灭哪条水龙最能打开局面? 季少卿脑海中转过这些的念头但并不去思考深究。 因为无此必要。 他抬手又是一道水龙吟! 这场战斗刚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神通上弦月高悬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 天涯台上潮声愈急狂浪愈烈。足足七条巨大水龙几乎锁死全部方位。 而姜望右手燃起的三昧真火却仍在手心并未放出。 在七条水龙相围的关键时刻他左掌一翻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樽凭空出现直接将所有水龙装入其中! 得自碧珠婆婆的云暮樽! 此宝善能蓄水、养鱼。是养兽之宝也是驭水之宝。它曾蓄江河之水满载水之精华。剧毒极速如五色鱼也可以被轻松罩住。 解决水龙吟是正当其用。 姜望早不用晚不用偏用在这时就是为了打季少卿一个措手不及。 季少卿用包嵩见了他的八音焚海与三昧真火算是领先一步。而他用对方已经见识过的三昧真火故意交换主动吃一个小亏来为自己赢回短暂先机。 让季少卿以为他应对水龙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消耗三昧真火。 而后云暮樽一出七条威风凛凛的水龙瞬间被收纳。 他和季少卿之间为之一空! 踏碎青云已近季少卿身前。 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饶是有上弦月的影响也难免消耗巨大。见得云暮樽的时候他禁不住眼皮跳动既恨又怒。 此是碧珠婆婆的宝物!其人死前竟没来得及毁去便宜了姓姜的。 这一个回合他的确吃了亏但面对欺近身前的姜望他仍无惧色。 只抬起一指指向天穹。 那悬于高空的上弦月忽然一转直对姜望。 神通上弦月的第二个形态于此开启! 不可否认姜望的确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季少卿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至少神通上弦月的这个形态还从未现于人前。 竖弦的一面在夜空月背的一面对着姜望。 无穷无尽的月光出现了。 仿佛被囚禁在上弦月里的月光一下子被“放”了出来。 月光道道如箭疾落地面疾射姜望。 以月为弓以光为矢。 万箭欲穿心! 月光的速度有多快? 当你看到月光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月光所照耀! 姜望欺近季少卿的动作却好像是在迎接上弦月的这轮攻击一般。 他的整个身体当场被月之矢钉得密密麻麻! 啪! 碎灭了。 红妆镜之幻身! 季少卿的确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在钓海楼修士面前玩幻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骗过了! 那破碎的幻身之后蜷成一团的姜望猛然伸展开来。像一只蜷缩多时的猛兽一下子张开了利爪獠牙血气森森! 他恨极季少卿却绝不会小看其人。 如果季少卿是一个弱者哪怕有钓海楼作为倚仗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报复他? 他占得一步先机选择蜷在幻身之后前冲就是为了迎接季少卿有可能的后手。 也的确因为这灵性的一个选择恰巧挡住了月之矢。 不知月之矢具体威能如何自己能够承受几箭……但姜望绝不愿尝试。 他从破碎的幻身之后冲出以全无遮挡、无掩无饰的姿态向季少卿冲锋! 此刻天涯台外是青天白日天涯台上是明月高悬。 两人头顶是季少卿的神通上弦月下方是水龙吟引动的惊涛骇浪。 而姜望面对面地冲向季少卿手在剑柄上目光在对方身上。 谁也不会怀疑他将拔出怎样石破天惊的一剑!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们呼吸都停滞了。 战斗的节奏变幻太快刚才季少卿还全面占据优势只是一眨眼就像要被翻盘。 季少卿精擅水行道术但刻印的瞬发道术里最强的就是水龙吟已被云暮樽完美克制。他的幻术也非常精湛但从刚才那个无懈可击的幻身他就不打算在与姜望的交战中展示幻术了。幻术一旦被洞察几乎是自己亲手送掉了胜利的机会。 上弦月的月之矢需要蓄积不可能真如皎月月光无限。此刻第一轮射完仍在缓冲之中。 而姜望如猛虎跃落山丘正要择人而噬。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无解之局。 但对真正了解季少卿的人来说这只是刚刚开始…… 轰隆隆! 姜望临近的瞬间。 天穹之上虚空之中正对着天涯台的位置仿佛洞开了一扇门户。 那是一扇古朴神秘的、如石质的门户。 此门是从上往下开。 仿佛天外有只手将门推开洞见世人! 神通天门! 当它自上往下开禁止飞行! 姜望空中疾冲的身影坠落! 第两百零九章 天门 辜怀信乃是当世真人门徒弟子不知凡几为什么对季少卿那般看好甚至倚为衣钵? 钓海楼家大业大能摘下两神通的修士不说很多但也不是找不到何以季少卿能够名称天骄? 季少卿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报复姜望报复一个斩杀了碧珠婆婆、杀死统帅级海族百余名的齐国天骄? 就是因为天门神通! 所谓天门者天之门户。 这种可怕的神通有两种打开方式。 当它自上往下打开产生禁空效果禁止对手飞行。就像是封住了对手的登天之门。 要知道超凡修士在道脉腾龙之后就拥有了肉身飞行的能力此后所有的战斗都以上天入地的方式展开一旦禁飞几乎是常人瘸了两条腿。 当它自下往上打开时。可以短暂破一小境!当然它也有极限不能破开大境界比如五府之时不能跃升外楼。 但已经堪称恐怖。 这种能力越到后面越强。内府之时打开天门可以比对手多一府战力外楼之时可多一楼战力。神临、乃至真人之后呢? 天门本身已是堪称顶级的神通但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未来。 在久远的资料记载中还有另一门神通存在名曰“地门”。 地门者地之门户。当它自下往上开禁止神魂道术施展。当它自上往下开倾泻对手道元! 这两种效果有多强大就不必赘述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当天门神通与地门神通相合则可形成绝巅神通之一的“天地门”! 它甚至完全可以理解成通天境修士跃升内府时所要推开的那扇天地门因为天地门这项神通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禁止超凡! 相当于把你在跃升腾龙境时辛辛苦苦推开的那扇天地门重新关上! 只不过天门神通已经是举世罕见了地门神通更是在历史中都只有零星记载。 季少卿久在第五府探索就是在追寻那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一旦真让他找到立时便是钓海楼第一天骄。哪怕是陈治涛除非永远能保持境界上的绝对领先否则也要低过一头去。 遗憾的是季少卿都已经摸到外楼境的门槛可以接触星穹了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仍是没影几乎是断绝了成就天地门神通的可能。 但仅仅只是天门神通也足以让他名称天骄! 这门神通的强大还需多说吗? 姜望是何等人物在厮杀中表现出来战斗才情何等恐怖?好不容易脱出险局占得上风却在展露凶态的时候如飞鸟折翼在季少卿面前颓然坠落。 这一幕太震撼了。 知道季少卿摘得两颗神通种子的人很多真正见过这两门神通的人很少。 一门上弦月已经堪称强大。这天门神通一出更是几乎叫人绝望! 禁止飞行乍看似乎不是太可怕但真正擅长战斗的人能够懂得这是多么巨大的劣势。被禁止飞行意味着腾挪空间被极大锁死只能局限于地面在强者的交锋中几乎等同于……已经失去了闪避空间。 因为可能性就那么多你的每一步移动都会被算死。 通天境修士要想挑战腾龙境修士往往都是要靠突袭在对方还未飞起来之时近身或者引诱对方落下身形。就是因为能飞和不能飞之间体现在战斗里实在有太大的差距。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固然神情激动姜望的朋友们紧张不安。 人群中有人传音问道:“那扇门是……” 问话的人头戴斗篷身披黑袍整个人神秘非常。 在他旁边一个同样打扮的人说道:“天门。”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阴寒刺骨。 “这样……”前面那人点点头忽然道:“走吧。” “不看了?”冰冷女声问道:“你特意跑过来就看这么几眼?” “再看也没有意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所以有机会再听一耳朵结果便是了。”男声传着音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 这阴寒刺骨的声音似乎本不该有好奇这种情绪但她的确很好奇因而问道:“意思是如果能插手你还真想帮他?你可不像这么顾念交情的人。” “帮他很值得的。”男声只回了这么一句。 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来时悄然去时悄然。 且说天涯台上季少卿祭出天门神通当场压制得欺近身前的姜望坠落。 他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即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穹。 上弦月再次被引动。 无尽月之矢将发未发之际姜望忽然动了! 足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他正在坠落的身形忽然停下极速反冲比之先前的距离冲得更近! 所有人包括季少卿自己全都惊住了。 姜望竟然不受天门神通的禁飞影响! 天门神通的禁飞效果相当于把修行者打破天地门阻隔的那一步拉回来收回的是肉身飞行的能力禁止的是道术飞行的可能。 但平步青云既不靠肉身浮空也非寻常意义上的道术它是九大仙宫横世时期别出机杼的仙术体系倚仗的是术介! 或许天门神通开发到高深境界可以锁死所有飞行可能。但至少以季少卿现在的层次还不能够连术介一并压制。 打个简单的比方打断双腿是让人不能够再奔跑的办法。但打断双腿这件事却无法阻止对方骑在马上狂奔。 术介就像是这匹马承载着失去“双腿”的姜望飞行因而不受此时的天门神通所禁。 姜望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天门神通的效果但并未抗拒反而顺势坠落。 因为类似于“天门”这样的神通必定是施术者的杀手锏用以一锤定音的存在。季少卿必定对其极具信心。 而他的跌落就是为了让季少卿确认其神通效果拥有大局在握的感受从而选择攻击而不是防御。 歧途可以更简单地达成此等目的然而在这万众瞩目之时他不愿展现歧途。因为歧途这样的神通一旦暴露就失去了它最可怕的性质。 哪怕歧途的发动毫无痕迹但说不准就有谁看得清楚。 不过他用自身在战斗的“表演”让季少卿产生误判。 未用歧途亦有歧途之功! 第两百一十章 吹碎明月 这些战斗中的算计说起来慢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恰是季少卿抬起手指的同时姜望下坠的身形再次起飞。 青云踏碎他在天门神通的压制下仍然一步转至季少卿身前。 秘地之中辜怀信腾然站起失态道:“原来是仙术!” 脚步一转便已消失。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几乎被这个世界遗忘。即便辜怀信乃洞真高人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平步青云的来历。 见得此时天门神通都未能压制姜望他才联想起来骤然失态。 望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徐向挽忽而叹息:“昔者无量囚、浮图死本以为正是由盛转衰时。可现在看来齐国天骄辈出仍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啊。我们虽是退无可退……但是否急切了些?” 没人能够回答他。 天涯台上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姜望终于拔剑。 锵!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决绝的啸鸣。 是压制已久、按捺已久的杀意。 这一声令听者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听得剑鸣可知杀意之烈。见得剑锋可知杀意之决! 那一柄锋芒独具的长剑终于出鞘。 像一轮夕阳跌落天穹坠入人间。 老将迟暮之剑! 姜望选择了这一剑。 在所有人道剑式中这是最惨烈最悲壮的一剑。 落日燃尽余晖英雄焚烧迟暮。 是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在生命即将结束的尽头最热烈的燃烧。 但此刻又有不同。 剑身缠了一缕风。 那风是霜白色的几乎与剑光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北不周风主杀生! 姜望利用仙术的特殊性成功欺瞒季少卿赢得了这一剑的机会当然要最大化地利用。他也毫不犹豫同时放出了新得的第三门神通不周风。 面对姜望的这一剑季少卿是惊愕的。 作为一直以来最为倚仗的底牌他完全不肯相信天门神通的失效。 而对方的这剑如此狠辣、快绝他已不再有闪避的空间。 但是没有关系。在无数纷杂起落的念头中有个念头这么强调。 月之矢一发即至给姜望的时间几乎不到一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用幻身的欺瞒机会。 而在月之矢落下前他身上穿的黑色金边锦服足能够保护他。 这是过往无数次战斗中所验证过的事情。 此衣名为玄海是辜怀信早年所用法衣。只要在水边就可以建立起连接几乎与水域一体可以将所受伤害转移。如大海无量可以有无限包容。一次蓄养至少能承受十次伤害。 天涯台正在海边! 他选在这里战斗也正是为了更好发挥玄海法衣的作用。 在姜望那一剑刺来之前…… 轰! 高崖下的海浪忽然啸动。 季少卿身前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壮观雄阔仿佛能够阻挡一切。 但风声起了。 呼…… 那是很难形容的风声清冷、凄凉寒彻人心。 那霜白色的风轻轻吹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为之一空。 季少卿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的玄海法衣像是承受不住时光摧残忽然碎成无数废屑簌簌而落。 围观此战的人中更有视野广阔者看到天涯台下那啸动的海忽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洞本该在那里奔涌的浪潮不知被什么力量瞬间湮灭了一大块。 玄海法衣的确与不远处的大海建立起了连接的确转移了巨量的伤害。但在转移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会承受一部分力量。 但只是这一点不周风的力量就已将它吹碎! 何为杀生之风? 此风吹过百草折是所谓霜杀百草! 季少卿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感受到那凛冽的霜风仿佛吹到了他脸上。 末日来临死之将至…… 不! 他将那先一步杀入心中的杀意驱逐瞬间恢复清醒。 心念一动足足有九个季少卿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遁逃。 刻印于第四内府的瞬发道术念水生灵! 此术是堪称精品的幻术虽然已知姜望幻术造诣惊人但能耽误一息也是好的。 紧接着他早先施展水龙吟所汇聚的滔滔浪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几乎将所有的波涛都旋在一起。 刻印于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龙吸水! 强大的吸力将所有念水生灵显化出来的季少卿都往外拉了一段距离。 季少卿动用此术却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帮助已避无可避的自己再偏移三分! 他的应对收获了效果。 红妆镜在身的确让姜望烛照天涯台上的一切准确捕捉了季少卿的真身。 但因为龙吸水的这一拉。 他的剑已无法洞穿季少卿要害只能当机立断顺势转为名士潦倒之剑划过利落弧线。 因为太过锋利所以几乎没有声音。 因为太过干脆所以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那根本该竖起的断指在面前高高飞起季少卿才感受到疼痛。 那剧痛只发生了一瞬就麻木。 如季少卿这样的强者自然迅速找到原因——那一剑划过的创口血肉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失去生机……不周风在吹拂! 他调动了巨量的道元去冲撞才在瞬间将那股极其纯粹的杀气驱逐。而代价就是本来只断了半截的手指现在整根爆掉。 在那根手指爆掉血雾炸开的同时季少卿整个人也“炸”开了。 他“炸”成无数水珠直接坠入了脚下正被龙吸水卷动的浪潮中就此不见踪迹。凭借这一招避开了姜望的进一步进攻。 不能说他失算他毕竟在几乎不可能的时候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且成功脱逃。 但姜望一剑斩掉他勾动神通的手指之后却也根本就没有追击。反而是一脚踏碎青云整个人拔空高起。 直面……那一轮上弦月! 呼……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风就那么落在那明月之上。 月光碎了。 悬于高空的整轮新月直接炸开。 那蓄势待发的月之矢自然更是无影无踪。 姜望没有追击季少卿而是把目标对准了他的神通。 吹出不周风。 以神通撞神通。 吹碎了上弦月! 笼罩于天涯台上空的“夜”就这么被驱散了。 旭日当空明照万里天地一片澄明。 而姜望倒转身形从天而降一掌按落。 啾啾啾啾…… 火海、音潮几乎席卷一切…… 八音焚海!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眼隔断星楼 像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宗门是天下大宗师父是当世真人每一步都有近乎完美的规划。 在自身努力和天赋能够影响的范畴之外都会做到最好。 他的战斗技巧他的主修功法乃至于他五座内府刻印的每一门瞬发道术必然都是精心搭配过最适用于他的。 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危局里他也能逃过姜望引动不周风、几乎必杀的一剑。 姜望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深知必杀的时机稍纵即逝因而并不贪功。割断季少卿手指之后直接转向上弦月选择先行点破神通! 积累优势锁定胜势。 天门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上弦月既然能直接攻击对手自然也在现世中因而便成了目标。 一缕不周风将其吹碎。上弦月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现了。 当姜望从天而降按落八音焚海时是以三府三神通的优势状态对抗只剩天府神通的季少卿。 而平步青云的仙术又不惧禁空。 失去了上弦月的加持。 龙吸水还能扛得住八音焚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天涯台上那波涛汹涌的龙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 龙卷不断降低、降低直至…… 季少卿无处藏身! 几近消亡的水龙卷中季少卿一跃而出。在最后一滴水被灼干之前他终于显形。 但不见狼狈也无有失措。 他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像是抽出了一条鞭子。 啪! 几乎把空气都打碎了凌厉鞭影直接将姜望抽了回去。 而那条水色的腰带如灵蛇一般涌动起来横在他与姜望之间。 又直接自行断开分成三条。 哗啦啦。 那是三条细小长河流动在半空。 瞧来并不雄阔但其间水元汹涌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力量。 法器龙须带辅以第一内府的瞬发秘术结成此三江横岸! 龙须带自成三江而他与姜望成为两岸。 不打破这三江姜望决计无法攻击到他。 而他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抬头仰望天穹那遥远星穹之中渐而生出微光。 借由三江横岸的阻挡他要在姜望面前直接晋升外楼! 内府晋升外楼的关键就在于遥远星穹锚定第一份星力在星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那是最容易迷失也最危险的一步。剩下的就都是水磨工夫。 季少卿是早就可以晋升外楼境界的但是他不甘心想要探索到地门神通直接成就钓海楼第一天骄。 哪怕第五府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没有神通的影子他都依然坚持辜怀信也同意他坚持。 因为天地门神通值得苦熬等待。不付出全部努力任是谁也无法甘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不能再等。因为很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这对季少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放过眼前才能够获得更广阔的未来。 相当于这场战斗令他消解了“执念”。 他的神魂之力与遥远星穹建立起联系依照钓海楼的最高秘法迅速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星楼。 轰! 于此同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天门轰然合上。 而后……再一次洞开! 只是从表现上来看这一次的天门将是自下而上打开。 天门神通自下而上打开时……短暂跃升一小境! 也就是说当季少卿晋升外楼将直接以两楼修士的战力再来面对姜望。 那几乎是碾压式的修为差距。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条龙须带演化的三江横岸几乎成了胜负的关键。 身在局中姜望当然清楚他绝不能让季少卿筑楼成功! 星火秘藏开! 追风秘藏开! 姜望一步踏空青云印记现而复消已经撞至三江前。 面对那积蓄着恐怖力量的细长河流他直接按出了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三昧真火! 接连按出三次三昧真火。 先前击败包嵩时用过一次。 为了欺瞒季少卿起手破解水龙吟又一次。 神通种子赤红一片微微发胀直接到了目前的极限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但效果也很显著。 以真火神通破水行道术再也干脆不过。 面前那三道细河当场断流。 而他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接近了季少卿季少卿星楼尚未成。 乍看来正是良机。 但如季少卿这样的人物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龙须带所化的三江横岸上么?哪怕它确实如此强大? 与围观者的焦灼思考不同冲破三江横岸的姜望眸光一闪直接引动神魂匿蛇! 没有什么好考量的。 他早就得了七星圣楼秘法对于建立圣楼有过一定的了解。知道在遥远星穹构筑星楼须以神魂之力为引。 所以他果断从对方的神魂着手正是对症下药。无论季少卿有没有布下后手防护身前。他都不去试探直接打断他的晋升就是在锁死胜势。 嘶嘶嘶。 季少卿的通天宫内蛇群鸣嘶。 漆黑匿蛇迅速游进向季少卿的神魂发起进攻。 神魂并非内府修士的战场! 对于神魂层面的战斗哪怕是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也感觉陌生。 他直接显化本相落于他的道脉真灵之上。那是一头碧蓝巨鲸庞然威武。 直接张口一吸难以计数的黑色匿蛇被吸入巨口中。 而在那些不由自主的匿蛇之中姜望借身跃出手握长相思剑灵一剑横割! “啊!” 蓝鲸真灵直接被斩开一道巨大伤口神魂层面的剧痛令季少卿忍不住在通天宫里痛嚎出声。 对手拥有远超内府层次的神魂战力! 季少卿立刻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情。 遥远星穹正在建立的星楼轰然崩溃。 他不得不放弃星楼的构筑将所有的神魂之力抽调回来如此方可在自己的通天宫内借由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抵挡对方! 而姜望却毫不犹豫当场崩散了神魂匿蛇回归自身。 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有多可怕他自己认识得最深刻。他之所以还敢深入对方通天宫甚至手握长相思剑灵加入战场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神魂正是薄弱之时。 正是趁虚而入! 当季少卿的神魂之力回援他亦绝不恋战。 这一进一出之间……目的已经达到了。 神魂层面的战斗发生得太快。 围观者只看到姜望冲破三江横岸后只是看了季少卿一眼。 那天边的隐隐星光忽然就消散了! 好似一眼隔断星楼! 第两百一十二章 覆军 有些人能够猜想得到刚才是发生了神魂层面的交锋。 这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姜望居然在内府境层次就拥有了侵入对手通天宫交战的神魂能力! 能够知晓神魂战斗的人更能够明白这一点的可怕。 在他们看来姜望的真实天赋比之前表现出来的更恐怖。 姜望的未来比之前所想象的还要长远! 因为内府层次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神魂几乎是提前锁定了蕴神殿的璀璨辉煌。 而更多对神魂战斗一无所知、或者根本没有联想到的人则更是被深深震慑。 无知使人恐惧。 他们想象不到那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季少卿晋升外楼的过程生生打断!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不过无论观者如何想象震惊也好鄙夷也罢。现在场上的胜势已经完全锁死。 姜望退出神魂战斗的那一刻两条漆黑锁链自虚空钻出交错着向季少卿缠落。 铛铛铛! 锁链震荡作响却是陷入了一道半透明的水牢之中进出两难。 季少卿果然在身前还埋伏了暗手若姜望先时莽撞进攻不小心被囚入这水牢之中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少卿掌握两楼之力回过头来将他轻松宰割。 不过现在…… 只是短暂失去了两条囚身锁链罢了。 三昧真火不能再用他还有不周风甚至还有一直按捺未发的歧途。 而季少卿已经耗尽底牌! 对战双方都知道此刻的形势比旁观的任何一个人都深知。 所以季少卿眼中也终于无可避免地现出恐惧。 在星楼被迫停止的那一刻他就知晓自己输了。 然而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寄望于成功打断他跃升的姜望能够莽撞出手撞进陷阱中。如此就还有机会。 但现在……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碎了。姜望的战斗经验之丰富战斗才情之恐怖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一丁点的胜利可能都不再有…… 而这是一场生死决斗! 如果求饶的话姜望会放过他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 搏命的话还有机会吗? 已经不再有了。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什么颜面、荣誉…… 在姜望迎面冲来时季少卿直接一个转身身笼水光向远处奔逃。 众皆哗然。 这是在场诸多修士共同见证的生死对决可以说所有人都有了必有一人死在天涯台上的觉悟。而他季少卿竟然要逃! 这简直是个笑话。 “给我回去!” 悬于高空的姜无忧翻手抓出一柄巨大画戟自上而下高高劈落! 呜呜呜! 吼吼吼! 霎时间风云变色但听神哭鬼泣。 无数神灵恶鬼的虚影绕在那支巨大画戟上。 以崩天碎地的威势压向季少卿。 姜无忧作为此次生死决斗的公证者之一有义务更有权力维护此次决斗的秩序。 也就是说在季少卿选择逃窜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将其斩杀。 以修为而论姜无忧也只是内府境界。 但一个有资格竞争那张龙椅的大齐皇女真正能够展现出来的战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这一戟或许就是答案! 耗尽底牌的季少卿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几乎完全无力抵挡。 此人名为姜无忧此戟名为——方天鬼神! 堂堂华英宫主在近海群岛也压抑了太久大齐皇女之怒当叫人知! 铛! 就在此时一只手反掌在后拦在了方天鬼神戟之前。 但见风停云散神消鬼隐……万里澄空。 出现在姜无忧身前的男人有着一头黑白交错的长发。他甚至都没有看姜无忧一眼只是反掌在后便将方天鬼神戟接住。 在场的人有认出他的有没认出他的俱都噤声。 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辜怀信没有去看姜无忧而是盯着季少卿道:“你若敢逃我亲手杀你。” 这话说得严厉说得公正说得大公无私。 生生切断了季少卿的后路。 但季少卿反倒眸中闪过喜色。 辜怀信出来了他还会死吗? 姜望敢当着一位当世真人的面击杀这位真人的弟子吗? “我岂会逃?”他立即高声道:“方才本是诱敌之策正要杀个回马枪。这位大齐皇女何故对我出手?竟让我筹划成空难道要弃此战之公平于不顾吗?” 这一番颠倒黑白令人咋舌。 但他说得那样愤慨倒也真让一些人怀疑起来。是啊季少卿之前也几度将对手逼入险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为什么要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不想要颜面了不然他怎么会逃? 倒是姜无忧真有小题大做借机插手的嫌疑。反正在近海群岛许多修士看来齐人本就蛮横的! 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阻拦姜无忧再强也使不出力来。她的地位再高终究此地不是齐境。 对于季少卿的反咬一口她恨得想要亲自下场一决生死。 但那只手拦在前面如山如城。 便在这时姜望出声了。 “你竟敢背对于我!” 纵剑如流光直刺而来。 他的应对非常简单根本不与季少卿浪费口舌——你不是说你没想逃么?那么很好决斗还在继续我仍然要杀你。 哪怕辜怀信在场! 季少卿匆忙返身。 呼~ 吹来一缕不周风!将他护体水光直接吹碎。 季少卿矮身一撤但见碎发纷纷却是被一剑削断了发髻!刚才若是慢上一分断的就是头颅! 他已经完全接收到了姜望的态度明白对方必杀的决心。真的要当着他师父的面强行杀他! 恐惧再一次冲撞心神。 这位钓海楼天骄此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在匆忙避让之时惶急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怎么还不叫停? 然而在那平静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决定。 他知道自家师父真的不会插手。 死后或许会为他报仇……但是老子都死了报仇有什么意义! “啊!” 他怒吼一声这一刻红了眼睛竟然返身扑向姜望:“来啊!” 噗! 长剑贯入身体的声音。 姜望真的“来”了! 一脚踹在他身上将已经状若疯狂的季少卿踹飞避开他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躯体自剑身抽离带起一道飞溅的鲜血。 “季少卿!”辜怀信出声道:“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你须知晓!” 他很“公平”这声音里没有动任何手脚不存在任何平复季少卿状态的神通手段。 但…… 砰! 天涯台高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事物。 它出现的方式非常奇特。 看起来就像是谁一拳打破了空间洞穿了规则于是它出现在这里。 它本不该出现的但它出现了。 如此的不协但又如此强硬。 那是一只……指虎。 彷如黑铁所铸乍看并不显眼但只消注视一会便能感受到其间咆哮的煞气。那是千军皆死、万马齐喑的恐怖。 知者知其名为覆军。 不知者没有资格看它。 辜怀信牢牢闭上了嘴。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 第两百一十三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 就在覆军出现在高穹的同时一柄样式古拙的剑也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从未知之地降临悬于天穹。 与覆军相对。 此剑长约四尺剑格是一个椭圆缠纹之环。 剑身铭有两个道字曰为沉都。 钓海楼主危寻的沉都剑! 在钓海楼楼主、镇海盟盟主之外危寻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称号是为沉都真君就是因为此剑。 沉都对覆军! 钓海楼楼主与大齐军神竟然同时将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台上的这场决斗规格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谁还敢有小动作? 此时此刻季少卿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辜怀信说的那句话——“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 钓海楼的荣誉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怀信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必怕死做师父的会救你。你要维护好钓海楼的荣誉让自己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就让我奉献出最精彩的对决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冷冽而残酷的剑啸声。那如霜雪般的剑光又复迫近! 迫在眉睫! 其人之剑竟然还是如此坚决。哪怕当世真人在侧哪怕真君出场也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他的手永远不会抖吗?! 季少卿下意识地释放出念水生灵习惯性地以幻术逃遁。 道术发出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对方有洞察幻术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现龙吸水…… 但已经晚了。 姜望精准地寻到他的真身一剑横过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飞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着断臂伤口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重新与姜望拉开距离。 剧痛使他怒火如炽。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为辜怀信已经承诺救他。 “再来!”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现勇气展现韧性。 在生与死的关头展现一位天骄的坚强! 伤口被一层水膜堵住不使鲜血继续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单臂施展道术竟向姜望反冲! “季师兄!” 旁观的钓海楼弟子有好几个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季少卿的顽强而感动对于姜望则报以仇恨的眼神。 辜怀信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当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决心赢过姜望如此这一战才不算白打。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战斗才情堪称可怕一分不让已经将胜势牢牢锁死。季少卿现在才想着拼命……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军神大人!” 辜怀信猛然转身对着天穹那指虎行礼:“人固有一死竹碧琼可以死季少卿当然也可以死。生死对决无需怨尤。” “不过姜望现在杀了他就已经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获新生自然与前事无关。我设坛作法是为决斗之后非是影响决斗本身。请明鉴。” 他早就决定给季少卿留条后路不惜代价地准备材料宝物要在其人战死后将他起死回生——这本是合理的并不违背决斗规矩。但大齐军神的覆军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以免姜梦熊觉得他坏了规矩。 沉都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合理。”指虎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却还有机会复活。 那这是什么狗屁生死对决? 但辜怀信的行为又的确跳出了规则外。 而且姜梦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台外是天涯台外。 天涯台上是天涯台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决斗还在继续。 那么他就继续挥剑! 全盛状态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对手此刻以重伤残躯想凭血勇翻盘更是绝无可能。 论勇气姜望又何曾输与谁? 剑涌寒光瞬息来去。 这一剑剖腹而过直接将季少卿斩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时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 天涯台外当世真人辜怀信已经筑起法坛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还命。 钓海楼的天骄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头散发满面血污。 左臂齐肩而断右手爆去一指胸腹处一道极深的剑创血流不止。 执剑的少年悬立空中薄唇微抿那双眼睛坚毅笃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对向了天涯台外蓄势以待的辜怀信瞧着这位当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问。 辜怀信并不说话。 哪怕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台上的这一战中已经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天赋拥有极其广阔的未来。但至少现在仍然没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 观战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问真人?被这一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吗?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虽像是私下评判声音却未做掩饰叫人听得分明。 姜望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听见。 他向辜怀信提了问题但他也并没有等待回答。 他坠落。 像一杆长枪自空中坠落。 笔直、锋利、无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长相思倒转一剑扎下! 这一剑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点破了他的通天宫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着道元迅速流逝体验生机迅速消亡的感觉。 在这生和死的临界点季少卿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溃的内府第五内府中的确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机会见地门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气竟然对姜望挤出了笑容:“此战是你赢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体面。 体面的战死。 待来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这么体面呢?还是说会不甘会恐惧会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发现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运转真元用蹩脚的治疗道术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 搞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随手一按便牢牢贴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时候极有分寸只坏了季少卿的修为却没有什么致死的伤害。 他的治疗道术当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却也问题不大。 就在诸多修士的围观中他像是照顾挚亲好友一般慢条斯理地为季少卿处理好伤口。 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位当世真人说道:“前几天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句话叫‘人如灯命如油。’” 他的态度很端正声音也很见礼貌。 但平静的深海之下是无尽的怒涛。 他说:“我很想知道当灯油慢慢熬尽之后灯还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当即要咬舌自尽。却被姜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满嘴牙齿! 姜望收回巴掌很体贴地把季少卿的脑袋摆正让他躺得更规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他要在这天涯台上也熬个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怀信还能不能救活其人! 第两百一十四章?人恒杀之 姜望事先没有想过姜梦熊会出来但是他在决定挑战季少卿之前已经认真考虑过成功的可能。 要杀季少卿这样的天骄伺机袭杀肯定不行。 且不说钓海楼对自家天骄弟子的保护也不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怀岛。就算真以偷袭手段杀了季少卿也绝对会引来钓海楼的无限报复。 这可不是反杀海宗明一事可比完全是触及钓海楼的底线。钓海楼方面绝对会以最高决心来仇杀他而齐国的保护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力度。 他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他选择登门挑战以生死对决的方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海勋榜的建立副榜第一的排名……他堵在钓海楼驻地之前点名邀战的狂行。无疑把这场决斗推到了最高峰整个近海群岛几乎无人不知。 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方面不会再沉默。 镇海盟成立了钓海楼诸多动作都见成效了可以说在危寻的领导下钓海楼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齐国已经一再容忍。如今本国天骄与人生死决斗若连这份公平都无法保证谁还会忌惮齐国?那等于是在向世人宣告齐国已经无法压制钓海楼。 谁能允许? 对抗海族的大局再重要齐国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对海上霸权的争夺。 保住了姜望的海勋令他登上副榜第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姜望也不需要别的帮助唯一要的只是公平而已! 既然决斗的公平可以保证那么姜望毫无疑问要来杀季少卿一刻也不可再等。 所以他来了。 所以他用道术说话用神通说话用剑说话。 先败包嵩继而与季少卿战至这般局面。 但现在那位当世真人钓海楼的第四长老摆明车马要在战斗结束后把季少卿救活过来。 他怎么能够忍受? 他要让季少卿死是挫骨扬灰、绝不能复生的死。而不是在面前走个过场死而复生。 那无法消恨! 辜怀信耗费多少资源用了多少心血都不能抵命。 唯有季少卿的命才能抵竹碧琼的命。 当世真人亲至又如何? 既然大家都必须要守决斗的规矩那么在生死还未决出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不会给季少卿一个痛快他要废掉季少卿的修为然后以一个废人的状态慢慢耗尽生命熬去最后一点“灯油”。 竹碧琼所受过的苦……他要季少卿也感受。 姜望的这一番发言令观者鸦雀无声。 震慑人们的并不是他敢与真人作对的勇气而是他对季少卿的深切恨意! 辜怀信深深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话。 姜梦熊的意志悬在高穹绝非摆设。他作为真人也不可能以大欺小与姜望动手。既然如此那么一位当世真人与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做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只平白失了身份。 倒不如沉默。 这沉默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不信。 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弟子愤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赢便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如此狠毒!?”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话说得很好!说得有理!”姜望骤然回头看向那人:“前几日季少卿堵在天涯台不许任何人接近救治、以至于竹碧琼活活熬死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说?” “我……”那人涨红了脸:“我当时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望抬高声音怒声道:“整个钓海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全都不知道吗?!” 无人能够回应。 “还是说不在乎呢?” 姜望的声音落了下来是一种哀伤的坠落:“是觉得一个弃徒怎样都无所谓。一位天骄任性一些无可厚非?” “世人就是如此啊!事不关己自然不痛不痒。” 他转回去看向季少卿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你们看这人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受难煎熬着死去自己却潇洒从容那时候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但是……” 他一拳砸下去直接将季少卿的膝盖砸烂! 血肉骨骼当场碎在一处。 砸得其人整个弓缩起来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面颊抽搐、惨嚎出声。 姜望这才一边为其施展治疗道术一边平静地说道:“痛在身上他就知道痛了。” “诸位。”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无论是哪宗哪派的修士我希望诸位记得今天。无论你们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决定之前请先想一想吧假如也有人这样对你你能够忍受吗?” 他像一个老学究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卫道士诚恳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这句话这个世界或许会好一点。” 这一刻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尽管面容平静但眼中分明有泪光闪过。 可……谁会在乎呢? 有的人觉得他威风有的人觉得他可恨有的人觉得他不知死活。 他很认真地在讲道理可有的人只觉得他在耀武扬威。 “姜望!姜望!”季少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一点四肢都早已被限制无法动弹只能疯狂诅咒:“你该死!你该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的。”姜望淡声说:“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他说着并指一划一段舌头高高飞起!咒骂声戛然而止。 “但是你现在太吵了。”姜望说。 很多钓海楼修士都面色难看无法忍受姜望公然对宗门天骄的折磨。 当即便有一名青年修士站了出来:“姓姜的!我与你生死相决!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以啊。” 他的视线缓缓转过一周:“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日登上天涯台便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与我在同一个修为层次任何人的生死挑战我都接。等季少卿一死就可以开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愿意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境修士的挑战…… 如此骄狂! 在一片震惊与哗然之中。 姜望看着愤慨出声的那位青年修士补充道:“不过我建议你跟你的长辈商量一下。因为你实在不够打。” 平静从容自信! 第两百一十五章?早生十五年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修士哪里受得住激起步便往台上来:“好!我跟你……” 但嘴巴立刻就被人捂住。 他的师父强行将他制住很快就拖离了这里。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都败了这个青年修士在宗门内部都不算突出拿什么打?靠一腔热血吗?能扛得住几下! 他可以热血上头他的师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我今天或许是很过分我承认我愤怨满心。但我本来是非常尊重钓海楼的。我有多尊重钓海楼你们都应该可以看得到。我到处求人……我在天涯台上没有直起过腰一直在求情。我只要一个机会让我去洗罪我就去洗罪让我杀统帅级海族我就杀统帅级海族。让我杀多少个我就杀多少个。” “我在迷界待了九天拿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诸位对此可有概念?这个数字意味着若要杀战卒级海族得杀一万一千三百个!我拿命拼的!” “但是当我拼完命回来要接走我那受苦受难的朋友时。他说……” 姜望指着季少卿说:“他说姜老弟职责所在你不要怪我……什么狗屁职责所在!” 他咆哮起来:“我不信危楼主堂堂真君竟要戏耍我这样一个小辈一方面让我去迷界拼命一方面又让不必死的人死在这里!我不相信钓海楼天下大宗这么不讲道理、这么不在乎海岛和平会随便找个由头让齐国的四品青牌去送死!” 他说的两点哪一点钓海楼都不会承认。尤其不会在姜梦熊的意志前承认。 因而姜望继续说道:“血债唯有血偿所以我一定要让季少卿死。” 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对着四面各鞠一躬然后说道:“我恨季少卿但我仍然尊重钓海楼尊重钓海楼的历史与光荣。所以有任何替他不平的因他有怨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也都愿意接下。我能杀人人也能杀我。今日如果死在这里我不喊冤。” 他的这一番话有里有面有坚持有诉求有态度更有立场。同时也让出了要害给了钓海楼方面一个公然杀死他的机会。 钓海楼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小宗小派。 姜望答应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并不是出于傲慢。 而是给钓海楼方面一个宣泄的口子——我今天杀了季少卿你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这很公平。至于杀不杀得了则另说。 他恰恰是在为他熬杀季少卿的行为给出一个交代。 哪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季少卿他也需要给出交代。这就是季少卿身后“钓海楼”这个名字的分量。 事实上若非有齐国撑腰今天这场决斗根本不会有公平可言。哪怕决斗双方都已赌上了生死。 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姜望也一直很愿意尊重既有的规则——至少在有能力改变之前他更愿意选择尊重规则而非挑战规则。 但同时他以这种方式来避免与钓海楼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也是因为真有一定的把握——矛盾已经是不可能消除了但至少现在不能上钓海楼的必杀名单。 钓海楼的年轻一辈修士中当然有比他强的。比如陈治涛现在已是神临境界比他强过不知多少。 但若局限在内府境层次无论是面对谁他都有一战之力。哪怕对方是四府四神通甚或是传说中的天府五神通。 神通的数量是一个方面效果是一个方面运用又是一个方面。 生死对决姜望敢与任何人亮剑!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在内府层次已是绝对的强者。而姜望击败他甚至都没有动用歧途! 当然有平步青云仙术正好规避了天门的压制但哪怕放开平步青云不用姜望自问也能靠歧途创造机会赢得战斗。 只是不值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罢了。 庄承乾纵横一生也没人知道他有歧途神通。也唯是如此其人才能够纵横不败。抛开别的不说这份深如渊海的忍与藏是值得姜望学习的。 人不知歧途歧途才可以发挥最强效果。 令人沉默的是…… 当姜望开口表示愿意接下任何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后群情激奋的那些年轻修士们反倒都安静了下来。 心中有气有怨指责、唾弃、甚至痛骂都是常事。一气之下便决生死也是血性。 然而当真正给时间思考、让他们掂量、且姜望承诺绝不拒绝之后任何一个怨气上头的人都得想一想—— 我是季少卿的对手吗?我扛得住天门神通吗? 如果连季少卿都打不过又哪里来的资格与姜望来分生死呢? 生死相搏很多人敢。但送死……谁能坦然? 而且是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除了增添姜望的威名成为他剑横钓海楼的注解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作用。 偌大的钓海楼当不至于找不出几个内府境层次的强者。如徐元就不比季少卿弱但也只是不弱而已。对上姜望他同样并无把握。况且他与季少卿何来交情?于感情于利益他都只需旁观。 至于崇光真人、秦贞真人他们最杰出的弟子都已经是外楼甚至神临境界。在内府这一层次的还真没有谁能说强过季少卿。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不吭声其他各宗各派修士以及无门无派的散修们自然更只能缄默。此时招摇几与找死无异。无论是钓海楼还是姜望所代表的齐国都不能他们能触霉头的。 陈治涛无法再沉默了。 姜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乎是在虐杀季少卿而后又一言迫止千百人令现场一片死寂……这太伤害钓海楼的威严了。 但是怎么做呢? 生死决斗的规则在那里大齐军神的指虎在高穹。 以他神临境的修为也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可能。 陈治涛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然后说道:“姜道友少年意气实在令我追思当年。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这里。” 钓海楼众修士为之一振。 是啊他们还有大师兄在!那姜望再狂不也只敢接内府境层次的对手么? 真正的绝顶天骄谁在内府境逗留! 若是陈师兄晚生十五年也在内府层次必能将其拿下!什么齐国天骄能是陈师兄的对手吗? 今时只不过恰好赶上了断代钓海楼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不在内府而已! 区区内府修士的强弱并不能够说明宗门的强弱。甚至也说明不了底蕴因为每个人的造化不同。内府境的神通又很看机缘—— 这就是陈治涛这番话想要传达的影响。 季少卿虽则败了虽则钓海楼没有能够稳胜姜望的内府境修士但这也说明不了太多东西。 辜怀信不着痕迹地看了陈治涛一眼心中微叹确实是本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啊胸襟格局都是强过季少卿的。有些话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陈治涛则不然其人也确实做得很好。 对于陈治涛的表态姜望并没继续骄狂而是很给面子地说道:“陈师兄若晚生十五年想来无有竖子成名也没有此事发生。” 他反正今天一定要杀季少卿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并不重要。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陈治涛也的确有这么强大恭维几句并不丢人。 当然顺嘴再踩一脚季少卿也是必要的。 陈治涛也没有趁机鼓噪什么终究以神临压内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他在内府境的时候真能够压过现在的姜望一头吗?那其实尚是一个问题。 把视线从姜望身上收回这位悬立空中的钓海楼大师兄长叹了一口气。 而后对着几乎将天涯台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修士说道:“散了吧诸位!” “季少卿是我钓海楼修士他做过的事情他会认!他答应的生死对决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说也以此战生死定了终章。” “但是师兄弟们!” 他提高音量:“我不愿看到再有人登门挑战而我们无人能接。再有人站在那里而我们无人能胜。我们是钓海楼!何能如此?” 这一刻他的眼中流下泪来。 他弯下腰对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深鞠一躬恳切道:“师兄弟们请多勉力!” 在场的一些年轻修士几乎流下热泪。他们何等不争气啊以至于让陈师兄鞠这一躬! 一时间在场钓海楼修士齐齐弯腰还礼。 而后一个接一个果然头也不回饱含热泪地离开了天涯台。 此刻他们满怀斗志此刻他们满心羞愧。 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一个名字暗暗发下誓言——此后用勤用苦有朝一日必要去齐国找回今日给宗门丢失的颜面! 姜望的几个鞠躬压得钓海楼年轻辈修士一片缄默、心气全无。 陈治涛的一个鞠躬却将他们的心气重新燃起。 这的确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月二十二 姜望不去管陈治涛如何掌控局势。 见陈治涛没有再与他说些什么的意思便重新坐回季少卿旁边。 这一次却是堂而皇之地打起坐来开始调养自身。 看样子他真的要熬死季少卿也是真的在做迎战任何同阶修士的准备。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尽皆散去了他们知耻了现在去“后勇”。 还留在附近的是杂门杂派以及决明岛、旸谷所属的修士。 虽然现在镇海盟已经成立几乎囊括了近海群岛所有宗门。但原有的势力划分还没有多大变化。决明岛、旸谷依然强大让钓海楼吸纳膨胀的多是原来的中立宗门。 钓海楼修士不愿意瞧着自家天骄被慢慢熬死决明岛和旸谷的修士却要好好观摩。 尤其是决明岛所属的修士们简直与有荣焉。 瞧着鼎沸群声被姜望一番话镇压下来瞧着那满坑满谷的修士们尽皆失语。瞧着那些因为镇海盟成立而骄横起来的钓海楼年轻修士们被姜望一人压得心气全无还要靠陈治涛挤出眼泪来挽回。 手提方天鬼神戟的姜无忧只想大笑。 何为天骄? 何为大齐天骄! 大齐天骄的意思就是如在齐国为天骄那么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顶级天骄! 再看看已经进入修行状态的姜望。 她更觉满意。 对于姜望的这一笔巨大投资一路来风波不断总有一种随时会血本无归的感觉。 身边很多人都不理解、不支持。 就连莫先生虽然也是支持她但用的理由是“都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不差这一份”。 钓海楼里庶务使级别的暗子请动祁笑帮忙说话的人情乃至于冒着极大风险给出的指舆更别说自己多次亲自出面支持…… 彼时没有任何人觉得姜望值得下这么重的注! 可现在呢?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姜望肯定已经摘下了三神通。 因为不周风不是需要隐藏的神通这种直接的杀伐神通也不可能藏得住。而姜望之前就告诉过她其人在开辟两府时已经有了两颗神通种子。 所以除了三昧真火以及不周风外他应该还有一门神通隐藏未发。 也就是说哪怕刚才大发神威击败了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他还是未出全力! 连开三府连摘三颗神通种子。压得整个钓海楼内府境层次的修士无人敢战。到了这个程度其人甚至还有战力在隐藏! 这样的姜望不下重注那还能把筹码押在谁身上? 她随手将方天鬼神戟收起来看着辜怀信道:“辜真人您要继续陪本宫一起公证此战么?” 对于辜怀信的那一拦她很难说心中无气。季少卿已是摆明了要逃跑君不见同为公证的陈治涛都没插手相帮么? 偏这个辜怀信护徒心切以真人之尊出手拦了一下提醒季少卿不能跑。 所以她的话里自然带有怨气——你不是一副主持公正、维护决斗秩序的样子么?那就跟我一起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传弟子是怎么死的吧! 内府较之洞真自然是天差地别。 但大齐的华英宫主却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且从道理上讲她作为这场决斗的公证者有资格与任何试图干涉此战的人对话。 最重要的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覆军指虎此时就在高穹谁能拿她如何! 拿话刺了也就刺了! 辜怀信看了姜无忧一眼终于不打算再沉默。 姜无忧与姜望毕竟身份不同。对姜无忧的轻慢是可以直接算在齐王室头上的。 君不见祭海大典上就连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要给姜无忧一个座位?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负责公证决斗的是治涛与你。你们作为公证该如何就如何。台上定下生死之战的他们各凭手段便是。无非是技高一筹者生技不如人者死没什么好说。” 他缓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这场闹剧的旁观者罢了。” 大凡当世真人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现世道历重启之后也才过了三千九百一十九年可见寿元漫长。 辜怀信说自己半只脚踏进棺材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但也未免带了几分怨念见了几分冷清——他终究不可能对于季少卿的遭遇无动于衷。 姜无忧点点头:“辜真人深明大义那是再好不过。” 她不管辜怀信心里如何想只需要听到他怎么说。堂堂当世真人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话吞进去。她更是要在姜梦熊的注视下堵死辜怀信干扰决斗的可能。 而旁观天涯台的重玄胜状态又不同。 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始终保持缄默。 他其实挺想跟陈治涛说你倒是早生了十五年可也没见你把田安平怎么样。但一来此刻没有必要继续刺激陈治涛。二来在姜无忧面前提田安平未免有些不长眼。三来陈治涛这人也还真没有什么太可恨的地方包括此时发声也都只是为了宗门。实无结怨的必要。 让其人口头占占上风也便罢了姜望不吃什么实质性的亏就行。 对于辜怀信他更是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进攻。但对方毕竟是真人…… 他只能始终眯着眼睛。 不了解他的人只怕还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 …… 时间是细致的。 从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七日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整整五天。 姜望在天涯台上坐了整整五天。 季少卿在天涯台上痛苦挣扎了五天。 包括姜无忧、重玄胜……乃至于辜怀信、陈治涛以及其他的看客也都守在天涯台外守了五天。 这其中也包括了对峙于高穹的古剑沉都与指虎覆军…… 这五天的时间里除了天涯台怀岛上其它地方好像都恢复了常态。人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但无论是谁总会时不时地忍不住往天涯台看一眼。 每个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否表现出来。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漫长的五天! 姜望在之前放下话来要熬到季少卿油尽灯枯活活将其熬死。他做好了在天涯台熬上九天九夜的准备。 但季少卿好像无法支持到第九天了。 在第五天的时候他的生命就已经要走到尽头。 从天骄的位置被打落尘埃在本该万众瞩目、光荣无尽的地方被对手踩在脚下。 死前的所有姿态都被人们注视着。 季少卿的痛苦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得到。 哀嚎、挣扎、流泪…… 到后来。 缄默、哀寂、等死。 他几乎成了一具尸体在第五天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了。 于是人们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 辜怀信布置的法坛已经在天涯台外悬停了五天。 虽然姜望说要熬死季少卿熬到他没有复生的可能。 但辜怀信自然不可能放弃。 区区一个内府修士的想当然耳! 在他看来姜望根本不懂什么叫死亡。根本无法理解生死的意义。更无从得知轮回的过程。 所谓的轮回可不是那些美好的传说…… 一个内府修士怎么懂得救死回魂是怎样的手段? 无非是付出更多资源更多代价。 从情感上来说季少卿是他的嫡传由他亲手培养成才感情深厚。 从现实角度来说天门神通可遇不可求拥有天门神通的季少卿自然也就拥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是以他以堂堂真人之尊也在这里陪着这些小辈等了足足五天。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 君不见两大真君的意志代表现在也悬在高穹呢! 终于要结束了……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历尽沧桑的当世真人也禁不住有了这样的感叹。 任是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也难以心如止水。 事实上若非是姜梦熊的覆军指虎高悬在这里五天他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真能忍住不去坏那所谓的“规矩”。 但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对他来说救死挽魂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时刻盯着就很有可能错失机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姜望也在折磨他。 在精神上折磨一位当世真人。 如果这也算是成就那姜望已经举世无双。 现在姜望结束了调养。 这五天他独坐天涯台在几可称得上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梳理自身。这是一种难得的修行体验于心于道都是求索。 而他磐石一样的意志和独有的锋芒也被人们所注视。 他看了一眼同样守在天涯台外足足五天的辜怀信抛开其余不说这的确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师父。 但双方有着根本无法调和的立场。 所以他开口说道:“我曾有幸见过救死回魂大概知道如何挽回一个刚死之人。” 重玄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拍了拍十四的小臂。可惜碰到的只是铸铁。 不过十四反手便把他的胖手抓住了。 姜无忧则在想。不知高穹那位现在是什么心情…… 辜怀信看着天涯台上的年轻人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姜望继续道:“有些手段神通我不够资格理解。但想来只要熬尽了命灭尽了魂回命无命还魂无魂就是真的永不超生。” “什么意思?”辜怀信终于对他开口。 “我有一套法器搁置很久。但它曾为季少卿而鸣。我在迷界几经生死用性命斩出来的杀气都被季少卿引动。我在这里坐了五天这套法器叫唤了五天。起先我以为那声音在我耳边。后来我发现它一直是响在我心里。原来不是它在呼唤我是我的杀念在呼唤它。” 姜望轻轻摇头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道:“我曾经不想再用它但现在我决定用它。” 晏抚表情凝重地与李龙川交换了眼神当时在场的他们都回想起了那寒彻人心的一声轻吟。 那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姜望的另一面。 那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姜望已经取出一套长钉他的动作自然、随意像他无数次的拔剑那样。 现在这些长钉摊开在他的左掌掌心。 一套六枚长有三寸。黑幽幽、暗沉沉。 视线落于其上看到它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在凋零! 廉雀曾说此物有伤天和。 因为确实太过残酷连董阿的生生不息都扛不住一旦钉上就灭尽生机一点留手的余地都没有。 姜望在钉杀董阿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过它。 但现在要彻底杀死季少卿让其没有复生的可能。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的保证。 如果辜怀信连这样的季少卿都能救活那他也只能认。 杀生钉在储物匣中不安分了许久可他一直没有取出来。一则对于那神秘恐怖的燕枭他心有忌惮。二则毕竟刚刚摘下不周风的神通种子对纯粹的杀意掌控不够担心杀生钉与不周风有什么反应让自己被杀意所侵扰。 他的担心是对的。 当那六枚黑幽幽、暗沉沉的长钉铺开在掌心时。 第三内府中的那颗霜白色神通种子猛然放出无穷之光将整座第三内府照得霜白一片! 呼~ 未经过姜望的控制一缕霜白之风已经自鼻孔吹出落于左掌之上绕杀生钉而行。 杀! 酷烈的杀意以姜望的左掌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 当然现场有这么多强者在它连陈治涛那一关都过不去所以没能冲出天涯台。 但即便是神临境界的陈治涛本人眸中也闪过一丝惮色。他竟然在这股杀意中感受到了一点威胁! 这简直不可思议! 秘地之中一直隔空观察此处的徐向挽对着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季少卿输得不冤。若是姜望早用此物配合他的不周风神通这一战早就结束了。” 徐元沉吟道:“我现在还有击败他的可能吗?” 徐向挽长叹一口气只说:“来日方长。” 天涯台姜望的手掌上这缕不周风仿佛拉成了一根霜线把六枚杀生钉缠在一起。 杀!杀!杀! 杀意未能冲出天涯台却在姜望身体内外不断冲撞。 幸好幸好他在天涯台坐了足足五天这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砥砺心性的五天。也是熟悉新得神通彻底将不周风降服的五天。 姜望心念收束第三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霜光顿敛。 而左手手掌上那缕不周风已然消失。 那六枚杀生钉却脱胎换骨。 整体仍然是黑幽幽、暗沉沉仿佛要杀死所有视线却在长钉的尖端凝出一抹霜色。 愈发酷冷! 姜望随手一抛这六枚杀生钉便化成一缕霜白之风在手掌上方旋转。 他再一招又化作长钉落下。 不周风是杀生之风。 杀生钉亦是杀生之宝。 它们天然和谐自然共生。 此刻不周风亦是杀生钉杀生钉也是不周风! 二者无分彼此相融共生。 顺心如意顿成姜望目前所掌握的最强杀伐神通已经超过开发许久的三昧真火。 看到这一幕辜怀信悚然动容! 第两百一十八章?泥塑已碎 不周风得到进阶仅仅是散出来的杀意竟令已经寂然多时的季少卿重新睁开了眼睛! 只是此刻眼中一片幽冷显然已经被杀意所侵蚀。 而那本不再有气力的身体竟然战栗起来陷入某种最后的挣扎中。 “等等!”辜怀信忍不住出声道。 姜望看向他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姜……望。”以真人之尊要跟小辈说软话并不容易。 但此刻躺在天涯台上的是他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他意识到如果被这极端冷酷的长钉钉上湮灭的生机已不仅在于肉身。毫无反抗之力的季少卿必然身魂俱死。他所准备的复生手段将通通没有效果。 他一直在等季少卿“死”但没有准备好迎接季少卿真正的死去! 这位强大的当世真人艰难开口道:“放季少卿一马。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让他替竹碧琼守灵怎么补偿都行都可以商量。而你你可以获得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他最后用了感谢这个词。 对一个内府修士用到“感谢”。 他真的很看重季少卿对这个弟子真的很好比照亲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不惜为其放下当世真人的架子! 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有多么巨大的价值? 但姜望摇了摇头。 “我很尊重您真的。您是人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尊重您。可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想必现在现在的您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了理解我失去朋友的心情。我也多想有机会给您赔罪啊我想有机会跟季少卿赔礼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恨我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机会了对么?” 姜望看着辜怀信语气尊重态度诚恳。 但反手一巴掌按下! 他拒绝了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一缕霜风吹拂化出一枚通体黑幽、尖端霜白的长钉正正钉在季少卿眉心! 那还在杀意中做最后挣扎的季少卿当即停滞下来。连肌肉的自然抽搐也都没有再出现。 长钉又化为霜风旋动着飞回姜望鼻端被轻轻一吸回落五府海。 而随着这缕风的离开地面上季少卿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垮塌”下来。 真的是垮塌。 像是泥塑已碎如同木雕成烬。 好好的一个立似玉树的人塌在原地只剩一堆细细密密的齑粉。 被海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散落天涯。 三昧真火也能将人焚为灰烬——若只是肉身成烬辜怀信还可以出手留住魂魄想一想夺舍的法子或者让季少卿转修神道。 但被此时的不周风吹过却连魂魄也看不到了。 身与魂俱灭只余人间无数愁! 吹灭季少卿神魂的不周风飞回五府海不复在外间的森冷严酷竟然有一种活泼灵动的感觉出来。 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趴在云霄阁屋顶用一团云气遮住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孔好奇地注视着这缕霜风。 因为钓海楼的规矩而去迷界洗罪。孕育不周风的杀意是在迷界的疯狂杀戮中凝聚。本来已经平和下去又在季少卿的挑拨下骤然沸腾咆哮杀意在去天府城的途中成型于是有了八风中杀力第一的不周风。 可以说这门悬在第三内府的神通与季少卿有着莫大的关系。 起自对他的杀念那么杀死他当然是一种圆满。 不周风的进步之快远远超过三昧真火。或者说这门杀戮神通本就最能在杀戮中获得进步。 三府归位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 姜望起身无喜无悲。 对着所有人说道:“此战结束。” 天涯台附近一时仍在安静中。 只有海风无知无觉地在呼啸。 而季少卿所化飞灰已经散尽。这世间再瞧不到其人的一点痕迹。 姜望看了一眼空中悬立的法坛对立在法坛旁的辜怀信深深一躬:“劳您费心准备我很抱歉。这些材料想必来之不易请收起来吧。”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辜怀信之间结怨已深。但他与季少卿的生死对决合规合矩谁也不能以此报复。在他也登临洞真之前齐国绝不会允许辜怀信以大欺小把他怎么样。 辜怀信黑白交错的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这让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不必了。”他说。 也不见动作。 面前这不知用多少资源堆积起来、价值难以估量的法坛当场崩碎也化作微尘飘飘而落! 全场皆寂。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愤怒。 哪怕是华英宫主姜无忧这会也说不出话。 但在场的齐人却不仅仅只有姜无忧、重玄胜这些小辈而已。 自那悬在高穹的覆军指虎中“铺开”一个声音。 之所以用“铺开”来形容一个声音因为这声音如天空般辽阔、无垠。它是“笼罩”听者的耳朵而非响在耳边。 “有气不要对小孩子撒。”这个声音说。 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随意:“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有些人有些存在哪怕只是随意一皱眉就不可能被忽视。又何况是这种近似于训斥的话语呢? 辜怀信不再说话一拂袍袖便转身而去。 即便是在立于超凡绝巅的真君面前一位刚刚痛失爱徒的老人也当有愤然离去的权力。 直到辜怀信的身影消失。 姜无忧像是才反应过来般高声道:“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天涯台上生死对决大齐姜望对阵钓海楼季少卿。胜者姜望!” 在古礼中这本就是决斗公证者应当宣布的事情。 当决斗公证者宣布完结果之后就意味着决斗已经彻底结束所谓的道途分歧也好、生死恩怨也罢都不再继续。 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辜怀信怎么可能不恨姜望? 他便说不恨姜望也不敢相信。 以后的近海群岛要尽量少来了…… 姜望看了看远处那是迷界的方向。出海之前他没有想过会在海外发生这么多故事。本以为最大的困难只在海祭大典。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悲欢总算告一段落。 他收回视线又从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姜无忧……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自迷界回来后他还没有如此好好地看过他的朋友们。 如此鲜活、如此亲切的朋友们。 “去喝酒!”他说。 “回无冬岛喝!大家都去!”重玄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晏抚请客!” 第两百一十九章 圆满 姜望刚在天涯台上来了这么一遭酒自然不能在怀岛喝说不得便被谁下了毒药去。 钓海楼诚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报复姜望但私下里不忿不满的人必然不少。谁会有个一时冲动也很难说。 至于为何去无冬岛重玄家的地盘上喝酒却让晏抚请客…… 只能说重玄胖和许高额在某些方面的确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姜望飞出天涯台与朋友们一同离去。 虽则如今整个怀岛恐怕也没有几个好脸给他们看。 但这些人都自有底气也没谁会在乎这些。 况且……本来齐人在怀岛就不会太受欢迎! 一行人招摇过市。 唯独许象乾吊在队伍后面远远冲照无颜眨了眨眼睛传音道:“照师姐怀岛上也没甚么好戏能看了咱们去见识见识无冬岛的风光如何?我们在岛上等你!” 他对照无颜的殷切心思从无掩饰也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但他完全能够理解照无颜作为龙门书院弟子中的代表人物有自己的顾虑。不愿意公然站在姜望身边与钓海楼作对这没有什么问题。照无颜与姜望本就不存在交情。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许高额孟浪轻浮甚至他自己也不觉得别人骂得不对但是对于照无颜他是真真切切的动心也愿意尊重照无颜的任何想法——除了疏远他之外。 好友的一场生死决斗刚刚结束大家伙的心情都很激动后怕、关心、敬佩、欢喜……总之复杂得很都往姜望身边蹭拍拍姜望这里拍拍姜望那里。好像生怕姜望身上少了什么。 唯独是他不屑一顾。 姜望在天涯台上殊死而战的时候他在台下也聚精会神恨不得当场编织锦绣为其助威。 但姜望一打完他马上就将其抛在脑后满心只有照无颜了。 一听到去喝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照师姐也得去才行。宴会的主角姜望都可以不去照师姐不能不去! 当然机智如他不会只有一手准备。毕竟照师姐现在只是同意给他机会还没答应跟他在一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左右到处求索! 于是子舒耳边就响起了传音。 “子舒妹子!赶马山双骄中的小弟今日一战成名我这把绝世宝剑恐怕也藏不住锋芒了……” 许象乾先顺嘴吹嘘自己一番很是遗憾的样子然后道:“我们在无冬岛做东设宴请你务必赏光。我姜兄弟这段时间心情波动很大喝酒的时候恐怕难以自持那个叫重玄胜的胖子又是个喜欢寻花问柳、好招美人的不知到时候有多少姑娘在侧更不知会不会有人趁机取了我姜兄弟‘芳心’。唉我为此非常忧愁。” 最后才话锋一转:“不说这些我想请你和你照师姐一起来无冬岛赴宴大家同饮同醉岂不快哉!不知可否赏脸?” 提供地盘的是重玄胜花钱的是晏抚主角是姜望。但许象乾堂而皇之用一个“我们”就让自己做了东。 掳获芳心也被他说得像是取其狗命。 但不管怎么说效果很明显。 子舒的眼睛顿时就亮堂起来转头巴巴地看着照无颜。 照无颜一看这架势便知许象乾肯定跟她说了什么而且八成又是拿姜望做饵。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揉了揉子舒的小脑袋:“你呀早晚有一天给人卖了去!唔……咱们晚一步分开前去。” 子舒自动过滤了前半句使劲点头:“师姐真好!” 只要去就行快几步晚几步关系不大。 那边许象乾一见子舒亮起来的眼睛就知事情成了潇潇洒洒地往回一转便缀在了李龙川身后。 …… …… 猎猎海风吹过的天涯台无人能有平静的心情。 胜者呼朋引伴喝酒去了。 败者身死魂灭散为飞灰。 而在高穹之上两个声音仍在对话。 “那么就这样定了你觉得如何?” “便如此。” 两位超凡绝巅的大人物。 在这五天时间里进行了巨细无靡的沟通、谈判。 聊的却是全不相干的事情。 他们的只言片语是整个近海群岛、乃至整个东域的大势变迁。 一个季少卿的死一个姜望的成长。 也只是吹过天涯台的海风一般。 过去也就过去了。 …… …… “怀信啊目前的大局还是应对海族。我们与决明岛能斗不能破。楼主知道你的委屈但少卿自己答应了别人的生死挑战楼主也不能替他反悔。再说这场决斗是公平的大家都在见证。且生死本是常事没道理人家的天骄能死咱们的天骄就不能死。” 宗门驻地深处的某座大殿中面容如在光中的崇光真人说道。 他站在堂皇的大殿里态度和缓。 辜怀信坐在位置上不动面无表情道:“少卿技不如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应该与不应该。” 他怨气难消。堂堂第一长老崇光真人登门拜访他连起身相迎都没有。 不过痛失爱徒之下倒也没人计较他的态度不够尊重。 崇光真人叹了一口气:“谋略、勇力、勤奋、天赋这些都很重要但决定一个人能够走多远还是要看格局。那个姜望刚来岛上我只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从迷界到天涯台面对困难他不退缩面对挫折他不气馁面对不公他不抱怨从不放弃从不后退。齐国那些名声广阔的天骄我未有见全但见过的都不如他。咱们家少卿……” “我教徒无方。”辜怀信将他的长篇大论打断抬眼看着他道:“大长老您特意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吧?” “不是这么说。”崇光真人并不为他的态度生气只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拴着他。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引他登堂入室他的人生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到今时今日是他的选择。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宗门也做到了宗门能做到的。老夫虚长些年月只是想劝你……不必为此积怨。” 沉都古剑对峙覆军指虎不能说宗门什么也没做。 不然姜梦熊完全可以拿他干扰决斗为借口给他一个深刻教训。 辜怀信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他必须要表现出怨气且必须表现得难以消解——虽然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可当此之时却必要为之。 季少卿一死他这一系年轻一辈已无扛鼎者。 本来跃升第三长老就失败再经这一遭打击堪称巨大。 他必须要让宗门顾虑他的情绪为他填补损失。 如此才可徐图未来。 “谈什么为此积怨呢?”辜怀信慢慢说道:“少卿是我的亲传弟子最信重的那一个。我看着他长大现在看着他死。这很好很圆满。” …… …… (泥塑那一章应该发在昨天晚上。 我自己写的时候也是一气呵成比较畅快。所以照顾到阅读情绪的话昨晚是应该加更的我本来也准备那么做。 但面对新剧情的取舍我又开始犯纠结简单来说就是发呆去了…… 导致存稿只剩下五章我必须要保留至少四章的存稿为我的精修留下余地因为很多时候写着写着会发现更好的写法、更有趣的故事展开这时我会毫不犹豫推翻之前的设想没有至少四章的存稿就不会有腾挪的余地只可以顺着惯性继续。我不太能忍受。 同时还要另外存两章确保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断更。所以六章存稿是我的安全线。昨天已经击穿安全线了所以最后没有加更。 算我欠大家一章更新吧。之后找个时间补回来。 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要说的。大家晚安。) 第两百二十章 唯独于我 再来无冬岛重玄信的热情已经近乎谄媚。 就连事务繁忙的重玄明河也亲自出面接待了姜望一行虽然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但也可见重视。 这当中有姜无忧的因素也有姜望的因素。 姜望在天涯台虐杀钓海楼天骄季少卿注视此战的人数以万计消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住。海勋第一是在迷界的战绩。强势击败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是在近海群岛的战绩。外战也强内战也强。甚至有人认为他已经是近海群岛内府第一。 钓海楼也并没有尝试封锁消息只是着重强调了此战的公平以及双方决斗的原因乃是道途见歧无关于其它。另外陈治涛与姜望的那一番对话也广为传知。姜望虽强算得上盖压钓海楼同阶但也只是赶得巧成名是时无英雄。比起陈治涛差距还是很大的。此外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的气度更是令人心折。 当然悬于高穹的古剑沉都与覆军指虎已被隐去。包括辜怀信也很少出现在传言里。整场决斗就只是发生在姜望与季少卿之间罢了。 毫无疑问这一番宣传策略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此战于钓海楼的负面影响。比之强行弹压消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只是具体出自谁的手笔倒让重玄胜和姜无忧有一番争执。 姜无忧认为是陈治涛重玄胜则觉得很像是辜怀信的风格。与季少卿发生矛盾后他很是研究了一番辜怀信自认对其有一些了解——至于这胖子当时为什么研究辜怀信懂的人都懂。 自然这一番争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不重要了。 一行人赶到无冬岛就都兴致极高地去喝酒。唯独许象乾不甚合群独自守在渡口等了好几个时辰等到姗姗来迟的照无颜与子舒后才喜笑颜开地凑上宴席去。 在无冬岛的第一天一群朋友痛饮了整夜约束着道元把心神放开只求一醉。 姜望在天涯台上挣扎去迷界冒险回来为竹碧琼报仇……这一路他们作为朋友也一直提心吊胆。 都需要释放。 除了许象乾。他莫名其妙地就戒了酒谁劝都不张口。不过看他在照无颜面前那副狗腿样明显已经释放得够够的了……倒是真不用调节心情。 而姜望自己……无论在天涯台如何大展神威终究竹碧琼是离开了。 觥筹交错心事难与人说。 玉液琼浆流散后各自离场。 姜望终究心中记挂着事情没能醉成反而一身酒气地拉住了重玄胜。 他本想离开迷界就跟重玄胜好好聊聊但竟一直耽误到现在才有时间。 十四自来是形影不离的杵在重玄胜不远处像一尊雕塑。 此时没有旁人姜望斟酌了一番措辞便直接说道:“我想跟你聊聊你父亲的事情。” 自姜望赢得天涯台之战后一直洋溢在重玄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哦。”他挪了挪身体仿佛坐得不是很舒服而后抬眼问道:“他战死的地方在迷界?” 不愧是重玄胜。 姜望只起一个话头他便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迷界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里的规则与现世不同在野地待久了就会有异化的风险。难以计数的海族强者与人族强者在那里厮杀杀戮对方的强者同时争夺迷晶用迷晶构筑符合自身世界规则的地盘。 那个地方被破碎的规则无序划分出许多区域。有的区域是海族占优有的区域是人族占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无论是杀力惊人又或是遁法高妙都有可能战死在下一刻。” 姜望看着重玄胜想尽可能的让对方知道迷界的残酷从而凸显重玄浮图的伟大。 他慢慢说道:“但是在那个极端残酷的战场我发现了一个平和之地那个区域跟现世没什么两样不存在异化的风险也不存在海族。因为海族在那里就跟在现世一样会受到规则的压制。人们把那个地方称之为——浮图净土。” “听起来很气派。”重玄胜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姜望知道他的心情必然复杂但也终究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装作不知。 因而继续说道:“你父亲他……杀死两位海族真王而后崩解道身创造了浮图净土。在死前他留下了一段话——‘浮图之死非为重玄一姓非为大齐一国是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有。永世不独。’” “像是那种人会说的话。”重玄胜说。 “我觉得……”姜望说道:“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是啊他很伟大。”重玄胜抬了抬眼皮:“作为人族强者他很伟大。作为废太子的好友他很伟大。” 这胖子咧了咧嘴:“甚至对于重玄这个姓氏他也用一死保全了家族不亏不欠。” 姜望注意到他脸上的肥肉在微颤那是极力抑制、而又无法完全抑制住的情绪。 “唯独是对于我……” 他的声音终于不能够那么平静了:“他是自私的。” 倘若重玄浮图不死以他连杀两名海族真王的实力重玄家主之位必然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重玄胜作为他的儿子什么都不会缺什么都不需要拼。轻轻松松便能袭一个博望侯爵位。 重玄遵再怎么夺尽同辈风华也只有另外开府的份。 那样说不定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不会像如今这般。 重玄胜更不会度过那样的童年…… 那么重玄浮图可以不死吗? 作为当世真人、亲手教出凶屠的一代名将他怎么可能没有选择? 他先可以选择领军征夏后可以选择对姜无量不闻不问……哪怕是到齐帝震怒的后来只要他昭明态度、及时切割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他最后选择了赴死。 重玄胜说得没错重玄浮图不负人、不负友、不负家国、不负人族唯独负了他。 甚至于其人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也只字未提重玄胜。 当他只身出海慨然赴死的时候是否有想过他那个尚且年幼的儿子将会迎来怎样的人生? 他忠义两全了但是他的儿子呢? 那本应架鹰遛狗、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因为他这一去碎成了泡影。 堂堂真人之子重玄家的嫡脉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姜望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被绊倒了就躺在地上、等别人闹够了再爬起来的小胖子已经在难以计数的日夜里长成了如今的这个重玄胜。谁有资格替他原谅呢? 十四依然是沉默的沉默地将手搭在了重玄胜的肩膀上。 重玄胜也仿佛从这只手里获得了力量。 他于是按住扶手起身说道:“就这样吧。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友 重玄浮图之名在重玄家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从上到下地封锁消息仿佛从未有这个人出现过这当然是为了避祸。 重玄家的长辈对重玄胜隐瞒重玄浮图的死亡细节只说其人是英勇地死在战场。这其实是对重玄胜的一种爱护。 毕竟重玄浮图恶了齐帝死前那一番话又有怨怼之嫌。 重玄胜小时候没有追索真相的能力长大之后因为对重玄浮图的复杂感情不愿主动触及。 或许只有他晋级外楼、亲自去到迷界之时才会发现重玄浮图的过去。 但不管重玄胜自己是怎么想的作为朋友姜望认为自己应该告知重玄胜自己在迷界的发现。 其人的父亲或许对他不够负责但仍有其伟大与光辉。 作为朋友姜望希望重玄胜能够释怀。 即便不能。即便重玄胜永远不能够原谅但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有那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父亲不丢脸。 细说起来姜望结交下来的这些朋友每个人性格都不同但都很可靠。 交友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比如姜望最初是同时认识的晏抚和高哲但慢慢交往下来与高哲的联系就渐少了倒也未见得说其人品性糟糕终究两个人性格上不是很合得来。 高哲在有些事情上太计较凡事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考虑。 现在大家就是酒肉朋友一起吃吃喝喝偶尔互相宴请别的就不必做指望。当然以后如何还是要看以后如何相处。 姜望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看透谁终究人心隔肚皮。他只是真诚待人以诚换诚而已。换不得便罢了。 至于晏抚则是很有分寸感的一个人又豪奢大气挥金如土任何人跟他相处都不会难受。但越是这种看起来随和不计较的人其实越不容易跟人交心。 被姜无忧追着打算是难得让他情绪波动的时候其间或许也有对柳秀章的歉疚心理……总之他愁绪难解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跟姜望喝酒。 一群损友有意看他挨揍但同时又真心实意地帮他解决麻烦。 天涯台上他代表自己给出的支持就是对于“朋友”二字的回应。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交情就是这样深厚下来的。 宿醉之后的清晨姜望坐在院中石椅上默默的发愁。 “干嘛呢一大早的在这里?”许象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嬉皮笑脸道:“还在回味昨天的威风呢?” 他知道竹碧琼的事情很难过去故意在这里插科打诨 不过伤心自然难免但在熬死季少卿的那五天里姜望也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情。 他现在发愁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看了一眼那个光滑锃亮的额头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是很靠谱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对许象乾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姜望很正式地问:“如果你欠很多钱非常多。暂时又还不上你会怎么处理?” 许象乾迅速而警觉地道:“我没钱。” “啊?”姜望有些发愣。 或许意识到了姜望不会找他借钱他松了一口气才道:“欠钱这种事情不管欠多少……”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没钱啊。” 姜望没有理解:“这就解决问题了?” 许象乾混不吝道:“要么就打死我要么等我有钱了再说。当然打我我会跑。” “……”姜望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还呢?” 许象乾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当然是有钱的时候。” 姜望汗颜:“那你什么时候有钱?” 许象乾摊了摊手理所当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下明白了! 就是赖呗!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家伙在临淄那家书院已经预支了不知多少年的薪俸。那个老院长每回见到他就去找笤帚竟也没把他打死还让他跑出海了…… 下次捐赠一把铁扫帚吧毕竟有些积土碎石什么的不好扫。 心里怎么想的不提许象乾的这种无耻办法姜望毕竟还是学不来的:“这……” “姜兄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没想到许象乾忽然话锋一转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欠钱不还?怎么可以欠钱不还?!” 他愤慨他激动他义愤填膺:“我辈男儿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你欠人家的钱一定要还!实在还不上兄弟帮你凑!砸锅卖铁都要帮你还!你切不可行差踏错做那无信之人!” 姜望被这一套忽如其来的“正义之音”打懵了正想敲开面前那极高的额头看看里面到底长的是些什么鬼东西……但眼睛一瞟便看到院门外站着的照无颜和子舒。 这两个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院门口。 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这么回事! 这厮简直丧心病狂。为了“搞相好”不惜把朋友涂成黑炭把自己洗得白雪一般。 姜望恨得牙痒直想把这家伙的高额头打得再高三分。 但当着照无颜的面确实也不便伤其颜面。 只得从牙齿缝里挤道:“兄弟受教了。咱们有空的时候是得多聊天让我多学一学你的刚直不阿也好感化一下我的卑劣灵魂。” 许象乾当然知道姜望现在说的“聊天”不是聊天那么简单。 但他无所谓。 打是打不过的。但又如何? 只要不在照无颜面前挨揍怎么着都行。 当下重重点了一下头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多聊!好兄弟有我在一定不使你误入歧途!” 姜望还待放几句阴阳怪气的狠话那边子舒颠颠地跑了过来绞着衣角有些扭捏地问道:“你……欠多少钱呀?” 许象乾一拍额头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照无颜道:“对了照师姐我正好有事找你来来咱们这边去说!” 照无颜本不想理他但架不住他一阵挤眉弄眼只好跟着出去了。 许象乾着急忙慌地把照无颜引出院子在踏离院门之前还冲姜望眨了眨眼睛。 姜望完全的莫名其妙。 有病吧许高额! 眼睛涩还是怎么着? 姜望在这边懵圈中子舒又问了一句:“欠多少呀?”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想帮他还债…… 可是为什么呢?他想不太明白。 好像跟这个龙门书院的小姑娘统共也没见几次面吧?龙门书院的学子都这么慷慨豪气吗? 姜望全然不知许高额偷偷在当中下多少“工夫”。他这边只是见了几面那边许象乾早已描述得百转千回。 什么“一见难忘”、“多次提到”、“上次问起你”、“他觉得你很可爱”…… 但不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想姜望也不可能让她帮忙还债。东家倒西家的欠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的事!”姜望笑道:“刚刚许高额跟我开玩笑呢!他问我花钱能不能买到他的头发。” “啊?”头发毕竟很重要子舒被引开了注意力:“那能吗?” “所以啊。他就恼羞成怒让我还钱。” “他给钱你啦?” “没有啊!但他说他花了感情、花了期待!” “呀这不是耍赖吗?” “是啊这人惯会敲诈。”姜望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可要跟他保持距离。” “嗯嗯嗯。”子舒连连点头:“上次你跟我说了……之后我跟他说话都离好远。” “很好继续保持!”姜望鼓励道。 虽然不是很忍心忽悠这么天真的小姑娘但总让许象乾利用乱点鸳鸯却也不是个事。 还是远离许象乾吧。 毕竟近许者秃! 第两百二十二章 浮生半日(为盟主书圆圆满满加更【感谢狄D盟主赞助】) 姜无忧压根没有在无冬岛过夜喝完酒便自行离开了。 这是负责的态度。 无论重玄胜、李龙川还是晏抚他们的身份都不适合跟姜无忧交往过密。 除非是像雷占乾所在的雷家那般早已跟姜无弃绑定割也割不开。 姜无忧主动离去对大家都好。 在她离开之前姜望把指舆还了回去。 她没有提跟姜望的约定这的确也不需再提。 姜望自会记得。 以后姜无忧但有所请姜望也必然会尽己所能。 哪怕……是帮其争龙! 迷界之行算是尘埃落定姜望没有许象乾那么结实的面皮开始准备逐个偿还债务。 欠晏抚的一匣符篆姜望已经想好怎么偿还。 他在猎杀海族之时得了几根可以禁止五行元力的骨刺玄妙极了。回头请廉雀将其打造成一套法器相当于可以无限使用的禁水、禁火……禁各种元气的符篆应能抵得上这百张符篆的价值。 接下来就是冰沉扳指此宝原物奉还即可。就是这事须得去一趟冰凰岛亲自还给李凤尧才行。虽则李龙川就在身边但还东西没有让李龙川代劳的道理事情不是这么做的。总该当面表达一下感谢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此外就是李龙川得自难说大师的那一颗蜃王珠战斗中被他丢在迷界战场不知落在谁手。 这东西的价值很难准确估算是非常难得的幻术之宝。 不过姜望身上也积累了一些好东西翻翻捡捡还是有能相抵的。 “龙川兄。”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借给我的蜃王珠战斗时遗失在迷界了。我用这根得自海宗明的囚龙索偿还你看如何?” 借债这种事情很容易让朋友生分。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借”与“还”之间的分寸难以掌握。 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双方开诚布公不必扭捏该当如何就如何不去猜疑自然也不生芥蒂。 囚龙索的卖相一般就是灰扑扑的一段绳索但若凝神细看则不难发现不凡之处。那隐约的龙影、细密的纹路都在阐述着价值。 此宝号称触之及缚但局限极大。最难的就是如何“触”及对手。在真实的战斗中谁也不会莽撞尝试你的法器。 不过尽管有这样的局限。它的价值仍然是超过蜃王珠的。毕竟效果确实很强对付外楼层次的修士也丝毫不虚。一旦被它碰上就只能束手就擒。在迷界那次姜望几乎没有余力了提前布置好的囚龙索也仍为他留下了一个仓皇逃窜的对手。 而蜃王珠这种宝物只有在幻术高手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本身局限更大。而且真正强大的幻术往往也带有杀伤能力。但蜃王珠制造的幻术就只是幻术而已。这又削了一层价值。像难说大师仗之行骗也算是玩出了新花样。 李龙川并不拒绝姜望试图还债的行为但是认真说道:“价值超出了。而且蜃王珠之所以能够到手也有你的贡献……” “说起这些那就没完了。”姜望摆摆手故意笑道:“总之我弄丢了你的蜃王珠是一定要有所偿还的。我从捕神那里学了囚身锁链好生修炼下去未必就比囚龙索差了。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你若觉得占便宜了补个几百颗元石与我便成!” 这当然是玩笑话囚龙索值不值那么多元石都是一个问题。主要是说朋友之前有些事情要算清楚但也不必事事都太清楚。真要算起来冰沉扳指虽然未丢但该不该付租金呢? 李龙川再不犹豫当即把囚龙索收起十分干脆地道:“行哇。高额儿欠我的元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这就把债权转让给你!” 姜望翻了个白眼:“谁能从许象乾那里要到债啊!” 两人都笑了。 他的朋友们也不是个个都闲除了许象乾之外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之前是为了他的事情才驻留弦月岛。 如重玄胜一整天都没露头忙着处理海外事务好不容易出一趟海这胖子不会放过巩固影响力的机会。 晏抚已经提前赶回了贝郡大概与那位朝议大夫的千金有关。 因而去冰凰岛的时候便只剩姜望和李龙川两人。 借着为姜望庆功的由头把照无颜和子舒请来喝酒后许象乾转头就开始嫌弃姜望他们碍眼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踹飞当然不会跟着。 李龙川很有些不爽毕竟当初许象乾是靠卖惨把他骗出了海天天拉着他帮忙不让走。现在跟照无颜关系有进展了转脸就不认人…… 真是个王八犊子! 倒是子舒好像对冰凰岛有些兴趣言语之中颇多向往但最终也只能跟着师姐走——照无颜不可能允许子舒跟去冰凰岛来无冬岛还可以算是结交朋友一个小姑娘跟着人家东奔西跑算是怎么回事? 登上一艘龙骨船除了船夫之外便再无旁人。 姜望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感受一种久违的自由。 李龙川笑道:“把冰沉扳指还了再等廉家那位朋友把那套法器做好……还清债务一身轻松。对不对?” “是啊。总算能睡个好觉!”姜望也跟着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 …… 几乎是载着姜望和李龙川的龙骨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人影从一颗大树的影子中走出来。 “这小子现在名声可大了。”来人对着手上的一张舆图瞧了又瞧:“无冬岛……是这里吧?” “什么人?” 无冬岛的警戒几乎是立刻就被触动一队守卫迅速靠近。 当然也是因为来人并未刻意潜藏的缘故。 “在下旸谷符彦青。” 来人笑道:“我是来找姜望要债的。这是他的地盘对么?欸他不会为了赖账杀人灭口吧?” 显然易见离开迷界那种地方后就连符彦青这样的人物都跳脱了许多。甚至都会开玩笑了。 虽然并不怎么好笑。 守卫将信将疑见来者气质不俗倒也没把他当骗子。 “请在这里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符彦青笑了笑:“请便。” 他很享受现世的空气现世的自由、安宁、平和……现世的一切!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重玄信便匆匆赶来老远就开始拍胸膛道:“我望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说吧望哥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了!” 他的声音极大好像生怕有谁不知道他跟姜望的交情。 齐国人可真有钱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这么豪迈…… 符彦青想着笑道:“十两迷晶可算一千颗元石。一艘灼日飞舟可用一艘棘舟来换或者给三千颗元石也行。” 信公子大手一挥豪气地使唤属下:“给他!不就是四千颗……” “等等!” 他反应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元石?” 第两百二十三章?满门 在路上的姜望。还不知道债主已经追到了无冬岛。他倒不是有意赖账是真的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自迷界回来后注意力就一直在天涯台上。债务也第一时间只想到天涯台上发生的那些债务。 冰凰岛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北面。那里常年积雪冰川不化。 实在的说那地方属于苦寒之地。距离近海群岛的繁华地带有些遥远。资源也相对贫瘠。石门李氏开拓海外的时间有些晚。 不比大泽田氏几乎是最早响应齐庭开拓海外的号召也相较于其它世家发展得最好。 作为后入场者在其他势力厮杀中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石门李氏选择另辟蹊径从边角着手。 但也只有在石门郡这种艰难之地砥砺出来的家族才有从容迎接苦寒之地的韧性。和开拓不毛之地的勇气。 在坚如顽石的冰川上开凿一个顶级家族的未来。 现在冰凰岛已经开发得很好。而且环境异常契合李凤尧的神通便于她修行。因而她几乎每年都会到冰凰岛待上一阵这座岛屿现在也基本上是她在经营。 龙骨船一路向北。 姜望和李龙川的缘分起于那一张丘山弓。两人私下里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每次都有其他朋友作陪。这次同船而行倒是难得的体验。 姜望身经百战李龙川家学渊源。且出自将门的他。历练也绝不会少。 两个人盘坐甲板之上直面海风天光无论是修行还是战斗都很有话题。 “说起来钓海楼的秦贞长老年轻时候也是杀性极重……”李龙川如常说着话但眼睛却往船舱里瞟了一瞟。 姜望立即接收到信息——船舱里有情况!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于其人的敏锐姜望绝不怀疑。 “连你这种将门出身都说杀性重那看来是真的重……” 姜望一边说话一边以眼神回应李龙川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口中继续道:“她是靖海长老中的第二长老来着?”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锵! 剑已出鞘姜望拔身撞进船舱! 因为顾忌船舱那一头的船夫他并未起手用大范围的道术。 而一道半透明的箭影更在姜望之前念动即箭发李龙川一箭探路! 然而在破开舱门的一瞬间。 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姜大人是我!” 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真是一位熟人。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姜望止身停剑 李龙川的念之箭也悬于其人身前——刚才若是晚上一息出声她人就没了。 内府层次的范清清在有夏岛还能算得上个人物但绝无可能扛得住姜望或者李龙川的攻击更别说是面对两人的联手了。 令人惊讶的倒是……她何以能悄然潜进船舱瞒过姜望的知觉? 姜望虽不及李龙川知觉敏锐但怎么说也是现在海外最多人认可的最强内府比范清清强上太多! “怎么是你?”姜望皱眉问道。 范清清立即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在她哭哭啼啼之前姜望赶紧问道:“范长老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舱另一头操纵龙骨船的船夫这会才察觉到变故发生匆匆提了一支铁桨撞进舱里来。眼睛看向李龙川:“公子?” 没有特殊原因不能跨域直飞的情况下从无冬岛坐船到冰凰岛很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李龙川专门调了一艘船过来船夫也是冰凰岛出身的自己人。 见姜望的确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女人李龙川散去念之箭摆了摆手:“没事。自去操舟。” 船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船舱令行禁止如在军中。石门李氏的治家风格可见一斑。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姜望也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五仙门在天涯台上帮姜望作证站在了无冬岛一边是想借着无冬岛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从而摆脱碧珠婆婆及其身后势力的剥削。但现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都不必深思此事八成与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 天涯台上他与季少卿生死相决其他人却没闲着这个世界仍然依循早先的惯性前行。 而无冬岛承诺的庇护……显然并未生效。 或者是无冬岛一开始就没有怎么在乎五仙门或者是无冬岛也有心无力甚或虽有心也有力但却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 范清清怎么说也这么大年纪了见惯风浪。当不至于绷不住情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一见面就红了眼睛无非是想求一些同情换取更多帮助。姜望阻止得及时她倒是不好再继续酝酿眼泪。 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瞧了英武不凡的李龙川一眼。 姜望直接道:“这是我的好友李龙川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无妨。你们慢聊。”李龙川却干脆转身又往甲板外走。 姜望信任他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洞察朋友的所有秘密。一个内府境的平庸女人而已既然稀罕保密便遂了她的意。 待李龙川走出船舱范清清又掐动法决将船舱内外的声音隔绝。 五仙门专注于“形、声、闻、味、触。” 对于这些方面的研究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外界的声音全部被隔绝开了有一种又置身于无声斩首令之中的恍惚。 “他如果想窥知什么你这些法决就算是再精妙十倍也是挡不住他的。”姜望摇了摇头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保密?” 扑通! 范清清直接跪在船舱里:“姜大人求你救救我!” 这一跪实在突然! 她早先初次与姜望相见时还是一口一个小兄弟。但现在已经只敢称“姜大人”了。 一来说明她现在的处境的确艰难二来也足证天涯台之战后姜望的声名。 姜望及时侧身没有受她这一跪。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终究对方之前在天涯台站出来为他作了证且年纪又比他大这么多他实在无法坦然受其跪拜只伸手虚抬道:“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没有承诺帮助。 重信者不轻诺。 范清清也不起来只红着眼睛道:“五仙门完了!” “宗门大殿也毁了” “长老们全都死了!” “门主也死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欺我年少 五仙门满门被屠? 姜望听着就是一愣。 他料定范清清的遭遇应与辜怀信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说起来的话这件事与他有很大的干系。若不是他跟重玄胜要走这一步棋想来五仙门最后虽然不可避免会落入碧珠婆婆手里但也不至于满门遭戮! 不过。姜望立刻意识到不对。 辜怀信那一系的势力再怎么说也归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自有其格局气魄。 当然钓海楼绝不乏雷霆手段但屠灭一宗这种事情却也一定会明正典刑。定其责、罚其罪而后才是雷霆万钧! 只要钓海楼还想要真正统合近海群岛在这个地盘上建立属于钓海楼的秩序那就不该不教而诛! 可五仙门又犯了什么罪呢? 范清清她们在天涯台上指证碧珠婆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没有任何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人们指证罪恶的。就连危寻都没有苛责! 姜望心中有了计较但面上不显只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 范清清恨声道。 这位中年妇人此刻情绪激动满眼都是恨意矛头直指钓海楼。 旋即又哀婉道:“姜公子您和重玄公子是答应过要庇护我五仙门的可现在我们……世人皆知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践。您不会不管我吧?” “是我一定管。”姜望说道:“阿胜当时劝你们出来指证就是确定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肆意灭人满门这是邪魔行事!钓海楼想做什么?镇海盟的大义还要不要了?他们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姜望表现得十分愤慨:“你告诉我具体是谁做的谁屠的你五仙门满门我必为你们要个公道回来!钓海楼是动不了但那个主使者必要出来担责!” 以其人名震诸岛的声威此时这番话已经有了掷地有声的力量。 “我……”范清清以手掩面哭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公道了钓海楼我惹不起。我只求姜公子你援手一把把我带回齐国此生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 姜望勃然大怒:“莫非钓海楼还在明目张胆地追杀你不成?” 范清清哀声道:“明面上自然不会但暗地里……姜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靠自己逃不掉。您在天涯台的威风事迹已经遍传诸岛我知道您和重玄公子的关系就故意等在无冬岛外厚颜来求你……” 最近这段时间在姜望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天涯台一战之后姜望和钓海楼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挽回。如他之前和杨柳还有几分交情现在也全然断了。 但越是这时候钓海楼越不会把他怎么样不会授齐国以柄。 而谁又敢肯定那位大齐军神现在的目光没有落在姜望身上呢? 他姜青羊毕竟是第一届海勋榜的副榜第一又在天涯台以一己之力压得钓海楼所有内府修士鸦雀无声端的是打出了齐国的威风! 齐国怎么会不重视? 这也是姜望现在仍在近海群岛慢悠悠的还债而不是第一时间跑回齐国的原因。他没有必要慌张。 但范清清找上门来求庇护遮掩真正是为了躲避钓海楼的追杀吗? 五仙门当时指证的是碧珠婆婆最恨五仙门的也应该是碧珠婆婆但碧珠婆婆现在已经没有了。 辜怀信派系报复五仙门的动机当然还有但走到这一步真的合适吗?他们真的不用顾忌影响? 而且辜怀信在自己最信重的天骄弟子死去后还有心情来做这么绝的事?屠灭了五仙门还满天下追杀一定要五仙门修士一个不剩? 疑点太多了。 诚然范清清那时候和姜望达成了默契有过合作但这并不影响姜望对其的判断——她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也绝不老实。 “范长老。你的事情我当然要管”姜望语气温和地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激昂起来:“同时五仙门的事情我也责无旁贷!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带队下的手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来处理!” “这……”范清清愣了一刹。 姜望的整个海外之行就是为了朋友。 所以她当然能够确认这位少年天骄的责任感。这也是她找上门来求助的原因。 但是……这也太有责任感了! 管了活人还要主动管死人管了她还要管她全宗门? 姜望声音顿沉:“怎么?是谁杀的你的门主是谁杀的你的同门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范清清心中暗凛连忙道:“具体是谁我确实确实没有看清!” 在天涯台悍然斩杀钓海楼天骄这名声实在太可怕。据说当时季少卿的师父都在场囿于规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着一位真人的面杀这位真人的亲传弟子这是何等样凶人? 范清清真的有些怕! 不是实在没办法她绝不会走这一步棋。 “事情如果发生得太突然实在没看清也很重要。” 姜望的态度算是很好了见范清清有些慌张还宽慰了一句而后继续道:“此事你是受我连累我责无旁贷。你且安心呆在这里容我修书几封让人去查一查这是到底是谁做的。必定在你离开近海群岛之前给你一个交代!” 你能不能别给我交代啊?先把我送走不行吗? 不是你杀了钓海楼天骄得罪了钓海楼还不赶紧回齐国!是想干什么?非要在海上作死吗? 范清清心中有一万个怨念可一个也不敢出口。 “姜大人我们可否先回齐国再慢慢查细节?”她强作苦笑:“我已经被吓破胆了只想先躲起来……” 她快要急疯了她是见识过姜望的人脉的。其人那些朋友是真有能力查出什么来到时候她必然穿帮。 那时候怎么办? 见范清清这个样子姜望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逝了。 这人太不老实! “算了。”姜望摇头道:“范长老我们是有过交情的按理说我愿意帮你。但你来找我帮忙让我担风险却半点诚恳也无。左遮右掩云山雾罩!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委实令人心寒!莫非以为姜某年纪小就可以随意糊弄?” 他下了最后通牒:“你现在下船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 姜望这番话一说范清清便知计划破产。 但如果有别的选择她压根也不会上这艘龙骨船不会对一个年轻人下跪乞怜。 现在下船必死无疑。 “我……我……” 她复又哀哭起来:“姜大人我承认我提钓海楼只是为了让您因此生疚从而出手帮我。我确实……确实不知是谁灭了我五仙门!” …… …… …… (窥屏读者群才发现今天是姜望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日欸一月二十八日。生日快乐啊姜青羊!!!) 第两百二十五章?万仙宫! 一如姜望所料屠灭五仙门的凶手果然不是出自钓海楼! 范清清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修士不至于连钓海楼的人都认不出来。 辜怀信一系势力借刀杀人的可能也几乎不存在。放眼天下没有哪个稳定的势力会请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行暗杀之事。 一个稳定、安全、繁荣的近海群岛才最符合钓海楼的利益也最符合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利益。 还是那句话辜怀信就算真的想对五仙门下手也只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方式而不是这般偷偷摸摸下手。那是自毁长城自掘根基。 那么还会有谁对五仙门下如此辣手? 姜望皱起眉头:“你们五仙门有什么仇家你都不知?” 范清清生怕姜望不信焦急地说道:“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混个名号连海门岛都不怎么去哪有资格在其它地方结下大仇?唯一算得上仇家的就是同在有夏岛的怒鲸帮但他们的实力您也清楚。” 既非钓海楼又非别的仇家那么是五仙门……还有什么深藏的秘密吗? “说你知道的吧。”姜望没有什么耐心了。 五仙门的覆灭完全与他无关他还在这里听对方说话纯粹是念着之前的合作之谊。但这个女人又如此不诚恳。别说先前只有交换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也该坏掉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范清清自是不缺。 见姜望表现出不耐她立刻描述道:“出手的人一共有三个都戴斗篷、披黑袍不现真容。为首的那个手笼绿光拥有一种极其阴暗的力量很……很复杂我说不上来。但一个照面之下门主和几位长老就都死了!” 即使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在复述那个场景范清清的声音里仍有惧意。可见那一幕带给她的惊惧之深。 姜望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动。 按照范清清的描述……那不是尹观么! 范清清或者没有认出来那咒术的力量姜望自己却再熟悉不过。 如果那人真是尹观的话瞬杀五仙门的外楼境门主以及几位内府长老实在不是难事。 姜望默默的在心里分析。 从来不戴阎罗面具的尹观都戴上了斗篷遮掩。可见地狱无门的这一次行事较为隐蔽。 看来刚刚成立的镇海盟还是给了他们压力——这种灭门案镇海盟肯定会调查。 姜望之前下意识地怀疑钓海楼但既然不是钓海楼出手的话钓海楼反而要给五仙门一个公道。这是作为领袖者必要的责任。 当然范清清未必敢去信任就是了。 自临淄刺杀事件后地狱无门的十大阎罗已经被剿杀得只剩五个了…… 而这一次一下出动了三个阎罗而且还是秦广王亲自带队。 任何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有单独屠灭五仙门的力量。秦广王弄出那么大阵仗所求者何? 他们是接了谁的任务?主使者是谁? 若非任务又是哪位阎罗对五仙门念念不忘? 不管是哪一种都能够说明……五仙门有大秘密! 那个秘密是什么? 姜望并不着急转而问道:“你说的那些人如此强大那你是如何逃走的?” “后来又来了两个人。”范清清很仔细地回忆道:“其中一个是一个鹤发老人鬓角垂了两缕乌发此外都是霜白。他很强非常强!一个人就抵住了三个黑袍人的进攻!” “还有一个女子没有参战。头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大概只有腾龙境修为可能是老人的晚辈。他们跟那三个黑袍人好像有什么恩怨总之一见面就打了起来。我才能够趁机逃脱……” 姜望忍不住跳了一下眼皮。 这件事真的太巧合了。 双方竟都是熟人! 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的女子还只有腾龙境修为……不就是林有邪么! 郑商鸣曾提醒过林有邪背景不凡。那位力扛阎罗的鹤发老人想来就是其人身后的大人物了。 青牌体系的强者与地狱无门的阎罗当然恩怨极深! 地狱无门在临淄行刺杀事打了青牌的脸。青牌大力追剿杀得地狱无门损失惨重。 而且前些日子告别的时候林有邪曾表示要去追索“大老鼠”即是那位藏在海外与武一愈有所联系的阎罗。仅凭林有邪的实力完全不可能对付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位老人的出场。 这又恰好验证了那些黑袍人的身份! 尹观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跑来支援其他阎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此看来林有邪身边的那个老人是真的强啊。 这个世界上深刻了解尹观之强的人里姜望绝对算是一个。他亲眼看到其人叛出佑国迎战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他曾跟重玄胜讨论过重玄胜认为尹观过早兑现潜力道途必然艰难。他也深以为然。 但没想到道途虽然崎岖难行尹观却走得飞快。 后来姜望又见其以命做赌当着捕神岳冷的面成就神临其实是被颠覆了想象的。突破凡躯极限的那一步本就只有万一之机会。还要面对一位神临修士的攻击……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有那种成功。 可以说他亲眼见证了尹观极速强大的步伐。 那一次远程咒杀武一愈也让他心生惊骇。 将一条羊肠小径踏成通天坦途。在神临之后仍然保持着高速的进步此人之天才绝对不输于姜望现在所见识的任何一人。 而以尹观神临之后的实力带着两位在外楼中绝对属于强者的阎罗却仍然被那个老人挡住了! 老人甚至还带着林有邪这样一个“累赘”! 不可谓不强!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姜望问道:“你东躲西藏是因为那些黑袍人还在追杀你?” 林有邪跟着青牌体系里的强者追杀仵官王正好撞上了屠戮五仙门的尹观他们? 以姜望对尹观的了解也说不定是尹观故意借着仵官王设伏。若能杀个把青牌强者尹观不会有压力。 范清清摇摇头:“我哪里敢留在现场等结果?直接就逃远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看样子她终于准备吐露实情了。 姜望挑了挑眉:“哦?” “我的确不知道他们是谁。”范清清咬牙道:“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我五仙门!” 迎着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范清清把心一横:“他们是为了五仙门的万仙宫传承而来!只要您承诺庇护我我愿意把它献给您!” 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的万仙宫传承! 姜望的确惊讶! 他最早接触五仙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这个“仙”字很奇妙说不定能跟近古时代的仙宫扯上关系。但接触之后也就放掉了这个念头五仙门涉及五感的道术的确颇有妙用但与仙术体系完全不同。 整个云顶仙宫废墟都在五府海里呆着姜望对此当然有发言权。 可现在范清清说五仙门的确有九大仙宫之一的传承!? 范清清见姜望并不表态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甚或根本不懂仙宫传承的价值便又道:“近古时代有过一段九大仙宫横世的时期每一座仙宫都是当时的顶级传承。万仙宫即为其一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实在是太久远了。 姜望在天涯台的那一战都已经被广泛流传。但是知道平步青云属于仙术体系的却仍是寥寥无几。 范清清东躲西藏对于那一战也只能是道听途说。因而并不知道姜望竟也身怀仙宫传承。或者说她自己虽有部分传承但并不懂得仙术。 她还在继续讲述:“我们五仙门祖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部分残章。在残章上有所演化才有了五仙门的道术。但这件事情我们历代都严守机密除了历任门主和大长老不会再有人知。这么多年都安稳过来了没想到这一次却……” 她咬了咬牙:“我的确不知他们是谁又是何来的消息。但除了万仙宫传承我们五仙门还有什么是他们看得上的呢?” 连姜望这样的仙宫传承拥有者都没有发现五仙门与仙术体系有关旁人自然更难察觉。 那么地狱无门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地狱无门是为万仙宫传承而来那应该是他们自主的行动而不是接了某个任务。 道理很简单谁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杀手组织?把万仙宫传承这么珍贵的事物交由对方抢夺?不怕转身就被吞了么! 姜望跟尹观这么熟了都不敢完全信任对方。 既然是地狱无门的自主行动那么…… 姜望立刻就想到了囚海狱。 会不会跟那个逃离囚海狱的狱卒有关?那位死去的阎罗卞城王曾经是钓海楼高层是有机会探知一些海上秘密的。 姜望还在思考斟酌中。 那边范清清已经双手举过头顶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将一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古老卷轴奉上—— “我愿将它献给您!”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这卷轴不是正品。 看到它的第一眼姜望就有这样的判断。 近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事物尤其是仙宫造物自有其独特气质那沉淀下来的古老时光以及仙术独立于道术之外的特殊体系让仙宫造物很难仿冒。 尤其姜望手中掌握了一整个云顶仙宫的建筑群虽然只是缓慢修复中的废墟状态——以现在的速度来看仅凭灵空殿吸纳的元气完全恢复至少也需要以万年来计的时光。 但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卷轴不是正品至少不是近古时代仙宫流传出来的正品。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假货。这卷轴上的岁月痕迹真实不虚它的确是穿越漫长的时光流传至今的。 姜望推测这卷轴应该是近古时代末期有人复刻的副本。 机缘巧合之下被五仙门的祖师得到。 同样有着古老历史一般人或者不那么容易察觉真伪甚至范清清应该也不知道她们宗门流传的传承并非正品。 但对亲手寻回灵空殿、青云亭的姜望来说一眼便能看出不同来。 虽非正品价值仍然难以估量。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已经让姜望得益匪浅。这个卷轴上记载的、另一座仙宫的传承又是怎样瑰丽的景观? 所以……要不要?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问题。送上门来的好处岂有不要之理?但天底下有不需要任何代价就送上门来的好处么吗? 姜望没有去接那卷轴而是认真地看着范清清:“范长老你的诉求是什么?” 范清清意识到现在不是耍弄心机的时候了。她接下来的回答会直接影响姜望的决定——直接把她赶下船或者答应庇护她。 “首先我希望得到您的庇护希望您可以保护我离开近海群岛去到齐国。帮我解决身份的问题让我可以安顿下来。” 她说话的时候也很坦诚地看着姜望。 先前的小把戏让她失了分在意识到姜望绝对不好糊弄之后现在她需要让姜望看到她的真诚。 姜望则用眼神告诉她继续。 庇护范清清去齐国这不是一件难事。姜望现在的状态再也安全不过。钓海楼现在不会招惹他在决明岛他是自己人且正是名声大噪之时而旸谷的关系他又处理得还不错。可以说这段时间在近海群岛只要他不惹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最重要的是……追杀范清清的人是尹观。 就像钓海楼短期内不会招惹姜望的原因一样尹观以及他的地狱无门但凡有点理智现在也是不敢接近姜望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姜梦熊现在是否在注视他。 地狱无门已经蹦跶得够久了若一不小心被那位大齐军神看到……灭门正当其时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因而范清清躲在姜望旁边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就算尹观胆大包天又恰好军神并未持续注意姜望……还可以谈嘛! 姜望自忖和尹观还是可以聊一聊的把卷轴交出去的话想要保住范清清一命尹观应该也不会在意。 像范清清这种天赋耗尽的平庸内府尹观永远不可能把她当成威胁。 至于帮范清清在齐国定居下来……这事都不需要请朋友们帮忙堂堂四品青牌在巡检府内部打一声招呼便是。 范清清继续道:“其次我想跟在您身边追随于您。您这样的绝世天骄哪怕没有组建势力的需求也一定需要有人帮您处理杂事。您以后的封地、附属于您的各类生意都需要有人帮忙打理。五仙门基业已毁此后我是无根之人我想在您的荫庇之下有一个立足的地方。您早先不是说喜欢正声殿么?我知道怎么建筑可以帮您督造一座出来……” 正声殿她早先还想卖个高价痛宰姜望一刀。现在则都作为筹码只求一个追随的机会。 她看得非常明白海勋榜立榜姜望名列副榜第一又经天涯台一战力斩钓海楼天骄压得同阶无声。此战之后姜望已经是一飞冲天无可阻挡! 短则三年五年多则十年八年齐国必有姜望一席之地!是有基业、有分量能与其它家族分庭抗礼的那种一席之地。 修行这么多年她太知道一个天骄的崛起或陨落往往就代表着一个势力的兴衰。 现在加入姜望的身边正是起于微末。那么在风行九天的时候她也未尝不能同风而起。 当然这个决定是在姜望戳穿她的把戏、没有让她白白利用后才做出来。 倘若姜望被她几句话就忽悠直接帮她逃离近海。那么她就会独自带着万仙宫传承远走他乡。 在天赋实力之外心智手段亦不缺少。这才是范清清决定追随的理由。 姜望不置可否只问:“还有吗?” 范清清高举卷轴谦卑道:“此外如果以后您能在这个卷轴上研究出一点什么来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范清清这番话里说明五仙门对这个卷轴的研究并不深刻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进展缓慢。大概这也是五仙门手握部分传承却从门主到长老无人真正会仙术的原因。 但最核心的地方在于…… 她把这份传承献出来那些追杀她的人自然就要转移目标。 而姜望一诺千金的名声近海皆知她给自己留个暗扣以后仍然有机会学到新的仙术。且不必再提心吊胆。 或许她并非没有认出来地狱无门。只是怕吓退姜望才故意说不知道。反正她也如实描述了她所看到的线索姜望知不知道是姜望自己的事情。她只要咬死说不认识在这一点上谁也无法论证真假。 姜望似笑非笑:“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也不知是说研究仙术的信心还是说扛住地狱无门的信心。 范清清心头剧跳但面上更恭谨了:“如果您不愿意收留我只把我送去齐国就行。这份传承仍然是您的。” 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物且做宗门长老多年能力绝不缺乏。 迄今为止姜望的手下还真没有这样一个角色。当然这也跟他并未专注于势力经营有关。 姜望看了这个女人一阵然后伸出手将这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卷轴拿住宣示了态度。 范清清面露喜色大礼拜道:“参见主上!” 从此以后她就是姜望的家臣。 姜望伸手将她扶起来宽声道:“我根基很浅或许没有什么可让你发挥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虽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虽然面前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年。 但范清清整个人都骤然放松下来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此时的近海群岛谁人不知?这少年最重承诺。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姜青羊一言胜过千言万语!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万仙之仙 对于船舱里突然多了一个姜望的熟人还神神叨叨很有些秘密的样子李龙川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姜望还是走到其人身后主动开口道:“李兄我临时有些事不能去冰凰岛了。这枚冰沉戒还是由你代还请帮我向令姐赔个不是。回头到了临淄我再登门赔罪。” 彼时李龙川正立在船头直面辽阔碧海。 一身劲装在风中猎猎道一声人如玉树毫不为过。 闻声回过头来瞧着姜望。 额上玉带使他英武的气质里多了一份温润但他一开口将门世家的锐气就自然勃发。 “这人身上有麻烦?” 他笑着说道:“只要不是被钓海楼或者旸谷追杀藏到冰凰岛就都没有问题。” 以他对姜望的了解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那个女人带着麻烦而来而姜望不想拖累朋友。 姜望笑了笑:“一点私事。” 李龙川如果真想要探究一件事还没有几个人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所以姜望并不否认范清清身上有点麻烦只是用轻飘飘的语气带过。 万一要是真连累得冰凰岛与地狱无门厮杀起来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李龙川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道:“既然你想自己处理你也有这样的能力那就自己处理。不过……” 他笑了笑:“冰凰岛的风光真的很好玩得不开心就随时来看看。你的朋友在那里。” 姜望笑容灿烂:“当然。” “那……再会?”李龙川摆了摆手便算是送客。 “再会。”姜望笑得更灿烂了:“船我征用了李兄你回去的时候慢点飞好好欣赏沿途风景。” 李龙川有些无语但是跟许象乾待久了他对这种被蹭东西的感觉……还真挺适应的。 他立在船头高声喊道:“走吧李寅!船是人家的了!” “欸!”姜望又拦住了:“船夫也用一下。” 李龙川愣了一下说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应该把眼睛眯一下!” 姜望当然听懂了他的调侃——这样就更像重玄胜了 也回以一笑:“顺便把头发撩起来簪得更高。恐怕你更习惯!” 这群朋友其实私下里一直有一个问题当许象乾和重玄胜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到底是谁会吃亏谁会占便宜? 可惜这个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答案因为鸡贼如许象乾、重玄胜二者都知道谁是最难啃的骨头。基本从不单独相处也不在对方身上打主意颇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意思。 李龙川大笑数声接过姜望手里的冰沉戒大步踏浪而去。 船夫李寅是军人出身令行禁止。李龙川让他走就走让他留就留半点废话也没有。尽管他的表情分明茫然想不通自己怎么连人带船突然就都被“征用”了。 姜望不想自找麻烦也不想把新得的万仙宫传承交给地狱无门便决定先回齐国不在海外逗留下去。 毕竟多留一天多一天风险。 直接带着范清清招摇过海肯定不行那样的话地狱无门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所以姜望需要一艘船需要一个船夫用以遮掩范清清的行迹。他以修行之名一路在船舱打坐想来注意到他的人也都能理解他低调的原因。 钓海楼的龙骨船几乎已是近海通用的船只。 冰凰岛用的这一艘也不例外当然有一些自己的改制不过外观上变化不大。 自此转道而行一路上遇到什么问题都交由船夫李寅去交涉。 而姜望则在船舱里安安心心地研究起万仙宫传承来。 碧海行舟探究修行之秘实是幸事。 这份卷轴摊开来看是一幅图名为《万仙来朝》端是气派! 在左侧开篇用一种十分接近道文、但又绝非景文的字体记有一段话。 姜望用心感知以神通之光照耀才能从它接近道文的角度略窥其意。但大概也只能了解八成剩下两成是连蒙带猜联想加推测。 而这段话将他当场镇住—— “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眼有灵可成仙!” “耳有灵可成仙!” “鼻有灵口有灵。肝胆脾脏毛发血骨皆有灵蕴尽可为仙!” “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这是何等玄奇、何等瑰丽的设想! 把一身上下眼耳口鼻、脉络筋肉、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全部修炼成“仙”! 这是一条几乎无有止境的路。 但完全可以幻想得到最终能够成功的修行者该有多么强大!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人就是空间人就是时间人就是聚合万仙的仙人! 如果说云顶仙宫的废墟群落让姜望勉强能够幻想九大仙宫横世时期的辉煌幻想云顶仙宫极盛之时有多么磅礴雄阔。 那么代表着万仙宫传承的这卷图就让姜望认识到了为何九大仙宫能有那样辉煌的时代何以能够“横世”! 云顶仙宫的传承姜望至今只掌握了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虽然运用得愈发自如。但对于其整个修行体系依然是云里雾里。 而这卷《万仙来朝》图上所展现的设想却足以让姜望窥探那个时代的光辉之万一。 就姜望现在的感受看来曾经开创仙术体系的那些人可以说是修行上的开拓者是堪称伟大的探索者是一座历史丰碑! 为何……这样的九大仙宫最终也会湮灭呢? 心神沉入五府海神魂显化云霄阁姜望召来白云童子直接问道:“你知道万仙宫吗?” 白云童子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一脸茫然。 这倒霉孩子除了拍马屁还会点啥?有时候马屁都拍得不地道! 人家万仙宫好大气魄万仙之仙!咱们云顶仙宫的底气在哪?何以能在近古时代与之并称? 问也白问……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接以神魂之力凝出一部剑典递给白云童子:“这部紫气东来剑典你好好练练回头我来考教你。” 对于仙主大人的要求白云童子自然无法拒绝巴巴地把剑典接下了正要问一句原因仙主已经离去。 我只是一个孩子啊!我只想每天吃吃喝喝睡睡突然让我练剑是干什么? 难道以后打架要派我出去? 在高大雄阔的云霄阁里白云童子越想越乱胖脸慢慢垮了下去。 生死自然无虑云顶仙宫在他就在。但是疼啊! 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在这里瑟瑟发抖。 但仙主大人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考教就要过手过手就要挨打。 姜某人只是找一个名正言顺殴打小朋友的理由而已。 …… …… …… (想剧情想到脑袋炸想神通想到脑袋炸修行体系、世界架构……总之我的脑袋一直在爆炸。 在痛苦之余我想到—— 那是宇宙诞生的过程。)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万仙来朝图 姜望终于知道万仙宫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是什么意思了。 把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周身所有全部修炼成“仙”后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是“仙”说一人即是万万仙并不为过。 五仙门以形、声、闻、味、触为五仙姜望当时还觉得很特别现在看来就是脱胎于此。 左侧开篇的那段文字占据了整幅图卷的六分之一。除开文字之外这幅画的主体是一个人。 一个光头、赤身上身没有女性性征、下身没有男性性征完全模糊了性别的人。 此人描绘得非常细致可以说纤毫毕现毛发皮肉无一不清晰。 普普通通的眼睛、鼻子、嘴巴在性别之外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像是男人也像是女人。 但尽管此人描绘得如此清楚你一旦闭上眼睛还是想不起来其人模样。 因为太“正常”。 像是你会在生活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代入任何人也可以被任何人所替代。 万仙宫所修的“万万仙”便是这样一个形象。 绕着这个人不断延展开的是难以计数的细小光圈。 凝神去细看以神魂力量去触摸。会发现每个光圈中都绘有隐约的仙人虚影而他们所有……都对着这个模糊了性征的人在朝拜。 万仙来朝! 这太伟大了。 姜望在心中不断地感慨。 这万仙来朝的一幕体现在图卷上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而若能成为现实……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周身所有部位尽皆成仙。而这“万仙”为你一人统属全部为你贡献力量。 姜望无比确定手里的这卷《万仙来朝》图是复刻品碍于复刻者的实力很多图画、乃至字句的神韵都无法准确传达。 首先是开篇的那些文字因其相近于道文姜望在神通之光的照耀、和远强于同阶修士的神魂之力体会下勉强感受到了它们的意思。但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体会的就是全部的真意 那个复刻者明显没有书写这种文字的能力只是单纯地临摹笔画恰恰缺失道文最重要的真意。 真正的道文是不管你识不识字、智慧或者愚蠢一见其字便知其意。 开篇这些文字倒也罢了在姜望看来它们最大的价值是开拓了自己的想象边界让人得以窥视万仙来朝的伟大修行景观。 这卷图的精华所在应该是那“万万仙”。 如果姜望没有猜错的话这图卷上的每一个仙人虚影都代表着一种修炼的方式——把身体的某一个部分修炼成“仙”的方式。 但无论姜望怎么感受那些仙人虚影都只有淡淡的神韵痕迹而无真实的反馈。 唯独神韵较为浓烈的是对应着眼耳口鼻四个部位的仙人虚影。 估计当初那位复刻者只在这四部秘术上有所修行。从这一点看那位复刻者或许是万仙宫的传人——姑且可以想象得到在万仙宫覆灭之时其人匆忙复刻宗门传承之宝而后奔逃的场景。复刻者应该不止一人复刻之图卷应该也不止一份。在漫长的时光里其中一份落到了姜望手中。 这些可以想象。而难以想象的是能够造就万仙来朝之修行奇观的万仙宫究竟谁能将其毁灭! 姜望下意识地又想起消磨掉囚身锁链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抛开杂念回到这幅图卷本身上来那四个仙人虚影神韵的确较为浓烈但也无法精准感受当年那位复刻者想要留下的信息。 或许是那位复刻者修行远不到家做不到真正的再现传承又或许是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消散了…… 总之体会这四个仙人虚影能够得到一些灵感碎片却无法得到具体的修行法门。 也难怪五仙门传承此图这么久也只弄出一套不伦不类的五仙门道术来。 所谓形、声、闻、味、触五仙中的“触”估计都是五仙门祖师凑出来的即是为了贴合五感体系也是为了跟万仙门切割开免于遭祸。 姜望握着这卷《万仙来朝》图一时无言。 它是不是宝贝?当然是。仅从它对修行边界的开拓来说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四个神韵浓烈的仙人虚影也是极具价值。若能将其领略透彻或许就能重现四门修行之法——问题是如何才能领略透彻?何时才可以做到? 那些灵感太细碎五仙门传承那么多年代代相传也没悟出个所以然! 姜望对自己虽然很自信但也不觉得靠自己一人就能抵人家几代之功。 说得不好听一点手上这卷《万仙来朝》图就是让你长长见识罢了!真正能用上的修行法门一个都没有。有也只是画饼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挂着。想得到见不着。 而且它还是一个复刻品! 为这么一卷《万仙来朝》图跟地狱无门杠上肯定是不值的。 不过姜望并不打算反悔。 一则处理得好未必会跟地狱无门杠上。二则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值或不值来衡量。 天涯台上五仙门门主长老站出来支持他他就念这个好。 他和重玄胜当时答应的庇护虽然是指在钓海楼的压力下庇护五仙门而无关于五仙门的其它恩怨。 但五仙门走到覆灭这一步已经是事实。 姜望轻叹一口气将这幅图慢慢卷起。 守在旁边察言观色已久的范清清忽然问道:“主上您看得懂这幅图卷?” 同为内府她没能摘下神通神魂之力也非常普通看这卷图一直是云里雾里。虽在宝山不知宝山真面目。 “《万仙来朝》图嘛。” 姜望随口说道:“虽是复刻品但也极具价值。” 范清清再一次感到深深的敬畏简直高山仰止。 不愧是大国天骄!自家五仙门好几代人接力研究才有人提出这卷图可能不是正品的猜测但也没能够确认。 如今姜望竟看几眼就确定了! 这些顶级的天骄见识何其广阔? 怀揣着敬畏之心范清清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本华美玉册递给姜望:“这是我们祖师的一点心得感悟历代宗主长老都有总结或者能给您一点灵感。” 她这样一个历经风霜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或许有那样的一个或几个人但已经随着五仙门消逝了。 如果姜望看不明白《万仙来朝》图那么这份所谓的心得感悟她或许永远不会拿出来。 她的诚意随着姜望表现出来的价值一点一点体现。 姜望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谨慎。范清清现在是一个在寂冷冬日离群的孤鸟不谨慎无法长久的存活。 他将这本玉册接过很诚恳地道:“谢谢!”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五仙如梦令 (为情何以甚的帅气加更) 范清清奉上的这本玉册基本上记载了五仙门祖师对万仙来朝图的理解。 首先就是开篇那段话五仙门祖师全部以旸国文字复写了一遍。 现在的齐国文字就是吸收了旸国文字而来因而姜望阅读起来并不吃力。 这些旸国文字本身也符合旸国覆灭时一日赴海两千三海上诸宗建立的历史。佐证了这的确是五仙门祖师的手笔。 姜望仔细对比过后发现五仙门祖师与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大体相同唯有两处差异。 其一是开篇第一句“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人即万物灵源。” 一灵“长”一灵“源”。 前者有秀出群伦之意偏向于“最好的”。 后者有万物根本的味道偏向于“最初的”。 孰对孰错不好说姜望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但也觉得五仙门祖师的判断很有道理。 此外第二处不同是那一句“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皆朝我宗。” 一者是“本”一者是“我”。 这两个字倒是很相近不过也有一些差异。 前者强调的是“核心”后者强调的是“自我”。 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从五仙门祖师的理解中姜望也的确有了一些新的收获。灵感在碰撞之下展露更多光辉。对万仙来朝图有了更多理解。 阅读五仙门历代宗主长老的心得本质上是一种修行的验证。 这本玉册上最有价值的部分却是关于万仙来朝图上那四尊最具神韵的仙人虚影。 那四尊仙人虚影早前的神韵肯定更完满。因为玉册上记载了非常多关于这四尊仙人虚影的思考相较于其它无人问津的仙人虚影显然是它们更有思考的余地。 其中最突出的是代表耳朵位置的那尊仙人虚影。 因为记载更多灵感更多讨论更翔实甚至整理出了最原始的修行法门! 名曰——《声闻仙典》。 姜望细细翻阅过发现此典的确发人深省玄妙非常很有仙宫秘典的气势应该是五仙门祖师直接从仙人虚影上感知而来顶多是由于个人的见识、修为稍有疏漏。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承继。属于品质很高的修行宝典。 但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也是最大的问题——术介! 仙术体系有别于其它道术的核心差异就在于术介。 这部《声闻仙典》高妙是高妙但根本没有提及修行此典的术介是什么如何探索搜寻。或许在近古时代那并不是一个问题可是在现世术介本身已然是仙术之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若没有得到青云亭没有源源不断的善福青云哪怕把平步青云钻研烂了也无法运用自如。 从玉册上的记载来看五仙门祖师也发现了这部《声闻仙典》缺失某种至关重要的事物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要确保机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调查仙宫相关历史。 但他也是一个天才人物虽然不知道《声闻仙典》缺失术介也不知道术介为何但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这就是五仙门道术的来源。 玉册的后半部分记录的就是五仙门的道术总纲曰为《五仙如梦令》。 由五仙门祖师创立经由历代门主、长老完善。 这本玉册上记载的是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的思考而五仙门的道术体系就是他们将思考具现为实际的过程。 “如梦令”就是替代术介的法门。他们以“如梦令”为术介以《声闻仙典》为基础创造“五仙”修行之法。 姜望早先不太瞧得上觉得五仙门的道术就只是有点特色而已此时细细揣摩之下不由得为自己的傲慢而惭愧。 “术介”是什么概念?不夸张的说几乎可以等同于仙术体系的基础。 而五仙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竟然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虽然这种替代缺陷很多不够完美让《声闻仙典》这种级别的仙术法门变得相对平庸。 但也已经是堪称天才的创举!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来看区区有夏岛上一个五仙门实在微不足道。没几个强者能看得上眼。 那些年轻天骄们名门、大宗、强国真人为师神临引路……环视天下一个最高战力为外楼境的宗门算得上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宗门也凝结了奋斗、智慧、和血泪。也有其曲折而光荣的历史。 若非惨遭灭门凭借这一部历代以来不断修补完善的《五仙如梦令》未来搭上齐国的战船未必没有崛起之日。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五仙门已经整个被抹去那些独属于每一个奋斗个体的波澜壮阔戛然而止。 而五仙门的历史现在正在姜望手中。 “了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姜望合上玉册忍不住叹道:“实在了不起。” 这部《五仙如梦令》绝对不算顶级的法门除“声部”外的其余四部严重拖了后腿。 至于“声部”本身也完全比不上《声闻仙典》。 替代法门“如梦令”远远比不上万仙宫的仙术术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后者是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修行智慧。 但如梦令的意义在于它开拓了承继仙术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有朝一日如梦令能够完全替代术介的效果那就意味着将仙术体系全部纳入道术体系中——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但能够提出这种想象并小小地迈出一步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所以姜望慨叹再三是真觉得了不起! 范清清恭敬道:“能得您这一声称赞属下与有荣焉。” “你帮我护法我来尝试一下修行。”姜望直接吩咐道。 形、闻、味、触四部以姜望现在的眼界来看过于粗陋没有学习的必要。“声部”却可以好好学一学。 如能寻到术介这就是一部《声闻仙典》如不能“声部”的精妙之处也远在其余四部之上。 此时并不需要护法但这是一种亲近和接纳的表示。 范清清显然领略了。 她半低下头:“请主上安心。” 第两百三十章 雨打风吹去 《五仙如梦令》的核心是“如梦令”。 “如梦令”的核心则是“梦”。 究其修行本质是探究《声闻仙典》所需求的、那个不存在的东西。修行者将其需求的种种特质观想在梦中而后以秘术将其实现。当然实现的效果不及万一。 五仙门祖师不知《声闻仙典》缺失的关键部分是术介但她总结出《声闻仙典》缺失的需求名之为“令”。意即秘术的核心部分所有道术的关键所在。 真正开始修习《五仙如梦令》的声部姜望才得以确认五仙门最大的价值所在可能并非万仙宫的残章传承而是这“如梦令”。 这以观想入梦而后再实现的秘术简直有无穷的想象空间。 传说中的“神足通”是“心之所想足之所至。” 探索的是“心”的力量接近于幻想成真的伟力。 这“如梦令”与之亦相似! 当然若将“神足通”比作万丈高峰五仙门的“如梦令”才到山脚而已。 但如果纯以对未来的想象而论神足通的极限就是咫尺天涯如梦令的极限则只看施术者自己的能力! 当然不是想象越伟大秘术就越伟大。不切实际的想象也只是泡影罢了。修行历史中那么多狂悖妄想又几曾被人看在眼里? 就像《五仙如梦令》传承这么多年五仙门仍然不值一提如梦令依旧寂寂无名。“神足通”却是佛门无上神通。 相较于“神足通”的直接如梦令还通过梦境中转了一次。这诚然是力所未及之下的迂回选择但却更显现了五仙门那位祖师的天才! 其人以创造性的天才跨越了修为、见识上的天堑。实在令人敬佩。 姜望越是修习越是感怀。 这世上天才何其之多最终能够有所成就的又何其之少! 像五仙门祖师这样的天才寂寂无名。一手创立的基业也一夜之间就覆灭。 若非还有个范清清逃了出来此时此刻世上就已无人知。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见识越多越要知道敬畏。 如梦令的修行过程并不轻松但相对于玉册上记载的那些五仙门前辈的修行经过却又简单太多轻松太多! 梦魂梦魂从来相依。 以姜望远超同阶修士的神魂能力入梦轻而易举构筑梦境也绝非难事。 就是在“如梦”成“令”的这一步需要细细琢磨。 这个过程很繁琐如梦令足足用了三百七十二道印决才能具现出部分观想之梦的特征。才能让如梦之“令”稍稍靠近术介本身。 这已经是经过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修订、缩减之后的结果那些印决最高曾有四百一十七道。 可以说如梦令完全不可能应用于战斗过于繁琐且威能极弱。 但用在修行之上却没有问题可以作为替代品的术介完成仙术的修行。 如果姜望以后获得了云顶仙宫更多仙术却没有其它术介的话那么如梦令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相较于五仙门历代门主姜望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真正掌握着仙术并且有源源不断的术介! 他更能够理解《声闻仙典》而且他可以通过尝试以如梦令替代善福青云的办法客观探究如梦令与真正术介之间的差距从而把如梦令推进得更完备。 五仙门祖师再天才她对于术介的认知也只存在于想象中。她只知道需要一个什么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无关于其它这是识见上的天堑。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为了累积识见之高峰从而在修行之途走得更远。 有云顶仙宫的存在姜望有自信可以在如梦令对术介的替代中更进一步。 当然用演道台推演把如梦令和平步青云的信息都放进去最终获得的成品肯定更完美这个过程也更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功就能够无限逼近阶段极限。 但姜望不打算在太虚幻境里推演。 这如梦令如此独特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货色。太虚幻境又如此神秘且很明显有对功法的需求。 以前他没有选择现在他有了。在探知底细前他不打算与太虚幻境背后的人或势力分享自己独有的力量。 这种谨慎一以贯之就连他的人道剑式也从未贡献给演道台过。 修行者的五感自然远胜常人。 但那都是道元自然的洗练是肉身自然的进步。 又有各种各样的秘法有各种针对性的强化。 不乏那种天下知名的瞳术往往决胜于无形。有的人轻轻一嗅就能将数千种混杂一起的味道区分开来…… 但所有的那些相关秘术主体都是修行者本身。人以耳以目以身体的这些部位为“器”起到各种作用释放各种各样的道术。 是为“器官”。器之用也。 “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声闻仙典》则不同。主体是“耳朵”。 耳朵不是器官耳朵是另一个人。是一个与你连为一体完全臣服于你但又独立的“灵”。 把耳朵当成一位修行者最终佐其成仙。 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自身修行尚且漫长修耳成仙当然也不会简单。 不过水滴石穿的坚持姜望从不缺乏。 在修行之中对时间的感受很模糊。 只知道舟随水移渐远天去。 朦朦胧胧中忽然心生警觉。 姜望蓦地睁开眼睛! “姜捕头不要紧张。”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此时的船舱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戴青色方巾额前发丝略略凌乱气息稍显紊乱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 不是林有邪又是何人? 另外一个满头银丝只在两侧鬓角有两缕对称的黑发。 而范清清被一只手搭在肩上未敢动弹。 想来这个老人便是范清清所说的那个独挡尹观及其他两位阎罗的老人了。 姜望先是惊讶后是莫名其妙。 李龙川这艘船是什么适合藏人的宝贝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里钻! 还都不跟船家打招呼! 第两百三十一章?同为青牌 姜望靠坐在船舱左侧林有邪就坐在他对面。 范清清缩在角落里那个老人半蹲在她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 啪嗒啪嗒啪嗒。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间正下着雨。 急促有力地敲打着舱顶。 林有邪的声音很轻可以说是直接递到耳中显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姜望从修行的状态中回转过来迅速理清了形势。 他虽然一直在修行五仙如梦令声部但并未完全放松警觉。范清清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够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个老人制住范清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林有邪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意侧耳听了几声雨提高音量道:“李大哥外间雨大进来避一下雨吧!” 李寅的声音适时在外间响起:“不必了公子这点雨算什么?” 对于修行者而言的确不需避让风雨。 姜望其实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李寅的状态其人要是出了事他真不知怎么跟李龙川交代。 得到李寅的回应后他才随手掐了一道印决将船舱里的声音隔绝。接下来的事情也没必要把李寅卷进来。 这手禁音秘术是刚才修行的所得尚不如范清清熟练但也够用。 松开五指姜望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坐着仍不理会林有邪只侧转半脸瞧向那位霜发老人目中无悲无喜:“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威胁也不见脾气。 但很严肃。 老人意外的很和蔼真个就松开了手轻笑道:“失礼了姜捕头。” 范清清如释重负下意识地往姜望旁边挪了挪。她太知道这位老人的恐怖所以哪怕对方并未将她如何她也不敢动弹半分。 此刻见到这位老人这么给姜望面子她才更清楚地认识到如今之姜望在齐国有什么分量。 盖压钓海楼同境修士的当代天骄哪怕是神临强者也轻易不愿得罪! 林有邪在对面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曾经的一代名捕乌列乌大人是咱们的老前辈了德高望重。” 姜望却并没有跟这位应该是鼎鼎大名的神捕打招呼当然加入青牌时间还短的他的确也不知道乌列是何许人也。 他只是回过头把视线落回在林有邪身上很不客气地问道:“你仍在监视我?” 不是他没有礼数对前辈不敬。 而是这两个人不请自来闯进他的船舱里制住他的属下是无礼在先。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姜望也从来不是泥捏的。 他作为齐国的内府境头面人物代表齐国的未来为齐国在外争光夺彩。天涯台一战打出多大名声?让齐庭坐着不动收割声望。 同在齐国体制下一个已经隐退了的神临修士真就未必比现在的他地位高到哪里去。这种分量指的是双方在齐国体系中的价值。 他完全有表达不满的资格。 尤其不满意林有邪的阴魂不散。 他记得上次双方应该是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的而这一次竟又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 林有邪迅速道:“不是监视是早先顺手留下的印记。如果你很介意我现在收回并且向你道歉。” “不必了。”姜望冷声道:“‘念尘’对吗?” 就在下一刻五府海上空日月星同出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三千条神魂匿蛇疾射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游遍全身。 找到了! 在左脚的脚后跟处有一点异于己身的印记强大的神魂之力直接席卷过去将其摧垮! 林有邪圆睁双目满眼不可思议!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家传秘术还是第一次被神临以下的修士破解!而且是用如此莽撞如此直接的方式。神魂洗身! “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是一代名捕林况的独门秘术是对神魂之力的精巧运用。 此前的姜望对之无计可施。 但是自迷界归来后神魂之力又得到增强而且他亲眼见过王骜砸断血王之目光对于这种层面的力量运用算是有了尚属浅薄的认知。同时如今开辟了第三府修为大进。新得的神通不周风在融入杀生钉之后有了同时灭杀身魂的残酷力量。 结合此种种他几乎是用强大的神魂之力把周身“清洗”了一遍由是发现了林有邪所系之“尘”。 林有邪固然是震惊莫名乌列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更清楚念尘这门秘术的强大姜望方才的应对虽然成功清除了念尘。但毫无精巧可言。如果说林有邪稍强一些能有个内府境界姜望的这种方式都未必能察觉念尘。 可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姜望还在内府境界就能够如此奢侈地使用神魂之力。这几乎意味着……其人成就神临的可能性远远超出常人! “姜捕头我再次向你道歉。” 乌列没有说话而林有邪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低头道:“这次不请自来实在事出有因。这位乌列前辈他在追捕恶徒的过程中受了伤我们现在正躲避追杀。今次冒昧登船是想要借你的名声遮掩。大家同为青牌希望你不要见死不救。” 追捕恶徒受了伤?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林有邪没有撒谎的必要。 有夏岛上的那一战最终是输给了尹观和几位阎罗的联手吗? 跟范清清一样现在也在被地狱无门追杀? 怎么我这里是专门收容地狱无门刺杀目标的地方?我专门在地狱无门手里救人? 心里转着种种念头姜望的声音仍冷:“我提醒过你林捕头。你我本无矛盾我既遵纪守法同时也悬青牌在身你一再地针对于我。问了又查查了又问把对付犯人的秘术放到我身上我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我姜某人一再的忍受被你视为软弱可欺了吗?” “我明白了。”林有邪双手扶膝再次低头表示歉意:“打扰了。” 她没有说什么‘我离开请让乌老留在船上’之类道德捆绑的话。所以此时这一份低头的歉意才有几分真实。 乌列倒是洒脱只呵呵一笑:“走吧丫头。” 说着伸手去拉林有邪。 “这半边船舱给你们用。” 在他们离开船舱之前姜望伸手在空中虚虚划过淡声道:“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 第两百三十二章 惊闻 姜望其实知道林有邪这种偏执的人并不会觉得她调查姜望有错所以她不是为此道歉。她道歉的是她今日不请自来的失礼——这次她不是为查案而来而是为了求助。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这种情绪。 为了她认为的“正义”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抱歉。而在“正义”之外她的骄傲就会占据上风。 贸然求助而碰壁在事实上会很伤害她的自尊心。 不过……这与姜望何干? 他留下对方的理由很简单。 那一句“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看起来好似套话但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得齐爵、享齐禄、受齐庇护也愿意有相应的付出。 不会无功受禄不肯尸位素餐。 四品青牌的身份带给他不少便利给他不少隐性的保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维护同僚也是应有之义。 况且……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放。藏一个范清清也是藏多藏两个人也是藏。 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依林有邪的本心她是仍然要拂袖而去的。 但是看了那位霜发老人一眼她怎么也无法依从心中的骄傲。 这位老人照顾她、庇护她给她亲人般的温暖。 此刻虽然面目如常但身上所受的伤她是知道的。 “谢过姜大人……援手之谊!”她说。 “你也说了大家同为青牌。不过……”姜望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危险。是谁在追杀你们。” 他看了这因为东一摊西一摊的人而挤得有些逼仄的船舱几眼:“大家毕竟同舟共济。” 这个词语用在此时如此应景还真是同舟共济! 林有邪与乌列对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望也不着急静默等待。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若是换成重玄胜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有邪明明怀疑他跟地狱无门有某种联系那又怎么会在被地狱无门追杀的时候来找他帮忙庇护隐藏?这难道不是置自己于险地么? 而且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沦落到厚颜来找姜望? 近海群岛虽然不是齐境但决明岛也是海上三大势力之一是仅次于钓海楼的力量! 真要动员起来一个地狱无门算什么? 单一个祁笑就足以打爆地狱无门! 除非…… 乌列不方便找齐庭求援。 这当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复杂的展开。姜望无从揣测。 但冷静下来他立即想到追杀乌列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地狱无门。 这事就有些混乱了。 把时间线梳理一下。 地狱无门屠灭了五仙门乌列和林有邪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力扛几大阎罗范清清趁机逃走。而之后乌列本人也莫名其妙受了伤被不知身份的人追杀…… 姜望一个本来打算去冰凰岛向李凤尧当面道谢后来又决定直接回齐国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搅入这滩浑水中。 什么人才会逼得乌列这种在青牌体系中极具分量的人无路可走? 除非对方也在齐国体系中。他们贸然去决明岛也并不安全! 想到这里姜望顿觉头疼起来。 两位不速之客沉默了一阵最终是乌列开口道:“小友能顾念同僚之谊老夫也该示人以诚。” 他转头看了范清清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是五仙门之人?” 看来在有夏岛的战斗里他也注意到了逃跑的范清清。 这问题自然不该由姜望回答。 范清清出声道:“孤余之人幸得主上怜悯庇于麾下叫我不至于流落天涯。” 而姜望捕捉到的另一个信息是范清清当时已经落入了乌列的视线那么同时也一定落入了尹观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远跑到无冬岛外潜伏起来不能仅仅用乌列的阻拦解释范清清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还不至于说要任何属下都全无遮掩。那样的人不可能得到任何自发性的忠诚。 乌列看着姜望:“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是咱们青牌内部的事情是齐国机密。” 他没有明言但态度很清楚范清清不适合旁听。 范清清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她知道她现在倚仗谁她应该听谁的命令。姜望不发话她就会待到天荒地老。哪怕面前这个老人再可怕她也不能动摇。 姜望很满意范清清的表现右手五指如鲜花绽开又收拢。 然后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范清清附近的声音被隔绝了起来。 范清清的心情是惊吓的! 隔绝船舱内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不到动静这并不难粗浅掌握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人都能做到。 但她是谁? 她是五仙门长老也修过五仙如梦令并且自忖造诣颇深。 能够隔绝她的听感这得掌握到什么程度? 虽然从隔绝的强度来看她只要用心应对就可以比较简单地打破。但是她修了五仙如梦令多久?姜望才接触多久? 真正修炼的时间有一天吗? 这难道就是绝顶天骄的天赋? 她不知道姜望的神魂力量远强于同阶修士且有过仙术的修行经验。在心中无限夸大了姜望的天赋烙下仰之弥高的印记。 且不说范清清在那边自己吓自己那边乌列已经开口:“我陪有邪去有夏岛是追踪仵官王的踪迹。但恰好撞上地狱无门在五仙门大肆屠杀身为青牌缉恶本是天职。老夫虽然隐退了却也未忘操守。故而一怒出手。” 对于地狱无门乌列一口一个天职一口操守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在责怪姜望不该与地狱无门不清不楚。 但姜望面容平静始终只有一个倾听的姿态。 乌列继续道:“他们的首领确实不凡分明才入神临不久我却也未能轻易压下。那两个帮手的阎罗也都功法诡异杀力惊人。我试着强杀一人未能成功反倒被秦广王抓住机会与我换伤。因为有邪在旁边我不便拼命一番大战之后只好放任他们离去。” “为了避免麻烦我和有邪立刻离开现场。但离开有夏岛不远就遇到了袭击。” 乌列的眼角皱纹很深刻这或许是他老态明显的原因:“事发突然袭击者实力强大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故而吃了些亏。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才能带着有邪逃离。” “袭击者遮掩严密且故意避开了常用的功法。但我知道……” 乌列直视着姜望的眼睛:“那人是田焕文!他逃不过我的眼睛。” 大泽田氏田焕文! 齐国顶级名门大泽田氏有两位神临强者一位是现任族长田希礼也即是田安平之父。 另一位就是田希礼叔叔辈的田焕文。与那位前次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作为大泽田氏的家老田焕文也出了海并且袭击已经退隐的名捕乌列? 第两百三十三章?怀璧何以无“罪” 此刻与乌列对视姜望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眼睛深邃、幽远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吸引进去。 这人恐怕精通瞳术。 姜望想着主动移开了视线。 乌列刚才说的这些实在是令人震惊。而且令人震惊的点不止一个。 无论大泽田氏还是青牌元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齐人。 更重要的是青牌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表齐庭执法。哪怕乌列已经退隐他曾经的荣誉、功勋、名望都让他与青牌体系紧密相连无法轻易剥离。 那么田焕文为什么要杀乌列?还是以行刺的手段! 大泽田氏真的全是疯子吗?都像田安平一样不管不顾?想杀谁就杀谁? 而乌列为什么不向决明岛求援? 哪怕他已经退隐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青牌悬腰的神捕。但去决明岛告个状祁笑还能看着他死? 说明这事情定然另有隐情。 其实到现在这个时候姜望已经后悔了。 后悔询问。 他很有些自我怀疑…… 自己真的是聪明人吗? 乌列所说的这些话……他本不该听! 重玄胜就是他心中聪明人的代表此前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追杀乌列的另有其人。但现在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根本就会装作不知道对此不闻不问。 因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避免许多麻烦的选择。 而他自以为看透了乌列和林有邪背后的隐藏孰知那又不是故意吸引他入局的破绽呢? 但已经听到了这里他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已不可能。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齐国了。”姜望拙劣地岔开话题。 乌列则仿佛来了兴致瞧着他道:“你好像并不好奇田焕文为什么要袭击我。” 姜望随口道:“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恩怨纠葛呢?我也在前几天得罪了钓海楼。” “不是私人恩怨。”乌列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公义。我在查他们。我一直在查他们。” 可以显见的是乌列和林有邪一开始只是想借着此时声名远播的姜望度过重伤时期逃避追杀罢了。 但现在当他说出公义二字自陈他一直在查大泽田氏…… 则说明他想要拉姜望入局了。 不然他不会如此说。 大泽田氏是齐国的顶级世家要查他们是何等样的大事。岂是能够随意说出口的? 与听者必要有所表态! 姜望问自己在乌列与田焕文这种级别的较量中或者扩大来说在青牌与大泽田氏的较量中自己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他唯独能够想到的是自己现在的声望。所谓近海群岛内府第一、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声望。 他并不知道在乌列的眼里他已经可以确定神临将来必成青牌体系中的一方山头。 但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影响姜望退避的心思。 他不想沾!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没有然后。 乌列等了一阵也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什么 于是叹了一口气转瞥了范清清一眼问姜望道:“你可知五仙门为何被灭门?” 姜望的眼神冷了下来。 五仙门被灭门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并且掌握在手里。 但乌列若想以此为筹码开出条件那就太小看他姜望了! 你来向我求助我也答应帮你们遮掩。结果转身就威胁我? 对方若真如此下作说不得姜望就要留一些线索给尹观看。 不过一代名捕的确有名捕的气度。乌列并没有威胁姜望的意思。 他不纠结姜望的收获也不觉得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知道五仙门有什么但天下都是这样的道理。” “姜捕头。你腰悬名剑身怀奇功还掌握了失传已久的仙术。”他慢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强抢于你?是那些不顾颜面的人都不如你强么?为什么五仙门之祸不曾加于你身?是你所向无敌么?” 严格来说是有人想过强取豪夺的。如姜无庸觊觎长相思那一次不过是被重玄胜顶了回去如海宗明觊觎红妆镜也是千里奔袭最后落得个被反杀的结局。 但把眼界往开了看又的确没有几个人胆敢大摇大摆地过来强夺宝物功法。 比姜望强的恶徒数不胜数。 但他之所以没有因为怀璧获“罪”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齐国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就是他的后盾和倚仗齐国东域霸主的声威地位庇护着他。 这是一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好处很容易被忽略。 当然姜望一个外来者能在齐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能得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庇护也有过切实的付出。足够攻赏相抵的付出。 齐阳战场上他浴血而战齐帝亲赐紫衣就是这种“交换”的缩影。 他若没有跟季少卿一战、甚至碾压对手的能力姜梦熊吃饱了撑的为他主持公平? 人家军神出一趟海不要面子的么? 姜望坦然说道:“因为我受齐爵任齐职。” 他承认齐国对他的庇护。 “姜捕头你是个有承担有底线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乌列缓缓说道:“田家有问题问题很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他们。这次出海我以保护有邪为名实则是为了查自己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有邪是我至交之后我跟着她出海就不会被人怀疑。” 林有邪也在这时候再次低头一礼:“姜兄我先前查你是为了给乌爷爷打掩护抓地狱无门的老鼠更是。在这里再次向你道歉。不过我不能否认的是我也的确对你有所怀疑。” “那么现在呢?”姜望问。 他巴不得跳过田家的话题因而很积极地展现与林有邪和解的态度。 “存疑。”林有邪很坦诚:“但我不会再私下调查你。”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都城巡检府的命令那么还是会出来调查。 不过若真等到被都城巡检府明令调查的那一日可能调不调查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姜望对此很满意:“我相信林捕头的操守。” 既岔开了话题又化解了麻烦他是应该满意的。 “诚者隐于无名伪者拾级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操守。” 但乌列不动声色地又把话题转回来:“田焕文就是毒瘤。” 姜望:…… …… …… …… (今天跟编辑沟通想要一个大点的推荐编辑说成绩不够所以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怎样的成绩才算够门槛一千七的均订确实也没有底气。 不过……这个月想要拼一下月票榜。 我一直没有求票但上个月咱们是三千五百月票最高冲到一百五十名。 这个月我冲一下。 咱们以两千月票为底。在两千月票的基础上每五百月票就加一更。上不封顶。 也就是说就算只是跟上个月持平我也加三更。 大家知道我的写字速度我这是拿头发在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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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列看着他:“你是想说有多大的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老夫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年少未敢忘国忧’为民除害义之所在。为国除患忠之所行。力弱岂为借口乎? “不前辈您误会了。” 姜望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金针门一案录为卷宗记在都城巡检府。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案情一目了然罪行清清楚楚。我于巡检府接下此案而后出海缉凶。这是我理解的青牌职责是我认为的为国除害。” “您说田焕文是毒瘤说大泽田氏有大问题。敢问可有证据?您说您一直在调查他们敢问可有朝廷要求青牌调查大泽田氏的公文?” 说到这里姜望双手一摊:“如果都没有。我如何能说大泽田氏是‘害’?且不论对方是谁难道办案这种事情凭前辈一言定罪?” 这些当然都没有。 如果乌列是奉旨查案田焕文岂敢动他?哪怕是遮迹藏形后的暗杀那也是在找死。一动就是灭门之祸。 如果齐庭真的要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那就不是一个乌列出动这么简单。 当年闻名天下的枯荣院一夜之间灭门。影响绵延至今一直到现在齐境内的所有宗门都被压制在一定的层次以下永远不可能再出一个枯荣院。 一代名将、当世真人重玄浮图也不得不远赴迷界战场以死明志。 齐庭若是真的要动手哪里还有田焕文在海外玩袭杀的空间!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来乌列对田家的追查是其人自发的行为。说不定其人当年的退隐也与此事有关。 那他就更不可能掺和这滩浑水了。 姜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他帮忙调查大泽田氏拿出都城巡检府的公文就行。而调查顶级名门的公文必然要加盖齐帝印玺才能作数。 高举着大义名分私下里几句话的引导就想拉他入伙冒险这绝不可能。 他对乌列没有那样的信任跟乌列也没有那样的交情。 乌列当然听得懂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为了齐国有些委屈可以受有些艰难可以忍。的确我的调查无名无分也没有朝廷的任何支持仅遵从我个人的良知与操守。哪天不幸死了或者也激不起半点波澜。这次被察觉田焕文立即动手或许便是为我敲响的警钟教我回头。” 他慢慢说道:“但我不会回头。我一定查下去。” 这一番话的确可敬可佩。乌列的执着让人动容。 一个几乎姓田的大泽郡一处七星楼秘境的管辖权海外两座岛屿田希礼、田焕文两位神临一个十年之期将满、堪称恐怖的天才田安平……大泽田氏仅仅是显露在明面上的这一部分肌肉就足够可怕。 在没有朝廷支持的情况下孤身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位打破凡躯寿限金躯玉髓至死方坏的修士完全可以在满载荣誉后的退隐生活里优哉游哉享受人生又或者潜心修行勇攀高峰。 但乌列选择了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冒着身殒的危险踽踽独行! 姜望心中并非全无波动但他只是这样说道:“您说您是为了齐国着想我如果去问田焕文他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说他是为了齐国着想。那么谁才是真的为齐国着想?”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会以言语定罪。如果有一天我真能看到关键性的证据如果那时候我还是青牌那么我愿意履行青牌的责任‘有恶必惩’。在那之前恕我沉默。” 严格来说这席话并不温和也不够恭谨。 但乌列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反倒笑了:“这很好。‘规矩’二字才是青牌的意义所在。很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及你清醒。姓岳的引你入青牌是顶明智的选择。” 他往后一靠半倚在船舱上:“有关田家的事情今天我什么也没说。” 姜望最初挂职青牌是走的北衙都尉郑世的路子。但真正进入青牌体系却是岳冷的运作。所以乌列说是岳冷引他入青牌。 姜望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其实非常好奇田家在海上有什么动作田焕文为什么出海乌列又查到了什么……田常、田和那边透露的只鳞片爪早已勾起他的好奇心。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实力不够不想找死。 第两百三十五章 潮涌潮落 雨珠还在敲打着舱顶。 当然敲打舱顶和敲打海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前者更干脆后者更沉闷。 此时的范清清已经从禁声状态中解脱出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待着。一动不动似是入定一般但未入定。从心脏的跳动声来判断有些紧张。 乌列半靠舱壁似在闭目养神可以听到他漫长而舒缓的呼吸。即使身上有伤依然有一个强者的底气与从容。 林有邪则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有些紊乱显然心事重重。 一切的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都如此清晰。 不同声音有不同的情绪。三岁顽童都能从母亲的声音里判断情绪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因为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炼这个世界的确变得更具体了一些。 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能够寻到匹配的术介真正再现《声闻仙典》乃至于修成“耳仙”…… 这个声音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若修成“目仙”想必察觉视线的重量不是难事打碎目光也未必不能做到。 万仙宫的传承真是让人向往。正本的万仙来朝图又该是什么模样? 雨来了又去潮涌又潮落。 在姜望的修行中接下来的路途平静度过再无波澜。 冰凰岛的龙骨船在近海群岛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虽不及石门李氏在齐境那样煊赫倒也轻易不会有人碰上来不长眼。 而船上坐着的姜望早已经名传诸岛。知道的人不想惹。不知道的人连李寅那一关都过不去。 无论是地狱无门还是田家都没有别的动静。 四天之后的临海郡。 李寅独自驾驶着龙骨船回返姜望则带着范清清与乌列、林有邪告别。 一个国家的威势体现在哪些方面? 其中之一就是国民巨大的安全感。 自脚踏实地的这一刻起船上下来的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里已经是齐国。齐律齐法为一切行止划下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够忽略。 范清清、乌列、林有邪这几个逃命的自不必说全程打掩护的姜望其实也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乌列说道。 姜望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养好。但其人的声音愈发沉稳有力了那是底气的体现。 进入齐境之后一位老资格的神临青牌能够动用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林有邪也跟着说道:“必有后报。” 姜望想了想:“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们帮个忙。” 在齐国一代名捕乌列的人情价值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姜望如此急着兑现似乎过于浅视了一些。 但如乌列、林有邪这样的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是姜望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的表现。 “你尽管讲。”林有邪道。 此时与先前调查姜望不同。以其人办案之外的骄傲本心当然也不愿死缠烂打一定要混成同路人。 所以姜望要让人情两清她也不会拦着。 “是这样。”姜望可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直接说道:“我在迷界认识了一位朋友叫褚密。在我们突围的过程中他不幸牺牲了死前什么话也没留下。我想知道他以前的情况想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是因罪被罚至迷界眼睛细长出身梁上楼。” “知道名字就可以了。”林有邪干脆地说道:“三天之内把消息送给你。” 这件事姜望自己去查难度都不算大无非是跟郑商鸣打声招呼的事情。对于林有邪来说则更是简单。 事情越简单敬而远之的心思就越明显。 所以林有邪的回应也很简短。 “那就麻烦你了。”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到时候送到重玄胜的霞山别府就行。” 林有邪没有问姜望的落脚点在哪里自然是有把握三天后找到姜望无论那时姜望在哪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而姜望直接报出地址就是不希望林有邪找他。简直像躲瘟神一般事归事人情归人情分得清清楚楚。 林有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而后径自转身随乌列离去。 …… …… 被提到名字的重玄胜此时正在无冬岛咬牙切齿。 新立的镇海盟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非是资深的海岛修士很难理清其间脉络。重玄胜才到海外没多久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捱过初期低调行事免得碰上钓海楼扩张的霉头。 但姜望的事情一解决他把精力转回经营上竟很快就如鱼得水。 因他不打算在海外待太长时间所以紧着事情做忙碌不停。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无冬岛等待他的却是盘桓无冬岛好几天的旸谷修士符彦青以及一份堪称恐怖的债务…… 足足四千颗元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一颗元石就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墨家去年销量极佳的精品松鼠匣售价也才三颗元石而已。 姜青羊是发明了什么用元石砸人的道术吗?其实他的隐藏身份是商家传人? 还是说他在迷界的战绩是花钱买的?不然怎么会欠这么多债! 气恼归气恼重玄胜却也没办法不乖乖掏钱。 别人不知道姜望的家底他还能不清楚吗?那小子一心扑在修行上根本没有精力投到赚钱上也谈不上有什么商业天赋。德盛商行主要都是他在操作姓姜的日常也就是靠着俸禄过活。 其人回一趟庄国他还得找理由赞助不少路费。 四千颗元石只怕要卖了这家伙去! 他对这个价格也很怀疑迷界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能你们说值多少就值多少说欠多少就欠多少吧? 但姜望自己都认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送出全部元石的时候好像被人拿刀子割了肉去……生疼! 把笑得阳光灿烂的符彦青送走重玄胜没好气地道:“田家那个人呢?把他请进来!” 重玄信臊眉耷眼地便去了。 这家伙早先摆阔没摆成这几天尴尬得很。 趁着重玄信离开的间隙重玄胜狠狠地说道:“等着瞧的非得让姓姜的给我做牛做马!” 侍立一旁的十四歪了歪头盔没有说话。 …… …… (晚上有加更。 另外现在是月票总榜30仙侠分类第四。 大家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因为是月初很多书都没有发力所以成绩只是暂时的。 咱们的读者没有人家多不敢有太高的奢求。月底的时候还能保住仙侠分类前十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这个月的目标是保十争前! 兄弟姐妹们冲!) 第两百三十六章 席位(为盟主卤蛋一米九加更) 对于田常重玄胜还真是不够了解。 只知道其人是田家近几年崛起的青年才俊然后姜望在七星谷中与其有过一些交集。 不过姜望暗示过此人有些把柄在他手上。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重玄胜自然懂得如何去运用。 就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这胖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布局。他做生意向来是沟通各方顺势而为少有独吞全占。在近海群岛亦是如此。 此次是无冬岛有些海货生意打算与霸角岛联手去做。 没想到田家那边也很积极田常竟然亲自来谈。 重玄胜自然不会拒绝沟通。 双方依主次落座。 重玄胜至少有两个田常的身围挤在大椅上天然给人一种压迫感。但肥脸上却满是笑笑又显得很容易亲近。 他张口便道:“田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看田家的未来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田常被海风吹了一阵子现在则显得精悍干练。这段时间大权在握又有几分威严自然伴生。 但一听重玄胜这话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几乎落到地上去:“重玄公子莫要开玩笑田家的未来自然要看安平公子!我只是追随安平公子尽自己辅佐之能罢了。” 重玄胜倒不是很惊讶田常的态度。 虽说年轻人傲性天生但田安平之名是足以压垮所有狂傲的沉甸重量。 别说才崭露头角的田常了田安泰还是田安平的亲哥哥大他十七岁已经是堂堂一郡郡守还不是畏其如虎么? 只不过此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田常的姿态还摆得如此之正可见这是一个城府极深之辈不可小觑。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姜望是怎么拿到这种家伙的把柄的 “辅佐辅佐。”重玄胜随口笑道:“安平公子野心惊人啊。” 田常大惊失色严肃道:“胜公子万万不要乱说!” “昨日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轻轻掩过转道:“镇海盟新立统合近海群岛一切势力。各自为政的近海群岛和浑成一体的近海群岛这当中的差异如何不必我多说田常公子自然知晓。很多规矩都发生了改变很多生意都有了新的局面。” 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招惹那个疯子。因此只是调侃一句便顺势跳过。 至于心中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我来拜访胜公子的原因。”能不聊田安平就最好不聊田常赶紧说道:“齐阳之战里胜公子的表现可谓惊艳。依田某看重玄家下任家主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自然!”与田常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相比同样是面对对方的‘期许’重玄胜却只咧嘴一笑那笑容仍然亲切却有一种霸气陡然生起:“博望侯之爵舍我其谁?” “是是。”田常附和道:“胜公子天纵之才田某今日是登门请教来了!” 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急于给对方下判断而是互相吹捧互相试探。 重玄胜大手一摆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兄弟看得起本公子又确实有那么点本事。那这次的海货生意就由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好了!” 商场如战场却也不是完全等同战场。这所谓的“冲锋陷阵”听起来是承担更多责任实则是占据更多份额。 人家是顺水推舟这胖子是顺水飞舟了! 田常心念急转面上笑着道:“其实谁来冲锋谁来陷阵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咱们两家是要走长久的交情。自齐阳战场一路合作至今我们田氏的崇驾岛都还有好些年的时间留给你们开发经营呢!” 崇驾岛已失现在拐弯抹角到了辜怀信一系的手里田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田家其实并不着急。因为近海群岛诸岛的归属划分有些复杂有经营权有属权。 这是由于混乱时期岛上势力朝起夕落诸岛之间的交易非常频繁。 今日我把这座岛屿借予你三年明日你把那座岛屿借我五载都是常见的事情。但各方交易的经营权并不会影响属权。 以崇驾岛为例重玄胜虽然获得了十年的经营权但属权仍是田家所有。 这当中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重玄家不想还了也好崇驾岛丢了也好。十年之期一满田家就有资格以属权收回崇驾岛。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起战争而不虞被干预。 这是近海群岛的规矩诸岛都是认可的。镇海盟成立之后却也没有更改。 如果不是诸岛的经营权和属权划分得如此清楚重玄家大可以大唱双簧在第九年让岛屿被人“夺去”。届时田家向谁去哭? 崇驾岛被海贼袭击攻破防守这纯粹是个笑话。但九玄宗紧随其后驱逐了海贼势力却也名正言顺获得了崇驾岛的经营权——重玄家交换利益的那九年经营权。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要知道重玄家为这崇驾岛的十年经营权可是付出了一个齐国郡守的位置。 田常特意提及此事其实是在提醒重玄胜十年之期一满你重玄家拿什么交付? 田家届时自然是可以引用属权迫使九玄宗离岛。也有发动战争的权力。但毕竟田家交付给重玄家的是一个完整且不设防的崇驾岛。现在要收回来却还得跟九玄宗纠结一番。 这事重玄家是不占理的。那么在今次的合作中是否应当做出适当让步? 重玄胜笑了笑转而说道:“整个镇海盟议会有九十九票除开钓海楼的五票旸谷和决明岛加起来的六票剩下的八十八票分属八十八家。在这八十八家里我们无冬岛和你们霸角岛都只有一票议席。” 其人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田常也似全不介意跟着叹道:“是啊钓海楼在近海群岛扎根太久水底下比水上更庞然。我们虽然背倚大齐但每啃下一块肉也都得自己费劲。” 重玄胜老神在在地瞧着田常忽然说道:“我们重玄家愿意把崇驾岛无条件还给大泽田氏!剩下的九年我们一天也不要了。” 他意味深长:“但是崇驾岛现在不在我们手里你们得自己去取。” 之前的十年之约是重玄家和田家签订。 重玄家如果放弃夺回经营权的可能那就意味着……田家可以直接收回属权! 这九年的经营权即使重玄家不打算再想办法跟九玄宗抢转手也是能卖给旸谷一系势力的。 现在无条件放弃。 重玄胜图什么?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临海郡。 与姜望辞别后林有邪始终面无表情。 青牌自有隐秘渠道到处都能找到休整的地方。但乌列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青牌的资源 两人走在人群中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爷孙那样亲近自然。 “心情不好?”乌列语气随意地问道:“因为姜青羊的态度?” 他倒是不会觉得林有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接触这样少不至于到那份上。 但姜望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优秀的年轻人其人避如蛇蝎的态度是难免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 林有邪并不否认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好人那么他讨厌我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坏人?” 乌列笑了笑:“世人评价好人与坏人的标准与我们青牌执行的对错并不永远相同。”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但我们也都不是坏人。法是规矩是律令。一个真正的青牌首先就要剥离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只遵从于‘法’。” “姜青羊对咱们退避三舍很正常。任何一个人被咱们盯着都会讨厌咱们。但这并不是我们怀疑自己的理由我们也无须为此改变。” “一个优秀的青牌必然是人憎鬼厌的。越优秀越如此。因为只讲规则不讲人情。” 乌列摊开自己的手掌细数掌纹似在细数那些时光里的故事:“但人们评价好与坏恰恰只在意‘对我好’或者‘对我坏’而非好坏本身。此是人之常情。然法不容情。” “乌爷爷。”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您说我们要剥离对错只遵从于‘法’遵从规矩。可您追查田家这么多年本身没有得到任何许可也没有任何法令支持您。这难道不是不合规矩不循于‘法’违背了您的道么?” “你能够思考到这一步这很好。”乌列收回手掌轻声说道:“你说的‘许可’、‘支持’并不是‘法’。哪位大人物的命令谁的口谕也不是‘法’。‘法’公平如水在任何地方都趋向平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法’是獬豸见恶即触之而不顾其它。与忠孝贤愚、善恶贵贱都无关有恶行则以‘法’绳之。 你说的那些应该支持我但却没有支持我的人他们遵从的不是‘法’而是权势是利弊是考量。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人、一个家族的价值凌驾于‘法’之上。 我与他们道不同。 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林有邪呢喃着这八个字感受到一种尤其坚决的力量。 她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等她消化了一阵走着走着乌列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去三刑宫?” “啊?”林有邪愣住了。 她自小是乌列带大的说是亲爷孙也不为过。她如何不知道在乌列心中齐国的分量远远高过三刑宫。 其人有随时去三刑宫修行的资格但哪怕自青牌退隐之后也从未动过那种念头。去国求道并非羞于见人的事情国家本身也不会阻拦。但对有些人来说护国之心即为道之所在。 乌列此时此刻的这个问题难免有一丝阴霾在。 想了一阵林有邪说道:“我父母都是齐人我也是齐人。” 乌列并不勉强只道:“也好。” 两相无言。爷孙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中。 …… …… 涌动在人潮里的每一滴“水”都有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有的跃出水面叫世间瞧见了有的泯然人海寂寂无名。 但无论老少贤愚显赫或落魄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涌在一起才是人潮。 “主上我们去哪里?”范清清问。 她虽然是内府修士但一直呆在近海群岛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来齐国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眼睛就没停下来过。 “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去阳地青羊镇找一个叫独孤小的姑娘。她是我的心腹帮我打理封地。有什么处事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姜望心中早有安排:“齐国很安全追杀你的人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你就在青羊镇休养同时负责帮我建造正声殿。我忙完临淄的事情就会回去一趟的。” 哪怕撇开修为不提范清清曾经做过一宗长老的眼界和手段也远非独孤小可比。 但以信任程度而言范清清自然远不及独孤小。 把范清清派到青羊镇去一部分的原因是其人在临淄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姜望自己都是常年住在重玄胜府上有什么事情根本用不着范清清。把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派到青羊镇去则是必定有压服一切的效果。 随着德盛商行日新月异的发展青羊镇作为商行在阳地的枢纽重要性与日俱增独孤小其实是压不住场的纯粹是靠重玄家的虎皮。然而虎皮披得再久终不是真老虎。 让范清清去青羊镇正好也可以教教独孤小让她获得更快的成长。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正声殿。 他这一次在近海群岛风光无限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姜某人秀出群伦、无可匹敌。齐国极具分量的支持也不可忽视。 一个有清醒认知的人必须要知道自己的成就来于哪里。若狂妄到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那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史书中类似的记载屡见不鲜。 姜望在封地大兴土木正是表明忠心的一部分。这表示他对齐国有了更深的归属感要在这里扎下根来。 与之相较正声殿对五仙如梦令声部修行的帮助倒还在其次了。 对于姜望的决定范清清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拿到信便离去了。 堂堂一个内府境修士在有明确地址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找不到地方。齐国也不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地域甚至普通人都能外出郊游。 姜望租了一辆马车像往常一样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打算在修行中回返临淄。 当然鲍氏名下的车马行是坚决不跟他做生意的。他花了双倍的价钱才在当地的一家小型车马行租到马车。 不过马车上路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敢问车内可是姜望姜大人?” 第两百三十八章 吕宗骁 马车停下了。 从声音给出的信息来判断来者约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姜望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头戴褐色小帽的年轻吏员只有周天境的修为。不过他身上的吏服已经足够让车夫勒停马车。 “你多大?”姜望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一愣。 “在下二十有二。”小吏老老实实地说。 老人和年轻人的声音自然不同不过要具体清晰到多少岁自然是五仙如梦令声部的功劳。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是天府城治下吏员上头有吩咐看到您就请您去城主府一趟。咱们城主在府中等。我是一接到您在码头出现的消息就赶紧寻过来了。” 天府城主找我? 姜望心中一动当即下车:“我随你去。” 他侧身对车夫说道:“麻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办完事再出发。” 见这位客人甚至能跟天府城主扯上关系车夫哪敢有异议恭敬低头:“大人且放心。” 天府城主要找姜望有太多路子。就不说近海拦舟了。以天府城在临海郡的超然地位姜望出现在码头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堵住他。 这位吏员虽然说的是接到消息就赶来好像只是脚程慢了些才在此时找到人。但姜望感受到的却是天府城主并不想大张旗鼓找他。 此事有些隐秘。 莫非……是跟天府秘境有关? 姜望只觉得心跳陡然急促了起来 天府城的小吏并不多嘴姜望也不说话甚至自储物匣里寻摸出了一顶斗篷戴上。就这样一路无言低调地走进了天府城。 城主府的建筑风格偏于厚重很见严肃。 上次见过的天府城主并未拿大姜望一踏进书房门斗篷才解下他就起身相迎。 “我大齐天骄回来了!”言语之中很是欢喜。 对于姜望手中的斗篷他随意扫了一眼虽然并未就此说些什么但表情显然是满意的。 天府城主姓吕名为吕宗骁。 能掌握天府城这样的地方比之郡守的地位也不差了。且现在正是壮年仍有冲击神临的可能前途难以限量。对姜望的几次礼遇算得上折节下交。 姜望当然也不会傲慢笑着说道:“见到城主大人我才真正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颠沛的海上之旅真正回到了自家人地界。” 吕宗骁哈哈一笑:“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书房的门早已被下人顺手带上天府城主的属下都守在门外无疑更说明这次谈话的隐秘性。 姜望心中急切坐下来寒暄两句便道:“贵府属吏说您有要事召见在下不知是怎么个章程?” 吕宗骁沉吟道:“姜老弟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你一声老弟。” 天府城主虽然有那么点看菜下碟的意思在姜望名震诸岛后态度才更近一层。 但姜望与他无恩无怨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问题没必要把朋友往外推。 因而果断接道:“吕大哥你有话尽管说。” 吕宗骁面容粗犷短须如刺平日很见威严。 此刻认真盯着姜望气氛自然便严肃起来:“姜老弟你实在地跟老哥说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头?” 哪位? 姜望心念急转带着几分自己也不知何来的不安、期待试探地问道:“竹碧琼?” “就是那个你送进天府秘境的小姑娘。” 姜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诚实说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是钓海楼实务长老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天真烂漫没有什么心眼。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在天涯台受审的事情吕大哥你也应该知道。” 海祭大典上沉都真君危寻也在。 如果竹碧琼真有什么特殊不可能瞒得过危寻的眼睛。 姜望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吕宗骁的确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 但他坐在那里仍是有些为难。 “怎么了?”姜望难掩急切地问:“有什么变故?” “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吕宗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进天府秘境的那个小姑娘她……出来了。” 嘭! “什么?” 姜望急切间站起手上劲力分散把椅子扶手都按断了。 他也顾不得失礼了:“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吕宗骁倒也能够体谅和缓说道:“只不过这事有些异常。一则当时老弟你们说的是只为了将她送进天府秘境与亲人合葬没说她还要出来。二则天府秘境休养期未过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水到渠成的收获。三则……你我都知道以她当时的状况已是不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吕宗骁说得并不明显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 第一层意思是问责。当初说好只是把人送进去埋葬现在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是怎么对待承诺的又是怎么办事的?说好了只是埋个人结果你们送进去的人呢还探索上了? 人只进不出和进去后又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只能算是稍微破例因为送一具尸体进去对天府秘境没什么影响。后者则是完全坏了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探索的规矩。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姜望自己为这事担了多大的风险。天府秘境可以说是天府城的立城之本是天府城得以超然的根基。我在休养期提前给你们打开秘境你们玩这一套不地道。 第三层意思则是提醒。提醒姜望竹碧琼虽然活着出来了但这事透着诡异你得多加小心。 一番话有敲打亦有拉拢足见此人的不简单。既划出了道来又表达了不满可同时还带着亲近。 让人就算知道自己被敲打也觉得很亲切。 从他这番话也可以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见姜望要如此低调。实在是天府秘境太重要了这突然出现的变化令吕宗骁本人也很忧虑。 “吕大哥我以姜望之名向你保证此事我绝不知情更没有任何预谋。我将竹碧琼送入秘境只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她想和她姐姐在一起。” 对于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姜望向来有很端正的态度当即说道:“您不妨让我先去看看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我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第两百三十九章 故人归 (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吕宗骁很会做人。 姜望这话一说他当即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比姜望高了半个头去拍拍姜望的肩膀:“交代什么的之后再说。你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她就在满月潭。我没让人打扰。” “好好。”姜望也实在待不住:“那我去了!” “走吧。”吕宗骁报以理解的一笑:“我给你带路。” “这怎么使得?”姜望忙道:“我知道路自己去就行。” 吕宗骁摆摆手饱含深意地道:“你朋友从天府秘境出来的事情暂时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还是我带你去。” 他这么一说姜望就懂了。 天府秘境的变化无论是好是坏在结果出来之前吕宗骁不想透露任何风声。 这也是应有之义。 打开防护法阵走入高墙沿着长长的围廊走向满月潭……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三次来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对于前方这危险性极大的天府秘境他无惧无憾心中只有恨只有想要变强的执念只求抓住机会。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怀着送友人长眠的哀伤困惑于这个世界为何是这样。 今天是第三次来他变得很紧张。 “她就在满月潭边自出秘境后一直坐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想或许你能跟她有所交流。” 吕宗骁停下脚步说道:“我就在这里有事你尽管叫我。” “好。”姜望没有停步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死而复生的故事在超凡世界里不算骇人听闻。 但竹碧琼是熬尽了生机东王谷的强大医修都说没有办法。 天府老人的传说支离破碎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知道其人曾为天地第一府在内府境力敌三位当时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一并斩之。从而留下不朽的威名。 一个人的强大是靠对手来衬托的。海宗明那样的外楼修士姜望杀了再多也未必能扬名。但他若是能够以内府境修为同时斩杀几位地狱无门的阎罗立刻轰传天下! 不过线索也仅此而已。天府老人最后到底是战死了还是剥离神通种子自去遨游星河甚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死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要想从中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实在是困难。 而姜望自己在天府秘境里的经历更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记得在里面发生过什么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思考。 只是…… 竹碧琼活了。 竹碧琼好像活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傻姑娘从无害人之心却总在被伤害的傻姑娘。她……好像活了! 有一种喜悦无法抑制地滋长。 尽管仍有不安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不是……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那些悬崖边的挣扎是不是并非全无意义? 吾友……吾友。 姜望的心中怀有巨大的喜悦同时也有巨大的不安。 她……真的活了吗? 围廊再长也有尽头。 尽头就是满月潭。 一泓清波映照天穹一片。 此时非夜满月潭的上空只有闲云一朵。 白云映在清水中。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看了天看了水才看向水边的人。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碧琼?”姜望试探性地张口。 水潭边的女孩肩膀微颤而后才轻轻转过头来。 她于是看到了姜望。 熟悉的那个人。 刻在心里的那个人。 在无数个熬不下去的时刻看到的那个人。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大喊 她又抿了抿嘴似是想要哭泣。 “碧琼是你吗?”姜望又问。 这少年清亮的眸子里满溢着柔软而纤弱的希冀。 是你吗? 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竹碧琼准确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嗯!” 于是她重重地点头。 她站了起来迎向姜望:“这个世界虽然好陌生但是你很熟悉……” 她咽下所有将哭的泪所有欲诉的苦灿然一笑:“所以我回来了!” “太好了!”姜望欢喜道:“这太好了!” 他几乎原地跳起来:“这真的太好了!” 向来沉稳的他少有这般失态时候。可见心中的确是高兴。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狂! 竹碧琼往他的方向疾走几步但又停住了。 她瞧得见他很欢喜。 这种因她而生的欢喜令她的心儿晃悠悠魂儿也轻飘飘。 她瞧得见他的欢喜没有半点虚假。 但……只有欢喜。 以前竹碧琼或许不会想这些但现在不由得想到——他并不爱我啊。他对我只有朋友间的情义朋友间的喜欢。 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这应当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自死得生也要欢笑几声才好。可心间无法自己无法摆脱忍不住的酸涩。 你可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能回来见你? 最终她站在离姜望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道:“姜道友谢谢你。” 他们之间只有三步的距离。 竹碧琼想如果他张开双臂我就扑上去。 但姜望的双手很守规矩规矩得过分。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张开的趋势。 “说什么浑话呢!我们之间哪里要说一声谢!” 姜望大大方方地走近前仔细打量着竹碧琼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确认她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满眼是笑地说道:“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竹碧琼最后看了他的怀抱一眼收回视线勉强道:“我也不知……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水潭边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就不说话。我想着等你过来。你知道消息了就肯定会找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抱我?这是她心里的问题也只在心里问。 “没关系。”姜望沉吟道:“天府秘境里的经历的确是记不得的。” 他在思考要如何跟吕宗骁解释毕竟这事情未有先例。总不能用一句不记得就打发掉吕宗骁的所有担忧。哪怕他现在有资格这样做并不需要惧怕吕宗骁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 “怎么?”竹碧琼咬着唇道:“有什么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姜望洒然一笑把问题遮掩过去:“你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欺负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而不是说以后跟我走。 他把她当同伴、好友但不是爱人甚至不是下属。 虽是给了她尊重、自主。 但曾经的竹碧琼恰恰是一个少有主见不知将往何处的人。 竹碧琼的眼神又黯了一分勉强问道:“你杀了季少卿?” “放心没有麻烦我记着你的嘱托呢!”姜望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平决斗生死相争。我活他死两相无怨。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说说你吧以后想呆在齐国吗?” 竹碧琼把下嘴唇咬了又咬最后说道:“我回钓海楼。” …… …… …… ps: 修文大概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比如这一段: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我最早写的那一段是: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单薄身影静默坐在水边白色衣裙、黑色长发和满月潭的清水一样干净。 不是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的褴褛样子。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生出歉意来埋怨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为她披上一件干净衣袍。】 修改之后阅读效果其实没有更好。只不过早先更突出的是伤心后来更体现的是温柔。 世上或许根本没有最完美的呈现我的纠结可能意义不大。 不过纠结的意义在于—— 最终呈现的文字是我在某时某刻最想跟读者分享的情绪。 …… 我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行走愿你们能够感受我。 (另:这两天我已经感受到你们了。) (再:盟主大人们加一下读者群啊一群满了加二群1159982294稷下学宫。然后私聊慢西慢看书让他拉大家进盟群。盟群现在只有九个人急需人来聊天~) 第两百四十章?一件长袍 “回钓海楼?” 这个答案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在他看来无论竹碧琼接下来去哪里是呆在青羊镇还是留在天府城哪怕是去浪迹天涯也不应该会选择回到钓海楼。 回去那个伤透了她的地方。 姜望有些着急:“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竹碧琼低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师父她已经死了季少卿也死了没有人会再针对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实在……不知该去何处。” 她的确希望被挽留但并不希望是这种挽留的理由。 不应该是“为你好”、“为你考虑”而应该是——“我想你留下”。 可惜姜望现在不懂。 或者说年轻的心没有更多位置可以让他懂。 “我杀了季少卿你那些曾经的同门们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的。”姜望苦口婆心说道:“而且你已经被开革出宗了。” “没人有恨我的理由因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竹碧琼冷静地回应道:“而且你已经帮我完成了洗罪我既然是无罪的那钓海楼就不该再开革我。哪怕于情他们有不愿于理他们也不能。” 姜望有些惊讶地看了竹碧琼一眼。 他没有想到竹碧琼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段话很有些违背直觉但客观来看事情的确是可以如此看待。在大多数时候钓海楼一定会尊重自己的规矩竹碧琼这样一个于任何人都无所伤害的姑娘她的凄惨境遇天然就能消解许多针对。 问题在于……竹碧琼何以能够拨开那些情绪上的迷雾如此冷静地看到这些? 这还是那个初次见面就傻乎乎拿出蜃珠来要交换秘法的蠢姑娘吗?还是那个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少女? 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竹碧琼去青羊镇待着也有他的理由。 在天涯台的时候他想让竹碧琼以后待在青羊镇是因为彼时的她已经修为全废可以在那里过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现在不知竹碧琼在天府秘境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以内府修为重新出现。 再让她去青羊镇又以什么名义呢? 他怎么也不可能像使唤范清清一样使唤竹碧琼而且竹碧琼因祸得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成就了内府自能有她的前途在留在青羊镇只是屈才。 他其实想的是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竹碧琼加入青牌在齐国有个官身以后可以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竹碧琼自己愿意。 但现在竹碧琼想回钓海楼…… 而姜望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能够说服她的理由。 斟酌一番后姜望说道:“原则上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你虽然自小在钓海楼长大但你并没有多么了解那里……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齐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我在这里有一些朋友……” 竹碧琼第一次打断姜望的说话:“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怎么还可以麻烦你呢?” “说什么麻烦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姜望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互相帮助不是互相拖后腿的。”这时候竹碧琼眼神里的情绪已经散去了她反而是更平静的那一个。轻笑着说道:“我决定回钓海楼啦我这个人太蠢只能呆在熟悉一点的地方不然很容易迷路。以前不够努力以后会好好努力。你就祝福我吧!” 她的态度这样坚定她的意志如此坚决。 这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姜望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灵觉都告诉他这个人的确是竹碧琼没错。 经历过生死会有些改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吧……”姜望不是那种会强行左右朋友自由意志的性格只能妥协:“如果你确定那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那你就那样去做吧。” 竹碧琼说:“那些人生中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选到最好的。但我们尽量不要后悔吧。” 姜望没有听懂他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怅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满月潭清澈的水影:“不管怎么说我很感谢这个地方。” 竹碧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柔软轻声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以后叫你的朋友不要再来天府秘境。” 当姜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变化?”姜望问。 “我不太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知道……”竹碧琼说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啦只剩一个泡影。参与其中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这本不是一个应该说出来的秘密。 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信任。 姜望愣住。 他当然意识得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天府秘境已经不见了! 再联想一下天府秘境的传说…… 天府秘境不是什么天地所生的自然秘境。 那就是一颗完整的神通种子是天府老人的成名神通——镜花水月! 不知为何能够剥离下来不知为何能够独立存在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不知为何能延续。 现在又不知为何消失。 它成就了竹碧琼么? 竹碧琼拥有了镜花水月? 那镜花水月的神通现在为竹碧琼所掌握所以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泡影? 吕宗骁非疯了不可! 齐国方面若知道这个消息也轻易不会放竹碧琼离开。 姜望一念至此立即说道:“如果你执意要回钓海楼那就尽快回去吧。趁着现在镇海盟新近成立没什么人有精力关注你。尽快重回门墙。” 竹碧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轻、很淡好似没有什么痕迹更不深刻。 而后直接转过身去:“好。” 她迈步往外走。 姜望静静思考了几息时间快步走到前面先她一步踏进围廊里老远就冲着吕宗骁招呼:“吕大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吕宗骁笑了笑:“哦?” 不等他过问从旁走过的竹碧琼姜望已经勾肩搭背极其亲热地将他搂到了一边去:“吕大哥是这样的……” 竹碧琼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身上还披着姜望的那件青色长袍。 那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长袍在姜望的储物匣里还有好几件款式相同的。 姜望完全没有在意。 竹碧琼当然记得但她不想还。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 吕宗骁没有去管竹碧琼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天府秘境的运转规则吕大哥你是知道的。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出来后都不记得。当然我不是要以此推卸责任。” 姜望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我的朋友在天府秘境里不知遭遇了什么幸得奇迹起死回生是您给了这个机会我对您只有无尽的感激。但无论如何她在天府秘境的调整期进出秘境必然会对天府秘境造成极大损失。这样……” 他左手托出一只琉璃水樽右手拿出一根龙头拐杖送到吕宗骁面前:“这两件东西一者名云暮樽有储水养兽之功一者名行思杖有驭兽之能。都是外楼修士用得上的宝物。吕大哥你挑一件拿走算是小弟先期的赔礼是个意思。后期等天府秘境正式开放咱们真正确定秘境所受的损失之后我再增加补偿。” 若是直接坦陈整个天府秘境都已经消失天府城乃至于齐国方面的反应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一座秘境的损失制造意外的竹碧琼本人将竹碧琼送进天府秘境的姜望乃至于那些帮姜望打开门路的朋友甚至大开方便之门的吕宗骁自己都必须要承担责任——或许这就是它之所以还能留下一个泡影的原因?竹碧琼特意留下一个虚幻的泡影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 以前的竹碧琼哪里会想到这些? 但是在不知道天府秘境消失不知秘境底细的情况下姜望开出的赔偿条件就已经非常厚道了。 在完全无法确定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出一件外楼层次使用的法器来作为先期赔偿还要如何?况且后期若有别的损失缺口姜望还承诺补上。姜青羊自是信人他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这份大气叫人挑不出理来。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天府秘境十二年开放一次。上一次开放还是去年等到下一次正式开放已经是道历三九三零年。 姜望自忖到那个时候已经能够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届时该赔偿就赔偿该给交代就给交代。不让这位“吕大哥”吃亏就是。 吕宗骁显然也很惊讶听完这两件法器的介绍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姜老弟的定情之物?” 姜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解释道:“呃。并非如此是我在战场上得到的。” “云暮行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吕宗骁轻声吟罢叹道:“这套法器的原主是个痴情人呢。” 这吕宗骁长得粗犷没想到还有这份学识、这份细腻心思。 “是么?”姜望笑笑:“不重要。吕大哥如果看得过眼两样东西都可以拿去。” 的确不重要。 无论碧珠婆婆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深情的过往经历怎样的故事。 当她把竹碧琼丢出去送死的时候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云暮樽和行思杖对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来说帮助并不大。拿出来解决麻烦没有什么舍不得。当然五色鱼这等大杀器当然不会和云暮樽一并送出他会取出来另找容器安置。 “姜老弟真是个慷慨仗义的人。”吕宗骁伸手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不过老哥我却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哪里会要你的什么法器了?快收起来!” “这怎么行?吕大哥不收下我于心难安。” “怎么不行?”吕宗骁把脸一板很是严肃的样子:“你那位朋友不过是预定了神通离去。这种事情在天府秘境的历史上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多一次少一次能有什么要紧?让你赔偿太过了!” 吕宗骁看到的竹碧琼只是预定了神通而已还未摘得神通? 也就是说他看到的竹碧琼是腾龙境。而自己看到的竹碧琼是内府境! 两个人看到的竹碧琼修为竟不相同。 吕宗骁这等有望神临的修士断不至于看走眼。那么这是镜花水月的能力之一么? 这传说中的神通到底有多玄妙? 姜望没有过多琢磨这个问题吕宗骁越是拒绝赔偿他心里越是不好意思。 “吕大哥您说的那些是在天府秘境正常开放的情况下。咱们这次的情况不同休整期打开秘境本就让您破例了现在还……您一定要让我有所表示才行!” “我提前打开天府秘境也不是毫无条件的该付的你们已经付了。”吕宗骁一摆手十分坚决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就已经是表示!足够了!再拉拉扯扯下去就伤情分了姜老弟!”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的确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 吕宗骁的结交之意如此明显再抗拒难免显得不识趣。 他想了想把云暮樽和行思杖收了回去嘴里说道:“吕大哥那就听你的先搁置不论。等天府秘境下一次开放的时候确定了损失咱们再定补偿。”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道历三九三零年一定想办法补偿。他笃信自己在那个时候有资格帮到吕宗骁! 而吕宗骁也很满意姜望的态度天骄本就罕见一个重信重情的天骄更添投资价值。 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田安平是绝顶天骄但有几个人敢跟他合作? 人家发起疯来连名门嫡子柳神通都杀杀个把合作伙伴完全不会让人惊讶。 “就依姜老弟说的!”吕宗骁哈哈一笑又用力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 …… 一艘孤独行驶在海面的龙骨船上。 船舱内只有一个裹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坐着久久无声。 沉默着沉默着。 一滴泪珠从眼角坠落。 滴落身前却忽然扩开。 好像一滴泪变成了一轮月。 一滴水珠形成了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一张清晰的人脸却不是沉默坐着的竹碧琼。 她与竹碧琼有几分相似但面容更柔婉更温润眼神中却另有几分狠戾。这复杂难言的气质与竹碧琼的天真烂漫并不相同。 若胡少孟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幕当吓一大跳。 因为她是……竹素瑶! 第两百四十二章 镜花 (为盟主林又雪加更) 水镜中的女人说话了她的音色是温柔的但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怨毒:“妹妹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男人都该死!喜欢你的时候浓情蜜意巴不得摇尾乞怜舔你的鞋底。不喜欢你的时候弃如敝履恨不得把你踩到泥地里!” 竹碧琼眼睑微垂:“但他……并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更该死!”水镜中的女人恶狠狠道:“你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竹碧琼动作很轻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会伤害他。” “你看看他啊他像送瘟神一样巴不得马上把你赶走。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他好?” “不他是担心我。怕我留下来有麻烦。” “得了吧!他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强的人脉留你在齐国能有什么麻烦?你想帮他你现在还想帮他。可他嫌弃你!嫌弃你天赋不足修为不够缺乏智慧帮不上他!男人总是这样的眼里根本没有女人只有价值。只看你值多少道元石!感情是个什么?男人们不知道!” “不不是的。”竹碧琼弱声弱气在竹素瑶的面前甚至没有办法大声说话但她很执拗地反对着:“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姜望他……他为我想的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为你想?哈哈哈哈……”镜中女人狂笑一阵才骤然收声恶狠狠道:“真为你想你拼死传信救他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接你离开钓海楼?让你在囚海狱里受那样的苦!” 竹碧琼抿着唇道:“他还很年轻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他难免会有没想到的时候。只怪我自己我自己在钓海楼都没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没有先逃跑……” “哈!想不周全?出了一次海说起来是艰难险阻其实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曾吃了半点亏?你看那个天府城主谄媚的样子!杀了季少卿还能全身而退这种人像是会想不周全的样子?” 竹素瑶柳眉倒竖:“你在天涯台上苦熬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是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做了一切努力吗?还是说他们并不认为你值得付出那么多呢?你在姜望心里的位置才决定姜望那些朋友会做到哪一步!” 她在水镜中凝视着竹碧琼的眼睛像是洞穿了她的心脏:“我的妹妹你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竹碧琼咬了咬下唇说道:“他早就说过他是拿我当朋友。他没有欺瞒过我。至于他的朋友们……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为我做什么。为我做的那些我已经很感谢。” “这个世界很危险你不能总是这样天真总把别人往好处想。你出事的时候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有谁管你?就连婆婆……婆婆她也只看价值的不是么?我能为她争取资源她就对你百般宠爱。我没了她就榨干你的所有价值再把你抛弃。”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竹碧琼不知怎么辩驳只能反复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姜望不是……” 水镜中的竹素瑶声音温柔下来:“我的傻妹妹你总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可这世上除了我又还有谁会真正为你着想呢?” “姐姐……”竹碧琼瞧着她眼中盈满泪水。 竹素瑶在水镜中伸手抹了抹似是要抹去她的眼泪:“好好休息吧我的妹妹。有姐姐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海浪轻送船只缓摇。 海鸟自在飞行在低空。 远远有歌谣声不知是谁在唱——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 …… 波澜壮阔的四月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到最后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还是姜望。那位副榜上的第二名只差一百点海勋就能把姜望挤下去但终归是差了一百点。 海勋榜上的进步不仅仅要看自己的实力也要看对手是否给机会。显然此人欠了些运气当然也说不定是他的运气好。因为在海勋榜调动修士们参战积极性的同时也有不少修士因之战死。 能把名字留在第一份海勋榜上占据副榜第一的位置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荣誉。钓海楼给予的好处却也不少。 足足有一百颗元石的赏金……当然都被代领的重玄胜装入私囊。 此外另一个好处却是在最后几天才公布。 镇海盟内部专门针对海勋建立起了“卫海士”体系。 每一个参与迷界战争获得了相应海勋的人族修士都可以自动成为卫海士的一员。 随着海勋的变化而获得不同程度的待遇和福利。甚至于每级卫海士都有薪俸发放。 卫海士一共九阶将作为受镇海盟承认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镇海盟的特殊阶层。以一千点海勋作为一阶卫海士的门槛。 任何一位修士无论归属于哪方势力都可以登上海勋榜都可以成为卫海士。只要杀戮海族!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对镇海盟来说这是投入资源买影响力同时拉近镇海盟与所有参与迷界战争的修士之间的关系。 对于姜望而言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实打实的影响力和荣誉。 因为获得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的他刚好跨过二阶卫海士的门槛成为了整个近海群岛外楼战力层次修士中唯二的二阶卫海士之一。 另一个就是那位海勋榜副榜第二。 此后姜望的头衔除了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之外还可以加上二阶卫海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后一个荣誉是超出齐国范围之外面向人族的荣誉。 如果不是因为跟钓海楼的矛盾仅凭最后这个头衔他就已经可以在镇海盟的势力范围里横行了。 当然在意义上可能更大镇海盟扯了好大一张旗。但实际影响中还是大齐的名爵更有威慑力。 这时候的姜望已在临淄。 在霞山别府中他迎来了林有邪送来的情报。 …… …… (求月票!!!) 第两百四十三章?纸上有一生 林有邪并未亲自登门来的是一位穿戴整洁干净的中年男人连头发都簪得一丝不苟。 从那习惯性探察四周的锐利眼神来看应该也是一位青牌但腰间并无悬牌却不知是几品。 他捧着一只锦盒前来只说自己姓林并无其它介绍。 姜望也不刨根究底。 一代名捕林况到底留给林有邪多少遗产他并不关心。 只是那锦盒中的资料之全仍是让姜望意外。 锦盒之中一共有三本册子。 第一册记载着梁上楼的历史从此宗的开派祖师说起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的今天。此间的任何一个重要节点都有详细记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什么影响……有很多情报甚至梁上楼现任楼主都未必能知晓。而在这个册子上完全不是秘密。 大齐王庭对国内大小宗门的掌控程度简直超乎了姜望的想象! 无怪乎能够任意指使随便征调。 无怪乎各大宗门之间的恩怨也往往通过报官来解决而少有私斗。 以此观之齐境内的这些宗门虽有宗门之名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衙门罢了。与东王谷、钓海楼这种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锦盒中的第二册才是褚密的信息。这一册资料应该是新近整理而成不同于第一册的陈旧气息这本册子上还有新鲜墨香。 信息非常详细包括褚密的师父他的徒弟他的家人—— 他的师父在他之前就死在迷界了死于海族之手。他的徒弟死得更早在他们还去迷界之前就死了。至于他的家人……褚密一直是以五毒俱全的奸猾形象示人整个梁上楼都没人知道他有家人或许他的师父都不知道。但青牌这边却有相关的记载。 褚密有妻有子都是普通人就在抱龙郡的一座平凡小镇里生活。与梁上楼主要活动的青头郡相距甚远。(梁上楼并无固定的宗门驻地因为名声不佳的关系组织也较为松散。) 这份记载让姜望暗暗心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褚密巡检府都有如此细致的情报根底挖掘得如此之深。那么其他有名有姓的人呢?甚至……自己呢? 第三本册子则是关于褚密被罚去迷界洗罪的详细案情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个中隐情全都清清楚楚。 这三本册子叠起来厚厚一摞记录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看得出来对于姜望只为退避三舍的随口“请求”林有邪是真的用了心思。不愿意占什么便宜——反正我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是认真在回报至于你需不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资料是你自己的事情。 姜望对此不作任何评价只收起锦盒对那个姓林的中年男人说道:“情报我已经收到了请替我向林捕头转达谢意。” 男人平静地与他对视:“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够完备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帮你去补充。” 姜望摇头:“没有。我很满意。” “那就好。”男人说着便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请留步。” 看来双方在保持距离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姜望于是停步没有相送。 这座别府的管事凑上前来小意问道:“公子这是谁人?好大的傲性。” 府中上下谁都知道姜望与重玄胜好得跟挚亲兄弟一般。尤其是重玄胜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占据上风以后经常住在博望侯府强化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在这座别府里姜望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主人。 姜望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四品青牌以上的出身怎么你要给人家一个教训去?” “小的哪有这本事?”管事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让到一边。 依附于重玄家这些人也难免有些目无余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拿一个四品以上的青牌捕头不当回事。 姜望随口敲打了一句便道:“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秋阳郡一趟。” 管事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马上下去安排。不到一刻时间就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别府门前。 姜望其实并不喜欢这么张扬的马车但什么都没有说上了马车径直离府。 他这一趟出门自然是为了去处理褚密的后事。见见褚密的妻儿看看能做点什么。 褚密的妻儿都在抱龙郡此郡正好与秋阳郡相邻。 而秋阳郡是重玄家的族地所在。 姜望选择去秋阳郡是以帮重玄胜去族地祖祠上香的名义落脚准备到了重玄家之后再找机会偷偷去一趟抱龙郡。 之所以弄得这样麻烦是因为褚密必然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妻儿的消息。褚密瞒了一生让妻儿过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他的考量。现在他死了姜望绝不允许自己以善意之名把这个消息漏传出去。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望待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好几日都无人拜访不见波澜。 今天终于动弹了一回可马车离开霞山别府后还未来得及驶出临淄便又被人拦下。 “公子有人求见。”车夫的声音响在帘外。 姜望暂时止住修行略一抬指布帘便被一缕微风卷起。 自得了不周风的神通之后他也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修习风行道术有空便用。并非是贪多而是为了更好地运用神通。 毕竟融入杀生钉的不周风已经强过三昧真火了。 半躬着身拘谨候在马车旁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姜望对其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直看到那一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才恍惚想起来这人是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 在姜望腾龙境的时候此人再加上那劳什子屏西双煞还有资格跟姜望过过手。 至于现在…… 看其人现在躬身等待的架势便知了。 姜望倒也并不故意轻慢直接问道:“你有何事?” 闫二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在温玉水榭设宴想请姜公子拨冗一见。” 鲍麻子? 姜望皱了皱眉淡声道:“我要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临淄再说。” 说罢轿帘自然垂下。 车夫一提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便踏着碎步前行。 闫二立在旁边没能请到人自是不甘的。但却不敢再拦车。 今时今日之姜望已非他所能冒犯。 鲍仲清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情? 马车内的姜望只随便想了一想没有头绪便抛之脑后。 鲍仲清真有事找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登门求见他或许还愿意聊一聊。至于随便指使一个下人来请说句难听点的话其人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此外重玄胜也说过这个鲍麻子并不简单。 能被重玄胜忌惮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管他有什么心思! 这些城府深、脑子活络的人反正也难得猜透。索性等重玄胜回来自跟他勾心斗角去。 姜望闭上眼睛任马车向前自己又沉入日复一日的修行中。 第两百四十四章 秋阳 从齐都临淄到秋阳郡只需要穿过济川郡。 齐国各地官道又修得极宽敞平整是以姜望虽然未要求速度马车也在夜幕降临之前就行驶到了秋阳郡内。 时值黄昏等在重玄族地外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 姜望对他还有印象乃是重玄信府上的老仆那位曾经在青羊镇作威作福的重玄来福。彼时还被胡少孟的父亲胡由视为倚仗…… 时间只过去一年但已如隔世一般。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更有波澜。 世界太广阔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故事开始或终结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天才崛起英雄陨落。姜望辗转东西万里奔赴很多时候是恰逢其会也有一些是执意而为迎头赶上。 代重玄胜去重玄家祖祠祭祀不是想去就能随时去的。重玄胜自然要提前打好招呼。 重玄来福得到姜望将至的消息早早便已候在族地之外。 一见临淄驶来的马车便忙不迭小跑过来满脸殷勤:“姜公子!这边来老奴已为您收拾好了房间您旅途劳累今晚稍作休息调养精神。明日再去祀祠。” 哪里还见当初半分趾高气昂? 他本就是家生子很受主家信任。自己也在重玄信的府上已经服侍了好几代人又被赐姓重玄其实早就不必自称“老奴”。就算有这样的自称也只是对着重玄信而已。 今天面对姜望是刻意伏低做小。 对于现在的姜望重玄信都阿谀得积极一口一个大哥。更不用说他这样一个下人了。 姜望还不至于跟他计较当年只温声一笑:“有劳老丈了。” 重玄来福那一颗提得极高的心轻轻放下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前来迎接姜望的时候他是做好了任打任骂任辱的准备的。因为早先的龃龉他本可以远远避开。以重玄胜现今在家族里的地位多得是人可以迎接姜望。 但因为自家信公子如今归附着胜公子做事。姜望又是胜公子的挚友最信重的人。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姜望心中有什么芥蒂。 他这次贴上前来就是递出脸给人家打让人家消气呢。 但没想到这位名传诸岛的天骄竟然这般温和! “怎当得起公子一声老丈?唤小的来福便成。”重玄来福抹了一把眼角赶紧转身:“请跟我来。” 转道绕亭很快便到了客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床铺被褥一应全新。 待姜望表示满意之后。 重玄来福躬身在门边劲劲儿地暗示:“公子长途跋涉至此很累了吧?我请几个人帮您捏捏脚如何?都是很有天赋的年轻人长得漂亮手法很好手很润。” 姜望:…… 重玄来福以为他在犹豫体贴地劝道:“您放心都是一等一的技巧轮流给您按摩绝对可以解乏。几个不够的话……十几个也行。” 他是下了血本要替自家信公子抱紧大腿。 “……”姜望耐着性子:“我是真的需要休息好吧?你先下去吧。” “好嘞!”重玄来福点头哈腰地带上了房门。 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门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道:“兔儿爷老奴也是能寻到的。如果您……” “滚!” 重玄来福牢牢闭上嘴巴赶着步子便走。 这回是真的走了。 人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厮仗着重玄家的威风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做。那一次在姜望面前耀武扬威想来也不是唯独一次。 另一方面他对重玄信也的确是忠心耿耿。一旦顺服服侍起人来那也是无微不至。真是从头关怀到脚。 还是重玄胜那句话说得对如果需要的话每个人都有他的用法。 姜望虽然不至于继续跟重玄来福计较但也不会乌七八糟的跟他胡闹。 对于房间里的茶、花、烛、香姜望都只淡淡扫过一眼确认过安全后便径自于榻上盘坐进入细致的修行状态。 天涯台一战之后很多人称许他为近海诸岛第一内府 这名头听着当然响亮光鲜。 但他自己却不能没有清醒的认知。 他能以三府修为力压钓海楼所有内府。只是恰好钓海楼内府层次的顶尖弟子出现了断档前一拨跃升至到外楼甚至神临后一拨还未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不是真的说他能内府无敌了。哪怕加个近海的前缀限制也不一定能成。 抛开别的不说单就旸谷所属就未必没有能与他一战的内府修士。只是旸谷没必要强出这个头罢了。 而且仅仅是近海诸岛第一内府也还远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他想登的山现在还差得太远。 修行大部分都是水磨工夫每一颗道元的孕生每一门道术的拆解…… 要得一日风光须有十年苦修。 姜望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离开了房间。 他住的地方是重玄来福安排的客房并不在重玄族地核心位置。估摸着重玄来福是为了方便之后的“安排”毕竟公然叫人来族地里轮流“捏脚”不好说也不好听。 倒是方便了姜望。 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无人注意。 根据林有邪送来的资料。褚密和他师父被罚去迷界和扶风柳氏那位有名的柳玄虎很有些关系。 柳玄虎天赋难堪修为平平堆资源都堆不上去偏偏又出身显赫。自己再怎么不争气身上的好东西也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顺理成章的也就进入了有心人眼中。 褚密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虎口拔须的危险可以想象。 偷窃偷到柳玄虎头上等于踩扶风柳氏的脸。没被柳家的人当场杀死已是幸事。 扶风柳氏再如何没落曾经也是齐国顶级世家虎死不倒架怎么着也不是一个梁上楼能够得罪的。 严格说起来褚密的师父被罚去迷界洗罪一点都不冤。事实上褚密那位跟着“师公”出活儿的徒弟就是死在了柳家人手里。 至于褚密本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其人后来的自首到底是在大难来临之前的主动求活还是真的为了给他师父分担罪责…… 就连林有邪那边都无法确认。 到了现在更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姜望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在界河之前其人的那一声——“渡河!” 那么活着离开迷界的他无论如何也应该来看一看。 哪怕褚密死前一语未求 第两百四十五章 瓦窑 (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抱龙郡在大齐舆图上显得细窄而长是一个形如怀臂的郡府左邻苍术长明两郡右接乐安、秋阳、银翘三郡。 瓦窑镇是诸多镇域中极其普通的一镇这种普通是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普通。 镇如其名这里百姓的生计就是烧制砖瓦。 不过在齐国的普通和在其它小国的普通也自是不同的。 卖力气就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根据林有邪给的资料姜望找到了瓦窑镇西边一座中等规模的瓦窑。 在堆得齐齐整整的灰瓦堆前有一群来回往里搬瓦的人。这些人男女都有以男人居多。男人基本都赤裸上身肌肉被沾得黑灰黑灰的。女人都穿着耐磨的粗布衣裳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裹着头发。有几个瞧起来比男人还要壮实。 姜望仔细瞧了好一阵才依靠超凡修士的超卓视力找到了张翠华——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妇也就比一起干活的其他妇女稍瘦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臃肿。面容也干净一些……但仍谈不上好看。 超凡修士仅从字面意义来理解是超越了凡俗。 任何一个超凡修士哪怕痴妄如张海堕落如葛恒也可以轻易过上远超普通人的奢侈生活。 褚密已经是外楼境的修士是已经踏进了一地郡守资格的门槛。 如他自己所说能在梁上楼那样的地方以那样的功法和资源修行到外楼境他已经很了不起是极有天赋的修士!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 既无修为也无美貌。 “诶诶诶那小子你干什么呢?在那贼眉鼠眼的看半天了!”一个格外壮实的汉子忽地喊道。 姜望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 “这位大哥。”姜望温声笑道:“我找人。” 这壮汉抱着一大摞瓦往前走边走还边瞪姜望一眼。 面容被灰涂得瞧不清楚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倒是强烈得很:“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俺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这位大哥请放心我是好人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壮汉冷着脸往前走不过嘴里仍不饶人:“细皮嫩肉的能有啥好人?” “人家又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就你话那么多呢?活不够你干的!”一个女声喊道很见气势。 壮汉闷头搬瓦不再说话。 巧合的是出声解围的正是张翠华。 她刚刚卸了一趟瓦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往外走。 顺嘴帮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解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甚至都没有往姜望这边多看一眼。 姜望紧着赶了几步礼貌地问候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是的褚密在瓦窑镇用的化名居然叫褚好学。 学个什么啊!这名字也太荒谬了。一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家伙还“好学”?这还得了? “那是我男人。”张翠华停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姜望左右看了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女人面露难色:“我这边干着活哩。”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一天的工钱是多少?我付给你你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按理说不用干活对谁来说都是好事但这妇人摇了摇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哩我男人说了万万不能信这个。就算真的这时候什么都不要早晚也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姜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褚密不愧是坑蒙拐骗的行家把自己的媳妇培养出了极强的防骗意识。 “你……”在姜望的沉默中张翠华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男人?” 姜望这时候才辨认出来这女人眼中藏着的警惕与期待。 毕竟她的丈夫“褚好学”已经足足五年没有回来。 “我们……算是朋友。”姜望说。 “他怎么样?”张翠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但很快又松了手手忙脚乱去擦他衣袖上的灰:“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姜望温声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几个意思啊?”早先那壮汉不知又从哪里撞回来隔老远就骂骂咧咧:“华姐怎么回事?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在欺负人?” “关你屁事!”张翠华转头就骂了回去:“我跟我家小弟说话呢碍你眼了?滚犊子去!” 那气势汹汹的壮汉冲到一半又被骂了回去。 张翠华这才转回来劝道:“您别生气乡下人说话不好听但是没坏心的。” 这壮汉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有些莽撞而已。 姜望倒不会因此生气。主要是第一次被人骂作小白脸体验颇为新奇。以前可是只有…… 他叹了一口气。 那边张翠华又伸手引了引:“瓦窑里闷热咱们外间说话去。” 看来“褚好学的朋友”这个身份在她这里很见成效。让她把褚密平日灌输的九大注意、八项警惕全都抛在脑后了。 姜望正想着张翠华回身又喊道:“狗儿山子!我出去一哈你们帮我看着幺儿别让他乱跑!” 人群里传来两个应声。 “好嘞华姐!”、“欸!” 看来她在这处瓦窑里人缘很好。 姜望也收回了先时的论断张翠华并未完全信任他这是在“亮肌肉”呢。无非是在表达——看到这些汉子了吗?你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老娘随随便便就喊几个人来生撕了你。 “幺儿……”姜望问道:“是你跟我好学哥的孩子吗?” 张翠华咧嘴笑了:“那我还能跟别人生娃娃啊?那眉毛那眼睛就不能是别人的种!” 姜望摸了摸鼻子不是太能招架这么直爽的语言风格。 张翠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烧瓦是个勤行片刻离不得人。娃儿小的时候也离不得人就一直带着干活哩。慢慢就在这瓦窑里长大了。” 走出瓦窑她将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巾摘下掸了掸黑灰语带骄傲:“别看他小自己都会烧瓦了!” 她笑道:“只是不叫他干。” 她的丈夫一去不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瓦窑里工作像男人一样做着体力活。烧砖烧瓦搬瓦负重。 但她的语气、她的状态没有半点怨怼。 只有面对生活的坚韧和简单平实的满足。 看着这个笑容姜望已经知道褚密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 …… ps: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一句话“开饭馆是个勤行。” 那本书写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唯独记得这句话。 这句话太有生活气息了。 就是老百姓日常会说的话。 我希望我写日常的时候能够写出真正的生活气息。而不仅仅是剧情的过渡高潮的缓冲。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七个刀钱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与张翠华的对话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展开——火力极旺的瓦窑附近少有鲜亮的碧色。 五月的时候山坡虽秃并不难捱。间或有风吹来叫人畅快。 “孩子叫褚幺?”姜望问道。 “是咧。我嫂子我弟媳生得都比我早。娃娃出生的时候男人就说叫幺儿挺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好像是这么说。”张翠华脸上带着笑:“他是个有学问的。” “呃……”姜望昧着良心附和道:“我好学哥确实是个有学问的样子。” 张翠华完全听不出来他的勉强很有些得意:“可不是?我以前叫张翠花。我男人说花字俗气让我叫翠华。有甚区别我也不知但听着好听哩!听着就欢喜!” 就姜望来看张翠华并没有比张翠花好听多少。 但张翠华眼里、话里的满意……都是欢喜。 那些东西那些她珍视的美好是支撑着她生活的最大力量吧? 无论褚密在外面的名声如何无论人们怎么看他。至少在这瓦窑镇有一个崇拜他、认可他真心真意爱他的人。 “真的很不错。”姜望想了想问道:“华姐我看你气色不是特别好。我懂一点医术方便让我帮你把一下脉么?” 思来想去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褚密的遗孀。便想着先看看对方的身体状况看能不能帮其超凡。 “那有啥不方便的我都是当妈的人!”张翠华用解下来的头巾使劲擦了擦手才往前一伸:“你把!” 姜望伸出三根手指似模似样地搭上脉实则已经调用道元进行观察。 他在张翠华的身体里发现了未散尽的药力——开脉丹的药力。 用很随意的状态问道:“好学哥给你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没有。”张翠华摇摇头。 过了一会又道:“就有一回生病他跑很远给我求了药是一粒丹丸找神仙求的!我吃了就好着。这么些年也没有再病过哩。” 看来褚密已经尝试过让她超凡不过她显然缺乏天赋身体也没有调养到合适的状态即使用了开脉丹也无法成功。 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帮这个女人的呢? 姜望正想着忽然迎上了张翠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平实与坚韧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 她看着姜望:“大兄弟你实在告诉我。我家好学是不是出事了?你莫瞒着我咧!” 沾着灰痕的嘴唇动着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他要是没了可不能骗我空等着他吧?我可不是没人要咧。” 姜望自以为表现得很正常但根本没能瞒过一个思念丈夫的女人。 五年了。 她独自带着孩子等了褚密五年。 她当然不是没人要。至少先前那个壮实汉子就很明显对她有意。 但“不能骗我空等”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是空等如果能够等得到再久也愿等。 姜望心中原本想了好几个理由但此刻迎着这双眼睛——这双毫无力量又最有力量的眼睛。 忽然一个都说不出来。 “他走得很体面很光荣。”姜望最后说。 张翠华愣了一阵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用那双粗糙的、沾着砖瓦灰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哭出声音来。 姜望就站在旁边默默陪着。 五月的风一阵有一阵没有。在光秃秃一览无余的山坡上呜咽着来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翠华用衣袖使劲蹭了蹭眼睛才抬起头来说:“他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的咧。” 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泪水但脸上黑一片白一片很努力地去平静:“至少他没有骗我咧他是回不来了。不是不回来……” 姜望半蹲下来伸手虚虚从她脸前拂过温柔的水元拂过她的脸将眼泪和砖瓦灰混成的“图案”抹了干净。 那温润而轻柔的力量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张翠华显然被这神奇的一幕震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姜望轻声说道:“你丈夫跟我是一样的人。我跟你丈夫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过上不同的生活。”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够拒绝超凡的诱惑。 姜望一直这么想。他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渴望超凡。为此不惧艰险不辞辛劳。 张翠华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很危险吧?你们那样的人很危险吧?” 姜望想说不到外楼境界就不用去迷界厮杀。 但不到外楼不去迷界就没有危险了吗? 腾龙境的修行也随时会失陷在蒙昧之雾中那难道不危险? 徘徊在天地门前不得寸进的痛苦逼疯了多少修行者? 周天境搭建的周天一旦奔溃道旋炸裂的后果谁敢想象? 而且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谁又甘于永远停在山脚永远是游脉? 他如何能说超凡不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呢? “一定很危险的。”张翠华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我男人最小心了井里打个水都要我在后面拽着他。不是特别危险……他不会出事。”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不能保证在超凡的世界一定没有危险我只能说踏上这条路就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张翠华的眉心用神魂之力把青羊镇的信息传进她的脑海里:“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让褚幺去这个地方找我说找姜青羊就行。” 他收回手指:“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有不少麻烦你的丈夫也是。” 这种传递消息进入脑海的手段显然远远超过张翠华的想象。褚密也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超凡的展现。 但她出人意料的镇定。 她认真地想过了之后才道:“娃娃还小等他长大了我叫他自己决定。” “好。”姜望并不勉强转而说道:“那么我们说下一件事。你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褚密去自首之前不可能不给妻儿留下保障。他这种人当然知道不能留太多财富但保证她们的基本生活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何至于现在张翠华还要在瓦窑里搬瓦像男人们一样卖苦力呢? 张翠华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好着咧。” 姜望怕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更直白地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委屈难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告诉我就行。我自逢山开山逢水断水你不必忧心。” 张翠华的眼睑微微低垂:“我自小在这里长大瓦窑镇就是我的家谁能给我委屈受哇?你不用记挂着呢。” 姜望想了想没有再追问。 张翠华能够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刚才对瓦窑里那些男人呼来喝去绝不是一个软烂性格。她不愿说肯定有不愿说的理由。 联系到其人有嫂子、有弟媳其实不难猜到个中缘由。 家务事外人难断。 张翠华怕他一个超凡修士行事不在乎普通人性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姜望取出一包碎银来倒不是给不出更多而是为她们母子的安全考虑:“这些银子你拿着……” 张翠华一退老远语气非常坚决:“我不能要!” 姜望继续道:“是我早先找好学哥借的现在也没处还……” 张翠华又一步跨回来:“真是借的?” 姜望说道:“怎会有假?我们超凡修士不能骗人骗人就修不成。我巴巴地赶来还钱是为了还愿呢!” 张翠华这才将布包收起来:“那欠债还钱是应该的嘛。” “当然是应该的。”姜望微笑着说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伸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褚幺永远有选择。你不必有负担那是他爹给他挣的。” 张翠华没有说话紧紧抱着那包碎银忽然弯下腰来给姜望深深鞠了一躬。 当她直起身来的时候那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除了怀揣的银子吹到耳边的风好像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娘娘!” 机灵干瘦的褚幺终究没叫山子他们看住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张翠华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笑容:“来娃娃告诉娘亲你一共挣了多少钱?” “嘿嘿。”褚幺扳起手指头认真数了又数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说道:“七个刀钱呢!” 张翠华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幺儿你有钱念书了!” “真的吗?”褚幺的眼睛跟他爹一样细细长长狡猾狡猾的此刻晶晶发亮他倒不是爱读书但在学堂里跟其他孩子一起肯定比搬瓦好玩。 “是啊我娃娃棒得很嘛。”张翠华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已经挣够了呢!” …… …… …… (这章算加更因为晚上是两更并一更。要是备注为盟主加更很不严谨。备注二分之一是为盟主加更又很奇怪。所以这章算加更哒!) 第两百四十七章 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回到秋阳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重玄来福正在族地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远远见着姜望连忙迎上来。 “姜公子你可回来了!早间以为您在修炼没敢打扰午间还见不着人老奴都快急死了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把您气走了!” 他焦急的情绪倒也不全然是夸张。 的确是怕自己触动了姜望心中某根不可触碰的弦。怕自己的一番好心反倒得罪了贵人。 “自己出去转了转。”姜望并不说其它的话摆了摆手:“带我去你们祖祠吧我替你们胜公子上炷香。” 重玄来福是个心里有数的或者以前不算有数但在被重玄信教训过后早就已经清楚姜望的分量而且这分量还越来越重。 “公子请这边来线香早已备好香炉也为您做过清理。”他恭敬地在前引路再不多问其它。 姜望此来秋阳郡本就是以替姜望祭祀祖祠的名义重玄来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 整个重玄家的族地就像是一座小城。 虽然没有高耸坚实的城墙但与国同休的荣耀以及千年世家的底蕴本身已是一座高墙。 重玄来福是赐姓重玄的家生子比之一般的奴仆地位要高。而且仆凭主贵重玄信现在在海外弄得不错靠着的重玄胜又正风光大好连带着重玄来福在族地里腰杆也直了许多。 跟着重玄来福一路畅通无阻面上没有几个人说话无非是打个招呼就侧身。耳力大进的姜望倒是听到不少重玄族人的私语。 “那人就是姜青羊么?瞧着也不像很有杀性嘛倒是斯斯文文的。” “人家可是天骄人物海外都扬名了的。杀人的时候你是没见着!” “合着你见着了?” “我是没见着但我堂兄见着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很多足见姜望现在的声名之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重玄胜的关系导致重玄家的人更关心他的消息。 与想象中不同重玄家的祖祠一点也不恢弘大气甚至连“大”也称不上。 几丛青竹拥成一处小竹林。 一座小小的古拙祠堂便掩在竹林中。 青砖灰瓦无甚出奇。 重玄来福贴心地解释道:“重玄家是有更大的祠堂但那都是让普通的族人去祭祀的。而这处祠堂才是重玄氏真正的祖祠。您代表胜公子回来自然要在此地。” 祠堂大门上方悬有木匾匾上是“重玄祖祠”四字写得藏锋于内厚重大气 大门两侧的门柱上刻有两联。 左联曰: 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右联曰: 人生何难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真正有过经历的人就能够体会这一联的厚重。 “人”之一字扛上重担便是成长。方为“大”大人的“大”。 责任的确是世间最重重过山海。 而在漫长的人生中有时候最难堪破的正是一个“妄”字。 是虚妄是狂妄是妄念也是非分之想。 因为敌人就在对面拔刀可斩。哪怕是抗争命运也有迹可循。但“妄”字出于己身别说斩“妄”了很多人至死未察。或狂妄不知敌我或陷入虚妄不能自拔。 重玄家以重玄秘术为立足之本担山担海都非遥不可及但联上却说世间最重的是责任。 重玄家曾盛极一时与国同荣属于天下顶级名门可联上写人生最难的是斩妄。 承担与清醒。 再没有比这一联更适合重玄家的了。 此联可见家风。 无怪乎重玄浮图选择战死迷界崩解道身开拓浮图净土。 无怪乎重玄云波在家族危难之际以老迈之躯重新披甲上阵奔赴沙场。 无怪乎重玄褚良能够血战成名齐阳战场上杀昔日好友临淄城里硬扛军神。 无怪乎如此…… 门前有两个青石墩。左侧的石墩空着右侧石墩上却盘膝坐着一个中年样貌的男人。 其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闭目不语就连呼吸也没有仿佛雕塑一般。 重玄来福和姜望的靠近好像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他像是这祠堂的一部分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重玄来福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也不招呼直接推开了祠堂大门。 姜望依样行礼他代表重玄胜来祭祀当然不会替重玄胜得罪人。能不失礼的地方绝不肯失礼。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一缕清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卷过。 到了这里重玄来福不再说话就连脚步也尽量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先人。 姜望倒是从容而行但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行令他完全可以湮灭声音。 两人前后脚走进重玄祖祠。 “干什么的!”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身后打破了祠堂的肃穆和清净。 姜望回头一看见着是一个短须老者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坦然与其对视但并不吭声。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重玄家他不想替重玄胜得罪人。 重玄来福听着声音转回身一溜小跑凑到其人近前点头哈腰道:“家老这位是姜望姜公子。是替胜公子来祀祖祠的。” 这位短须的重玄氏家老听到了重玄来福的解释却并不理他而是继续盯着姜望:“你是何人?凭什么替胜公子来祀祖祠?我重玄家的祖祠是什么鸡鸣狗盗之流都能来祭祀的吗?” 重玄来福再怎么地位提升也终究只是重玄家的家奴永远也不可能高过主家去。更不用说跟家老相比。 所以哪怕完全被无视他也没有半分恼色。 他只怕姜公子受了委屈回头自家信公子在胜公子那里没法交代。 因而哪怕心中害怕也一咬牙满脸赔笑地拦着说道:“家老您常年闭关可能有所不知姜公子是咱们胜公子的至交好友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咱们大齐年轻一辈数得着的天骄呢!” 这个家老明显是来找事的。 时至如今如果说重玄家还有谁不知姜望之名除非他完全不操心未来家主之位的归属。但又有哪一个重玄族人会不关心谁是家主呢? 姜望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不吭声。 重玄来福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希望这位家老能更清醒一些。所以名为解释实为造势。 “原来是位男爵!” 短须老者嗤笑一声:“什么时候我重玄家的门槛低到了这份上?” “是胜公子请姜公子代为祭祀……”重玄来福还要再劝想用重玄胜的名头压一压人。 但短须老者反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重玄来福甚至不敢闪避已经做好被扇掉半边牙齿的准备。 但这一巴掌并未落下。 尚在半空就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接住。 短须老者只眼前一花祖祠内的那个年轻人就已经出现在身前。 而自己的手腕……好像被铁铸住了! 姜望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您心中有气何必欺压下人?平白坏了重玄氏家声。” 他返过半身用空闲的左手指了指祖祠前刻着的对联:“须知这祖祠联上有斩妄二字!” “你……放开我!”短须老者暗暗使劲却怎么也脱不开那铁腕。 他怎么说也是外楼境修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竟如孩童一般无力! 他又恼又急以至于口不择言:“你这狂悖之徒不过是攀附着我重玄家生存吃我重玄家、喝我重玄家、用我重玄家现在竟胆敢对我动手!?” 姜望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五指轻轻一松这短须老者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跌倒连退几步才站稳。 “原来你认识我。” 姜望微笑着注视其人好整以暇地问道:“却不知你是哪位又姓甚名谁?” 你不得不认识我我却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更有分量到底是谁狂悖? 姜望话里无一字轻蔑却再也轻蔑不过。 “老夫重玄亨升怕你知道不成?”短须老者怒目而视:“你一个乡野小儿能拿我如何!” 他故意把水搅浑想要激怒对方。最好是这个小年轻按捺不住脾气上来打他。 “我懒得拿你如何。”姜望笑道。 非不能是懒耳。 “定期回族地给祖祠上一炷香是阿胜的心意。他现今在海外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请我代劳我才来这一趟如此而已。我可以不来。” 他也不继续争执直接错身往外走:“那就让重玄胜自己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等着重玄胜来找你。 重玄亨升无论怎么说也是重玄家的家老是本姓重玄的重玄族人。 姜望怎么对付他都不很合适。轻了没意义重了容易让重玄胜为难。 交给重玄胜自己来处理才是最好的方法。 而那个面善心狠的胖子绝对不会因为重玄亨升年纪大就给他留面子。 重玄来福连忙把祠堂的大门带上巴巴跟在姜望后面离开。 心中一阵打鼓又觉十分畅快。重玄亨升那可是堂堂家老巴掌都举到空中了愣是没能扇下来! 此时姜公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英武不凡。 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 “狂徒!”对于姜望随口丢下的话重玄亨升咬牙怒斥却难掩其色厉内荏。 从始至终那位坐在石墩上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哪怕是重玄亨升差点跟姜望打起来他也不抬一下眼皮。 而无论是重玄亨升还是重玄来福也都没有想过与他有什么交流。 有一片飘落的竹叶被风卷着吹向他落至他身前的一瞬间无声疾坠如尖刀一般插进地里。 一叶沉如铸铁。 重玄来福跟着姜望往外走惴惴不安地问道:“姜公子您真不去祭祀了?” 姜望此来秋阳郡虽然最重视的是褚密的后事。但替重玄胜祀祠其实也不是小事。能够代重玄胜祀祠本身是一种权力的宣示。 重玄胜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重玄氏上上下下以后姜望可以全权代表他。见姜望如见他。这是在提升姜望的影响力同时也用姜望现在的声名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影响力。 重玄来福是知道这份意义的所以这一次的接待他才如此用心。那重玄亨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或许这正是其人过来阻挠的理由。 在重玄来福看来姜望不能继续代替重玄胜祀祠是非常巨大的损失。所以才有此问。 他小心地建议道:“我们可以等亨升家老离开了再去……” “躲猫猫么?”姜望轻声笑了:“我可没兴趣跟老人家玩这个。” 于重玄来福而言天塌地陷的大事对姜望来说不值一提。 自天涯台归来后他名望已成并不需要再借重玄家的势。齐人论及他不会再先说他是重玄胜的好友相反人们提及重玄胜往往会先说姜青羊。 谁人不知他压得钓海楼内府修士鸦雀无声! “那您先回屋歇着。”重玄来福贼心不死:“我叫人来给您捏捏肩保准一流!” 姜望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真是执着。难怪重玄信成天的眼圈发黑。 摇摇头道:“捏肩就免了。那个重玄亨升他是怎么回事?” 重玄来福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他心里是向着遵公子的。” 如此姜望就明白了。 之前重玄胜几番大动作把王夷吾都赶出了临淄压得族内无声。不仅同辈难撄其锋就连族内长辈也没几个有他说话的分量重。 他的地位越来越重但却始终有一个临界点过不去。 他占据了继承人的优势却无法一锤定音彻底确定下来继承权。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或者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在—— 重玄遵。 尽管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声音。 但谁也不能够无视他。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八月重玄胜神来一笔布局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进行为期一年的禁闭式进修。 不知不觉现在已是三九一九年的五月只差三个月就期满了…… 也难怪重玄家内部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上就要正面迎接重玄遵了重玄胜你准备好了吗? 姜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心中问道姜望你准备好了吗? 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顶天骄那位传说中极有可能成就了天府的重玄遵! 你真的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吗? 五指缓缓并拢姜望握紧了拳头。 不妨……一试! …… …… …… ps: 1这章是两更并一更。 2忘了跟大家说了本书里出现的对联、歌谣什么的但凡没有标明出处的也都是作者写的。找不到出处就不用找了。望周知。oo。 哼哼。 那一联“卸钩为月”我可是得意得很呢。 “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我也喜欢。 3第十四名没保住求月票保住第十五名! 4晚上还有。让慢西烧香还愿去! 第两百四十八章 重玄元祜(为盟主活在幻想世界里加更!) 姜望又在重玄族地住了一晚。 说是住在再次拒绝重玄来福的殷切“安排”之后。也不过是借用房间修行了一天。 只要肯用功修行没有止境。 尤其姜望叩开第三内府没多久正是巩固修为积极开拓内府房间的时候。 开拓内府房间不仅仅是寻找秘藏也是更深入的了解自己。 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习也渐入佳境他曾饮遍茶道极品八音茶自创八音焰雀对于“音”之一道颇有所精。 再加上也学过正宗的仙术平步青云研究起五仙门这缺失了术介的仙术残章还是有一些优势在。 他在第一第二内府开拓的房间都有三千之数。 第三内府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周风进步太快神魂又进步明显这一次探索比前两次都更快。 糅合杀生钉又圆满钉死季少卿的不周风的确是强横。 那烛照内府的神通之光都仿佛带着凌厉杀气。在第三内府里游弋的神魂匿蛇探索新房间的时候好像格外容易一些。 在重玄族地的这个夜晚姜望轻轻松松确定了第三内府的秘藏。 秘藏风门效果是增幅一成风行道术威能。 与第一内府的秘藏星火相差不离。 姜望之所以确定这个秘藏而不再另行探索自然是因为它有益于不周风。 说起来姜望最早确定的道术修行方向是火行与木行。 他吃过半只天青云羊在森海源界还得到了某种“洗礼”身体的木行天赋并不弱甚至是强出火行一丝的。 但时至现在除了一门朽木决便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道术了。早先的荆棘冠冕、花海之流早已跟不上现在的战斗层次。 现在战斗起来余波都足以打破花海荆棘冠冕更是无法给任何一门强力道术起到加持作用。 随着三昧真火的开发火源图典的修行火之图腾的进展……身体的火行天赋已经超越木行姜望也的确在此道展现了不弱的才情。刻印于第二内附的八音焚海就是证明。 不周风虽然是杀伐神通但作为八风神通之一的它也难免会让姜望的道术往风行方向有所侧重。 不过即使有这么多的原因也不足以说明木行的搁置。 以姜望的勤苦至少对朽木决的提升不应该停滞才对。 最主要的原因…… 其实是在董阿死后他就不太愿意面对木行。 …… …… 同样是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姜望出门离开再一次动身去了抱龙郡瓦窑镇。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现身于人前也没有跟张翠华见面。而是默默观察确认自己没有给张翠华母子带来什么麻烦之后才悄然离开。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如无意外他不会再来瓦窑镇。 以后是否会见到褚幺取决于褚幺自己的选择。 又一次在下午回到重玄族地姜望打算跟重玄来福说一声便启程回返临淄。 不过这一次在重玄族地外迎接的队伍好像过于隆重了些。 黑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十几位老人挤在族地之前姜望在其中看到了重玄亨升。 从重玄亨升偏后的站位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重玄家的家老且排序只会比重玄亨升高不会比他低。 十几个家老……应该是能动的都出来了。 姜望当然不会脸大到觉得他们是为迎接自己赶紧侧开身体低调地往一直招手的重玄来福那里去。 但再怎么低调一大群重玄氏的家老迎在族地外独你一人逆行入族地……怎么也低调不起来。 重玄亨升都已经在瞪眼睛了!眼神里写满了杀气每瞪来一次都是在说——你好大的脸。 站在所有家老最中间的那位长胡子老者应该就是重玄族地资格最老的家老。 他倒是很和蔼:“这位就是姜公子吧?与阿胜要好?”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猜也能够猜得到这位应该就是重玄元祜。重玄氏本家的神临强者是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爷爷辈的人物得有三百多岁了辈分高得可怕。 除了此人谁还能让这么多重玄氏家老众星捧月地簇拥? 姜望赶紧行礼:“劳您问候小子与重玄胜是兄弟至交。” “好很好。”长胡子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一表人才。可惜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动不然前日便该见你。” 这当然是客气话。 倒不是说姜望不值得他一见。而是姜望与重玄胜绑在一起这些家老中除掉明确表态支持某一位继承家主的轻易不会见他。 明确支持重玄胜或者支持重玄遵的倒是都不需要顾忌。 该客气的时候姜望也很会客气:“您说的哪里话。今日能见到您姜望才是荣幸之至。” 重玄元祜笑笑:“你是我们自家人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今日有贵客登门你就守在旁边与我们一同迎客吧也是以你的风姿与老夫撑个门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得体完全能够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智慧。 不待姜望说话他又侧身挥了挥手:“亨升你往那边让让给姜望腾点位置出来。” 虽然名义上都是家老在重玄元祜面前重玄亨升也就是个晚辈。心中虽然委屈却也毫无犟嘴余地。只能又瞪了姜望几眼才不情不愿地往旁边移。 姜望却拦道:“小子怎敢当之?我与重玄胜兄弟相称在列诸位也便都是我的长辈。陪诸位长辈一起迎接贵客是应当应份但我应该站在后面才是。如果您不跟我见外那我得站在重玄胜应该站的位置。” 重玄元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仍是和蔼微笑闻声只道:“也好。” 他今日特意点重玄亨升的名让其给姜望让位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呢? 其人选边支持并无问题。但竟放肆到敢在祖祠前闹腾这就不能无视了。 只没想到这年轻人竟不像个年轻人好似全无骄气竟然轻飘飘的便揭过了。 重玄元祜哪里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少年压根没把重玄亨升放在眼里。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后辈里天才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当初的重玄明图重玄褚良都没少让人操心。 而如今的重玄遵、重玄胜…… 在很多人的注视中姜望挤到了重玄来福身前随口问道:“今日是迎接哪方贵客?” 重玄来福附耳小声道:“听说是太虚派的高人。” 太虚派? 姜望一愣。 太虚幻境? 第两百四十九章 虚泽甫 在天下大宗之中姜望的确是没有听闻过太虚派的名号。 但值得重玄元祜亲自迎接的又绝不可能是什么小门小户。 而且“太虚”之名让人想要不联想也是不行。 姜望不懂就问:“这太虚派。是什么来头?” “这太虚派呃……”重玄来福一时卡了壳显然也不怎么清楚。大概太虚派这个名字他也是今天才听说起。 “太虚派是隐世宗门轻易不出世。”重玄亨升冷不丁哼道:“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 他倒是好耳力。 姜望和重玄来福的小声交谈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您都说了他们轻易不出世。年轻如我不知道也是正常。”姜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您年高望重多担待。” 在他心里这位家老的境遇早已预定。他还没见过谁能在重玄胖手里讨得好去真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再一个当着重玄家一众家老尤其是重玄元祜的面与其中一位家老顶撞起来哪怕再有道理也是无理。他本人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顾忌对重玄胜的影响。 反而是这么轻飘飘地捧回去一句显出自己的气度却叫对方相形见绌。 重玄亨升也很不爽他宁可对方唇枪舌剑的来上一轮也不愿接这种软刀子。 明明是你懵懵懂懂粗陋不文怎么倒显得我胡搅蛮缠了? 他不好再刺姜望转身对旁边的家老说道:“太虚派的高人这次递贴拜访想必又是为遵哥儿而来。可惜遵哥儿还在稷下学宫进修呢只好叫他们无功而返喽。” 声音倒是洪亮生怕人家——尤其是姜望——不知道重玄遵的风光。 不过姜望不是很明白。重玄遵进了稷下学宫修行这事明明是重玄胜棋高一着令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关了禁闭。怎么重玄亨升的语气还这么骄傲呢? 当然进稷下学宫修行本身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那对重玄遵来说是难事吗?他真想去用得着重玄胜“帮忙”? “什么无功而返?”重玄元祜斥道:“太虚派是隐世高门虽不显于人前却也不会输了哪家去。收起你眼高于顶的那一套。他们与遵哥儿之间看的是缘分。有缘无缘都轮不到你过嘴!”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重玄亨升不敢犟嘴也不愿显得太怂在姜望面前颜面尽失只得讪讪道:“这不是遵哥儿还有三个月才结束闭关我怕他们白跑一趟嘛。” 几位家老说话重玄家的年轻一辈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只站在后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当然瞧得最多的还是姜望。 毕竟作为重玄氏族人对于王夷吾的强大认识是最深刻的。姜望同境击败王夷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更大。 至于后来近海扬名倒只是锦上添花。 齐国的天骄在海外自然也是天骄。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高贵出身。 今日重玄亨升当众这么一说。 人心就起了变化。 有的人自矜名门向来对小门小户的出身看不上。 有的人却因此更敬佩姜望了。在同样的高度上起点更低的人其实走了更远。 姜望暂时没有修成目仙的可能对这些零零散散的目光并不敏感不过那些低声的碎语却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但他并不在乎。 真的太远了…… 不是他有意矜傲但他现在站的位置真的跟他们隔太远了。哪怕这些人都出身于顶级名门重玄氏。 虽则他的确是没有什么高贵出身但一路走到如今现在整个重玄家的年轻人里能够与他真正意义上平等对话的也就一个重玄胜一个重玄遵罢了。 这还是在重玄家! 太虚派的访客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出场方式。 一个穿着黑白两色阴阳道袍的中年人缓缓从官道那头走来。 他的脚步从容大袖飘飘不带烟火气毫无压迫感。 及至近前拱手礼道:“太虚门下虚泽甫见过诸位。” 他的声音有一种风轻云淡的平和。 候在族地外的重玄元祜亦拱手回礼:“泽甫跋涉而来老朽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太虚派就算底蕴再深重玄元祜在族地外相迎也就已经给足了礼遇。当然不至于前迎十里。 姜望在这句话里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则太虚派在一个较为遥远、或者说不太容易来齐国的地方二则这个虚泽甫年龄小过重玄元祜但也是神临修士。因为重玄元祜持的是平辈之礼。说明双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岂敢劳您远迎。”虚泽甫看来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客气了一句便直接说道:“晚辈递贴登门是带着师门任务……” “泽甫贤弟有所不知我家遵哥儿仍在稷下学宫闭关。”重玄亨升十分亲热地笑道:“还有三月方出呢!” 也就仗着重玄家的地位他才能倚老卖老跟一位神临修士称兄道弟。 虚泽甫倒是并不介意他如何称呼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这次来不是找重玄公子。” 他好些年前的确是代表太虚派来找过重玄遵不过那是奉太上长老之命了却一桩更早时的缘分—— 重玄遵是天生道脉出生没多久太虚派的太上长老虚渊之便亲至重玄家想要收徒。 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倒是兴高采烈捧着襁褓中的重玄遵便往外送。 不过彼时重玄家的传奇人物重玄浮图仍在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让孩子自己决定。事情便搁置了。 过了几年太上长老在忙一件大事分不开身他带着太上长老的意志再次来重玄家与重玄遵当面交流。 却被重玄遵拒绝了…… 他带着神功秘法、名器重宝以及整个太虚派的雄厚底蕴却被一个小小的孩童用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拒绝了。 他仍然还记得当初见到那孩子时的惊艳以及那孩子说“此非我道”时他身心皆颤的震动。 那时候他想无论那孩子以后有什么成就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他这次来的确不是来找重玄遵。 既然无缘太虚派不会强求。 第两百五十章 天下共证 重玄元祜看着他们俩聊天并不主动插话。 太虚派祖师虚渊之乃是当世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 那时候重玄明图还在重玄遵哪怕是天生道脉也断无继承爵位的可能。(天生道脉自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放在远古那就是人族的希望之一。但在现世也不过就是一枚天元大丹的效果罢了。)重玄明光当然巴不得把孩子送去太虚派。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重玄遵有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未来家主的唯一人选再让重玄明光做选择就很难讲了。 倒是彼时的重玄明图是给了尚在襁褓中的侄儿一个选择。 重玄元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竟有些记不清明图转身离去那一日距今已有多少年了。 听得虚泽甫的话重玄亨升愕然道:“您不是找遵哥儿?” 他实在想不出来太虚派的神临修士登门拜访重玄家还能是为什么事。谈收徒之外的事情齐国也不会允许。难道是为重玄胜?但胜哥儿也还在海外啊。 虚泽甫轻轻摇头:“您误会了。” 见重玄元祜没有主动再说什么的意思他也便继续跟重玄亨升说话仍然温和有礼:“请问姜望姜公子是在此地歇脚吗?” 找姜望! 先时说什么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太虚派现在倒像是一扇耳光打回脸上。 太虚派正是为姜望而来! 而尤其令他不安的是会不会又是那位太虚派的祖师要收徒竟看上了姜望? 他对太虚派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底蕴非常深厚的隐世宗门。 不由得就会想有这样的资源加持会对重玄胜、重玄遵之争产生什么影响? 他心中骤生焦灼一时忘了回话。 倒是姜望自己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是姜望。” 虚泽甫循声望去见得一个昂然挺拔、腰悬长剑的年轻人五官清秀但不失坚定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干干净净。 见他的第一眼不甚出奇但他此刻一站出来昂首直脊不卑不亢自有卓然气度。却是把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盖过去了。 “在下太虚门下虚泽甫。”虚泽甫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再介绍了一遍:“我承师命来寻姜公子不知可否拨冗详谈?” “在列这些都是我的长辈你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便是。”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在他看来你是要来见我却正儿八经的给重玄家递拜帖。让重玄家这么多家老兴致勃勃来迎接你。 这到底是捧我还是在挖坑埋我? 他心中不愉快自然不愿配合。 其实这是姜望误会了。 太虚派少涉俗事根本不管各方纷争。这上门之前先递贴也只是循礼而为。恰恰姜望在重玄家罢了。姜望若是在张翠华家太虚派也会先给张翠华递拜帖虽然人家不一定敢收。 “是很重要的事情确实要单独跟你谈。我很远赶来……”虚泽甫说到这里对重玄元祜行了一礼:“泽甫失礼了。” 重玄元祜笑呵呵摆手:“无妨。” 而后才对姜望说道:“小望太虚派超然物外不染纷争泽甫也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你跟他聊聊也无妨。” 姜望这才点头:“小子知道了。” 虚泽甫也自欢喜:“谢过重玄先生。” 重玄元祜心中也很满意觉得姜望这孩子确实是懂事。胜哥儿交了个好朋友。 挥了挥手吩咐道:“来福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太虚派的贵客和小望好好聊聊。” 他这会儿看姜望很顺眼照顾姜望的心情所以就点了重玄来福的名字。不然招待贵客哪里轮得着此人。 倒是姜望自己面色古怪——您不怕他安排我和太虚派的高人捏脚? 重玄来福按捺住心中狂喜:“小人一定办妥。” 赶紧挤出人群恭恭敬敬道:“虚先生姜公子请这边来。” 姜望和虚泽甫各自对重玄元祜礼过才跟着重玄来福离开。 只留下满场的议论和散落一地的心事重重。 重玄氏家大业大找个把适合交流又符合规格的地方并不难。 加之又是重玄元祜亲自布置的事情可以说想要哪处就能空出哪处。 所以重玄来福很快就安排好了。当然不至于真有什么“特殊”。 重玄来福将房门掩上很见分寸踩着清晰可闻的脚步声离去。 房间里的对话才开始。 “你好太虚六合修士太虚第一腾龙……独孤无敌!”虚泽甫笑着说。 这第一句话可谓开门见山。 一个以太虚派为名的势力专门派人来找自己。 对于太虚幻境的话题姜望自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他想要先弄清楚的是对方与太虚幻境的关系又对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情况了解多少。这非常重要。 所以他问道:“您是?” 虚泽甫认真说道:“再次向你介绍我自己太虚门下虚泽甫。而我们太虚派是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 “监察?”姜望抓住了重点。 首倡说明太虚幻境的构建最早是由太虚派提出来设想。监察说明太虚派现在对太虚幻境所拥有的权力。而虚泽甫只说了这两个那就说明太虚幻境的创建并非太虚派一家之力。 这才是合理的可能。 姜望很早之前就觉得影响力极广、覆盖极远、又极其恢弘浩瀚的太虚幻境绝不是哪一个势力能够单独铺设的。 哪怕是坐镇中域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难道还能把自家的大阵架设到齐国的地盘上来? 而东来西去几万里姜望在现世去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能够进入太虚幻境。 这哪里是一个势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所以太虚幻境的建设必然是诸多势力的合力。景齐秦楚荆牧……乃至于那些天下大宗想必都有参与。 不然谁会放心让太虚幻境铺设过去? “是的监察。”虚泽甫笑着说道:“太虚幻境到底如何、拥有什么价值想必你已经有清晰的感受。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太虚幻境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没有人能够通过太虚幻境对你施加任何影响。你可以放心参与其中尽情展现你的天赋才华。而我们太虚派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护太虚幻境的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他的脸上充满理想的光辉张开双手像在拥抱这个世界:“此言由景、齐、秦、楚、荆……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须弥山、悬空寺、三刑宫……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共同见证!” 第两百五十一章?太虚角楼(为盟主陈泽青加更1/6) 所谓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姜望能够想到的实现前两者的唯一可能就是绝不干涉。 太阳是绝对公平的。 给予每个人的光和热都是均等不因为贫贱贤愚而改变。 甚至不仅仅是每个人。 一个人和一只蚂蚁、一块石头沐浴的都是同样的阳光。 绝对的公平也是绝对的无情。 温暖你的是这片阳光哪怕要把你晒死了也还是这片阳光。 所以大概这就是太虚派只能作为“监察者”存在的原因。 但所谓“监察”监察的尺度在哪里? 太虚幻境铺设天下这监察的尺度稍高稍低都是巨大的权力空间。 想也能想到共同参与创建太虚幻境的那些势力会对此进行监督。 但太虚幻境至今只在小规模的应用恐怕也是因为这种监督很难执行哪方势力也不能彻底放心。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战争一开始太虚幻境立即就被隔绝。 怎么可能绝对放心呢?除非太虚幻境是由齐国自己搭建的齐国才有可能允许它在战场中存在。但那样的话其它势力又不可能同意了。 反而是听起来最不容易实现的“绝对安全”有虚泽甫方才所列的那些势力的见证在现世意义上倒是的确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保证。 “这绝对安全不包括我个人的情报安全么?”姜望问。 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太虚派对他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他的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知不知道他最初本来是没有资格的? 虚泽甫先是一愣继而严肃道:“我以个人荣誉向你保证你在太虚幻境里的信息不会泄露出去被任何人知道。除非你自己主动公开。” “事实上我也只能知道你在论剑台上的战斗排名知道你赢得了太虚六合修士以及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而且就连这个信息我也是在这次出来见你之前才被授权得知。” “你们如何知道独孤无敌就是我?”姜望问。 “每个人的每场战斗都会在太虚幻境里留下相关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是最高机密。太虚幻境在不断地推演、进化。我们的太上长老虚渊之是他提出了太虚幻境的伟大构想并用漫长的时光说服各大势力最终将其实现。在演进的洪流中他有略窥一二的权力。这次我出来就是他老人给了一份名单关于你的信息也只有你的论剑台排名。关于你的现实身份都是我另外调查得知。” “不是我怀疑您。”姜望既不矫饰也不遮掩认认真真地问道:“您如何保证你所说的这些?” “这是应有之义。”虚泽甫的态度非常坦诚。 他提及太虚派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在他说“太虚门下”这四个字的时候你能够感受到他的骄傲与荣耀。 此时此刻他以一位神临强者的修为面对姜望态度也是平等的:“太虚幻境自建成之日起我们就不会再插手其间而是任其自行成长演变。先前我与你提到的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都有强者在太虚派轮值以监察我们这些监察者。所以不是我说我怎么保证这些而是太虚幻境本身就保证了这些。” 虚泽甫说的这些信息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就总有办法求证。 所以姜望已经信了八成。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太虚幻境还会有所变化?” “重玄胜告诉你的吧?”虚泽甫显然听懂了他这个问题的真正意义直接说道:“我们对太虚幻境的所有调整都必须在各大势力的监察下进行。而且没有各大势力给予的相应权限我们也根本无法调整太虚幻境。以你的智慧不难理解这件事。” “我愿意信任您。”姜望点点头:“那么我们可以聊一聊您此行的目的了。” 虚泽甫淡声说道:“太虚幻境要扩张。” “不是已经很庞大了吗?”姜望不是很理解。 从西境到东境几万里到处都能联系到太虚幻境。还要扩张? 难道要扩张到迷界到沧海?又或……类似于森海源界、浮陆之类的地方? 虚泽甫摇摇头:“不是铺设得更远。而是让更多人参与。” 现在的太虚幻境参与者的确不算多。 “怎么做?”姜望问。 虚泽甫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签放到姜望面前。 “太虚角楼。”他说。 姜望拿起这支玉签稍稍沉进心神便感知到一幅幅复杂的画面每一幅画面上都有文字介绍都是由“见即得意”的道文所书。 这是…… 名为太虚角楼的建筑图纸。 包括用什么材料、如何搭建、怎样刻印阵法一切建造的过程巨细无遗。 可以说只要照着这支玉签上的信息来操作是个人都能把太虚角楼建筑起来。 姜望举着这支玉签:“它是扩张太虚幻境的关键?” “是的它能够接收更多太虚幻境的力量它本身也能成为太虚幻境的支撑点。”虚泽甫解释道:“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作为亲身体验者姜望太知道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 月钥是非常稀有的他至今在现世里见过的、拥有月钥的也就重玄胜一人而已。当然就像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独孤无敌一样也可能是其他人都把太虚幻境里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一座太虚角楼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九十九人。也就是说同时可以有九十九个修士通过太虚角楼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而且它还不是像月钥一样只能绑定一人。 太虚角楼等于更多的太虚幻境名额它的价值……难以想象。 姜望抑住波澜尽量让自己能够更清醒地看待问题:“我还是不太理解您找我的意思。” 虚泽甫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白两色的长方形玉牌:“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太虚使者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帮我们建立太虚角楼?” 这块玉牌被黑白两种颜色均匀划分。不似是颜料涂抹像是天生如此。在黑玉的那一边刻着白色的“太”字在白玉的那一边刻着黑色的“虚”字。 太虚二字就像是阴阳鱼中的两点。 而玉牌的背面是一片星河。 浩瀚伟大神秘。 看到这块玉牌任何聪明人都能够想得到它的意义。 “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依靠这枚玉签建立起太虚角楼。那么。”姜望问:“为什么是我?” “齐国开放了权限允许我们在齐境建立太虚角楼。但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必须得到齐国认可。这座角楼本身也必须纳入齐国的掌控。” 虚泽甫说道:“而我们寻找太虚使者的前提条件是要求获得太虚幻境的荣名。你是太虚六合修士本就符合我们的条件。然后你又取得了太虚第一腾龙。结合这些齐境之内再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第两百五十二章?渺渺乎 姜望没有去看那枚太虚玉牌而是与虚泽甫对视目光平静。缓声道:“所谓太虚第一腾龙齐国应该不止我一个。我之前会有我之后也会有。” 虚泽甫有一刹的惊讶。 太虚幻境的意义姜望不会不懂。 太虚角楼的价值姜望不会不明白。 但这个年轻人真是沉稳得可怕。 这不是一个在安宁环境中成长的人。在和风细雨中绝不可能砥砺出这样的心性。他突然很好奇除了已有的情报之外这个年轻人一路以来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 于是他说道:“守规矩讲信用。” “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简单能做到可不简单。”虚泽甫慢慢说道:“规矩是人与人之间的秩序。守信是人与内心的秩序。而秩序是这个世界得以安稳存续的基础。” 姜望并没有问太虚幻境为什么忽然被允许扩张齐国为什么会开放太虚角楼的建设。 因为他知道虚泽甫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层次也没有资格与闻这样的秘密。 不过他也不需要问。 亲眼见证海族海主本相跃升的他完全可以猜测得到一部分事情真相。 镇海盟的建立、海勋榜的创建、卫海士体系的搭建……至少在其表面意义上都是为了对抗海族的崛起。 但这些就够了吗?这些举措对人族修士整体实力的跃升并没有根本性的意义。充其量只能算是对现有资源的有效分配而达不到“开源”的效果。 仅此是无法抗衡海族的变化的。 姜望自己也思考过——尽管以他的层次远没有影响人族大局的可能但作为人族的一个个体见证了海族的整体跃升他难免会有忧心。 而他思考的答案就是太虚幻境。全面开放的太虚幻境。 他伸出双手认认真真地将这面太虚玉牌捧起只道:“您说服了我。” 太虚幻境是什么? 修行史上的大变革汇聚无数天赋与智慧疯狂碰撞灵感的地方。 太虚幻境的未来如何? 只有八个字——“浩荡洪流势不可挡。” 所有修士都能参与其中所有修士都能从中得到成长。 如虚泽甫本人所言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能够参与其中就能在这场浩大的演进里为自己拓开一席之地。 此时的一席之地很可能是以后的一片青天! 虚泽甫欣慰地笑了太虚幻境不仅仅是祖师虚渊之的理想现在也是整个太虚派的理想。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 而这伟大的理想正在逐渐地……照进现实!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太虚使者。这个身份并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上的权利。我们太虚派也从来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中不会给你任何现世层面的帮助。它唯一能够证明的就是你参与到了太虚幻境的伟大事业中。我当然觉得这已经是无上荣光。” 虚泽甫说到这里笑了笑:“但我想于你而言更好的消息应该是——它代表着你拥有一座太虚角楼。是的即将建立起来的这座太虚角楼属于你。怎么建立、建立在哪里包括之后怎样使用都取决于你。只要你能将它建起来。” 姜望一时间未能够完全想清楚但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太虚角楼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有个问题您若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说。” 姜望斟酌着问道:“这一次的太虚角楼一共建设几座?” 虚泽甫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它的我不方便说。但在齐国这一次新建的太虚角楼只有两座。而会放在明面上公开的只有你这一座。” 这句话里有两个信息。 第一此次太虚幻境的扩张是全方位的扩张不止局限于齐国 第二姜望的这座太虚角楼更重要的地方可能在于其示范意义。效果好就会打开更多口子。效果不好就需要再调整、 姜望又问道:“我还想问太虚派为何会放弃太虚角楼的所有权利?” 虽然说在东域建造太虚角楼绕不过齐国去。但想来太虚派作为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如果要谈还是有机会争取到部分权利的。 “有利可图则必定会有‘图’者。‘贪’之一字修为再高也无法避免。所以我们不参与整个太虚角楼的建设过程也不占据任何权利。以此来保证我们的绝对中立。”虚泽甫说道:“我们只需要看到太虚幻境的繁荣……而功成不必在我。” 姜望深感敬佩叹道:“受教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姜望自觉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更宁愿天天关起门来苦修。但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争资源就算自给自足了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亲人朋友出了事不可能不管。 人永远无法拥有绝对的客观哪怕斩灭了所有情感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无法避免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所以这大概就是太虚派少履人世的原因隐于世外才能超然世外。 也唯有太虚派超然世外不偏不倚太虚幻境才可能被更多势力所接受。 “那么齐境的太虚角楼就交给你了。”虚泽甫起身道:“我还要去拜访下一位太虚使者。” “我送您。”姜望满心尊重地跟着起身。 “不必。”虚泽甫抬手拦住轻笑着说:“我们之间也不能相处得太好。万一哪一天你出了什么事而我动了帮你的念头那就是我犯错的开始。我不能讨厌你我也不能喜欢你。现在我对你好奇但不会主动去了解你。我对你欣赏但止于欣赏。这种距离没有过界刚好。” 姜望此前从不知太虚派的名号此时也只见得虚泽甫一人。但他已经对这个隐世宗门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虚泽甫身上的理想主义光辉、他的温和、克制、坚守、奉献让姜望无法不动容。 “那我就不送了。”姜望躬身一礼。 虚泽甫最后看了他一眼。 “五行修士期待有你之名。” 然后转身推门而去。 来时平和去时平和。 渺渺乎如太虚。 第两百五十三章 一朵小白花 随着海勋榜的张贴、卫海士体系的建立迷界战场逐渐广为人知海族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 近海群岛是愈发繁荣了。 统合近海群岛、建立了镇海盟的钓海楼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时。 镇海盟好像是仓促上马的联盟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种紧迫。但沉都真君危寻的手段深不可测一系列动作下来有条不紊不仅没出什么大乱子还渐渐让镇海盟的影响力深入人心。 在极短的时间里海民们已经习惯了镇海盟。 一个统一的近海群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统一也是极大便利于海民生活的。 最起码他们可以在大部分岛屿之间来去自如而不用去一个岛屿求一次批文、拜一伙地头蛇、熟记一种岛规。 如果说以前的钓海楼大概与东王谷是不相上下。不仅仅是实力哪怕是在名望上钓海楼有守卫海疆之功东王谷也有悬壶济世之德。 但在整合近海群岛之后钓海楼已经隐隐高过一头去。虽则目前在顶级战力上未必占据优势但已拥有人们所公认的更雄厚的潜力、更广阔的未来。 那么立于钓海楼最高位置的四大靖海长老也是可以想象的炙手可热。 然而第四长老辜怀信的大殿冷清得吓人。 倒不是说季少卿一死他就失势了。 他的权势来自于他的身份凭借于他自己当世真人的修为。任是谁死了也无法动摇了根本去。 恰恰相反的是辜怀信一死每日往他身边凑的弟子反而更多了。 一位天骄空缺下来的巨大资源空间谁不想抢占? 他烦不胜烦有心闭关谁也不见但在钓海楼如日中天、高层们大口吃肉的时候闭关无疑是一种倒退的选择。等到出关时必定只剩残羹冷炙。 像辜怀信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被情绪左右。他仍然在各个方面积极争取与其他高层竞争。 只是在偶尔停下来的时候越来越难以忍受打扰。 所以他独居的大殿越来越冷清。他的那些弟子都不敢轻易登门那些服侍的仆役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今日不同。 今日他的大殿之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襦裙身形纤弱的女人。 站在那里像一朵随时会被吹碎的、无名的小白花。 辜怀信看着这个女人并不掩饰自己生杀予夺的气势淡声道:“你敢来见我是勇气。你能见到我是本事。所以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您是钓海楼的敦厚长者我是钓海楼的青稚晚辈我见您不需要勇气。” 女人倒是不见惧色轻声说道:“师兄师姐们怜爱我告诉我消息给我机会所以我能见到您也不算本事。但我很感谢您给我说话的机会。” 辜怀信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坠落没有一点温度:“说是一命偿一命好像也算公平。但现在季少卿死透了你回来了。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 他笑了这笑声怎么听怎么冷冽:“齐国就真的这么能欺负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然是回到近海群岛的竹碧琼。 但她的天真、怯懦全然不见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冷漠竟也站得稳稳当当不见退缩。 这朵无名的小白花立在狂风中。虽然柔弱虽然纤细但却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怎么也不肯被摧折的生命力。 她说:“是婆婆害我还是我害婆婆。是季师兄害我还是我害季师兄。辜真人您慧眼如炬当不会看错。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活也就活着死也就死了。对于您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跟季师兄的生死相比……可我活着有什么错呢?” 辜怀信是堂堂的靖海长老当世真人但此刻竟然一时无法做出回答。 是啊。 竹碧琼活着有什么错呢? 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在不停地被伤害。真要论对错就碧珠婆婆和季少卿的所作所为竹碧琼若能亲手杀了他们又有谁能说竹碧琼做得不对? 更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从头到尾只是在天涯台上等死而已。她只是在忍受苦难她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 她活着有什么错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控诉你师父和你季师兄么?”坐在大椅上的辜怀信眼睑微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们都已经死了。” “但我还活着。”竹碧琼说。 “所以?”辜怀信问。 “我想活着。所有人都不在乎我也没有关系。有人在乎过。”竹碧琼想起那个人认真说话的样子于是也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认真:“我想好好地活着。” “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你愿意回钓海楼就还是钓海楼的弟子。”辜怀信道:“本座还不至于迁怒你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 “但您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虽是真人也有您的情感。哪怕您知道我没有错你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看我不顺眼整个钓海楼就有四分之一的人看我不顺眼。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没办法好好地活着。” “那么你想怎么办?”辜怀信问。 竹碧琼缓缓跪倒在地:“我要拜您为师。”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惯见风浪的真人也一时有些愕然。 从理论上来说碧珠婆婆本就是辜怀信这一系的长老竹碧琼作为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也算是在辜怀信门下。 但问题在于碧珠婆婆已经死了。而且在死之前已经用极端残酷的方式斩断了师徒关系。 辜怀信最得意的弟子季少卿之死也与竹碧琼有关。 可以说他和竹碧琼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有的只是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些不愉快。 现在竹碧琼跑过来说要拜师。 这实在荒谬。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收你?”辜怀信问:“凭你可怜?” “在我决定好好活下来之后我告诉自己以后我不要任何人可怜我。所以我不凭可怜。” 竹碧琼说着低下头去是为一礼:“请恕我冒昧” 而后她高高地昂起头来。 即便她此时是跪姿但她头抬得那样高那样骄傲。 她单举右手指天。 在那虚空之中有一扇古老的门户正缓缓打开。 古老的、神秘的力量降临那天地之间的规则得到改变。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是…… 洞开天门! 第两百五十四章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6) 在辜怀信的这座大殿里属于季少卿的天门神通重现! 这一幕若被天涯台那一战的观者们所见势必引起极大的震撼。 但辜怀信毕竟是辜怀信。 他坐在那里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这不是真正的天门。”他淡声说。 竹碧琼瞧着他:“如果当它是真的那它就可以是真的。您可以告诉我天门神通更多的细节。它就可以更真一些。” “就算再逼真也不是真。有什么意义?”辜怀信问。 他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强悍的表现当然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个问题仍是一种考验。 竹碧琼只问:“做您的弟子需要面对像您这样的对手么?” 辜怀信笑了。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笑与第一次克制的冷冽不同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一下。 他不由得想不管怎么说这个竹碧琼的确曾经是他这一系的人啊。 可是…… 他看着虚空中那扇隐约的门户抬起一根手指往下一点说道:“天门之下禁止飞行。” 他的手指又往上一抬:“天门之上我撑着。” 不等竹碧琼松一口气他又道:“这是我曾跟少卿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和缓所以很哀伤。 这一刻他不再是靖海长老不再是当世真人而只是一个陷入回忆的、痛失爱徒的老人。 气氛一时凝固了。 “作为一个派系领袖有无数的人跟着我吃饭。我需要考虑利益我的任何一个选择、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权衡利弊。但因为如此就要抹去我所有的情感吗?我是当世真人看得到世界的真却守不住心里的真。” “我身后的人要吃肉推着我抹掉悲伤。我身前的人有大局压着我不许悲伤。” 辜怀信轻轻皱起眉用一种困惑的、蕴着怒意的眼神看着竹碧琼:“怎么你这样一只小小的、已经完全与我无关的蝼蚁也敢无视我的情感呢?” 那恐怖的压迫没有亲身面对的人完全不能够想象。 山崩海啸都不足以形容一位真人带来的压迫感。 但竹碧琼反倒站了起来。 大殿穹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门户已经消散了。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站得像一柄剑。 她见过很多次那挺直脊梁的背影。 如今她也这样站着。 这让她生出无尽的力量来。 “辜真人恰恰是因为我尊重您的情感我比任何人都要尊重您的情感。所以我才来向您展现我的价值。” “我不敢隐瞒对于您这样的当世真人我也不可能瞒得住。” “无须讳言姜望为我出生入死我对他感恩戴德。但同时你对他恨之入骨。诚然有些人不尊重您的情感用规则、用大局来压制您。可我知道恨是压不住的情感终有一日要爆发。再多的桎梏也只能桎梏您一时没人可以束缚您一世。” “我想好好地活着我也想姜望好好地活着。所以我来找您。” “我向您展现价值不是觉得您会只看重价值。而是想让您知晓我比季师兄更优秀更值得培养。季师兄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而且做得更好。在价值层面上我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的一生短短数十年。在您经历过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小段稍纵即逝的时光。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您我会付出真心培养属于咱们之间的师徒感情。在感情层面上我也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会做蠢事我不会。季师兄会行恶事我不会。我经历过世间的苦我更懂得去珍惜。” “我不敢奢望我能左右您的决定。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当您也视我为爱徒时能够顾念一下我的心情不做让我伤心的事。我希望用我所有的努力弥补您现实的损失和情感的伤害。” 竹碧琼慢慢结语:“这是我微不足道的奢求。” 辜怀信听完这长长的一段剖白眼中的怒意消散了。 如竹碧琼所说要想瞒过一位能够洞察本质的当世真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那几可乱真的天门他一眼便瞧得出是假。 如竹碧琼此时哪怕最细微的情绪都一一展现在他眼中。 洞真洞真。 对真人来说所谓皮相骨相神相都不重要。一眼过去即见本质。 所以他看得出来。竹碧琼说的是实话。 “你让我觉得有趣了。”辜怀信缓缓说道:“但我如何能够相信你不会因为季少卿、碧珠的所作所为而怨恨于我呢?你如此感念姜望我又怎么能够相信有朝一日你不会因为他背刺于我?师徒之情呵呵……人的情感难道可以用功利的目的得到?” 竹碧琼与他对视:“我在钓海楼里的一切想必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我是多么简单的一个人一向与世无争从来与人无害。” 辜怀信并不否认但是说道:“可你现在已经变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竹碧琼躬身一礼:“师父。您不该猜我怎么想您只要看我怎么做。” “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我门下有如此有趣的一个孩子。”辜怀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生死之间能带给人如此巨大的改变么?你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妖魔鬼怪能瞒得过真人的眼睛?师父您已经站在万人之上。咱们现在需要让人看到的是未来。”竹碧琼用平静笃定的声音说道:“我可以是那个未来。” 她说得对不对辜怀信自己最清楚。 一个派系既要有领头者也要有后来者。若是青黄不接难免就会给人看轻失之长远。为什么他那么努力的想要保住季少卿不仅仅是因为师徒之间的感情感情之外他的所有弟子里唯有季少卿才能够叫人看得到未来。 但…… 辜怀信问道:“你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相信有。”竹碧琼平静地说:“信则有。” “我很好奇一件事。”辜怀信的声音变得轻缓:“本座如果还是拒绝你你会怎么做?” 竹碧琼毫不犹豫道:“秦真人以前很喜欢我姐姐。” 辜怀信不置可否:“秦真人自己杀性重喜欢她以前的温柔宁定可未见得喜欢她后来的偏激狭隘。” “但我相信。”竹碧琼自信地说:“秦真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一个天骄。” 谁能够想象得到曾经那个纯真怯懦的小姑娘她竟已能……自视为天骄! “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响起了辜怀信的笑声。 …… …… …… ps: 一朵小白花开在残垣间。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 ——阿甚 …… …… 马上十二点就是我的生日去年生日的时候我也是在写赤心巡天。 今年生日我还在这个世界里。 生日感言就不专门写啦留出时间来写更新。 总之很感谢很感谢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书友们。 这个生日我在写作我写得很满足。我看得到那茫茫无边际的黑暗之处已有熹微的天光。 那不是黎明。 那是你们为我点亮的烛火。 万家灯火照亮了漫漫长夜。 就像天涯台上天上月海中月人间月。 书里昔日迷界被攻破人族修士一日赴海两千三。 书外我斗志消减时你们一呼百应帮我冲到总榜第十四。 人族点亮现世人间你们点亮赤心世界。 天要亮了。 不是因为天光。 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用你们的力量陪伴我。 感谢。 再次感谢。 我的生日愿望—— 愿赤心的所有书友都能够吃饱穿暖一生问心无愧事事尽心无悔。 第两百五十五章?生意 虚泽甫走后姜望在重玄族地里又呆了一晚。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再见任何人。甚至也没有修炼。 他只是静下来认认真真的思考。 思考太虚幻境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齐庭对太虚幻境的真实态度是真的支持还是权宜之计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界限在哪里…… 思考自己新得的太虚使者的身份以及尚未开始建设的那座太虚角楼…… 整整一夜过去。 他才从沉思中醒来。 特意去重玄元祜那里问过安道过别而后才要离开。 先前未见过重玄元祜不便打扰。此时既是已经见过面重玄元祜也表达过善意他不去辞行就是失礼了。 这事还是重玄来福的提醒。 这种世代在侯府里服侍的家生子对于名门里的礼节那是再熟悉不过。 从重玄元祜老爷子的院落离开重玄来福又提醒道:“姜公子祖祠那边我一早去打扫过了。那天拦您的家老今儿个在闭关呢。” 很明显重玄亨升怂了不敢再做拦路虎。开始闭上眼睛装瞎子。 重玄来福在告诉姜望“机会”来了的同时既要照顾姜公子作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傲气又要注意着分寸不敢轻贱家老……着实需要一点语言技巧。 不过终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望轻笑一声:“他爱闭关不闭关我反正名爵太低迈不过那门槛便不去了!” 说罢真个就洒然离去。 重玄来福恭送着姜望离开瞧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提升服侍技巧、多多了解天骄们的喜好争取下次投其所好一定得让姜公子把脚捏上。 …… …… 马车辚辚穿过济川郡却没有直接去临淄而是转道贝郡斜穿胶东郡又回到了临海郡。 准确的说天府城。 “姜老弟又要出海?”吕宗骁显然对姜望的到来很有些疑惑还苦口婆心地劝道:“卫海士体系刚刚建立人族与海族都需要时间适应。最近这段时间恐怕是迷界最危险的时间。当然老哥的意思不是说咱们得贪生怕死为人族大义九死而不悔嘛。但不必要是现在可以缓一缓等迷界战争的烈度平衡下来咱们再去不迟。副榜第一你已经拿过没必要再去争。” 吕宗骁的这番话说得极恳切。 他这样掌握重城的一城之主若真要与谁交际手段可以无比高明。 当然并不是说交际手段高明人就虚假。 总之十分的情义可以先信个三分至于剩下的七分如何还是需要时间去检验。 但这也并不重要姜望此来就是带着弥补的心态。 他已经决定要把太虚角楼建立在天府城。 整个齐国这次唯一一座会公开的太虚角楼就本身价值来说肯定不能够跟可以帮人预定神通的天府秘境比。 但在开发价值上却未必比后者差甚至可以说强上一筹。 无它天府秘境十二年才开一次。 十二年抡一锤子的买卖卖再高的价格也是有限。而且它超高的失败概率更是极大削减了价格。 太虚角楼则不同。 太虚角楼一次可以容纳九十九个修士且进出太虚幻境是绝对安全的。 那么设立什么样的门槛、允许什么样的修士进入、收取怎样的费用就是非常具有想象空间的事情。 是的姜望细思一整夜他决定对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的人收费! 也不管什么资质不资质的了道元石就是敲门砖。 虽则说建立在齐境的太虚角楼要纳入齐国的掌控。 但这完全不影响作为太虚使者的姜望对太虚角楼的拥有权。 若把太虚角楼当做一个商铺把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当做一门生意就可以比较简单的理解这件事情。 齐国提供地皮姜望在这块地皮上盖起商铺做进出太虚幻境的生意。 姜望当然是这间商铺的主人但他还是需要向齐国交商税这间商铺也是在齐国的掌控中。若有什么违背齐律的事情齐国随时可以查封。 吕宗骁作为天府城主当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提供这块地皮。 “吕大哥我此来天府城是有这样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姜望如此这般地一说吕宗骁的眼睛越来越亮。 “……您以天府城城主府的名义入股这座太虚角楼。以后所产生的收入咱们交一半的重税给朝廷。剩下的咱们二一添作五。您看如何?” 虚泽甫虽然说太虚使者可以任意使用太虚角楼。 但虚泽甫所说的是太虚派的承诺。 而在齐国建立的太虚角楼最不能忽视的当然是齐国的意志。 不要忘了齐国允许在境内建立太虚角楼的条件是建立者需要获得齐国的认可。 所以太虚派只能在符合条件的齐人中找。 齐国给出条件范围太虚派找人这是双方的妥协和制衡。 姜望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乍看起来好像应该毫无疑问。但齐国真的就会认可他来建立太虚角楼吗? 换一个更知根知底、更听话的齐人不好么?换一个姜姓皇室的旁支不好么? 姜望毫不犹豫用一半的收入交重额商税就是为了要这样一份认可。 说白了齐国能拿到好处。他才能跟着喝汤。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更现实一点来说要不是齐国要不是姜望在齐国有这样那样的名爵。太虚派建立一座太虚角楼需要跟你姜望商量需要给你姜望权利么? 给你面子你才是三府神通的天骄。不给你面子也不过是个内府修士而已! 姜望清醒吕宗骁也绝不糊涂。 那边才起个话头他的心思就活络开了。 此时姜望一说完他立即一拍大腿:“这生意做得!” “不过咱们不能这么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很是诚恳很是用力:“你对哥哥的好哥哥心里有数。太虚角楼哪里不能建?你朋友那么多想在哪个郡建任你选择。哪怕去青羊镇建繁荣你的封地。谁又能多说什么?你选天府城那是拉为兄一把呢!剩下的伍份绝不能二一添作五。这样你四我一就这么说定了!满天府城你随便挑地方拆了哥哥这城主府也成!” 第两百五十六章?以待来日 “那怎么成?”姜望拦道:“太虚角楼建在你的地界上以后都需要你照应。而且天府秘境的事情我心里还对吕大哥你有愧。无论如何这事你得让我有个说法。” “一码归一码事情不能这样论。”吕宗骁激动道:“这太虚角楼的前景我还看不到么?足以确保天府城的长久繁荣!漫说十一年后是什么样还说不准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为兄也毫无怨言!抵得上了!” 在天府城建立太虚角楼吕宗骁能够以城主府的名义参与其中获取收益这只是一部分好处。那些因太虚角楼而来的人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的人……都是在增加天府城的底蕴。 谁占据最大的好处?恰恰是天府城恰恰是天府城主。 所以哪怕十份收益中他只占一份也是占了大便宜。 至于他好像是随口提到的那句——“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也抵得过了。” 若是有意听便当有意。若是无意听也可当做无意。 做了那么久的天府城主吕宗骁真的对天府秘境的变化毫无察觉吗? 竹碧琼躺着进去的时候奄奄一息、无力回天出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天府秘境何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把这件事撕破跟姜望当场撕破脸能有一个好结果吗?自己的那份责任就能够逃得掉吗? 而如果装作不知……那就可以安然度过十一年十一年后看姜望如何处理便是。以姜望重情重义的性格既然有了承诺想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退一步说十一年后自己如能成就神临也不怕担责了。如不能成就便去养老也好。 所以当竹碧琼独自离去时他选择不闻不问去听姜望的解释。 从这位姜老弟拿出云暮樽、行思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其人的确是一位有承担的天骄。十一年后的回报值得期待。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不必等到十一年后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工夫姜望就给他带回这么大一份礼来。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这种朋友有多少就该交多少。能处到多亲厚就该往多亲厚的程度处。 姜望深深地看了吕宗骁一眼能够做到天府城这种重城的城主果然不可能仅靠修为。格局和手段也必不可少。 如果他一开始就怀揣恶意想让吕宗骁独自承担天府秘境的损失那么双方肯定就结下仇来了。现在还指不定在怎么打官司。 而他一直都想要尽力承担责任解决问题这种态度才能换来吕宗骁对天府秘境的闭口不谈。 “吕大哥我不与你虚言。太虚角楼我准备让我的德盛商行来建造、经营我不会一直呆在天府城而这是一门长远生意需要城主府维持秩序确保没有人捣乱。所以这五份里面您应该再拿一份。” 姜望的意思很明确要再拿一份收益让城主府常驻一支卫兵在太虚角楼。 并不是说他招募不来几个打手而是他私下调来的守卫哪怕是出自重玄家意义也完全不同。城主府的卫兵代表的是天府城更进一步代表的是齐国。 卫兵往门口一站冲击太虚角楼就像冲击城主府一样。放眼齐国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在青羊镇建立太虚角楼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青羊镇没有保证太虚角楼正常经营的力量。他不可能整天在太虚角楼坐镇把自己捆在这份收益上。 而如果全权让重玄家派人来负责那么这份生意到底是算他的还是算重玄家的? 太虚角楼的生意全给重玄胜他也不介意但问题在于重玄家不等于重玄胜。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再自信也只能说自己敢于一战不惧亮剑。至于胜负实在难言。 德盛商行是完全由他和重玄胜掌控的生意把太虚角楼交给德盛商行经营是他给重玄胜留一条退路。哪怕竞争家主失败也还有这样一份事业在。 而太虚角楼的安稳交由天府城负责既是对天府秘境的补偿也是再捆绑一份助力。天府城城主的地位不比临海郡郡守差多少。 姜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吕宗骁也不再废话:“好哥哥就占一次便宜。商税占五份剩下的你三份我两份!这太虚角楼的事情哥哥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姜望做事情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不磨蹭。几句话说定立即便跟吕宗骁去寻址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确定建立在天府城城西。 吕宗骁直接划出二十亩地来让姜望自由发挥。 此外他也将包括太虚角楼建设用地在内的很大一片城区圈下来当场命令下面的官员去改造整顿。酒馆、客栈……都往这边迁。 天府城就是因为一个天府秘境而崛起他太知道如何利用太虚角楼这样的优势资源了。 作为天府城主天府城的繁荣不仅仅是他的政绩也会补益他的修为。 官道是严密复杂的修行体系对道、儒、法、墨……诸派理论都有糅杂是对修行的有力补充。 不仅要看位格也要看权力的实质影响。 不同的位格能提供的支持自然不同。 譬如青羊镇虽然民心可用但对姜望的补益微乎其微根本跟不上他的修为。倒是对正式担任镇长的独孤小补益不小。 小小的青羊镇男和世袭罔替的博望侯能带来的补益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天府城主这种堪比郡守的位格则是对吕宗骁的修行都有补益。 但官道只能是作为修行的补充而不是修行的根本。 譬如独孤小成就了通天境她才能通过青羊镇镇长的位格更快地吸收元气、凝聚道元提升修行速度甚至是调动镇域之力对敌。如果她还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当上了镇长也没有用顶多就是官气护身能避一些孤魂野鬼。 所以也有很多修士不屑于官道认为俗事缠身得不偿失。 官道的补益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影响甚至在不同的阶段也不一样。譬如庄国国相杜如晦早期的时候国相之位格的确极大提升了他的修行速度。 但是到了如今的层次他要冲击洞真之时区区一个庄国的国相位格已经不能够给他提供太大的助益。反倒是他被这个位置桎梏国事压身修行缓慢。 对于姜望而言他现在的职与爵除了实质的地位之外意义基本就在于领俸禄。真要让他为政一方哪怕给他一个齐国郡守做也未必就比现在的修行速度快。 太虚角楼的建立没有什么根本难题。 虽然材料是珍贵了些需要前期有大量的投入但也无非是按图索骥。 姜望亲自定了址便马上传信让德盛商行的人去负责采购相关材料而让吕宗骁帮忙请工部的人来建筑——这本身也是为了让齐庭更信任的选择。 太虚角楼的主要价值都在连接太虚幻境上楼里只要提供一个座位就行吕宗骁划下的二十亩地肯定是绰绰有余。至于具体如何规划姜望都交给重玄胜去头疼反正他擅长这个。 是的太虚幻境的扩张这件事情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重玄胜都放下了海外事务回返——当然他在海外能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太虚幻境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着早些时候就有预兆。只是直到海勋榜出现后速度才陡然加快。 此前重玄胜就跟姜望沟通过。 不过彼时的他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消息情报非常有限。毕竟身在局外位置也还够不上。没想到姜望不声不响就混成了个太虚使者混成了“局内人”! 第两百五十七章?且放此心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3/6) “这事好办!”重玄胜一听就有了主意:“除了太虚角楼之外剩下的地方全部建享受的地方。太虚幻境是修行的地方进太虚角楼就是在奋斗在苦修。苦修有多累?苦修之前苦修之后都需要放松嘛。咱们就让他们放松让他们享受建赌场盖青楼! 赌场简单压得住就成。你跟吕宗骁关系打通了天府城里没问题!青楼是个需要人才的生意咱们可以与人合作四大名馆不行她们调性高端着背后又复杂。对三分香气楼。就找她们合作!” 他一气不歇滔滔不绝:“让她们建一分楼出人出力出姑娘咱们坐着拿分红……” “你先等等她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姜望问道:“太虚角楼的确能够吸引很多挥金如土的修士但人家三分香气楼完全可以不开在咱们这二十亩地里啊。往外开一点该去的不还是会去吗?你随便建一个青楼还能竞争得过她们?” 重玄胜翻了个不够明显的白眼:“太虚角楼是不是你的?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随便找个理由都不会吗?她们要是不跟我们合作自己建青楼咱们就出一个新规定比如三天内逛过青楼的无法进入太虚幻境不给名额。至于理由嘛修行须得神完气足够不够?这规定一出你看看她们有没有生意?来天府城干嘛?” 姜望:…… “周边设施只是小头。咱们再说这太虚角楼咱们建个九层。分成九个标准。一楼都在一个房间里坐蒲团。二楼来几张舒适的大椅。三楼软榻!四楼……” 姜望赶紧打断:“太虚角楼的建筑是要严格按照图纸来的。一共只有五层最上一层和最下一层都是法阵只有中间三层能进人而且一座太虚角楼也只能同时提供九十九个进入太虚幻境的名额。” “不影响!” 重玄胜从容不迫:“第二层提供七十个蒲团所有人进去就打坐。太虚幻境是什么地方?你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天下第一腾龙近海第一内府这效果多可怕!这么好的地方整个齐国仅此一家一个时辰收十颗道元石不过分吧? 第三层找好的手艺人隔出二十个雅座瓜果点心都上好的全部免费供应。一个时辰一颗万元石过分吗? 第四层装饰出九个豪华房间提供最顶级的享受焚香弄玉海味山珍没有一定的身份都不能进一个时辰咱们只收十颗万元石是不是物超所值? 你算算看开业以后咱们一个时辰能赚多少?” 姜望心念急转七百颗道元石加上二十颗万元石加上九十颗道元石……不必算了。 “胜兄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他一拍扶手就打算走:“我去修炼这事全权交付给你!!” 好家伙一个时辰就能有超过一颗元石的利润。再加上太虚角楼纯粹靠太虚幻境建起来就不用管太虚幻境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他已经感觉到了幸福。安安以后想吃什么不行?天南地北随便点!随便吃! “呵呵。”重玄胜却往椅子上一靠忽地冷笑了两声:“我这里有两个大消息你不想听一听?” 姜望喜滋滋的全无所觉潇洒道:“什么大消息说来!” 重玄胜瞧了瞧他说道:“第一个我把崇驾岛的经营权无偿还给了田家。而你那个叫田常的朋友就在昨天已经打着田安平的旗号收回了崇驾岛。” 姜望愣了一下:“九玄门有那么好说话?” “十年之期将满田安平明年就可以破禁谁也不知道他届时会是什么实力。谁也不敢赌他会做什么。辜怀信当然不会怕九玄门却不可能不怕。而且霸角岛收回属权名正言顺。真起了纠纷辜怀信没法正面撑场。”重玄胜冷笑:“九玄门敢硬顶田安平?” “虽说主要是因为属权在霸角岛他们腾挪的余地不大。但九玄门当时对你们重玄家可是毫无顾忌。”姜望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 重玄胜半冷不热地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替我可惜啊。” “你这雁过拔光毛、刮地三十尺的还能吃亏?”姜望撇了撇嘴:“我现在只担心我那个叫田常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吃了这顿没下顿。” 噗嗤。 憋了半天的十四终于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重玄胜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埋怨她破坏自己营造的气氛。 用眼神质问你不知道姓姜的欠咱们家多少道元石啊? 心虚的十四把眼睛一闭在那里装起雕塑来。 “不然我先去修炼?”姜望看着他们在那里眉来眼去浑身不自在:“我觉得我在这里挺打扰的。” 十四不吭声也不睁眼面甲之下谁也见不着她的红脸。 重玄胜脸够大丝毫不受影响地转移了话题:“辜怀信新收了一个徒弟!” 虽说收徒不算大事但姜望没有不以为然重玄胜既然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这事就肯定不简单。 “天赋很强?”他问。 重玄胜慢慢说道:“辜怀信既然愿意在这个时候收徒那肯定不比季少卿的天赋差。不然没有意义。” “能不能比季少卿强还是要问过我才清楚。” 姜望自信一笑但忽然心里闪过一个人影笑容便无法持续了试探性问道:“那人的名字是?” “竹碧琼啰。”重玄胜的语气很轻松。 在空下来的时候姜望的确是有想过倘若竹碧琼回到钓海楼会面对什么。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有自己的荣誉和坚持竹碧琼与人无害也从来清清白白至少在明面上钓海楼不会对她如何。 但一些暗藏的敌意不可能抹去——那是因季少卿之死因姜望而生的敌意。 竹碧琼虽然无辜然而敌意、仇恨这些东西也不是都有理可循。 他想过若自己是竹碧琼会如何面对那些。 最后的答案是沉默。 因为他就不是会在意那些目光的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知道该怎么走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倘若能拜辜怀信为师那么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谁还能比辜怀信更有资格迁怒? 辜怀信自己都释怀了谁还有理由纠缠? 姜望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最后只说道:“想必她也是深思熟虑过才做的选择。那就没什么不好。” “你就不该放她走。”重玄胜说。 姜望没有看他:“她不是我的犯人我怎么不放她走?” 重玄胜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有一天辜怀信让她给她的同门师兄报仇你猜她会怎么做?” “首先堂堂真人不会那么愚蠢。其次我相信竹碧琼。” 姜望说罢起身:“不打扰你们了我去修炼。” 第两百五十八章?我欲争荣名 六合修士是太虚幻境腾龙境前六。 而五行修士是太虚幻境内府境前五。 虚泽甫临行前说希望见到姜望名列五行修士不会是没有着落的一句话肯定有其用意且是善意的。 当然以太虚派绝对中立的态度这份“善意”应该也在合理的范畴内。 或者跟太虚使者的身份有关或者跟太虚幻境的扩张有关。 鉴于虚泽甫表现出来的、令人信赖的特质姜望打算冲击一下试试。 而且越快越好。 等太虚幻境扩张之后参与的修士变多荣名的竞争难度肯定也会加大。 齐国新增两座太虚角楼只是开始。 一方面它意味着仅凭月钥进入太虚幻境的时期已经结束以后任何修士都能进入太虚幻境。 另一方面这个口子的打开意味着太虚幻境全面开放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要么就是坚决不允许既然肯放开一个口子就代表不再有原则性的问题只是出于国家层面的谨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 而齐国跟上了其它霸主级势力不可能不跟上。天下大势的竞争上不进就是退。 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太虚幻境竞争会有多么激烈。 此前为了隐秘考虑姜望从未在太虚幻境里展现神通现在了解了太虚幻境的大概背景之后这方面就比较放得开了。 毕竟整个太虚幻境的隐秘都在各大势力的共同监督下。 唯一能够从演进洪流中窥见一二的也只有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这是一位不曾出现在任何传说中的超凡绝巅不像军神王夷吾那样名震天下不像沉都真君危寻那般诸岛共尊。当然也是姜望的圈子尚低眼界尚窄未必能够与听秘闻。 姜望决定解放神通在太虚幻境里一争高低。 不过他只打算展现三昧真火和不周风歧途仍然不会在太虚幻境里动用。 虽然虚泽甫再三保证天府秘境的安全性与隐秘性但毕竟会有人知。 哪怕只是那位神秘真君虚渊之一人知道也是不妙。 值得一提的是他决定展现的不周风也不是融合杀生钉之后的强化版而是剔除杀生钉影响后的不周风神通。 在太虚幻境里具现名器长相思都需要耗功。要重现杀生钉的影响自然也是如此。 这倒正遂了姜望的意直接将杀生钉的影响剔除。他并不是吝啬功而是不周风的进阶太快杀生钉的强化太深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熟悉这门神通一转眼就已经超过了三昧真火的开发程度。 所以熟悉弱化版的不周风恰恰是他更具体掌控这门神通的方式。 无尽星河之中古朴肃杀的论剑台呼啸而起。 【论剑台内府境匹配开始!】 出现在姜望对面的是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魁梧汉子瞧来是草原那边的修士。 不过因为太虚幻境能够遮掩相貌仅看外貌并不保准对方或许是个楚国人也说不定。 没有沟通。 姜望向来不喜欢在论剑台上与人闲话他使用论剑台的唯一目的就是磨砺战斗技艺、争胜得荣名。想要斗嘴不必来此无论是许象乾又或是重玄胜都是顶尖高手。 啾啾啾! 八音奏起海潮。 姜望以八音焚海起手这门外楼级别的道术威力不俗火海与音潮瞬间铺满论剑台。 辫发汉子嘴里叽里咕噜地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姜望没有听懂。 但清晰可见的是其人身后一道鹰翅幻影骤然张开! 这道幻影带有神光。 牧国人信仰的苍图神。传说中具现的形象就是狼鹰马之神。 鹰翅……是神之翅! 但见狂风骤起刹那间分开火海音潮。 神光耀起的那一刻姜望就知道自己用道术解决对手的幻想破灭了。并无迟疑在那火海与音潮分开的空隙里轻轻一吹! 不周风飘飘而出直接将那狂风湮灭落在那辫发汉子身上先碎神光、再碎鹰翅幻影。 失去阻挠的八音焚海席卷回来再次合拢火海与音潮将那位草原来的战士淹没。 战斗结束了。 姜望一直以来面对的对手太强以至于八音焚海都没有什么甲等上品道术的威风总是轻易被破掉。 但也没有办法。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先时七十七的排名有所下滑但他现在也仍在百名之内。打赢这一场已经是内府境第九十一名。 能够挤进前百的修士都不会太弱。太虚幻境现在的修士虽然还不够多但也是吸纳了天下各地的精英。能杀进前百谁都有几手外楼层次的杀招。 单单一门甲等上品道术是不够看的。 能够呼唤神之力量这位辫发男子自是牧国人无疑。但他的神力不够强大召唤的狂风又遇上了不周风被克制得死死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较为轻松的战斗。 但姜望仍然停驻了一会将这场战斗复盘思考这一战还有什么改良的余地或者有没有更好的方式以应对唤神之法。 想得差不多通透之后才开启下一战。 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位兵家修士。 其人好像是才从战场上下来浑身裹着杀气。 论剑台刚刚连接一柄战刀便迎面。 铛! 姜望一剑横之。 刀剑相格的刹那战刀之上兵煞涌动成虎。 那虎通体雪白双眸含威。 吼! 刀锋闪过一抹雪光。 凌厉凶残。 姜望手中之剑没有半分阻碍的就断掉。 这柄剑只是太虚幻境里显化的寻常法剑哪怕有道元灌注扛不住也十分正常。 事实上在道元产生撕裂感之时姜望就已经意识到了眼下这种情况。 在长剑断裂的同时一抹灿烂的火焰绕手而起。 姜望的整个右手手掌都被三昧真火所包裹。 而后他一把抓住了那柄战刀! 恰恰在那战刀临近面前之前将其抓住。 闪亮的刀光和炙热的火焰都闪烁在姜望眼前。 霜光与火光互相映照。 而刀光在破灭刀锋在融化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顺着刀光蔓延向那白虎。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包括兵煞! 炙烈的火覆盖一切。 姜望重新合上五指收拢三昧真火之时…… 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第两百五十九章 囚我于水中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七。】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二。】 【……七十六。】 【……五十三。】 解放神通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凭借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战斗技巧三昧真火与不周风之前几乎找不到能够抗衡一二的对手。 直到在挑战第二十七名的时候他才稍稍放缓速度因为遇到了熟人。 左光殊。 遇到左光殊并不奇怪 这少年执拗而努力生活枯燥单调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在太虚幻境中战斗。只要内府排名往上爬就总有遭遇的一天。 两座论剑台汇合的同时姜望出声笑道:“好久不见。” 这是他从第九十二名一直打到现在第二十八名第一次跟对手聊天。 左光殊看见他也笑了:“没有很久。我听到了你的名字好几次。” 姜望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揶揄道:“看来你们家为你搜集的情报很丰富。” 左光殊歪了歪头:“是啊击败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你可出了大风头。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你视你为黄河之会上的假想敌。” 姜望在齐国国内成名的一战是同境击败王夷吾。但放眼整个天下之所以能够多些关注还是他横压近海群岛被很多人称誉视为近海第一内府时。 当然海外的消息对于内陆一向闭塞而且这次近海群岛成立镇海盟立起海勋榜海族之事又遍传天下……在这些大事面前区区内府层次的争锋显得不值一提。姜望的名字传得并不广讨论天涯台之战的人也并不多。 但每一个有志于黄河之会成名的天骄在搜集情报时都不会漏过这个对手。 所以左光殊也主动或者被动地听到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姜望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接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命令。” “齐国的内府修士能够扛旗的就只有你了吧?”左光殊倒是对他信心十足:“重玄遵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皇室子弟又不可能出战。还有一个说起来很厉害的王夷吾不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姜望眼睛里都是笑意:“齐国卧虎藏龙说不定就有哪位天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就等着一鸣惊人呢。” 左光殊皱了皱鼻子:“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假模假式的。也不对你向来就这样从一开始就喜欢信口胡言。独孤无敌嘛是这个德性。” 姜望汗颜。 这倒霉孩子长得怪俊俏可心眼怪小。独孤无敌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能拿出来说嘴。 “照你这个记账法你哥肯定在你这里落下不知道多少把柄了!” 姜望下意识地就准备这么玩笑一句但好在开口之前打住了。 “灵岳公子小人不计大人过可好?”他也叫左光殊在太虚幻境里起的名字。 左光殊气恼道:“你又比我大了多少去?” “那也没有办法啊。”姜望故作无奈:“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变唯独我比你大这件事已经发生无法再更改。” “换个说法就是你比我老。”左光殊撇撇嘴:“老姜头!” 跟姜望越来越熟悉后左光殊偶尔会显出一些孩子心性。最先的冷淡和矜傲倒是越来越少见。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也庭深院海没谁能交心。小小年纪见得不少人情冷暖。 姜望呵呵一笑:“那就祝我早成神临青春不老!” 饱经许高额、重玄胖这两位人才摧残的姜望斗嘴的道行当然不是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左姓少年能比。 左光殊说他不过脸色一肃:“这位道友休逞口舌之利。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灵岳小公子请。”姜望云淡风轻着重在一个‘小’字伸手一引风度翩翩气死人不偿命。 左光殊冷笑道:“我本想不用神通一直就这样打上去。但今天遇到了你我决定解放自己。” 他愿意在太虚幻境里解放神通遇到姜望恐怕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应该也是进一步确定了太虚幻境的隐秘性。 姜望能够知道的消息同样拥有太虚幻境月钥同样拿过六合修士荣名且身出名门的左光殊没有理由不知道。 不过姜望关注的重点是这小子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 姜望自忖在不解放神通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没有不周风的加持人道剑式不足以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一锤定音八音焚海又每每被抵抗…… 左光殊真的是天赋绝佳! 不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我今天也使出三成力气!” 进入战斗状态的左光殊气质截然不同。 他与姜望是老对手了不知切磋过多少回。是以直接就跳过了试探阶段战斗开场即巅峰。 有水元生成。 水元像喷泉一样疯狂鼓动。 他的身上好似涌过河流凝固成水色潋滟的战甲。他的身后奔流坠落空中一甩!飘扬成蓝色的披风。 他的眼睛变成了湖泊变作了河流。 看到他眼睛仿佛看到了江河湖海唯独已经不见左光殊! 神通河伯! 河伯者水之主也! 掌天下水系八方河流。 左光殊显出河伯神通的此刻论剑台范围内的所有水元便已对他臣服。 随手一抬但见风起横波巨浪排空。 汹涌奔流几乎是呈碾压之势落下。 此时此刻八音焚海已是毫无意义。 外楼及以下层次的火行道术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形势下发挥什么大的作用。 姜望一指前点三昧真火腾然而起在巨浪之中生生烧出一片空洞。 他便在这空洞之中前突蹈火而行。 左光殊嘲笑道:“不愧是独孤无敌!使出三昧真火也才叫用了三成力呢。” 蔚蓝色披风一展他双手按下。 洪波起惊涛卷。笼罩论剑台的空间顿成汪洋! 天上地下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地方都被水流侵占。是改天换地般成了水的世界。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初的那一战。 囚姜望于水中! 第两百六十章?驾两龙兮骖螭(为盟主陈泽青加更4/6) 在解放河伯神通之后左光殊举手投足都是外楼级道术的威能。 这与季少卿的上弦月不同。 上弦月对水行道术的增幅让季少卿甲等中品道术的瞬发道术能够展现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甚至在环境的帮助下能够压制姜望同为甲等上品道术的八音焚海。 而河伯状态的左光殊并不需要以甲等中品道术为基础。他是完全解构了外楼级水行道术的根本将其化入举手投足间。 这是质的区别! 非要类比的话就是姜望当初紫气东来剑典大成之后任意攻伐一招一式都是紫气东来。 当然上弦月还有压制其它五行道术的效果还有第二个形态月之矢每发即中。不好直接与水伯神通一较高低。 哪怕是同一门道术不同的人使用效果也截然不同。 神通亦然如此最重要的还是修士本身。 换一个人哪怕拥有河伯神通也未必能做到左光殊的程度。 毕竟他是仅凭道术就杀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十七名的狠角色。他对水行道术的理解简直出神入化。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今日之左光殊不是当日。 今日之水牢不是当日。 但今日之姜望也非当日! 彼时的姜望只能凭借神魂之力声东击西用妒火攫取胜机。 而现在他叩开三府身具三神通。 从修为、从战力来说他都应当是呈碾压优势的那一个……何能为囚? 无需奇兵。 一圈烈焰直接绕身而开水流趋近即被焚灭。 姜望直接裹着三昧真火在水的领域里向左光殊疾冲。 炙烈的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哪怕是外楼层次的水行道术也根本不足以与三昧真火争锋。 强如包嵩的神通天一真水也不能在威能全开的三昧真火面前讨得好去。 水蛟、龙卷、怒涛…… 全都被烈焰焚尽。 无论左光殊以多么精彩、多么强大的道术轰击姜望只以三昧真火焚之! 在一般的战斗中这当然是极其吃亏的选择。神通对耗道术得不偿失。 然而论剑台有其空间局限所在在成全了左光殊的水之囚笼令其轻松改天换地形成水之世界的同时…… 也让左光殊的腾挪余地局限于此间。 水到之处即为火到之处。 姜望身缠三昧真火一往无前。 这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势。 冲到哪里哪里水湮浪灭横扫千军如卷席! 在水的世界里强行撞出火的世界挟三昧真火撞至左光殊身前。 其时也。 两人四面相对。 一者身绕烈焰焚敌湮海势往无前。 一者着水色战甲披蔚蓝长袍沉眸如江河。 交撞在一起的瞬间。 但见蓝袍一卷江河倒转。 自那江河之中涌出一辆华贵大车。 此车以碧荷为盖以骊龙为马驾驭奔流席卷怒涛。 左光殊立于此大车之上如神祇临世! 呼! 姜望长呼一口气。 那是冷漠至极、酷烈至极的风声! 一缕霜白之风出自鼻端迎面而至将骊龙吹碎将碧荷吹裂将这架神祇之战车吹得粉身碎骨。 而在左光殊的通天宫中战斗同时发生。 神魂匿蛇撞入的瞬间左光殊的神魂显化已踏蓝蛟迎战。 姜望自匿蛇中跃出横拉神魂之剑一剑斩开势要两分通天宫! 对于姜望的神魂战力左光殊早有准备然而再次面对之时才发现这神魂之力还是太强了些! 那黑压压的神魂匿蛇较之之前接触不知强壮多少。那神魂之剑的锋芒不知多么锐利。 更重要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左光殊竟然愣住了一刹。 此刻他肉眼所见是一人蹈火而来驭火焚河。 他神魂所察是一人横剑而至锋芒毕露。 里外两个身影重叠到一处。 令人依稀仿佛看到…… 看到烈焰看到烈焰中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如骄阳、如烈日几乎不可直视的男子。 刷! 寒光闪过! 左光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却没有身魂破碎的战败感觉。 在洒落的车架飞灰之中姜望以一柄普通的法剑横在左光殊脖颈。 轻笑着说:“你输了光殊。” (你输了光殊。 你又输了喔小光殊。 你看你还是输了。 想要跟我上战场这种程度可不够。 怎么办今天想要赢我吗? 不努力可不行啊光殊。 这门道术的变化……光殊啊水行上我不如你。你赢了!我要奖励你!唔……世上最好的开脉丹你觉得如何? 等我回来。) 左光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英俊、但并不真切的脸。 “你可以……去掉面容的遮掩吗?”少年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 姜望有些发愣但并不愿意拒绝左光殊如此简单的要求。 左光殊早已知道他的现实身份他的面容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心念一动太虚幻境便将他的容貌还归现实。 这是一张年轻的可以称得上清秀的脸。 他有他独特的、坚定宁和的气质 他有俯仰无愧的清澈和极其强大的内心。 这是一个拥有其独特魅力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但不是那个人…… 左光殊回过神来冷哼道:“呵!两个神通并神魂手段都动用了独孤无敌的三成功力还真可怕哈?” “哈哈哈。”姜望并不尴尬地笑了:“吹牛嘛谁不会呢?” 笑罢他又真诚地说道:“你的道术控制能力配合你的水伯神通几乎无解。除了以力强破我实在想不出法子来。我对三昧真火的开发并不如你。” 左光殊虽然只展现了一门神通但这门神通与他如此天生相契。 举手投足都有外楼层次道术威能是什么概念?真正的外楼修士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外楼级别道术也很难如左光殊般自然。 左光殊只是双手一展将水伯神通散去用他固有的骄傲道:“胜负已分你无须为我找理由。” …… …… ps: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屈原《九歌·河伯》 左光殊的神通设计部分结合了屈原的九歌。 ……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 第两百六十一章?问楚 左光殊这小子固然是不领情姜望却是不愿意打击他的信心一脸认真说道:“如果真在黄河之会上碰到了以你的河伯神通之威风我真未必是你的对手。” 当然使用歧途的时候除外。 不过若是真的参加黄河之会歧途大概率也是不会使用的。 那是天下强国聚首的地方届时不知有多少强者在列歧途只要敢用就瞒不过人。 左光殊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你当那些强者都傻会让这么不公平的状况发生?黄河之会开始时长河水力自然会被压制。” 有“祖河”之称的长河经行天马高原时泥沙俱下在沃土之国(沃国)至景国靖天府河段河水浑浊不见本色被称之为黄河河段。(姜望最早自云国来齐国时选择的路线也曾经行天马高原。) 在黄河河段筑有观河台。 大名鼎鼎的黄河之会便在此召开。 世上并没有黄河这条河有的只是长河的黄河河段。 所以两人聊的是黄河之会左光殊说起来说的却是长河水力。 作为天下第一水脉从古奔流至今横贯现世的长河简直无法想象需要怎样的神通才能够压制长河水力。 但左光殊对黄河之会的了解肯定非自己可比。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我说的是撇开黄河之会的影响。如果哪天我们俩在黄河河段上交锋你肯定会占上风的嘛!” 左光殊继续翻白眼:“你在东齐我在南楚。得有多么缺心眼我们才会在黄河河段交锋?除非哪天你领兵攻入景国东部我领兵攻入景国西南方有那么一丝可能在黄河河段交锋!” “哈哈哈哈。”姜望干笑几声不尴不尬地道:“你真幽默啊。” 左光殊撇着嘴道:“彼此彼此。” “小小年轻不要总是这么冷酷嘛亲和一点。”姜望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脸上就总挂笑笑起来像个肉包子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马上就要继承家族了!” 左光殊并不配合:“什么肉包子不认识。我只听说你们的祁笑真人一笑就杀人。” 姜望被噎了一下。 他再怎么膨胀也无法拿重玄胜跟祁笑相提并论。 只得转移话题道:“后生仔野心不小嘛对齐国这么熟悉。祁真人常年在海外我都不熟悉你居然能知道?” 左光殊叹了一口气:“屈舜华最崇拜的人嘛。” “屈舜华?”姜望好奇道。 收敛了河伯神通左光殊依然是华袍锦衣贵气逼人。 但他此刻游移了一下眼神有些委屈的样子:“屈家的母老虎比我大两岁。” 姜望眼睛亮了这是有故事啊。 他自得知左光殊是左光烈的弟弟后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年就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怎么着?”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她欺负过你啊?” 左光殊并不好忽悠瞪了姜望一眼:“齐国天骄成日就只关心这些蜚短流长?” “哦……蜚短流长。”姜望故意把这四个字拖长了音调笑哈哈道:“这个词可不能随便用得严重到一定的程度才行。居然还有人传你俩的谣言吗?怎么传的啊?” 左光殊扭过头去耳朵居然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姜望有心追击几句但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意转回严肃的口吻:“那你说说齐国的天骄应该关心什么啊?” “当然是黄河之会!”左光殊很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是想想怎么参与其中吧若能为国展旗好处不计其数!什么近海第一、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算第一。在黄河之会上力压群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左光殊这种背景的人都说好处不计其数那就是真的有很多好处。 “听起来的确让人向往。”姜望摸着下巴道想了想又问:“你们楚国最强的内府修士是谁?” “内府境的左光烈。” 左光殊脱口而出。 然后紧紧地闭上嘴。 他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不带感情只是最理智的分析。 然而楚国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古往今来天骄不知凡几强者数不胜数。要有多么“不理智”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在所有的内府境修士之中内府境的左光烈是第一? 姜望不忍接这个话转道:“我问的是现在。现在你觉得谁最强?” 左光殊好像也毫无波澜认真想了想说道:“自一年前斗昭踏入外楼之后谁是我大楚新的内府第一就一直存有争论没法一锤定音。屈氏的屈舜华项氏的项北还有一个出身贫寒、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很有可能。” 说到这他又补充道:“当然距离黄河之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有机会。” 事实证明姜望先前的担忧完全没有意义。这少年骄傲极了输这一场并不影响他的斗志。 “哇!屈舜华这么厉害的吗?” 姜望故意错抓重点换来左光殊的狠狠一瞪。 “哈哈哈。”他才笑道:“也就是说大楚现在没有能够压服一切的内府修士?” “也不尽然。主要今年以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黄河之会上。在此之前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真本事不露出来怎么压服一切?” 左光殊说到这里冷不丁刺道:“大家都比较沉稳所以像你横扫天涯台这么张扬的事情相对比较少了。” “光殊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并非张扬之人。”姜望一脸严肃:“主要是钓海楼他们……” 左光殊顿感不安。天涯台的事情他是特意了解过的。知道那件事是钓海楼的人欺人太甚。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拿这件事来说…… 但见得姜望咧嘴一笑:“他们太弱了!没有一个够我打一不小心就成名了!” 左光殊:…… 第两百六十二章?第一杀伐术 左光殊实在是一个单纯有趣的少年。 再加上左光烈这层关系姜望对他十分亲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状态跟和重玄胜他们在一块差不多。 不同的是重玄胜的嘴皮子工夫已入化境轻易不会让他占上风。 左光殊这少年天赋卓绝但脸皮薄吃不住调侃有时候还笨嘴拙舌的被几句话就逗得火冒三丈十分有趣。 姜望以逗他为乐。 至于天涯台之上的沉重没必要再与这少年言。 “对了。”姜望想起一事来问道:“那个斗昭与斗勉是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很关心斗昭斗昭虽然是横推楚国的内府第一但现在已经晋阶外楼。那么即使上了黄河之会他们也对不上。 至于斗勉则是“老朋友”了关心一句也是应有之理。 “同出斗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左光殊随口道:“斗昭是妾生的庶长子斗勉年纪小些却是正妻所生。不过之前听我爷爷说斗勉基本已经没有继承家族的可能了实力差得太远。怎么你认识他?” “有过交易。”姜望笑着含糊了一句转问道:“你爷爷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跟你讲这些?” 就姜望了解的情况来看左光殊是个一心扑在修行上的应该不会自己去关心这些才对。 作为左氏之主左光殊的爷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事情。 类比重玄家就知道了。已经卸甲多年的重玄云波都忙着操持家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没什么工夫管重玄胜他们。 左光殊的爷爷还在朝堂上国事家事忙得脚不沾地。却还会关注斗勉这类晚辈的事抽时间讲给左光殊听。 这实在难得。 “他经常讲。”左光殊叹了口气:“我不爱听不过我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叫我娘亲伤心。所以我会认真听。” 左光殊的父亲不在了他如骄阳般的兄长也不在了想来整个左氏的未来就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孩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姜望转移话题道:“怎么斗勉有那么弱?” “倒也不能说弱毕竟他也摘得了斗战金身前路已开如果能够在黄河之会前有所突破也未必不能跟楚煜之他们相比。” 对于实力评定这方面左光殊是很严谨的:“但是斗昭太强了斗家世传的斗战七式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斗勉至今只掌握了三式且并不完满。斗昭却已经全部掌握式式圆满。横推楚国所有内府修士没有对手。” 楚国是绝不亚于齐国的天下强国斗昭能够打服同阶横推楚国无敌手实力可想而知。 姜望在迟云山的时候只见过斗勉一式神性灭不过没让他发挥就调动迟云山的力量将他压制了。 后来与叶青雨交流得知斗勉之前还使过一式皮囊败也是强横非常。 完整斗战七式的强大大概可以想象。 以他彼时的眼光来看斗勉与左光殊是伯仲之间。但现在的左光殊显然是自认胜其一筹的。 就姜望现在来看斗勉若是没有太的突破也的确不可能胜过解放水伯神通的左光殊。 不过他和左光殊的判断也未见得就是真理。 具体在战斗中能够影响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 就像开启天门的季少卿在姜望看来其人在太虚幻境里也是有资格打入内府前十的。不过有资格不代表就可以做到。 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的左光殊解放神通后前十绝对有机会。 但季少卿若与左光殊搏杀生死哪怕是同时与两人都交过手的姜望也难断言胜负。 “没关系。”姜望轻松道:“斗昭再强也轮不着我考虑。” 他心中其实更关注的是左光殊刚才刻意没有再拿屈舜华举例……这小子心虚? 左光殊完全不知道姜望的心思在什么上面只道:“现在不用考虑以后也是要面对的。” 姜望笑了:“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能赢我的人不多。”左光殊冷哼道:“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 “那你很有眼光。”姜望赞道。 “今天就到这里。”左光殊收敛表情掸了掸袖子让自己显得很成熟、很淡定:“你尽快落实黄河之会的事情吧我还挺想看看你现实中会如何能不能……独孤无敌。” “拭目以待。”姜望说。 论剑台在星河分开各归来处。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二十七。】 他进一位左光殊退一位。 姜望没有立即退出而是又开启了下一场战斗。 …… …… 在太虚幻境里连着挑战了六天姜望才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 从第九十一名打到第十名未尝一败。 不出意外的话距离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也只有五战了。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办事能力真是顶尖。 姜望开始闭关的时候吕宗骁划下的那二十亩地里才刚刚开始拆除原有建筑百废待兴。 等他出来的时候太虚角楼都已经快建成了…… 三分香气楼的分楼早就立成已经开始营业。不知里间是什么情况姜望没有去看也不打算去看。 重玄胜亲自定名的大元赌坊更是生意红火吸引了不少顾客。 这二十亩地之外天府城主吕宗骁下令整顿修建的各类店铺当然也建好了。 酒馆、客栈、茶肆、成衣店、脂粉馆……一应俱全。 唯独这二十亩地正中心以围栏围起、以法阵遮掩的那处正修建建筑也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就太虚角楼在建成之初引起的关注度来看等到正式开业的时候不愁不火爆。 但凡有志进取的修士感受过太虚幻境后没几个能放下的。 如左光殊、重玄胜这样的顶级名门子弟什么都功法都不缺却也一有空就进太虚幻境与人对战。 仅论剑台就足以吸引很多人更别说还有演道台的存在。后者的吸引力比前者更大终归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缺的人少什么都缺的人多。 见到好不容易现身的姜望重玄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姜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啊甩手掌柜做得漂亮!” 仅太虚角楼的那些材料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重玄胜不仅这么快凑齐了还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辛苦。 姜望自知理亏避开太虚角楼的事情不谈一脸严肃道:“今天不说闲话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第两百六十三章?强者风范(为盟主陈泽青加更5/6) “什么就闲话了!” 重玄胜气得脸上肥肉抖三抖:“太虚角楼难道不是你姜青羊的正事吗?!” “消消气消消气。”姜望以手连抚其背赶紧安慰道:“这几天你辛苦了付出了太多!多亏了胜哥你智勇双全、敢于承担、勤勤恳恳、热情奔放我才能抽出时间来在太虚幻境里为咱们的太虚角楼奋斗。” 在这些溢美之词里那个热情奔放显得有些突兀。 但姜望的表情偏偏非常诚恳。 “呵呵。”重玄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哄过去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在哪儿认识的?以为我不知道太虚幻境里是什么情况?你就算在里面打破了天去跟太虚角楼有一个刀钱的关系吗?” “唉我的哥哥你是不知道。” 姜望长叹一口气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愁容满面:“太虚派的人临走之前各种明示暗示非让我尽快拿到五行修士的荣名。你说我要是拿不到太虚使者的玉牌会不会收回去啊?” 重玄胜斜睨着他不说话。 “真的!”姜望赶紧指着自己的眼睛自证:“我这几天都没有合眼除了修炼就是战斗。” “太虚使者的玉牌想发就发想收就收。”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这太虚派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谁说不是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望应了两句迅速转移话题:“差点把大事忘了我真有事要问你来着!” 重玄胜有心骂几句问问他太虚角楼怎么算不得大事。但想想又作罢了毕竟姜望的神色间的确有几分疲惫也不能说全都是在骗自己。 以他的推测这话应该有五分真。 “问吧。”他没好气地道。 “你对黄河之会有什么了解?”姜望开门见山地问。 重玄胜眼皮都不抬一下随口道:“几位老大哥坐下来聊聊天分分地盘。” 姜望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没了?” “不然呢?”重玄胜反问。 “就这么简单?” 鼎鼎大名的黄河之会被重玄胜这么一说怎么跟街面上的那些青皮混混谈判讲数差不多。 “说复杂呢非常复杂毕竟是足以牵动整个现世格局的事情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但说简单也很简单之所以有黄河之会本身就是那些大人物为了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重玄胜解释了几句问道:“你想去?” 上下打量了几眼姜望又道:“你现在的确有去的资格了。近海内府第一姜青羊很了不起的。” 这话贬中带褒褒中又带贬极具他重玄胖的语言风格。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想会一会天下英雄看看我在什么位置。当然更重要的是……听说参加黄河之会的好处很多能让我更强更快速度地变强我不想错过。” 重玄胜扯了扯嘴角叹道:“你现在已经很强了。” 姜望摇头:“还不够。”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向来都是根据黄河河段的水位来定什么时候水临观河台什么时候召开大会。这一次的召开时间还没公布但依往常来看都是在七月初一至十五之间怎么也不会迟过八月去。” 重玄胜认真说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去现在正是准备时间。” 姜望笑了笑弹指轻叩神龙木鞘引得长相思一声轻吟。 笑道:“它也很想看看它是不是天下名剑!” “以你现在的实力参加黄河之会的资格绝对是有。不过最终能代表大齐出战的内府修士只能有一个。这个名额很多人争。” 重玄胜沉吟着说道:“你知道的到了最顶尖那个层次谁强谁弱都在两可之间。非生死相搏不能够分出胜负。所以这个名额最终给谁由很多因素决定。”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件事。 他不会狂妄到以为偌大的齐国缺他不可。从纸面上来说不弱于他的内府修士齐国能够挑出太多来了。而代表齐国出战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说明至少在齐国内部已视你为大齐第一。这种荣誉谁不想要? 但最终谁能要到手? 除非你有压服一切横推无敌的战力远超同阶修士像王夷吾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那般无可争议否则的话战力之外的因素也很重要。 楚国之强不弱于齐而他们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修士也直到现在都没定正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总不可能说为了参与黄河之会让这种层次的天骄生死相搏。一群天骄杀得只剩最后一个才去参加黄河之会。那才是自毁长城脑子进了水呢。 当然姜望也不会妄自菲薄或许纸面战力不弱于他的修士很多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他自信哪怕是在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里能够与他抵分生死的内府修士不会超过十个。 这是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杀累积起来的自信。 很多个比他强的对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数不清的生死边缘最后都是他自己爬了回来。 他真的自信无惧。 “既然我有这个资格那我想要这个机会。”姜望肃容说道。 像往常一样笃定不掩饰自己争胜的心不回避自己变强的执念。 或许这就是强者之心吧…… 重玄胜心里想着沉吟道:“这事啊你得找晏抚帮忙。” 姜望大吃一惊强者风范尽失:“这也能用钱买吗?” 重玄胜额头青筋直跳:“都说你姜青羊聪明有勇略我怎么越看你越蠢? 参与黄河之会的备选名额由政事堂拟定而后上呈陛下钦点。 政事堂是什么地方?以相国为领袖九位朝议大夫议政。 晏抚又是谁?晏氏嫡子!他的爷爷是前任相国随便说点什么政事堂都得卖个面子。而他的老丈人温延玉正是现在的朝议大夫之一!” 这胖子一口气说完这些用一种‘你把我蠢笑了’的表情看着姜望大声问道:“来你现在说说看为什么找他?” …… …… …… ps: 大家新年快乐!!! 我爱你们!很爱你们! 愿新年有新气象! 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努力赤心巡天崛起!(口号有几分羞耻是怎么回事……总之加油!努力!奋斗!快乐!) 第两百六十四章 近朱者赤(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 听完重玄胜这番话姜望二话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干嘛?”重玄胜愣了一下。 姜望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我晏抚贤兄!” 重玄胜咬牙道:“你这副嘴脸真有许高额七成风姿!” “大哥别说二哥。”姜望往后挥了挥手:“别耽误我时间!” 快要出门之前重玄胜又喊道:“姜望!” “怎么?”姜望停步回身。 重玄胜停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半分戏谑了。 所以姜望也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的大家各凭本事前提是没人能横推一切超乎众人之上。” 姜望挑了挑眉:“谁能?” 不是他嚣狂。他在齐国范围内还确实没找到能让他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的内府修士。当然像田安平那种从神临被打落的内府不能算。 但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时间来不及吧?” 就连左光殊都知道重玄遵来不及参与黄河之会。可见这个天下有多少人把重玄遵视为假想敌。 而重玄遵已经在稷下学宫里闭关了大半年消息全无。 他很久不现身可楚国的天骄都在关注他。 他不在江湖江湖都是他的传说! 重玄胜苦笑一声:“你觉得在黄河之会这种‘诸国相争、必得一先’的大会上陛下会不会下令破例提前召出他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何以之前人们都忽略了呢? 是重玄胜太风光、太招摇还是这段时间里重玄遵太沉寂、太悄然? 王夷吾在临淄城里闹了一场被贬去死囚营后重玄遵这一系几乎就再无还手之力。 只有一个重玄明光的偶尔折腾还不如不折腾。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吗?”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是击垮了夏国奠定大齐霸主地位的陛下。他老人家难道会看不透我的心思?难道会帮我压制重玄遵吗?不过顺势而为让其人好好备战黄河之会罢了。此时破例召出稷下学宫给他参与黄河之会的机会再赢一次他的感恩戴德岂不是妙绝?” 在东华阁觐见过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姜望都不曾看过他的面容。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但那隐于至高权力之后的天家心思着实渊深如海难以测度。 重玄浮图何等人物最后不得不战死迷界。姜无量当年已经能够左右国事后来在青石宫一囚至如今。枯荣院东域第二大佛宗当年之声势仅次于悬空寺一夕之间只剩断壁残垣…… 似此种种令人每每思之如履薄冰。 “既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走这一步棋?”姜望问道。 “不走这一步我走不到今天。”重玄胜这时候反而笑了:“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机会。而我们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这个机会我们做到了最好不是吗?” 姜望想了想也笑了:“确实很难做到更好了。” 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之前谁能想到重玄胜能发展成现在这样?重玄遵只是去闭关修行一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他还是那个盖压同辈的天骄!可偏偏重玄胜就能把这段时间压榨到极限几乎每一步都把握了最大的收获。以至于在继承人的顺位上已经后来居上! “他可以提前出来可以参加黄河之会可以天下扬名。但我不再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胖弟弟了。” 重玄胜冷静说道:“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用家族生意捆绑了为数众多的家老。那个阻挠你祀祠的重玄亨升不过是我故意纵容让其在曾叔公面前丢脸用的。曾叔公看到他上窜下跳只会以为重玄遵还有很多家老支持就算不帮我也不会再帮重玄遵。 但其实天骄的名头再耀眼难道有吃到嘴里的肉实在么?况且我重玄胜也非弱者。谁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多好处谁能带家族走得更远答案不会是一边倒。 不止如此。重玄遵着手换来的崇驾岛已经没有了他在海外的布局一败涂地。而我重新构建了重玄家在海外的影响力。四叔不会表态但重玄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我根本不怕他出来会怎么样我们争的时间还长得很。而且姜望你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比他差太多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眼神中有了些歉意:“只是这一次的黄河之会……你的希望的确不那么大毕竟你年轻一些。” 但姜望的眼神很平静:“也就是说黄河之会名额的竞争者中多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如此而已对吗?” “的确……可以这么说。”重玄胜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问但是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我的姜望兄弟? “那就争争看。”姜望轻声说。 重玄胜静默了几息忽然替姜望重燃斗志:“对!鹿死谁手未可知!” 姜望哈哈一笑按剑而去。 看着其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重玄胜忽地撇撇嘴:“这小子是不是长俊了?好像都快赶上我了!” 十四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意思是差你还差不少。 重玄胜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问道:“十四啊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蠢吗?” 十四继续摇头。 “他怕我不好意思分润太虚角楼的好处。”重玄胜冷笑一声:“太小看我的脸皮了!” 十四这回没有摇头她以手覆面用手甲盖住了面甲。 隔着面甲都觉得臊。 即使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重玄胜宝贝的她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脸皮厚不是骂人的话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骄傲啊! …… …… 说起来晏家并不以军功传家向来走的是政途。 但与一般的文官家族喜欢把子弟送去四大书院或者三刑宫进学不同晏家子弟以在自家族学里进学的居多。 譬如晏抚就是他爷爷亲自教授学问不曾去哪家书院听过讲。 晏家历代人才不绝到了晏抚爷爷晏平拜为相国履人臣之极时达到最高声势。 不过晏家的富贵却是在晏平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贝郡晏氏之富甲于天下此非妄言。 晏氏族学被不少齐人视为顶级学府可惜并不外收学子。 晏平从相国位置退下来之后就回了贝郡老家很少再踏足临淄就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不过当今陛下常有书信递往晏家与晏平请教国事可见恩荣不绝。 姜望是个行事干脆的出门就叫人召了一辆马车直奔临淄。 跟吕宗骁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在天府城就方便得多了。至少不用跟之前一样还要自己出面去租马车。 随便吩咐一声就有人利索地办了。 马车过来的时候姜望一看鲍氏车马行的标记如此显眼。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偏要租你家! 一撩车帘自去临淄不提。 第两百六十五章?仪制令 “让!让!让!” 马车刚驶进临淄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 人群熙攘的临淄街道互骂的、叙话的、叫卖的、车鸣马嘶……在声音的世界里。乱中有序直到被这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所惊扰。 满池春水皆皱了惹人皱眉。 姜望并不说话自顾清扫内府秘藏虽然已经得到但仍可以通过对内府房间的“打扫”更深刻的了解自己。 探索自身探索世界修行永无尽头。 鲍氏车马行的车夫也是训练有素的老老实实把马车赶到路边任由嚣张的来者过去。 “这谁家的马车这么没有规矩不怕伤着路人?” “怎么着你上去拦了?那可是国舅府的马车!” “唉走吧走吧谁惹得起?” 人群中的议论并没有逃过姜望的耳朵。 国舅府? 当今大齐皇后的亲眷? 太子姜无华的母族? 依稀记得那聚宝商会有个名誉执事叫曹兴的就是国舅爷何赋的人。后来聚宝商会刚一出事其人就抽身疾退直接宣告了聚宝商会的崩塌。 此后一段时间这国舅府几乎是销声匿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怎么现在又嚣张起来了? 姜望有些不快但并不打算做什么。 一则对方态度有些横蛮但也只是叫唤得嚣张没真敢往哪个老百姓身上撞。驾车的马夫明显有些修为在身手上控马控得很稳明显知道底线在哪里。估计只是为了满足马车里那位公子的骄气——如此说起来那还真是个废物。 姜望在齐国认识的公子哥也不少了一掷千金的、杀伐果断的、流连花丛的……种种都有但真没见着废成这样以在老百姓面前嚣张来取乐的。 二则他自己这边只是避道而已算不得什么委屈。而且马上之上又没有挂他的铭牌也没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他姜青羊。 车夫重新将马车拉回大道上小声地埋怨了一句:“也不知北衙干什么吃的闹市纵车都不问竟只能管些普通人。” 青牌从名义上来说也是挂靠在北衙的。 “许是没人见着见着了自然会管。”姜望有些尴尬隔着门帘说道:“说起来你们鲍家的马车也会怕国舅府吗?还给他们让道。” 这辆马车是天府城城主府的人雇的车夫并不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 本只是随口小声抱怨没想到车上的主顾如此耳尖。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多嘴手里稳着缰绳回道:“您说笑了。车马行打开门做生意与谁置气呢?再说了我们东家固然出身伯府贵不可言可我们这些下人却哪里有扯虎皮的资格?而且车上坐着您呢!我们哪能因为自己的一点脾气把客人牵涉进去?” 姜望暗暗点头。鲍氏车马行能做得那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已经驶过的街道那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与我停车!” 那声音正义凛然:“你是何人胆敢纵车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 驾车者怒道:“这是国舅府的马车!” “什么府都不行!与我下来!” 这声音很有几分熟悉姜望听出来是北衙都尉郑世的儿子郑商鸣。 不过他与郑商鸣接触过好几回了倒是从未见过其人的这一面。 姜望心中生起些兴趣来正好车夫也下意识放缓了车速便笑道:“停下来瞧瞧热闹。” “好嘞!”车夫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 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是大家都乐见的戏本类似的故事情节经久不衰 姜望没有探头去看只凭声音听个大概。保持低调的同时锻炼自己的五仙如梦令声部能力。 一个中气不足、但很骄狂的声音说道:“郑商鸣!你要与我过不去?!” 应该是马车里那位公子哥出来了。 而后是郑商鸣毫不犹豫顶回去的声音:“不是郑某与你过不去是你何真与齐律过不去!《仪制令》有曰去者避来。出城的要给进城的避道何以你挥鞭大呼让进城的与你避道?《仪制令》又曰驱车闹市须三缓四稳不可速也!你的马车可有一缓?非但无缓还敢横冲直撞!我今日拿下你便是国舅爷也无话可说!” 他越说越激昂:“来啊!把这马车扣了把马车上的人押了!一并带回北衙!” 何真正是国舅何赋之子也是当今太子姜无华的表弟。 但听其大喝:“我看谁敢!”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响。 应该是郑商鸣亲自动手只一合已将其制住。 “我郑商鸣依律而为有何不敢!” 何真大概被封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早先那个呼喝避道、后来又嚣张抗声的车夫此时的态度已经卑微下来:“我们公子确实是有要事在身急于出城才……马车虽急了些沿途未伤一人。郑公子您看您是不是网开一面……” 郑商鸣丝毫不给面子根本不搭理那人只道:“依齐律拒捕者可以杀之!” 于是再无抗声。 马车被扣下人被捆住。 “好!”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郑大人好样的!” “北衙威武!” “诸位父老乡亲谬赞了!商鸣不过是依律行事尽自己本分而已。大家遵纪守法安居乐业才是我大齐强盛的根本!”郑商鸣清晰洪亮的声音说道:“好了!诸位散去吧!注意脚下莫要踩踏。” “走吧。”在一片热腾之中姜望轻声道。 车夫也不磨叽一拉缰绳就要走。 但街道那头有一个声音很快靠近是穿风破空的声音。 还没等姜望分析出个所以然郑商鸣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你们没事吧?有人纵车无礼是我都城巡检府的责任。” 这时候的态度又亲切和缓与面对何真的严厉全然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姜望再不现身就太失礼了。 因而尽管心系着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还是掀帘招呼道:“郑兄!” 他笑容真切:“你今日的风采叫人一见难忘啊!” …… …… ps: 南宋出土的《仪制令》石刻写的是: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算是当时的交通法规。 咱大齐不一样哈做了调整补充~ …… …… 这三天晚上先停一下还债的步伐。 过年人情往来太多实在没办法从早写到晚。毕竟我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迎来送往是个门面~这个招呼几句那个招呼几句时间就没了。昨晚写到快转钟太累了…… 正常更新会有。 求月票~ 爱你们~ 第两百六十六章?都是浮云 “姜兄!” 郑商鸣也很是惊喜:“早前听说你回临淄了我还去霞山别府找过你不过你又不在府中。不意这时见着了!” 又一段时间不见郑商鸣的变化更大了。 于何直、于马车上的陌生人、于姜望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切换自如。 说话的方式也很妥当圆润、老练、亲热俨然已是呆惯了衙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养出来了。 姜望个人还是觉得初次见面时候对方惜字如金的样子要更真切但也知道人或多或少都会变。 也许可以称之为……“成长”。 “我到处瞎忙。”姜望笑着道:“忙完这阵请你喝酒。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呢!” “你出海办大事还顺带手的把案子办了正是青牌楷模我谢你还差不多!”郑商鸣热情道:“你什么时候空下来了跟我说一声一定得我请客!” 北衙的情报能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排的上号的。 对于姜望在海外的骄人表现郑商鸣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父亲郑世提过好几次姜望的名字都是夸赞。 他当然懂得父亲的暗示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早先的矜傲自持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敲得粉碎。又在都城巡检府历练了这一年放不下的地方早就放下了。 先前去霞山别府找姜望也没别的事只为联络感情。换做以前他怎会如此? 如果是以前的他在处理何真纵车一事上仍会严肃处理但也肯定不会想到还安抚好街道上方方面面并且顺势宣扬自己的名声。 这两人聊得热切鲍氏车马行的车夫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 姓姜……住霞山别府…… 这是那个姓姜的? 青牌! 没错了! 就是坐一次马车讹了主家一大笔钱的那个! 听说他人倒是还好主要是那个重玄家的胜公子借题发挥…… 但重点在于车马行早就有了规定绝不接重玄胜、姜望这两人的生意。这人怎么还通过中人来雇咱家的马车呢? 重玄家的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车夫在这里五味杂陈那边郑商鸣已经与姜望寒暄结束自去处理何真闹市纵车一案。 郑商鸣最开始叫停马车是为了留份证词以证明何真的马车曾违反《仪制令》迫使进城的马车避道。这种周全是处事能力的体现。 但后来知道车上坐的是姜望之后他就提也不提了。因为姜望的身份不一般一来用这种小事麻烦姜望不好。二来姜望的名字留在证词上说不定就会与国舅府产生什么矛盾。若因为他生这些事端难免会在姜望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寒暄旁的并不说。 “走吧。”目送郑商鸣离去后姜望吩咐道。 车夫有心让他下车表明鲍氏车马行的严肃立场但想了又想终是不敢。 便装作没猜出来吧……他想。 “好嘞您坐稳!”他轻轻敲马鞭马儿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走动起来 晏家在临淄的府邸倒也不算奢华。 毕竟是在大齐国都无论是龙是虎都须低调些行事。 晏抚正在府中先时无冬岛酒宴过后他是第一个回的临淄。海上的风光他早耍够了论及各种享受还是临淄为一等一的繁华。 当然这也不是他急着回临淄的主因。 接到下人的通传晏抚便急步迎出门来老远便挂笑:“你这成天只知修炼的木头人今日怎会来看我?” 向来内敛温吞极重风度的晏抚能有这般热情表现晏府上下自然便知了自家公子对姜公子的态度。 个个眼神都恭敬了几分。 以姜望现在跟晏抚的关系倒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很是直接地说道:“不要误会不是来看你。我找你有点事情。” 晏抚笑了姜望不跟他客套才说明关系到位了。“什么事情还亲自跑一趟?递封信不就行了?” 他让开位置:“来进来说。” 跟着晏抚走进晏家大宅姜望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富贵。 与外面的简单低调不同心思全在里间。 并非是一股脑地堆金砌玉而是廊腰缦回啄玉点翠在屏角飞檐之类的细节上做细致工夫。 如那悬帘系的青竹玉叫风一吹竟有清幽之声似山谷鸣泉。 如脚下铺地的石板踏感极佳、温凉适宜…… 姜望不太能够看得出价值来但只觉哪哪儿瞧着都顺眼都舒服。 他现在早非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凤溪镇少年临淄城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摧城侯府、博望侯府他尽都去过。 但单纯论起宅邸这两座侯府都比不上晏家。 “这么布置得多少钱才够啊?”见过世面的姜青羊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晏抚并不直接回应只笑道:“回头你跟我去贝郡玩老宅那里倒是值得瞧瞧的。” 言下之意临淄的这栋宅子算什么啊?都没什么好说的! 想起自己建太虚角楼还得从德盛商行走账全靠重玄胜的投入封地里建区区一座正声殿还得范清清和独孤小自己在那里慢慢磨蹭指甲缝里扣钱…… 姜望酸溜溜道:“啧啧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可晓得?” “不怕露富的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清明之国自己是正当发财不怕人惦记。还有一种就是拳头够硬上头有人。”晏抚温声笑笑:“晏家两样都占。” “聊正事吧。”跟着走进厅内随意坐了姜望幽幽道:“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浮云一般。” “你说得对不过是个数字。”晏抚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笑道:“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啊重玄胖都办不成?” 不管重玄胜的风评如何对于其人的能力姜望的这圈朋友都是很认可的。他办不成的事很少。 姜望直言道:“我想去参加黄河之会但不知怎么才能弄到名额。” 晏抚笑了:“重玄胖挺有思路!” 只有熟知临淄局势的重玄胜才知道姜望这事找谁最合适。所以他一听便知这是重玄胜的主意。 “去参加黄河之会的人选呢其实不少衙门都有推荐的权力也有推荐的义务。如北衙、各大郡守府……此外那些侯爷伯爷德高望重的青牌……也能够说得上话。” 晏抚分析道:“这些人选全部推荐到政事堂政事堂再从中挑选三个供呈御览。重玄胖也能帮到你不过为名额推荐这一步就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说话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姜望心想这当中还隔着重玄遵的因素在。 晏抚风轻云淡:“回头我递个帖子这事就妥当了。政事堂那里肯定有你的名字。” 第两百六十七章 汀兰 姜望愣了愣。 没了?就这么简单? 重玄胜需要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开口才能做到的事情你递个帖子就行了? 晏贤兄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呢? “晏兄。”姜望肃然起敬:“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现在我长大了以后咱俩好好处。” 跟谁学的这是! 晏抚哭笑不得:“不是说我比重玄胖路子广多少。整个齐国的政务如山如海。朝议大夫虽有九位却也不能事事亲为。下面的官吏多得是像黄河之会的参与名额也是一层层报上去。 不通个中关窍的呢如重玄家根基在兵事堂就要靠几位侯爷自己的影响力直接给朝议大夫递话。 而我只需要写个帖子随便交给哪个官员就能很容易递到朝议大夫们面前。朝议大夫们一看是我推荐的一般也不会为难。毕竟我爷爷……”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当然这事之所以容易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你的实力和名望都够了推荐你不违规!” 不是亲近的人不会说这些话。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轻轻带过就足以让姜望欠个大人情。 重玄胜知道晏抚办这事简单却也没说有多简单。就是因为倘若晏抚以此要个大人情也是应该! 那些名门贵胄之间的客套晏抚不知道有多熟但他完全不对姜望玩这一套。 因为真正熟悉姜望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赤诚之人。以真诚待他必能换回真诚。 姜望也不说什么感激的话继续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晏贤兄以前咱们互称贤兄是我冒昧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有钱不知道你那么有钱后来知道你那么有钱但不知道你还那么有势!什么也别说了以后我叫你抚兄你叫我望弟!”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可以。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写个帖子就可以递到朝议大夫面前的。晏抚的随手而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但晏抚不会谁都帮。对他这样的公子来说钱财什么的可以随便丢随便花写个帖子这样看起来更简单的事情他却不会轻易做。 因为每一个帖子消耗的都是晏家多年积累的情分。在耗尽之前如果晏抚没能起来晏家也就没有了。 多少顶级名门功勋世家都是这样败落的。 晏抚不跟他闹腾用一贯的风度温声继续道:“政事堂那里不会有问题。等名单到了陛下面前就谁也说不准了。文较武较都有可能当然……重在帝心!” 姜望摸了摸下巴琢磨自己曾经得赐一件紫衣算不算“在帝心”。 但这着实没有什么琢磨的必要。他才来齐国没几年虽然也算扎根下来了毕竟有些积累需要时间。有不少名门子弟说不定都是齐帝看着长大的哪里能比。 姜望斩去思忖轻声笑了笑:“管它文较武较我自一剑横之!” 他的确不必要想了既然已经下决心要争那么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要怎么争横剑便是! “好气魄!”晏公子抚掌而叹:“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聊了些应该注意的对手。晏府管家急步趋入附在晏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以姜望的耳力完全可以听得清楚但他刻意控制了声音的传递没有去听。 晏抚转过来一脸复杂地对姜望说道:“温姑娘正要来……” 他新订的那门亲事结亲对象正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 姜望很体贴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回头再一起喝酒。” “不我的意思是……”晏抚伸手拦道:“你先别走在旁边陪一下。她这突然上门我也不知情现在心里有点虚……” “……”姜望闷声道:“我也没经验啊。” “陪一下陪一下。”晏抚好言相劝又对管家说道:“快把温姑娘请进来。” 姜望还想推辞但耳中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倒不用再请。”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已是不请自来了。” 晏抚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迎:“哈哈哈温姑娘今天怎么得空?” 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干涩。 再联系到晏抚之前被姜无忧打到海外去的事情……姜望顿觉这椅子坐得浑身不舒服很想要回家。 晏抚说得对啊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早知这样容易写一封信就够了。何必亲来晏府陪着受熬呢? 姜爵爷强自镇定住坐稳了屁股。 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弱。 他用尽量平静的表情看向门外露出尽量温和的笑容:“温姑娘十分荣幸能够在今天见到你。” 走进厅内的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走动之间有极好的仪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见得姜望她便欠身一礼:“姜公子汀兰失礼了。来得冒昧没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她的声音是动听的表情是温柔的态度是亲切的话也说得很有礼貌但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 大齐不兴什么大礼未全前男女不得见面之类的规矩订过亲事的男女一起见面游玩只是寻常事。 把身份代入一下便知别扭在何处。晏抚未来的妻子来见晏抚却对姜望说自己冒昧了…… 姜望这个乡下地方来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礼只得站起来:“没有没有我们的事情都聊完了。” 他顺势就想走完全把晏抚之前的请求抛在脑后:“不然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事……” “哈哈哈哈。”晏抚神经质地大笑几声把姜望的借口盖过去:“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大家都是朋友来来坐下说!” 不着痕迹地一把将姜望按回座位。 转身又吩咐道:“赶紧上茶温姑娘喜欢喝什么不必我再强调了吧?” 第两百六十八章?鹌鹑 温汀兰也便坐下了坐姿优雅端庄而后才问道:“哦?我喜欢喝什么?” “那我还能不知道吗?”晏抚笑容满面:“你放心府上备着!” 晏抚明显并不记得温汀兰爱喝什么茶不过对于晏府的管家来说这肯定不是难题。 姜望面带微笑毫无多余的动作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两位言语间的暗涌。 温汀兰显然是知道答案的但并不穷追猛打只轻轻点了一句便放过转道:“都坐下了怎么独你站着?” “哈哈也是。”晏抚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 至于是不是真心快乐……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独站着。 姜望与温汀兰正隔开两边相对而坐。 晏抚看了看姜望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温汀兰旁边的空位最后哪边都没有去自去上首坐了。 居中看着两边他又笑了起来:“今天我真是开心啊。” 晏抚笑的时候其实很见气质不过现在气势被压得有点低迷笑容也变形得厉害。 姜望不知他是被拿住了什么要害也不想知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口一口地喝茶。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抚笑了一阵没人搭腔于是瞥了姜望一眼状似无意道:“姜兄你觉得呢?” “茶很好!”姜望积极回应。 尽管姜望回应得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晏抚这厮居然也能把话接下去:“原来姜兄你对茶道也有研究那可得与温姑娘多聊聊。温先生是茶道大家温姑娘自小耳濡目染茶道造诣是非同凡响呢!” 他就差按着姜望的脖子强逼着他帮忙跟温汀兰聊天缓和气氛了。 温汀兰很有礼貌并不因为姜望出身不够高贵就怠慢了闻声微笑道:“家父在城郊有一座兰心苑不待外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里间有不少好茶姜兄往后若有闲暇还请去品评一二我会叫人给你留位置。” 朝议大夫专门建来喝茶的地方这兰心苑的规格如何自不用说。 温汀兰这也是给足了晏抚面子。 姜望只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有空一定一定。” 见气氛好像和缓了些晏抚才状似无意地道:“汀兰这次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倒叫我失了准备仓促之下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叫我心中忐忑啊哈哈。” “噢是汀兰失礼了。”温汀兰瞧着他道:“我来晏府是该提前递贴才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晏公子是什么意思?” 晏抚求助般地看了姜望一眼。 嗯姜望低头在看茶叶恰恰没有注意到。那碧色的茶叶在水中肆意舒展十分的好看。真的太好看了他一会看看这一片一会看看那一片就是不抬头。 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谁说姜青羊义字当先来着?这就很不够义气嘛! 晏抚终于看清了现实只能靠自己努力往回圆:“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精细惯了的在外间恐难如意。若早知你今日会来我该提前准备好一处新宅比照温府来布置也免得叫你不自在。我怎能忍心……” 为一次迎接而专门建设一处新宅。换做是别人来说这番话大概就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但说这话的人是晏抚……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温汀兰纵是心中着恼这会也消了些恨轻声道:“这叫你说得我哪有那么娇惯?” “你当然不娇惯了。”晏抚状态大好有如神助:“是我患得患失关心你。” 姜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幸好实力不俗强行咽了下去。 当着姜望的面温汀兰有些不太好意思嗔道:“也不知你跟谁学的这些脂粉堆里腻出来的惯会糊弄。” 晏抚有意无意地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别的一切已在不言中。 姜望:…… 真无耻啊这狗大户! 好在温汀兰并不相信轻啜了一口茶说道:“我看姜公子是个实诚人跟你们不一样。” 晏抚当然不会蠢到问这个“们”里都有谁无论是许象乾还是高哲抑或在临淄的另外几个公子哥沾在一起都没什么好印象个个是风月场中的班头。 他晏某人是特立独行的! 因而从容笑道:“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春风过死水犹带香。还是要看个人修行。” 温汀兰话里有话:“可惜个人修行个人知呢人心毕竟隔肚皮。” 又转而一笑:“倒是姜公子是有口皆碑。” 姜望不得不承认抛开其它不说晏抚和温汀兰这两人家世、背景、仪态、风姿、人才都是极相配的。 但待在正不知因为什么闹矛盾的两人中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不敢说口碑本分做人而已。”姜望低调极了。 他迅速地看了晏抚一眼用眼神说道——我还是走吧? 晏抚还了一个休想的眼神。 “本分做人姜公子说得真好。”温汀兰笑着问道:“对了在我进来之前你们谈什么事情来着?”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估计是怕姜望说漏了他强留其人打掩护的事情晏抚连忙接道:“我这姜兄弟想要参加黄河之会为国争光。我打算帮忙写个帖子递上去” 姜望在心中轻叹。 狗大户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他这般一抢答倒像是他们之间真谈了什么温汀兰不方便与闻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温汀兰刚起来几分的笑意又悄悄散了去 但面上还是未失礼数:“这事情对你来说不难姜公子人品才华一样不缺。我也会帮着看着的。” “主要是姜青羊真有本事不然也不好办。”晏抚也觉心累本着抬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谨慎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倒也不至于。” 温汀兰轻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总有些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不听都不成。” 晏抚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哦?不知是哪方面?” 姜望嗅到了图穷匕见的危险气息立马起身:“那个我回避一下吧?” 温汀兰温柔一笑笑得很柔美:“姜公子晏抚他跑去海外都是找你我看你也无须回避。” “还是请坐吧。”她柔声招呼道。 俨然此间主人掌控全场。 姜望乖乖坐下晏抚一声不吭。 在这个瞬间两位堂堂的大齐天骄气势被压得极垮被压得像两只缩头缩脑的笨鹌鹑。 第两百六十九章?倘若我问心有愧 “咳。”姜望轻咳一声:“温姑娘说得也是我与晏兄的确有那么点交情在。那个我说句公道话啊……” 温汀兰很温柔地打断他:“一般这句话后面接的话都不怎么公道。” 姜望败下阵来。 “太过分了!”晏抚怒而起身撩了撩袖子看架势是要当场出门寻仇:“谁在你耳边多嘴多舌?且告诉我我必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温汀兰看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晏抚老实坐下了。 她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晏抚好似是怒火浇心格外的愤愤不平:“无非是嫉妒你花容月貌、端庄得体、温雅贤淑!汀兰你莫要介怀。你这种优秀的姑娘最招长舌妇妒忌了!” 温汀兰此刻并不吃这一套只道:“哦。倒是未听见你说的这些。只有些人说什么横刀夺爱、仗势欺人、寡廉鲜耻。” 她脸上还带着温雅的笑。 但晏抚已经没法子再含糊过去。 姜望坐在一旁肢体也很僵硬。 他是知道晏抚这门亲事的前因后果的。 晏家是在解除了与柳家的婚约之后才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的亲。 整个事件中晏抚是身不由己。 但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柳家那位名为柳秀章的女子没有受伤害。恰恰她是最无辜、也最受伤的那一个。 有人为柳秀章打抱不平很正常。她的闺中密友姜无忧不就追着晏抚揍了好几回么? 可当有些话语落在温汀兰耳中显然不可能好听。 晏抚开口道:“汀兰这事……” “呵。”温汀兰像是没听到般顾自轻笑了一声然后瞧着晏抚问:“晏公子我不否认自己倾心于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可羞耻的。可你说说看是我强逼你上门求娶么?” 她温柔的的眼睛里并不能看到委屈。 可是她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为何叫人瞧着心酸。 是啊柳秀章是很可怜。 但在这门亲事中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 前相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亲这是朝野都关注的大事。 晏抚没有在此事上自主的权力他只能贯彻晏家的利益。 而温汀兰本应是幸运的因为她能嫁给她自己倾心的人。但闲言如刀碎语似锥。割在身上、扎在心上叫人苦叫人疼。 为什么姜望劝不下去?因为他没办法说闲言碎语不算什么。 闲言碎语伤人偏偏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在海外劝止了华英宫主姜无忧却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口舌。 “汀兰。” 晏抚没有再回避认真地与温汀兰对视:“上温家求娶的是我去柳家退亲的也是我。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汀兰收回视线起身只对姜望一礼:“姜公子今天汀兰失礼了叫你看了笑话。改日再与你赔罪。” “不敢这么说。”姜望连忙跟着起身。 温汀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晏抚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晏抚仍然坐在上首位置一动不动。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晏抚抬了抬手:“没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马上帮你写帖子放心黄河之会的事情没问题。”晏抚答非所问。 “嗯好。”姜望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如此说。 晏抚略定了定神把茶盏一推直接取出纸笔就铺在旁边的桌上。 纸是上好的雪映纸以映雪见雾而得名。那只毛笔更是流转宝光见他写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 心中挂着明显的心事仪态仍无可挑剔。 写罢屈指敲了敲桌自有下人走了进来。 晏抚把写好的纸张递过去吩咐道:“交给吴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下人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叠好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晏抚以手支额怔怔出神。 处理好了先前答应过姜望的事情他才重新陷回愁绪中。 姜望就坐在一旁静默陪着。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晏抚大概是终于想通了抬起头来看到了姜望。 依然是那副温文的样子语带询问:“陪我去一趟扶风郡如何?” 不等姜望说什么他又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贝郡晏氏的嫡子前相晏平的亲孙在齐国范围内能有什么可怕的? 能让晏抚这种人说出“不敢”二字的绝非是权势、金钱。 在扶风郡有一个令他歉疚的人。 姜望只道:“走吧。” 恰逢其会在这种时候他自然要陪着。 况且此行……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晏抚自己。他与晏抚交情再好在这件事里也只能是看客。 从临淄到帝国西部的扶风郡中间要跨越好几个郡府。 姜望这次没有来得及感受晏家的奢华马车因为晏抚是直接拉着他飞过去的 济川、秋阳、银翘、抱龙、长明、扶风直接飞越齐境高空划过一条笔直的线。 单单是姜望现在的身份就足以直飞齐境内的绝大部分地方不会被阻拦。更别说晏抚的背景了。 扶风郡北接东莱南倚青头西临屏西是一处较为富饶的郡府。 柳家虽然在整个齐国的层面上衰落了但在当地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望族。 晏抚没有直接登门。 如今晏家柳家婚约已解贸然登门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晏抚急于尽快把事情处理干净也还是规规矩矩先递了拜帖征求主人家同意。 而他和姜望随意寻了一间酒楼坐下等待消息。 晏抚一路上没有住嘴一会聊聊抱龙郡的传说一会说说扶风郡的历史评价一下历任扶风郡守的治政能力。但到了扶风郡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紧张不过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喝酒。 令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家家主竟然亲自迎了过来…… 两人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进了酒楼与店家一番交涉。一会工夫整个酒楼里其他客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而后几队劲装卫士从酒楼外就开始布防把守各个要害位置。 那架势俨然是什么王侯出巡。 当那面容仍能见得几分潇洒的中年男子走进酒楼晏抚连忙起身招呼时姜望才知这人竟是当代柳氏家主…… 柳应麒! 第两百七十章 宣怀伯 柳氏再怎么没落。 柳应麒也是柳家之主当代宣怀伯。 他亲至酒楼来迎晏抚这已经不能说是极尽礼遇了这已经超过了“礼遇”的范畴。 破了格了! 晏抚绝没有仗着晏家的权势而倨傲相反在远远见到柳应麒的身影出现时他就赶紧站了起来急步往前迎。 “柳伯父您真是折煞晚辈了!” 姜望作为晏抚同辈的朋友自然也是跟着起身不肯端坐。 柳应麒哈哈一笑老远就伸出手来大步走至近前牢牢抓住了晏抚的手:“贤侄今天怎么得空前来?” 好像已经全然不记得晏抚上回亲自来退亲时的难堪。 一边亲热握着晏抚的手一边转头又看向姜望:“这位是?” 晏抚顺势把手抽了出来引见道:“这位是我好友姜望。” 在如今之齐国不需别的介绍姜望二字足矣。 姜望更不会傲慢主动礼道:“见过宣怀伯。” “原来是姜青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柳应麒的表情又惊又喜:“风采照人风姿卓绝啊!” 姜望与晏抚不着痕迹地对了一下眼神。 看来自晏抚亲自退亲之后柳应麒这一脉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光看柳应麒出行提前开道属下清场又有卫士巡街排场大得吓人。 但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这些外在的排场来撑场面? 譬如重玄褚良他哪怕独身一人随便往哪个地方一坐会有谁敢不重视他吗? 而且柳应麒搞这么大阵仗却只是来迎接晏抚这样一个晚辈而已。 晏家再怎么势大。 晏抚也只是一个晚辈。 柳应麒这样来迎不会让晏抚觉得自己被尊重只会让他感受到压力——沉重的道德层面的压力。看啊你把我们害成了什么样。我堂堂宣怀伯现在要这样巴结人。 姜望不由得想会不会这就是柳应麒的目的? “些许薄名不值一提。”姜望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但想来晏抚更难面对故而还是主动道:“伯爷您太隆重了。我和晏抚这次轻衣前来只不过是私下拜访没有什么大事。” “是啊。”晏抚补充说道:“早知道柳伯父要亲自出来迎接说什么我也不敢递拜帖啊。” 姜望和晏抚应该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柳应麒好像根本听不懂笑得十分亲切:“来找秀章?” 甚至语气也很暧昧。 姜望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跌至谷底。 齐国人才济济姜望接触过的高层人物不说个个风姿绝顶也大多都是拔尖的人物。 不曾有谁像这柳应麒似张狗皮膏药粘上就扯不掉了。 而他还是堂堂伯爷! 这时候的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以晏抚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当初却要亲自上门退亲把场面闹得不好看。依柳应麒这个样子晏抚若不亲自上门这门亲事怎么可能退得掉? 尤其让姜望生厌的是。 柳秀章与晏抚婚约已解两个人可以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柳应麒为了制造仍与晏家和睦的假象却故意语带暧昧这把他女儿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望看得到的事情晏抚当然也看得清楚。 惯来温文有礼的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只勉强着说了一句维持着基本的风度:“柳伯父您有事就先去忙。我与柳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没事没事伯父不忙!”柳应麒依然带笑好像真的感受不到两位年轻人的抗拒:“走伯父引你们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非当场撕破脸晏抚怎么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只能跟在柳应麒身后上了柳家的马车。 马车上柳应麒也是热情得过分亲自与晏抚、姜望斟酒:“姜望还是第一次来我扶风郡吧?定要尝尝我扶风的特色美食见见我扶风郡的美景。” 姜望也只能应付着:“这次时间很紧张下次一定。” “哦?贤侄忙着做什么大事?”柳应麒好像全无分寸感穷根究底地问。 “修炼上的事罢了也没什么好说。”姜望的回答愈发敷衍。 “哦修炼好年轻人就是要胸怀大志不可耽于现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柳应麒又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开始教导。 倒是难为晏抚还能始终保持着风度时不时迎合几句:“柳伯父说得是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再好好揣摩。” “孺子可教也。我早就说过你晏抚是一等一的人物。对姜望你也是。你们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倒是伯父老喽……” 真是魔音灌脑的一路! 好不容易等马车停下姜望迫不及待地下去透气。 这是一处独门小院。并非是柳家的大宅。 院前有几株垂柳。 不远处有一方水潭环境清幽。 两列卫士一路跟着马车此时也肃立两侧。 柳应麒站在院门前对晏抚道:“贤侄秀章就在里间住着。你有什么话自进去与她聊。我这女儿性子倔不懂事有什么不通礼数的地方你多担待。” 又十分自然地对姜望道:“来姜贤侄伯父带你领略一下扶风美景也别打扰他们说话……” 为了给柳秀章和晏抚制造机会他这个做长辈的真是煞费苦心。 “柳伯父。”一路来都谨守礼数的晏抚出声打断道:“我来找柳姑娘是谈正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私下交流。姜望是我请来做见证的恐怕不方便跟你离开。” 姜望完全对柳应麒的招呼置之不理只往晏抚旁边一站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柳应麒静静地看了晏抚一阵感受到了这人态度的坚决。 小儿安敢如此? 他几乎是要发怒了。 但这种事情这种难堪……这些年来遭受的还少吗? 现在的柳家又哪里来的底气支持他真的“教训”晏抚? 一咧嘴柳应麒还是笑了:“来人去通知小姐有贵客来访。” 他仍然是用十分亲热的语气说话:“晏相是我的世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不是亲叔胜过亲叔!我世叔的嫡孙来此两家多年交谊让她不要慢待。” 第两百七十一章?郎心似铁 自有下人敲开院门进去传话。 柳应麒堆着笑道:“那伯父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 晏抚拱手礼道:“有劳柳伯父了。” 柳应麒上了他那架堪称奢华的马车在两队卫士的拱卫下在落日余晖中远去。 也如这余晖一般瞧着灿烂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姜望忍不住传音问道:“宣怀伯是如此人物你家以前怎会结下这门亲事?” 晏抚静静看着半掩的院门传音回道:“亲事是我爷爷与柳姑娘的爷爷定下的。而且宣怀伯他……以前也不这样。” 多少物是人非尽在不言中了。 未几 院门拉开。 无人说话。 院门后站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 柳叶眉上沾着三分春色秋水眸中有一点化不开的哀愁。 她站在那里似一缕风好像随时要飞走。 晏抚张了张嘴但竟没有说出话来。 姜望缄默不语柳府的下人更不出声。 就连垂落小院的落日光线仿佛也变得萧条。 晏抚往前挪了挪步子终于道:“柳姑娘我……” “晏公子就站在那里。”柳秀章出声道:“有什么话我们隔着院门说也免教旁人说闲话。” “我……” “你来不就是为如此么?” “……是。也好。” “晏公子此来何事?” “有些闲言碎语我不知你是否听闻……” “你瞧我住在这里。”柳秀章眸光轻移左右看了看这孤独的小院:“每日所见所听唯有清风明月。怎比得临淄喧嚣?” 晏抚微垂着视线并不敢直视这隔门相对的女子慢声说道:“很多人说说自……之后你哀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 “晏公子。”柳秀章秀美的瓜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没什么可让人闲话的。你我幼时便相识常常在一处玩耍。从小大人们就说我们……便是玩笑话也玩笑了太久须得时间来磨灭。” 她截断回忆看着晏抚:“你要解除婚约。我已允了。怎么我连难过的权利都不该有么?” 她不问配与不配不问能与不能只问该与不该。 唯有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才有了波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抚的表情也极克制声音尽量不带波澜:“只是有些声音落在了汀兰身上……她以后是我晏抚的妻子我须顾全她的名声。” “是啊。是该如此。”柳秀章的视线也垂了下来:“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父亲在外说了什么……我不知。” 隔门相对的两个人都只看着地面。 好像地面上藏着什么解决世间难题的秘密。 门槛如高墙隔开了内外两人是天各一方。 “我不可能对你的父亲做什么。”晏抚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补充道:“晏柳两家毕竟是世交。” 柳秀章只道:“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他能听我的……事情不会如此。” 晏抚在心中一声轻叹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柳秀章毕竟是聪明的问题出口后她就明白了过来。 “要让我说我对你全无情意?要让我说我不曾为此伤心?” 她凄然一笑:“晏抚你好残忍。” 晏抚站在院门外像一颗沉默的树。 只有风吹来才有沙沙的声响。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温汀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应该被人如此诋毁。我不能为她抚平此事无颜立于天地。现如今我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开口消解流言。二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回临淄之后提刀出门谁说一句闲言我就斩谁一刀。无论亲仇不避贵贱。哪怕被人视为田安平那般的疯子我也会那么做。” 很少有人见过晏抚出手也几乎从未听说过他在公开场合与谁动过武力。姜无忧虽然有一阵在临淄追着揍他他也是只管逃跑不曾还击。 但没有谁会怀疑晏抚的实力。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晏抚放狠话。 这位温雅的贵公子就连说着斩人之类的事情也是温文克制的。 但他表露出来的决心坚定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秀章抬起视线看着始终不曾抬眼的晏抚:“你为她宁愿放弃一切?” 晏抚道:“温大夫爱女如命我如此回护温汀兰哪怕以后前途尽毁也不会影响温家和晏家的关系。” “说来说去你还是最在乎晏家。” “我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所以……”晏抚终于抬起眼睛来终于能与柳秀章对视:“我也将死于晏氏。” 柳秀章移开了视线:“此事是我的责任是我影响了你们夫妻和睦我会处理。晏公子请回吧。”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柳应麒不甘移嫡死死捆住晏家不放。先是不肯退亲晏抚亲自来退掉之后又到处宣扬晏抚、柳秀章两人情意绵绵无法割舍。只是迫于温延玉的权势才鸳鸯泣血…… 怎么也说不上是闭门不出的柳秀章的责任。 但晏抚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对柳秀章行过如此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 “怎么样?” 晏抚和姜望刚刚一走柳应麒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晏抚与你……还有可能吗?” 柳秀章哀伤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柳应麒追在身后:“秀章秀章。哎别急着走晏抚既然是个无情的咱们也不必记着。你看与他同行的那姜望姜青羊如何?他现在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天骄同境击败王夷吾已是惊才绝艳。更在海外一战扬名压得钓海楼同阶修士鸦雀无声。此为良配!如果他能入赘……” 柳秀章愤然回头或许是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父亲嘶喊了起来:“您还嫌我受的屈辱不够吗!?” 柳应麒愣住了。 看着自己女儿泪流满面、哀绝转身的样子。 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有……我有什么办法……” 那个踌躇满志的柳应麒那个誓要再兴柳氏的柳应麒那个因长子之死怒而喊出‘不与田氏共日月’之誓的柳应麒……已经死去了。 死在田安平活着离去的那一天。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世间事,难分说(为盟主陈泽青加更6/6) 回去的路上晏抚放开了防护任由凛冽之风冲撞着自己。 姜望实在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只能陪着他“撞风”。 在急速飞行之中若不加以防护迎面的风如利刀、如重锤是熬苦的事情。 细说起来晏抚的亲事竟真论不出一个对错来。 晏家与柳家的确是先结的亲。 但若说晏家翻脸无情也苛刻了些。 柳家老爷子仓促离世后是晏家出手帮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家势。 柳神通被杀扶风柳氏未来已失的情况下仍然是晏平出面帮忙施压才让列为顶级名门的田家付出更多代价。 晏家真正决定退亲是柳玄虎不堪大任柳应麒这一脉已经彻底撑不住家名将要发生移嫡的时候。 这是太正常的事情。 本来日渐衰落的柳氏就已经匹配不上晏家的门庭了晏家怎么可能让嫡脉嫡子娶一个柳氏的支脉女子? 宣怀伯柳应麒死死抱着晏家不肯撒手变成现今这副样子大概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的老父亲死去了他为之骄傲的儿子死去了剩下的一子一女都不足够支撑家名眼看着就要丢失这一脉的荣誉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亲家拿得出手…… 被退亲的柳秀章自然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有做生活就陡然一落千丈。 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柳家变成这样不是她害的。 而晏抚…… 婚姻大事他怎么能够自主? 除非他说他的一切都与晏氏无关。 但怎么可能无关?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也只能死于晏氏。 远的不说若非是晏家的权势在晏抚何以能够随意递帖到政事堂去轻松帮姜望解决黄河之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好像大家都没有错。但最后很多人都伤了心。 在凛冽的风声中姜望不由得问道:“晏抚你真正爱的是谁?” “哈哈哈。”晏抚忽然笑了。 猛然加快了速度更激烈地撞进风中。 只留下一句问话遗落在身后——“我爱谁重要吗?” 除了呼啸的风声。 无有回应。 …… …… 长生宫演武场中一场较量刚刚结束。 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望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 掌心是一团闪耀着的雷球其间变幻万物生灭不息。 他轻声叹道:“表兄你这雷玺真是穷极天地之理。” 雷占乾没什么形象地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也都在你掌中么?” “咳咳。”姜无弃咳了两声右手轻轻一送。 那团雷球脱离了束缚猛然一挣。 雷光显化成为一方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极见霸道与威严。 径投雷占乾而去落入他的内府中。 “还需再琢磨一番。”姜无弃说道。 “我知晓。”神通归位雷占乾翻身坐了起来:“回去再翻翻九天雷衍决总感觉我有什么没有琢磨透。” 说罢他又瞧着姜无弃语带埋怨:“说让你帮着看看你又不肯。” 姜无弃无奈道:“表兄。公私需明。雷家的传世之功我怎能看?末代旸帝逼看世家祖传秘典引得天下皆反。此殷鉴不远。” “我是自愿给你看的!就算挡不住别人的想法。我不说谁又能知? 姜无弃并不搭话。 “罢了罢了我是说不动你。”雷占乾摆摆手直接站起身:“黄河之会就要开始了正是大丈夫扬名之时可惜皇室子弟不能参与。如果你可以去谁能是你的对手?” “想来会有一两个吧咳咳。”姜无弃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其他人需要扬名如他这般的天潢贵胄并不需要:“正因为我不能去所以表兄你多加努力。” 他的语气是如此自然。 但说话的内容如此狂傲。 放眼整个天下能与在同阶成为他对手的只是想来会有一两个! 而雷占乾对此……毫无异议。 “放心吧无弃。有你帮忙我已经彻底巩固三府完全掌控雷源图典雷玺更是推到了目前极限。再加上九天雷衍决……”雷占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雷光在其上暴耀:“这段时间我的努力不会输给任何人。” “名字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姜无弃鼓励道:“政事堂那边不会有问题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 雷占乾握灭雷光咧嘴笑了:“朝野上下以内府而论可虑者无非姜青羊一人而已。” 他又重新寻回了往日的自信和桀骜:“海民粗陋横扫近海算不得什么。我不会输给他第二次。” “表兄你亲自与他交过手心中自是有数的。”姜无弃道:“不过世间奋进者非独你我。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正有无数人在苦修。这话不仅仅是说姜青羊天下名门哪家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九卒之中高手如云便说那王夷吾打破历史极限的通天境道途广阔。虽败于姜青羊之手但内府之后神通各显谁强谁弱却也难说。如此种种表兄切莫大意。” “我自知王夷吾是个不好惹的同境不易相争军神弟子嘛。”雷占乾笑了笑:“不过军法如山他三年刑期未满我何须虑之?” 姜无弃一听这话便知雷占乾还是未听进去。这段时间进展极快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以他的格局其实并不太在乎雷占乾与姜望之间的胜负毕竟无论谁赢都是大齐的天骄。雷占乾能赢固然不错姜望如能展现更强的天赋那也是好事。当然这话就不好当着雷占乾的面说。 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而后笑着鼓励道:“表兄你这次若能为我大齐展旗稷下学宫那边我来安排位置。” 雷占乾眼睛一亮但听到稷下学宫之名不由得又想起一人来。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能够作为你对手的一两个里包括重玄遵么?” 即使目空一切如他也无法忽视重玄遵的存在。毕竟相较于长时间停在通天境的王夷吾重玄遵才是夺尽他们这些“同辈”风华的存在。 姜无弃没有正面回答只又咳了两声然后道:“如果他真的被提前召出来了你就放弃。” 第两百七十三章 揭“幕” 天府城。 由重玄胜亲自督造、紧急筹备的太虚角楼在今日开业。 姜望自然要赶过来不然的话重玄胜至少要骂他半个月。 天府城主吕宗骁都亲自到场祝贺整个天府城自然十分关注。 围观的人群几乎把阵法遮掩着的太虚角楼挤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方面直接出动了四队城卫军来维持秩序。 “……下面有请打遍近海无敌手剑指黄河第一人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太虚使者姜望!”重玄胜满面红光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为大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带大家一睹这修行史上的奇观!” 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还以为太虚幻境都是姜望搭建的。 姜望面上勉强挂着微笑悄悄传音道:“这么张扬不好吧?容易挨揍。” “没事。”重玄胜从牙缝里回道:“又不会揍我。” 猛地一鼓掌再次拔高了音量:“有请姜青羊!” 死胖子你可以的。 姜望心中已经开始挥拳面上却笑得灿烂动作潇洒地掐了一个简单印决笼罩太虚角楼的幻术法阵便已消去。 算是揭幕。 “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 “真大气!” 在一片赞誉声中姜望却感到格外羞耻。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可以用瑰奇梦幻来形容的建筑。 整座角楼高有五层。通体散发着梦幻的银白之光如月光流泻。 一共有五个“角”都在顶层。 一个为顶直抵天空。四个角舒展正对着四方。 每一个飞角下都悬挂着一颗琉璃宝树华光交映瞧来似天下至宝。(其实主要造价都在外观上。) 剩下的几层都是圆檐。石质圆檐上描绘着古老神秘的字符好像在描述什么了不得的神功秘法又或者是在诉说远古的神话。(到底是什么鬼意思重玄胜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座太虚角楼。嵌宝珠镶明玉极尽奢侈华贵。 看起来就非常的不得了。 但虚泽甫给姜望的玉简里记载的太虚角楼明明就是一座外观十分朴实的五层石质小楼…… 重玄胜倒是严格按照要求建造了太虚角楼但是将外观做了天翻地覆的改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它看起来奢华、值钱。 哪怕是虚泽甫过来乍一眼也未必认得这是个什么。 围观者越是惊叹姜望越是汗颜。 重玄胜则是已经吆喝开了:“来来来不要吵不要挤一颗道元石进去参观一次啊。大家排好队参观名额有限!” 道元石还是非常扎实的货币一颗道元石参观一次就跟打了水漂一般。 姜望不觉得有人会上当。 但马上就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这么顶级的修炼之地我当然要去看都别跟我抢我排第一个!”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极其果断地交了道元石迫不及待地往太虚角楼里冲像是扑向了什么绝世宝藏。 姜望定睛一看这不是重玄胜府上的家丁么! 有第一个马上就有第二个。 随着“群情汹涌”很快参观太虚角楼的人就排成了长龙。 幸好城主府的卫士就在角楼外维持秩序不然还说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姜望这两天在争取黄河之会的名额还真不知道重玄胜已经准备得这样“充分”。 “你这也太……”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忽悠天府城的修士是不是对不住自己刚结交的吕大哥。 旁边已经乍起一声喝彩。 “好!” 看着密集的人流吕宗骁笑得合不拢嘴:“胜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商业奇才。你若修商道恐怕没有庆嬉什么事!”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主导忽悠大局的人没有不好意思当地的父母官笑逐颜开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大股东有什么好羞涩的呢。 罢了由他们去。无非是闭着眼睛收钱。 心情复杂的姜某人显然是低估了胜公子的“才华”。 排队持续了一阵。 “太神奇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第一个从太虚角楼里冲出来双手疯狂颤动脸上抖个不停流着泪喊道:“我仿佛看到了……道的真谛!三年未破之境界今日为我洞开!” 他拔身而起身化流光飞远好一派高手风范! 还在围观中的群众一下子就爆了。疯狂往太虚角楼里挤:“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去参观!” “参观什么!我直接订位置!快给我让开!” 在人群激动的嘈杂声中姜望默然无语。 真是为难了刚才那位影卫好好一个搞潜伏、找情报、行刺杀事的好手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浮夸的表演。 一位影卫的毕生荣誉都随着那些眼泪流尽了…… …… …… 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修士都挤过去排队了。 还剩下拮据的修士和更多的、好奇修士世界的普通人仍然聚拢在外围欣赏着热闹的“修行奇观”。 更外围的人群中有两个头戴长斗篷的人默默看着太虚角楼前的这一幕。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音道:“这小胖子故弄玄虚倒是有一套。” 另一个声音是慵懒的并不刻意但自然有无边的风情只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看他倒是很机灵。” 前一个女声咯咯笑道:“昧月妹妹你可是看上了这身肥肉?看上了就要赶紧动手膘肥体壮补着呢!” 听声音倒是她更年轻活泼没想到却是年龄更大的那一个。 名为昧月的女人似乎无意争执只道:“姐姐如果喜欢昧月自当相让。” 清脆的女声忽地冷笑:“姐姐需要你让么?” 旁边一个青年男人不知怎么就嗅到一缕香风忽然就面色痴痴往两个长斗篷身边靠拢。 说话的女人从长斗篷下伸出一根食指那指甲艳红如血。 就在那青年靠近之前。 一只柔软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根有着艳红指甲的手指。 “这里是齐国。”名为昧月的女子懒懒说道:“姐姐活得不耐烦莫要连累妹妹。” “咯咯咯。”清脆的女声笑着收回了食指。 那青年男人懵懵懂懂醒过来却只看到两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身影在人群中远去。 拥挤的人潮之中。昧月不知怎的。 忽又想起刚刚那个胖子所说的那一句——“揭开神秘面纱……” 不由得轻声笑了。 那年那日那个山洞—— “你想……看我么?” 第两百七十四章?备战 太虚角楼的生意爆炸了所有的位置包括最贵的那几个包间全部爆满座无虚席。 这还不算什么。 重玄胜特别推出了排期制度预付交款提前订位。而排期的修士名单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不仅仅是临海郡修士哪怕是在青头郡都有修士赶来。 甚至是范清清都特意来信问了姜望关于太虚角楼的事情。 当然信中也故意提到了独孤小的修行或许可以通过这种宝地提升云云。 她到了青羊镇后也顺便接过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以她外楼境的修为再加上之前在五仙门做长老的经历当然是绰绰有余。 姜望一直都知道范清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单说一事。在刚刚离开近海来到临海郡的时候。其人对于姜望所说的追杀者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之事完全没有异议。这就足以说明她的确是知道了尹观他们的身份。而她始终不曾提过只说不知是谁。 但这并不意味她不可靠。 姜望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给到她庇护对声闻仙典的研究能够带给她未来突破的契机。 只要保持自己的跃升速度。这种清醒的人反而不容易做蠢事。 姜望当即回信承诺。等正声殿建好后她就可以找时间来天府城尝试。 无论太虚角楼的生意有多繁忙作为太虚角楼的拥有者他总能腾出几个位置来的。 太虚角楼带来的热烈人潮让吕宗骁的笑容愈发灿烂。 重玄胖主抓的赌场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从三分香气楼新建这座分楼的受追捧程度来看月底的抽成又是一大笔。 这两桩生意的利润都计入德盛商行名下。 说起来如今的德盛商行以阳地青羊镇为枢纽掌握了一条边郡商路生意已然是做起来了。再加上天府城这边的太虚角楼落成跟天府城主吕宗骁打好了关系以后做些出海的生意也不算难。 重玄胜本人也是把德盛商行和重玄家的生意分开在做严格划线不曾逾越。毕竟他和姜望的关系怎么都好算一旦牵扯进重玄家的利益就怎么都不好算了。 齐国今年以来势头最好的几个商会里一定有德盛商行的名字。 当然也只是在新兴商会中一较长短还远不可能跟四海商盟这样的龙头商会相比。 而德盛商行之所以在新兴商会中也无法独占鳌头则是因为另一个由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商会—— 和昌商盟。 这个商盟成立时间极短基本也算是吃着聚宝商会倒下的腐肉成长起来。其中有好几个商行之前都是聚宝商会的债主大量债务在聚宝商会中周转。聚宝商会一倒很多生意就被直接拿去抵债了。 整个聚宝商会倒塌的过程中吃的最饱的三家一个是四海商盟一个是重玄家的家族生意。重玄胜也是凭借这些好处牢牢捆绑家族里的那些家老。第三家就是这个和昌商盟了。 组建和昌商盟的那些小商行数量多达十五家盟主是一个姓齐的神秘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在和昌商盟内部被尊为“齐先生”。 当然这些事情姜望是很少操心的。 能者多劳的意思就是……事情都交给重玄胜。 至于姜望自己自然也是在勤修不辍积极备战黄河之会。 依然是紧闭房门独坐问道心神沉入太虚幻境中。 不知是否错觉在太虚角楼建立之后进入太虚幻境的感觉更自然了一些。 那高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以前姜望对其的思考无根无由现在却有了几点思路。 是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分念万千对应每一个太虚幻境的修者?亦或是某种道则体现? 那声音并不理会姜望的心情依照固有的规则继续发生。 【太虚角楼已建立。】 【获得荣名:太虚使者。】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太虚角楼建立后他的这层身份从太虚幻境到现世贯通。直到此刻他才成为真正的“太虚使者”。 福地中那日晷的虚影之上在荣名【太虚第一腾龙】【太虚六合修士】之外又多了一个【太虚使者】。 而后是—— 功:五千三百 法:两万三千四百 掠过功与法目光投到“太虚使者”四字之上就能自然获得一道信息——你是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和拥有者代表太虚幻境行于世间因而拥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你获得演道台加一品效果你获得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其余权责待开放。 而将心神沉浸在“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这句话上又能得到新的信息——在新一轮太虚角楼全部建立完成后鸿蒙空间开放。 很早之前重玄胜就提到过的鸿蒙空间! 这个鸿蒙空间应该是太虚幻境里很早就成型的设想大概是各大势力之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关系因而一直没能真正开放。 这也能够说明太虚幻境的确一直在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管之中不可能获得完整自主与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太虚幻境稳定与安全的前提。 一直到现在随着这一轮太虚角楼的建立才真正迎来鸿蒙空间的开放。姜望心有憧憬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在太虚使者这个荣名的介绍中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太虚使者在享有一定权利的同时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虽然暂时还没有说需要做一些什么。但它无疑表明了太虚使者和太虚幻境将有更紧密的联系。 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在诸方监管之下这种权责至少不会太过失衡…… 太虚幻境是一个如此广阔的世界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无法干涉其中。不过至少还保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只能等待选择。 回到自身的修为上来姜望总是在不断地自我审视他自知在内府境还远未达至极限。 且不说还有剩下两座内府等待开启单就在三府这个层次也还有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仍未刻印。 若要刻印第三内府甲等上品外楼层次的道术当然是首选。 但若非是天赋异禀、极度契合又或是自己独创有先天优势内府修士的刻印道术也就是局限在甲等中品或以下层次而已。 甲等中品以下层次的道术姜望不会考虑刻印。 而甲等中品或以上层次的精品道术重玄家当然不会缺但即使是重玄胜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取用。 在知道一部分太虚幻境的信息之后姜望对太虚幻境的警惕也少了许多。 用演道台推演道术不失为一种选择。 不过不是现在。 姜望心念微动已经踏上演道台呼啸星河中。 他现在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拿到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之后在荣名持续期间演道台又能提升一层效果。而拿到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后演道台还能够永久提升一层效果。 所以等拿到太虚第一内府姜望现在本质上只有三层的演道台届时能够发挥七层演道台的效果! 第两百七十五章?无华 (为盟主锦者四十九加更!) 寿宁宫中。 当今大齐皇后端坐凤椅沉眸不语自然有天下之仪。 脚步敲响的回声里匆匆赶来的皇太子面带关切:“母后何事急唤儿臣?” 侍立的宫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也是隐隐约约极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大齐皇后的视线落下来看了看自己躬身恳切的儿子淡声问道:“何真的事情你知晓了么?” 姜无华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儿臣已知了。说是何真闹市纵车惊扰百姓被巡检府拿住了。” 大齐皇后的声音自是威仪的轻轻落下:“知道也就知道了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姜无华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家奴掌着分寸并未伤到谁影响也不算恶劣。虽是就算不管也受不了重罚。但表弟他……免不了吃些苦头。” 何皇后只问:“知道这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姜无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在给宁儿做饭。” 大齐的太子妃宋宁儿并非什么显赫家族出身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部员外郎之女。这是当年何皇后亲自定的婚事姜无华与太子妃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何皇后道:“你该好好做饭。” 姜无华道:“此事说来也甚小。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情。” “今日这声招呼打了明日呢?”何皇后微蹙娥眉已见了怒意:“国舅府上若是真有分寸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舅舅是个眼高手低的你表弟是个不知所谓的你打一次招呼就是给他们一分胆子。一次一次兜下去。终有一日你兜不下去哀家也兜不下去!” 姜无华低下头:“儿臣知道了。” 何皇后抬了抬手:“回去吧你舅舅来宫里缠磨了好几趟哀家已替你回绝了。” 姜无华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要走之前却又停了一下:“儿臣并非不知个中厉害儿臣只是……怕母后伤心。” “无华啊做母亲的心只有自己的孩子能伤。你高枕无忧为娘就百毒不侵。你若……” 她没有说下去。直到这一刻她的声音中才表露出几分情感。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贵雍容—— “下去吧。” “儿臣告退。” 姜无华没有表露情感只是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而后离开。 在当今齐帝的所有子女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最出彩的他也不是最被齐帝喜爱的。 但他一定是最挑不出错的。 …… …… 太虚幻境里的匹配战斗排名越往前越是艰难。 能够战斗至此不会有一个弱者。 而且基本能够杀进内府境前十的在腾龙境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个六合修士的荣名在身。知道荣名的好处后更没有可能不尽力争取。 但姜望依然稳步拔升。 在迷界的那一系列血战令他十分适应这种骤然相逢的战斗。毋庸讳言若这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他爬升排名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五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便等来了那个高渺的声音—— 【已晋级内府境排名第五。】 【获得荣名:太虚五行修士。】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效果加一层。 太虚幻境对功和法的奖励都比较吝啬更鼓励修行者多多切磋战斗投入大量功法秘术推演。 这很正常太虚幻境本身也是在无数灵感的碰撞中获得成长。 对姜望来说“法”比“功”更难得。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获得了左光烈的福地遗留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功”进账。 而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他胜多负少定期能够收获不少的“功”。 对于另外一些修士来说则或许未必。 比如有些天赋平平但出身极好的世家子就可以轻松拿出大批功法秘术来贡献于演道台从而获取大量的“法”。 相对来说兼具战斗才情与创造道术天分的修士才是最受太虚幻境现行规则欢迎的修士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更加的如鱼得水。 姜望现在累功六千三百点累法两万四千四百点。 三层演道台升级四层演道台需要的法是十万点。但因为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的关系姜望只需要三万点就能够解封四层演道台。 还差五千六百点法……任重道远。 获得法的途径目前就只有获得荣名和在演道台贡献功法秘术可得。 以姜望现在拥有的资源很难迅速解封四层演道台。 他并没有忙着立即推演适应于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还是要先尝试先争一下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让演道台效果再加一层为好。如若艰难再退而先强化自身。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总的来说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奖励并没有让人失望但也没有怎么超出想象。 那太虚派的虚泽甫特意提醒希望他尽快获得太虚五行修士难道就只是一句简单的期待而已吗? 若只是功与法的奖励只是固定的演道台的提升效果何必要赶着时间呢? 不知道是因为姜望的思考还是说事情本身就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正在姜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高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太虚使者已成就荣名太虚五行修士获得鸿蒙空间进入资格。】 鸿蒙空间?! 不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放吗? 还在疑惑间身处的福地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姜望至今不知道福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洞真墟一路下滑跌落至如今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除了每月产功减少之外也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不同。 一贯以来倒只有一处小小的空间颇似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镜中世界。 也只有演道台、论剑台以及日晷虚影这三样事物才能够说明不同。 此刻在这一贯的三样事物之外又出现了第四样——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第两百七十六章 鸿蒙空间 这扇石门之上并无图案也无刻字。 只有古老的气息漂浮在沉重的质感之上。 它出现得突然但竟像是已经伫立了很久。穿过久远的时光一直沉默在那里。 姜望伸手按在这扇石门上除了石质微凉的触感也并无其它特殊感受。道元游动于其上没有半点反应产生。 此刻他身处的小小福地空间很像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那个镜中世界。所见唯有方寸之地其外一切茫茫。 但太虚幻境却比红妆镜镜中世界安全太多。 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姜望不敢逾越一步。有限的几次“冒险”经历都是危机四伏。 而在太虚幻境中却从未遇到过危险。 诸方共同监督的前提也让太虚幻境的安全性拥有极大保障。 于是姜望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且夫天地未开清浊不分万物混沌是为……鸿蒙。】 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黑暗。 因为不曾有光所以也不曾诞生黑暗的概念。 姜望就出现在这样一处难以形容的地方。 感知不到世界的一切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而在这样一种浑噩的状态里第一个出现的是声音。 那个高渺的声音——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声音的世界…… 在一无所知、一无所得的状态下对于这个声音姜望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咀嚼领会它的内容而是下意识调动了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调动缺失了术介存在的声闻仙典。去感受去探索…… 浩瀚!宏大! 那声音明明高渺似天外而来。 但以五仙如梦令声部来感受这个声音却像是贸然闯进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那么奇妙、那么瑰丽可以容纳无穷幻想的世界。 【咦?】 那个一直以来高渺淡漠的声音好像发出了一个好奇的音节。 这是姜望仅存的最后印象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浑然无觉了。 …… …… 某个不可知之地。 山峰倒悬高空云雾缭绕往复。 遁光来来去去穿梭如电。 间或有白鹤穿行浑然不为急速往来的修士所惊悠然自得鹤鸣悠长竟如鸣钟。 虚泽甫大袖飘飘踏步在云间。 那些倒悬的山峰上不时有如山如海的目光落下。 虚泽甫并不抗拒坦然接受“监察”。 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督者。 “师叔回来了!” “师伯!” 穿梭如电的遁光中偶尔有与他打招呼的也都是匆匆丢下一句没个正经的寒暄。 更多的遁光则是自行其是根本当他不存在。也不仅仅是当他不存在……大部分遁光的主人都是行色匆匆未肯稍歇。 虚泽甫不以为意有人打招呼就笑着回应。没人搭理就自走自路。 “师弟快来快来!”猛不丁跃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修抓住他的手便往旁边飞去:“说好你这个月归我用跑哪里去了?赶紧赶紧!” 虚泽甫赶紧解释:“我奉师命去……” “管那些稀巴烂破事情!”女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快来帮我盯着看看这门道术是如何演变的?” 遁光一卷两人便已不见。 茫茫云层往下。 依然是云叠云风卷风。 一路洞穿下坠就能够抵达此不可知之地的最低处等闲修士根本无法靠近的地方。 这里是一块平地平地之外是虚无。 生活在此地的人都知道虚无就是边界。 平地之上则建有三间石屋。 一前两后。 谈不上恢弘是看起来很寻常的三间石屋。 打前的那间石屋悬匾上刻有“祖师堂”三字。这三个字倒是极妙可惜没几个人能欣赏。 三间石屋里都没有人。 这块平地上的唯一一个人正盘坐在平地边缘直面虚无。 但其人并未注视虚无而是闭着眼睛。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修士甚至也看不清面容。 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坐着。 他好像随时存在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咦?” 在虚实之间他发出了一个带有疑问的音节。 刚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那伟大的修行奇观中有一个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本不是一个能引起人们好奇的事情。 太虚幻境里出现的声音都是他的声音的复刻。几乎每一个进入太虚幻境的修士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但这个“听”不同。 如他这种层次强者身动法随。 一言一行万事万物随之改变。一般现于人前时都会收束自身与人交流时都需压制力量。 不然就会发生难测的变化。 压制自身是为了保护现世保护他人。与此同时也隔绝了旁人窥伺自身道则的可能。 太虚幻境是那样一个伟大的修行奇观他的本识徜徉于其间也同样无碍其它。 但是在刚才的那个时候有一点奇妙的“误会”。 鸿蒙空间并未完全开放先时正在演化特殊。 他声音的正常复刻仍然正常地发生了。这本也不会有什么。 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近古时代的方式追溯了“声音”本源。 简单来说……短暂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真正的声音。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听”了一耳朵他的道则。 如道字一见即得其意。 他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道音。 当然就像道字被隐藏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些道字过于强大容易“杀死”见者以至于修者众死者更众。 碍于那个年轻人的实力其人也不可能听到多少——令他这种存在惊讶的原因正在于此。如此弱小的年轻人竟能够抓住这一点奇妙的“误会”真的往他的声音本源踏近一步。 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也是极见天赋的探索。 这种事情对有些存在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冒犯动手将其磨灭也不为过。 不过对他来说…… 无所谓。 他只轻“咦”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既不帮忙也不干扰。 第两百七十七章 在下独孤无敌 “咦?” “这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突然就躺在这里。” 这是一条长街街道两侧楼阁林立但都蒙着一层清光瞧不真切也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 街道上行人稀疏大都自走自路。 唯独长街中段位置聚集了三、四个人。 男女都有围绕在一个倒地的人旁边。 其中一个大概是觉得无趣一言不发地便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继续聊天。 因为太虚幻境中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很可靠索性用甲乙丙来代称。 甲奇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鸿蒙空间里晕倒的人。” 乙沉吟道:“我想他应该不是晕倒。” 丙凑过来问:“兄台此话怎讲?” 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晕倒的人应该不会说梦话。” 甲挠了挠头:“没有听到他说梦话啊?” 乙淡声道:“他的声音很隐约很纤细像是织成了丝线在哪里飘荡呢。如果你仔细感受是能够听见的。此人对声音之道的钻研很深睡着了都能有如此精细的运用。” 丙静默感受了一阵:“的确是在说梦话。什么欠啊还啊的……什么意思?” “梦话嘛哪有什么条理?”甲感慨道:“这位也真是个人才特意到鸿蒙空间里来睡觉。还睡在大街上!” 丙笑道:“天为被地为床有何不可?况且在这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现实里可不一定。”甲说。 “如果你在现实里留有足够警惕的灵觉那么他也一定是如此。”乙很有条理地分析道:“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甲仍然好奇:“来太虚幻境里演道或者论剑本来就是一种修行了。他这睡着是在修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乙显然知识储备很丰富见识很广博:“不过我听说近古时代有一种以梦入神的秘术跟这种情况倒是有些类似……” 姜望从无边的浑噩之中缓缓醒转过来。 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推开了那扇石门进入了鸿蒙空间而后听到了一声“咦”。 再之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聊天声。 “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对怎么有人在聊天? 姜望彻底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三个脑袋各据一方都低头对着自己。 六只眼睛同时透露出好奇。 强忍着一口三昧真火喷出去的冲动姜望开口问道:“诸位兄台这是什么情况?” 甲乙丙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刚刚一直在这里围观并且分析人家现在正主醒了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甲道:“我们都在鸿蒙空间里瞎逛刚好看到你躺在大街上……练着呢?” 鸿蒙空间…… 那一声“咦”果然是他们在聊天吧? 不过好像收获了一点什么。进入鸿蒙空间的好处? 姜望细细思忖着躺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 “啊练着。”随口敷衍了一句问道:“各位兄台怎么称呼?” 甲乙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显然他们也并不熟悉是刚刚“看热闹”才聚拢到一起。 还是甲先开口:“正好大家有缘相识不妨以诚交友认识一下。在下贾富贵!” 乙还是很从容:“上官。” 贾富贵、丙还有姜望都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就叫上官。”乙补充道。 瞧着挺低调沉稳的一人内里却波涛汹涌十足的官迷。 这名字可太能咋呼了!人人都要敬他一声上官。 丙则憨厚地笑了笑:“在下赵铁柱。” 好嘛全是太虚幻境里的假名字没一个真诚的。 姜望温声一笑:“小弟独孤无敌。” 贾富贵、上官、赵铁柱集体沉默了一刹。 而后大家齐齐拱手:“有幸相逢有幸相逢!” 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还躺着赶紧起身跟三位兄台打成一片。 鸿蒙空间现在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所以出现在这里的修士并不多。很多建筑都未打开也不知这里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的不同。 仅以姜望跟这三位围观仁兄的交流来看鸿蒙空间是一个更直接的交流空间能同时容纳更多修士交流且不拘泥于熟悉或陌生如现世一般走在路上有可能遇到任何人。最重要的一点或许是……鸿蒙空间不需要耗功。 相对而言姜望与重玄胜偶尔会使用的星河空间更像是鸿蒙空间的前期过渡又或者是一个更隐秘的交流空间。 姜望更倾向于前者。因为等鸿蒙空间彻底开放后街道两侧的建筑若有客栈之类的地方无疑就可以轻松取代星河空间这部分作用。当然或许星河空间之后也有新的延伸。他对太虚幻境的了解还很局限一切都说不定。 与贾富贵、上官、赵铁柱这三人的交流乏善可陈相信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没一个吐露真言都在那里互相套话。 这是正理鸿蒙空间这种互不知底细的地方毫无保留才更让人起疑。 不过这种交流也难以避免的让人心累。毫无意义的交际是很多贵族都需要掌握的能力。 但是对姜望来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 又随意聊了几句便率先告辞。 “独孤兄慢走!” “下回再好好交流。” “很开心认识无敌兄!” 大家都很热情。 不过姜望一走远话题就变了。 “这小子真能装。”贾富贵呸了一声。 “兴许他真有本事呢。”上官貌似很客观地挽了一句然后道:“不过无敌这个名字嘛……我以前在论剑台遇到过一个叫甄无敌的只会大呼小叫根本就不行。” 赵铁柱在一旁附和地憨笑。 他的真实身份是荆国名门中山氏子弟。也很清楚能在这个时期进入鸿蒙空间的都不会弱到哪里去。 他相信什么贾富贵、什么上官包括已经走了的那个独孤无敌现实身份都不会太简单。 但是大家在这个地方套上一层伪装身份完全抛却平日里的风度仪表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一般围观热闹。背后说人闲话……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赵铁柱憨笑着补充。 “对对对。”贾富贵说闲话说得兴高采烈可能平时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姓独孤的肯定弱!哪天论剑台撞上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兴许他遇不着你呢。”上官笑着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 这时走到长街尽处的那个独孤无敌身前忽然出现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名为独孤无敌的英俊青年轻轻一推门踏入其间。 石门合拢消失无踪。 整条长街上察觉到这一幕的人都骤然转头齐刷刷看来! “干!福地之门!”有人忍不住爆粗。 围观三人组面面相觑。 贾富贵眨巴眨巴眼睛:“这种层次的人物不是只专注于福地吗?居然还会来鸿蒙空间闲逛?”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这位可能是真的无敌……” 上官倒还能维持表情平静:“富贵兄看来他是真的遇不着你……” 第两百七十八章 吾悉得闻(为盟主谭山长加更!) 姜某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怎样的轰动。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福地的意义。 简单了解过鸿蒙空间后他就不打算再逗留。因为现在的鸿蒙空间也只有交流意义而已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没有意义。 修行才是重中之重。 通过福地之门离开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他来鸿蒙空间也是如此……还以为大家都是通过石门进出呢。 倒是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他最为在意的是自那浑噩中醒来后一直萦绕在意识中的、挥之不去的飘渺感受——好像能够抓到什么但又好像很遥远。 回到自己的福地空间退出太虚幻境。他盘膝而坐放空自身让心神漂游。 那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 恍恍惚飘飘然。 他知道那种感觉就在某一个玄妙的位置只等他触及可是他无法触及。 到底是什么? 到底在哪里? 苦苦寻觅不可得。 焦躁! 焦躁的情绪一旦生出姜望立即就从那种心神漂游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俗心蒙尘不能得自在。 不必急切姜望默默告诉自己。 一贯的自制重新主导了上风。 他开始用一种更清晰的态度审视自身。 那种难以触摸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记不清了也无法确定。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刚刚推开福地石门进入鸿蒙空间听到那个高渺声音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在运用五仙如梦令声部在探索那个高渺声音的本质…… 是了。五仙如梦令声部! 姜望甩开杂思不再去想那若隐若现的飘渺感受而是专注于现实思考他的五仙如梦令声部。 自得到这部秘法之后他一直试图让如梦令所结之“令”能够更靠近声闻仙典所需的术介。 有着善福青云作为对比他的如梦令的确也比五仙门祖师所传的如梦令更进一步。不过仍然未能达到声闻仙典的术介要求。 如果说构建声闻仙典所需术介需要的进程是一百里。那么五仙门创派祖师走了一里地五仙门历代宗主加起来走了半里。 姜望虽然更进一步但也才走到了两里地而已。距离那个一百里的最终目标还差着九十八里。 在之前的修习中他明确感知到那两里地已经是目前能够走到的极限。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孕育出许多的灵感来。 苦求不可得灵光已天生。 声音的世界是如此细腻、又如此广阔的世界。 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表达。 每一个音节都有独特的妙处。 去听去捕捉去感受。 如此美妙如此繁杂。 如此渺小如此宏大! 水到渠成姜望当场掐决迅速完成入梦、筑梦、结令、返觉的过程。 如梦令之“声”字令!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道高渺的声音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手上下意识地掐动印决灵感仿佛天生十指如穿花繁复而华丽……道术释放! 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姜望回过神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已经散去。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他这次不知从何而得的收获已经结束了…… 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同。 声音。 细微而又繁杂渺小而又浩大。 蚊蝇飞快扇动着翅膀的声音…… 院门外守门卫兵的心跳声…… 在远处街道上人们的交谈声…… 整座城池的声音! 吾悉得闻! 无数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排列“膜拜”着姜望的耳朵任意点选。 万仙宫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万仙来朝。 万仙朝“我”。 万声朝耳仙! 姜望真的能够感受得到那种超然于上的感觉。所有能够听到的声音都对他臣服对他予取予求。 这种程度还远未到“耳仙”的层次但也可以称之为——声闻仙态! 姜望随手翻出红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准确地说是用红妆镜映照自己的耳朵。不然若只为仪表随便凝出一面水镜即可。 红妆镜中的自己依然如故。但是两只耳朵竟如玉雕一般温润晶莹! 修行至今经过无数次道元的冲刷四灵炼体决的锤炼以及一些天材地宝的养炼姜望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优秀。 但这一双耳朵由里而外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光泽。在此时此刻超然其它。 红妆镜的映照之下并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发生。 姜望心念一动默默调整消去它的外显形态让耳朵的外观恢复正常模样。他可不想以后动用声闻仙态的时候别人一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秘法。 美不美观不重要低调实用才重要。 这门介于五仙如梦令声部和声闻仙典之间的道术应该名为声闻仙态。 如果单纯讨论它到声闻仙典的距离仍以那百里论来算大约是走到了五十里。 这骤然多出来的四十八里都是因为那一点妙绝的灵光。 但它也不完完全全是五仙如梦令或者声闻仙典因为又有了许多别的灵感融入。 这是一门道术。 完全容纳于现世道术体系下的道术。 姜望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门道术难以定品因为没有直观的威能且具备极强的成长性。但绝对不会低于甲等中品! 用于第三内府的刻印再优秀不过。 但未必能够成功。 因为它虽然属于道术却也有声闻仙典的部分特征如梦令的部分也难以凭借内府的刻印瞬间生成。 可如果不努力将它刻印于第三内府完成瞬发的可能。那这门声闻仙态的价值就要降低太多因为在那种玄妙状态下、灵感自然催发的道决现在来审视无疑太繁琐、太复杂。 很不利于在战斗中施展除非每次都提前一段时间使用。但它又有着时限不可能无限持续。 目前能够持续的时间…… 姜望收起红妆镜。耳朵虽然没有变化但他清晰感受到那种“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已经失去。 整个声闻仙态持续的时间不到二十息。 第两百七十九章 应叫人间知霜华 完成声闻仙态这门道术的时间姜望预计自己就算再熟练、再精简最多也就能压缩到十六息。 长达十六息的准备只换来十九息至二十息之间的持续时间。 声闻仙态在战斗中使用的价值直接被削掉大半。 除非能够将它刻印到第三内府用内府之力完成瞬发的准备。如此才能回归它的本身价值。 比起之前刻印的朽木决和八音焚海声闻仙态要复杂繁复得多并且也不仅仅难在复杂。 姜望本来打算用演道台推演得到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现在却不做其它想法。 他最能明白声闻仙态的价值。 不过演道台只能应用于道术的完善和升华却无法解决内府中的道术刻印问题。 这个部分仍然只能姜望自己面对。 不过对姜望来说。 道术既然成立那么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 剩下的刻印虽然复杂但是毕竟有迹可循可以一点一滴地改进与适应。 他从不缺乏耐心和努力。 数不清多少次在绝望的境地他都挣扎出来。看得到希望的努力其实并不很难熬。 在窗外缓缓流逝的日月流光中姜望盘膝而坐不停地打磨着道术砥砺着自己。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 观河台上天下强国聚首风云交汇。 黄河之会之所以拥有如此广阔的影响力不仅仅是因为它聚集了举世瞩目的强大势力更因为它同时是年轻天骄展示天赋、诸国展现未来的时刻。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自古而今年轻天骄就是最为世人瞩目的。 哪个年轻人不想立在绝巅一览天下之小? 谁又不曾向往自己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呢? 每到黄河之会临近观河台就成为现世最受人关注的地方。无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 诸侯会谈勾画天下大势。 天骄齐聚只争谁是魁首! 那等风云激荡令人向往。 历来黄河之会都分为三场。 内府修士为一场外楼修士为一场。 神临修士已经突破寿限一般来说都已经是一方大人物不再被视为年轻人。 所以并没有神临及以上修为的决胜场。 但仅仅在内府和外楼这两个修行层次比斗不足以囊括所有天骄。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成就神临难道不比同年龄的内府强者更有天赋么? 所以在内府决胜场、外楼决胜场之外还有第三场—— 是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 所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修士不分修为不论国别均可上场。 黄河之会的日期临近大齐政事堂那边开始做最后的名额甄选。 大大小小的消息通过各路牛鬼蛇神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在临淄的街头都有人开始讨论本国应该是谁来出战。 天府城新开的三分香气楼里也不免有酒客把话题落在黄河之会上。 大厅里架着高台台上正在演一出戏剧。 一旁鼓弄乐器的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或琴或琵琶或二胡。 剧目正在精彩处音乐也极紧凑。 “要我看白芷莫氏的莫连城公子当为大齐年轻一辈外楼第一!”说话的酒客满脸通红搂着一位姑娘大声喧哗。仿佛说的是自家人一般十分的与有荣焉。 “得了吧!什么白芷莫氏白芷郡现在姓什么还是两说!”一个锦衣公子哥冷笑道:“碧梧郡杨郡守的弟弟杨敬你可知晓?” “杨敬能和莫连城比?”先前那酒客愤慨极了:“杨家历代以来最高也就是一个郡守拿什么比莫家?” “你看看你我说东你说西黄河之会是去比家世的?”锦衣公子明显占着上风:“就算真是比家世那也轮不到莫家啊!莫家在齐国都排不上什么号了还去观河台丢人?” 半醺的酒客瞪大了眼睛:“就比战力。莫连城战绩亮眼又输与谁了!倒是杨敬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不知是不是吹捧出来的!” “哈哈哈。”一个汉子忽地笑着插进话题:“杨敬我不了解。不过莫连城自是徒有虚名!” 他把脑袋从旁边女子怀里拔出来露出一副长髯笑问道:“当年在临淄惹上了重玄风华绕道而行的不是他?” 他们一时聊得激动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提及黄河之会讨论英雄强弱直叫高台上的戏剧都有些无趣怀中的美人都失了色。 “谁是重玄风华?”有人低声问。 “啧!”旁边的人鄙视道:“夺尽同辈风华的那一位呗!” “那他不是闭关去了不参加吗?” “参不参加也不影响外楼境的莫连城绕他而走啊!” 一个长得天真活泼的女子瞥过吵闹激烈的酒客们一眼笑容灿烂地自往楼上而去。 一群腾龙境都都没有的小修士灌了一些黄汤就开始品评天下英雄言必外楼修士。除了重玄遵那般的连内府境修士都不屑一提。 还真是有趣。 转过长廊行至一处房门前她也不敲门抬起手来轻轻一推。 那纤白细嫩的小手上指甲鲜红如血。 吱呀声中房门洞开。 她一步踏进其中就正好瞧到里间那软榻上一个以手撑额懒懒半躺的女子。 这女人身上穿得严实唯有撑额的那只手衣袖半滑落露出半截雪色小臂。 但不知怎的这几乎是浮光一掠的雪色却好像铺满了视线缭绕着无尽的风情挥之不去。 “你倒是过的潇洒日子!”容貌天真的女子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显得娇俏可爱。 半躺着的女子轻笑一声。 这声音如绕云流风直往人心里去。 她也不说别的只问:“铃儿姐姐怎的又不开心?” 铃儿咯咯一笑反手一招将房门带上边往前走边道:“你真关心姐姐?” 半躺着的女子只微抬眼皮瞧了她一眼:“妹妹自是关心的。” 但就这一眼铃儿止住了脚步。 …… …… ps: 1“须知少日拏(na)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题三十小像》·清·吴庆坻 那个流传很广的“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是后人误传。 2“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自题》·情何以甚 3想了想全诗分享给诸位书友与诸君共勉。 这是我在煎熬时期写来明志的一首诗。 全诗为—— 牛斗之间有龙光曾照少年寒窗外。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处境请诸君都不要放弃。 在你的少年时期曾经也有星光照耀在你窗外。 牛斗之墟的宝光证明你有了不起的天分。 你是绝世的宝剑。 只要磨砺下去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终有一天你要叫这个世界看到你的锋芒! 第两百八十章?自此以后十九息 名为铃儿的女子与那张软榻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这是安全的距离。 也是危险的界限。 “嘻嘻。”铃儿好像很爱笑弯起眼睛笑道:“昧月妹妹你真好看。” 昧月撑着额头的那只手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透亮的黑发慵懒说道:“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罢。” 铃儿背着双手左右瞧了瞧这房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没事就不能来找妹妹你么?我心中喜欢你想与你亲近呢。” 昧月美眸微转那平静慵懒的湖泊上瞬间漾出勾魂的波澜。 “你若真想亲近近前来……” “哈!”铃儿快乐地一蹦却是侧身跳到了茶桌旁轻轻巧巧坐下与昧月的距离更远了。 娇小玲珑的她像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表情动作也都活泼可爱。 唯独魅惑迷人应该更为成熟的昧月叫活泼可爱略显青涩的她为姐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铃儿自顾在椅子上玩耍了一阵才一转头瞧着依然半躺的昧月:“说起来咱们非要来齐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在这里不可能打开局面。四大书院都不被允许在这里建立有超凡力量的分院何况咱们三分香气楼?” “姐姐。”昧月懒懒说道:“提醒你一件事。我没有叫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 铃儿脆笑道:“我这不是跟你亲近么?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 她摇了摇头:“唉姐姐一片苦心你却不知。” 昧月一抬手直接仰躺下来闭目养神:“姐姐不给我委屈受我就受不了委屈。” “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疼你还来不及。”铃儿孩子心性一般在座椅上摇了摇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对了和国那个姓原的祭司你把他怎么着了?后来也不见烦你。” “有原天神在我能把他怎么着?”昧月闭着眼睛带着几分海棠春睡的困意说道:“原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铃儿显然并不相信:“啧。楼里本就没几个知心的。新来的妹妹也不与我交心。” 昧月轻声道:“我的铃儿姐姐交心这种事情可不能一边儿付出。” “我愿意为你付出呀!”铃儿不知怎的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你说说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姐姐若想帮我就让我好好睡一觉。” “没问题!”铃儿欢快地跳下椅子站着看向软榻道:“姐姐找个人来好好服侍你那个什么剑指黄河第一人的姜青羊如何?” 仰躺在软榻上这个女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睁眼的时候是秋波盈盈仰躺下来便成了山峦。 闭眸假寐睫毛又长又弯。 微抿的红唇又燃烧着无声的热情。 听到铃儿这话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道:“可以啊。如果你能做到。” 铃儿嘻嘻一笑转身出了门。 …… …… 正全身心琢磨道术刻印的姜望浑不知有故人在左近。 他沉浸在道术的玄妙世界里为每一点微小的进步而欣喜。 一点一点地匹配、调整…… 终于在某个时刻声闻仙态刻印在了第三内府中。 至此姜望三座内府能够开发的战力算是达到了顶峰。 三门刻印的瞬发道术分别为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 三座内府的秘藏分别为增幅火行的星火、增加速度的追风增幅风行的风门。 而每一座内府都沐浴在神通之光中。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 只消加快探索内府房间的速度尽快达到三千之数便可以尝试开启第四内府了。 内府房间开拓三千之数这是姜望为自己定下的目标。 探索内府房间纯粹依靠神魂之力深入。 以他的神魂强度到了这种程度之后也开始感觉到吃力了。 不是没有探索更多房间的可能只是难免要冒一些风险。相较于收益来说无此必要。 虽说探索内府房间是深入了解自身的过程。但内府层次对自身的观察毕竟有限。即便开拓了这么多内府房间姜望对自身的了解也没能升华到另一种高度。 三千个内府房间已经是普通内府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过犹不及。 收拾心情调整状态。 姜望再一次进入太虚幻境他要看看声闻仙态在战斗中的表现。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排名规则并未公布不过从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中倒也可以略微推算出一二。 第五名打第六名和打第七名胜负获得的加幅肯定是不同的。 而往上打无论是遇到第四还是第三、第二胜一次就能前进一名也只能前进一名。不是说胜过第二就能成为第二。 姜望运气算是不错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的他前面的修士只剩四个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就匹配上了。 还恰好是第四名的五行修士。 踏上论剑台呼啸星河间。 古老斑驳的论剑台连接到一起。 姜望长剑出鞘直接开启战斗半句废话也无。 朽木决、八音焚海、人道剑式。 在激烈的交手之中大概了解了一下对手的实力。而后撬动第三内府瞬间开启声闻仙态。 外观的变化已经压制过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殊。 但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整个论剑台范围内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纤毫毕现。 破风声、道术轰击声……在激烈战斗中双方仍然保持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一切的声音臣服于耳中。 从肌肉运动的声音来看对手接下来要左转。从道元撞击的声音来看其人要倾力一战。 只能说对手同时做好了倾力一搏和左撤的准备。 每一位擅长杀伐的强者都会让自己随时处在能够兼容几种不同趋势的状态中随时可以爆发出无数种可能用以应对战斗。 但对于掌握歧途的姜望来说。 在得知了对手选择范围的情况下…… 那可能有且只有一种。 如果动用歧途在此时此刻姜望有信心一剑斩杀此人。哪怕此人已经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但即便是不用歧途在声闻仙态之下对手的选择范围也已经很清晰。 姜望纵剑而上残酷冷冽的不周风迎面一吹。 那对手面带微笑一面单手化圆以光盾前抵。一面脚下稍移人如电光转左! 这一步是如此之快。 他已经做好了借势反攻的准备。 但迎接他的是姜望早已准备好的八音焚海! 一掌按落瞧来几乎与对手同时抵达位置。 啾啾啾啾! 焰雀啸鸣共奏海潮正声! 直到此刻不周风才刚刚吹碎那光盾。 而火海与音潮卷过…… 只剩姜望独立论剑台。 …… …… …… 公布一下读者群号欢迎大家来灌水~讨论剧情~ 稷下学宫:1159982294(普群) vip验证群:327980714 第两百八十一章 那人恐怖如斯(为盟主newpaker加更) 【胜者独孤无敌当前排名:内府境第四。】 声闻仙态甚至都没有结束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在九十名左右的匹配战斗而是面对的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生死交锋很多时候胜负只在瞬息。 但声闻仙态的表现也的确太惊艳了一些。 严格来说并不仅仅是声闻仙态本身。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虽然强大但也只是掌控了所有能够通过声音获取的情报。 真正捕捉战机、左右胜负的还是姜望自身。 姜望超人一等的战斗才情方是根本所在。 两相结合之下才造成如此漂亮的战果。 事实证明姜望毫不犹豫选择声闻仙态并且耗用大量精力去刻印这门道术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刚才的这一战并不是声闻仙态最亮眼的地方。 姜望通过这一战看到的其实是歧途。 歧途这门神通最大的制约在于“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而得知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自知”与“见敌”。 而声闻仙态毫无疑问能够帮忙补充“见敌”的这一部分。从而为歧途神通解除部分制约而这才是这门道术目前最大的价值所在! 姜望不由得想倘若能够如万仙来朝图所描绘的那样修成目仙、耳仙、鼻仙……岂不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能把敌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见敌”将不再成为制约那时候的歧途又有多么可怕? 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太不现实。 耳仙都还差得远呢! 倒是刚刚在在声闻仙态下使用八音焚海感觉到了一些不协调之处。 八音焚海并不完美起码在音杀的部分还不够。 一场匹配战斗的胜负并未在姜望心中停留多久。 脚下站得稳才能爬得高。 他默默地沉下心神进入对八音焚海的细致调整中。 这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精益求精…… 他不是一时如此不是一天如此。 …… …… 同样一场战斗胜者和负者自然是不同的心情。 蒋肇元是荆国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之子也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五刚刚被从第四名打落。 作为天下六强中唯一的军庭帝国整个荆国是由六护军、七卫军一共十三支军队组建的军庭所统治军主即国主。 十三军共尊国主其下统御万民。 蒋肇元的身份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尚且有些发愣。 虽然刚才他也并未使出全力在太虚幻境中有所保留但是……就这么输了? 那一记威力强大的火音混合道术并非重点重点在于对方好像完全预判了他的战斗选择 他几乎是自己送上门去主动撞向了对手的外楼级道术。 这通常是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就如现在的他对付腾龙境修士一样能够轻松预判对方的所有选择。 所以自己在同为内府的情况下被完全地碾压了吗? 就算自己解放全部力量又是否真的有胜利的可能?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吗? 他是有意参与黄河之会的也正在努力争取内府境名额但刚才这一战无疑给他当头浇落一盆冷水。 在一直被限制扩张速度的太虚幻境里与同境修士对战尚且如此艰难真正直面全天下的天骄又如何能奢图第一? “肇元!”一个斯文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前日彩灯会不见你人影!怎的又倦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乃是至交好友中山渭孙。 其人是赤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 青海卫与赤马卫向来和睦他与中山渭孙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好友。与其他渐行渐远的朋友不同他们倒是越长大越志趣相投。 “没甚么意思!”蒋肇元闷声道:“门未锁你自进来!” 吱呀~ 中山渭孙推门而入穿华服、系白玉脸上带笑举止有礼。 在以军为政的荆国这种温文儒雅的公子很是少见。 就连蒋肇元自己也是五大三粗惯是袒胸露背大碗喝酒。 “怎又没意思了?”中山渭孙走进房门里说。 “去黄河之会为大荆展旗才是男儿意趣。”蒋肇元起身倒了两碗酒:“彩灯会有甚么好看!” “可不只是男儿意趣这话要让黄舍利知道了又要寻你麻烦!”中山渭孙笑了笑又问道:“黄河之会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到时候再见分晓么?” 荆国七卫之中黄龙卫的那位光头大将军就姓黄。 黄舍利则是其爱女相当的凶悍。是能够拿出名头来吓唬蒋肇元这等汉子的。 蒋肇元不搭他的前一句腔自顾饮了一碗闷声道:“你是分晓了我却没什么机会!” 对于外楼境的名额中山渭孙自然是视为囊中之物的。但对于蒋肇元的沮丧他却有些意外。 “这不像你。”他问道:“遇着什么事了?” 两人交情甚笃倒没什么好隐瞒的。 蒋肇元把太虚幻境里刚刚经历的战斗简单说了说重点在于对方的战力对他完全呈碾压之势。 中山渭孙眉头紧皱对于蒋肇元的实力他自是清楚的。 “难道又是一个左光烈?”他问道:“看得出来对方是哪国人吗?” 蒋肇元摇摇头:“太虚幻境里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如何瞧得出来?” 中山渭孙想了想自己太虚幻境里赵铁柱的名字……无法不同意。 “不过……”蒋肇元又道:“那人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倒是很嚣张想来是一个张扬之辈。” “倒也未必。”中山渭孙说道:“在太虚幻境里嚣张的人可能恰恰在现世低调内敛。如此就更能隐蔽身份不是么?你说他叫什么?” 蒋肇元心有余悸地道:“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 中山渭孙大惊失色! 那个人只有内府境?内府境就能够拿下福地? 怎么可能!? 便是左光烈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蒋肇元没有必要骗他。 世间竟有如此天骄! 中山渭孙只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矜骄傲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注意到好友异常的脸色蒋肇元问道:“怎么你也认识?” 中山渭孙艰难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只能说那个人可能比你感受的、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还要强大!” 第两百八十二章 徒有桃枝不见春 一场黄河之会牵动着天下无数人的心思。 不论秦楚何止荆牧? 新安城里的一座小院中黎剑秋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腰间悬着那柄在庄国声名鹊起的桃枝身形萧索。 失败了。 在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上他败给了出身于望江城道院的林正仁。 庄国去年才通过国战跃升一个层次战争的收获需要时间来消化底蕴毕竟不足够。拿不出可以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年轻强大的外楼境修士更没有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的能力唯有在内府境还有机会展示一二。 祝唯我还在的时候自然除他之外别无选择。祝唯我背国而去之后这个名额才有了竞争的余地。 他黎剑秋已经倾尽全力但还是迎来了失败。 这本没有什么好沮丧的。 林正仁一直以来就更强、更有名也更得国君器重享有更多资源。 与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朝野瞩目其人。 在战斗之中林正仁层出不穷的手段、好像永远也掀不干净的底牌的确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以桃枝一剑惊艳新安城。但林正仁一记一记后手甩出来绵密不绝竟生生将他的道剑消磨。 技不如人输是应当。 胜负常事不该挂怀。 早在枫林城道院的时候对方就是望江城道院魁首是一度跟祝师兄相提并论的人物。 如今输了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要问他为何不甘……他说不上来。 行过小院石径踏上台阶走入静室关上了门。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 这时候才将握紧的拳头移到身前摊开手一枚青色的玉珏正在手心。 这是董师的玉珏。 也是留在董师尸体上的玉珏。 由国相杜如晦亲手交予他。 董师遇害的那一晚特意将他支开。等他回到新安城时再见的便是那被肢解的尸体。 那天晚上在新安城街头的那场对话如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董师的遗言。 “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是很懂这些话。 现在他独坐于此。 他想他是恨过董阿的为枫林城里那些无辜的亡魂也为董阿甚至把他带在身边、并不隐瞒——凭什么不瞒着他要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但除了恨呢? 现在他独坐于此的确又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很久以前还在城道院里的时候他就想过董师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要一直等到他死才能见到。 他死前在笑什么? 黎剑秋默默地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 这枚玉珏最早的主人据说是董师年轻时的好友张新凉。 张新凉送给董师董师送给…… 送给了谁? 这种小物件而且样式也很寻常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过。 整个枫林城道院那么多人他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穿什么、戴什么。 他知道这枚青色玉珏里有什么里面记载着一门秘术名为控元决。 是提高精细控制道元能力的秘法。 他在跟着董师做事的日子里早已经学过记得烂熟。 在城道院的时候他却并未学过。 会是谁呢? 那个先于他学到控元决的人想来是董师最先认可的人吧? 其人出事之后董师才选择的自己…… 那个人一定很耀眼。 是潜在道院、展现绝佳雷法天赋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天生风雀异脉性情温和仁厚的王长祥? 还是…… 黎剑秋也不知是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幕画面: 也是一个夜晚。 他正在内院门前的小亭值夜。 一个清秀少年匆匆奔来虽急不乱开口便道——“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身上有伤但面色如常。险死还生还能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那或许不是他第一次与那少年见面因为同在城道院总有见面的可能。但却是他第一次记住那少年。 而董师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为那少年祛除尸毒。 那时候他便觉得董师待这刚入内门的师弟不一般。很不一般。 董师性情刚直处世严肃很少会有那般柔和的时候。 “那师弟一定很优秀吧?”那时候他如此想。 后来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在三城论道上还是在三山城一行中那位师弟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们也能算得上是朋友。 他这个曾经的败犬离群索居的独行客在那个师弟身上又重新找到了伙伴的感觉。 再后来他去了郡道院他们相约会于更高处。 那时候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理想。他是想要永远解决凶兽的问题那位师弟的理想是什么来着?当大官功成名就安定一方让妹妹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新衣裳? 再后来…… 再后来枫林城没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终不能成立了。 会是他吗? 黎剑秋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青色玉珏将心神沉入其中。 属于控元决的信息缓缓流入心中。 一字一句他都如此熟悉。董师曾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述过。 他感受着它们咀嚼着回忆。 突然在他的意念中跳出一滴鲜血。 不不仅仅是意念。 自那青色玉珏中真正地跳出了一滴鲜血。 一滴鲜红、饱满的血液。 它直接撞进了黎剑秋的手掌撞进了黎剑秋的身体里! 痛苦! 剧烈的痛苦! 黎剑秋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这滴血液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直接穿入五府海撞进了第一内府之中。 黎剑秋的这座第一内府里间原本空空如也。 这滴血液落进来…… 嘀嗒! 似春雨落下。 浸入内府地面不见痕迹。 不它留下了痕迹。 春雨落下万物发生。 黎剑秋的痛苦消失了他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孕育。 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面死背生的勇气。 好似春风吹过荒芜大地人世迎来新春。 一颗碧色的种子从内府地面里“钻”了出来。 像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它高高跃起悬于内府穹顶。 碧色之光由此烛照内府! 黎剑秋已经不再痛苦蓬勃的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发生但他并未起身。 他躺在地上怔然……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那枚青色玉珏是张新凉所遗。它曾将张新凉的控元决留给了董阿。 而董阿也在其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一滴血是内府精血神通凝华。是独属于生生不息神通的杰作。 这一滴血在董阿死后方生。 第两百八十三章?香铃儿 从鸿蒙空间里退出来姜望摇头笑了笑。 他事先没有想到进一次鸿蒙空间能有这般好处成就了声闻仙态。 虽是意外之喜有就是赚也不由得……多试了几次。 当然再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了。 推开福地石门走进去就是鸿蒙空间走回来就是自己的福地空间。 他也不跟谁说话来来回回地试了几次确定实在没有新的收获之后也就抛在脑后了。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姜爵爷自是不知道鸿蒙空间里名为贾富贵、上官、赵铁柱的几个家伙都在怎么骂他臭显摆。 八音焚海的调整在前几天就已经完成。 调整后的八音焚海比之原先威能足足增加了一成。不过也还没有突破甲等上品的范畴。 在这期间他还参与了一次福地挑战。 已经打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的姜爵爷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战败。 在挑战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除歧途之外毫无保留的打算但最后……还是保留了很多。 毕竟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 从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又掉到了排名第四十四的桐柏山。每月产功又少十点变成了三百八十点。 一路走来明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唯独在福地这一块始终如一的下滑。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都知道福地里出现了一个弱者总之过了这么久姜望竟再也没有遇到过一次弃权的。让他延缓一下排名下滑的指望频频落空。 这让他很怀念当初那位特意学会远古之时君子九剑残招才来挑战的强者。为什么大家不都做足准备再来挑战呢? 不过至少姜望现在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了…… 任谁这么一路输下来不管多么骄傲多么自负也该习惯了。 确实是打不过。 就只把它当做每月一次跟强者过招的机会。 这样一想就会好受很多。 姜望安慰了自己一番暂且结束了修炼离开这处吕宗骁帮他准备的、专用于闭关的院落。 当然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在修炼这件事情上他从无休息可言。 只是算算时间政事堂那边应该要有结果了。 这一次闭关收获很足令姜望更自信、更有底气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有些轻松。 “哎呀!”一声清脆的痛呼。 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概刚才是在爬墙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跌得七荤八素。 吕宗骁准备的这处院落明明在繁华城区却算得上幽静。 闹中取静自是上品。 姜望出来的这个门正好对着对面院落的院墙。 这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摔在他面前。 小姑娘跌在地上扭过头来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看着姜望:“帮……” “不要害怕。”姜望温声道:“我帮你叫人。” “……忙。”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些迷茫。 “来人!”姜望已经招呼了一声。 一名卫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火速奔行至姜望面前低头行礼:“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小姑娘送去医伤。”姜望吩咐道:“费用记在我身上。” “遵命。” 吕宗骁派来的这名卫兵很麻利转身就把那个小姑娘抱了起来蹬蹬蹬便往巷子外跑。 堂堂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五的香铃儿还有些呆愣。 为何是这种展开…… 难道是我暴露了修为?不可能啊我这匿息之术外楼修士都不可能看破。 她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进一步接触的方法但没想到第一步就卡住了。 这个姓姜的竟然随便喊个人来送她! 是老娘不够可爱吗?是摔倒的姿势不够可怜吗? 还有没有同情心! 齐国人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但无论心里如何咆哮她也不能现在一个翻身活蹦乱跳地下来。那不就是自我暴露了么? 香铃儿直恨得牙痒痒。 那卫兵很尽责一边抱着她跑还一边摇晃着她:“小姑娘坚持住!不要睡过去!医馆马上到了!” 这是何等的让人羞耻! 让我去死吧…… 香铃儿默默捂住了脸。 …… …… 那一边姜望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太虚角楼而去这段时间想必重玄胜都在附近。 刚才那个小姑娘的确很可爱的确很可怜兮兮。 但始终有一丝不自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不确定的不自然就不理会。只不过从摔下的那一声和呼吸声来判断这小姑娘伤得并不严重所以随便找家医馆就好。 他自己当然也会一些医疗道术不过三脚猫的工夫能不丢人就最好不丢人了。 太虚角楼里依然是座无虚席生意火爆。吕宗骁派驻的两队卫兵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让这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仅靠德盛商行自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重玄胜不在太虚角楼也不在大元赌坊而是在一间茶室中——他新建了一家茶楼得益于天府城现在的人气生意也很好。 “我现在啊修身养性。”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哦。”姜望表示很相信随便找了个位置就要坐下。 “诶诶诶。”重玄胜赶紧拦道:“作为德盛商行的二东家你既然出关了也该干点正事对不对?这个月已经过半三分香气楼那边你去收一下账吧!” 姜望:…… 说起来五月是过半了但人家三分香气楼不是前不久才建成吗?这才几天啊你这是收个什么账! “快去快去。”重玄胜催促道。 “这随便一个管事都能办。”姜望瞧着他:“你打什么主意?” 重玄胜挪了挪屁股:“据说那边来了超凡修士。朝廷对这方面限制很严格这种跨域组织里有超凡修士不是问题但若超凡修士在齐国境内传授超凡力量那就是未经报备私下建立超凡势力。会遭到严重打击。毕竟是我引进来的生意。你帮忙去看一眼警告一声免得以后出事。” 姜望刚想问你自己怎么不去?抬眼便瞧到了十四。 “成。”他不再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茶楼。 第两百八十四章?曾记三分香(月票两千五加更,感谢所有书友!) 对于三分香气楼姜望并不陌生。 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被很多风月常客许为极乐之地。 那会赵汝成经常请客喝花酒除了凌河端谨持身之外其他几个兄弟都没少去。当然也只是喝酒。都是城道院里有前途的人没谁真个沦于俗欲。 在临淄三分香气楼低于四大名馆但并不是因为三分香气楼摆不出同层次的规格。而是在齐国这种地方面对地头蛇三分香气楼必须低头。 姜望去过很多次三分香气楼。 从庄国到和国再到齐国从临淄到天府城三分香气楼的装潢都是贴合当地风情又保留了独有特色的。 这背后体现的心思和实力自是不一般。 “我说今儿怎么一早喜鹊叫原来是姜大人要来!” 姜望刚刚踏进楼中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鸨便迎了上来。 与许多青楼老鸨惯用浓妆艳抹遮掩瑕疵不同天府城这处三分香气楼的老鸨却是素面朝天。虽无艳色却让人瞧得清爽不怎么生腻。 当然跟温玉水榭的那位桃娘是不能比。 她笑吟吟地瞧着姜望并不上来动手动脚地亲热谨守着分寸:“您可有心仪的姑娘?” 姜望并不意外自己怎么会被认出来。 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把生意做大。记下当地头面人物的模样只能算是基本功。 现在的天府城最令人瞩目的当然就是太虚角楼。就连三分香气楼的这家分楼也是因其而来。而太虚角楼的主人正是姜望。 如今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王夷吾在死囚营里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骄他当仁不让。 结合这些三分香气楼在天府城的高层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忽略他。 “我不找姑娘。”姜望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总楼有高手过来?” 老鸨眼神里有了几分戒备面上依旧笑得亲热:“只是楼里的大人过来巡察顺便也处理一些咱们分楼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没什么违规的地方。 若是真发现了违规之处重玄胖早就动手了。他可不会因为有这么点合作关系就把自己搅进别人的麻烦里。 姜望轻声说道:“齐国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找我和重玄胜的麻烦。你们总楼的高层巡察便巡察巡察完了尽快走别在天府城磨蹭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吧?” “这是自然。”老鸨态度很和顺:“我们在天下各地做生意能够这么长久地做下来靠的就是守规矩。您尽管放心。” 同时这话也不免有暗示三分香气楼实力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重要姜望本就是来警告一声而已。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再无什么逗留的必要。 转身就走:“行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至于现在就说收账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那么好意思…… “欸姜公子稍等。”老鸨忽然道。 姜望回过头目带询问。 “我们东家要见您。”老鸨道。 “不必了。”姜望一口回绝。 老鸨显然有些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讶异:“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咱们分楼的东家呢是总楼来的天香大人。” 在她看来本宗里的天香、心香个个是人间绝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从西境到东境为求一面之缘挥金如土的狂蜂浪蝶数也数不清了。这个姜望之所以拒绝肯定是不知道谁要见他。 不过对姜望来说无论是什么香他都不认识也不觉得有打交道的必要。 齐国的天骄有志于去观河台为国展旗的人物和一个横跨诸国的宗门高层接触是有什么心思?嫌弃自己在齐国的根基太稳固太受人信任了么? 姜望也不想表现得太冷漠只温声笑了笑:“主要是俗事缠身不得空闲。那今天先说到这里?” 老鸨是个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勉强礼道:“请慢走。” 姜望抬脚欲走但忽然想起一事停下来问道:“对了你们三分香气楼分楼遍布天下情报能力自是数一数二的。可知白骨道?” 白骨道的那个女人曾就寄身于庄国的三分香气楼中…… “大人说笑了。”这老鸨笑道:“我们本分做生意谨守规矩从来不牵扯什么宗门、教派。” 一看她这样子就肯定知道白骨道是什么组织。 姜望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只随手取出一块道元石放在她手上:“有白骨道的消息去太虚角楼联系德盛商行的人。按消息的分量算钱绝不会亏待了你。这是定金。” 不等她再说什么径便离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三分香气楼与白骨道有什么勾连而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 白骨道还有一些余孽存在以前自顾不暇现在算是慢慢有了些经营是时候找一找他们了。 回到茶室的时候重玄胜一壶茶还未喝完。 “这么快?”他故意笑道。 姜望不理他这一茬这胖子现在也只能口头上过过瘾了像三分香气楼之类的地方去是没机会再去的。 只道:“警告我送到了我看她们还算清醒应该不会犯蠢。” 重玄胜有心再说些什么玩笑但目光扫过雕塑般伫立的十四便冷静了下来:“清醒最好。说起来也真是晦气以前这三分香气楼都老老实实的偏偏我这一合作她们就生出变化来。” “大概有什么原因吧。”姜望不是很愿意继续聊三分香气楼的话题转问道:“一出关就被你赶着办事还没来得及问你黄河之会的事情定了吗?” “狗大户递帖能有什么问题?虽然最后的名单还没有送呈御览但也大抵定下了。”重玄胜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处理感情不行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有一手的。” 姜望以手掩面:“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晏抚的事情。” “你跟晏抚跑去扶风柳氏仗势欺人这事早就传开了。”重玄胜冷笑:“还想瞒我?” 姜望只觉头疼。 从头到尾狠话都没放过一句怎么就成仗势欺人了? 再说了。晏抚的确是有钱有势我仗谁去? 这流言说不定跟柳应麒有关也可能是其他人。想要搅黄晏抚这桩婚事的人临淄肯定不少……不过柳秀章当时承诺了处理好此事等她一出面什么流言也都消了…… 算了让晏抚自己去头疼。 姜望转而问道:“内府境的是哪几个?” 大概是对姜望不给他透露“晏抚秘闻”的不爽重玄胜回答得很冷漠很简短—— “你雷占乾崔杼。” 第两百八十五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 “雷占乾我倒是认识。” 听到熟人的名字姜望轻声笑了笑只问道:“这个崔杼是何方神圣?” “军中人士。”正儿八经的问题重玄胜并不含糊:“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普普通通的家世在军中打出了名堂现在待在囚电军里很得修将军器重。” 掌管囚电军的修远姜望倒是知道。 也是一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物整个齐国都没有第二个姓修的厉害角色。自他之后才算是有了修家。若论底蕴自是远不能跟重玄家、李家来比。 一个顶级的世家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来保证家势经年不堕。 不然就算是再厉害的人物也只能璀璨一时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顷刻风流云散。 那位静贵妃据说一直在吹枕边风为高氏求爵就是基于此理。 当然只要修远活着一日修家人也都是能跻身齐国上层圈子的。 “此人比之王夷吾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笑了:“王夷吾是军中第一从游脉到周天到通天打遍军中好手一路第一一路无敌。我猜现在也没有例外。” 王夷吾本来一路都是齐国第一但是因为姜望的出现现在说起来只能局限在军中。 姜望没有笑:“所以我的对手只有你堂兄了。” 这不是倨傲这是底气。参与争夺内府名额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手下败将一个是另一个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他没有理由还心虚。 唯独重玄遵虽说名额已经定下但毕竟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仍然有发生改变的可能而这只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重玄胜也收敛了笑容:“如果陛下真的召他出来想来就是如此了。” …… …… “气死老娘了!” 回到楼中的香铃儿咬牙切齿。 老娘摔在你面前你都不管。 等老娘去了医馆你就来了三分香气楼? 跟老娘玩捉迷藏呢这是? 她越想越怄气狠狠在空中一抓抓出一声爆响。 这会已经入夜三分香气楼中倒是更加热闹了。 靠坐在窗台的昧月往这边瞥了一眼倒是不为她抓爆空气的这一声响而惊讶只为她胳膊上那黑不溜秋的狗皮膏药而忍俊未禁——为了不露出破绽香铃儿故意在身上弄出了些摔伤淤痕之类经过本地医馆的热心救治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好一个娇俏小美人愣是被狗皮膏药贴得不见半分颜色。可怜兮兮之余也真有了些可爱。 “你还笑!”香铃儿怒目而视。 但看过去之后怒气也不知怎么便消了。 此时在她的眼中。 那一袭红裳的女子正靠坐在窗台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右腿半屈右手搭在右膝上青葱般的玉指随意散开像是一朵倒开的玉兰。 左腿自然垂下窗台在繁复的红裙之下仍未能遮掩那道极优美的线条笔直、匀称。倒是只露出了脚踝但已让人见得雪肌玉肤并不被红裳艳光夺去颜色。 裙卷红浪足起玉潮。 她的左手也垂落有一种慵懒的倦意。 只是尾指勾着的天青色鹤嘴玉壶又带来一种洒脱。 不必形容她的面容了。 在所有的天香、心香之中香铃儿最喜欢这张明明偶有疏离却始终魅惑无边的脸。 窗开着窗外的夜色泠泠垂落伴着月光星光碎在一处。 有风吹来温柔流散。 楼下的喧嚣嘈杂仿佛一时也静了。 “我刚刚气昏头了才注意到。”美景美人自然叫人温柔香铃儿语气不由得和缓起来:“今天怎么穿得这般鲜艳?” 昧月轻轻勾起嘴角笑道:“下酒。” “你笑起来真好看呐好妹妹。”香铃儿痴痴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马上警觉地停住。 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的迷人之处叫我防不胜防。” 昧月并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听说那个姜榆木也拒绝了见你?” 她笑了:“倒叫姐姐心里好受许多。” 昧月轻声道:“换个人吧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此人一心向道不可动摇。” “这个人再合适不过又有名气又有未来还缺乏根基。”香铃儿不知怎的又笑了:“再怎么一心向道见过你之后也要一心向你。” 他不是。他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很坚定。 昧月在心里轻叹。 但笑着说:“咱们要尽快在齐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盘活本宗在东域的局面。而不是跟谁在这里斗气。那样没有意义。” 三分香气楼勾连天下分楼的大布局已经开始昧月也正是凭借在不赎城与和国的出色表现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天香。 在齐国三分香气楼当然不能大肆经营。但是在东域一些小国就可以稍稍逾矩了。不过即便是在其它小国发展也须得在齐国这边有个通气的。 东域霸主可不仅仅是个名头那是方方面面的影响。 三分香气楼在天下各地发展得再好一旦恶了齐国上层顷刻就要在东域绝迹。而另一方面正是为了跳出这种“虽富不强、虽大不稳”、难以应对强权的局面三分香气楼才迎来这一次的变革。 昧月的入局时机堪称妙绝。 “哎呀我头疼!”香铃儿小女孩般撒娇耍赖:“懒得再找了非得拿下他不可!” 昧月特意让人请姜望见面也是为了走个过场表明自己尝试失败。当然也未尝没有面对面聊一聊的心思哪怕是在遮掩面容之后。 姜望拒绝见面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细想之后却也觉得合理像是那个横剑在妹妹身前请她自“取”冥烛的少年。 “便由你吧。”她轻声提醒:“姐姐要闹我也管不着。不过他身边那个胖子很聪明。姐姐以后接触须得谨慎一些。免得我独自回楼不好与宗主交代。” 以她对香铃儿的了解她若执意拦着反倒令其生疑。这样大大方方地让步只提点危险处香铃儿自己冷静下来应能想得明白。 “放心啦。”香铃儿咯咯一笑:“我怎么舍得丢下妹妹你?” 昧月不再说话只将玉壶勾起仰头饮了一口。 那天鹅般的脖颈在夜色下莹莹有光。 窗台上独饮的美人美好得像一幅画那天边的悬月成了遥远的背景。 香铃儿一不留神又呆住了刹那。 心中只想…… 无怪乎名昧月。 在她面前……月亮都失了颜色。 第两百八十六章 见信展颜 【姜望吾兄见信如晤: 为什么我说话这么正式? 因为我姜安安呢已经完成了奠基现在是一名伟大的游脉境修士! 你不能像哄三岁小孩那样哄我了。 (中间省略一堆举例) 不要以为给我买吃的就可以我可不是贪吃鬼。 再次再惹我不开心哼。(此处画了一个气鼓鼓的小人像) (气鼓鼓的小人像旁边又画了一个大人牵着小人的手。大人没有五官在脑门上写了一个‘不听话’。) 今天叶伯伯又夸我啦!他说我…… 青雨姐姐夸我…… 方师兄夸我…… (省略一堆略显膨胀的发言。) 哥哥呀我每天都没有偷很多懒大王师姐说很快我就能飞啦。 下次见面换我带你飞好不好? 另。 你给我带的那个黑黑的果子是在哪里买的? 我有个朋友也想吃找了很久没找到见信速回。(画了一个奔跑中的小人。) 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姜望已经在临淄的霞山别府里了。 太虚角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用不着他。 黄河之会一日日临近这段时间自然还是留在临淄为妥。 今年以来跟安安的信写得很少。 当然主要是他回得少。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应接不暇之前出海更是直接断掉了。 安安是定期就有信飞来不过有时候云鹤飞行的速度还追不上姜望转移的速度。 姜望是完成了修行之后在静室收到的这封云鹤传书。 眉眼带笑地看完整封信只觉窗外天光真的很好。 安安信上说她已经完成奠基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当初用四个月才完成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 姜安安用九霄图奠基耗费了五个多月的时间。九霄图是与周天星斗阵图同阶的奠基阵图相当有难度。姜安安毕竟年幼不比姜望开脉之前已经是几经生死算起来这个速度绝对不慢。 凌霄阁的确是教导有方。 想了想姜望拿起云笔回信—— 【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姜安安见信展颜: 你已经完成了奠基的确是个小天才。在修行的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哥哥知道你总是这样好。 只是有一点我要指出。 ‘伟大’从来不是因为强大也不能够自我标榜。而是因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做过了不起的事人们称颂你才会以伟大来描述你。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可以不用懂也可以问你青雨姐姐我相信她有更生动的答案给你。 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有些想你。 很期待你带着哥哥飞的那一天。 另你哪个朋友? 再另你的字好像没什么进步是不是练得少了? 落款:姜大侠。】 写完又看了看将信甩回云鹤状态。 接着再取出叶青雨的信来看。 叶青雨行文依然是一贯的秀静挑拣着说了几件姜安安的趣事具体描述了一下她的修行程度。 接着才顺便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一笔带过。 只在信的最后说了一句—— “请道友以安安为念行事勿要莽撞。” 应该是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这样快。但想来行商天下的云国不难掌握海外情报尤其是这等已经传遍近海的大事。 姜望想了想再次提笔把天涯台之战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非常危险的部分也尽量把过程描述得简单。 也免不了夸张了一下齐国对自己的支持和保护把整个天涯台之战写得似春游一般。 最后写道—— 我欲往观河台与天下英雄相争。若能侥幸扬名当可在齐国彻底定下根基。届时便能把安安接到身边而无虑其它。 漂泊羁旅一年余常念幼妹孤弱累及道友忧怀心中难安。 此一战我当奋力。 请道友多加珍重感念再三。 就像叶青雨来信的落款一直是云上青雨那样姜望这封回信的落款也一如既往是枫下小姜。 松手放云鹤飞走怔怔看了会空荡荡的窗外。 还没到霞山红遍的时候但想来安安应该会喜欢枫霞并晚的绚烂。 临淄七大胜景都该去瞧个遍。还有那八音茶小安安不方便去那等场所可以想办法让店家送出来。还有吃的、喝的、玩的…… 姜望回过神忍不住又笑了。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踌躇满志有人火烧眉头。 留在天府城勾连德盛商行海上生意的重玄胜就非常恼火。 原因在于太虚角楼的独门生意有了竞争者。 当然不在齐国。 在近海群岛。 近海群岛也出了一个太虚使者据说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 此人出身的沧澜派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虽然也加入了镇海盟却连一席议席都没有。 花满楼则比沧澜派还要默默无闻。 甚至于在这之前沧澜派内部都没有太多人认识他。 他得到太虚角楼之后的做法与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做法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把太虚角楼建设在沧澜派所在的星珠岛上——此岛位于小月牙岛南向尾部像是拱月之星所以得名星珠。 花满楼的这座太虚角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他直接跟镇海盟建立合作将太虚角楼贡献出来。 任何一个修士都可以用海勋交换进入太虚角楼的资格。 以此促使更多修士去迷界奋战去迷界战斗的修士又能通过海勋来太虚角楼修行如此形成良好的循环。 虽然星珠岛距离天府城很远而且以海勋换取太虚角楼资格的方式没有掏钱来得简单直接——总而言之不怎么影响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生意。 但凡事最怕对比…… “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您。”影卫小声汇报道:“说您身上肮脏的肥肉花光所有刀钱都割不完骂你是守财奴……” “这句话骂得还挺有创意的。”重玄胜职业性地分析了一句而后勃然大怒:“他们懂个屁!” “要挣道元石不也得努力吗?我这也是非常良好的循环民富才能国强国强才能护卫海疆!鼓弄口舌之辈岂懂我良苦用心?!” 过了一会才咂摸道:“不对啊!姜望才是太虚使者他们骂我干什么?” 影卫缩了缩头:“他们说姜青羊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视名利如粪土怎么会这么抠搜?一定是他忙于修炼受人蒙蔽所托非人让你这个奸商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重玄胜:…… 虽然他一直觉得吐脏字不是高级的骂人方式但此刻除了骂娘竟不知能用什么表达心情。 第两百八十七章?五行禁锥(为盟主李独山加更!) 五月十九日姜望亲自守在霞山别府门外迎来了一位容貌欠佳的客人。 天底下长得丑的人很多但能让姜望如此亲热对待的丑汉除了廉雀之外更无他人。 早些时候廉雀要争家主还需要通过姜望偷偷摸摸地与重玄胜建立联系双方在暗地里展开合作互相借力。 现在重玄胜领先一程姜望也名满齐国双方的关系早就不必再隐藏。 与姜望交好本身已是廉雀手上非常强力的筹码。 南遥廉氏是铸兵师圣地本身与一些名器的主人有些情分在。但情分这种东西毕竟是会消耗掉的。更不属于常规力量。 因为“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的原因廉家在军部是有一些关系在的且南遥兵器甲于天下他们也算是财源广进。 但廉家本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者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硬伤。还在外楼巅峰的尹观就曾扬言要屠灭廉氏从中也可以略窥这个家族的实力。 花钱雇佣的强者终不如自家培养出来的强者尽心尽力。请来无法驾驭的强者还得担心鸠占鹊巢。有些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廉雀和姜望、重玄胜都讨论过廉家之所以出不了强者就是因为命牌制度。 世上何曾有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强者? 但聪明人不止他们能看出这一点的也不止他们。命牌制度之所以还存在恰恰是因为它是廉家稳定延续的根基。 它已经融入了廉家的血肉里每一位家老每一个家族高层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想改变命牌制度就是挑战所有廉氏高层的利益根本。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不可能妥协的根本矛盾。 即使以廉雀的决心重玄胜的智慧也只能徐徐图之。 唯一的办法就是廉雀掌握家族权力之后吸纳并培养一批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且对命牌制度深恶痛绝的人如廉绍之类成为新的高层。 待这部分力量成长起来才有可能自内而外、自上而下完成换血在不毁掉廉氏的前提下让这个铸兵师圣地重生。 而让人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的前提是能为他们开拓新的财路为他们展现更长远的前途。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重玄胜亲自帮廉雀订立的长远计划现在也还只在继承顺位的争夺上。 当然仅就家族继承权的争夺上廉雀现在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 毕竟廉家主要的关系人脉都在军部而重玄家对兵事堂的影响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数得着的。 有重玄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支持廉雀想输都难。 哪怕是现任族长廉铸平心中对他不喜又有廉炉岳之流横眉竖眼也架不住更多的家老陆续表态支持。 谁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目前来看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跟重玄家搭上线之后往日那些蹭吃蹭喝、边吃边拿的兵油子都少了许多。 当然一旦廉雀暴露他想废除命牌制度的想法。现在支持他的家老都会成为他的反对者。 “你要的东西。” 一见面廉雀就取出一只铸铁匣子直接递给姜望。 他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老样子除了重铸廉氏的理想藏在心底一般时候基本藏不住话。 这铁匣也是丑得可以边角都没有磨平一看就是顺手敲出来的。 万万不可能有人用它装礼物。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一边转身把他引进院中一边打开了铁匣。 铸铁匣子中躺着五根中空的透亮锥刺。这五根锥刺倒是造得极漂亮原材料来自于姜望在迷界斩杀海族所得到的特殊骨刺。那名海族不算强但遗留的这骨刺非常难得。 姜望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你还是知道什么叫好看的嘛。” 晏抚那个死要讲究的应该不至于因为不好看而嫌弃了。 廉雀闷声道:“这种类型的法器我不太懂。是请一位族叔帮忙弄的。” 他解释道:“这套五行禁锥贯入火元就禁火元贯入水元就禁水元……完全利用了原材料的特性可以在一息内将方圆五里范围内的同属性元力吸纳一空。当然有上限存在上限取决于五行禁锥能够吸纳的元力极限。” “外楼?”姜望问道。 廉雀点头:“差不多能用。” “价值大概是多少?”姜望又问:“跟外楼层次的禁水符这类符篆相比如何?” 廉雀是个诚实的人实事求是道:“符篆的价格现在有些夸张大概只能值个三、四百张。不过如果按真实价值来算至少比得上一千张禁水符。” 姜望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抵得上那一匣符篆的价值不至于叫晏抚吃亏就很不错了。 一边把玩一边赞道:“你那位族叔的手艺真不错。请他出手的价格比照市价再加一成回头你让人直接跟德盛商行算。” 德盛商行现在挺有钱的姜望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廉雀也不客气:“成。” 又瞧向姜望腰间的长相思咧嘴笑了:“你养得真好!” 作为廉氏最具天赋的铸兵师又是长相思的铸造者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这柄剑器的变化。 姜望随手解下递予他道:“你看看。” 廉雀双手捧过像抱孩子一般异常珍惜。长相思本身也并不抗拒廉雀一声未鸣。 此剑出他之手他因此剑成名。自然有一份缘分在。 “真好真好。”他笑得合不拢嘴:“此当为天下名剑!” 之前廉雀专门为长相思设计了一套温养法一直以来姜望都严格按照那套法子来温养剑器不曾间断。 这也是长相思能够这么快孕生剑灵的重要原因。 廉雀那套温养法主要就是利用神通种子。 姜望现在身具三颗神通种子完全可以轮换不休自然是养得更好了。 人养剑剑也在养人。 “还是多亏了你的温养法。”姜望笑道:“你今天来得巧正好北衙有个朋友请我吃酒咱们一块去。” 廉雀再怎么不善于与人交际也知姜望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都城巡检府的关系在齐国有多重要自不必说。 他心怀重铸廉氏的理想那就不能只专注于铸兵。 “好哇!”廉雀的丑脸上立刻泛起客套的笑容。 第两百八十八章?瞩目 郑商鸣终于找到时机登门专程请姜望吃了一顿酒。 姜望则居中调和气氛介绍郑商鸣与廉雀认识。 一场酒罢宾客尽欢。 郑商鸣有心结交姜望对他“寒微”时的好友也很热情。而廉雀也需要多方构建自己的影响力尽快确定廉家少主的身份。 当然他们具体能处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之后的合作。 …… 五月二十日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已经送呈御览。 这事并不用保密因而上午递出去的名单下午就已经临淄尽知。 内府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青羊镇男姜望、雷家少主雷占乾、囚电军副将崔杼。 外楼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朔方伯长子鲍伯昭、朝议大夫谢淮安之侄谢宝树、冬寂军正将朝宇。 什么白芷莫连城碧梧杨敬压根没有挤上备选名单的资格。 至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政事堂只递上去了一个名字—— 计昭南。 无职、无爵、甚至因为很少在国内现身也没有什么名气。 他只有一个身份军神二弟子。 大齐军神姜梦熊所收弟子有三人。 大弟子陈泽青承其军略。关门弟子王夷吾继其勇武。前者号称九卒军师在齐九卒里每一支都历练过那些骄兵悍将无不服膺后者每境必争第一两位都极有名气。 唯独是二弟子计昭南少为常人知。 但政事堂既然只递上去这一个名字当然不可能是政事堂集体发疯狂妄到不给齐帝选择的机会。 而是因为政事堂上上下下从国相到九位朝议大夫都认可他为齐国三十岁以下修士中第一!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人选。 唯独如此他们才敢单独送呈齐帝。 只此一点就能想象得到计昭南的强大。 黄河之会到底有多么受人瞩目? 齐国这边齐帝还未定下最后的人选政事堂仅仅只是递上去一个备选名单。 名单上的人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 自这份名单传出来之后来霞山别府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姜望不得不早早宣布闭关以避免得罪太多人同时在太虚幻境里急信重玄胜让他回来处理这些交际的事情。毕竟有些拜访者切身关系到德盛商行的发展一味地闭关不见终是不美。 重玄胜裹着满腹的怨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姜望数十封纸鹤……最终还是放下天府城的生意回到了临淄。 当然那些太虚幻境里的肥纸鹤姜望一封都没打开。 一发就是那么多猜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真有要紧事情胖子也就星河空间见了。 所以临淄见面之时两人还很亲热。一个已经骂舒服了一个压根没看对方骂了什么。 长袖善舞的重玄胖回到临淄后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对姜望来说无比头疼的事情对重玄胜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情。连着几日宴饮不断把各方访客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当然免不了在姜望耳边喋喋不休。 诸如什么我堂堂重玄氏贵公子将来的博望侯竟要替你守门之类…… 姜望这天突然想起一事打断道:“对了我早先去你们重玄族地之前鲍仲清派手下来找过我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你说过要警惕这人所以我没搭理他。” “他派手下找你?”重玄胜问。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覆海手。” 当时他没有理会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下文了倒真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联系他又好像不怎么诚恳。 他并不觉得他能跟鲍仲清扯上什么关系。 重玄家与鲍家是政敌。而他跟重玄胜早已是出了名的同进同退。 重玄胜似是已经了然摇头道:“倒不是鲍麻子有意失礼场面工夫他不会差的只是他不能够亲自去找你。” “这话怎么说?”姜望问。 “你道他为什么找你?”重玄胜笑着说道:“答案就应在这次黄河之会上。” 姜望皱眉:“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真笨啊!”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展开羞辱:“难怪别人要说你受人蒙蔽你的确挺容易被蒙蔽的!” 姜望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我被谁蒙蔽?” 重玄胜当然不能自揭自短冷笑一声避过不谈转道:“你就只关注你的一亩三分地?外楼名单上的鲍伯昭你没注意到么?鲍麻子那时候不是想找你而是想通过你去找晏抚!” 这胖子只是听了几句竟好像比姜望还要亲临其境:“他要通过晏抚的关系去阻止鲍伯昭上这份名单。如果亲自拜访你目的就太明确了所以只能让属下来请。而且也不能明说。毕竟阻止自己哥哥成名传出去不好听……想必你态度冷淡?” “是有一些。”姜望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胖子是真聪明。 重玄胜又笑了:“如果你当时去见他了想必能弄到一大笔好处。不过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指望不上晏抚了。” “为什么?”跟重玄胜对比起来姜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聪明这也想不通那也想不通。 重玄胜反问:“你知道鲍麻子后来为什么不找你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姜望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重玄胜终于开心了一下笑道:“晏家再怎么在政事堂有影响力在黄河之会这件事上也最多插手一个名额。不是做不到更多而是不能做更多。国之大事你晏家管了这个又管那个想干什么?晏抚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做蠢事。”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晏抚帮我挤上了名单就不能再出手把鲍伯昭挤下去。反之亦然?” “唉。”重玄胜懒洋洋地一靠:“你看看鲍麻子那种猪脑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偏你……啧啧!” “我们这些内心干净的人看不清楚这些阴谋诡计不是很正常么?”姜望愤而反驳。 重玄胜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愚蠢说得这么的清新脱俗!稍微有点脑子也不难懂啊哈哈哈……” 至于为什么鲍伯昭非要挤上这份名单鲍仲清又想方设法阻止……看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来拜访姜望就知道了。 无论最终能不能去黄河之会、能不能在观河台展旗只要上了这份名单那也是政事堂公推的齐国前三。意义重大! 不过分析是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屡次三番地嘲讽姜望可不惯着。 转头看向十四笑容温和:“十四姑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重玄胖单独聊聊。” 重玄胜嗤之以鼻。 十四怎么会……欸十四? 看着十四坚决离开的背影他连忙起身:“十四等等先……” 姜望已经一把将他按回座椅把“别走”两个字按了回去。 这一天他们聊得很愉快。 至少姜望愉快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 太庙 元凤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意义重大。 齐帝将亲至太庙祭祀先皇。 再当着姜氏皇朝列祖列宗的面为国点选人才亲加勉励使其出战黄河之会。 而国之天骄也须在天子、在天下百姓的注视下展现卓绝天资以证明自己的确有代表齐国出战的资格。 届时文武百官都在皇室宗亲皆临。 临淄城中百岁以上非修行者的老人以及宗人府随机点选的九十九户人家都将到现场观摩。 是为——“大师之礼”。 大师之礼用众也。 王者出征讨伐军容行止皆有礼法。尤其天子御驾亲征更是威仪盛大。 也就是说齐国上下是把黄河之会当做一场大战来应对的。以国战之礼待之。 此次礼祭上发生的事情都将被史官记录。 而整个“大师之礼”中间的各个结果如内府名额决出、外楼谁胜过谁一筹都将由专人张贴布告遍传临淄使天下共证。 以证明这的确是整个齐国都认可的天骄。真的能够代表齐国去与天下英雄争锋。 也直到这个时候姜望才认识到黄河之会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那绝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天骄的名声! 也是。 为何左光殊会说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是第一只有黄河之会上的第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黄河之会上一定有值得天下第一去竞争的东西才使得列国天骄不遗余力才让这个天下第一真正具有世间公认的说服力。 因为是姜望主动要参与黄河之会重玄胜和晏抚都以为他确切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所以谁也没有再跟他多讲。 迄今为止姜望对黄河之会的了解就只局限于“天下第一”和“谈判分地盘”上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地盘是什么分法…… 不过倒也不是很要紧。 无论是争什么无论黄河之会有多重要姜望已经决定参加那就不会退缩。 越重要越好! 越重要能够争取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越重要就越值得。 作为名单上的内府天骄姜望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跟着重玄胜一起乘轿出门。 以重玄胜的家世他自然也是“观礼”的一员并且还带上了十四。 幸好几个轿夫都是超凡修士不然这一身肥肉和一身铁甲的两个人还真不好抬动。 博望侯府的轿子规格相当之高轿中的姜望又是今次“大师之礼”的主角之一。朝廷专门发了铭牌这会正挂在轿门前。 是以大轿一路抬至了太庙附近。 今次的“大师之礼”就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开始。 齐国武风甚隆历来征伐灭国都有执囚或献首于太庙前的传统。 在太庙前兴“大师之礼”也不算违例了。 唏律律! 姜望所乘大轿还未停下姜望本人还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声马嘶马蹄踏地如擂鼓狠狠敲到了轿前这才戛然而止。 好家伙这是谁?在太庙附近纵马? 虽然还没有到太庙谈不上大不敬。但也未免……嚣张了些! 姜望还在分析声音。 便听来人问道:“可是姜望?” 倒也没有很凶恶。 轿外就挂着铭牌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姜望此时正坐在轿内左侧虽是挺大一张轿子也被重玄胖和重甲十四挤到了边缘。 听到这一声便掀开小半边轿帘看向外面。 看到的是一个还算英俊但异常高调的青年。 但见此人穿着是华衣锦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骏马身上系着彩球还有红绸飘扬简直像个新郎官! 马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说明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不过正好翻转于内看不到正面的名字。 像是个将门子弟但姜望猜测他可能出身于文官世家。 说起来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姜望自己总结出来的。 现在临淄城里的公子哥普遍来说文官家庭出身的喜欢骑马展现阳刚。武将世家出身的倒喜欢乘轿显示儒雅。总之个个都要往文武全才上去靠。 当然重玄胜乘轿的理由无关于此他只是为了舒服。 “……你是?”姜望客气地问道。 “呵。”来人冷笑一声:“好教你知镀金终不是真金弄虚作假难免贻笑大方!” 姜望:…… 莫名其妙啊这是! 姜望回头看了重玄胜一眼用眼神问道:这人是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也不废话直接往前一挤拨开另一边轿帘探出头去怒吼一声:“滚!” 重玄胖这一声实在太响直如惊雷一般滚滚而发。 颇有千军万马杀他娘去的气势 吓得挑衅这人的马都哆嗦了一下。 好在这匹马血统不凡终究没有更丢丑的表现。 姜望注意到附近不少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要知道今天能来太庙的除了那些幸运的百姓和老人各个非富即贵。能让他们失态的事情可不多。 在太庙附近骂街这是想上史书想疯了? 那些或明或暗聚拢过来的目光令纵马拦轿这人十分不安。 他显然没有想到重玄胜也在轿中更没有想到重玄胜一言不合就怒声咆哮。这真闹起来如何收场?这里离太庙可已经不远了! 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没法与重玄胜对骂放下狠话道:“姜青羊你最好能去黄河之会路上我好好指点你!” 一转身驭马而去。 姜望一阵无语。 即使是他这般有修养的人也有些想骂娘。 你莫名其妙挑衅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骂你的是重玄胖你不找他也就罢了临走放了一句狠话还你娘的是对我放! 我姜青羊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 听这语气应该是另外两场的参与者。外楼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姜望只认识一个鲍伯昭。 有矛盾的…… 难道这位是军神二弟子计昭南? 怎么像个傻狍子! 不应该不至于…… 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如果草率成这样那大家还是别去丢脸了…… 姜望坐回轿内对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你又得罪谁了?” “看我干什么?” 相对于姜望的茫然无知重玄胜自然是了然于心只撇了撇嘴:“怨狗大户去!” 第两百九十章?待良时 (为盟主今白夜加更!) “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姜望奇道。 重玄胜垂下轿帘慢悠悠道:“刚才这人是朝议大夫谢淮安的侄子名叫谢宝树。谢淮安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子有点出息很是看重。” 岂止有点出息?能够参与争夺黄河之会名额实力绝不会弱。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姜望问。 重玄胜忽然狡黠一笑:“你不觉得谢宝树这个名字跟某个名字很配吗?嗯哼?” 这个‘嗯哼’格外的意味深长。 名字很配? 谢宝树…… 姜望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呃。温汀兰?” 重玄胜哈哈大笑:“谢宝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姜望这才理出一个脉络来:“谢宝树对温姑娘有意但是温姑娘钟情于狗……晏贤兄而且都已经订了亲了。这谢宝树因爱生恨迁怒于我?” “你走晏抚的路子上了内府境的名单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叔叔是朝议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重玄胜幸灾乐祸:“不找你的麻烦找谁?” 这件事情要是简单地理解成争风吃醋式的头脑发热那未免太小瞧谢家的家教了。 谢宝树是真觉得姜望虚有其表靠走门路才上的名单么?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叔叔就是朝议大夫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姜望若不是有同境击败王夷吾的战绩在先、横压近海同辈修士的战绩在后晏抚就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他的名字递上去。 政事堂一位国相九位朝议大夫整个齐国多少皇亲勋贵谁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需要提携? 但在黄河之会这种事情上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 某城某郡的第一那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至少也得是个齐国范围内的天骄起步。 但他仍要如此挑衅无非是为了坏晏抚的名声。换而言之如果姜望这次表现真的难看任是晏抚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重玄胜也正是知道谢宝树这因晏抚而起的矛盾没有调和可能。总不能让姜望跟晏抚绝交又或让晏抚退亲吧?所以索性不给谢宝树发挥机会掀开轿帘就撕破脸。 对方要么灰溜溜走人要么闹腾起来让那些大人物评理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反正他重玄胜没皮没脸惯了又不需要参加黄河之会无所谓。谢宝树则未必行。 最后的结果也未出他意料。谢宝树趾高气昂而来臊眉耷眼而去。 这些算计都在心里但只稍一点破姜望就自然能够想得明白。 “有点意思。”他轻声笑了笑便不再说。 这种能够上黄河之会名单的外楼修士他以内府修为对上难有胜算。但日子还长着不妨以后再说。总归是要给这位爱骑马的宝树兄一个“指点”的机会。 …… …… 被当头一骂震在当场的谢宝树离开后越想越是怄气。 想他谢宝树如此不凡差在哪了? 论家世他是朝议大夫亲侄叔叔谢淮安无子他就是谢家少主。 论样貌他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论修为他是神通外楼有资格上黄河之会是齐国范围内拔尖的人物! 再说了宝树汀兰这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两个名字便是拿到余北斗面前他也算不出一个“不”字吧? 结果温延玉选了晏抚! 晏家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放眼望去也没谁独领风骚。全是仗着前相…… 前相当然挺了不起的。 但他不是“前”了嘛! 现在的国相姓江! 谢宝树有充分的理由对晏抚不满对于能够打击晏抚的事情不遗余力。 今次见着了轿子上的铭牌知道是晏抚专门递帖递上去的那个姜望心念稍转一拉缰绳就来了本只是想来敲打一下挫挫姜望的锐气最好让他场上失分…… 没想到重玄家这个胖子! 当真可恶! 姜望唱主角的日子你还跟他同乘一轿。 姓重玄的果然都是…… 呸! 谢宝树狠狠呸了一声驭马而去。 …… …… 发生在太庙附近的这场小摩擦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自然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都装作没看到。 实在是冲突双方的身份都不太能招惹。 一方出自朝议大夫谢淮安的谢家一方更狠出自顶级名门重玄家。 谢淮安对谢宝树有多好就不必说了。 凶屠那是多么护短的人?为了重玄胜这个侄子甚至都敢去和军神拔刀! 洞真以下的人物在找麻烦之前都得掂掂自己的斤两看看自己能够扛得住几刀。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为“大师之礼”让步。 那九十九户幸运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携家带口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着——那是左侧临时搭建起来的阶梯高台这就是纯粹的观众了。他们站得比文武百官都高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时刻。 当然说是在报名参与的百姓里随机选择也都得是祖祖辈辈都清白的齐人才成。 早就有人教导了礼仪在这种场合当然不会有出乱子的可能。 但凡出一点事情郑世的北衙都尉就做到头了。 参与“大师之礼”的文武百官这时候也都到了广场之上依官品列队俱都站着。 唯独是那些没有修为的、百岁以上的老人倒是每人一张软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左侧阶梯高台上坐在那九十九户人家的前面在最宽敞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视野还有专人服侍。 未经修行就能得享高寿此乃人瑞。便是平日里朝廷也是要隔三岔五送米送布的。 细数来只有十五张软椅。 倒不是临淄城里的百岁老人只有这些通知当然是每家都通知到了但这种年纪的老人能动弹的已是不多。 最后到场的只有十五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被引到一处偏殿外等候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只等“大师之礼”开始。 引他来的侍卫不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里应该是历代功臣名将陪祀的偏殿他未能进去倒不知这间偏殿里祭祀的是谁。 没有看到其他参与竞争名额的人应该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总之。 “大师之礼”还未开始已见肃穆。 第两百九十一章 无双 文武百官列队等候在广场。 前来观礼的百姓都在左侧高台虽是都站着但有恢复精力的法阵缓缓运行倒也不虞有人无法支撑。 广场右侧也搭建起了高台但其上空空荡荡并无观众。 群臣完成了祭拜之后才会站上去“观礼”。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诸如重玄胜这种官身不够参与“大师之礼”又有资格来观礼的世家子弟才能够入场。 届时这广场中间的位置就是那几个年轻人的舞台。 与太庙正门相对的位置一夜之间已起丹陛自然是至尊之位。意味着大齐皇帝与历代先皇共赏帝国英杰。 最高处的龙椅凤椅自是早就备好只是空空如也。 大齐皇帝陛下此刻正在太庙中祭祀。 丹陛延伸至中段一缓此处平台上摆着几张桌案正是几位皇子皇女的位置。 往下又是一段丹陛而后才是广场。 整个“大师之礼”的仪轨有多么复杂规格有多么高姜望都没能注意。 他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身姿端正气息悠长。 这份静气非他独有每个能够参与最后名额争夺的人都不会缺乏这点定见。 便是因为温汀兰而挠心挠肺的谢宝树也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一场“大师之礼”于旁人来说或者只是一场祭祀。 于他们这些个中主角很可能决定的是一生。 这一步能够踏出的距离在往后需要很多年才能追赶。 齐国同境最强的三个人和齐国第一有着本质的差距。 而且唯有夺得这齐国第一才有资格争夺…… 那天下第一。 …… …… 太庙武帝祠中。 齐武帝和齐国开国太祖是齐国历代皇帝里唯二能在太庙独享一座正殿的存在。 以质子之身借兵三万三十七战复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的齐武帝也是当今齐帝最为推崇的帝王。 大齐皇帝静静看着面前那尊帝王金身面上不见喜怒。 是齐武帝当年挽救了大齐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但真正让齐国完成霸业角逐天下至强的却是他。 想来若在此时不幸宾天这太庙之中也该有他一座正殿。 但仅止于此便够了吗? “政事堂名额早已递了上来。”大齐皇帝淡声问道:“你说朕当不当节外生枝?” 能于此时此刻在太庙武帝祠中陪同祭祀的自然只有大齐储君东宫太子姜无华。 其余几位皇子皇女都没有这般资格。 面容很是朴实的姜无华恭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礼道:“父皇圣心独握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自有道理。” 比起英姿飒爽的姜无忧、妖异俊美的姜无邪、英俊不凡的姜无弃姜无华这位太子就连长相也是不甚出色的。 就像他此时的回答一样毫不出彩也挑不出错。 若是换做姜无弃在场至少也会说一句“天子之命即为正节我不闻有旁枝名皇命也。” 但太子有太子的好。 大齐皇帝不置可否转过身抬步便往外走。 有宦官高喊:“移驾!” 姜无华一直等到皇帝快走到门外了才直起身来跟上。 恭谨持礼一丝不苟。 政事堂如何不知大齐还有天骄? 譬如内府境中怎么也不该没有王夷吾。 但军法如山他既已被罚入死囚营三年就没办法再回临淄。政事堂不推此人是尊重军法。 而要说内府第一又怎么避得过那位重玄风华? 余北斗当年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传了这么多年齐国谁人不知? 但政事堂仍未有人提及。 因为当时是大齐皇帝亲口让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闭关的。 这是天子威权。 天子威福自用。 ……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没有去“听”外面的声音也没有感受时光流逝。他只是在默默地调养像往常一样修行。 然后便有侍卫近前来:“姜大人请!” 姜望长身而起温声道:“有劳带路。” 他今日穿着一身干净妥帖的青色武服长发简单束起身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枚质地普通的白色玉珏。 长相思握在手上。 昂首直脊脚步从容宁定。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后来也亲眼见得王骜砸碎血王目光。 但好像在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目光的“重量”。 当他跟着引路的侍卫走入白石板铺就的巨大广场广场上难以计数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他身上。 左侧高台上是平民百姓右侧高台上是达官贵人重玄胜、晏抚他们应该也挤在那里。姜望没有细看。 前方丹陛之上的最高处必然坐着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此时更不能够抬头去看。 想来华英宫主姜无忧应该也在那个方向。 难以计数的目光是难以计数的压力。 在天涯台上他曾被更多的人注视但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在意。而且那些人所代表的分量……也远远不及如今。 因而唯独在此刻感受到了“天下瞩目”。 很有趣的体验。 姜望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握剑在手开始打量差不多与他同时上场的“主角”们。 观察“对手”自然不算失礼。 整个巨大的广场上只有七个人站着分成了三列。 他们显得渺小又极具光芒。 姜望在左列这一列有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最靠近丹陛方向的雷占乾自不必说已经是老交情了。 姜望重点关注的是那位崔杼。 其人站在这一列的最后面也就是靠近太庙方向的位置。 不过也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其人面容冷峻目不斜视站着像一杆标枪很有军人气质。 姜望站在雷占乾和崔杼中间往右手边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计昭南。 这位很少在国内露面的军神二弟子独在广场最中间因为并没有对手的缘故所以一人独立。 恰好分隔外楼与内府。 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是谁。 见到他之后却觉得他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真正是难得的人物! 一身银甲白袍。倒提一杆洁白如雪的长枪。 长发束在脑后只在额前垂了一缕目如寒星眉似霜刀。 身上有一种极淡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次杀戮之后不能再摆脱的痕迹。 而他瞧来一尘不染。 重玄胜曾经介绍过—— 枪名韶华。 甲名无双。 第两百九十二章 齐帝问政 直觉感到这应该是一位性情冷漠的人物。 但是当姜望看过去的时候其人却转过头回以灿烂的一笑。好像并非那种生人勿近的性格。 姜望微笑点头致意。 计昭南右侧站着的就是竞争外楼名额的三人了 自前至后依次是鲍伯昭、谢宝树、朝宇。 其中鲍伯昭是熟人比他弟弟鲍仲清长得周正多了。 谢宝树刚刚见过……不提也罢。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是一个女子倒是姜望没有想到的因为这名字听起来一点女气都没有。 中长的头发束成一辫直直垂在脑后。面容有些中性。 丹陛之上坐着大齐的皇帝皇后。 风椅的位置比龙椅稍低。 再往下越过几级台阶。 才是皇子皇女们的位置。 能够在这种场合出席的皇子皇女并不多。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长生宫主姜无弃一共四人而已。 姜无华坐在左手上位姜无忧作为长姐坐在右手上位。 两人之后则分别坐着姜无邪和姜无弃。 姜无华着太子常服正襟危坐。 姜无忧一身霜色武服正侧着头打量广场上的几人。 姜无邪随意披着锦服仪态最为轻松嘴角挂笑时不时在面前的果盘里拈一颗雪纹果(一种大小如葡萄薄皮映雪味道甘甜口感冷冽的果子)塞进嘴里。若非是当着天子的面不可太过放浪形骸这会怕是该有美人捏肩捶腿了。 姜无弃裹着白狐裘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坐姿也很是端正。 除姜无华之外的三位宫主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穿应制仪服。比起太子仪服来他们的宫主仪服无疑要低个一阶穿着倒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他们都在有意淡化这种差距。 倒是说不好姜无华是不是故意在强化这种差距。 反正他向来是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不会出错。今日在这“大师之礼”上穿太子的应制常服也很合理。 时间未至礼部官员正在以至清之水点洒广场这是为了洗尽尘垢抹除隐患以保证之后武较的公平。 大齐皇帝忽然开口道:“无弃过来说话。” 姜无华面带微笑姜无忧仍在打量广场上的天骄姜无邪继续吃雪纹果。好像都没有听到这一声。 姜无弃起身离席不急不缓地上了几级台阶走到大齐皇帝的龙椅旁边礼道:“父皇。” 又对旁边的大齐皇后行了礼:“母后。” 大齐皇帝膝下有九女十七子除太子姜无华外被人们视作有冲击储君资格的还有三位。 但只有姜无弃在此时此刻被他叫在身边来说话。足见格外宠爱。 何皇后微笑着点头回应。 除了侍立的太监宫女之外此时这丹陛之上的都是皇室自家人。 大齐皇帝也表现得很是随意:“朕且问你在太庙前举行‘大师之礼’决出国之天骄此乃强者之会。为何要请这些站都站不稳的老人以及这九十九户身无修为的普通人?” “咳咳。”姜无弃止住咳嗽从容笑道:“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普通人。而未成神临所有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父皇您请的这些人他们是开始也是最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都应该记得来路和去路。人如此国如此。” 大齐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竟然伸手轻抚其背缓声道:“还好么?” 姜无弃轻声回道:“不妨事。” 大齐皇帝又吩咐道:“搬个椅子来让小十一坐下他受不得累。” 身披红袍的大宦官韩令亲自送来一只垫着云绒的椅子就放在龙椅右前的位置。 姜无弃扶膝坐了。 何皇后在一旁说道:“我宫中有一支顶好的游龙参或许对你有些好处回头叫人送到长生宫去。” 姜无弃倒也不拒绝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谢过母后关怀。” 何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再说其它。 待姜无弃又坐下了大齐皇帝忽地抬高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嘿看什么呢无忧!” 天子恩威如海很少表露情绪。唯有此时此刻的这一点促狭笑意好像将他从至高无上的帝位上暂时拉了下来还他以一点父亲这个角色的人间真实。 姜无忧回过身来大气地笑道:“看我大齐天骄呢父皇!” 大齐皇帝下巴微抬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姜无忧略想了想便说道:“使一国之大百姓亿兆修者百十万孰为根本?使一国如高楼修者拔其高民众厚其底。若无高度不足以傲天下若无厚度不足以历岁月。” 她本想以塔为例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楼。 “故儿臣以为普通人是国之根本修行者是国之躯干缺一不可。所以我大齐才定刑律立青牌缉拿不法捕杀妄徒!使百姓乐其业使修者如穗苗。此德治之功也!”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使得何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大齐皇帝笑了笑:“是朕之虎女!” 他又看向仍在吃雪纹果的姜无邪:“好吃么?” “缺了些水分!”姜无邪笑道:“不用父皇您问了儿臣自己来答。” 或是天性跳脱他是诸皇子皇女中最轻松最自在的那一个。 嬉笑着说:“自有史料记载以来元气之源即为生灵之气。无生灵之气滋养天地就不足以孕生元气。在现世之今生灵之气即人气。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他捡起最后一颗雪纹果丢进嘴里:“所以我们呐当以人为本!” 大齐皇帝也不评价好坏只以手点着他道:“与这厮再备一盘果子水分需足!” 自有宫女捧玉盘而来。 皇帝则最后瞧向姜无华淡声问道:“太子怎么看?” 姜无华起身规规矩矩地一礼然后道:“皇弟皇妹们都说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很是欢喜。” 第两百九十三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加更!) 大齐皇帝在这边考较子女那边礼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于是右侧高台上大齐国相江汝默起身道:“请奏天子良时已至。” 广场之上等待考较的几人都开始默默地调整呼吸。 大齐皇帝居高临下看了这几个人年轻人一眼然后对江汝默道:“国相勿急还有一人未至。” 他侧头问道:“人呢?” 韩令半躬着身轻声奏道:“宣旨官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学宫。” 齐帝倒不至于为此动怒他在太庙里才临时下的决定不可能此时就召得人来。宣旨本就需要时间不可能匆匆去闯门。 韩令亲自去都不行。 若无明旨稷下学宫那边理都不会理狗脑子都能给他打出来。 皇帝回过头去对国相道:“且再等。”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要等谁了。 除了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更有何人值得天子在此时说一个“等”字? 这简直……是莫大恩荣! 当今的这位大齐皇帝无论恩罚从来都是给足给够是真正的雄主气象。 江汝默的外表是一个略显富态的老人眉眼慈和有些“阿婆面”(长得有点像老太太)。 作为如今的大齐国相他自然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皇帝的心思。 轻声道:“遵陛下之命。” 两边看台上的人免不了悄声议论。有的兴奋有的担忧不一而足。 而广场上站着的几个人表现各不相同。 计昭南无可无不可三十岁以下他谁也不惧。 外楼境的那几位也都不怎么在意毕竟重玄遵出不出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名额。 唯独是谢宝树特意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讥讽的眼神可惜姜望仍在宁定养神并未注意到他。 内府境的这三名竞争者里。姜望早就做好了最难的打算是从一开始就视重玄遵为对手的。如今只不过是迟来了一些没什么好惊愕。 崔杼仍然扳直地立在那里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倒是看不出心思如何。 雷占乾的脸色则有些无法压下的难看。 他早已视黄河之会内府境的名额为囊中之物没想到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才要出意外! 他站在最前面不就是说明政事堂那些大人最认可他吗? 现在才宣布让重玄遵出关? 早干什么去了? 他很想问那位尊贵的姑父:“您耍猴呢?” 但毕竟还有理智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姜无弃忽地提高音量说道:“父皇说得是等等无妨!天骄相争强弱只在一线谁胜谁负终是要较量过才知。多些选择也好叫大家服气!” 是啊…… 听到表弟的声音雷占乾心神一定。重玄遵又如何?谁强谁弱打过才知。以前不是对手如今未必还不是。 大齐皇帝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当然知道他的安抚之意。 但不仅没有怪罪之意还配合笑道:“我大齐人才济济难免叫朕挑花了眼。无弃你和哥哥姐姐们都得帮父皇好好瞧着。” 姜无弃、姜无邪、姜无忧、姜无华齐齐应声:“儿臣遵命!” 何皇后面上依然带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凤眸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皇帝对姜无弃的宠爱简直……令人心惊。 …… …… 临淄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是为南首门也即稷门。 稷门之外就坐落着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所谓“齐地龙门”自然是盛名遐迩。 但真正能入其间能见其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以讲师论至少也要外楼起步。 以进修的学员论必要有功于国者才能进此学宫。 这不是一个看天赋的地方家世也不重要只看功勋。 重玄胜凭借齐阳之战的功勋为自己赢得了这个进修的机会但他孝悌仁义把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苦求破境不可得的堂兄——好吧这句话是重玄胜让人传的。 传旨官奉旨而来方得立在了学宫之外——他自是没资格进去的。 学宫中人验明了圣旨于是便有一名教习前去传信。 在一处清幽之地凉风穿过竹林清溪流淌于白石之上。 左岸前行数步立有一座小亭。 凉亭四围是长椅一个白衣男子就靠坐在东面的长椅上。 背倚廊柱右手随意搭着围栏。 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曲着的弧线完美像弓直着的一往无前像枪。 左手拿着一卷书半歪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 伴着清风流水声读书自有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年迈的教习自下游踏溪而来:“重玄遵皇帝有诏!” 白衣男子把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来者身上。 有些被打扰的不满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这不满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而只会觉得此乃真性情。 年迈的教习叹了一口气显然也不是很愿意传这个话但毕竟不可能抗旨:“黄河之会要你参加允你提前出关。” 诏书一下就再无讨论余地。 重玄胜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一贯如长虹穿山越林而渐远去。 他把书卷随手放在凉亭内的木桌上整个人也转过来以一种较为端正的姿态坐定了。 这表示他的态度很认真。 “你知道么先生?” 他双手按在膝上宽松的白衣并不能完全遮掩肌骨。 深邃的肌肉线条如丘壑隐隐。 他正面看着这位年迈的教习用一种很平静地语气说道:“送我进来的是我的堂弟。用他沙场之功困我一年。如果我需要陛下特旨才能提前离开这个地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对别人来说黄河之会前特旨相召或许是一种莫大荣耀。 于他不同。 于是他双手一翻掌心朝天。 骨节分明的两只手玉石一般的两只手掌朝向天空。 自他体内忽然飞出五道华光五道华光穿过了此方亭盖冲破了学宫之界直抵云霄洞向天穹! 而那遥远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璀璨! 第两百九十四章 风华 太庙前。 几乎是所有修为到达一定程度的人都齐齐看向临淄城的西南方。 但见五道华光拔空而起纠缠着直撞遥远星穹。 在这青天白日里西南角的天穹中忽然亮起一颗星辰。它在这个瞬间是如此璀璨几与烈日争辉!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星辰那是某位破境的修士在遥远星穹立起的星楼在现世第一次展露光辉! 这颗“星辰”一闪即逝。 天穹仍然只有骄阳独照。 五道华光横空的那一幕也仿佛只是幻影。 但谁能忘记这一幕呢? 自古以来破内府踏外楼的修士不知凡几能有如此异象的又有几人? 整个临淄城都沸腾了。 太庙前等待的人们更是激动不已。 “这是五府同耀啊!绝世之姿!” “果然是天府!” “重玄风华真是天府!” “竟以天府成就外楼!” 那些文武百官、勋贵大臣高高在上的人物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勋贵聚集的区域里骤然响起一声大喝重玄明光猛地往前一站用力握拳于身前:“虎父无犬子!我儿争气!” 他是个惯于交际的今日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来“交朋友”。所以哪怕对武较没什么兴趣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来了。 不远处的重玄胜没有被那五府同耀的璀璨一幕吓到因为早有预期……倒是差点被伯父大人的这一嗓子给镇住了。忍不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站在他旁边的十四一声不吭地挪近了一点仿佛在说——“不用怕。” 重玄家家势再隆今日这场合上也有不少不输半分的。况且重玄明光又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从小浪荡到老。没谁真个把他当回事。 但此时如此失议竟然也没有人站出来斥责他。 实在是…… 他的儿子太强了。 便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不动声色地看了重玄明光一眼也不由得心里暗暗感叹。 都说重玄老侯爷的长子徒有其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汝默却觉得这重玄明光才真是天生命好一等一的福气。其人生在顶级名门重玄家长得一副好皮囊自小锦衣玉食过得是潇洒风流。小时候自然有重玄家遮风挡雨稍大了些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的弟弟重玄明图就横空出世。 没有什么兄弟相争的难看事情因为根本没有争的可能。 重玄明光继续潇洒。 等到重玄明图失势重玄明光总该面对一点生活的压力了他堂弟重玄褚良又一战成就凶屠之名…… 及至现在重玄家一门两侯他儿子重玄遵又真真贯彻天骄之名五府同耀立起星楼如星辰。压得同辈尽皆失色。 细细数来这重玄明光的一生六十多年来可曾吃过半点苦头?从小玩到老!前事不忧后事也无忧! 这可比国相舒服多了! 相对于看台上的议论纷纷各有所思。广场上的鲍伯昭、谢宝树就没有办法单纯的感慨了齐齐变了脸色便是那出身军中的女将朝宇也一时动容。 无他齐帝召出重玄遵本来是冲着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下第一去的。 但重玄遵现在竟然完成了破境那么他要争的名额就转在了外楼境中。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世天骄已经成为他们的竞争者! 本是坐山观虎斗如今与虎同行! …… …… 稷下学宫中。 方才还在读书的公子哥说了一声“是我之辱”…… 于是放下书卷。 于是五府同耀瞬间立起星楼轰动临淄。 这极尽璀璨的一幕他却并无半分沉湎双手虚握天边星辰随之黯去。 也不管呆立当场的老教习心中作何感想只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书:“先生我这便去了。” 大步走出凉亭白衣飘飘踏空而去。 此子之风华…… 一直到这位白衣公子的身形消失在空中这位稷下学宫资深的老教习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踩入了水中! 稷下学宫之外传旨官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那古老的石牌楼后拿了一卷书的重玄遵翩然而来。 传旨官赶紧清了一下嗓子提起中气正要宣旨—— 一只竖起来的手掌拦住了他。 “请恕重玄遵不能接旨。”那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令他掠夺视线的光芒变得柔和许多:“因为我已经完成前约出了稷下学宫。” 传旨官愣了愣才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样一道旨意令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进修一年破境方出。 今日之新旨是特诏重玄遵提前出关。 但重玄遵已经提前完成破境自己出关了…… 这旨如何宣? 传旨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重玄遵却已大步离去:“不过这黄河之会……我当如陛下之愿!” …… …… 太庙前。 丹陛之上。 大齐皇帝正坐不语。 右前方坐着的姜无弃看向临淄城西北角的天穹眼神中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是压下了嘴角含笑。 何皇后欢喜道:“恭喜陛下了我大齐天骄辈出皆是您德治之功。” 大齐皇帝抬了抬手笑呵呵道:“古来天骄自有造化。若说德治……天下能得其乐百姓能得其安朕心足慰。这当中也有皇后的功劳。” 皇后谦道:“安抚后宫分内之事罢了。比不得陛下殚心竭虑。” 姜无华、姜无忧、姜无邪不管心思如何都面带笑容。 当然这里面姜无忧笑得最开心。 因为重玄遵晋入外楼了姜望前面就再无阻力。 大齐皇帝瞧了瞧阳光灿烂的她:“无忧父皇方才忘了问你说你在看大齐天骄倒不知谁能入你眼中?” 姜无忧也不扭捏直接说道:“计昭南自是天骄。余者儿臣以为姜青羊独领风骚!” 言下之意鲍伯昭、谢宝树、朝宇、崔杼、雷占乾这些人全部不如姜望。 而计昭南既是军神弟子又比姜望大了近一轮。姜无忧将两者相提并论其实也是更看好姜望的。 在场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天涯台之事也知道姜无忧投了重注在姜望身上。听起来她为姜望造声势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哦?”大齐皇帝似乎来了兴趣又问道:“倘若重玄遵未曾破境你认为这姜青羊还能独领风骚么?” 若是内府第一都拿不上须得旁人让那自然算不得独领风骚。 姜无忧飒爽一笑:“儿臣以为便是重玄风华当面姜青羊也不会失色半分!” “咳咳。”姜无弃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对姜望一向是持欣赏态度就像看待国内任何一个优秀人才一样。但他并不认为姜望能够是重玄遵的对手。他亲眼见过姜望与表兄雷占乾之战很清楚当时双方以硬实力论其实是雷占乾更占优势的。虽则现在姜望海外扬名但他也并不认为如今的雷占乾没有胜算。而雷占乾……断无挑战重玄遵的可能。 太子姜无华笑呵呵地听着父皇与妹妹说话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温情。 而姜无邪笑着饮了一杯酒笑容里有一抹咽不下的苦涩。 说起来大齐诸位皇子皇女里是他最先对姜望示好并且一出七星秘境就许了一个宗亲之名位。不可谓没有诚意。 姜青羊出海之前……也是先找的他。 他不是不相信姜望的潜力恰恰相反他非常相信。浮陆生死棋局里姜望飞身而来挟亿万星光于一剑一剑斩退雷占乾……那个瞬间已经让他惊叹非常。 他只是待价而沽想要凭借自己不可替代的资源拿到更好的条件。 没想到三姐姜无忧果断干脆得多只见了姜望一面竟然就毫不犹豫地投下重注——他从来不知道华英宫主有这样重的赌性。 在他们这个层次能够动用的资源当然很多但手底下张嘴要吃的人更多势力经营的需求更多再多资源也根本不够分。投注谁与谁合作都要万分慎重。 因为在齐国这个大棋局上他们几位有资格争龙的皇族一路胶着到如今很难说谁能够一锤定音都是在守住本阵的同时累积寸角寸地的优势。 姜望去华英宫之前他还并不着急想来对方权衡之后就知道他开的条件有多么优厚。但没想到…… 等到姜望在天涯台一举成名姜无忧作为决斗公证者挥动方天鬼神戟。 在临淄等消息的他忽然发现—— 姜望自己才是不可替代的资源他养心宫不是。 至少华英宫、长生宫、长乐宫都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他满齐国找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姜望这样更适合投注的天骄了。 像重玄遵当然是绝世天骄。但人家同时也是名门嫡子他能投注么?人家会接受他的投注么? 就算是姜望这般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的天骄若非是遇到了钓海楼之事他又会归附于哪个皇子皇女么? 他只需要忠于齐国忠于齐帝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即可。何须冒什么争龙的风险!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有潜力的人都有数不清的手推着车载斗量的道元石等待着投注的机会。 君不见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一出来名单上谁家没有被踏破门槛? 姜无邪饮酒不言。 且不说诸子女心情如何对于姜无忧的回答大齐皇帝显然也有些疑惑。 他带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宽容笑问道:“以三府战天府这恐怕难以做到吧?” 何皇后在一旁也笑道:“本宫虽然相信无忧的眼光但以此事而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不可能。” 姜无忧坐得端正极见英气:“区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改变真君的意志在钓海楼的海祭大典上救下死囚?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怎么可能在九日之内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孤勇少年怎么可能在与天下大宗之天骄的生死战中胜出让当世真人守在一旁都无法救命还魂?”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姜无忧以手撑案环视左右:“而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 众皆沉默。 是啊。倘若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刻广场上那个按剑而立的少年做到了。三府挑战天府又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吗? “皇姐。”姜无弃轻声道:“我相信就算是姜青羊本人也不会总期待奇迹。” “所以啊无弃你根本不了解姜青羊。因而你才会觉得雷占乾还能是他的对手。”姜无忧笑了:“姜青羊从不期待奇迹只是创造事实。他只是把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实现。当他说他要去黄河之会我就相信他能够做到。” 事实上在那个破烂演武场第一次观战姜望对决雷占乾的时候她那时也觉得雷占乾与姜望大有一战之力只是输在准备不足。 但是在亲眼见证了姜望的近海之行后两者在她心中已经不存在比较的可能。 雷占乾所谓独占乾坤的傲气只是家世与天赋叠加的傲慢。而姜青羊不卑不亢坚定前行的步伐才是真正源自内心永不屈服的骄傲。 见姜无忧如此认真姜无弃顿了一下才道:“能得皇姐如此看重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拭目以待。” 大齐的皇后远远看了一眼姜望将那个年轻人看在眼睛里。忽然对皇帝笑道:“咱们无忧可很少这么欣赏一个人呢。本宫看那姜青羊也的确是国之干才秀出群伦。皇帝你不是一直牵挂无忧的婚事么?便招此人为驸马如何?以本宫看唯有如此英雄男儿方不会辱没了咱们无忧。” 此话一出大齐皇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但姜无忧立即站了起来对着何皇礼道:“母后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十分感念。只是母后并不了解儿臣。相夫教子非儿臣所愿。怡花弄草也非英雄本色。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何皇后这是温柔一刀笑杀强敌。看似句句为了姜无忧好。换做任何一个公主姜望这等名声极好的天骄都算得上良配。 但姜无忧是何许人也? 她是华英宫主是有资格竞争储位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婿最不能耀眼夺目。 不然她若有即位的一天这大齐天下是谁做主? 此姜是彼姜么? 在有这么多选择的情况下大齐皇室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所以她关心姜无忧的婚事为姜无忧寻此“良配”恰恰是要轻飘飘将姜无忧推出竞争储位的行列。 所以姜无忧才愤而起身立即反驳。 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激烈了不仅驳斥了驸马之论还顺带手把太子刺了一刀。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太子姜无华经常喜欢侍弄花草。 此非英雄本色何能担待大齐江山? 皇后对她出手她打蛇打七寸转头就找上了姜无华。 姜无弃和姜无邪一个看着鞋面一个看着酒盏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方才还温情脉脉彷如家宴的丹陛之上这场突来的交锋。 坐山观虎斗绝不凑热闹。 …… …… ps: 1此章两更并一更所以是今天的正常份更新。然后晚上有加更。 2“真正的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这句话出自我在知乎写的一篇文章。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来看一下。 问题是“北伐很难是什么支撑着诸葛亮和姜维北伐?”。 我写的文章应该在前排翻一翻就能翻到了。或者去我的个人公号搜索也行。 以上。 第两百九十五章 公平二字(为荣耀一星加更) 平日问候请安姜无忧绝无失礼。 但一旦涉及根本问题她便绝不相让尽显峥嵘。 何皇后深深地看了姜无忧一眼才笑道:“儿大不由娘!无忧既然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了你去。此事便作罢。” 姜无邪嘴角挂笑妖异俊美。 姜无弃握拳于嘴唇前把咳嗽声压了回去。 突然被卷进来的姜无华只温声道:“这椅子坐着不舒服。来人与三皇女换一张来。” 他主动化解皇后与姜无忧之间的紧张气氛把姜无忧愤而起身的失礼行为说成是椅子不舒服算是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 “不用了。”姜无忧灿然一笑坐了下来:“再怎么不舒服的椅子坐着坐着也就习惯了。” 她并不给姜无华面子话里也隐有所指。 但姜无华仍是温声一笑:“都依皇妹心意。” 转头吩咐道:“不必换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躬身应命。 这是一份体贴可换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昭示。 无论如何现在在场的这些宦官都是天子家臣。 除了皇帝皇后也只有太子可以直接对他们下命令。 其他几位皇子皇女若要他们做点什么虽然也能指挥得动但礼节上免不得要说一个“请”字。 直到这个时候大齐皇帝才开口却是对旁边的韩令吩咐道:“可以继续了。” “大师之礼”可以继续那么他们这些人的明暗交锋也就可以停下了。 天子没有表态已是表态。 皇后面带微笑仪态雍容。 诸位皇子皇女皆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广场。 韩令轻轻一抬手。 于是众人便看到—— 一位白衣贵公子单手抓着一卷书如郊游踏青般走上广场来。 像是天光照落云彩纷呈。 广场之上等候着的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不至于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但在此时此刻人们的的确确只能把目光落在这个被许以“临淄风华”的男人身上。 他在靠近太庙的位置站定与大齐皇帝之间隔着诸位皇子皇女隔着丹陛隔着大半个广场以及广场上七位等待较选的天骄。 拱手躬身为礼:“国之有征匹夫承其责!重玄遵来向陛下求取名额当展旗于观河台见我大齐雄风!” 他根本不把眼前的较选当做较选也自信在观河台必能展旗。 大齐皇帝高坐龙椅之下投下的眼神不见情绪淡然道:“不知重玄爱卿想取哪个名额?” 广场上的七双眼睛包括姜望都回身看着他。 两侧高台右边那些拥有超凡之力的百官勋贵还好看得清楚。左侧高台上的普通百姓有不少都踮起脚来看他好些人都挤到了高台边缘只为能凑近一些看。 乍一似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对面。 这位白衣男子已经直起身来卓然而立。长发随意披在脑后但并不显得凌乱只有一种洒脱。 他早已习惯了瞩目。 他先是看了一眼计昭南。 身立外楼的他自然只有外楼境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的两个选择。 计昭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银甲与白衣相对了一眼、 重玄遵移开视线。对皇帝道:“重玄遵才入外楼自然是求取外楼境的名额。” 他求取外楼境的名额但对于外楼境名额现有的三个竞争者竟然看都不看。 能够在整个临淄范围内的选拔中行进至此的人谁没有几分傲气? 谢宝树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但他并没有先开口。 鲍伯昭冷笑道:“你若是内府境要个名额也无妨。但刚入外楼便要外楼名额我却是不能同意!” 鲍家本就与重玄家是政敌。 他鲍伯昭也根本不怕重玄家的威势。 大齐皇帝并不出声好像根本不打算干涉。 谢宝树这时候才走了两步一侧身一挑眉傲气尽显:“哄着你玩才叫你重玄风华。今年多大了?可知天高地厚?” 出身军伍的朝宇则冷冽得多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将腰间那柄直刀解下冷冷说道:“想要名额可以。来问过我的刀。” 这位都是一时骄子自有气势。 重玄遵仍然不看他们只再次对着大齐皇帝道:“陛下重玄遵可以一争么?”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活水不息才有江海不枯。公平二字无非是强者上弱者下。资格朕可以给你。但你若想要名额须得大家服气。” 这是表明了态度要让重玄遵也加入外楼境的名额争夺中与现有的三个外楼修士一起竞争。 天子威权自然没谁能有意见。无非是从三人相争变成了四人相争。 重玄遵再次拱手为礼:“重玄遵领命!” 他直起身来左手一翻握着书卷负于身后然后道:“那么来吧。” 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在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身上一一扫过。 补充道:“我是说你们一起。” 他的嘴角总是噙着笑这让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认真。 但在大师之礼上在皇帝皇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他不可能开玩笑。 所以他是认真的。 不必两两相争四进二再进一。 只需一战。 他要以一敌三真正的让所有的参与者以及旁观者全都心服口服! 如此狂妄! 两侧高台都很安静。 当皇帝陛下点头同意重玄遵参与名额争夺那么最后的较选就已经开始。没人肯在这个时候打破“大师之礼”的肃穆氛围。 “狂徒!”谢宝树怒极而笑他早先就被重玄家那个胖子气了一顿心气一直不顺现在遇到这一个不胖的没想到更气人。 “三流相士吹捧出来的天骄真以为自己风华满都城?” 敢说余北斗是三流相士的人并不多恰恰朝议大夫谢淮安从来就看不惯相士曾斥余北斗为装神弄鬼之徒。 他谢宝树也是个天之骄子和另外两个天骄一起围攻一个刚入外楼的人算是怎么回事? 赢了有人认吗? 此时的鲍伯昭与朝宇都不做声就是因为如此。 “可以。” 但大齐皇帝在这时候开口了:“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便一起上。重玄遵若赢这名额就是重玄遵的没什么可说。重玄遵若输朕还要治一个轻慢骄纵、搅乱大礼之罪!” 第两百九十六章 自是人间第一流(万字答谢书友) 左侧看台上重玄明光急得差点窜了起来。直恨不得把儿子提起来扇两巴掌——就算舍不得扇也总要骂几句的。 天府破境已经是盖压同辈。好好地一个个的打过去不行吗?非要如此狂妄以一敌三。 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 就不能学学你老子低调做人谦虚行事? 这个不争气的逆子! 但皇帝陛下金口已开。 他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也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了。 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广场之上。 大齐皇帝亲口发了话鲍伯昭等人再无犹疑。 三人分列三个方位看向重玄遵。 而姜望等三个内府修士和计昭南也都站到了广场边缘为他们留出足够的战斗空间。 御前武较的规则与黄河之会的规则一样。除了随身兵器之外不允许穿戴防具不允许动用任何法器包括符篆之类的事物也是不能够用的——这是为了避免各国以强力法器武装修士将天骄决胜的场合变成国家底蕴的碰撞。给那些资源不足的小国以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也就是说到了观河台计昭南身上的无双甲也是要卸下的只能以韶华枪对敌。 对于较量中的修士来说是尽量弱化了家世出身所带来的影响更侧重于自身实力。这无疑是相对公平一些的规则。 参与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名额只有一个这不是什么可以谦让的东西。重玄遵狂妄如此世敌鲍氏出身的鲍伯昭更无留手必要。 事实上如今需要以三敌一对他来说已是耻辱。 齐帝应允这一战无疑说明在大齐皇帝的眼中这一战是可以成立的。重玄遵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如何能服? 天子也不总能明察秋毫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有被奸佞蒙蔽的时候。 他鲍伯昭正是要拨云见日还天下以乾坤昭昭! 所以他第一个动了。 劲风鼓荡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并指自眉间往下一拉一只竖瞳直接分开眉心出现在世人眼中。 鲍伯昭第一个出手而一出手就是神通! 此神通名为天目。 天目有两睁。 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那闭着的竖瞳骤然一睁! 灿金色的神光疾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重玄遵! 是一个幻影…… 白衣公子的幻影破灭灿金色神光继续前进一直撞到了那肃穆高墙之前被一道半透明的光罩所阻。 整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如巨石击水剧烈漾动起来好一阵才平缓。 这可是太庙! 鲍伯昭的天罚之光竟然能让齐国太庙的防护法阵都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其威能可想而知! 绝非肉身能挡。 鲍伯昭愤怒归愤怒对于战斗本身却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知道天府修士有多么可怕但重玄遵今日才破境入外楼境界难稳。这就是机会所在。 所以他并不肯用试探的手段让重玄遵有在战斗中慢慢适应的可能。 而是一出手就是杀手锏。 第一眼便开天罚将战斗直接拔升至最激烈的程度。最好可以打狂妄的重玄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以最具杀伤力的神通杀法将其诛灭当场。 因而几乎是战斗刚开始他的天罚之光便至。 但是重玄遵太快了。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几乎不存在重量一动即远产生了几乎是空间挪移一般的效果。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还未散去的残影被天罚之光洞破。 那白衣飘飘的身影避过天罚之光一步踏前。 忽有谢氏之宝树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有锦绣华丽之光绕遍他的全身将他照耀得光彩不凡那是文气、是才华、是宝光。遥远天穹四座星楼显现白日星辰与谢宝树遥相呼应。 有狂士高歌之声响起—— 或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或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或曰:“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 那些是何等狂妄恣肆的声音。 那些狂士或笑先贤或傲天子或以江河为腰带以天穹为冠盖! 狂之又狂傲之又傲。 神通狂歌! 在此神通的影响下神通拥有者所有的攻击性术法凝聚速度极大加快术法威能极大加强。神通开发程度越高加强的幅度就越大。 但见谢宝树一抬手——“兴酣落笔摇五岳!” 天地之间文气冲霄而起。一只巨如撑天之柱的狼毫似被神人握持点落人间。而此神笔扫荡风云张扬而落。自重玄遵上方狠狠抹来要将他一笔勾销! 是以神人在天外大地为宣纸。区区重玄遵纸上一点墨污。 当混同书画里归于天地间。 此术曰“神来之笔”威能极受施术者影响难以用品阶定分。 但它一直以来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威能虽强但凝聚缓慢。所以此术常见于团体作战中须得队友帮忙创造时机。 可今日在谢宝树的手里这“神来之笔”几乎是瞬间生成且威能非同凡响。 这是超品道术的威能是黄阶道术才有的声势! 而他竟然抬手便成。 先前在太庙外重玄胜能够准确把握他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心理一个“滚”字让谢宝树显得像跳梁小丑。但能够被公推进黄河之会的外楼名单让朝议大夫谢淮安不避嫌谢宝树又怎会弱? 但见得—— 在太庙前巨大的广场上那似撑天之柱的狼毫横拉而来汹涌的道元力量几乎席卷整个广场。而那狼毫的架势也仿佛要将这广场一分两截要把重玄遵一抹如烟。 吾有神来之笔自此天下知名! 左右两侧高台之上都有道术光罩升起以避免可能的伤害。 而大齐皇帝、皇后所在的尊位倒是没有任何光影。不过任何道术波澜涌动至此……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广场之上重玄遵白衣飘飘身形疾射仿佛在与那支神来之笔进行追逃的游戏。 但是在极速的飞行之中他的右手倒翻瘦长白皙的五指张开遥遥对准谢宝树往下一按! 轰! 谢宝树手上已经成型的另一道术法轰然崩散而他本人更是被这一下按进地底半截! 那坚实无比且刻印过阵纹、有阵法力量加持的石板直接被压碎。 以谢宝树的腰部为中心无数裂缝蛛网般蔓延开去在这广场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创痕。足见这一击之强横。 是为神通重玄! 重玄氏闻名天下的血脉神通重玄氏以此神通为基础开发的重玄秘术也成为了重玄氏立身之本是重玄家赖以存在的根基所在! 姜望多次感受过重玄胜的重玄秘术一度为之惊叹不已但与重玄遵此刻表现出来的重玄神通相较二者无疑是天壤云泥之别! 强如谢宝树也被一击按下地底。 但这场战斗不是一对一的较量。 吼! 就在重玄遵大发神威一巴掌按下谢宝树的同时。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动了。 她绝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一个战士的荣耀也从来与美丑无关。 天罚之光一击落空激起太庙法阵的波澜。 巨大的神来之笔划过广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沟。 白衣飘飘的重玄遵空中疾飞遥遥一按将谢宝树按下地底…… 在这绚烂华丽的光影之外低调得没有参与感的她直接一步弹起跃至高空。 此刻她在高空她遥遥面向重玄遵。 自她身后无尽的血腥气疯狂聚拢。一个身披玄黑重甲的鬼将手提鬼头大刀凝于高空上。 赤眸青面惨白獠牙全身血气缭绕高约两丈余威势凌人。 神通将鬼! 此乃鬼杀之将。能够在战场杀戮之中得到成长。被朝宇将养至今已经拥有堪比神通外楼的战力! 也就是说重玄遵现在面对的其实已经是四名神通外楼战力。 没有什么以众凌寡重玄遵既然放出了狂言战斗既然已经成立这就是公平的厮杀。 战场上没有人会给对手喘息机会更何况此刻参与搏杀的都是天骄。 从未联过手但自然递补天衣无缝。 狰狞可怖的高大将鬼与沉默冷酷的清瘦女将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高空留下如此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朝宇手中的直刀藏于身后脚步在空中虚踏每一步都踏出爆响每一步之后身形都更快……以如此不断叠加的恐怖速度往重玄遵的方向疾冲! 而那将鬼高高举起鬼头刀身形尚远便已一刀斩落。 巨大的刀气裹挟着兵煞排山倒海一般向重玄遵劈落。这哪是一刀?分明是劈下了一座山! 而此刻谢宝树最先释放的那道神来之笔还追在重玄遵身后! 后有山峰般的巨笔前有藏刀而来的女将又有高大将鬼劈落巨大刀气……在这个瞬间之前重玄遵也不过才刚刚躲开鲍伯昭的天罚之光又按了谢宝树一巴掌罢了! 这还不止! “啊!” 狂歌神通状态下的谢宝树披散乱发不能忍受被按进地里的屈辱。一把按住地面把石板都按碎了拔身而起。 他双手大张如抱四野就要毫无保留使出最强杀法。 天罚之光落空的鲍伯昭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靠近。 在太庙前的巨大广场上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攻势、合围都深深牵动观者的注意力。 站在广场边缘的修士除了计昭南静立不动其余三名内府修士都或多或少地提高了警惕以应对等会儿有可能传来的战斗余波……包括姜望! 而这一切这令人震撼、也应该令人惊惧的一切光影……重玄遵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只是淡漠瞥过。 他嘴角噙着的微笑使他显得不那么孤冷他在疾飞之中忽然再一次探出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指天穹! 轰隆隆! 天空之中转出一颗太阳! 那是有别于远穹烈日的另一轮骄阳。 太阳之外又有太阳。 这一轮烈日高悬正压在那高大狰狞的将鬼上空将它斩出的巨大刀气挡住! 混合着兵煞的刀气斩落这轮烈日却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此神通名为“日轮”!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日轮在这个瞬间牢牢抵挡住了将鬼。 而紧接着重玄遵剩下的几根手指依次张开从并指状态变成了右手大张。 他张开五指移向了谢宝树。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 他选定了突破口! 谢宝树狂笑:“竖子于我何伤!” 声音尚未落尽已经有一面虚实之间的铜镜立于他的头顶清光照耀八方明镜高悬六合。 是为神通明镜! 明镜不染尘埃自然照见因果。其效果在于能够反弹一切施加于身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明镜神通的存在他才能够压制狂歌神通的影响让他虽狂不妄实际能守本心从而能更好地驾驭狂歌神通。 但…… 令几乎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的事情发生了! 重玄遵忽然出现在谢宝树身前! 在其人骤然睁大的眼睛里那俊朗无匹的白衣公子右手忽地向天空一抓! 那与将鬼胶着的日轮忽然消失出现在他手中。 乍看起来就像是重玄遵他一把抓住了太阳然后对着谢宝树……当头砸落! 啪! “明镜”碎了。 砰! 炙烈耀眼的日轮直接砸到谢宝树的脑门上把他身上的锦绣之光全部打碎把他身周的狂歌之声打灭。 把他再一次砸落地底…… 生死不知! 直到此时那追击着重玄遵的巨大狼毫才无声溃散。神来之笔终未能将他勾销。 刚才那一幕很多观战的修士都没能看明白。 重玄遵出现在谢宝树身前的那一步太过突然场上的谢宝树本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对重玄秘术深有了解却是在刚才通过对吸力的感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玄遵对准谢宝树的那一按的的确确是使用了重玄神通但并不如谢宝树所想的那样是在攻击他。 而是通过强大的吸力要把他吸到自己身边来——乍看起来这无疑是并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朝宇藏刀已至那道巨笔术法也已经邻近再加上鲍伯昭的靠拢……把谢宝树吸到身边就像是请狼入室为自己更添危险。哪怕是用谢宝树为肉盾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伤害。 指望朝宇或者鲍伯昭投鼠忌器更是不存在可能。 可是谢宝树恰巧发动了明镜神通! 明镜神通的反弹效果导致了……重玄遵反向被吸引到谢宝树身边。 所以才有了那探手抓日轮的当头一砸! 也就是说谢宝树的神通和谢宝树的选择重玄遵都了然于胸。 往更深处想……重玄遵今日以一敌三或许并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得志猖狂。反而很有可能是确实了解自己的实力也明白对手的实力。 他在去年进入稷下学宫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谢宝树了! 也是若重玄遵其人仅仅只是有修行天赋。凭借重玄胖的智慧重玄氏家主之争早就该尘埃落定了…… 且不提姜望心中如何忌惮广场上战斗仍在继续。 重玄遵一记日轮砸趴谢宝树后场上就只剩下朝宇和她的将鬼以及鲍伯昭。 其人砸趴谢宝树的一幕固然令人震撼但无论朝宇还是鲍伯昭都没有半点迟疑。 那高大的将鬼骤然失去日轮阻隔一声怒吼周身有血雾炸开! 血雾还未散尽它巨大的阴影已经压落重玄遵身前鬼头刀破开空间当头斩下! 将鬼不算邪物。或者说生来有神通之力又被兵煞养炼根本不具备邪物的弱点。如果它有那么明显的弱点朝宇也不可能被推到黄河之会的备选名单上来。 所以日轮神通虽然有扫荡诸邪之能在先前的阻隔中于它也完全只是力量的碰撞不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此时骤得自由一刀之力如山峦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重玄遵单手举着日轮以骄阳为盾抵住了将鬼的鬼头之刀。 日轮神通与左光烈十五岁时在黄河之会仗之成名的道术炽阳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道术炽阳是以烈日的高温焚化一切。日轮神通体现的则是大日之光明令诸邪退避。 当然就价值而言。哪怕道术炽阳已跨进超品门槛仍不能与神通等同。 此时重玄遵把日轮当成兵器来用却是以往的日轮神通拥有者都未曾见过的用法。一般来说这种神通更多是压制邪祟常见于与驱逐阴邪类的法术配合。 不过世间本就是玄奇万端千种人有千种思考。同一门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此时日轮牢牢抵住巨大的鬼头刀。 相较之下手举日轮的重玄遵看起来是如此瘦小而斩落鬼头刀的将鬼是那般庞然。 仅以肉体力量而论重玄遵当然远远及不上将鬼但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之下他往上一抬反倒把将鬼掀翻! 鲍伯昭的声音适时响起。 “小心他虽然刚出学宫但是对我们很了解!” 天目有两睁另一眼是明察秋毫。 鲍伯昭自然能够看得清楚重玄遵之前是怎么击败的谢宝树。 伴随着提醒落下的是一道呼啸的鞭影! 那一道长鞭仿佛出自神人之手。 灰白色的鞭身所过之处带起层层叠叠的幻影那是无尽起伏的山峦。 鲍伯昭的赶山鞭! 而鲍伯昭天目之外的第二门神通恰是“搬山”。 看台上的重玄胜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鲍麻子没有来观礼让他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无处发挥。 这赶山鞭是朔方伯的随身兵器现在传到了鲍伯昭手里说明鲍家的未来家主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一场黄河之会帮助鲍伯昭彻底锁定了优势。 表面上看倒也合理鲍伯昭虽然比鲍仲清大但鲍伯昭能够上外楼境的名单鲍仲清却上不了内府境的名单。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且说赶山鞭打落带来呼啸山影。鲍伯昭加于其上的山峦之力是重玄遵的神通也无法轻易消解的。 所以他退。 白衣飘飘的身影仿佛落叶在呼啸的风中无助飘转…… 也不知怎么一个交错他忽地飘到了高大的将鬼头顶轻轻落下。 那将鬼才从被掀翻的失控状态中寻回自主头顶却又落下了一只脚。 嘭! 落下的这一瞬间重玄遵已有万钧之力直接一脚把将鬼也踩进地底步了谢宝树的后尘。 将鬼身强体壮虽然入地极深把广场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浑似无恙反手一刀砍向自己的头顶大有同归之势。 重玄遵飘身而起。 嗡! 鬼头刀悬停在将鬼的头顶上方发出嗡声轻颤。 仅从这份对刀劲的控制来说将鬼就不输于任何神通外楼修士。 它一刀同归于尽的反劈逼退重玄遵后即刻拔地而起带起泥土飞石自下而上反追重玄遵。 重玄遵伸手一按巨大的斥力反冲将他的身形再次拔高。 噼啪! 以天目洞察形势的鲍伯昭早有准备极其精准的迎面一鞭正当其面! 重玄遵再次伸手一按这一次却是将鲍伯昭直接拉近了数寸身形撞入赶山鞭的内围与鲍伯昭顷刻贴近! 鲍伯昭天目圆睁! 灿金色的神光正面直射! 而重玄遵却已经身负万钧笔直坠落! 单手抓住日轮再一次砸落砸到将鬼的鬼头刀之上。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 铛! 妙! 太妙了! 重玄遵身在高空凭借着对重玄神通出神入化的利用他忽左忽右忽引忽斥忽上忽下迎着赶山鞭的压力在刀锋之上翩跹而舞不可谓不妙绝! 这场战斗绝对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层次能够呈现出来的最高水平! 此时重玄遵再次找到了机会与将鬼正面硬撼显是要故伎重施像解决谢宝树那样再解决一个对手。 而当此之时—— 有一道线从上而下划落。 这一条线仿佛本就存在于天地间仿佛是最中间、最精确的那条线仿佛本就把这片天地分为两边! 长发束成一辫的朝宇好像是凭空跃出忽然就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那藏于身后的直刀好像从未亮出锋芒。 但那道线已经出现了。 藏刀十年求得一杀! 朝宇得以跻身齐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名单并不是因为她的将鬼神通而是因为她凶悍无匹的刀术! 这一刀太快!太绝!太惊艳! 好像有一个声音好像那声音又没有。 就在重玄遵的面前与他青山明媚的鼻梁相对的地方有一颗宝石一样的、散发着美丽光源的事物碎了。 它就那样消散让观者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遗憾。 世间美丽之物的凋零总是令人感伤。 而它碎去的同时朝宇斩落的那一道直线也消失了。 两两相抵。 这应该是重玄遵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第三门神通! 迄今为止重玄遵只动用了重玄与日轮而这也是他早就在人前展露过的两门神通。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以天府修为晋升的外楼身具五神通! 此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与长发一束的朝宇四面相对。 朝宇的刀仍然藏在身后仿佛不曾斩出过。她眼神中有刹那的错愕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的十年藏刀竟然也能被挡住。 但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纵身疾退。 重玄遵的眼神也是惊讶的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并不如何起眼的军中女将竟然能一刀斩出他的保命神通。 但他的反应更快。 五指一握强大的吸力瞬间将朝宇拉回。 而他再一把抓住日轮毫不犹豫地砸中朝宇脑门! 鲜血飞溅中朝宇整个人都往外甩开。 星光淬体带来的强横体魄和日轮临身前运转的防护秘术让她没有被当场砸死但也已经短暂地失去了自控可能。 赶山鞭灰白色的鞭影就在此时呼啸而来正横在朝宇倒飞的身体之前。 鲍伯昭赶到! 他第一时间选择救援朝宇。只要保住朝宇她那足堪惊艳的一刀就还能给重玄遵造成压力。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此刻战局中的最好选择。 但重玄遵早已转身重玄神通的作用下再一次与将鬼碰到一起。 鲍伯昭救朝宇重玄遵杀向将鬼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这是双方同时做出的选择。 很显然鲍伯昭选错了。 代价就是…… 轰! 那高大狰狞的将鬼直接被日轮数下连砸。 重玄遵简直像是在打铁一般以日轮为锤把将鬼的身体锤烂了大半。 盔甲顷刻化作血气整个高大的身体如烟而散。 将鬼并不惧怕日轮的镇邪之能但身躯都被砸烂、兵煞都被打散之后还是被灼烈的日轮打灭了。 再想修成如今层次朝宇又不知要耗多少苦功经历多少杀伐。 在剧烈消散的血气之中手持日轮的重玄遵抬起头来回望空中执鞭的鲍伯昭以及鲍伯昭身后刚刚停下来的朝宇。 他嘴角的笑意仍在他的眼神仍然平静。 手一松日轮呼啸而起散发无尽光明正面迎向这两人。 满头满脸的鲜血朝宇也不去擦拭。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朝宇也并不理会。她只将那柄直刀再一次藏到身后。 她还能挥刀那么战斗就还未结束。 而在朝宇之前鲍伯昭干脆凌厉地反手一鞭直接将这轮愈近愈大的烈日抽飞! 在天目的视察里那璀璨的光亮也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 不对! 鲍伯昭心中警兆突生明白自己被日轮之光吸引了注意露出了破绽接下来必然要迎接重玄遵的疯狂进攻。 他当机立断直接双眸紧闭开启自己的第三门神通—— 无光! 此神通如其名湮灭一切光亮彻底混乱方位。 一时间笼罩整个广场的黑暗降临了。 这是彻底的无光丢失所有方向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只有鲍伯昭的眉间竖瞳能够洞察一切。 可重玄遵却丢失在视野中! 头顶! 鲍伯昭猛然抬头果然看到那个白衣身影从天而降。 天目的洞察之能在无光神通之下愈发洞见秋毫。他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在无光神通的笼罩中重玄遵还能来去自如。 是其人的重玄神通! 在重玄遵身周斥力引力无时无刻地在运动一息之间有数百次的来回重玄神通带来的反馈帮助重玄遵锁定了方位! 鲍伯昭刚刚洞察了这一点一股巨大的引力已经从高处传来意图把他拉近。 神通之光闪动山峦之力持身! 鲍伯昭刚刚以搬山神通之力抵挡住那可怕的引力在空中定住身形忽然又周身一轻。 那恐怖的引力骤然消失了。 而自己被自己巨大的山峦之力带着往地面坠落。 迅速拉开了自己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拉开了与朝宇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从长空划过再一次与朝宇迎面。 重玄遵的目标还是朝宇! 在这无光的黑暗里重玄遵凭借斥力引力的无限反馈迅速锁定对手的位置。 而朝宇藏刀于身后立空不动。 在重玄遵从天而降的同时一道直线划开!几乎把那无光的黑暗都撕开了一刹。 朝宇也能在这无光的环境里捕捉对手! 或许这就是制胜的关键吗? 以鲍伯昭的视角来看朝宇这一刀不如之前那一刀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样的一刀本就是精气神贯彻一处、巅峰完美的一刀并不容易斩出而且朝宇此刻又还受着伤…… 可尽管这一刀不如那一刀完美也依然具备极其凶狠的杀伤力。 鲍伯昭依然寄予希望。 但这希望……迅速破灭了。 重玄遵的身前再次有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 美好事物的消散令人神伤。 但对于战斗中的对手来说。令人惊惧的是这种强大的保命神通……竟然非止一次! 只是看着这一幕的鲍伯昭都如此惊骇直面重玄遵的朝宇心情如何也该能够想象。 而事实上面对朝宇这不如先前的一刀重玄遵本不需要再次动用保命神通。 他之所以用了…… 当然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对手! 对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堪惊艳的战斗。 对他来说……战斗已拖得太久了! 那一道直线破灭的时候重玄遵已经探手抓住了日轮。 在无光神通的影响之下日轮也失去了光华。 它现在是一只黑乎乎的、圆轮状的事物失去了无限光明也失去了镇邪之能几乎是完美被无光神通克制……但并不影响它的沉重和牢固。 砰! 日轮再次砸到了朝宇的脑门之上将她整个人直接砸得趴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挡。 整个无助的身体把地面的石板都砸出了裂缝。 重玄遵留了手不然这一下她就已死去——这种武较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的强者也不可能看着天骄被杀。 虽然没死强者的自尊也不允许朝宇再参与战斗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鲍伯昭。 重玄遵回过身尽管看不清楚依然与鲍伯昭相对。 在无光神通的笼罩里两侧高台上的许多人都无法看到场内战斗的虚实。 但悄悄握住红妆镜的姜望却把整场战斗“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子与额开天眼的鲍伯昭相对而立。 姜望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这就是自己之前打算在内府境挑战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吗? 若是解放一切以声闻仙态加歧途的组合是否有机会获胜? 他同时也通过红妆镜观察到雷占乾手中已经握住了雷光显然在这无光神通的影响下很没有安全感。 而那个崔杼却仍然冷酷地站立不动仿佛能够适应这无光的环境。 至于计昭南……仍然是放松的姿态。 姜望在心中再次调高了对崔杼的评价提高重视。 而场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在谢宝树和朝宇接连落败的情况下鲍伯昭仍然斗志未衰。 他甚至是在朝宇倒下的第一时间发起了进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打生打死重玄遵固然占尽上风他鲍伯昭也毫发无损。 重玄遵明显地避他而战。想必也是清楚他的实力。这是强者之间的尊重。 这是此间最后的对决。 而鲍伯昭真正的底牌在于他已经洞察了重玄遵在无光范围里行动自如的倚仗。 所以…… 眉间竖眸天目洞开! 灿金色的神罚之光在无光范围里也同样是黯淡的。 可威能不曾稍减! 同时重玄遵无法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攻击仅仅只是通过神通重玄的反馈不可能避得过天罚之光! 在鲍伯昭的视野里他清楚地看到神罚之光临近的时候重玄遵的身形才猛地一动但避之不及! 一颗宝石般的事物再次消散。美好消逝重玄遵无伤。 第三次了……这是重玄遵的保命神通第三次发挥作用了。 重玄遵抬步跃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向鲍伯昭靠拢。 鲍伯昭竖眸一眨神罚之光再次发出。 失去了视野哪怕重玄遵的速度如此惊人也不可能误导掉他的判断。 神罚之光再一次精准地击中对手。 啪。 同样是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为重玄遵抵挡住了致命伤害。 怎么可能还有!? 已经是第四次了! 难道这神通可以无限消耗?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通存在! 一定有其极限。 鲍伯昭笃定这保命神通一定有其极限在可心中仍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焦躁情绪。这导致他接下来的这道神罚之光……落了空! 不可如此!战斗还未结束! 遥远星穹的西方有星光一闪。 藏星海中忽然跃出一只小钟轻轻一摇! 铛! 此钟非是法器乃是浸染“杀”之一字的警钟! 鲍伯昭兼修儒与商但在星楼的建立上是以儒家为根本取的青龙之“信”、朱雀之“德”、玄武之“仁”、白虎之“杀”。 此“信、德、仁、杀”四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道标。 藏星海理论上分为四方与四肢相对但又不是完全对应的关系。因为四肢分别在躯干两侧而藏星海事实上混同一处。 鲍伯昭在心中敲响警钟让自己冷静自持维系巅峰。 警钟一响那些焦躁、担忧、患得患失全部消散无踪。 鲍伯昭神清心明准确锁定了高速移动中的重玄遵眉心天眼洞开天罚之光再发! 再一次……再一次看到那如宝石般的事物消散。 重玄遵第五次避过了几乎必死的伤害! 鲍伯昭已觉天目欲裂知道接近了极限但凭借着警钟的余响仍然保持冷静再次尝试锁定。 但仿佛无穷无尽的压力忽然间碾遍全身。 是重玄神通! 鲍伯昭反应极快立刻加持起般山之力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眼前却已经闪过一道白影! 重玄遵来了! 在呼啸的风声中日轮迎面砸到。 轰隆隆竟如雷声。 噼啪! 赶山鞭一鞭横抽发出爆炸般的脆响带着山峦幻影抽向对手鲍伯昭避之不及但也不甘示弱直接以伤换伤。 砰! 两道人影瞬间相合。 鲍伯昭仰面而倒鲜血飞溅! 在刚才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重玄遵数百次操纵引力与斥力成功拖延了鲍伯昭赶山鞭的速度同时加快了自己日轮的速度。 结果就是日轮砸落对手脑门鲍伯昭的赶山鞭却抽了一空! 重玄遵一脚踩到仰倒的鲍伯昭身上直接将他踩在地面踏散他的所有反抗同时手上一松! 日**涨轰然坠落! 瞧那架势是要把鲍伯昭砸成肉泥。 “胜负已分!”一个声音在场外喊。 整个无光的“夜”被这个声音揭开…… 那是大齐国相江汝默的声音。 …… …… …… …… ps: (以下不算字数) 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杜甫 “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廿六自题》·情何以甚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原句为“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2为了保证大家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今天是万字大章。其中四千字为保底更新剩下六千字是三章加更合并。补月票3000、月票3500、月票4000的加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 3晚上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4明天见。 第两百九十七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无光神通的效果散去。 太庙前的这一处广场再次沐浴在日光之下。 所有人再一次同时看到了两轮骄阳。 一轮挂在遥远天穹散发着无尽光和热。 另一轮悬在仰躺倒地的鲍伯昭面前。 而远处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正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更远一点的地方曾经神采飞扬的谢宝树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雅雀无声。 尽管在鲍伯昭的无光神通散去之前很多人都已经有了重玄遵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心理预期。毕竟在先前的交锋里谢宝树败得那样干脆强悍无匹的将鬼直接被砸崩……重玄遵始终是占据着上风的。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场上被打得东倒西歪的这三位外楼强者不是什么凑数的外楼修士。而是大齐政事堂甄选出来准备派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外楼天骄! 当然他们都还很年轻远没有成长到他们在外楼这个境界的巅峰状态。未必比得过一些年长的外楼境修士。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也不好意思把年纪大的外楼修士送往天骄群聚之会。像北衙都尉郑世这种随时可以神临但刻意压制境界的外楼修士在外楼境界怎么可能不强但这个年纪的外楼……如何能称天骄? 齐国自然有大国之风。 但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这三人谁能说他们不强? 鲍伯昭展现了最少三门神通的强大战力谢宝树以神通明镜配狂歌兼以儒家秘术战力亦绝不可小觑。而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挡得住? 然而他们都输了。 他们联手围攻对手却还是落败。 尤其重玄遵是今日才堪堪踏进外楼之境界! 这一战足传天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热切或期待或警惕都落在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身上。 而通过红妆镜全程目睹了所有细节的姜望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耀眼的日轮上也不知怎的脑门隐隐作痛…… 这个重玄遵好喜欢用日轮砸人脑门! 不过这一战真的太精彩。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圈可点尤其是冬寂军朝宇那“十年藏刀求得一杀”与自己的名士潦倒之剑颇有几分共通…… 大齐国相没有再说话观者几乎都还沉浸在震撼中。 所以广场上是安静的。 安静持续了很有一点时间。 “是你赢了。” 在悬停的、烈焰熊熊的日轮面前鲍伯昭忍不住开口说道。 重玄遵低垂着视线看着他。 “我承认你更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鲍伯昭虽然是躺着的状态但很具风度地说道:“年轻一辈外楼我从此不敢称第一。” 重玄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五指相合收起了日轮。 同时从鲍伯昭身上把脚挪开沉默地往广场中央位置走了两步。 鲍伯昭爬了起来终是不肯失了心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今日是你赢了但躺在地上的不会永远是我。道途漫漫你我来日还有一争。” 重玄遵没有回头只是淡声说道:“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留你到最后不是因为你有多强。而是想着我爷爷或许会喜欢看到我多踩你一会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和语气所以很像是在说实话:“你没资格跟我争。” 鲍伯昭忍了许久的鲜血一口喷出。 但也没有太多人在意了。 唯独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在他看来重玄遵的这句话比其人刚才的这一战杀伤力更大。 重玄老爷子今日并未到场观礼他已是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但今日这一幕重玄遵这句话必然会传入老爷子耳中。 而老爷子……必然会很开心。 高台上姓重玄的唯有两人。 重玄胜即便早有预计心情也难能好得起来。而重玄明光这个做父亲的则是神采飞扬左扫右视顾盼自雄。末了注视着广场上轻抬下巴半抿嘴唇那叫一个矜持自信:“颇有乃父之风!” 重玄胜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希望伯父大人说的才是事实! 几名小太监躬身跑进广场把伤者抬出场外。 无论是军中的人又或是鲍家、谢家的人都没有人到广场上来察看败者伤情。 大师之礼上负伤御医自会处置妥当。 礼制所限……负伤者的家人朋友也只能在礼后再去探视。 生死不知的谢宝树被抬走了。 朝宇却竖起手掌阻止了要过来扶自己的小太监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气才站直身体。 她头上、脸上血污犹在但眼神很平淡也没有痛呼过一声。 她坚持自己往广场外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住缓缓回头看向……广场边缘那持剑卓立的清秀少年。 彼时姜望正在脑海中反复感受朝宇那两刀。红妆镜让他把这一战里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而带给他最大触动的就是这两刀。 朝宇的刀是一条直线划分生死。 而名士潦倒之剑也是潇洒一横分割天地。 朝宇是“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而名士潦倒之剑的那位名士许放……是生不如死十八年后才在青石宫自刺一匕剖心袒肝。这一匕直接报尽血仇。 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和名士潦倒之剑天然有共通之处。 所以姜望从中获益匪浅。 顺着朝宇的目光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姜望。 其中一些强者甚至感受到了这少年身上隐而不透的剑意。 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心情。 ……临阵学刀? 姜望还在与剑式纠缠忽然感觉气氛不对于是抬眼一看满面血污的朝宇正向他走来。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望是个懂礼貌的人赶紧往前迎了一步说道:“多谢朝将军指点。” 朝宇一时有些不知接什么好甚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走过来。 点点头。转身走了。 …… …… …… (既然大家这么给力已经冲到十一了那我……想冲一下前十。 求一下月票月底结算的时候如能进入前十我会专门写一个番外发在全订群里。 这个番外可以是左光烈可以是董阿可以是重玄浮图可以是庄承乾……所有那些耀眼的、复杂的、已经死去的、大家仍有遗憾、想要见其风华的人物在不影响正文阅读的情况下我将为其人写一个番外写一写那人还未来得及展开的故事那本该横耀于长空的光芒。 至于具体写谁到时候大家全订群里投票产生。 以上诸君勉力吧!求月票!) 第两百九十八章 英雄之名 无论谢宝树的现状有多危险朝宇有多顽强鲍伯昭有多愤怒…… 哪怕是姜望临阵学刀引起一些人注意。 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落在重玄遵身上的。 就在刚刚他完成了以一敌三的壮举真正证明了自己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第一人最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明显是刚刚还在读书就被齐帝急旨召来。 他来得如此匆忙但如此风光。 这个白衣飘飘独立在广场中央的男子今时今日……真正风华盖临淄! 而直到这个时候有心人才发现。 从头到尾重玄遵他都未动过负于身后的左手。 左手始终拿着那卷书。 他以一敌三还单手对敌…… 还战而胜之! 虽然还比不上天府老人当年以内府境界强杀三位强大外楼、堪称不朽的传奇战绩但在如今也足够称得上一句冠绝临淄! 这样的表现谁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样的人若不能去黄河之会那还有谁配去? 高位正坐的大齐皇帝对韩令吩咐道:“今日场上的都是我大齐天骄。你叫人去盯着让御医好生诊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调取不必计较损耗。” 这话是对韩令说当然也是说给所有人听。 韩令躬身应了使个眼色自有属下宦官领命而去。 皇帝这才把目光投向广场:“重玄风华之名卿不负也!” 重玄遵躬身为礼回道:“陛下谬赞。” 大齐皇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语带笑意:“爱卿看的是什么书?”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正是因为它的无关紧要恰恰说明了皇帝的满意。 “回禀陛下。”重玄遵风轻云淡的潇洒中难得有了一点不自然负于身后的手往后又收了收:“呃闲书。” 姜望早已透过红妆镜看清楚那本书的细节。 不过先前并不清楚讲的是什么现在听重玄遵说是闲书也大约有了一些猜测。 那本书的书名是为《列国千娇传》。 正式书名下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副题写着“武帝秘史”。 想来有个字是写错了这书讲的应该是齐武帝与列国天骄交手的故事…… 列国千骄传嘛。 的确是闲书。不过增广见闻感受各国天骄之风采也是不错。 若还能有一些战斗的记录和评点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了。 回头可以去买一本来看。 大齐皇帝并不追问只道:“赐座。” 两名宦官抬着一张系有红绸的大椅放在广场边缘靠近太庙的方向正与丹陛相对。 放在这个位置代表是齐国的未来。也是为了让列祖列宗看看国之天骄。 重玄遵微微低头:“谢陛下。” 而后潇洒转身走到大椅之前就那么姿态随意地坐下了。 要知道今日这大师之礼上除了姜氏皇族之外就只有那几位百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够坐着。 这自然是一种荣耀。 应当诚惶诚恐的荣耀。 但重玄遵坐下来就像在自家餐桌上坐下来吃饭一般自然。 自然到就好像……今日他本该有座。 重玄遵落座之后才有一名宦官走到广场边缘并不往前只单手虚按地面。 只见裂缝弥合、碎石扩张、血迹消失…… 已经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广场很快就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见半分烟火气展现了妙到毫巅的控制能力。 其人收回手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大齐国相江汝默才道:“大礼继续!” 这种宣读本应是礼官的事情不过江汝默为之却并不让人意外。 这位国相向来低调平和施政风格也是温吞如水。在历代大齐国相之中算是对政事堂掌控力偏弱的。不过朝野之中名声很好。 再说今日较选国之天骄他作为国相亲自主持也是尽责的行为。 江汝默此声一落雷占乾、姜望、崔杼彼此对望各有心思。 武较的规则早就宣布过竞争名额的三人每人各打两场那么谁先出来打先跟谁打就很有讲究——在实力相差仿佛的情况下。 如重玄遵那般实力碾压可以直接一打三自然就不必如此。 念及重玄遵刚才的耀眼夺目姜望深提了一口气心念急转。 我也要打三个! 不行对手只有两个…… 一打二就算全胜碾压也不可能盖过重玄遵的风头去。毕竟内府境的竞争者只有三人也不能现场再变一个人出来。 算了既然盖不过风头去就没必要暴露太多。还是一个一个来…… 姜望思虑已定也不等江汝默随机点将了直接往前走了一步:“雷兄请赐教!” 哪怕有恢复时间这种三人武较中先上场的两个人也肯定是吃亏的。 就如当初在枫林城的三城论道姜望就是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夺魁。 今时今日则是信心十足并不在乎这些。 这中间的变化是无数个不曾虚度的日日夜夜。 之所以先选雷占乾当然是因为看他不怎么舒服有便宜也不留给他。 雷占乾一口气憋在心里。 心中已经骂开了面上的风度却不少。 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那我就指教指教你!” 今时不同往日三府圆满九天雷衍决更进一步的他对此战有极大信心。唯一不痛快的地方在于竟然是姜望先开的口。 这说明……今时今日姜望比他更自信! 至于囚电军出身的崔杼仍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只是默默地继续留在广场边缘给对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尊位高台上姜无华似乎是为了修补关系注视着广场上的两人笑道:“本宫要好好瞧瞧了无忧许以英雄之名的姜青羊定有不凡表现!” 姜无忧还没有说什么。 倒是姜无邪先笑道:“想来不会让皇兄失望。” “哦?”姜无华问道:“无邪也很看好此人?” 姜无邪轻嗅杯中酒笑道:“我今来此最期待姜青羊。” 诚然或许他们都很欣赏姜望但此时提及最要表现的自然是另外一个意思——不看好雷占乾。 齐帝对十一皇子的格外宠爱让这些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危机感。 姜无弃双手扶膝只笑不说话。 第两百九十九章?西北有天缺 (为盟主adminnet加更!)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广场上的两人之身。 相较于崔杼的声名不显姜望和雷占乾才是更被临淄百姓所熟知的天骄。 当然重玄胖那时在“无敌演武场”举办的公开决斗为了多赚点钱可是卖足了力气的宣传。 知道那一战的人不少知道雷占乾被越一小境击败的人也不少。 所以说今日之战如能顺利也是雷占乾的血耻之战。 “我不会输给你第二次的。”雷占乾无比自信地说道。 “是第三次。” 姜望一本正经地强调:“算上七星秘境里那一次你已经输给我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 在大师之礼肃穆的气氛中重玄胜的大笑声显得很突兀。 雷占乾绷着的傲性几乎瞬间被击破。 虽然姜望所说不应该是此时的重点但问题在于他们都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七星秘境里他目无余子要独占鳌头结果在生死棋中被姜望借用某种力量一剑击败。 那时在七星谷里碍于田安平的突然出现没能找回场子。 再次交手便是那个破烂演武场里的公开较量。令他至今都不想承认的是……他又输了。而且是在占据修为优势的前提下被对方毫无花巧的击败。 现在是第三次…… 怎么可能是第三次! 雷占乾五指一张瞬间雷光爆耀击落地面。 以这一个落点为中心电光如蛛网向四面八方蔓延铺满了广场地面。 与此同时在雷占乾身后的观众可以清楚看到自他后背复杂的雷源图腾被电光勾勒出来透过衣物仍然清晰可见。 那图案复杂、神圣、威严。 轰隆隆轰隆隆! 整个广场上空顷刻阴云密布云层深处雷电隐隐。 好像只是眨眼的工夫雷光末日已临! 老实说目睹重玄遵以一敌三之后在场很多观众都久久陷在一种兴奋状态中也因此对眼前的战斗感到了倦怠。重玄遵那一场是太精彩的战斗无限拔高了他们的预期。 再回头来看内府修士层次的战斗其实是并没有那么多期待的。 但雷占乾一出手光影煊赫若只论气势竟也不输外楼境的谢宝树他们半分。 不!岂止是气势不输?! 高台上的姜无忧清楚地感知到这雷光天地交互五方合聚俨然已经是自成一界。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杀法将数种强大力量融为一炉交相辉映。绝非之前的雷占乾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姜无弃帮忙构建。 无怪乎姜无弃对雷占乾始终抱有信心觉得其人还能够与天涯台扬名的姜望一战。 此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惊才绝艳! 在观众瞬间被调动起来的期待之中姜望轻轻跃起。 他跃起的瞬间脚下已经是雷光之海往上则是雷云压顶。 很早以前姜望和左光殊讨论过雷占乾的雷玺。那时候左光殊说雷占乾的雷玺外显是其人对雷玺掌控不够的表现。因为雷法演化的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 但现在雷占乾驾雷驭电雷玺却不见外显。 这足以说明其人对雷玺的开发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也非是虚妄。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得到此时此刻的雷占乾有多么恐怖。 但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映照着这天地交互的煊赫雷界。 声闻仙态开! 耳中所得万声皆闻。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但雷声之中。也有不同。 那在天穹暗潜不发的带有刑杀之声那是九天雷衍决所演化的杀机。形成了雷界之“天” 那聚成雷海奔涌覆盖地面的与雷占乾背后雷源图典交互不止。形成了雷界之“地”。 那在雷占乾体内如鼓点般沉稳有序的是雷玺的声音。此玺贯通天地调和杀机将九天雷衍决的力量和雷源图典的力量成功融会在一起。真真是“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把此方雷界调和! 这是堪称恐怖的“界”的力量若是雷占乾能够完全贯通此术甚至可以说是能够提前掌握部分“神临”之力! 当然以其人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足够至少也要到外楼境界才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 至于现在…… 术很强可雷占乾自己……还是太弱! 在声闻仙态之中姜望瞬间掌握一切能够通过声音掌握的情报。 而后脚步一点踏碎青云就在这雷界之中向着雷占乾疾飞! “来吧!来吧!” 雷占乾双手大张无数雷光绕体将他衬得如神似魔。 这“雷界”之术乃是姜无弃提出的创意而由他亲自参与辅之以雷家家老的完善和指点从而形成的绝强杀法。 这一式的意义他心知肚明是足以传世的绝杀之术。 若非他苦修不辍将九天雷衍决和得自浮陆赤雷部的雷源图典都修至极深程度也不可能给姜无弃的灵感以支撑。更不可能将其完成做到如今这一步! 他一出手便是此术就是要一击绝杀对手以此洗刷屈辱重新竖立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张开的双手像是抓着无数雷电往身前交错。 雷声轰隆隆仿佛天地交演自然响起了天声那个声音道—— “吾为雷界之主敕令诛魔!” “诛魔!” 此言仿佛是天地至理而姜望自然就是那待诛之魔。 四面八方“雷界”的所有诛魔力量都在瞬间被调集起来向姜望打落! 这是极其恐怖的力量。 但! 踏青云而至的姜望高举右手五指张开举向天穹。 呼…… 在无尽的雷声中响起了风声。 在传说之中西北有天缺不周山撑之使天不倒。 而自此吹来的风肃杀万方! 天地尚且有缺雷占乾“雷界”所化之天地何能无缺? 尤其他本人还如此孱弱还根本不能够完全掌控这门恐怖的杀伐术。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雷占乾此方雷界的“不谐之处”弱点所在。 于是人们看到那有如神魔之境的“雷界”那雷云所聚之“天”忽然被吹开了一角! 风自西北角而来起先只是一个小缺口但那缺口骤然扩大以极其恐怖的的速度扩大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将笼罩天穹的所有雷云都吹散! 雷界……崩溃了! 那正要加于姜望之身的诛魔雷法罚还未落下便已随着“雷界”消失。 姜望的耳中还能听到那雷光散去时的不甘轰鸣还能够听到雷占乾体内那雷玺不停震动极力想要控制住“雷界”之术的挣扎。 但他已不需要再听。 他踩碎青云印记出现在了雷占乾面前一记高鞭腿! 啪! 这一腿直接炸响了空间把雷占乾整个人抽飞! 第三百章 谁有此心 这场战斗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突然且震撼的。 天地交互雷光成界这是不输于任何一位外楼天骄的绝强杀法。 而它崩溃得如此迅速和突然。 只是一缕森白之风吹过整个雷界就支离破碎。 姜青羊如此平静地在雷界中穿行在择人而殛的雷光世界里闲庭胜步又在雷界崩溃、漫天雷光炸开的刹那甩出如此凶狠的一记鞭腿。 啪! 抽碎了空气也抽碎了许多人的心。 让人惊叹让人痴醉。 这平静与凌厉之间的转换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正在极力控制雷玺挽救“雷界”的雷占乾压根没有办法反应整个人就倒飞而出。他一直飞出了广场之外才被侍卫接住。 索性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但也是真的不必要晕的。 姜望一没有拔剑二没有接上一记三昧真火只是一记鞭腿将将只够把其人抽出场外并不能够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太丢脸了…… 如果不立刻晕过去雷占乾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知道如何面对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的人们。 想要战胜姜望很难想要晕过去……很简单。 接住雷占乾的场边侍卫下意识就想把他“救醒”。 好在姜无弃适时说道:“杀法反噬恐伤根本快送雷公子下去休息。” 帮雷占乾找了一个台阶之后他才对着姜望抚掌而赞:“精彩绝伦!” 作为“雷界”这门杀法的灵感提供者以及一直陪着雷占乾练习配合他将这门杀法逐渐完善的人。 姜无弃最知道“雷界”这门杀法的可怕。他也非常清楚雷占乾还不足以完全驾驭这门杀法更清楚现在的“雷界”弱点在哪里。 可姜望却是第一次见识“雷界”! 其人第一次见识雷界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惊人的洞察和敏锐第一时间找到了弱点所在从而如此干脆地击败了雷占乾。 这太可怕! 无怪乎三皇姐会说此人是那可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世之英雄。 他为雷占乾的惋惜是真心他此刻对姜望的赞叹也是真心。 是我大齐好儿郎! 雷占乾败得如此快作为表弟的姜无弃出来说几句话挽一下场也在情理当中。 是以台上诸皇子皇女都没有说什么。 当然同样是笑姜无忧肯定比姜无邪笑得开心。 侍卫赶紧抱着雷占乾离去了。 而独立广场正中的姜望轻轻颔首便算是表达了对姜无弃这份认可的感谢。 并不失礼但距离也很明显。 姜无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姜望则转过身来对崔杼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请!” 他不需要休息! 他的确不需要休息…… 在左侧高台的那些普通人眼中他们甚至只看到了两个画面—— 雷电笼罩了广场。 雷电消失了雷占乾被一记鞭腿抽飞。 眨了眨眼战斗就结束了。 崔杼有典型的军人风格面对姜望的邀战也不废话直接就走到了场中。 雷占乾主动晕过去算是放弃了接下来的武较。 到了此时此刻亲眼见得姜望如何击败雷占乾之后也没几个人会觉得还有再打第三场的必要了。 在实力不足的修士和普通看客眼中姜望是轻松碾压雷占乾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而在实力强大的修士眼中姜望在刚才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比雷占乾强出何止一筹? 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 在今时今日的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修士中姜望当为魁首! 或许还在死囚营中的王夷吾可以一争但军中包括崔杼在内这些不如王夷吾的修士实在是没有战胜姜望的可能。 不过崔杼自己似乎不这么想。 此刻他站在姜望面前依然冷峻得像一尊石雕好像天生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更不存在畏缩和恐惧。 这个时候姜望背向太庙直面大齐皇帝的方向。 而崔杼正好与他相对是面向太庙。 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这两人对峙。 场上旁观者白衣重玄遵银甲计昭南。 “开始吧。”江汝默淡声说道。 声音一落两人已迎面! 为什么姜望要用那样凌厉的姿态击败雷占乾? 因为重玄遵今日冠绝临淄他也需要展现自己的锋芒好让重玄胜对比起来不那么黯淡! 对雷占乾如此对崔杼亦如此。 所以战斗的一开始姜望就略过了试探直接近身抵求胜负、 在近身的一瞬间他五指一张森白色的不周风跃出化作六枚杀生之钉以天罗地网之势向崔杼靠近! 重玄遵只用三门神通击败对手藏住两门。他就只用一门不周风也藏住两门。 而这不周风吹作杀生钉正是他开发的新用法。 六根通体幽黑如夜、尖端霜色一抹的长钉带着森白色尾流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飙进。 隐隐锁死对手正面的所有方位分别针对头颅、心脏、四肢。 这是如此森冷如此残酷的神通。 屠命灭魂钉绝生机! 崔杼决计无法硬抗所以他撤。 他以恐怖的速度撤退。 他的身影竟如鬼魅一般快到留下一长串残影远远甩开杀生钉的追击。 他退得有点远没必要退这么远的…… 姜望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 便见得崔杼骤然转身正面面对大齐皇帝! 不对! 姜望左手一拉预作后手的囚身锁链从虚空中钻出——这本是为了限制崔杼的活动空间让杀生钉从容建功。 用在此时两根漆黑的囚身锁链交错正拦在崔杼身前! 而崔杼的身躯已经在崩解是那种灰飞烟灭的崩解崩解从四肢开始向心脏蔓延。 这种崩解为他提供了可怕的力量。 于是他甩出一支投枪一支以他的血肉、神魂、乃至寿元为养分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死灰色投枪。 啪嗒! 这投枪只一击便击断了姜望的囚身锁链向着大齐帝国的皇帝陛下而去。 而崔杼厉声大喊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 “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此声回荡不休传扬极广。 他的目标竟然是齐帝! 而且是在意义重大的太庙之前在“大师之礼”上当着大齐文武百官、观战百姓的面投枪刺齐君! 这是何等样疯狂的行径? 姜望反应极快瞬间开启声闻仙态单手一抓便将崔杼的声音湮灭令那一声无法继续传扬。 但该听到的也已经都听到了。没有听到的事后也必然能知道…… 无非是亡羊补牢而已。 与此同时姜望一脚踏碎青云印记展现自己毫不遮掩的最快速度极速靠近崔杼的背影。 方寸之间平步青云!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只在瞬间便已发生。 崔杼与姜望一个照面便后退越退越快而后投枪刺齐君。 甩出投枪的崔杼还未冲出广场便骤然一回身与姜望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癫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我无憾!” 这是他的声音被姜望禁止传播但落入了姜望耳中的声音。 崔杼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崩溃飞快地崩解。 他的血肉他的神魂他的寿元他的命格……他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崩解散尽。 锵! 长相思的轻吟声中姜望长剑划过! 但他已经死去了。 彻底地死去了。 长剑斩碎了崔杼也像是什么都不曾斩到。 而那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恐怖的死灰色投枪连丹陛都没有靠近就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司礼监大太监韩令袖手而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曾出过手。 而现场鸦雀无声! 整个太庙之前没有一点声音! 这与姜望控制声音的道术无关。 是真的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当然更没有人说话。 谁敢在此时说话? 一个不好今日之事便要演变成巨大的浩劫。 别看齐帝对人才不吝赏赐但是他狠起来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怜悯。 很多年前有人这样评价当今齐帝说他乃是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很多人只看到齐帝的恩宠无加才高之辈能够在齐国一步登天却往往忽视了罚也“无加”! 当年分院遍布齐境的枯荣院是怎么只剩下临淄城里的一座废墟? 其余地方连废墟也没有了! 废太子姜无量曾受恩宠无极齐帝每每出征都许他监国甚至自己在朝中的时候也常让姜无量处理政事。 可一旦失去恩宠之后呢? 废太子当年的所谓“党羽”几乎被杀绝。而姜无量自元凤三十五年被囚入青石宫至如今元凤五十五年中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天子不曾见他一面!这还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曾经感情最深的那个儿子。 而今日在御前较武拔选国之天骄的大日子里竟有其中一位天骄谋逆刺君?!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 首先一个囚电军统帅修远必要解职待查说不得连命也保不住。 而将崔杼推介至此名单上的人…… 军中一路拔选的诸位官员、乃至于政事堂里亲手选出崔杼来的人全部都要承担责任。 这责任……没有人能担得住! 大齐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够直视他也因此就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本也是没有表情的。 帝王心思渊深如海。 他不开口无人敢做声。 所以他开口了。 他淡声说道:“青羊镇男护驾有功这功劳朕给你记着待黄河之会后一并再赏。” 这不但不是吝啬反而是极大的恩荣。 擒杀一个内府境的刺客功劳说大也大说小也就那么回事。姜望其实没能拦住崔杼而且崔杼本就不可能近齐帝的身。 但姜望第一时间拦截崔杼又极果断地隔绝声音、降低刺杀事件的影响这果决的处置无疑为他加了很多分。 齐帝选择把这份功劳记下来并对姜望报以期许。 一旦姜望能够在黄河之会取得大功两相叠加很有可能让姜望一举跨过某些本来难以逾越的界限——他这两年才入齐终究不如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世家子可靠也很难得到与他们相等的信任。所以有些门槛其实是无形存在且很难跨越的。 但也有例外——君不见当年齐武帝复国多少默默无闻的姓氏从此显赫?有些是跟着齐武帝一起来到齐国的也因为复国之功成了齐国显贵。 姜望收回还在空中巡回的杀生钉还剑于鞘拱手礼道:“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是齐国四品青牌说起来缉凶也的确是本职。 大齐皇帝道:“姜爱卿你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他说的没有看错自然是指上一次东华阁中赐紫衣一事。 不待姜望回话表忠心他又忽然问道:“你可知此贼为何明知不可为也要在今日刺朕?” 姜望端谨道:“臣……不知。” 他当然明白皇帝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 同时他也确实不知道答案。 “诸卿可知?”大齐皇帝又看向那些勋贵百官。 高台之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对于这种极其危险的问题一时谁也不敢先开口。 但皇帝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冷笑:“这是要效仿秦国怀帝旧事!” 勋贵百官们仿佛被定住了连抬头也不敢。 姜望甚至听到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可见齐帝此话的重量。 但他没有听懂…… 什么秦国怀帝旧事? 超凡之后他每日修行的时间都嫌不够自然是没时间去读史的。超凡之前的确读了一些书但还不足以将天下各国的历史都熟记于心。 大齐皇帝显然发现了姜望的迷茫淡声道:“太子你是储君给姜卿解释一下。” 这种程度的考教当然难不倒太子但此时此刻出来说话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姜无华倒还能保持着平静依然是规规矩矩地起身行过礼后才道:“秦怀帝时期。有宗室赢璋欲反踟蹰不定。是年六月有朝臣覆面于御道刺怀帝。天下自此皆知朝政不稳怀帝已失尽民心。于是赢璋举兵杀怀帝于咸阳宫同年登基是为秦宣帝……今日之秦王室便是这这一支。” 姜望听得心头一震。 而大齐皇帝站起身来就站在龙椅之前俯瞰着所有臣民用并不严厉的声音问道—— “谁有此心?” 扑通! 姜无华一下子跪倒额头贴在地面。 自丹陛至高台从诸位皇子皇女到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乃至于平民百姓。 所有人全部跪伏于地! 第三百零一章?想那蝼蚁……当无憾矣!(为盟主zj1998加更!) 大齐皇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严重。 他直接把崔杼行刺的行为定性为一场谋朝篡位的起笔! 事情如果以这样的性质展开说不得便是人头滚滚遍地哀鸿。 从政事堂以下所有经手黄河之会名单的人再到崔杼其人军中一路晋升所接触的、所交好的…… 这是一张多么巨大的网牵连何等之众…… 谁能不惶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谁敢触之? 此时此刻一般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而有说话资格的那些人譬如太子几位宫主乃至于国相江汝默……偏偏不能说话。 因为……若类比于秦怀帝旧事那么恰恰是他们这些人是有机会成为齐之“赢璋”的人! 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当年经历那一场浩劫的人现在很多也都还在场。 堂堂顶级名门重玄家早已卸甲的重玄老侯爷重新披甲上阵浴血沙场死了两个儿子再加上重玄褚良的破夏首功才算是熬过了那一劫。 那曾经的一代天骄重玄浮图其人的儿子现在正在看台。 殷鉴未远谁能无惧? “陛下!臣有奏!”同样跪伏于地的姜望忽然开口道。 当今齐帝是一代雄主信重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恩荣无加而厌弃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冷酷无复。 姜望当然知道此时开口的危险作为刚刚被皇帝嘉奖了忠心的人他本可以沉默。 谋朝篡位这种事也怎么都轮不到他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小青羊镇男来做。 他无疑是安全的。 但作为重玄胜的至交好友他对三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印象深刻。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他都相信重玄胜有足够的智慧面对唯独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重玄胜的脆弱和痛苦只在他和十四面前坦露过。 在枯荣院的废墟一向脸皮极厚的重玄胜说——“我觉得很寂寞。” 重玄浮图之死对重玄胜所造成的伤害终此一生都无法抹去。 而重玄家相对于那些已经满门诛绝的“废太子党羽”已经算得上结果很好。 “姜卿但说无妨。”大齐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难道是闭塞言路之君吗?” 整个太庙之前跪着的文武百官宗亲勋贵没几个敢抬头乱看但都竖起了耳朵。 重玄胜跪伏在地上以他的修为竟一时汗如雨下觉得分外难熬! 十四沉默地跪在旁边从重玄胜的反应上知道了此时此刻的凶险。 晏抚忍住了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串联太多人。刚有行刺案发生正是皇帝对“结党”最警惕的时候。可若不借用晏家在政事堂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在此时说得上话? 华英宫主屏住了呼吸想着若是情况不妙待会该如何开口。父皇会看在自己的份上宽宥姜青羊几分吗? “陛下。”姜望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皇帝的面容只看着那丹陛上的纹刻。 “臣年微力弱既不通史也不知书。唯独行遍万里之路见识过诸国风景千般人物窃有一得—— 人有善恶之分但实难分辨。混同一体忠奸常存。一无所有者难免穷极生变;揽权得势者难免顾盼自雄。有那积攒了几分倚仗的夜深人静时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此是人之杂绪难以斩绝。 故曰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然我大齐势压六合兵甲千万之众 自察境内皇朝独尊;环顾东域触我必亡!放眼天下能争者不过四五家。 臣以为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 他双手撑在地上以额头触及手背:“伏乞圣君明鉴!” “好一个‘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大齐皇帝俯瞰着广场上这个跪伏的年轻人:“那你认为谁有此力啊?” 姜望恭声道:“陛下是奠定大齐霸业之君大齐是雄霸东域之国。臣认为今时今日齐境无人能有此力! 故而崔杼大逆刺君臣以为不与旧秦同。 想那崔杼区区内府实力尚且不及微臣!毁身一刺近不得天子身前。而我大齐泱泱强过微臣者不计其数。 蝼蚁拼死犯上能耐参天之木何? 微弱蝼蚁之恨岂能摇动我大齐根基?然而……” 天子问:“然而?” 姜望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若因蝼蚁而动天子之怒想那蝼蚁……当无憾矣!” 崔杼死前跟姜望说的那句话虽然被姜望主动湮灭但齐帝当然不会错过。 此时姜望这般说就是说齐帝的震怒有可能就是刺客想要看到的。 他认为今日之事不是谋朝篡位的起笔。齐境之内没人有改朝换代的资格。因而这件事的主使者只能来自国外。 崔杼这一刺背后当然有所图谋。但齐帝如果怒而滥刑大肆株连那肯定是背后主使者所乐见的。 姜望说得委婉但再委婉也冒犯了些。 毕竟当今齐帝乃是一代雄主而他姜望不过一个小小的青羊镇男。 天子不置可否淡声道:“姜青羊你好大的胆子。” “明君治下方有良臣敢言。圣主当朝才有肺腑之声。”姜望回道:“臣的胆子是陛下给的。” 大齐皇帝沉默了片刻。 于是整个太庙之前也跟着缄默了片刻。 “巡检都尉何在?”天子道。 都城巡检都尉即是人们常说的北衙都尉。 郑世初时并不在现场观礼此时不知从何处挤出来拜在丹陛之下:“臣在。” 天子吩咐道:“此事交由你彻查朕予你调用打更人之权。无论牵涉到谁不可姑息!”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可牵连无辜。” 为避免滥权北衙都尉一职修为不可超过外楼境。这也导致了北衙都尉虽然权重但也难以调动那些外楼之上的青牌。 打更人则是只忠于大齐皇室的一支力量实力恐怖。 这件事交给北衙都尉来查而不是让司礼监韩令负责已让在场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松了一口气。 齐帝后面补充的那句话更是让所有人放下心中大石。 重玄胜脑门上的汗止住了。 太漂亮漂亮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姜望举起来欢呼。 姜望或许只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诚恳发声。但却切中要害说动了齐帝。 重玄风华又如何? 你今日固然让整个临淄惊叹。 但姜青羊却赢得了半个临淄的感谢! …… …… ps: 1“窃有一得……”这里的窃是私底下的意思。 第三百零二章 恩赏无加,情义无价 “臣遵旨!” 北衙都尉郑世匆匆领命而去。 这件事情绝不好查今日这一回崔杼以死刺齐君背后不知是多少年的准备。 那幕后之人怎会轻易留下痕迹? 崔杼死得干干净净连神魂都崩解了已经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而他能够进入囚电军这样的精锐齐君里在凶名赫赫的齐之九卒中做到副将这样的职务并且得到囚电军统帅修远的器重……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可以进入到黄河之会的最后名单里更是不简单。 这不仅仅是实力也一定需要背景清白才行。 须知就连那些来现场观礼的普通百姓也都是上溯几代都身家清白的齐人。姜望若不是有重玄家背书又有晏抚助推要想上这个名单也很艰难。 毕竟国之天骄若是不忠于国那就是国之笑柄。 崔杼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找到机会对齐帝刺出那一记投枪。 这背后的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人施加影响——这是齐帝震怒的原因也是文武百官惶恐的原因。对前者来说每一个有可能被影响的环节都有可能潜藏着逆党。对后者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们无论他们干不干净。 郑世必须要抓紧自此之后的每一息时间在对方抹掉所有痕迹之前找到真相挖出残党。 同样是追查线索都城巡检府和宫里那些宦官的手段自是不一样。 前者直承皇帝之命但也要受政事堂的监督行事在规矩之内。 后者则只承皇命一切只忠于皇帝的喜怒撒起野来无边无界。尤其是在齐帝震怒如此的时候。 可以说姜望今日冒险的这一次谏言不知让多少人免于风险。 一朝尽得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方便说心里却会记下这份人情。 将行刺案交给郑世负责之后齐帝坐回龙椅:“众卿家且平身‘大师之礼’未毕不急着走。”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武百官默默起身。 又听皇帝说道:“此次黄河之会外楼境中重玄遵秀出群伦。内府境中姜望独领风骚。此二者国之天骄也众所共见。” “此外计昭南为政事堂所共推皆许为而立之下第一人。朕亦嘉之。” “此三人当代表我大齐出征黄河之会。国之荣辱系于一身不可松懈。”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躬身行礼:“愿为大齐效死!” 要说当今齐帝信重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恩宠无加”。 就连在今日如此震怒的时候也能给姜望进谏的机会甚至不去计较他的冒犯。 此刻看着场上这三位“国之天骄”他满意地说道:“国有天骄朕不能不赏。韩令!” 韩令往前一步提声道:“兹计昭南、重玄遵、姜望三人赐皇朝秘术各一部同境之内自选! 赐天子内库法器一件同境之内自选! 此外焚香三日之后请至‘温泉宫’当以天浴! 五日之后且往点将台将由强者指点战斗技艺为期五日! 望诸卿勉力备战观河台。钦此!” 无论是皇朝秘术还是天子内库的法器都已经极其珍贵。 而温泉宫、点将台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更别说天子派出来指点战斗技艺的强者又该是什么级别? 这还只是出征观河台并未展旗! 天子之恩赏的确无以复加。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齐齐行礼除了肝脑涂地之外也的确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韩令宣旨之后齐帝才抬了抬手示意“大师之礼”结束。 于是皇帝皇后移驾几位皇子皇女随行。 而文武百官也都依次散去。 唯独韩令走到广场上来对姜望三人说道:“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这十日内任一时间你们都可来取。不如先回去想好自己需要什么。” 计昭南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两样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作为军神弟子他想要的、需要的全都有了。 重玄遵则噙着笑道:“有劳公公了。” 身为重玄氏嫡子他也什么都不缺。 唯独姜望诚恳握住韩令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一定好好想想!” 韩令:…… “诸位都是国之天骄是我大齐的骄傲韩某将焚香以待。”他笑道。 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计昭南对着姜望笑了笑然后并不看重玄遵一眼径自离去了。 重玄遵则打量着姜望好像才要认识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得不说这种冠绝临淄的人物对你表示亲近态度的时候那种魅力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当然!在去年的稷门外我跟姜青羊送你来着!”重玄胜的声音适时响起满脸是笑:“兄长破关而出风采照人真叫愚弟欢喜!在齐阳战场上负的那些伤好像都值得了!” 姜望无言…… 你身上受的那点伤你现在还找得到吗? 重玄遵也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是临风玉树。他笑的时候是满树梨花。 “你对为兄的好为兄都记着。真不知如何回报!” 重玄胜笑得更灿烂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如何?” 饶是重玄遵冠绝临淄也一时没能接住话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屁话!? “我是说。”重玄胜不厌其烦笑道:“兄长不知道怎么回报的话不如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咱们这也是一桩佳话!” 重玄遵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多勉力。” 这话他接不下去索性不接了。对胖弟弟表示了一番鼓励便转身离去。 重玄胜在他身后喊道:“兄长不着急你现在刚出来还不了解情况不妨慢慢考虑!我还很年轻可以等!” 重玄遵并不回头只用拿着书的手往后招了招笑道:“那你慢慢等!” …… …… …… …… (我是凌晨逛完书友圈来加的这段话。 我太喜欢看书评了我太喜欢逛书友圈了。我的读者太好了。 大家都很温柔很耐心的跟别人说话解释疑惑很认真的讨论剧情。 我写书太幸福了。我感觉自己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好柔软。 跟你们给我的温柔相比所有的煎熬都不值一提。) 第三百零三章 欺他三分 重玄遵往外走重玄明光喜滋滋地凑了过来:“今日表现不错没丢你爹的脸!” 重玄遵伸指按了按额头有些无奈:“您满意就行。” “满意满意。”重玄大爷红光满面:“对了你堂弟跟你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两父子走在一起倒真是老的俊朗少的潇洒非常赏心悦目。 “打声招呼。”重玄遵随口说。 “你可得小心一点这小胖子鬼心思多得很。”重玄明光积极告状:“要不是爹帮你看着你这点家业就要被搬空了。” 稷下学宫乃是非凡之地他这等闭关潜修的天骄所在的区域更是不同与外界绝无联系也不可能接触那些寻常的轮值讲师。 他在稷下学宫的这大半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大半年。因而乍一听还有些诧异。 “我不是安排人在帮忙打理么?” 重玄明光翻了个白眼:“快别提了哪哪儿都不行就一介莽夫!” 重玄遵:…… 来自生父的抱怨他的确不方便就此说些什么。 “嗐!都是小事情。”重玄明光摆摆手:“你出关就好办了。有件正事交给你我城北那栋私宅要扩建邻居死活不同意搬你给我去说说。爹也不是没面子主要你们年轻人好沟通!” “……好。”重玄遵无奈。 与此同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 对了。 他突然想到今日“大师之礼”王夷吾怎么没来? 就算这家伙还在腾龙境打磨新的极限就算天子召自己提前出关的旨意下得突然这会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啊。 难道又被军神安排去哪里历练了? …… …… 广场上姜望笑道:“他刚才若是跟你动手我可帮不上忙!” 重玄胜笑嘻嘻问道:“若他今日未入外楼你与他相争于内府可有胜算?” 他的状态好像很轻松但这问题是有些严肃的。 姜望想了想实事求是道:“没有。” 如果是生死相争他自然不会退缩。 不过现在只是讨论纸面战力的胜负…… 今日重玄遵的强大不仅仅是天府五神通的强大。他对神通的开发和运用也是出神入化。 他以重玄神通搭配重玄秘术完成了像是在无限使用神通的表演。简直是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日轮神通在他手里也是收放自如运用存乎一心。远可压制将鬼镇邪驱魔近则拿作武器可攻可守。 再加上其人那恐怖的保命神通以及此战中表现出来的顶级战斗才情…… 就这他还有两门神通隐藏未出从始至终只以单手对敌。 姜望自思己身实在难言一胜。 这个回答重玄胜也并不意外。只哈哈一笑拍了拍姜望:“走带你去看个朋友!” 姜望也不知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跟着他走。 重玄胜打头加上十四三个人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一处风格清幽的建筑群落。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太医院。 看见把守门口的侍卫不等盘问重玄胜先笑道:“我乃重玄胜是谢公子的好友特来看他不知谢公子现在醒了没有?” “好像是醒了。”侍卫说道。 “那我进去看看。”重玄胜说着便往里走。 一个重玄家的嫡子一个天子亲口认定的国之天骄在太医院逛逛探望探望朋友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侍卫也不会阻拦。 几人走入里间重玄胜又问了一次路然后才找到一个房间脚步轻快地推门进去。 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谢宝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重玄胜。 他不得不小心。 这胖子先前能够在太庙附近咆哮骂街现在说不定做得出来趁他受伤暴打他的事情。 不过重玄胜笑容满面非常亲热:“谢兄我专程来看你啦!怎么样你可好?” 谢宝树警觉道:“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其实呢我一直很敬佩谢兄你的。” 重玄胜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提高了嗓音:“我的朋友姜青羊!他对你更是敬仰很希望在去黄河之会的路上接受你的指点!可惜啊你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阵笑张扬放肆几乎半个太医院都听到了。 谢宝树一张俊脸霎时黑得不成样子。但不等他发作重玄胜便已扬长而去。 姜望和十四默默地跟来又默默地跟着走了。 走出太医院姜望才问道:“你特意跑一趟太医院就是为了拿他的话羞辱一下他?” 重玄胜只问:“你开心吗?” 姜望摇了摇头:“又不是我把他打晕的。” 重玄胜:…… “那你下次自己打晕了他然后自己再来嘲笑一遍。”重玄胜说道:“现在这一遍也是有它的价值的。” 不等姜望发问他先问道:“见过重玄遵今日的表现后你对我还有信心吗?” 姜望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有的。” 正是这停下来的一想才说明他的认真。 重玄胜笑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给了他们利益。但仅仅只是利益的话并不足够。我还要给他们信心。” 他说道:“所以我要比之前更嚣张。惹了我的我一定要惹回去。没有惹我的我也要欺他三分!” 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和重玄遵争锋相对包括此刻特意来太医院羞辱谢宝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出出气也是顺带手。 姜望听完想了想又转身往太医院里走。 “欸你干什么?”重玄胜问。 “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姓雷的朋友!” …… …… 且不提雷某人如何暴跳。 “小人得志”过后神清气爽的几人大摇大摆地回了霞山别府——重玄胜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回博望侯府去给人比较。 而姜望则直接回到了房间闭关。 事实上他早在太庙的时候就有了灵感只是那时候并不方便又为了配合重玄胜造声势。故而直到此刻才能静下来修炼。 他的灵感来自于刚刚被他“羞辱”过的雷占乾。 正是那一道“雷界”! 在那短暂的交手中姜望洞悉了“雷界”的弱点轻松将其击破。 洞悉弱点当然也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雷界”。 “雷界”的核心是什么? 雷玺、雷源图腾、九天雷衍决。 而姜望恰好有三昧真火、火源图腾以及超人一等的火行掌控能力。 当然还有已经可以堆到六层的太虚幻境演道台。 第三百零四章?不负良宵(为盟主大红橙子皮加更!) 击败雷占乾的过程虽然很轻松。但没有人会忽视那一式“雷界”的强大。 雷占乾虽是败了仍然有无限未来。 而姜望恰好掌握了与雷占乾同出一地的火源图腾又有火系神通在如此合适的条件之下便自然而然地动了心思想要根据“雷界”推演出一式“火界”来。 并不是说姜望已经天赋高绝到这种地步能够一次交手就学会对手的秘术。 最重要的原因是雷占乾根本不足以掌控这道杀法在战斗的过程中未能弥合的弱点清晰可见这道杀法背后的骨肉架构也因此暴露出来。 而姜望以声闻仙态完美接收了所有声音能够提供的情报。真正对这门杀法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此为推演“火界”的前提火源图腾和三昧真火则是推演“火界”的基础。 这事说起来是天时地利想起来是水到渠成但真正做起来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式“雷界”提供天才创意的是姜无弃填充骨血的是雷占乾丰满细节的是雷氏几位强大家老。 雷占乾本人亦修行九天雷衍决多年本身也是天骄人物能够坐稳雷氏继承人的位置自负“独占乾坤”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被姜望屡次三番地击败但也并不能抹去他的优秀。 雷氏虽然不及重玄家、李家这等顶级名门但强大的家老也还是有几个的。且雷家本就以雷法闻名于世正是自家领域。 此三方结合方有“雷界”这一式杀法成型。 也正因为它的强大、恐怖雷占乾才在还没能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拿来对付姜望。 姜望想要轻松复刻无疑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开发出来如梦令的新用法取其筑梦之能将与雷占乾交战的那一幕引入梦境中反复观摩。 复盘战斗本就是他每次在太虚幻境里战斗之后的习惯有了如梦令总结经验教训的效率更高了。 关在房间里揣摩大半天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思路。 长呼一口气。 若没有那乍现的灵光以及必不可少的深厚积累想要构筑一门好的术法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有思路就好办了。 姜望此时才从术法构建中收回心神接着便听到了房门外的声音——呼吸声和心跳声 随手一招房门洞开。 门口正守着着两位容颜姣好的侍女。 一见房门打开左边的那个提着花篮的侍女立即便道:“公子稍候水已经备好马上沐浴。” 姜望愣了一下。 门外右边的侍女已经低头走进房间将手里捧着的三脚吞云香炉放好云烟袅袅而起浮动着一种令人心清神明的香气。 两名家丁抬进来一个大浴桶另外两名家丁则将提来的四桶热水倒进浴桶中而后默默离开房间。 门外左边的侍女这时才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带上将篮里的花瓣均匀洒落水面。又用纤纤玉指在水中试了试抬头对姜望笑道:“公子水温合适请更衣沐浴。”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三日后他将去温泉宫享受天浴在此之前需要焚香三日。 不用说这两位侍女肯定是重玄胜搞的名堂。看她们的样子也是一直等在门外怕影响了姜望的修炼。 姜望抬手拦住那位放好香炉、上来便要给他宽衣的侍女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有些难掩的遗憾但也不至于纠缠对姜望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间。 超凡修士无垢并非难事唯独温泉宫是个特殊的地方连着三日焚香沐浴后方能前往已是规矩。 姜望看着那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有一些不自在——只有那种惯爱涂面敷粉的公子哥才会喜欢用花瓣泡澡! 不过该沐浴还是得沐浴。 褪去衣衫坐进浴桶之后才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 这桶水里加了不少药材但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反而带着清香。 那温润无害的力量以水为介质与身体做着细微的交流。 而姜望在一种醺醺然的状态中又开始思考“火界”。 这一次拿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齐帝给的恩赏着实丰厚。 这些恩赏之中皇朝秘术随时可以去选但正如韩令所说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再去宗人府挑拣。 倒不如修成“火界”之后看看效果再决定选择什么类型的皇朝秘术。 天子内库的法器则更不用急黄河之会上又用不着这时候选了徒劳分心。 大师之礼后姜望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现在的他与天府的重玄遵有着不小差距。 黄河之会是列国相争的戏台焉知不会再出一个天府? 所以他盖压天下的信心并不足够。 好在他现在还远未达到自己内府境的极限。而今日才是五月二十日以黄河之会召开时间来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还有这样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提升自己。 时间在修行中总是过得很快。 当姜望从术法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亮了。 天光透进窗纸在水光中静静流转。 青羊镇男那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沉在水中隐隐。 有沉迷术法前随手布下的火行道术加持水倒不至于凉透就是水中的药力已经散尽了。 姜望起身换上干爽新衣叫来家丁撤走浴桶。 正准备继续修炼得到消息的重玄胜已经挤进房间里来。 一见姜望便很是遗憾地感叹道:“我特意等到早上才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把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赶了出去真是辜负良宵啊!不解风情!” 他鄙视地看着姜望:“庆功懂不懂?” 姜望看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十四一眼很真诚地说道:“那我自然是没有你懂。” 重玄胜脸上的猥琐笑容消失了。 变得一本正经:“闲话少叙我一大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一聊崔杼的事情。” 姜望挑了挑眉:“这么快?北衙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第三百零五章 护国殿 无怪乎姜望如此惊讶。 那崔杼能够走到太庙之前向齐帝投出那一枪。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势力能够做到的。 以地狱无门为例如今的地狱无门也算得上东域有名的杀手组织。但绝对没有哪一个阎罗能有机会走到齐帝面前。 且不说行刺了靠近齐帝的机会都没有。 非得在齐国深耕多年才有可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一个势力一旦出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头尾不至于留下什么明显的马脚这么快被人抓住——真有如此简单那崔杼早就被青牌们投进大狱里了。 “那倒是没有。”重玄胜摇摇头:“就算有什么进展在有确定性的突破之前北衙也不会泄露半点消息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那你要聊什么?” “我且问你。”重玄胜一脸严肃地说道:“在今日之前你见没见过崔杼?” “我上哪里见去?”姜望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是这次参加大师之礼才知道这名字。”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你能确定那就没有关系了。不然我担心有人拿崔杼最后回头跟你说话的事情做文章。”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或是他拦了谁的路或单纯只是嫉妒理由太多了。 他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如他谏齐帝时所说“混同一体忠奸常存”。 而如果有人真拿此事做文章又找到崔杼曾与姜望见过面的证据确实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往姜望身上泼一盆脏水说崔杼以死为阶抬姜望一步。 所以重玄胜才问这个问题。如果姜望见过崔杼在哪里见过重玄胜可以提前应对。如果确实没有见过那以重玄胜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人有机会把这盆脏水泼出来。 但是提及崔杼…… 其人死前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刺那崩解身魂命寿的一切努力很难不让直面这一幕的人心有感触。 姜望当时是剑斩杂绪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事后他其实也难免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要让那样一个在军中称得上前途无量的人癫狂赴死? “崔杼死前……”姜望说道:“说他无憾。” 崔杼的那句话被他当场湮灭了声音。有些强者或许仍能听到但重玄胜显然没有到那个层次。 此时听到这话他也顿了一下。 忍不住讨论道:“你觉得崔杼是出自哪方势力?” 这的确是现今齐国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了。论关注的程度甚至都要超过黄河之会只是不方便公开讨论。 姜望在面谏齐帝之时说崔杼之刺绝非国内某些人想要谋朝篡位。因为纵观齐国上下现在的确是没有哪一个人能有改朝换代的实力姜氏皇族牢牢掌握着至高权力。谋朝篡位之类的阴谋根本没有成立的基础。 这个观点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但若要穷根溯源找出崔杼的背后主使却不是仅靠推测就能做到的。 “我哪里知道?”姜望摇摇头。 “难道真是夏国人?”重玄胜喃喃自问。 崔杼当时在广场嘶吼的那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如今怕是已遍传临淄。 那句话说——“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这句话里的姜述正是当今大齐皇帝的本名。 作为掌握天下至高权力的霸主国天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而神武则是夏国的年号。自道历三八八八年齐夏之战以夏国彻底退出东域而告终败回南域的夏国便改年号为“神武”延续至今。 姜望就算当时不知道“神武”年号代表什么现在也该知道了。 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如果是夏国人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刺杀意义何在?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连我这一关都没能过去谈何刺杀天子?” “不管是何方势力所为。既然这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成功刺杀……”重玄胜说道:“而是刺君这件事本身。” 即使是以重玄胜的智慧在完全丢失情报的情况下也无法触及真相。但他也很快划出了一定的范围。 “所以呢?这次刺杀只为了引发齐夏的再一次战争?刺客并不是夏国人幕后主使者想要渔翁得利?”姜望问。 “刺客是不是夏国人并不重要……” 重玄胜忽然摇了摇头转道:“重要的是你可能会有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崔杼为什么选择在今天送死?” 他解释道:“军中高手如云齐九卒都是精锐。因为王夷吾被困于死囚营崔杼才能够赢得机会参与大师之礼来这御前武较。 而你和雷占乾的对决让他看清楚了接下来他必定不是你的对手拿不到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只看水位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他根本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所以说这可能是他近几年里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齐帝的机会。更是这一生里唯一一次在此等重大礼祭上宣告那一声‘崔杼刺齐君’的机会。” 姜望不得不承认重玄胜分析得很有道理。崔杼那必然存在的“同党”很难说不会对他产生敌意。 毕竟若是没有他崔杼跟雷占乾是有一争之力的而一旦崔杼拿到去黄河之会的资格再于黄河之会上好好表现几乎就宣告了以后在齐国的青云直上。对于他们的图谋肯定大有裨益。 现在却止步于姜望这个名字之前只能舍身一刺发出一次声音。 “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临淄。”姜望说道。 以他和重玄胜的关系没必要逞英雄就算不怕那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 “另外。”重玄胜说道:“去黄河之会前你抽个时间再去一次太庙去祭祀一下陪祀的功臣名将。大凡出征都要如此的。” 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齐国都配之以“大师之礼”自然能算得上是规格极高的出征。作为代表人物之一的姜望祭祀齐之名将也是应有之礼。当然这规矩重玄胜若是不说姜望自是不知的。 “需要和那两位一起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计昭南和重玄遵。 重玄胜摇头:“倒是不用各去各的。” 姜望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 他笑道:“替你去!” 作为齐国的顶级名门初代博望侯自然在太庙的陪祀之殿中有一个位置。 重玄遵想也不用想必然是要去祭先祖的。 初代博望侯的后人自然随时能去灵祠拜祭但以为国出征的名义去祭祀却是一种荣耀。 而姜望替重玄胜去就是让他不输这份荣光。 重玄胜也笑了起来:“祭祀这种事情多去几殿没有关系。记得也拜一拜初代摧城侯……你的凤尧姐姐会很开心的!” 姜望:…… 虽然私底下他是这么称呼的李凤尧但被重玄胖这么一提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军出征主将去往太庙祭祀这是约定俗成之礼。至于去祭哪位将军哪位名臣都没有人会管。 但哪位名将功臣的香火更盛自然能够说明其人的能力与功勋更为后世将领认可。 所以重玄胜让他多祭几殿也算是个小小的情面。 重玄胜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重玄遵刚回来盖压临淄之人必然不会接受自己在家族内部地位的下降。与此相对的重玄胜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太多太多…… 去太庙祭祀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诚心礼敬即可没什么好说。 最让姜望在意的还是崔杼。 崔杼那一刺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的风波不好说。 但以姜望的眼光来看当今齐帝的统治不会被这一次刺杀动摇半分。 当然崔杼背后的力量或许有更多未知的目的。 只是让姜望有些不解的是崔杼那一句“我无憾”…… 为什么要对他说? 仅仅只是因为当时他们正好在战斗吗? …… …… 除了日常的修行功课之外又埋首于“火界”的研究中一整天。 同样是焚香沐浴而后又是一整夜的修行。 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大致搭建出了“火界”的框架……离成型还早得很。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丢进太虚幻境利用演道台推演了虽然耗功必然巨大但那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姜望不打算那样做。 自己慢慢将这门杀法推演出来才能够有更深刻的把握。就像他自己创造的八音焚海能够让他提前掌控一样若是换做演道台推演出来的甲等上品道术或许会更完美但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学习使用了。 至少也要等到骨架坚实之后才去利用演道台丰满血肉——姜望不会承认这选择的确跟“功”的不足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姜望暂且停下修行推门而出。也不带随从径自去了太庙。 出征之前来太庙祭祀这是正理。而且姜望前日才在太庙之前被许为国之天骄是以并没有受到阻拦。 两名卫士立在太庙正门前目不斜视。姜望走过来也不问一声。 于是沉静地走进太庙里。 这里大概是临淄最安静的建筑群落可能只有寂冷的青石宫能比。 里间所有值守的卫士都和正门前的那两位一样。立如石雕人走到面前来也不眨眼睛。但从气息来看个个都是好手。 这里有没有顶尖的强者镇守姜望并不知道但他也不会蠢到去探究这个答案。 在肃穆的气氛中往里走当然主殿并不能去。 姜望远远绕开走进陪殿里。 奉天殿和护国殿是太庙里规格最高的两个陪殿。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当然后者香火自然远胜于前者。毕竟在齐武帝复国之前那些开国的功勋家族叛的叛、死的死早已经风流云散。 现今齐国的顶级名门绝大多数都是在武帝复国之后崛起。 姜望第一个去拜祭的自然是初代博望侯的灵祠。 如今重玄家是齐国最顶级的名门初代博望侯的位置也进了护国殿但位置稍稍要靠后一些。 因为重玄家在武帝朝的时候只能算是崭露头角。重玄氏得到博望侯之爵真正世袭罔替成为顶级名门的时候相较于石门李氏要晚了一代。 像初代摧城侯这种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其灵祠才在护国殿的最前列。 灵祠里本就备有天意香此香据说能承天之旨让供奉者与被供奉者寄存于天地间的灵性产生微妙联系——真假倒是难说价格是极高昂的。 它的香气本身也能温养神魂唯独其常用于祭祀不太吉利才很少被人用来修行。 姜望取了三根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插进香炉中。 从灵祠里的情况来看重玄遵应该已经提前来过了——或许这就是重玄胜第二天才提醒这事的原因让姜望不必跟重玄遵私下里碰上。 看着灵祠中初代博望侯的塑像姜望不由得想到…… 青石宫里的那一位若没有被废又或者重玄浮图当年没有跟那位站在一起。 以重玄浮图连灭数国之功再加上后来于迷界构筑浮图净土建功于人族……怎么说也该在这太庙的陪祀之殿有个位置再起一间灵祠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再拜之后便转去了摧城侯的灵祠。 以他和李家后人的关系的确是应该来祭一祭的。 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那等神威令后人思之也无限神往。 那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叛军重兵所驻之城。初代摧城侯以十箭为复国之战奠定了胜势。 而石门李氏也一直传承至今声名未衰。 规规矩矩地祭拜过后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在摧城侯的灵祠之外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另一间灵祠——与摧城侯的灵祠并列但明显冷清得多。 这自然只能是初代九返侯的灵祠。 凤仙张氏世袭之爵早被夺去又一削再削终于无闻。但后人不肖却不能抹去初代九返侯挽救社稷之功。 在这太庙之中九返侯的灵祠始终不曾撤去。 当然来这里祭祀的人也很少。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张氏后人在临淄就已经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不过……此时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祭祀有天意香的香气隐隐约约。 姜望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在。 护国殿中没有卫士大概只是早晚有人过来洒扫。 想了想他迈步往里走。 第三百零六章?塑像披衣(为盟主枳酒o加更!) “人气”是一个乍听起来很熟悉但难以落到实处因而有些虚浮的词 但切实存在。 齐帝问民的时候姜无邪说:“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前一句是说人气作为生灵之气对天地元气的影响。后一句说的则是人气与国家体制的联系。 九返侯的灵祠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气的地方。 虽然在护国殿中供奉也经常有人前来洒扫但仍然显得很冷清。 姜望走进祠中。 此时仍是早晨。 临淄城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喧嚣起来。 唯独这里肃穆安宁。 微冷的晨光不知从何处洒落。 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姜望沐浴在晨光中。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缓慢地回头看向姜望。 看到姜望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扭头回去把手里的天意香插进香炉然后彻底转过身来与姜望正面相对。 “好久不见姜青羊。”他说。 天意香是青色的如缠青天之幕。 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烟气在其人身后隐约升腾。 烟气跃过他袅袅在初代九返侯那尊高大的塑像前—— 这是一个等身的塑像约有八尺高身形倒并不特别强壮。这尊塑像**着上身身上伤痕无数。之所以说是**因为还搭了半截紫色的袍子。 当年九返侯九战九返力竭而死武帝解下衣袍披在他的尸身上。 供奉塑像如此大概便是为了纪念此事。 而能够畅通无阻来到太庙护国殿又在此祭祀九返侯的自然只有凤仙张氏唯一的血脉张咏。 或者说一个很可能并不是张咏的人。 姜望下意识就想起了重玄胜昨天的提醒——“你可能会有麻烦。” 心中警惕面上不显:“是有一段时间。” 自云雾山那一次战斗过后他们就没有再接触过。就算偶然见到了也只是一眼瞥过。 当初同时从天府秘境里出来的几个人他和许象乾、李龙川的交情越来越深倒是与张咏接触几次之后就形同陌路。 “过来祭祀我张氏先祖么?”张咏轻声道:“你有心了。” 说着他侧开了身体给姜望让出祭祀的位置。 九返侯当然是英烈姜望起意进来看看本也是要祭拜一番的。 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走到供台前取了三根天意香一并点燃规规矩矩地礼敬之后才将天意香插进香炉中。 又复拜了一拜。 张咏就一直站在旁边直等着姜望这一套都做完才问道:“为什么你可以一点敷衍都没有呢?你又不认识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齐人现在的凤仙张氏更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怎么你可以这么认真?” 此时的张咏与姜望所见过的任何一次张咏都不相同。 进天府秘境之前的张咏勇敢之中带着点幼稚和怯懦。 出天府秘境之后的张咏拘谨内敛也明显更有自信。 彼时在云雾山跟在十一皇子姜无弃身后的张咏急于出头建功心切眼里都是野心。 这是一套完整的、人物成长的画像。 而那个在道术独木成林和道术花海两层交叠中目露哀求的张咏复杂而神秘。 但无论是哪个张咏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多话。这么主动地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我不觉得你的问题是一个问题。世间之事都要强求‘为什么’吗?”姜望说道:“九返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尊敬他。就这么简单。” “你很真诚真的你很真诚。”张咏看着姜望然后扭头看了看那九返侯的塑像。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做不到。” 他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梦呓一样的语调说道:“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我都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个国家的任何人。” 姜望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所以?” 张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敌人。我个人对你没有任何仇恨。而且……” 他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他的话就放松警惕手搭在剑柄上:“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问题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他微垂着眸子说道:“我是九返侯的后人凤仙张氏幸存的唯一血脉张咏。” “很奇怪。”姜望盯着他道:“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在云雾山的那个时候我竟然选择了沉默没有揭露你的疑点。而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张咏呵呵呵地笑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本性善良知道体谅和同情。云雾山的那个你只是屈从了你的本性。” “那时我中了你的瞳术?”姜望问。 “姜青羊那不重要。”张咏说道:“重要的是你善良。” 姜望想了想慢慢拔出长剑。长相思美丽的剑身在晨光之中比晨光更清澈。 “我想只是因为……”他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在齐国定居的打算也还不是青牌捕头。” 张咏还在笑他笑着问姜望:“职责所在?” “那么恻隐之心呢?”他追问:“你的善良你的同情你的怜悯呢?”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我的恻隐之心不会交给杀手刺客不会交给阴谋苟且之徒。” 自云雾山之后张咏每次都是绕着姜望走能不照面绝不照面。 他这样的人之所以今日会暴露自己言语之中不再遮掩。姜望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已经彻底藏不住了。 他为什么突然就藏不住了? 姜望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就是崔杼刺君案。 这个张咏和崔杼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 “誒。”张咏笑着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你露了一根毫毛他们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出来……” 他蓦地昂起头来往前一步:“来拿我!” 第三百零七章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求月票!) 对于战斗姜望更是绝对不会有犹豫。 几乎是在张咏提步的同时他已经纵剑近身。 长相思耀起一抹寒光拉出一条直线横于张咏身前。 名士潦倒不改风流。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这是姜望融合了朝宇十年藏刀之式后锋芒再进的名士潦倒之剑。 剑起时寒光犹转人近时寒光已消。 而那条横线……已经落于张咏身前。 一线当分生死。 但于此刻张咏双眸骤然圆睁! 那是如深夜一般幽黑的眼睛。 他看着那条横线以掩盖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看着那条横线。 眼中的夜色迅速流逝。 而随着他眼中夜色的流逝姜望斩出的那条横线竟然消失了。 仿佛已经……融进了夜色里! 姜望这不是普通的一剑! 就算比不上朝宇巅峰状态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杀力暴涨远胜早先的一剑。 这一剑若是面对雷占乾雷占乾只有动用雷玺才能相抗且绝不轻松。 姜望握剑蓄势已久面对一段时间未接触不知深浅的张咏直接斩出了这才练成贯通的一剑虽不至于说十拿九稳却也有一定的自信在。 但却如此轻易地便被“融化”了。 张咏这瞳术比起当初在云雾山那一战时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姜望当然也不至于畏缩。 他的第一剑没能建功半分颤抖也无直接脚步一点在这方寸之间踏碎青云。 以一种闲庭胜步的姿态转至张咏侧面。 而将身半倾前压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轻闲的感觉褪去了转变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剑尖直抵其人腰窝。 此剑是为老将迟暮孤勇搏死。 张咏亦是一转眸这一次与姜望对视。 姜望明明已经尽量避免看他的眼睛但还是被张咏轻易地接上了目光。 是的。 这种感觉…… 就像是自己的目光凝为实质被张咏的眼睛掌控着两个人的两道目光于是连接到一起。 几近于王骜一拳打碎血王目光的表现!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咏能有王骜那样的实力毕竟姜望也远不能跟血王比。而是瞳术本就更能驾驭目光同时他的瞳术也的确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测度的境界。 姜望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夜。 那是茫茫无际的、深邃的夜晚。幽远的恐惧在无限蔓延中。 剑还在手中剑势还在凝聚但对手已不知何踪! 这不是鲍伯昭的无光神通不是光亮被湮灭所以陷入黑暗。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黑夜”。 有目叫你无所识。 而姜望往前踏步宁定走入那黑夜中! 声闻仙态开! 视线走入黑夜里眼睛影响到的心神也在黑夜里。 但听觉在现实中!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在黑夜的世界里独独只有两人的心跳这声音是如此清晰。 独独两人的呼吸各自平缓但流入耳中。 姜望面色不改直接在此横拉长剑又是一剑名士潦倒。 未经藏剑蓄势这一剑的本质当然不如之前。 但面对这有可能涉及谋刺齐君案件的张咏姜望绝不打算保留。 重玄胜的提醒音犹在耳他很怀疑对方今日就是故意等在这里故意迎接他。 在这护国殿中肃穆安宁毕竟在太庙里会让人放松警惕。 可同时又不是帝祠并不会有强者注视。 细想来……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他坏了崔杼的事情让崔杼只能做刺杀的选择。崔杼背后的势力难免对他生怨。那么寻机刺杀他的可能不是没有。 所以这一次长相思的剑身上缠有一缕霜色不周风! 剑起生死一线不周风吹灭万寿。 姜望这一剑已经是绝杀但并不仅止于此。 第二内府中亦有黑白之光闪过。 既然只有两人相对便见我生死歧途! 从血液流动、肌肉碰撞、道元奔涌等一切声闻的情报来判断此时的张咏一共有七个选择。 而歧途为他定下左转! 姜望剑式不变依然以名士潦倒来压迫对方。不周风却离剑而起悄然化出一枚杀生钉直往右侧钉杀! 应该结束了…… 这种程度的战斗一步错就是生死分。 从声闻仙态接收到的声音来判断…… 对手在往前! 歧途失效了!? 姜望心中生起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是足以让很多修士失神当场的事情视为倚仗的歧途在本该建功的时候竟然没有收到效果! 但这并未有影响姜望的战斗。 他相信歧途但更相信自己。 几乎是本能般地拉回剑光一式年少轻狂正面直刺! 这是所有人道剑式中最张扬最狂妄的一剑。 在这种时候最彰显姜望的勇气! 人不轻狂枉少年! 噗! 长剑贯入肉体的声音。 比任何一个结果都让姜望意外的是…… 在今日表现出了强大战力、恐怖瞳术甚至能够不受歧途影响的张咏。 竟然被他这一剑直接刺入心口! 在张咏嗬嗬嗬嗬的艰难呼吸声中黑夜流散了。 姜望与其迎面。 看着张咏瞬间惨白的面容。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张咏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今日要死在这里。 他并不是提前知道了姜望的神通也不是可以忽略歧途的影响。 在当时当刻他的肉身的确有选择那是作为强者在战斗中本能预设的诸多选择。 可在他的的内心里选择只有一种。 他只要一死只求赴死因而歧途才会失效!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作为崔杼的同党来此埋伏自己吗? 为何又要主动死在自己的剑下? 姜望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而张咏的身体骤然开始崩解! 像前日崔杼那样崩解! 巨大的警兆生出姜望直接抽出长剑踏碎青云印记疾退! 几乎是一步就退到了灵祠门口。 但已经开始崩解身魂命寿的张咏却没有追击。 “嗬嗬嗬嗬嗬嗬。” 他只是吐着血沫这样艰难地笑着。 他好像并不似崔杼那样决绝所以他崩解的速度不快。 他的手从指尖开始崩解。 而他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手眼神哀伤。 姜望本来已经决定撤出护国殿去帝祠那边搬救兵。但不知怎的缓下了脚步。 “你看你是善良的。” 张咏抬起眼睛看着退到门口位置的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你对我仍有恻隐之心。” “我不太理解。”姜望这时候的心情是疑惑的如果张咏今日来护国殿是为了代表崔杼背后的势力来报复他那为什么在这种状态下还不出手?这应该是其人最强的状态也是其人最后的机会了。 他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咏轻声道:“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表情好惆怅。 姜望明明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的故事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感伤! …… …… …… …… (二月我们取得了很棒的成绩。我也欠下了巨债…… 但是我们一路来此如此艰难怎么可以停下? 这不是终点! 所以三月我继续要票!继续拼命! 因为上个月的教训和我确实力有未逮、还欠一百多章更新的关系……月票加更规则做个调整。 这个月咱们以五千为底每加一千票就加一章更新! 来吧来吧兄弟姐妹们!我们一起来努力。 二月我们已叫人间知霜华三月……请叫天下知我名! 求月票!) 第三百零八章 哭祠 张咏又看向姜望用他哀伤的眼神看向姜望:“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此时此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不想杀你。” 他随即又哀伤地笑了:“或许我也杀不死你。刚才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身上有很可怕的神通存在。” 他此时的眼睛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半点特异的地方。 但姜望已经见识过他的瞳术了知道有多可怕。那抽离了一切的黑夜那带走了名士潦倒之剑的黑夜…… “你果然跟崔杼是一伙的。”姜望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那如出一辙的崩解状态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崔杼……”张咏呢喃了一句看着姜望道:“姜望你也是小国出身。你应该懂我的。” “你问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他问:“我们也是儿子女儿父亲母亲。为什么我们就要死在山里、田间、路边? 为什么我们的国民水深火热时时要活在凶兽的恐惧之中? 为什么齐人却可以如此幸福普通人也能够去郊外踏青?” 为什么我们的战士浴血搏杀却也守不住我们应得的资源? 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大部分的收获却要被强国拿走? 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无论做什么无论付出多少!也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姜望忽然想到了阳国。 想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天雄纪氏从男到女再从少到老满门都战死也没能挽回祖国覆亡的命运。 他又想起了三山城。 想到血洒玉衡峰上的那些人想起窦月眉自断道途连开五府有搬山之神通却依然拿那山无可奈何! 他当然也记得在旭国松涛城外的松林兽巢中看到的那个老年妖族。 野兽催化成凶兽凶兽在肆虐嗜血之后养成根基。 而后再以活生生的妖族为原材料催成妖兽从而收获一枚枚开脉丹。 开脉丹的底色是带着血的。 强国捕捉妖族分配给小国。小国建立兽巢炼制出开脉丹上贡给强国。通过这一套体系强国牢牢控制着小国的成长…… 这些事情姜望是知道的。 姜望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他已经见过了关于开脉丹的很多真相可他无法回答张咏……为什么! 因而他只能问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哪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张咏恨声说道:“我们要让姜述那独夫知道 一直有人恨他。永远有人恨他。 叫他有生之年不得安寝。 叫他永世无法真正相信任何一个人! 所以崔杼拼死一次所以我!” 他没有说下去。 他的手已经消失了他的腿也已经崩散。 姜望沉默。 而张咏看着他说:“姜望你与那些人不同。我知道的。你与他们不同。” 他的耳朵也没有了但是他的眼睛看着姜望那是一种渴求认同的眼神。 他的嘴巴说:“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然后嘴巴也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忽然响起噪声。 先是侍卫的声音:“何人喧闹太庙?” 紧接着是一个急促的声音:“都城巡检府奉旨办案!让开!” 姜望此时虽然已经散去了声闻仙态但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情报。 追进太庙的这批人足有十四名。 而那个急促的、为首者的声音是曾经接触过的熟人。乃是四品青牌捕头马雄曾以大辟之刑对决仵官王。 是青牌的队伍! 几乎是前声刚落风声便近了耳边。 话音未歇马雄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护国殿里冲到这处九返侯的灵祠中来。 此时张咏崩解得只剩一双眼睛他用仅剩的眼睛往灵祠外看了一眼。 那一眼带着讥嘲。 但眼睛也消失了。 他在这崩解的状态里有一击之力但没有拿来对付姜望。如果马雄早来一步他或许可以留下点什么但此刻已无法继续。 也不必继续。 姜望没有想清楚张咏最后的那个眼神里的讥嘲是代表什么。 但是在其人眼睛消失的那一刹。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久以前他从张咏身上看到的那种熟悉感是什么…… 那是他感同身受的山河寥落是背井离乡无枝可依的彷徨是让他泪流满面的家园破碎之苦。 如张咏所说他并非是以瞳术控制姜望而是勾动姜望心底的情绪。包括感同身受包括怜悯包括熟悉…… 因而……张咏和他一样是失乡之人是丧家之客。 现在随着张咏之死瞳术的作用也已经消失。 姜望所以才能够把一些事情想得更清楚。 今时今日张咏在此地的确不是为了等他。自己只是恰逢其会。 那么张咏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是单纯地因为占用了那个“张咏”的身份所以来祭拜先祖? 不对。 姜望忽然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张咏崩解血肉魂命而死不应该有血腥味才对。 不对…… 血腥味一直存在只是在之前被张咏的瞳术掩盖了。 姜望蓦地抬头看向那尊九返侯的塑像。 而更擅长办案探查的马雄更已疾步踏前一把扯下了九返侯身上的那件紫袍! 于是进得灵祠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张咏死前留下了什么。 那是以血为墨写在九返侯塑像身上的控诉。 那是一首姜望印象很深刻的诗。 那血书写道——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那是青崖书院大儒墨琊写的一首诗。 那位大儒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想骂谁就骂谁从不嘴下留情。 姜望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是许象乾路见不平为张咏出头诵出来嘲讽静海高氏的高京。 说起来这首诗虽然不留情面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墨琊本人又不需要在齐国讨生活而齐帝也不可能就为这么一首诗派人追杀墨琊。天底下狂生多了去了。 而且天下这般广阔权势终有尽头。便是楚国乡间一农夫不敢碰村里地痞的晦气却也敢骂秦帝骂上个三天三夜。 所以一首讽刺之诗实在不算什么。 唯独在于…… 这首诗以鲜血写在九返侯的塑像身上。 而写下这首诗的人是九返侯最后的血脉! 第三百零九章?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为盟主瓜谷加更!)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刚才死去的这个“张咏”绝不是凤仙张氏的血脉。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现在也有足够多的手段不需要任何线索就可以做出铁一样的证据证明此“张咏”并非彼“张咏”。 但谁能相信? 在今日之前张咏还是凤仙张氏唯一幸存的血脉在天府秘境中得到了机会跟在大齐皇子姜无弃身边做事努力勤奋上进一心想要恢复祖上荣光。 今日之后而且恰恰是做了这么一件事之后都城巡检府突然再宣布他并非真正的张咏。 哪怕证据再充分也很难取信于人。 所以死在九返侯灵祠里的这个人无论是不是真的张咏也都是张咏。 他在死前留血书于九返侯的塑像之上。 是以“张咏”这个身份向张氏先祖哀哭。 这是国之功臣子孙对齐庭的血泪控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跟崔杼刺齐君之事明显环环相扣! 前有夏国刺客在齐国境内势力的遮掩下于“大师之礼”上刺齐君。 后有复国功臣之后以死哭祠。骂齐君苛待功臣之后却沉迷女色厚赏无功之高氏。 若仅以此二事来看很像是一副齐帝失德、齐庭统治不稳、国内形势飘摇的画面。 一个处理不好…… 人心见异! 看清血书内容的同时四品青牌捕头马雄脸色剧变立即又将那件紫袍盖上九返侯塑像猛地回头:“都不准进来!锁住护国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一幕的确是应该封锁住但意义已经不大。 姜望默默环视那些已经冲进来的青牌捕头和还在不断聚拢的太庙卫士…… 他们进来又迅速出去了。 今日这一幕必然会被传开。 就算这些人全部守口如瓶崔杼和“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也一定会让今日九返侯灵祠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天下。 不会让“张咏”这么惨烈的死法完全失去意义。 只不过适逢其会的姜望就难免有些麻烦了…… 其他的青牌捕快退出去了他却不方便离开。 作为在“张咏”死前最后和他有所交流的人很多人都想知道姜望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当然也包括马雄。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紫袍盖住的塑像一眼仿佛是在注视什么洪荒猛兽。 常年办案的经验让他迅速压制了情绪目光警惕地扫过香炉、供台把整个灵祠都打量了一遍确认暂时看不出别的线索后才看向姜望。 “姜捕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问。 虽然之前接触过也相处得还不错。但此时此刻马雄显然是要公事公办——也必须如此。 但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那个幕后势力接连出手两次都是在试图冲击齐帝统治。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手笔的确令他也震愕当场。 但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马雄为何会带人出现在这里? 答案很明显其人是追踪张咏而来。 整个都城巡检府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追查崔杼刺君案。 崔杼登上黄河之会备选名单从政事堂到囚电军有太多的地方要调查。 难以计数的青牌捕头这两天都在不眠不休地办案。 而现在显然是在马雄这条线上发现了张咏和崔杼的某种联系。甚至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不然他不会带着人直闯太庙。 如此也可以解释张咏为什么不再在姜望面前隐藏。因为无法隐藏得住了。如他所说他露出一根毫毛跟脚就已经被人抓到。 但这个问题重要的另一面在于张咏之前……却是长生宫主姜无弃的人。 崔杼能够上黄河之会的名单有张咏借用长生宫力量助推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崔杼刺君的这把火。竟然第一个就烧到了姜无弃身上。 这个被人们称为“最类今帝”也的确得到齐帝格外宠爱的大齐十一皇子! 姜无弃是最有希望争夺那张宝座的人选之一他本人在齐国政界有一定的根基长生宫的力量也绝不输给任何一位皇子皇女。 他一旦被卷进崔杼刺君案…… 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这是一场恐怖的风波不知几人死几家亡! 姜望定了定神回答道:“出战黄河之会前我特来太庙祭祀希望能继承大齐先烈之英武。” 这的确是事实没什么可遮掩的。 马雄又问:“来九返侯灵祠祭祀?” 姜望如实道:“我是先去了初代博望侯的灵祠又去了初代摧城侯的灵祠然后才来的这里。毕竟初代九返侯与初代摧城侯是齐名的英雄。” “你和刚才死去的那个人约好来这里祭祀?”马雄问。 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他不肯以张咏代称其人是从现在开始就不承认这个人的身份。尽管他这种从底部一步步爬上来的四品青牌非常清楚张咏的身份已经由不得他们不承认了。 但都城巡检府的态度必须要摆出来。 姜望当然也认可因为他现在也在青牌体系中。 所以也不提‘张咏’二字只摇头道:“我们事先并无接触。那日殿前武较后我在霞山别府不曾出门一步。也是临时起意才在今天过来祭祀。这都是可查的。” “他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在我们赶到之前你们发生了什么?”马雄亮了亮手中的留影石:“你现在跟我的解释全都会被完整记录下来不用担心我故意歪曲。” 姜望摇了摇头:“我也腰悬青牌理应帮北衙还原真相。不过……” 他看了一眼马雄:“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大人们面前再详谈此事?毕竟此间只有你我。”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也是四品青牌捕头咱俩平级呢!而且我又没有犯什么事你单独审问我不合适。 到不是说他怀疑马雄什么而是在如今这样的敏感时刻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这两件大事本身已经展现了那幕后势力的强大。 马雄是追缉张咏至此看起来毫无问题。而且以前的接触中表现也很正常。 但谁知道呢? 崔杼能够参加“大师之礼”更要干净清白得多! 至于留影石可靠……听听就罢了。 心魔大誓都不可靠还能指望一件死物吗? …… …… …… …… (落后了一天但排期在二月份的加更总算还完了。 三月我要更努力! 所以求月票!) 第三百一十章 问话(求月票!) 马雄盯着姜望看了一阵。 翻手把留影石收了起来问道:“巡检府去一趟?” 态度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以常理论他也的确没有跟姜望这个国之天骄起嫌隙的必要。除非是立功心切又或者……另有所图。 姜望说道:“当然我肯定配合。” 马雄自己搜查了一阵护国殿又留下四个青牌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这才带着姜望离开。 说押送自然不准确但马雄也的确是视线不离姜望左右。 姜望面色如常。对方作为青牌捕头又正好追踪此案监督自己是本职之事倒没什么冲突可言。 倒是从太庙出来看着正在往头顶攀爬的太阳有一种忽来的恍惚感。 这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二天。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祭祀没想到又亲眼见到这样一件大事。 齐国政治的波云诡谲让他不由得思考自己之前想要在黄河之会后把安安接过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云国是中立之国附近也没有什么敌对势力。而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至高无上叶青雨作为凌霄阁主的独女完全有庇护安安的能力。尤其叶凌霄本人也对安安很是喜爱。 反观自己就算在黄河之会取得好成绩在齐国扎下根基又真能高枕无忧吗? 在齐国这样的强大帝国里生活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安定祥和的。可一旦要出什么事其危险往往也无法抵御。 希望这些事情尽快平复吧…… 兴亡都是百姓苦。 离开太庙才几步就又有一队青牌匆匆赶来为首的一人颧骨极高眼神格外明亮。 想来是马雄通知的人。 此人很有一股利索的劲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进了太庙里。 马雄显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带着自己这边的十个青牌捕快围着姜望一起走。 “厉大人。”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为了观察反应他随口跟姜望解释了一句双指分开遥遥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东西。” 不同于姜望这等突然窜上来的青牌马雄是法家门徒四境外楼修为资深的四品青牌捕头他称之为大人的至少也是三品青牌与致仕前的捕神岳冷一个级别。 姜望此时在想若是能学习一门强大的瞳术是不是可以触发一点灵感帮助自己推演目仙术?就算完全不合适也可以算是对声闻仙态的一个补充提供更多“知见”。 之前他一直在很多方向犹豫但这会突然就想清楚了齐帝赏赐的那门皇朝秘术他决定以瞳术为优先选择。 至于马雄提到的这位眼睛很好的厉大人是否能在九返侯灵祠找到什么线索他并不看好。 崔杼和张咏的这种崩解过程是完全不可逆的而且一切都崩解得干净。崔杼死在齐君面前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当时在场的比这位厉大人眼睛好用的恐怕不在少数。结果如何呢?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指望的。 都城巡检府在北城占据很大一块地盘。 从衙门的占地范围也可大约一窥权力。也难怪郑世压制着境界迟迟不愿神临。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也没谁会抨击恋栈不去什么的。 几乎历任巡检都尉都是如此。只要不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被要求去位一般都会一直拖拖到实在会影响未来的时候才选择破境然后不情不愿地升职。 问话在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里展开。 姜望不是犯人因而也谈不上审讯。姑且可以称之为“问话”。 在场的除了马雄之外还有一位姓杨的巡检副使。 这位巡检副使可不是林有邪那种临时借牌的性质是真正平日里处理巡检府事物的几位巡检副使之一在都城巡检府里很有权力。 姓杨的巡检副使和马雄与姜望对坐在一张条桌的两边。 条桌漆成铁黑色桌面很光滑。 问话由亲往现场的马雄主导他把一块留影石放到桌上以示绝无干扰:“姜捕头请如实描述一下你在九返侯灵祠所见所历的一切我和杨巡检使共同见证你的证词。” 姜望说道:“我也需要一块留影石用以记录。” 马雄和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眼大概他是有些为难但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意外地好说话:“没问题。” 不仅直接取出一块留影石给姜望还说道:“你可以检查一下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更换。” 姜望歉意地道:“麻烦了。” 嘴里说麻烦该检查的还是检查了一遍。 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不用计较但涉及自身安全该计较的绝不能放过。 留影石握在手上姜望把道元灌入其中然后说道:“当时我去太庙祭祀先去的博望侯灵祠再去的摧城侯灵祠。从摧城侯灵祠出来之后接着便去了九返侯灵祠。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人以张咏之名活动的那个人。” “我们私底下谈话直接说张咏就可以没有关系。”马雄补了一句然后问道:“你们认识吗?” 这是一个小小的问话技巧因为姜望如果要时刻注意不能说“张咏”是张咏那就意味着要时刻提醒自己从而整个回答的过程都高度警惕。马雄作为办案者当然希望他放松一些然后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暴露点什么。 “认识。”姜望无可无不可直接说道:“我们都是上一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此外我早先去阳地的时候在凤仙郡拜访过一次张咏那一次他家里出了那件事他显得很憔悴也比较冷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后来在云雾山我们交过一次手。具体的经过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很容易查得到。自那以后就没有再交流过。今天也是刚好遇到。” 姓杨的巡检副使带着笑意说了一句:“那次交手想必是姜捕头赢了。” 姜望淡笑道:“自然。” 虽然此人很明显地表现出了善意他也没有顺势就攀谈起来。而是继续描述这是一种坦然的表现。 “我进灵祠的时候张咏刚好在供台前祭拜我也去上了一炷香。然后……” 笃笃笃。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第三百一十一章 在北衙 马雄在巡检府内部的位置明显是比杨姓巡检副使低一些的。 所以是他主动起身走到房间外——正在“问话”的这个房间自然是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的。 “请她进来吧。” 外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听到马雄这么无奈地说了一句然后自己走了进来。 他与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下显然是传音说了点什么杨姓巡检副使也微微点头。 过不得一会儿大齐华英宫主就走了进来。 她那比一般男儿都要高挑的身形踏进房间里自然吸聚了所有视线。 “宫主殿下。”杨姓巡检副使道:“请恕下官公务在身不能行礼。” 姜无忧抬抬手:“不必多礼。你们这不是审讯吧?是的话本宫就避一下” “自然不是。姜捕头也不是犯人。”杨姓巡检副使道:“就是正常的问话。” “那好。”姜无忧笑了笑:“本宫旁听一下。” 说罢也不理会这杨姓巡检副使和马雄的反应自顾看了看洒脱地拿了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了。 从头到尾倒是没有跟姜望有什么沟通。 但谁也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姜望倒并不惊讶。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都直接公开追缉姜无弃手底下的人了姜无忧若还得不到消息那这储位华英宫真是没什么可争的。 因而她能知道姜望被马雄带回巡检府并迅速赶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雄咳了一声正要继续问话。 笃笃笃。 又有敲门声响起。 自然不能让杨巡检使去看情况更不可能让华英宫主去。 马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起身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重玄胜脸上带笑:“我没有打扰大家吧?” “当然没有。”杨姓巡检副使脸带微笑道:“重玄公子请随意坐我们与姜捕头问过话就可以。” 重玄胖倒也不会客气但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空椅子便笑道:“没关系方才轿子坐累了我站一会儿!” 姜无忧来也就罢了除了护住姜望之外可能也是关心姜无弃在此事之中涉及多少想要得到第一手情报。 而重玄胜来……应该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事实上他一听到姜望被带到巡检府的消息就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此时姜望和两位问话者隔着长条黑桌相对而坐。 姜无忧端坐在长条黑桌的左边表情平静。 重玄胜站在长条黑桌的右边面带笑容就那么看着马雄。 马雄忍不住回看了他一眼。 重玄胜抬了抬手笑道:“请继续。我们不会干扰你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马雄一脸无奈。 你们俩一个宫主一个名门嫡子一左一右两大护法似的盯着……我怎么问? 他干咽了一下做最后的努力小声道:“这事影响重大陛下都关注的……” 姜无忧打断他道:“如果本宫不方便听这便可以走。” 马雄当然不能说华英宫主不方便旁听。除非姜望确实是有什么同谋的嫌疑又或是正作为案犯被关押在这里审问。 现在是姜望只是作为那起事件的旁观者。来这里的名义是帮他们还原当时的现场情景。 他本人有职有爵又将在不久之后代替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在没有证据之前就连“嫌疑”二字马雄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回想起当初在贝郡姜望离开之前还得跟他报告一声再到现在…… 马雄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声江山代有新人出英雄老矣。 他迅速摆正了姿态把心里那丝立功办大案的念头压平了端正道:“姜捕头请继续。” 姜望的态度始终如一先时不因独自面对而怯懦此时也不因华英宫主和重玄胜撑场而骄狂。 依然是温和平缓地讲述道:“我祭拜了九返侯后。那张咏忽然跟我说‘你为什么能够这么认真祭拜?你又不认识他现在的凤仙张氏也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 ……然后他说他就做不到他无法尊敬齐国的任何一个人。 我意识到他不是原来那个张咏身为青牌便准备擒住他。交手了几合之后他就进入了那种崩解血肉魂命等一切的状态我就撤到了灵祠门口然后马捕头你就赶到了。” 马雄想了想问道:“跟那天那个崔杼一样的状态?” “对一模一样。”姜望说道:“张咏他称那种状态为……‘灭化’。”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呢?”马雄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那种状态很恐怖杀力很强。” 姜望淡然道:“因为我很强。” 马雄:…… 华英宫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了:“整个临淄都知道的事情马捕头你还有疑惑么?” “呃倒是没有。”马雄顿了顿:“不过我还有一些疑问……” 房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都城巡检使郑世走了进来。 他就站在门口的地方淡声说道:“接下来本官亲自问话你们先下去吧。” 马雄和杨姓巡检副使别无二话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也没有半点异议为什么华英宫主和重玄胜还能在场。 在北衙郑世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郑世随手带上了门走了几步坐到杨姓巡检副使先前坐的位置上。 姜无忧端坐不动但表情明显凝重了些。 重玄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北衙都尉郑世本就是临淄实权人物。如今又正好负责崔杼刺君案被临时赋予了极大的权柄甚至可以随意调动打更人——那可是镇压齐国境内一切邪祟的组织。 郑世坐下之后看了姜望一会。 看得姜望自己都有几分忐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暴露了。 难道那个“张咏”真的跟我有关系?崔杼我也早就认识? 但郑世只是问道:“吃了么?”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呃清早吃了点零嘴然后便去太庙了。” 郑世点点头又问道:“这两天睡得如何?” “没有睡在修行。”姜望老老实实地说。 “勤勉是好事但弦也不要绷得太紧有时候得松一松。”郑世宽声说。 姜望乖乖点头:“好我知道的。” “行。我问完了”郑世站起身来:“回去好好备战黄河之会。” 姜望又愣了一下。 但郑世只是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间外什么也没有再说。 的确也不必说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克己自苦者(为上月四千五月票加更!) 与其说郑世是在问讯。倒不如说是慰问。 北衙都尉的亲近不言自表。 当然这也与姜望确实清白有关。 时至今日他的出身和大部分现于人前的经历对齐国高层来说早就不是秘密。 他能够获得青羊镇男之爵就是齐国接纳他的第一步。 为齐建功就是齐人。 及至后来上了黄河之会名单则代表他不仅仅被认可为齐人也能够在某些时候作为齐人的代表。 作为国之天骄他是有资格、也应该被优待的。 这也是姜无忧和重玄胜能轻易来北衙见他的原因。 他坐进都城巡检府的这段时间足够青牌们反复验证他的行踪。 而自“大师之礼”后他一直在霞山别府里闭门修行从未外出。他在都城巡检府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得到验证。 虽则单独相处时“张咏”跟他说了很多话好像很认可他但他是真的与事无涉也真的经得起调查。 他不仅没有罪责与张咏交战还能算得上功劳。 当然…… 如果有人想要对付他他亲眼目睹“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次都作为亲历者尤其后一次更是单独与张咏相处了一段时间……要做些文章还是很容易的。 在调查阶段有的是办法埋下一些让姜望无法辩驳的证据。 所以姜望才如此小心谨言慎行。 姜无忧和重玄胜也正是因为更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不给某些人做手脚的机会。 像姜望这种已经齐国知名、未来必在高层有一个位置的绝佳臂助姜无忧的那些竞争者如果有机会会不会想要抹去他? 像强势回归家族的重玄遵已经知道自己产业七零八落王夷吾也被送进了死囚营……他会不会想要做点什么? 这些可能性都不能够确定但也不能够不防备。 姜望今日来都城巡检府这一趟事情可大可小可以高枕无忧也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人撑腰的话。 但回过头来说整起事件中那个杨姓巡检副使一直表现出善意。 就连北衙都尉郑世都亲自过来宽他的心。 哪怕是马雄也只能说是一个公事公办没有刁难的表现。 这就是羽翼已生了。 在齐国等闲风浪已不可能吹倒如今的姜望。 倒是离开巡检府的时候偶遇了郑商鸣——自然不是真的偶遇。 先时北衙都尉郑世虽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其它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份善意当然要折算在姜望与郑商鸣的交情里。 不过为了避嫌郑商鸣也只是随意打了一声招呼姜望也很平淡地回应了一下。 双方完全不理会彼此就太假了毕竟不久之前才一起喝过酒。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耳中便响起郑商鸣的传音。 “冒牌张咏是林有邪捕头发现的其人只是在崔杼上黄河之会名单的时候顺手推了一把但就这一下便被林捕头抓住了破绽直接找到了他不是张咏本人的证据。乌老为了保护她没有把此事公开。所以让马雄去拿人……” 郑商鸣脚步平稳地走过去了。 姜望也表情不变跟着姜无忧往外走。 心头却是暗凛。 “张咏”说的那一句“露出一根毫毛就能被扒出祖宗十八代。”原来是应在这里。 林有邪一直在盯着张咏哪怕是在其人加入长生宫后也未放弃顶多就是更迂回了一些——甚至因此找过姜望。 没想到不声不响就逼得张咏跳出来了。 “张咏”此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不惜灭了凤仙张氏满门苦心积虑制造出“张咏”这么一个身份图谋必然深远——日后重现凤仙张氏立一个心怀叵测的名门也不是不可能。 其价值肯定不仅仅只是用在“哭祠”上。 但是在身份暴露之后以张咏此时此刻爬到的位置“哭祠”已经是其人能够做成的最大的事情也是最能够伤害齐君威望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再复盘此事不得不说张咏在突发情况下的选择之坚决、手段之凌厉、目标之明确令人动容。 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真真让人心惊。一个崔杼一个张咏八竿子打不着但都是在齐国有很多可能的年轻俊彦但他们赴死决然意志如一。让人不由得想——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会是身边的哪一个?潜在水下的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庞大? 而逼得张咏提前跳出来的林有邪也真是让人佩服。其人修为不高战力不强有些时候偏执得让人皱眉但办案的能力……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乌列的徒弟。 幸好自己当时已经和林有邪达成了和解其人承诺不再纠缠调查自己不然就凭她追查张咏的这个劲……地狱无门的事情早晚得捅出来。 重玄胜和十四走在另一边。 不用看重玄胜也知道郑商鸣肯定跟姜望说了什么。 不过以他的城府更不会表露半分随意说了几句话便上了大轿。 十四自是与之形影不离的。 姜望正要跟着上去姜无忧的声音响起来:“姜青羊坐本宫的轿子。” 她自有一股潇洒利落的劲也不用人伺候自己一掀轿帘坐了进去。 华英宫主本人不在意姜望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跟着弯腰上了轿中。 值得一提的是华英宫的轿子比之重玄胜特制的大轿无论从大小上、还是舒适程度上都远远不如。 只能说姜无忧不是个贪图享受的性子。 克己自苦者必有远图。 轿内两人对坐。 姜望张口道:“宫主殿下……” 姜无忧一抬手:“等会再说。” 于是轿内无声。 既然姜无忧无意现在说些什么姜望就端谨正坐闭目修行。 华英宫主看了看端坐对面的、这个很快进入修行状态的少年不由得笑了笑。也自闭上眼睛进入修行中。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北衙所处的地段还蛮繁华的轿外是早已苏醒过来的临淄。 喧声入轿轿内不闻。 四名轿夫抬着这顶轿子脚步沉稳一头撞进了人潮中。 第三百一十三章?人间悲欢各不同 华英宫的轿子在一条深巷尽头的茶楼前停下。 这自然是重玄胜的产业专用于私下小聚。 早先姜望去七星谷之前李龙川等人就是在这里为他践行。 走进茶楼进得雅间重玄胜和十四早已等在里面——当然不是说他与华英宫有什么私底下的接触而是要双方一起就今日之事讨论出个章程。 毕竟他们都去接了姜望姜望也免得分别再应对一遍。 姜无忧和姜望各自坐了。 华英宫主在任何地方自然都是主角她抬了抬手直接说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们讲但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么?” 姜望想了想把“张咏”当时质问他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为什么小国之民饱受折磨大国之民却可得享安宁……诸如此类。 这话他自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因为他自己也是出身“小国”。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与怀疑。 彼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咏愤懑、绝望、痛苦。 姜望复述之时尽量不掺杂半点情感。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姜无忧、重玄胜、十四都认真听着。 听姜望复述罢了。 姜无忧冷笑一声:“他以为齐国的强大只是因为吸他们的血吗?他以为他们那些小国的弱小只是因为上贡吗?权利须和责任相对你承担多少才能够攫取多少!翻翻史书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少国家消亡!如果不是我大齐庇护他们很多国家连国家都未必会存在!还想拥有开脉丹还想拥有超凡修士?孰为可笑!” 从很多层面来说姜无忧的话都是没有错的。大国享有更多资源的同时也承担了更多责任。别的不说只一点每年有多少齐国修士战死海疆? 这可能是小国修士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数字。 唯独是……那些存在于“小国”两个字背后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国寡民的悲惨处境确实是被忽略了。 重玄胜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无疑是认同的。 姜望对“张咏”有一种不便明言的同情这同情仅针对于其人的出身和经历。毕竟同有毁家失乡之恨。同样在微末之间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底层的那些痛苦。 但姜无忧和重玄胜却是不可能有的。 这不涉及什么道德高低也无关于是心硬还是心软。每个人站的角度处的位置经历过的事情本就是不一样的。 让姜无忧这样的天潢贵胄和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嫡子理解小国之民的艰难的确不怎么现实。 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个人有个人的悲欢。 所以姜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他的瞳术很厉害可以捕捉视线、迷乱精神、影响情绪、消弭伤害在外在的表现上是眼睛会变得如夜色一般。” 这个细节倒不是他有意隐瞒只不过没来得及在巡检府说。 宽松也好示好也罢郑世好像也不很在意姜望所察知的情报。或者是已经知道的足够多或者是清楚知道得再多也不重要。北衙那边应该是捕捉到了一些情报的。 “这倒是个线索。”姜无忧说道:“不过他既然在你面前展现了就说明不可能通过这个查到什么。要么是他的瞳术很普通随处可见。要么这是开发的新术不会被世人所知。他的瞳术显然属于后者。”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姜望说道。 “你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姜无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语气:“也不知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有实力就有好运气。”重玄胜笑着说。 “你说得有理。”姜无忧淡淡回了一句便对姜望说道:“黄河之会前你不要再分心其它事情。好好修行就是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话虽是对姜望说实际却是说给重玄胜听的。 在齐国临淄姜望能有什么其它事情可以分心? 唯独是重玄胜和重玄遵争家主有可能把姜望扯进来。 平日里姜无忧没什么可说姜望和重玄胜有自己的交情但在黄河之会这样关键的事件之前她希望重玄胜能够克制一点。 重玄胜只是笑笑但也不以为忤。 姜望当然也知道她的好意点头道:“我知晓。” 但话虽如此说重玄胜若有麻烦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便是。 姜无忧点点头便欲离开但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本宫听说你在迷界遇到了王骜?” 迷界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确有此事。”姜望道。 姜无忧明显很有兴趣:“他的实力如何?” “非常可怕。” 姜望就把王骜与血王短暂交手的经过讲了一遍碍于实力他没有观察到更多信息但已经观察到的部分也已经足够可怕。无愧于其人武道第一人的称号。 姜无忧听了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我说的话你记着……先走了不必相送!” 也不要姜望和重玄胜他们多礼摆摆手便大步离去了。 她行走之间像是猎豹优雅而健美。 说话行事利落干脆真是英气勃勃。 这次跟姜望到这处茶楼来她可能更关心的是张咏之事对姜无弃的影响。但她从头到尾没有跟姜望提过一句长生宫显然并不想现在就拉姜望入场。 待姜无忧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重玄胜忽地叹道:“真是令人敬佩。” “怎么说?”姜望问。 重玄胜反问:“你觉得华英宫主为何那么关心王骜?” “她喜欢武道?”姜望话说出口又觉不对因为姜无忧的修行体系绝非武道于是转道:“有什么纠葛?”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华英宫主年纪这般大了……唔在几位宫主之中只比太子小一些。为什么她也还在内府境而已?” “打磨境界?追求天府?” 姜望提出了可能但也觉得并不可靠天府再强也只是内府境界寿不可破百二。若能神临、洞真又何拘于天府? 耽误了成就神临等到寿元不足才叫后悔莫及呢。 “因为她在走自己的路。” 重玄胜说:“一条全新的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大概是因为姜无忧的身份姜望一直忽略了她的修为。 华英宫主这个身份这个名位本身已经不需要再靠实力来支撑。 不过若是仔细探究作为大齐皇室的三皇女姜无忧在修为上好像确实黯淡。 太子姜无华好像很普通但也是外楼巅峰的修为。而她的两位弟弟姜无邪和姜无弃现在的境界可也都不输给她了。 姜无弃深不可测先不去说。 七星谷之时姜无邪尚比雷占乾要弱一筹。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好像可以说一声“不过如此”。但姜望总觉得姜无邪的实力没有那么简单。那杆红鸾枪可是令人惊艳得紧。或许其人发力的时候正在内府之后。 而姜无忧…… 现在再回想一下当初在天涯台。季少卿想要逃离之时姜无忧一记方天鬼神戟砸落为何辜怀信就立即出面了? 除了是他要让季少卿体面一战之外其实也指向了另一个可能—— 那就是姜无忧一戟下去季少卿会死! 季少卿的实力姜望是深知的。虽然他亲手击败并杀死了此人但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一招就将其杀死。 而同为内府境的姜无忧却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至少是在辜怀信的眼中……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么内府境的姜无忧到底有多强? 国之储位当然不会只以修为来定。 但那个位置是全方位的竞争如果姜无忧不够强未来不够宽广留下了如此巨大的短板在其它方面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何以她能与其它几宫相争不落下风? 甚至于在很多时候她明显更张扬更主动。 在海外她既能调动钓海楼庶务使级别的暗子又在决明岛说得上话甚至请得动祁笑。 这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表现了。 凭借什么? 别的方面不说在修行上凭借什么? “什么路?”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试图练出真武之体要引武入道以道行武。把武道并入现有的修行体系中!以腾龙、内府、外楼乃至神临、洞真、衍道的修为驾驭武道的力量!” 姜望震惊莫名。 他现在已经知道武道是一条全新的道路。有很多可敬且可怕的人在这条道路上攀登。为自己争夺风景为人族另立高峰。 但现在…… 武道还在探索的路上。 就有人在研究如何把武道并入现行修行体系。 一如曾经飞剑时代的飞剑之术成就了现在的道剑之术。 姜无忧亦是那些相信武道必有未来的人之一但她的相信更彻底。武道还未功成她已经开始探索武道与现世修行体系融合的可能。 这非常困难。 困难到什么地步? 只看一点。 以姜无忧人人称羡的修行天赋又主修大齐皇室顶级功法至尊紫薇中天典得传天经地纬二部。 无论是按部就班的修行还是专修武道现在的成就至少也在神临或者武道二十一重天。 可她现在以三十余岁不能再被称为年轻天骄的年纪仍在内府境中! 而她仍然是如此英姿飒爽不见半点扭捏挫败。 姜望偶尔有几次去华英宫见她她不是在练刀就是在练戟。 你在她身上永远感受不到她正面对的挫折。 尤其是她还在争储的位置上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她却困顿于内府艰难跋涉。 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姜无忧她都高贵、威仪、英武不凡。 她坚定走她的路在任何时候都不动摇。 这是何等强大的内心? 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 这的确是……令人敬佩! 姜望再一次地感受到这真真切切的、是一个群星闪耀的璀璨世界! 有如此之多光芒万丈的人物! “华英宫主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姜望怀着一种难以尽述的感触说道:“此时得知实在令我感佩万分。” 重玄胜道:“涉及华英宫之事自然不会传开。不过临淄顶级圈子里都知道但以前没几个人相信她能做到。至于现在……没几个人会觉得她做不到。大家都明白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那条前无古人、目前也绝无仅有的路应该已见轮廓。不然不会有天涯台那一戟。 姜望想着一时心神激荡。 重玄胜却想起那日在大师之礼姜无忧与大齐皇后的对话。 那场对话当然不会外传此话姜望不知但他作为顶级名门重玄氏的嫡子自然也有门路可以听闻。 皇后试图让姜无忧招姜望为驸马。 姜无忧那天说——“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彼时彼刻哪怕是大齐皇后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谁能说姜无忧不是英雄呢? 就连他重玄胜虽然绝不掺和皇室夺嫡但也对姜无忧非常敬佩。 晏抚被姜无忧打得抱头鼠窜不敢露头又岂止是打不过而已? 时人有诗曰——“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他有时候看到姜无忧也真的是会惭愧的! “我很期待华英宫主真武之体练成之日。”姜望说。 “期待归期待。”重玄胜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你们只有一事之约你可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做了驸马你再有才华也只能黯淡。” “……”姜望有些无语:“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但迎着十四瞧来的眼神…… 他只能无奈地挥挥手:“闲话真多!” 姜望实在难以理解这胖子为什么什么话题都能扯远。 前一句真武之体后一句就驸马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还真有人提起过若不是姜无忧态度强硬…… 重玄胜高深莫测地撇撇嘴也不说明白了转问道:“你早就知道张咏不对劲了吧?” “在云雾山的时候……”姜望没有隐瞒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重玄胜往后一靠得意地笑了:“就这么知道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世间少有玉郎君(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姜望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重玄胜套话成功了。 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但这胖子得意的样子还真挺欠收拾的。要不是十四在场…… 心胸开阔的姜爵爷摇了摇头懒得与他计较:“那时候我被他的瞳术影响了对他心生同情。所以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他死了那种影响才消失。” 重玄胜倒其实是早就觉得张咏未必对劲他的选择是避而远之不去理会。齐国这么大每日都有无数的事情在发生或者结束他不会什么事情都去插一手。 一旦他重玄胜决定要做什么往往都是在时间和利益之间达成了平衡。 何况张咏后来混了长生宫那必然是已经被调查过不存在能够轻易查出来的问题。重玄胜不在其位也不想自找麻烦。 对于姜望当时默不作声的决定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尤其现在姜望说当时也是受到了瞳术的影响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还是提醒道:“这事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放心我没有那么蠢。”姜望自信满满地说道又有些好奇:“说正经的你怎么清楚我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重玄胜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你对张咏的瞳术很了解但战斗的过程却只讲了一个大概。你可能是没有花时间去圆又或是在姜无忧面前过于放松不过我一听就听出来相对于这次战斗你了解得有点多肯定不是第一次面对张咏的瞳术。那么问题来了凤仙张氏没有瞳术传承你虽然不够聪明但这很容易就能查得到的啊!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就随口多说了几句这胖子便猜得七七八八! 张咏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姜望想。 不够聪明就不够聪明吧我不生气够能打就行。他又想。 “对了。”姜望换了个话题:“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态度很好是你找了关系么?” 重玄胜摇了摇大脑袋:“我以为你不会问的姜青羊是我高估你了!” “说人话。”姜望咬牙道。 “嘿!”重玄胜嗤之以鼻:“你待怎的?还想不想知道答案?” 姜望看着他道:“要不然让十四再出去一下?” 重玄胜沉默了一阵想到十四最近确实不是那么靠得住了立马笑了起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巡检副使杨未同呢是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生!” “然后呢?”姜望问。 此时的重玄胜善解人意知无不言:“崔杼这一次上黄河之会他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终勾选的……” 他点到即止然后道:“你进了都城巡检府易星辰当然不至于亲自打招呼。但作为他的门生杨未同总会有所表示。” 话说到这里重玄胜的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经营关系玩弄智慧、姜望展现天赋动用武力两相组合所向披靡。现在猛不丁一看他的武力已经落后了而姜望的“关系”竟有那么点渊深难测的意思。 姜望在大师之礼上面谏齐君的好处在此时已经展现出来了…… 受了他人情的那些人虽然不会登门拜访表示感谢甚至也未必会还以多么大的好处。但在偶尔遇到了、碰见了的时候顺手帮扶一下却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就算姜无忧和重玄胜没有到场只要没有强力人物推动在场的杨未同也会看着不让谁把脏水泼上来。 开玩笑!帮了他老师的人若在他在场的时候被人抹黑了他要如何自处? 旁人不会说易星辰辜恩负义吗? 易星辰只怕反手就要给他几个耳刮子。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朝议大夫易星辰他也是有耳闻的。 此人据说长得很是英俊年轻时候甚至与摧城侯府的李正书齐名号称“世间少有玉郎君难得一见易星辰。” 东华学士李正书的风采姜望是见过的见之难忘令人叹服。 那位易星辰能与李正书齐名风采可想而知。 不过…… 说到李正书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诗作者墨琊与李正书好像还是好友。 一念至此姜望赶紧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重玄胜追问。 姜望头也不回:“摧城侯府!”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不需要再问一个字。 …… …… 对于摧城侯府姜望已是不陌生。 轻车熟路很快就赶到这座很见石门李氏风格的侯府。 摧城侯府的人对姜望也不陌生毕竟是自家少爷的好友常在一起玩耍的。直接便迎进院中又去告知主家。 摧城侯府上上下下都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 姜望在客厅落座这边茶盏刚刚奉上那边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太太便拄杖走进厅来。 “这是谁来了啊?”老太太眼角带笑。 姜望慌忙起身站都不知该怎么站了:“姜望实在惶恐怎敢劳老太君相迎?” 这位李家老太君堂堂当代摧城侯的生母在临淄可谓是最有地位的几个老太太之一。今日却亲自过来迎姜望的确是叫姜望心中感动。 当初第一次见面这位老太太就送了他一份石门草作为见面礼让重玄胜嫉妒了好久。不可谓不厚待。 “不妨事不妨事。”老太太笑呵呵道:“老身正好也想见青羊你了听说你在大师之礼技压群雄老身没能亲自去看但为你很是欢喜!” 她对姜望的观感那也的确是没话说。 姜望不比李龙川结交的其他朋友像那高额儿虽然也是好孩子但难免浪荡恣肆了些成日里带着李龙川往花街柳巷里跑没个正经事。 而姜望这孩子持身甚正长得也不差重情重义有口皆碑又很有出息!最主要的是额头也不高……实在是很难得。 姜望惭愧道:“我早该来给老太君请安竟耽于俗事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得哪里话?”老太太嗔道:“好男儿天下为家!龙川瞎玩瞎闹成天不着家我也不说他什么。你是忙正事嘛!不过今日却是不巧你来府上玩耍龙川却还没回来呢!” 老太太说着又笑眯眯地补充:“凤尧也在冰凰岛。” “呃。”姜望心里很是亲切也很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今日是来找龙川的大伯李学士……”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好孩子” “哦?”听姜望说完后老太太把着他的手道:“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不要紧老身给你做主。” 她侧头吩咐道:“去把大老爷请过来。” 虽则摧城侯李正言才是家主但毕竟李正书年纪更大且他的实力地位也都不差。所以摧城侯府里说到大老爷都是说李正书。 另外还有一件李正书虽然是庶长子不是老太君亲生。但却是老太君养大的与老太君感情极好。 一直也未搬出侯府去自住。 哪怕是常去东华阁轮值被许多人私底下称为“东华学士”第一人也没有自己开府分脉的打算。 姜望心中一暖。 这老太太是对自家孙子爱屋及乌也好是维护李龙川的朋友也好这份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难不让人动容。 “不是的老太君我现在没什么难处。好着呢!有难处我肯定跟您讲。”姜望说道:“只是确实有一件事要跟龙川的大伯讲……” 李老太君活到了这把年纪一见姜望这般便知这话可能不方便被太多人听到。 于是轻声道:“都退下吧。” 客厅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只剩一个亲近的侍女在旁伺候。 李家老太君拉着姜望的手:“来青羊坐下说话。” “还请您先坐好。” 姜望赶紧搀扶着老太太坐下了自己才在旁边落座但也只沾了半个屁股。 老少两人聊了几句——也都是老太太对李龙川的抱怨对姜望的赞许……李正书便踏进客厅里来。 其人成就神临的时候已到中年面目四十余许。 有一种说法说是他故意压制进境不与兄弟相争不让人有机会说闲话。待李正言先一步神临坐稳家主位置后他才选择的破境。 不过李正书本人斥之为无稽之谈。 他脸上虽然看得出岁月痕迹不像尹观那等年轻神临一样容颜不老但这些显于面上的岁月也带给了他一些别有的魅力。 而他的修养、他的气度、他的学识更让他如此与众不同。 玉郎君之名绝无虚假他的确是临淄一等一的美男子。 重玄家那位重玄大爷虽然生得好皮囊因为保养有方、无忧无虑六十多岁了还能算得上“容貌甚佳”但与玉郎君相较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进了客厅之后李正书先是给老太君行了问候之礼才笑着看向姜望:“国之天骄正是勤恳进益时怎么得空来拜访我?” 东华学士从来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用以称呼那些在东华阁值守的学士。 皇帝上朝之前坐在东华阁的时候随时会垂询一些问题。他们的任务就是为皇帝解惑。 这无疑是一种荣誉。 不一定是朝议大夫却能够讨论国事不一定身居高位却能够对天子施加影响。 值守东华阁不限官职、修为只在于学识、见识。 最早的时候是政事堂推举人选如今嘛都是齐帝自己勾选名字。 而近些年来李正书值守东华阁的次数最多可见深得帝心。 李正书本人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但成年后就选择出外游学后来进入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成为名儒。 他没有留在青崖书院任教而是回到了齐国。在这个方面天下四大书院和三刑宫是一样的并不禁止门徒弟子去哪国。 说是韬光养晦也好说是不图虚名也好李正书在齐国至今无官无职。 但凭借着“东华学士”这个非正式的名头谁也不敢小看他对朝政的影响力。 自李正书进来之后那位老太君的亲近侍女也出去了李正书亲自立在旁边侍奉。 此间只有李正书和李家老太君两人姜望没什么可委婉的便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去太庙祭祀遇到了一件事……” 说完了“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血诗姜望才道:“我曾听许象乾讲您和墨琊先生是至交好友所以过来提醒您一声。” 李正书和墨琊的交情自是没得说。墨琊的亲传弟子游历天下来临淄想去天府秘境试试是李正书亲自安排的名额。 李龙川和许象乾交好那是因为早在这之前李正书就多次带着李龙川去访友这两个年轻人老早就认识了。 若说齐帝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李正书倒也不至于。但是心里有几分不愉却是人之常情极有可能发生。李正书若是毫不知情很容易触个霉头。 李正书静静听完这番话温声一笑:“伯父知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在东华阁里他帮忙递过一句话。对于李龙川和重玄胜、姜望结交他是持赞同意见的。 当然时至今日结交姜青羊当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可在彼时那不过是重玄氏一门客还是希望不大的重玄胜身边的门客。 彼时结下的交情自非后来可比。 现在的姜望天府城主主动结交北衙都尉之子屡次示好去都城巡检府问个话巡检副使全程带笑。 倒不是说这些人不好。但多多少少也跟姜望展现的未来有关。 他给姜安安写的信里说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宽慰妹妹的一句话。他自来齐不知受过多少冷眼、面对过多少敌意但一路前行至此按剑四顾人们的确都“和善”了。 李正书现在自称伯父俨然是把姜望当做自家子侄辈对待。 这可是石门李氏!齐国顶级名门先祖塑像立在护国殿最前列。 而两年之前齐国还没有姜望这个人更不要说什么家世底蕴了。 其人也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随口一句辛苦这恰恰是亲近的态度。 姜望只道:“这是应该的。” 李家老太君当然知道姜望刚才说的这件事将会在临淄造成多么大的风波不过那是两个儿子操心的事情她不干涉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干涉。 只是又一次握住姜望的手慈声道:“好孩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裸身衔玉 (求月票!) 早晨在太庙里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被封锁了消息但不可能封锁得住…… 至少不是一个马雄能封锁住的。 别的不说就连他自己这临淄城里多的是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他还不敢不开口。 最先知晓的自然是在都城巡检府内部很有力量的那些人。 重玄胜这种则属于跟当事人联系紧密的。 李家得到消息的时间不在最快那一拨但也不算慢。 姜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来报信。两相验证与姜望所说的完全吻合。 彼时李家的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慢悠悠地喝茶。 当代摧城侯李正言和李正书正在谈论此事。 自李正言坐稳家主之位后老太太就很少再对家族里的事情发表意见。 除了喝喝茶听听戏再就是偶尔拿着龙头拐杖打打李龙川。 只是在下面的人说到姜望在去九返侯灵祠遭遇变故之前是从初代摧城侯的灵祠出来刚刚祭祀过初代摧城侯…… 老太太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孩子。” 李正言和李正书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 …… 从李府离开后姜望便自回了霞山别府。 无论此刻临淄是多么风云变幻多少人忐忑不安。自身的修为才是立身之本。黄河之会的成绩才是进身之阶。 姜望从来都是清醒的。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一以贯之地去努力。 闭门锁室自去钻研火界之术。 他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 虽然他轻松击败雷占乾好像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其实他的火源图腾修行进度远不如雷占乾的雷源图腾。 火源图腾之力不足以跟三昧真火保持平衡哪怕火界之术在他的主导下构建出轮廓而他已经极力在压制三昧真火。 质的差距需要用量来靠近。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姜望不得不分出更多的修炼时间来给火源图典。那毕竟也是一方世界里的强大功法没有那么容易钻研透彻。 好在他的火源图腾并非单纯的火源图腾早已和白骨莲花连成炙火骨莲。 无属性的星力可以转化成一切力量当然也包括图腾之力。两相加持之下才勉强可以稍作平衡。 但要想尽快达到火界之术的要求不在火源图典上付出更多努力是不可能的。 从白天到夜晚修行之中时间流逝得匆忙。 修炼当然辛苦。 在别人鲜衣怒马的时候在别人花天酒地的时候永远埋头永远跋涉。 忍受寂寞和孤独跟安逸的本能做对抗。 不过能够安心修行在很多时候其实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九返侯灵祠之事已经在暗涌中传遍了都城。 这一夜的临淄无数人无眠! …… …… 当今齐帝几乎每日都坐朝。 从卯时到辰时每日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一旬只休沐一日。至今已经五十五年。 不可谓不勤勉。 齐国在他的统治下已是毋庸置疑的东域霸主雄视四方威加海外。 卯时是早朝开始的时间所以其实还在寅时参与朝会的大臣就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政事堂里的朝议大夫们更是已经把今日的政事提前议过。 哪怕是在五月末寅时也还未有天亮。 伟大的临淄城蛰伏在冗长的夜晚里 紫极殿外那雄阔的广场上文武百官们像蚂蚁一样从各处移动而来慢慢聚集到一起。 然后依着各自的尊卑、位阶默默排列成队等待那一声朝闻钟。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数的官员走过这片广场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今日是不同的。 若从高空俯瞰若视线能不被这夜色所掩当能看到—— 那在巨大白石广场上汇聚的“蚂蚁”无论尊卑都非常刻意地绕了一个大圈在广场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 空白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只小蚂蚁。 当天光渐渐挑破无边的夜幕这个世界迎来晨曦时。 铛~ 观星楼上的朝闻钟已经撞响。 这一声雄浑悠长传遍这三百里霸国巨城使人闻之清心醒神明性。 临淄这座伟大的城市随之苏醒。 两名带刀武士各持一边缓缓推开紫极殿那扇巨大的门。 因为时间尚早天光还不够亮的缘故紫极殿穹顶悬着的赤日珠正在倾落明光。 恢弘的大殿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文武百官们沉默着鱼贯而入广场上那个孤独的黑点依然孤独。 现在天已经渐渐开始亮了。 这个世界变得清楚了些。 让视线再往下让目光再坠落。 就可以看到广场上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跪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瘦弱身影。 全身上下只穿一条单裤长发披散定定跪在紫极殿外的广场上。 今日来朝的文武百官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他每一个人都好像没有看见他。 无人与他招呼一声无人多看他一眼。 有人关心有人期待有人担忧有人窃喜……但都缄默。 跪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大齐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在脱下常年裹身的狐裘之后才发现他真的很瘦。 他裸露的脊背上一节节的脊柱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只能叫人想到一个词——瘦骨嶙峋。 “咳咳咳咳。” 偌大的广场上今日如此安静竟然无人私语。只有他偶尔没能止住的咳嗽声和清晨有些寒冷的风声。 好孤独的咳嗽。 紫极殿里好像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该奏事的奏事该争论的争论。但总是……少了些什么。 今日早朝的两个时辰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难捱的两个时辰。 紫极殿内奏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在强装无事但谁能心无旁骛? 长生宫主卷入刺君案这在哪国哪朝都几乎意味着……无数的鲜血。 大齐波澜壮阔的储位之争今日似乎就要退出一个角逐者这是牵扯到整个齐国的大事。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概唯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位天子仍然如过去的那些年月一样不见半点波澜。 帝心难测。 不管怎么样。 煎熬也好期待也好。 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了心不在焉的奏事结束了。 往日那些最热衷于争辩的政敌们今日难免有些不够激动。辩赢了的官员不见满意辩输的官员也不见沮丧。 司礼监大宦官韩令侍立丹陛之前宣道:“退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文武百官如潮水退去涌出了紫极殿散入那巨大的广场向各个方向流走。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一团空白以及空白里的那个黑点。 大齐的皇帝陛下没有出声。 韩令也好像成了雕塑。 应该是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但感觉上已经很久。 皇帝起身。 韩令张嘴就要喊“起驾”但皇帝的手压了压。 作为大齐天子最亲近的大宦官韩令从始至终并未回头但声音已经咽了下去。 皇帝离开龙椅走下了丹陛。 此时已是辰时是“朝食”之刻。老百姓一般都在这时候用早饭。 天光已经大亮。 紫极殿内悬着的赤日珠早已收敛光芒。 皇帝缓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好像把天光踩在脚下。 当他终于走出紫极殿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 偌大的白石广场上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影除了姜无弃。 那个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披散头发、看着他的——他的儿子。 “此子类我!” 天子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这句话。 于是他的目光垂落。 先看着铺就眼前这片广场的巨大白石板再到那与地面贴合的膝盖再到那赤裸着的、削瘦的上身再到那张英俊的脸——若非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病容这张脸还应该更出色一些。 裸身披发的姜无弃跪在地上难言雍容。 天子看着他的眼睛而后看着他口中含着的那块白玉。 口中含宝是贵族丧葬之礼 姜无弃这是表示他已是一个死人。 姜无弃在很早以前就应该是一个死人。 早到……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那是元凤三十八年的冬夜齐帝亲自领兵在外伐灭不臣。 而姜无弃的母亲雷贵妃在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在大齐皇宫之中遭人刺杀。临死前拼尽一切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宫中强者赶到时候刺客已经自毁。 至今也没有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 等到齐帝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雷贵妃的尸体和剖腹而出的孩子。 齐帝洒泪曰:“爱妃虽弃我却无弃我子!” 故名无弃。 姜无弃还是胎儿之时就受了必死之伤当夜那位轮值的宫中强者舍命相救才保住了一线生机。 但也仅仅是一线生机。 即便齐帝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个先天不足的、刚剖出来的婴儿也无法承载他的任何手段。 自此霜毒入命非药石能医。且越长大霜毒越重入命越深。当时的太医院院长断定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在姜无弃九岁的时候齐帝要为他换血换骨重塑新身从而以皇室秘法拔除入命霜毒。 当时九岁的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换血换骨之后我还是大齐皇子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齐帝再爱他也不可能拿自己其他儿女的骨血与他相换。 于是姜无弃选择了拒绝。 他宁可死也不要庸碌一生。他姜无弃就算是死也要以天潢贵胄的身份死去。 不然那个女人他的母亲在寒夜里挣扎里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他九岁之前习武健身调理身体。 九岁之后开脉修行。 他是霜毒入命霜毒会随着他的修为一起成长越强反而死得越快。但唯有变强他才有机会改变命运。 这是一个悖论。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应该导向死亡。 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活下来但他活下来了。 不仅熬过了十岁那一劫还活到了今天。 不仅活到了今天还让皇帝亲自为他督造长生宫成为大齐最有希望争夺储君位置的几个人之一! 他从出生挣扎到现在。 他摇摇欲坠的好像随时要死去但如风中之烛摇曳了这么多年他还摇曳着光芒却越来越耀眼。 今天姜无弃跪在这里表示他已经是个死人。 大齐皇帝的那一颗天子之心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天子承天之命统御万民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 但他真的就可以毫无情感吗? 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一次出征是齐天子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御驾亲征。 此后他再未出过临淄城。 他的天子难测之心有没有想过那一年的寒夜? 紫极殿前的广场上没有一位朝臣敢于逗留。 司礼监的掌印大宦官静默立在紫极殿的大门门侧连呼吸声都湮灭了不显出任何存在感。 大齐的皇帝陛下走下高高的台阶走到姜无弃的面前伸手拿走了他嘴里含着的白玉。 姜无弃从小是在药池里泡着长大的畏寒惧冷。而今日他裸其身跪在紫极殿外等候发落。 每一缕冷风对霜毒入命的他来说都比刀子割肉还痛。 但他的咳嗽声在皇帝出来之前就已经停止。 他强忍着不在皇帝面前咳嗽一声。 尽管这些年来那一声声忍不住的咳嗽已成了他稍缓痛苦的唯一方式。 他是个要强的。 此时此刻他抿着唇不发一言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这眼泪滚烫。 大齐皇帝手里拿着那块白玉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静默了一阵而后问道:“姜无弃是你命人刺杀于朕?是你派人去九返侯灵祠血污朕名?” 姜无弃流着泪道:“虽非儿臣所为然……儿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淡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失察之罪罪不至死。” 姜无弃双手撑在地面低下头来哽咽难言:“父皇……” 大齐皇帝手一翻“这块玉朕收下了。” 而后一甩大袖转身大步而去。 韩令脚步匆匆地跟上。 高喊道:“起~驾!” 这一声在偌大的广场上传得极远。 第三百一十八章 捷报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殿前的广场是臣子等候和聚集的地方。 姜无弃是子亦是臣。 虽然当时无人敢留下来看姜无弃一眼但朝野上下关心此事的人实则全都竖起了耳朵。 姜无弃类于天子而比天子更宽仁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选。 唯独是先天不足有早夭之厄——但这么一年一年地活了下来好像那早夭之厄也不怎么可靠。 甚至有很多声音认为这是十一皇子韬光养晦之举。 若无这个缺点他实在是比其他哥哥姐姐都要优秀一些很容易被针对。 姜无弃如何涉险过关对于重玄胜来说并不重要他也只是听一耳朵结果罢了。 无论谁来做大齐天子总归影响不到重玄家的地位。 如重玄家这类顶级名门只需要效忠天子。 所以重玄胜唯一需要全神应对的就只是重玄遵而已。 谁做天子不重要谁来做这个重玄家的家主很重要。 在重玄遵进入稷下学宫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诸多布局。在大师之礼后他也每日奔忙埋下许多后手。 但一步都没有用上。 重玄遵什么也没有做。 其人仿佛完全不在乎名下产业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事实也好像根本不清楚王夷吾被打入了死囚营更好像不在乎家族里的风向似乎悄悄转变不少家老似乎更支持重玄胜…… 他从“大师之礼”后只见了几个核心手下就闭门锁院专心修行。 重玄胜于是知道这个兄长是不打算现在就一决雌雄了。 这是重玄遵已经非常重视他的表现。 哪怕是借着天府之威、盖压临淄之势也没有想着直接一举压下重玄胜。而是把时间放在黄河之会后要携黄河之会上的赫赫威名再回过头来高山压卵。当然这又是另外一种自信。重玄遵自信在黄河之会上必有所得。 于整体而论这是堂堂正正之师倒让重玄胜的那些手段变得滑稽可笑了起来。 重玄胜该做的、能做的在重玄遵被关在稷下学宫里的时候已经都做了。 现在重玄遵不入局整日闭门修行就跟其人还在稷下学宫里没两样。反倒叫重玄胜无从下手。 但怎么可能还跟其人在稷下学宫里一样? 彼时谁也不知道一年时间重玄遵能走到什么地步。而现在人尽皆知他是天府外楼盖压同代真正践行了“夺尽同辈风华”这句话。 他不需要做什么很多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那些摇摆中的家老甚至比如爷爷重玄明图本人。 重玄老侯爷虽然不会明确表态但自重玄遵大师之礼上以一敌三力压三位天骄之后他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重玄胜这段时间也懒得再往博望侯府跑索性天天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呃盯着姜望修行。 用他的话说在修行上他怎么拼也拼不过重玄遵了也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现在他全身上下“千斤之子”的希望就都压在名满齐国的姜青羊身上。 黄河之会必要争第一! 在修行方面姜望是从来都不需要监督的。 但他偶尔也要出来转悠两步放松一下身心或者吃点零嘴——他本来是不吃零嘴的但是为了给姜安安买好吃的经常听说有什么东西好吃就要先试一试渐渐也就养成习惯了。 每到这个时候重玄胜就会准时跳出来。 “海族未灭何以家为?” 啊呸。 是“天下第一未成姜青羊你何敢懈怠?对得起你妹妹对得起你胜哥对得起临淄千千万万相信你的人吗?” 姜望只能默默回去…… 早课晚课名士潦倒一笔勾仇火界之术…… 反正时间就这么密密匝匝地过去一寸一寸地前行。 好像崔杼、张咏引起的恐怖风暴都已经远离了。 作为黄河之会的参与者他的确也有远离政治风暴的资格。 那潜于水面之下的巨大阴影好像已经短暂地与他无关。 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 今日焚香沐浴之后明天就可以去温泉宫“天浴”。 而再过两天就是去点将台接受强者指点的日子。 再然后就是去挑选合适的皇朝秘术当然重点是瞳术。 总之接下来是实力高速发展的一段时间且每一步的强大都有迹可循。他没有理由不抓紧。 重玄胜嘴上说着修行已经没有必要怎么也撵不上那个堂兄实际上也是开始拼了这条胖命。 经营上他已经做到目前能做到的极限现在唯一能拉近距离的办法就是修行了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当然他还是不肯接受姜望的“指点”尤其是不肯在太虚幻境里接受“指点”。 每天就跟十四切磋。 他自己是很认真十四也一丝不苟。 但在姜望看来就是——“不知道切磋个什么劲打情骂俏似的!” “哈哈哈哈!” 重玄胜只会还以一阵狂笑。 …… 第三次焚香沐浴之后一想到终于摆脱了那些粉色花瓣姜望就觉得神清气爽。 穿上崭新的武服还特意跑去关心了一下重玄胜修行(其实是为了顺便放风外加找机会跟重玄胜“切磋”。) 重玄胜一边不停地操纵重玄秘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望斗着嘴。 一名影卫就在这个时候十分急切地落进院子里。 现在这些影卫基本上已经不会避开姜望说话了都知道姜望跟自家公子的关系。 所以他一落地便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死囚营王夷吾奋勇当先阵斩夏国剑锋山守将华方宇!他的捷报已经传回临淄!” 王夷吾这个名字真是好久不见了…… 仍然是一出现就起波澜! 在这起事件中华方宇是夏国成名已久的神通外楼而王夷吾却只是内府修为。 这战绩相当亮眼。 正是知道王夷吾和自家公子险些分出生死的事情所以这名影卫的声音才这么不平静。 敌之幸事正是我之不幸。 但重玄胜却很平静笑问道:“捷报上写的什么?他不会狗屁到在捷报上写‘王夷吾才是齐国第一内府’吧?” 他与王夷吾的矛盾自不必再说。此时还能开玩笑也真是养成了器量。 但那影卫道:“捷报上只有一句话……” 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公子:“为重玄遵贺天府!” 第三百一十九章 落子倾山 王夷吾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声援重玄遵! 他无法离开死囚营不能够回临淄。但是他要让临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他王夷吾的存在。 他用阵斩神通外楼华方宇的战绩告知临淄齐国内府第一孰未可知! 更是用这封只有一句话的捷报为重玄遵造势。 天府者天下第一府。 姜望不够看重玄胜更不够。 重玄胜愣了片刻咬牙笑道:“好得很呐!” 至于姜望…… 对于王夷吾的战绩他倒是没有很惊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夷吾的实力和天赋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本就是一种里程碑式的证明。 其人打遍军中无敌手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战绩不是吹捧出来的。 兵主神通号称是“万军之将天下之凶。”经过战场上的磨砺最终会发出怎样的光彩其实难以想象。 没有人会否认王夷吾的未来。 下一次的胜负在交手之前都未可知。 当然姜望亦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无论王夷吾有多强既然已经被他反超了……压过一头一世压一头。 唯独让他惊讶的是王夷吾这一份战绩的背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 夏国自当年战败后就已经退回南域现在与齐国并不接壤。 中间有好大一块区域有好几个小国作为缓冲。 何以有此战?何以春死之军能够突然攻入夏国?何以王夷吾能够冲破剑锋山的防线杀死夏国守将华方宇?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战争吗?”姜望问重玄胜。 在他看来其人先前能笑着问捷报心里应该是有预期的。 不过重玄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早知道?我只是对陛下会这样落子……不意外。这就是陛下会有的手笔。” 他叹道:“当今天子之气魄真是超迈四海!” 人身有四海曰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修行者常以肉身映照现世。 世人也常以“四海”代称天下。 姜望自己还在想象那接连发动“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件大事的幕后势力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还在为齐国波云诡谲的局势感到不安好像前方山雨欲来。 他还在揣测天子会如何应对。会怎么清洗朝野如何才能避免不伤及太多无辜自损八百…… 而齐天子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才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也是崔杼刺君案后的第三天。 春死之军的调动不可能是从今天才开始。 也就是说在崔杼刺杀齐帝喊出“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的那一天。 齐帝就已经做出了非常果断的反应。 对于“崔杼刺君”、对于“张咏哭祠”…… 对于那幕后势力有可能的下一步动作有可能主导的种种行动…… 齐帝的应对非常简单。 战争。 极其强势极其霸道的战争。 用毋庸置疑的胜利来碾碎一切不服扫荡所有阴谋镇压国内国外! “崔杼刺君”无非是想要证明齐国时局不稳。 来一场国战看天下看看大齐稳不稳! “张咏哭祠”无非是要证明大齐苛待功臣从而导致君臣离心。 来一场国战看天下看看大齐是否君臣一心! 齐天子根本不管那潜于水面下的势力想做什么绝不可能被那藏在暗处的势力牵着鼻子走陷入千头万绪的猜疑与追索当中。 让都城巡检府去查案让打更人提供武力支持但他真正的手笔却在春死之军! 既然公开说是夏国刺客来刺齐帝那就攻夏! 那天早上重玄胜说那刺客是不是夏国的并不重要。 原来是这个意思…… 刺客怎么说不重要夏国认不认也不重要。 齐帝想不想认为那刺客是夏国的才最重要! 以今日齐国之强环顾东域的确如姜望面谏时所言“触我必亡”。 在东域范围里打乱战意义不大还容易引起诸国恐慌破坏齐国在东域的长远布局攻夏则不同。 首先是“师出有名”。 齐夏之间本身是早有国恨。夏国改元“神武”后年号至今未变说明奋武雪耻之心从未消失。而且这一次还有“夏国刺客”公然在齐国大师之礼上行刺。伐之有名! 其次夏国是南域大国。攻伐这种级别的国家才能够显现齐国的实力。所谓杀鸡儆猴杀个鸡蛋肯定不行……杀猴子就很有效果! 齐天子并没有预见到之后会接着有“张咏哭祠”的发生但毫无疑问他的应对一并将此事的影响抹去了! 这本就是天子手笔倾山之局。一切阴谋、敌对、野心、抗拒……高山倾倒摧毁一切。 回过头来再看这件事能够说明什么? 春死之军说是一日内破境百里春死当然也是齐九卒中仅次于天覆的精锐。 但也不可能朝发夕战从齐国到夏国至少这中间的缓冲地带各种势力需要时间去协调。 不可能说为了打夏国一巴掌就先把路上这些小国伐灭了——非要那样做的话夏国也会提前有个准备。联景联牧都是选择。 而协调这些小国、让大军得以通行的时间需要多久?两三个月?半年? 齐国兵事堂给出了答案—— 两天。 春死军所到之处那些小国纷纷让道。简直是让齐国大军把它们的国境当做自家庭院一般闲逛! 用两天的时间打通了大军通行之路并且奔袭到夏国国境。而后用一天的时间破境百里拿下剑锋山! 尤其剑锋山此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历史意义——这一座夏国境内的名山曾是旸国极盛之时向西南方向拓土所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齐国用无双兵锋向东域向天下宣告一事—— 今齐之强盛已不输旧旸! 姜望不由得感叹道:“此诚天子倾山之子此子落下之时局势已定。” 岂止是局势已定啊棋盘都被这一子按碎! 第三百二十章 齐天子遥在东国 能够在两日内完成大军借道足够说明在齐国与夏国之间的这些小国早已被齐国慑服。 无论它们本身是否情愿都无法抗拒齐国的任何决定。 大概与之前的阳国没什么两样只等齐国什么时候一战而定——又或者留着作为开脉丹的产地。 不过毕竟是借道远征齐国也只出动了齐九卒中的一支若说要一战灭夏肯定是不够现实。 但仅仅是攻下剑锋山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具备了巨大的政治意义。更别说这场战争还轻松镇压了国内形势把一场筹谋许久的动荡平复于无形。 剩下的只等青牌们慢慢抓出那些暗中的影子来。 而重玄胜说道:“叔父早就说过夏国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齐夏之间必然还有一战。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战会来得这样早。此时或许不是良机但又好像……是恰当其时!至于是否真能够达到敲打夏国的作用还需要看这场战最后能打成什么样” 重玄褚良是经常会和重玄胜推演军略的可以说重玄胜关于兵事的能力皆传于凶屠。 作为齐国现在顶级的名将之一凶屠的战争嗅觉自然不会差。 那么齐天子的这一步就还有第三重目的……敲打夏国遏制对方蠢蠢欲动的野心再次确立齐夏之间的政治态势。而这仅仅杀死一个神通外楼境的华方宇肯定不够。 必须还要守住剑锋山! 回到这一场大战中来。 夏国虽然早已没了当年与齐国争雄时候的威风但也是南域数得着的大国与魏国相争于南域东部各有胜负。 当然不可能跟几乎统合了半个南域的楚国相较却也绝非宗庙崩碎的阳国可比。 “春死”是大齐排名第二的精锐拥兵十万众不可能第一时间全部涌入夏国。 所以破境百里打破剑锋山的只是一支先锋军队。 而王夷吾所率死囚营为此锋镝。 区区一个内府境的王夷吾能够阵斩剑锋山守将华方宇已经算得上天骄表现。却不可能在夏国大军的反扑下守得住剑锋山。 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春死军的后续军队能够及时跟上吗? 姜望想不明白更缺乏情报只道:“静观其变吧!” 是日继续修行。 …… …… 对普通人来说是普通的一天过去了。 对努力的人来说是十二个奋斗的时辰过去了。 临淄里的氛围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天还人心惶惶大家偷偷躲在角落里讨论谁将要倒大霉谁又能够从中得利…… 但今天。已经都是讨论前线战局的声音。 什么“崔杼刺君”、什么“张咏哭祠”先前搅得人心惶惑朝野不安。 但在现在几乎已经被人们忽视了。 “弱夏岂能抗我大齐兵锋?” “必擒夏皇于太庙!” “倒也未必如此大约只是大军过去打两巴掌。” “敢刺吾皇必以血报之!” 临淄城里涌动的大约是些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在关注时隔三十一年后齐夏之间的再一次战争。并且绝大部分的齐人都信心满满。 齐国政局不稳? 区区一个崔杼连齐帝身前百步都进不得。 齐帝苛待功臣之后? 九返侯后人是如何丢掉世袭罔替的爵位史笔如铁可记得清清楚楚。 事发之时物议汹涌没有人关心那些。 但是当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后再回过头来平复物议却又简单得多。 以重玄胜的身份背景当然是最先得到前线战报消息的那群人之一。 姜望也终于知道春死军里的一支前锋军是如何守住剑锋山的了—— 大齐军神姜梦熊! 在王夷吾以身为锋镝阵斩夏国将领华方宇、攻破剑锋山后的第三个时辰也即是夏国方面几次冲锋不利紧急调来军中强者反攻的时候…… 大齐军神姜梦熊登上了剑锋山顶。 其人一拳在剑锋山西侧砸下百里之渊目视夏都而曰:“齐天子遥在东国贵国何必远行?我今来此相候刺我!” 而后…… 独自迎接夏国一位真君五位真人的围攻当场毙杀一真人! 其时天降血雨为当世真人悲! 一位当世真人的损失是极其巨大的! 发生在西境的那一场国战真人韩殷一死战争就几乎宣告了结束。 夏国之强虽然远胜庄雍但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损失。 围攻姜梦熊的夏国强者不得不退却开始调集大军意图聚集军阵之力以此磨灭姜梦熊真君之身。 但有这样一段时间春死之军的主力军队也已经陆续赶至。 当然也有人在阵前愤怒指责说崔杼刺齐帝夏国根本不知情。 说什么“夏国乃堂堂之国岂以刺杀事为凭。” 又说什么。“夏国便行刺杀事不会派区区一内府。” 还说什么……“齐国乃东域霸主焉能以片面之词兴不义之师?” 姜梦熊只回一句:“我今来此不问其它。汝自决也!” 大齐帝国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齐不需要证明崔杼到底是不是夏国的刺客。 但夏国需要证明崔杼不是夏国的刺客! …… ……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三日焚香之期已过已经到了去往温泉宫的时候。 在三百里临淄城里有许许多多的传说。 传的是五花八门。来历也各不相同。有的颇有些可信有的就是单纯的胡说八道了。 相传上古时代临淄所在之地有一眼寒池冰寒彻骨触则冻杀。 彼时有强者在高空大战打破天缺青天滴血入寒池。 这一眼寒池竟然变成了温泉。 时人以“天泉”名之。 据说浴此泉水神临可期。 当然现在的姜望自然清楚温泉宫里的所谓“天泉”其实是齐国太医院加入许多顶级药材以秘法调制再配上那一眼的确有些灵气的温泉罢了。 脱胎换骨说不上养身蕴灵健体还是颇有效果的。 至于什么天浴之后神临可期…… 非皇室子弟能被获准“天浴”的哪个不是神临可期? 这一次来温泉宫的三人里计昭南更是不知已经神临多久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温泉宫 温泉宫在整个齐王宫的东面通常情况下是只有皇室中人能来享受的好地方。 今帝当政以来直接隔出一半的池子专门用来赏赐有功之臣表示恩赏。 而这一次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人所享受的“天浴”乃是整个温泉宫最高等级的的泉眼用的药材更不必说。 好在“天浴”是分开三个池子不同修为、不同体质的人太医院配的药物效力也不会相同。必是要因人施药的。 不然跟计昭南、重玄遵一起……还真有几分尴尬。 三位国之天骄早早就在温泉宫外会合各自都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和计昭南是不熟彼此点头致意一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和重玄遵嘛是早晚有交手的一天。了解了稷下学宫进修期间的事情后这一次再见面重玄遵虽然说不上横眉竖眼但也没有那么主动亲切了。 至于计昭南和重玄遵……好像也不怎么合得来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在于这三人都还比较能定心各自站定不动站在那里就能修行起来。倒也不怎么难熬。 等到温泉宫的小宦官过来把他们各自引开姜望才觉得自在了些。 “天浴”不存在什么旖旎之事小宦官把姜望引到一处青玉砌成的浴池前便行礼离去。 池边有一位白胡子老先生坐在一张条案后等。 似乎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得姜望便打开针囊直接道:“取青羊男鲜血一滴为用。” 针囊里排列着一根根长短不一且颜色不同的针也不知那些五颜六色的针都是干嘛用的……瞧来颇有些脊生凉意。 但取血姜望倒是知道宦官早已告知了流程。太医这是要检查他的血液然后根据他的体魄状态专门调制合适的药液。 姜望这三天在霞山别府每日焚香沐浴其实也泡了药液但自然远不能跟温泉宫的条件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热身。 人都到了这里姜望也不说二话在老先生对面坐了平伸右手。 老先生用干枯微凉的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则在针囊上空徘徊似乎在犹豫用哪一根为好。 嘴里似是很随意地开始闲聊:“听说前几日青羊镇男在太医院里把一个伤患给打了?” 姜望心头就是一跳。这才察觉到这老先生的手劲还挺大他试着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有抽动…… “哪能呢?”姜望强笑道:“我只是去看了看我的朋友表示一下慰问。” 老先生抬了抬眼皮:“哦朋友啊。” “是是……”姜望流着冷汗看着老先生从针囊里抽出一根足有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天知道那个一目了然的针囊怎么能抽出这么长的针! “一滴血对吗?”姜爵爷再次确认道。 白胡子老先生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寻找下针的位置头也不抬:“你如何定义一滴?” 姜望:…… “我错了!”姜望老老实实道歉:“以后我再也不在太医院惹是生非了我向您保证。” “啧!”白胡子老先生道:“紧张什么?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 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在姜望的手指上轻轻一点连痛感也没有就消失在老先生手中。 连痛感也没有恰恰是最恐怖的事情。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在他眼睁睁瞧着的情况下取一滴他的血却让他没有感觉。这种实力就很耐人寻味了…… 对方松开了钳制姜望才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问道:“老先生贵姓?” 老先生瞥了他一眼:“怎么着想回去叫齐了狐朋狗友来堵老头子的门?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狠辣吗?我都一把年纪了……” “哪能啊……”姜望擦着汗:“就是觉得老先生医术高明想结个善缘。” 白胡子老先生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药箱放在长案上打开之后开始在里面取不同的药粉往一个青玉碗里放。 嘴里则道:“噢我姓雷。” 姜望噌地一下起身。 是说怎么这老先生要给雷先跑出气呢!感情是一家!这哪行?这必须换个太医! “骗你的!”老先生孩童般地笑了:“姓温。” “哦温太医。”姜望提着的心轻轻放下来一些。。 老先生眯起眼睛调配着药粉又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我这个姓氏你认识的应该不多吧?” “是不多。”姜望老实说道:“就认识一位姓温的姑娘。” 老先生摇了摇手里的玉碗淡声道:“温汀兰呢须叫我一声三爷爷。” 这就好说话了! 姜望心中一喜面带笑容:“其实咱们还有些渊源呢!” 他本来想说一下他跟晏抚多么交好而晏抚还是温汀兰的未婚夫婿算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但温老太医忽然狠狠地说道:“我有一针可叫人十年不举以后谁敢叫我家汀兰不开心必要叫他一试!”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对了你刚刚说咱们有什么渊源?”温老太医问道。 姜望面带微笑:“我是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算是有渊源了。今日能认识温神医见识您的绝妙医术姜望真是三生有幸!” 温老太医用食指点了点他笑道:“这孩子说话实在!” 快点结束吧……姜望心想。 嘴里则笑道:“诚实说话诚恳做人嘛!” 温老太医已经调配好药粉手指一翻又跳出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悬于玉碗上方一滴红色的血液滴落青色玉碗中与药粉一接触顷刻化作一碗乳白色的药液。 竟然芳香扑鼻! 温老太医随手将青玉碗往浴池的方向一丢这只玉碗便悬于青玉池上方乳白色的药液如瀑布垂落与青玉池里的温泉水混合在一起。 变得清澈、透亮而那股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飘渺了起来。 老太医招手收起玉碗合上药箱起身道:“好了。去享受你的天浴吧。” 姜望松了一口气正要往青玉池里去。 温老太医忽地回头道:“放心没有下不举药。” 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唯独姜爵爷立在青玉池边……心情凌乱。 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临淄城内 “天浴”最终还是浴了。 想来齐帝说好的是赏赐不至于事到临头了给宫里招个人才。 那位温老太医真是顽童心态姜望唯独是……有些同情晏抚。 他不知道那位朝议大夫温延玉是怎样一个人但温汀兰的这位三爷爷可真是不好对付。 上次找上门去的幸好是温汀兰本人。 若换成这位温太医…… 想想怪瘆得慌的。 “天浴”的效果很好。具体来说就是把经由四灵炼体决、石门草锤炼过的体魄又强化了两成有余。 此外五行元力的天赋好像也提升了一些不过不算多。也就是姜望现在对火行的精细掌控才得以察觉一二。 这些效果已经是姜望当前修为和体魄能够达成的最好效果了毕竟用的都是国库里最好的那批药物又是太医院里的高人量身定制。当然用那些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除外。 对于国之天骄出战黄河之会齐国也算是给足了支持。 在姜望看来想来皇室子弟在修成神临求得金躯玉髓之前应是都要用“天浴”打好身体基础的。 以此而言说是天浴之后神临可期倒也勉强能沾得上边。 离开温泉宫的时候没有看到计昭南或者重玄遵也不知是还泡着还是已经走了。 走出宫外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姜望感受着自己充满力量的身体。 这种越来越强大的感觉……令人迷醉。 一直以来他都是凭借着卓越的战斗才情和强大的神通去赢得一场场战斗。但其实就基础而言需要补充的实在太多了。 他自己苦修不辍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限。但毕竟有很多地方是需要资源支持的。 比如这次天浴…… 总之在黄河之会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姜望不断补完基础、也不断提升自我的过程。 再过两日就要去点将台修行五天也不知会是哪位强者来指点。 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选取皇帝赐下来的皇朝秘术。 去选一门用得上的正好这两天熟悉一下若是修行起来有哪里不妥还可以请皇帝派来的强者指点迷津。正是合理利用资源。 国库的位置在城东。 且正在东面北首门附近。 这一门又名社门。乃是自北而南第一门。 社稷之门也是临淄城一百零八处城门中最具特殊意义的两座城门。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万物以大地承载万民以谷物供养。 稷门之外就是稷下学宫为国培养人才的地方。 而社门之内则是大齐国库。说是齐国的根本重地也不为过。 除了本身有国库卫士之外。轮值京畿的九卒军队看得最紧的地方也是这里。 社门开在临淄东面正是以地迎海。 大齐国库对着海面也是昭明守卫海疆之决心。 如齐武帝曾说—— “但若敌从海上来必殆尽国库而后能死!” 真乃雄言! 离开温泉宫后姜望独自来到国库之前。 这几乎是一座城中之城且高墙深筑密不透风。 与守门的卫兵传过消息验证过身份。 他便被允许进入第一道门户后……等待。 是的还得司礼监那边来人才能带他进“术库”。 曾经他获封青羊镇男的时候也得赐了一门甲等下品的国库秘术“妒火”颇有奇用。当然现在已经跟不上姜望的战斗层次…… 不过被冠以【皇朝秘术】之名的术法在国库秘术之中也是顶尖的存在了。 国库秘传里很大一部分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其中既有宗门收缴也有各方进贡当然更多的还是掠夺。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收获中自然只有破国之获才能列以皇朝秘术之名。 当然齐国修行者历代积累留存下来的秘术也是核心。 韩令说是想好了就去找他说什么焚香以待。 但不过是场面话听听就得了。 韩令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內官之首怎么可能亲自来陪着他们选秘术? 所以姜望在这边等着司礼监那边来个有资格领路进国库的宦官两相验证身份也就是了。 哪怕今日之姜望是国之天骄四品青牌又是青羊镇男该等的也得等。 并且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中间的地方等着。 国库卫士更是不可能跟他讲什么交情。个个如石身铁面眼神都不交流一下。 好在姜望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修行没人理他正好随便找个地方一站就继续开始推演火界之术。 …… …… 从温泉宫出来重玄遵钻进了候在宫门外的大轿中。 他其实更喜欢大袖飘飘走在大街上潇洒肆意。 但大师之礼上一战声名太盛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往面前凑。 天浴对他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天府五耀的时候该强化的已经强化了。接下来还想更进一步只能靠星光圣楼的星光淬体。 至于所谓的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对他来说确实意义不大。他的五神通已经足够开发本身也拥有顶级秘术根本不需要在其它秘术上分心。至于法器天子内库里的也不在他眼中天子秘库里的法器还差不多……但想想也不可能 所以他索性主动降低层次照着自己父亲的需求选了内府境的两样让老爹拿去显摆去了。 说起来这一次以天府修为破境在外楼境盖压临淄的确如他设想的一般不曾出半点差错。 但事实上的收获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堂弟那位挚友姜青羊愣是以三府修为在大师之礼上硬生生夺去了不少风头 他想象中的一出来就高山压卵弹指间胖弟弟乖乖挪步……并不存在。 很多人好像觉得有姜青羊支持的重玄胜是可以和他争的。 当然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夷吾居然输得那么惨几乎是他前脚进了学宫王夷吾后脚把他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自己也惨到要军神来救场…… 噢不应该说输了个精光。 如自己的老父亲所说:“幸好为父帮你看着。” 是啊…… 重玄明光的确是保住了一点产业但那都是重玄遵核心的、不可能被掠夺的产业上上下下的负责人都对他重玄遵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投诚对手。 而重玄胜大笔一挥划给了重玄明光。 儿子的产业重玄大爷亲自接手那是名正言顺。因而现在已经败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这些。 饶是被许以临淄风华之美誉的重玄遵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有些头疼。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间灯火天上星 天险些擦着黑丘吉落了轿捧着一只锦盒脚步匆匆地往国库走。 待第一重门外的守卫验证过身份他紧了几步走入里间老远便开始道歉:“姜爵爷实在抱歉累您久候!我在宫里请令求文耗去了不少时间这才赶来!” 他乃是司礼监的八名秉笔太监之一在宫里的地位不输于另外八位随堂太监。唯有如此才有资格拿来国库的钥匙。 与掌印太监韩令虽是没什么可比性但也是內官之中较为上层的人物。 一见面就赔礼道歉三言两语便把姗姗来迟的原因解释清楚很见处事风格。 按理来说內官体系与外官无涉他也本不必对一个四品的青牌如此客气。不过“国之天骄”这个名头却是也不好说未来走到什么位置都有可能。 守门的国库卫士见怪不怪有什么想法也只在心底。 姜望从火界之术的观想中退出来全无等了一个下午的焦躁微笑道:“不妨事。我知晓有些规矩走起来是很要时间的。”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內官身形有些单薄但五官温和面色红润。修为应是不俗在宫里的地位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没有失礼地上下打量而是一眼看过去后就很坦然地与其人的眼睛对视。 “您能够理解就太好了!”丘吉笑道:“那咱们这就进去不耽误您的修行。” “您先请。”姜望礼貌地说道。 说起来什么达官贵人、名门子弟丘吉见得多了像姜望这般不骄不躁的还是少见。 他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是因为出身不足而不得不体现温和。相反的是其人有一种笃定的自信仿佛随时准备好了迎接一切故而能如此从容。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出宫办事的机会不少。他见过的人里也有那出身贫寒但一举成名的往往一个比一个的想证明自己尤其无法忍受慢待。 姜青羊真是不同。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在丘吉心中。 丘吉赶到此地之后拿出印文验证了身份国库的第二扇门此时才能被打开。倒是没有见着看门的人不知藏在何处。 跟在丘吉后面进去之后便见得一面铁壁铁壁上浮雕着种种说不出名字的异兽。两边都有巷道也都有转角。 他们是靠左而行。 丘吉捧在锦盒里的是半边令印另外半边在“术库”看守者的手里需要凭借司礼监出具的行文调动——这也是丘吉所说“请令求文耗去不少时间”的原因。 姜望跟在这位秉笔太监身后任他应对各种查验。 总之绕得迷迷糊糊的很是繁琐最后总算走到了对应的术库门前。 在丘吉和术库看守者的令印相合后术库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高阔、堂皇。 只有一排排的石架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书籍当然也有一些玉签、玉简、竹简之类。 分门别类一一排列整齐。 灰尘自是没有的这里的藏品定期有人维护、更换、增补而这里大大小小的防护法阵足以保证它们长久留存。 “这是内府境层次的术库所在。”丘吉出声介绍道:“您可以在其中任选。” 这座术库的看守者全身裹在甲胄里除了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其它。其人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跟在丘吉和姜望的身后看样子只是单纯的监督。 任选当然是很好但选择太多了足以挑花眼睛…… 姜望左顾右盼一阵也没瞧见自己想要的秘术种类。 丘吉站在一旁忽地笑道:“我来之前对这里的术法略为了解过。姜爵爷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妨跟我说一下您的要求。” “这再好不过了!我自是相信公公的。”姜望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即诚恳说道:“我想要一门瞳术。” 丘吉笑了笑一息都未犹豫便径往前走走到第二十七排书架前才站定下来说道:“这些都是内府境层次的瞳术。” 姜望跟过来看了看这一排石质书架上果然都是各种瞳术秘籍。 无论书籍还是玉签自然都是不允许直接翻看的。对于很多修行者来说看过就是学过了。 不过每一门瞳术旁边都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大略记载了秘术的来历和大概效果。 比如姜望眼前的这份竹简木牌上便书有“伐阳所获阳氏灼血赤瞳内府篇攻伐之术。” 真是奇妙的缘分…… 灭阳之战姜望参与其中也以军功得爵。现在则在齐国的国库里看到阳国王室的瞳术秘籍。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纠葛。 当然这门瞳术并不合他的意。 阳国王室的秘术弱肯定不会弱。不过姜望现在优先要选择的是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瞳术以配合声闻仙态补完“知见”部分。 但这么多的秘术一个个看过去却也不知道何时了……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用目光搜寻着。 察言观色的丘吉又笑道:“姜爵爷需要什么类型的瞳术或者有什么更具体的要求也不妨跟我说一下。我对这里略有了解。” 姜望并不拒绝这份好意他心中也早已想好自己的需求直接说道:“我需要强化洞察能力的瞳术。在此门类下优先考虑更具潜力的瞳术。” 要求有潜力自然是为了演道台的推演做准备了。尽管姜望从未学过瞳术但内府境层次的瞳术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帮助可能不会太大。所以他考虑得更长远。 演道台把秘术推演到更高层次也是需要秘术本身有一定潜力的。像吞毒刺之类的低级道术推演至吞毒花就到顶了耗功再多也无法拔高潜力就只到那个地步。 丘吉这次倒是略想了想然后往前走了三步在左侧书架第三行点了一下“这门。” 又往前走了十余步在右侧书架第四行点了一下“这门。” 再往前两步斜指着右侧书架顶层位置“这门。” 最后停下来笑道:“这三门都符合你的要求。考虑到潜力的话最好还是第二门。” 姜望跟着一一看了过去只觉得其人介绍的这三门瞳术果然都很不错都相当符合他的要求。 要不怎么说內官那么多人丘吉能当上司礼监的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呢! 这哪里是略有了解?他简直是对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秘术都了如指掌。 以他的身份和年纪不可能学会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所有秘术。所以他应该也只是记了一下那些木牌上的简略信息而已。 做到这件事情大概唯一的价值也只是在现在的这种时候向某个人示好了。 可司礼监有八个秉笔太监八个随堂太监都有资格出宫办事。就算是皇帝要赏赐谁也未必是他来带路。 正因为此事如此费而难惠才恰恰说明丘吉此人的用心。在这种事情上他都做得如此妥帖其它事情又如何? 姜望心中赞叹面上感谢。 这些秘术也不能现在就翻开看充其量也只能对着简单的介绍做一番比较罢了。以此看来丘吉推荐的第二门瞳术的确是最具潜力的一门。 既然已经接受了丘吉的推荐再去左查右找就显得很不信任人了。姜望自然不会如此做。 所以看了看第二门瞳术的木牌他便转过头准备开口跟术库的看守者宣布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丘吉忽然又说道:“姜爵爷我有一个意见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姜望也很礼貌:“公公愿意提点是我的荣幸。您请说。” 丘吉拢着袖子微笑道:“我个人认为这座术库里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瞳术应该是我身后这门……但它也许不太符合您的要求。” “丘公公介绍的我一定要看看了。”姜望说着便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那位术库的看守者都不发一言停下来就像是一尊铸在此地的雕塑不对姜望的选择做任何干涉。 丘吉面带微笑半侧开身。 而姜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颗火红色的珠子放置在一个石质的托盘上。 这颗赤珠光滑圆润色泽明亮统一漂亮极了。 旁边的木牌写着:“旸国散落传承之一乾阳之瞳。内府篇。” 至于效果描述得也是非常简单—— “神魂攻伐。” 只这四字。 但这四字顿时让姜望眼前一亮。 在内府境就能够参与神魂攻伐的秘术姜望迄今为止只看到王长吉施展过! 他自己倒是研究出了神魂匿蛇但也基本只在探索内府方面有效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很少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大多只是被姜望用来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换而言之作为涉及神魂的杀伐术神魂匿蛇根本不合格。 姜望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当然已经判断出了价值什么洞察、观微……且都放到一边先。 相较于神魂杀伐术内府层次的洞察类瞳术实在是没什么比较的价值。 而且姜望的神魂之力本就是远胜于同境修士但却一直难以发挥完全正合此术! “它在国库里有完整的传承吗?”姜望直接问道。 丘吉微笑道:“还有一部外楼篇至于神临之后的篇章已经失传……无论是从潜力还是从效果来看在现在的术库里它就是最好的瞳术。” 失传不要紧它既然后面还有神临层次的功法就说明有到神临乃至更高层次的潜力。 演道台说不定能够推演上去。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姜望没有立即决定。 他又看了一眼这枚记载着乾阳之瞳的赤珠强行挪开视线看着丘吉道:“不知道公公为什么这么帮我?姜望才微德薄实在地说此时倒是有些心虚了。” 丘吉的眼神里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姜望还能忍得住不伸手。 “姜爵爷您这样的国之天骄是要代表我齐国去观河台参战的。”他笑得更真诚了一些:“我若能帮到您就是帮到了大齐也是帮到了陛下。不知有多么满足!此事又不违例无非是多费一些工夫来记忆罢了我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 最重要的是那一句“不违例”说服了姜望。这说明即使丘吉以后有所求也将是“不违例”的。 姜望想了想拱手道:“那我就谢过公公了。” 丘吉笑而不语。 姜望又对那术库看守者道:“我选乾阳之瞳。” 全身覆在甲胄中的术库看守者第一次说话了。之前他与丘吉对接的时候都是只验令印不发一言。 “请便。”他的声音很沉闷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你选定之后。此术会封存三年。三年之内不会有第二个人学习。” 这倒是一桩好处再强的术法学的人多了价值也就低了。 盖因世间天才数不胜数传播得越多被破解的速度就越快。 姜望也不二话伸手握住那枚火红色的珠子神魂之力稍稍触及乾阳之瞳内府篇的相关记载就流淌在心间。 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睁开眼时已满是赞叹。 虽然只是浮光一掠还远远谈不上掌握但这乾阳之瞳已经让他惊喜不已。不愧是传承自旸国的秘术! 曾经一统东域的日出之国留下来的传承哪怕只是内府层次也堪称绝妙。比起他自己摸索的神魂匿蛇之术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动作小心地将赤珠放回那石质托盘中。 术库看守者并不再说话只竖掌贴在石质书架上那石质托盘竟然并拢成球将赤珠裹在其间。 而后整个石球就开始“下沉”沉入那如水面一般的、石质的底架里。 下次出现就得是三年后的今天了。 在此期间纵是有人得到赏赐进入术库也学不到乾阳之瞳。 姜望很守规矩并不对这术库看守者有过多探查。学完皇朝秘术之后就跟着丘吉离开了术库。 两人依着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这位术库看守者便不见了。 姜望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也不想知道。 大齐帝国雄于东域自然也富于东方。 国库之中各类藏宝的价值不可估量。 不知有多少强者守在这里。 少问少看按住好奇心才是正理。 丘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来过这里不知多少回依然是目不斜视。 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跟着丘吉稳步往外走再次经过一道道关卡反复地经受验证之后才得以从国库中出来。 出得城中城仍在雄城中。 此时的临淄已经入夜。 天空繁星点点夜晚的临淄城灯火如龙。 等在国库外的小太监早早掀开轿帘。 丘吉团着双手便往宫中的那顶轿子走去。 姜望跟了两步说道:“今日之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公公!” 对方是司礼监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实在地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到对方的门路。 丘吉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道:“就当结个善缘。” 而后躬身钻进了轿子里。 宫里的小轿悠悠远去了。 姜望独立在国库外沉默了片刻。 抬头看了一眼嵌星的夜幕自往霞山别府而去。 说起来每回来临淄城要么是忙于各种事情要么是关起门来修炼。大轿来马车往。 他倒是很少有这种独自走在临淄街头的体验。 在喧嚣来去的人潮之中他自在地“游动”着在一片繁华里默默咀嚼着乾阳之瞳的秘诀。 此术传承自当年一统东域、问鼎天下的大旸帝国虽只是内府境的断篇但也很见霸气雄浑。 它的修炼之初是要在每日正午时分引烈日之光入眸辅以神魂之力经由秘法炼入眸中。 一旦大成则能引动乾阳之力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建功端的是霸道非常。 比起还在探索中的火界之术有完整修行法决的乾阳之瞳无疑要容易掌握得多。 只可惜现在不是正午不能立即一试。 把细细研读了一遍的乾阳之瞳秘诀暂且搁在一遍姜望没有放松而是又继续火界之术的推演。 如此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沉浸在术法世界无边的玄妙之中。 …… …… 朝宇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缓缓驶过的马车中看到了这个漫步在人潮中的年轻人。 瞧得他从容漫步与临淄街头的人潮如此融洽却又有一股独立的风姿如星如月。 “此人是谁?”她旁边的人出声问道。 “姜望。” “那个临阵偷学你刀术的人?” 朝宇放下了车窗的帘子:“是个配得上我那一刀的人。” 人间灯火天上星料得两处皆分明。 拉车的骏马一声未嘶。 在沉默之中马车驶向了临淄城外。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乾阳 大师之礼后的第四天仍是修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浴的效果姜望感觉身后的炙火骨莲似乎更灵动了些。无论是星力的吸纳还是图腾之力的汇聚都更容易了一点。 以此为基础火界之术的推进速度也有所加快。 他并不着急。这脱胎于雷界之术的杀伐之术用得好便是杀招若是像雷占乾那样掌控不稳反倒会成为破绽不如不用。 指望观河台上那些来自各国的天骄瞧不出破绽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唯独星力吸纳的速度哪怕提升一点之后也远不够用。去观河台的路上本就要经过星月原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时候肯定是要停留一夜的。只不知赶赴黄河之会的队伍如何安排…… 日上中天的时候姜望才暂时停下火界之术的修行施施然出了门就站在院中抬眼望天。 肉眼是不可以直视太阳的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那无穷无尽的光亮可以轻易将人的眼睛灼瞎。愈是目明者愈是危险。 姜望在抬眼望天之前已经按照乾阳之瞳的秘术先一步构建了以真元之力为基础、掺杂神魂之力的保护层覆于左眼之上。 乾阳之瞳是修在左眼的至于右眼之上则笼着一层赤光。自然是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让他的眼睛避免被太阳伤害。 说起来乾阳之瞳这门瞳术的修炼从描述来说本是从超凡之前就开始以药水洗练而后自游脉至周天乃至通天、腾龙……如此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松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从内府境开始。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右眼上的赤光外。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也在第一内府中蓄势待发一旦有中火毒的趋势立即便调动三昧真火来化解。 当姜望看向太阳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将他笼罩。 那瞬间的刺目令他几乎流下泪来。 但眼睛的自然反应归眼睛姜望自己则丝毫不受影响严格按照故旸国传下来的秘法攫取了那一点烈日之“芒”“种”入左眼中。 他迅速低头闭目不断将神魂之力和真元之力送往左眼。 在眼眸的刺痛感中以乾阳之瞳的秘法强化着左眼的种种。 通过种下的烈日之“芒”他很快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文溪县城的那个神秘人可以察觉目光武夫王骜可以打碎血王贯入杀意的目光而“张咏”可以接续他的目光。这三个人的凭借并不相同。 现在他终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了让“目光”这个词从轻飘飘的概念落到了实处。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修炼乾阳之瞳的难点。 根据秘法记载接下来要以神魂之力与真元之力交相编织成“线”并与实质化的目光之“线”糅合在一起。 这需要极其细微的真元掌控能力也少不了对神魂之力的把控。 旸国皇室子弟修炼此术时都是从小就开始锻炼一点一滴地养成细微控制能力而后一步一步地提升难度最后才能功成。 姜望远超同级修士的强大神魂之力在修炼乾阳之瞳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极大的优势。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接触过神魂层面的战斗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很有心得。 而真元的精细掌控也从来都是姜望的长处。 秘籍上所描述的最难的部分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多少难度。 反而是水到渠成自然发生。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左瞳之中忽然赤光一闪。整只眼睛被赤红色所铺满。 与黑亮清澈的右眼对比起来有一种奇异难言的美感。 而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姜望感觉得到自己现在随时可以开启神魂层面的战斗以乾阳之力构筑种种杀法伐灭对手神魂——虽然说起来也只有内府境的一式杀法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说明…… 仅仅只是第一次目视太阳乾阳之瞳就已经初步修成! 姜望收回瞳术并不以此自满而是又开始了其它的修行。 乾阳之瞳的修成当然可喜不过只有一式配套的内府层次杀法事实上很难在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中起到作用。 神魂层面的战斗固然很少在内府境界发生。但观河台是列国天骄齐聚之处出现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算惊奇。那些来自天下各国的天骄纵是并不提前探索神魂层面的战斗却也一定会留下相关的防护手段。凭借着通天宫对自身神魂的保护防护起来确实也不算太难。 不过有一桩意外之喜在于…… 修成乾阳之瞳后竟对火源图典有了一些全新的理解甚至回过头再来审视三昧真火也有了一些不同的发现。 由此而来……火界之术的基础也更严实了一些。 这种感觉太好。 每时每刻姜望都在独自见证更强的自己。 如此一路往前走直到那最耀眼的地方终要为天下知。 …… …… 姜望在修行。 重玄胜也在修行他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天赋也是有的——在他与姜望的初次战斗里就把姜望轻松摆布了战斗智慧自是一等一。 不过也确实分了太多心。 要跨越他与重玄遵之间的巨大差距不分心又是绝不可能的。 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至少姜望和十四都会这样觉得。 而被重玄胜拼命追赶的重玄遵这一日却难得地停下了修炼在院中与老爷子聊天。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潇洒地坐在石阶上石阶不远处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沐浴着阳光。 五月底正午的阳光是不怎么温柔的。 不过老爷子好歹也有一身修为倒不会觉得难受。 倒是搬了个小马扎坐着笑呵呵给他捏腿的重玄明光额上已见了些汗 重玄云波瞧了这个在临淄有‘绣花枕头’之称的长子一眼不满道:“叫你平时用些功现在都虚浮成什么样子了!” 重玄明光浑然不觉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被骂有什么丢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边捏得起劲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其实用了功的只不在父亲面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是真不带吹的!” 重玄云波看着他就生气但是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白衣青年又有些老怀大慰。 “多踩一阵也许我爷爷会很开心。” 听听?多提气!多解恨! 鲍家那个老家伙虽然没了回头怎么也要烧封信与他知! “遵哥儿。” 老侯爷懒懒说道:“阮监正的女儿有些修行上的碍难这两日你抽个时间去登门拜访一下。”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对父子 重玄老爷子这话一落下院中的气氛顿时起了些变化。 重玄明光殷勤捏腿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 重玄遵本来心情还不错。 虽则说王夷吾和自己父亲“联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他的经营给经营没了。确实让人头疼。 但那家伙在夏国剑锋山传回的、那一封为重玄遵贺天府的捷报还是很提振心情的。 尤其今日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闲话家常不失为人生乐事。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但老爷子这番话…… 能和博望侯论交情的阮监正自然只能是钦天监监正阮泅。 大名鼎鼎的临淄第一高楼观星楼就是钦天监的地盘。每日紫极殿早朝时的那一声朝闻钟都是钦天监的人撞响。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神秘的衙门。他们也的确不怎么涉及政事。 但真正有分量的人自然知道钦天监的分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钦天监地位超然监正阮泅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若非是重玄老爷子戎马一生德高望重府中子孙也未必就能够有去“指点”阮泅之女的机会。 但虽是“机会”却也不是谁都想要。 彼时的重玄遵懒懒坐在石阶上左手搭在左膝上抓着一卷书轻轻垂下。耳中听着父亲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右手手肘支在右膝上撑住棱角清晰的下巴看着远处的天空走神。 骤然听到这一句只是扯了扯嘴角轻笑道:“阮监正都教不好想来是蠢到无药可救了。孙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得好。” 重玄明光的手更慢了…… 他虽说很多时候想问题想得有些简单但又不是个傻子。尤其是这六十多年的人生几乎都是被老爷子教训过来察言观色的那一套还是掌握得很纯熟的。 现在的气氛就很危险…… 老爷子倒是不见什么表情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子孙就算再有出息也该尊重。” “爷爷。”重玄遵把视线收了回来移开撑在膝盖上的手肘那卷书在左手中打了个转。 他在阳光下笑了:“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什么是规矩?” “规者画圆之工具。矩者画方之工具。两个工具怎么就成了‘规矩’须得所有人遵从?” “谁定的规矩?那个人一定是对的吗?他的规真的画的是圆他的矩真的画的是方吗?” “历代天骄俱往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规矩” “只要我够强强过所有。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说……” 他左手拿着书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笑道:“这才是方。” 博望侯府里的这处庭院此时倒是没有多么安静。 那些侍奉的家生子走动的还是走动修剪花草的还是修剪花草总之是各有各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听到主家在说什么。 但气氛终是有些凝固的。 重玄云波戎马一生军中威望甚著就连军神姜梦熊也要敬他几分。 往前来说他撑住了家族往后来说他教出了优秀的孩子。在重玄明图拒绝领兵之后为了挽回齐帝的信任是他重披旧甲以早不在巅峰状态的身体为国征战杀伐于齐夏战场。 放眼整个齐国能跟他比较资历的并不多。 在重玄家内部他也自是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重玄遵显然太有主见。 重玄明光作为一个负责的、有担当的父亲同时也作为一个聪明的、孝顺的儿子兼此两重身份在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不能够沉默。 他一定要保持住重玄家族内部的稳定消弭这一对爷孙之间的矛盾气氛要推动重玄家走向更长远更光明的未来让自己玩得更开心……扯远了。 总之他要挺身而出。 “咳。”重玄明光清了一下嗓子:“这个事情我说两句啊……” 重玄老爷子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险些把坐在马扎上的重玄明光带得跌倒。 一眼瞪向重玄明光暮年老狮犹自威风凛凛。 “捏捏捏一点手劲都没有捏个屁!饭叫你少吃了?老子生了四个儿子就你是个饭桶!” 臭骂罢了一甩袍袖怒冲冲大步而去。 重玄明光眨了眨眼睛很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老爷子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出息儿子。 重玄遵默默把那卷书展开、竖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 …… 知道这段时间的珍贵包括郑商鸣在内那些熟人朋友没谁上门来打扰。就连晏抚这等格外亲近的也免了隔三岔五的请客。 姜望全力投入到修行之中如此一直到大师之礼后的第六天。 也就是前往点将台的时间。 点将台在城西。 往日出征之时主帅于此点将布阵故名点将台。 点将台下是一块巨大的校场。 齐国所有的精锐军队包括已经消亡了的都曾在这里接受检阅。是故一地肃杀兵煞之气根本散之不去。 站在台上眺望完全可以想象台下兵卒列阵、旌旗漫天招展的场景。那种浓重的兵煞之气也可以轻易让人感受到战场的气氛。 姜望是上过战场的在这个地方并不会不自在。 而银甲霜枪的计昭南在此地则是如鱼得水非常自然。 相较而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好像不太适合这里但其实他也并不别扭。反而有一种在尸山血海中依然从容的潇洒感。 这座点将台形制非常简单完全可以说就是一处无遮无掩的高台连围栏都没有。 唯独台上各种剑痕刀痕枪痕深刻——据说不少齐国名将都在此台演过武故而留下这些痕迹。 随着岁月流逝时间消磨了一切神韵。 但彼时留下这些痕迹的方向、力度、细微种种却是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稍作还原的。 姜望、计昭南、重玄遵这三人各自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一起就更没有。 索性在台上各据一边欣赏起那些印痕来努力在脑海中还原那些名将演武的情景。 当朝议大夫易星辰散了朝会之后过来时所见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三个人呈一个三角状态背向而立。 计昭南站得笔直眼睛盯着地面手中名为韶华的长枪微颤既无声音也无劲风似是在脑海中与那些名将交手 重玄遵负手而立看得入神。 还有那姜青羊正蹲在地上像老农民检查土壤一样正用指腹感受那些演武的痕迹。 第三百二十六章 火界 点将台这种地方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 而易星辰作为政事堂九位朝议大夫之一他来此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拾级而上慢慢走上高台。 最先看到他的是与他正对的计昭南。 其人收枪而立:“见过易大夫。” 听到计昭南的招呼之后姜望和重玄遵才反应来各自转回身对其行礼。 尤其姜望观察得相对仔细。毕竟前不久才在巡检府收到其门人的善意而且他也很好奇能与年轻时候的李正书齐名的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此人高而瘦五官倒是不差但乍一看其实也并没有太出彩。唯独他的眼睛往这边一看时整张脸骤然亮堂起来。 如沐星辰之光。 真的是非常灿烂的一双眼睛。 他的行事作风倒是简洁干脆也没有任何铺垫直接便道:“我只教你们三天剩下的两天另外有人来教你们其它的部分。所以抓紧时间。有关于术法的任何问题无论是什么道术、秘术乃至神通开发的问题无拘于修炼或者应用只要有困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所以很自信。 说完之后也不等这三位国之天骄有什么回应直接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凝成一个灿烂的光点。然后以这个光点为起点向不同的方向画出了三条线。 姜望恍惚有一种感觉好像此方空间被这三条线分了均等的三份。人也随之分开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他和计昭南、重玄遵背向研究点将台上的演武痕迹一样。 当他从那种恍惚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发现自己还在点将台一切也都没有什么变化唯独是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已经不见了 只有易星辰还站在他面前。 “易大夫。”姜望左右看了看:“这是哪里?” “还是点将台我同时在给你们三个人授课为了避免你们互相影响所以用了点小手段。”易星辰笑道:“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问题上么?” 虽则重玄胜说易星辰承他一个人情。但姜望自不会持此而骄。 尤其在朝议大夫这样的级别处事已经很少被个人好恶所影响了。 他果断抛开对易星辰所谓‘小手段’的好奇很是直接地说道:“我最近在研究一门新术的确有很多困惑的地方……” 如是这般把火界之术积攒的问题一一描述出来。 易星辰静静听完开口便道:“雷玺有调御雷电之能你的三昧真火却非专注掌控火行的神通而重在攻伐。构建此术全靠你自己的控制力当然是要比雷家小子难得多。” 他第一时间就看出问题所在并且也很清楚姜望这火界之术的灵感来自哪里。 要知道雷界之术可是在先前的大师之礼上才第一次现世。 看来其人说自己可以解答所有关于术法的问题还真不是吹嘘。 “不要一味地模仿。三昧真火和雷玺的性质完全不同你不妨换个角度以你的图腾为枢纽……” “你的火焰图腾很正统、很古老有作为术法世界演化基础的潜力。但它不够深刻想必为你点青的那个人有些稚嫩。” 庆火部的确是浮陆上传承很久远的一个部族只是因为连续几代巫祝潜心研究幽天图腾而没落下来。 易星辰继续说道:“但是那个人又很有灵性。神来一笔把你的火焰图腾和骨莲之纹勾连在一起。这两者之间发生了奇妙的联系。似乎还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染让它们形成了新的图腾。” 姜望有一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好像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而且除了对于火源图腾以及白骨莲花的名字不一样对方描述的每一个点都很贴近真实! 这是朝议大夫还是卦师? 这些真的能只靠眼睛看出来? 至于易星辰所说的那个有些稚嫩又很有灵性的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姜望印象中的那个一跃幽天前的庆火其铭…… 姜望把杂生的念头全部抹去专注于听讲。 “你的骨莲之纹很干净我本以为它会连接某个邪神呢。”易星辰笑了笑。 当然很干净。本身就只是普通的神印又有庄承乾亲自动手抹去联系…… “这个新的图腾很有神性虽然本源图腾本质上就是对‘神’的否定……” 这就是当世真人吗?真的直接洞彻本质? 浮陆的确认为“神”是本源之窃贼。 易星辰继续道:“你可以试着自这点神性来阐述术法世界的变化。在自然的生长中以三昧真火护持完成你想要的火术世界。” 醍醐灌顶! 困扰多日的难题一朝得到开解! 姜望顿时灵感涌现不再纯粹地效仿雷界以三昧真火为核心。而是发挥自己炙火骨莲的优势兼具图腾之力和“星力”的特点以炙火骨莲为基础来构建火的世界。 这个世界如此美妙…… 首先是火种。 在空无的状态中诞生了火种。 那是赤红色的、与第一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一模一样的火种。 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火种。 有了火种就有了光有了生机有了一切。 在此方世界的最中心。 火种以焰花的姿态绽放。 焰花是姜望早期掌握的最精妙的道术也是后来很多道术的基础。 它绽放着像一朵火莲。 形如骨莲但以火凝。 而后…… 啾啾啾! 在火莲的正中。 一只焰雀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 这个世界变得鲜活了! 图腾之力搭建了这个世界的地基星力成就了这个世界的天空。 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而姜望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成为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 当姜望从那种莫名的感动中睁开眼睛一个小小的火的世界。 在他的眼前浮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这个世界虽然暂时不如雷界之术构建的世界那么暴烈强大但更生动更具体更真实当然也更稳固。 火界之术于今乃成!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教你杀人 易星辰一出来就说“任何术法上的问题都可以问。” 姜望虽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其实也是将信将疑的。 真人未见得就能够万法皆通。 计昭南和重玄遵且不说。他自己就所学颇杂五花八门的术学了一堆。 易星辰还能全部了然于心? 事实证明他还真能。 这位朝议大夫掌握的术法之广博、之繁杂简直骇人听闻。几乎无所不包如渊如海。给姜望的感觉就好像是面对一位人形术库。 比术库更优胜的是这位朝议大夫还有自己的理解和认知每言必中发人深省。 除了仙术和如梦令有所保留之外术法方面神魂匿蛇、八音焚海包括刚学的乾阳之瞳姜望都一一做了请教。 易星辰的任务是指点而不是收徒。传授独门术法不可能但帮姜望梳理一下术法体系指点一些术法思路上的不足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已是极大的帮助。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太快了。 姜望正如饥似渴地学习感觉自己还有许多方面需要补足。 一个恍惚计昭南和重玄遵已经出现在眼前。 高高的点将台上他们又一次看见彼此。 从意犹未尽的表情来看每个人都有不少收获。 重玄遵当然是在稷下学宫里进修过但每个人的修为、境界、角度乃至教导的能力都不同。 计昭南的师父当然强大但军神大人日理万机也不可能巨细无遗关心他的每一个术。 而易星辰对术法的理解或许在整个齐国都能排得上号。 政事堂让他来指导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过得到最大收获的还是姜望。 他的基础最不牢靠、问题最多也最少有这种被当世真人指点的机会。 事实上在三分三面同时进行的指点中易星辰也的确在他身上倾注的心力最多。当然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好了三天时间已至。剩下的课换一个人来上。”易星辰大袖一挥便潇洒转身而去。 真是一点也不耽误时间。 身为朝议大夫每日不知要参与处理多少国事。能够专门腾出三天时间来教导他们的确是非常难得。 随后登上点将台的是一个面目和善的矮胖老人。 “叔父!” “大帅!” “侯爷!” 三声称呼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来者正是兵事堂的秋杀军统帅重玄褚良! 人称凶屠是也。 叫叔父的当然是重玄遵而齐阳战争时姜望曾在其人麾下征战此时又正好在点将台上所以口称大帅。 计昭南的关系较另两位都更为疏远因而只称爵位。 出身军伍的重玄褚良行事作风更干练。 视线淡淡扫过就算是回应。而后开口:“今日我来只教你们一件事。” 他笑眯眯道:“杀人。” 他明明笑得如此和蔼面容也这样和善。 但最后这两个字一出口。 三位国之天骄顿觉金戈铁马仿佛见得眼前血红一片是尸山血海! 重玄褚良以神临绝顶的修为来为三位国之天骄上这一课自然是因为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才是行家! 比政事堂的任何一位朝议大夫兵事堂里任何一位九卒统帅都更懂得如何杀人。 哪怕他只有神临说起来好像才与计昭南同境! 他的东域第一神临之名……是杀出来的。 “杀人怎么教?说千遍不如杀一人!”重玄褚良一步前踏:“来杀我!”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很重是那种踩在你心脏上的“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有一种血淋淋的感觉不知怎么就悄然蒙上了眼睛。 以姜望自己为例他非常的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但面对重玄褚良突然有一种暴烈的杀意冲出。 他知道这就是重玄褚良想要的所以并不遏制这种杀意。 因而此时此刻他很想杀了这个人! 人影动长剑已出鞘! 一剑便是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死来勾仇! 在此之前他已经听到呼啸风声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抓住日轮向着重玄褚良当头砸下! 而与此同时眼角余光已见寒光一点那是韶华枪忽如其来。 三位国之天骄同一时间被点燃杀意向重玄褚良发起了进攻。 此三人无一弱者。 但强和弱从来只是相对的概念。 重玄褚良仍在说话意态从容:“你们都是天骄也都经历了大小无数战斗。想必都觉得杀人很简单。” 他一巴掌往上直接将日轮掀翻。 “你们一路厮杀想必也自认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但!什么才是最好?” 一巴掌回抽竟当场把姜望斩出来的那条横线抹去。 像抹掉沙堆上的一道划痕般轻易将其抹消。 “是爆发了最强的杀力吗?” “是挥出了最有威胁的一击吗? “你们所以为的、所追求的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就真的最能杀死对手吗?” 他反手一巴掌将计昭南的韶华枪打歪。 “收一收你的枪杀人不必那么用力!” 其人再往前一步已与重玄遵贴面而立。一把抓住他的日轮按住他的手撞回他的胸膛! “你在抡大锤吗?杀人不是打铁!” 又一转身直接一巴掌。 刚刚踏碎青云来此的姜望整支长剑几乎被扇得脱手而出。 “我很难想象现在的年轻人居然把这叫做剑术!” 他后撤一步合肩一撞直接撞进计昭南的枪势中将他整个人撞飞:“一寸长一寸强你守不住你的强你就一寸比一寸弱!” 老实说。最开始计昭南是有些不忿不服的。 大家同为神临境界。我是后起之秀国之天骄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就算比我强又能强出多少? 我尊重你的身份地位和战绩。但是你过来就像教训三岁小孩一样教训我是不是不合适? 但交过手后…… 还真的不服不行。 重玄褚良令人拜服的地方并不是他以绝强的武力轻松压服三人。 而是他在面对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只展现与对方同层次的力量。 正在被“虐打”的三位都是国之天骄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重玄褚良所做到的一切是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层次绝对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说这是绝对的、战斗技巧上的碾压!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平等国(为盟主快西快加更!) 易星辰指点术法的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重玄褚良教他们杀人的两天时间却过得很慢。 这简直是整整二十四个时辰的折磨。 这个外表和善的矮胖老人对三位国之天骄进行了全方位的战斗碾压。 说他一直在骂人倒并不准确。 但嘴上确实也从未停止过侮辱…… 要不是这三个国之天骄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只怕打到一半就已经崩溃了。 当重玄褚良终于后退一步结束了长达两天的“切磋”。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在另外两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放松…… 欲往黄河之会与天下英雄相争。 举世无双的自信他们都有。 但重玄褚良用与他们相近的实力层次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不“完美”。 其实能成长为齐国年轻一辈最顶尖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非常清楚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强者的点拨是锦上添花是在坚实的骨架血肉之上增添毛发细节。 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实力甚至在战斗中常有超越极限的发挥。但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的的确确开拓了他们的眼界。 点将台修行的这五天对他们而言的确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但也各自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此中以基础最薄弱的姜望为甚。 之所以说是“最薄弱”而不是“最差”是因为姜望的基础其实并不差。他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过来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只是囿于出身缺乏名师指点终究有不够周全的地方。 若把修行比作筑楼他的底座也很稳楼高也很高只是可能不如其他名门修士的楼那么形制完美没有那么漂亮精致。 姜望平日也很注重弥补从来都是抓到机会就向强者请教。甚至李龙川、重玄胜、左光殊这些平辈的、战力慢慢被他超过了的他也经常与之沟通讨论。 每一战都仔细复盘也是在自己总结经验教训。 如易星辰、重玄褚良这等强者的指点更像是一种高屋建瓴的梳理令他融会贯通。 五日之期结束来点将台参加修行的三人各自散去。 此后就是各自修行的时间了齐国方面能给的支持已经都给到了。政事堂兵事堂各出一位强者放下公务来指点他们足称厚遇。 无论是易星辰还是重玄褚良都很替他们节约时间。来了就开始结束了就走不多说一句废话。 总之是很“充实”的五天。 再次回到霞山别府还未来得及与重玄胜展示一下点将台上的修行成果。就又一次被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镇住…… 说起来他在去点将台修行之前最后得到的关于前线的消息是大齐军神姜梦熊只身登上了剑锋山独以双拳击退夏国强者的围攻还当场斩杀一真人。 彼时夏国方面在不断增兵排名齐九卒第二的春死之军后续队伍也及时赶到十万齐军精锐陈兵于剑锋山。一场震动现世的国战眼看就要直接进入抵定胜负的阶段…… 在姜望从点将台离开之后这场齐国主动南下的战争已经出现了结果。 夏国以五十万大军猛攻三昼夜也未能攻破姜梦熊亲自领军镇守的剑锋山。 据说当时齐九卒中的冬寂军也已经整军待发随时要开往夏国。 面对齐国展现出来的、不惜就此倾国而战的决心以及迟迟攻不下的剑锋山夏国方面终于在第四日停下了继续征召军队的步伐。 而第五日夏国方面直接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神临修士送上剑锋山。 这名神临修士大有来头。 其人出身于一个名为“平等国”的组织。 这段时间在齐国频频掀起波澜的正是这个组织。 “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之后当然还有后手这是一系列想想都令人惶恐的行动不知准备了多久、潜藏了多久甚至于他们也暗中联系了夏国…… 但齐帝倾山一子直接打上夏国把这一局按碎。 最后的结果……就是联络夏国的这位神临强者直接被夏国方面交了出来。 夏国自证了“清白”证明了那位高喊神武年号的崔杼的确不是夏国人。平等国这个组织也自此浮出水面。 姜梦熊于是退军。 不过撤离之前在剑锋山上留下了八个字是曰—— “小惩大诫奉旨赐还。” 夏国方面当然不可能清白。他们也是在死了一位真人后又强攻剑锋山三日无果再面对齐国不惜加剧战争的态度最后才不得不妥协与“平等国”做出切割。 可以想象以夏国的层次在平等国原来的计划中必然是占据极重要位置的一环。双方至少也是合作的关系。 而姜梦熊留下这个八个字就是为了再次强调剑锋山不是夏国打回来的。而是齐帝“赐还”的。 当年旸国定为边界的剑锋山今之齐君也是想要就要想放就放。 个中滋味也只能夏国人自己感受了。 对齐人来说当然是“扬我国威振奋人心”。 姜望刚从点将台出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地方张灯结彩想来就是因为此事。 而对于齐庭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针对那个“平等国”组织的大清洗。 具体能清洗得有多干净是白茫茫大雪一片真干净还是鸡飞狗跳瞎闹腾就要看军方能从平等国那位神临修士身上得到多少消息了…… 一个活着的神临修士落在齐军手里几乎不存在保住秘密的可能。 当然关于最后这一部分即使以重玄胜的身份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甚至于这个“平等国”的理念是什么他都不得而知。更别说更具体的组织实力、强者数量、组织架构之类。 那些大概只在经办者的脑子里。 重玄胜他们只能根据已知的一些信息推测但也是云里雾里没个脉络。 “现在再来想想这决定实在是简单直接。以大齐周边的形势来说真正能够对咱们大齐造成威胁的国家。也无非就是景国、牧国和夏国。 前两者同为天下六强一旦发生摩擦就不是小事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之前招惹哪一方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黄河之会即将召开的关头。 思来想去真正有可能实现威胁又可以马上打上去的也就只有夏国了。 唯独是……在刺君案后立刻做出这个决定直接撇开国内形势放眼于东域之外实在是需要太大的魄力非雄主不可为!” 说这番话的时候重玄胜正在练习秘术。 身前九个拳头大的铁球在他的控制下来回穿梭。 “也不知道这个‘平等国’是什么组织……” 看着重玄胜身前翻飞的铁球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想到那个很麻烦的青牌捕头林有邪。 郑商鸣说乌列为了保护林有邪让巡检府掩盖了林有邪查证张咏的功劳。 现在看来的确是老成之举。 平等国…… 这个组织想干什么? …… …… …… (今天大封推兄弟姐妹们赤心巡天第一次有这种级别的推荐。 这是我们一起努力出来的! 必须得有气势。 请把月票全都砸给赤心巡天! 今天万字更新!)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好为人师(求月票!) “管它是什么组织。” 重玄胜探手抓住一枚铁球:“既然露头了早晚得捏死!” 肌肉并未用力但重玄秘术已经将其挤压成铁饼状他又揉巴揉巴将其捏回了球形。 “平等国”的底细尚未公布出来但已经被齐庭定性为邪教。 对于各种邪教左道这胖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以他的出身也的确不需要在乎无须面对这些。 不过姜望却难免有些警惕。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这个平等国仅以目前展现出的信息来看就已经强大得过分。组织能力远胜于在庄国肆虐的白骨道。甚至于在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里都已经扎下根基。 委实可怖。 但话又说回来。 如今的确是齐国如日中天之时。哪怕是能够接连做出大事、甚至可以勾连上夏国的“平等国”在齐国的这一系列行动也完全是以失败告终。 崔杼受阻于姜望只能提前刺君……如果没有姜望他也是争不过王夷吾的。 张咏则是被齐国青牌逼得自己跳了出来也是主动做了那个最大程度上利用身份价值的选择……哭祠。 可以说平等国的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组织目前出现的每一位成员无论修为高低都有着极高的素质都在现有的条件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崔杼、张咏这种年轻强者的存在说明这个组织还有极其完备的人才培养体系——非大势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仅止于此了。 无论“平等国”有多少准备有多么强的实力接下来还筹划了什么动作现在也都只能够终止。在齐国军方掌握了一名神临成员的情况下这个组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齐国掏出所有情报之前尽可能地完成切割。 它再强也不可能与齐国正面抗衡。 姜望重玄胜他们虽然不知道朝廷现在对“平等国”的调查到了那一步但仅从这一系列事件的结果来看……事情告一段落后齐国不但没有发生什么动乱反倒威势更上一层俨然直追曾经的旸国。 仿佛正应了那一句蚍蜉撼树树何惧。 只不过放眼天下“平等国”这样的组织若也只能算是蚍蜉自己目前的力量又能算什么?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只要一直往前走时间终会留下答案。 抛开杂绪他往前一步就要上手:“你这重玄秘术用得不对我这几日跟重玄遵一起修行他就不是这么用的!” 重玄胜直接一步跳远一脸警觉地收回铁球:“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他练法不一样!” 姜望的手悬在半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呢?” “你爱劝谁劝谁去我反正不上当。”重玄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十四咱们换个地方练!” 十四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院子霎时空空。 姜望也只能够留下一声不甘的冷哼独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 …… 天下好为人师者不止姜望一人。 有教铁匠打铁的有教艄公划船的有教说书人说书的……不一而足。 当然姜望的重点不在于“为师”而在于“为师”的过程。 有些人则不同。 咱们的重玄大爷今天想了又想还是敲开了出息儿子的院门。 彼时重玄遵正在书房里写字站在玄檀木的大书桌前写大字。 人站着直着腰半低头大笔一挥就是一个“我”字。 先前写的什么字就不知道了全被盖住。但后面几张都是“我”。 这字写得孤独而傲性勾画又极凌厉有一种不容更改的味道。 临淄贵族圈子里的“交际名人”重玄大爷当然不会连这点弦外之音都不懂。他清楚这个字便是一种回答。 但他犹豫了再犹豫才过来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铩羽而归。 这可是自己家里。 他重玄大爷是一小家之主! 眼睛从书桌上略过装作打量书房布设的样子也装作根本没有看到那几个大字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开启了话题:“这几日你跟你爷爷问安都很敷衍。自点将台回来后也没去说话。” 重玄遵淡声笑了:“我不是回来太晚怕打扰到爷爷了么?明早就去。” “这也不是理由……” 重玄明光明显没什么底气说话弱声弱气的。 任是谁摊上这么个冠绝临淄的儿子也很难有足够的底气。尤其是自己不怎么样的时候。好家伙大家若是敌人他扛不住儿子的一根手指。 他蔫蔫地说道:“你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我也不约束你。”(实际是只顾着自己玩。)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阮家的女子也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到这里他语气强硬了一些:“只是有一点你爷爷年纪大了你不许跟他顶嘴!” 但马上又弱下去:“你可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嘛!” 说完这些他又瞥了沉默不语的重玄遵一眼嘟囔着道:“我知道你翅膀硬了大概不怎么听老子的。但作为你爹老子说还是要说的。” 别人自称起“老子”来都是张牙舞爪。他倒是这个词一蹦出来就立马压下去好像只是单纯给自己撑一下腰。 重玄遵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毛笔放下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父亲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直说吧就哪一点不好?” 他微抬着下巴显得很是倨傲。 骂吧骂吧找麻烦吧找麻烦吧欲抑先扬的那一套老子见得多了! 临淄的贵族圈子没几个瞧得起老子的老子心里有数!用得着他们瞧得起?去他个鸟! 说我吧说我吧尽管说我!你爷爷从小把老子训到大老子也没少半块肉!还怕你这个小崽子? 他在心里如此想着。 但重玄遵笑道:“后面没有了。就这一句……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沉默了片刻撇撇嘴:“净说些废话!” 一甩袖子不屑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把头仰得更高。迈出门去。 就这样傲慢地离开了。 第三百三十章?月明星稀 如今在京畿之地轮值的是齐九卒之一的斩雨军。 计昭南是直接住在军营里的。 他住不惯临淄。 那种繁华和安稳的感觉他不太能够适应。 虽则他已被政事堂公推为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但在军营中还是跟普通士卒一般住帐篷吃大锅饭按时出操。 可能唯独突出的一点就是他住的是单人的军帐规格达到了统领的级别——当然并不足以匹配他的身份。 但也足够了。 多恶劣的环境他都经历过驻扎临淄近郊轮值都城实在是太轻松的事情。 这年头临淄附近还能发生什么战事? 顶多就是配合着巡检府去剿杀一些别国奸细或者左道妖人、邪教组织什么的。 比如那个“平等国”。 此时的计昭南独坐军帐之中用一块雪绒布细细擦拭他的韶华枪。 今日杀了几个平等国的人。可惜没有什么大人物实在是有些浪费了枪锋。 那个去夏国联络的神临也算是平等国组织里的高层了所知消息竟然十分有限。甚至于就连这有限的部分也迅速就被切断了。 真正较为核心的人物没有一个抱着侥幸心理逃跑的全是自杀。让追索根本难以进行。 不过这事也不归他操心了。 作为军人他只是去试枪。 这几天他总会想起在那个地方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参与黄河之会为国而战这次他也不会回来。 于晚风之中响起在军帐外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计将军。” 计昭南手上不停只道:“进来。” 掀帘走进来的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此时的计昭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为了适应观河台上的战斗他的无双甲平日是不披挂的只有韶华枪还是从不离手。 至于为什么天覆军出身的他在斩雨军里也如鱼得水…… 身份地位自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齐九卒虽然各有统帅有的甚至父死子继数代经营但也并不是谁家私军。本质上军权仍在齐国手上国家先于统帅。 如军神姜梦熊此次兵发夏国直接一块虎符就调动了春死之军。 九卒之间有竞争关系但合作的时候更多。 大致如此。 文连牧有些不敢与计昭南对视虽是在对面落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落在韶华枪上:“陈先生让我带些消息给你。” “哦?”计昭南淡声道:“大师兄说什么了?” 他口中的大师兄文连牧口中的陈先生自然是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大齐军神收的五个弟子每一个都往战场上扔。每一个都没有逃避过危险。 现在死得只剩三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是黄河之会的相关情报。”文连牧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直接说道:“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争胜场荆国出战的是赤马卫大将军的养子慕容龙且。去年赤马卫叩关雍国靖安府就是此人主导。虽然被雍帝韩煦亲自击退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牧国方面出战的是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此人是下一任大祭司最有力的竞争者在草原上被很多人当做神祇供奉。” “秦国方面出战的是黄不东。此人名不见经传应该一直在那地方厮杀我们查到的最近的一个战绩还是三年前。陈先生说不具备参考价值但看一看也无妨。” “此外楚国方面出战的是楚国第一美人夜澜儿。她是楚帝直接定下的人选未经过较武楚国那边在私底下争议很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实力不好判断。” 其实齐国这边政事堂直接公推计昭南一方面是计昭南的确在齐国三十岁以下属于无可争议的第一另一方面也是不欲他在人前展现更多。 文连牧继续说道:“至于景国……他们这次非常神秘根本就没有公开较选。而是由道门圣地直接派人出战。或许是三脉圣地各派一人。绝大部分的景国人和我们一样现在也都不知道出战的会是谁。” 文连牧说完直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案上:“这是陈先生整理的。上述这些人能够找到的、有代表性的战绩他都做了完整记录和评述让您抽空看一下。” 作为陈泽青的师弟计昭南当然知道陈泽青现在基本上全权负责齐军的情报工作但这样一本册子所代表的工作量、所倾注的精力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韶华枪横在膝上然后伸手接过了这本册子。 这册子上只记录了除齐国之外的当世六强。 至于当世六强之外的其它国家没有什么搜集情报的必要也没法搜集。因为不是所有国家都会参与黄河之会。就算参与也很少会参与每一场大部分六强之外的国家都是集中精力争取其中一场的胜负。 而且作为当世霸主国出来的绝世天骄若还要把眼光放在那些小国身上也实在不够底气。 文连牧悄悄看了他一眼又道:“内府境和外楼境的对手陈先生也一并做了整理。相关情报已经让人分别送给了姜青羊……和重玄遵。” 计昭南是不喜欢重玄遵的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看来王夷吾就是在认识了重玄遵之后才变得愈发固执。 并且他知道姜望把王夷吾打进了死囚营陈泽青同样不会对姜青羊有什么好感。 但在齐国的立场上也分别为内府境、外楼境出战的天骄提供帮助的确是陈泽青会做出来的选择。 计昭南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你有胆子跟着夷吾一起犯蠢没胆子在我面前提重玄遵?” 文连牧面色尴尬:“这个……” “行了我没工夫计较这些事情。”计昭南翻开手里的册子:“是得好好看看陈师兄的评述。” “那么计将军您慢慢看。”文连牧赶紧起身三步并两步就往外走。 “对了。”计昭南的声音忽地在身后问道:“你与那重玄胜交过手其人如何?有机会赢么?” 文连牧停下来想了想说道:“虽则重玄遵风华盖临淄但重玄胜智胜我不止一子我认为他有机会。” 他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声音于是掀开厚帘走了出去。 帐外月明星稀。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下英雄应知我(为月票六千五加更) “荆国内府境出战者黄舍利身具四神通已经在人前展现过的两门神通为…… 最近一战是与…… 在此战中…… 其父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人称‘黄和尚’家传……” 看着手上这份极其详尽的资料姜望有些叹为观止。 “这得花多少心思?” 重玄胜在一旁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过陈泽青亲自负责此次黄河之会的情报工作我倒是没有想到可能是为了计昭南吧。” 姜望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事:“我手里的这份资料这么详尽那么别国关于我的资料也不会少吧?” “废话。”重玄胜嗤了一声:“你代表的可是齐国放眼天下谁会不盯着你?” 顺着解释了一句他才道:“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事。我也该被知道了。” …… …… “生”和“死”的分界线一直延伸向极远处。 往后是生机勃勃的无边草原往前是死寂暗沉的无际荒漠。 对于驻守“生死线”的战士们来说边荒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或许并不是“魔”。 因为魔潮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发生零星几只迷途的阴魔有时候反倒是种乐子。 所以最大的煎熬应该是漫无目的的等待和始终不能放松的警惕。 边荒的枯燥让人无法忍受。 当然只有未曾真正经历过魔潮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宇文铎在“生死线”驻守已经三年。 说是镀金也好做样子也罢身为牧国名门宇文氏的真血子弟他是的的确确在这个地方挥洒了三年的青春。 足以为牧国年轻贵族的表率。 以地位和实际权力来说牧国的真血子弟大概相当于齐国的名门嫡子。但并不是靠名分来确立名分而是看婴儿出生时血脉是否接近先祖来确定。 一个奴隶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真血子弟。而一个贵族的孩子也有可能普普通通不够资格冠以“真血”之名。 当然奴隶的孩子若是真血也不会让奴隶养大而是交给主母来养。 那些生不出真血子嗣的贵族妇人也通常是以抱养真血孩童的方式维持自身的尊贵地位。 总的来说牧国名门的真血子弟都是可以纵情在这无垠草原上驰骋的。 能够束缚他们的唯有苍图神的意志和王庭皇命。 当然在事实上真血子弟之间的资源争夺也非常激烈。 草原儿女生就该去放牧、去打猎、去战斗想躺在帐篷里等收获基本上也只能收获两手空空。 在匹配万夫长身份的帐篷里满头辫发的宇文铎有些唏嘘:“赵我的曳赅!我要回归王庭了!” 此时的赵汝成正坐在火盆前熟练地用小刀割下羊肉然后直接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他倒并不是需要用这些食物止住饥饿。 只是若有人能深入一下无垠荒漠就能够理解这种人世间的鲜活滋味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受。 长时间在荒漠里战斗长发干枯得厉害也没有什么工夫打理索性便将其削去了。 留着寸发的赵汝成在无俦的俊美之外平添了几分凶悍。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皮褂子不知是什么皮制成总归很耐磨。靴子则是土黄色的也不知是本色还是在荒漠中浸染了的。 此刻虽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大吃大嚼也穿戴得这样不得体但偏偏仍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种美无关于性别也超脱于装扮。 宇文铎常常觉得可能赵汝成才是神子。若非神之子怎能被塑造得如此完美? 他又重复了一句:“整个草原的权力中心至高王庭!” 赵汝成咽下了嘴里的大块羊肉一边去割下一块一边道:“那恭喜你了。” “多亏了你帮忙我这次回去能有一个很好的位置……”宇文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很神秘地顿了一下但见赵汝成没什么兴奋的姿态只好自己接了下去:“直接进神骑!” 赵汝成这时候才扭过头笑道:“不错!” 宇文铎所说的神骑就是草原上最强的骑兵苍图神骑。 历年以来天下十大骑军无论怎么排苍图神骑都是第一。 这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骑军是草原儿女的荣誉所在。 苍图神骑的骑兵也被牧民敬为苍图神的神国骑士。 哪怕宇文铎出身名门又是真血子弟要进这支骑军也并不容易。 自认识赵汝成之后源源不断交上去的阴魔头颅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曳赅。”宇文铎斟酌着措辞:“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还进荒漠杀阴魔吗?” 赵汝成灌了一口马奶酒只道:“习惯了。” 宇文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安排人继续跟你合作也肯定能够靠得住那小子高兴还来不及。但……” 他隔着火盆和烤羊看着赵汝成:“我的曳赅你是太阳一般灿烂的人物难道要永远在边荒这种地方黯淡无光地生活下去吗?” 赵汝成摇晃着酒囊笑道:“黯淡无光是很幸福的你不懂!” “曳赅曳赅。”宇文铎摇头晃脑地说道:“有个机会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个机会。黄河之会!你可知道?” 赵汝成咕噜咕噜饮着马奶酒并不搭腔。 宇文铎挪了挪位置靠近了一点:“现在内府境的名额已经定下人来了但他的实力并不够服众!在我看来你远胜于他。我可以帮你争取到机会把他顶下来。我大牧帝国向来尊重强者轻视血统门庭以你的天赋才华必有出头之日!这次黄河之会就是你的机会!曳赅!” 赵汝成打了个酒嗝随手把空空如也的酒囊扔到一边。 而后扭过头来并不说话只用那双带着三分醉意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宇文铎。 看着这位合作了这么久的草原“兄弟”。 他虽然并不关心牧国的形势但以他的智慧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呢? 宇文铎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的确瞒不过人。 这位曳赅虽然日复一日地厮杀于荒漠深处好像只知道战斗是个修炼狂。但他的眼睛明亮着呢!就像翱翔天空的苍鹰一般。 宇文铎想了想索性摊开了说道:“我不瞒你曳赅。我们宇文家跟金家不对付我也看不惯金戈那小子……但这机会绝对是真的只要你能赢他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是你的我可以对着苍图神发誓!” 金戈就是牧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境修士乃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 铁浮屠是牧国第二强的骑军也在天下十大骑军中排名第六。 金家跟宇文家的矛盾则要上溯到几代之前了。 这一届的黄河之会金戈能代表牧国出战内府境决胜场宇文家却颗粒无收。据说王庭大议后阿爷在家里气得抽死了一匹爱马。 宇文铎想着就算争不过金戈。把金戈挤下来也是大好事一件。 但赵汝成只是笑了笑拿起小刀继续割羊肉:“我对黄河之会不感兴趣。” 宇文铎急道:“赢了黄河之会名誉地位美人你就什么都有了!” 见赵汝成仍然没有反应他又道:“你不是想要更快地变强吗?赢了黄河之会陛下会大大地赏赐你奇功、秘法、神恩……想要什么有什么!” 赵汝成仍然是笑呵呵地边吃肉边道:“贪婪是原罪宇文兄。有酒喝有肉吃我就够了!” “这怎么能够?”宇文铎急得想跳脚:“你是雄鹰就应该翱翔在高天。你是骏马就应该驰骋在草原。从南到北从古到今英雄只会沉默一时不会沉寂一世。曳赅你相信我你不应该默默无闻你应该光芒万丈!” 这般令人振奋的话语却对赵汝成没有丝毫影响。 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但只是吃肉并不回应。 “你真是急死我了曳赅。”宇文铎急于说服赵汝成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不是悔恨吗?你这么努力地修行应该是想要报仇吧?只要你赢了黄河之会宇文家可以帮你!牧国可以帮你!” 赵汝成如他所愿地停了手。 但也止住了笑。 小刀插在羊肉里赵汝成再一次侧过头来就那么冷冷地、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冰冷残酷的杀意几乎瞬间就充斥了军帐。 宇文铎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脊生凉意! 会死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会被眼前这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杀掉就像杀阴魔一样也像杀一头羊一样轻易地杀掉! 失策了…… 他在心里想。 接触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未涉及过这个话题。就是因为清楚这很可能是对方的禁忌。 他们能够维持这么久的合作就是因为赵汝成从不要求补给之外的任何东西而他从不过问赵汝成的过去。 但或许是马上就要回到王庭了或许是即将进入苍图神骑心里有不自知的膨胀。 他居然愚蠢到拿这种话来说。 我会死在今日吗? 牧国名门宇文家的真血子弟即将入职苍图神骑的宇文铎如是想到。 赵汝成看着他看着他的汗毛都竖起来眼神里充满恐惧才淡声说道:“宇文铎你不要太高看宇文家也不要太高看牧国。” 什么意思?宇文家不能帮他?牧国也不能帮他? 宇文铎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身体骤然一松。 因为赵汝成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割羊肉。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就连宇文铎自己也觉得那感受并不真实。 他和他的曳赅在一起好好的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死?哈哈有点可笑。 但……并不能笑出来。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其实我真的把你当曳赅也许你不信。我想要你去黄河之会是有打压金戈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从来没有过问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们草原儿女的血液是滚烫的你救过我的性命帮了我很多我也许帮不了你我的曳赅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 宇文铎说的是去年冬夜他巡视生死线时遭遇了刺杀。当时是赵汝成救了他。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扔进荒漠而其他人大概只以为他是被阴魔拖走了。 “唉。”赵汝成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在吃饭你话好多。” 宇文铎却咧嘴一笑又亲切地往这边挤了挤:“其实参加黄河之会真的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汝成的态度稍好了一些他就又死灰复燃了:“我的曳赅你如此强大难道不想与天下英雄交手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内府第一?齐国秦至臻楚国项北齐地姜望牧国黄舍利……” 赵汝成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停住:“谁?” 宇文铎眨了眨眼睛:“黄舍利啊一个女的。” 赵汝成只得直接一点问道:“这个姜望是什么人?” “齐国人一个男的。”宇文铎道。 赵汝成手一翻切下一小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你们就是这么做情报工作的?” 宇文铎这才恍然醒觉过来:“噢对我帮你要了情报的!” 他猛地爬起来疾走几步在书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簿册。 一边迅速翻页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关注的天下英雄我只觉得曳赅你是第一。内府境就敢深入无垠荒漠的能有几人?” 他翻到了相应的情报用很没有所谓的语气念道:“姜望西境庄国枫林城出身在邪教覆城之后东行入齐。是当年天府秘境的五名胜者之一第一次进入齐人视线。而后在齐阳战场建功得爵青羊男。在临淄与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一战令他声名大噪。此后……” 宇文铎念着念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曳赅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切肉吃肉的动作。 那个削掉长发依然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坐在巨大的火盆前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曳……曳赅?”宇文铎的声音有些迟疑。 而赵汝成笑他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宇文铎!” “天下英雄在列是该有我一席之地!”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宁剑客(为盟主云上清波加更!) 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两匹高头大马同向而行 落在后面的辫发男子大喊道:“曳赅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一席之地的意思应该是去争天下第一吧?” “不是你想错了!”纵马在前的赵汝成说道:“一席之地就是字面意思。我要去看黄河之会你帮我弄个能坐下来旁观的名额就是!” “不是你去都去了!”宇文铎仍不放弃:“顺便打几场又怎么了!” 赵汝成:…… 对方这话明明一点逻辑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好像竟然很难反驳…… 他只得凶起来:“少废话!” “好嘞!”宇文铎一夹马腹屁颠屁颠地往前去了。 …… …… 黄河之会的时间定了下来定在七月十一日。 据说朝议大夫谢淮安亲自去看过水位总之是六国差不多地位的人同时议定了这个时间。至于其它的国家听安排就是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对于黄河之会的参与者来说这段时间自是除了修行别无其它。 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因任何事来打扰。 除了固定的每日修行功课之外姜望近期的精力都投注在“火界”之术上。点将台修行期间在易星辰的帮助下算是初步完成了此术。 但若要真正圆润自如把它作为一记杀手而非破绽引入战斗中却还需要水磨工夫。 这个时间是十五日。 在与雷占乾的战斗中看到破绽洞察了雷界之术的运转细节因而产生灵感开始复刻这中间是不眠不休地钻研之后在当世真人易星辰的指点下初步完成了火界之术。 最后用十五天的时间才真正能够将这门术法应用到战斗中。 姜望自然要一试。 也只能在太虚幻境中。 说起来自上次打到论剑台内府境第二之后他是隔三岔五才来一次论剑差不多把三四五六名的对手又重新打了一遍排名第一的那位始终没有出现但名次也始终没有跌落。这说明现如今的太虚幻境第一内府也是在其他五行修士身上积累了足够多的胜场。 但对方若是再不参与匹配战斗恐怕姜望不必与之一战也能够摘取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不过那样终究不够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解放神通的左光殊最近也快摘取五行修士的荣名了——看来在错失楚国黄河之会内府境名额后这位小公子心情非常不好总之是一直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样子。 姜望正想着等会战斗结束了要怎么安慰对方几句。 论剑台倏忽飞起直入星河中。 已经寻到对手! 论剑台逢于星河中。 看到对手的瞬间姜望眼前一亮。 倒不是这个对手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有多英俊或者漂亮而在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他此前并未见识过的对手。 现在的太虚第一内府! 在黄河之会开始前先问鼎太虚幻境第一无疑是非常提气的事情。 而对于自己能不能做到…… 姜望从不怀疑。 很显然的是对手也具备相同的自信。 没有交流论剑台连到一起两对充满战意的眼神碰撞时就是交流。 两人都用剑。 但姜望的剑就是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剑太虚幻境里最常见的兵器。 而对手的剑如秋水一泓流转在手中显然是将现世里的长剑复刻进了太虚幻境——这显然是个不差“功”的家伙姜望也不是没有想过把长相思复刻进来但看了看耗功的需求最后还是决定低调点。 两个人的相貌显然都不真诚。 独孤无敌的这张脸太英俊了英俊得完全没有瑕疵。 而现任太虚第一内府的脸太平庸平庸到几乎可以套用到任何路人脸上。完全无法匹配其人骄傲自矜的眼神。 但剑不会说谎。 剑客的剑本身就是最真实的语言。 出剑即发声。 像是秋日午后平静湖面上微风一动波光粼粼。 那温柔得似情人私语的剑气就这么荡漾开来。 瞧来温软却避无可避。 这是太虚第一内府的剑这个女人的剑有一种极致的美感。 姜望以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直接拔剑而舞身似飘萍身不由己。 这一剑已经不及升华后的名士潦倒强但用在此时再也合适不过。 你剑似秋波我随波逐流。 两柄剑一前一后两个人一进一退明明生死相争却翩跹似舞。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对这个在太虚幻境里以“宁剑客”为名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剑道是太伟大、也太浩瀚的一个世界每一位真正的剑客都对剑道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要遇到如此契合的两道剑式实在不易。 但身为剑客她自然不会因这点感受而影响剑式。反而是因着绝顶的剑道才情顺着这种奇妙的感受施施然转出一剑。 在荡漾的秋波之中忽有一剑似鱼儿跃出水面。 细看来那是一滴水。 近前时才知是一滴泪。 曾经秋波流转情意绵绵。 曾见陌头杨柳曾经月上西楼。 到如今这一剑…… 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是哀极伤极怨极的一剑世间由爱生怨者莫过于闺中此剑。 这一剑转折得极巧极妙真是神来一笔令人又爱又恨。 完全把双方的剑式混成一处在自然的情感变化中骤现杀机。 当那一点剑光忽然点落眉心“随波逐流”中的姜望忽然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对手以一种极其哀怨的剑势破掉了身不由己之剑的飘转。 情人相恨闺中有怨你如何能说自己……身不由己! 姜望像一片飘叶飘到了尽处忽地悬停。 整个人绷在空中那是一种在身不由己、无尽颓唐之后忽然的紧绷。 这是聚集了所有剩余的生命力因而奋死一搏的紧绷。 他人在半空横拉一剑。 此一剑…… 名士潦倒仍旧风流! 十年落魄以死勾仇! …… …… ps: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王昌龄 第三百三十三章 竖子猖狂 一剑刺出一滴泪。 宁剑客的剑式是闺中之怨。 这一式“悔教夫婿觅封侯”正是由情入怨绝妙天生。 完美承接了先时的秋波一剑且在此基础上再升华。 像是文人挥笔妙手偶得佳句。切中多少离人心思留待千古传唱。 而姜望的应对仍是如此巧妙。 像是一对反目的情人展开对话像是一篇承上启下的文章像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 你秋波盈盈我随波逐流。 你恨我多年没有音讯只知功名忘却故人。 可是我漂泊羁旅的这些年…… 我亦不曾封侯。 我只有十年落魄半生潦倒如今你既问罪我便一剑横来以生死勾销恩仇。 那条横线在空中拉开。 像是酒至酣处兴起挥毫。 直接将宁剑客斩出的那一滴“泪”分为两截! 妙!太妙了! 宁剑客沉浸在剑式如此相合的美妙中仿佛天涯见知音有一种巨大的感动在萌发。此刻她恍恍惚忘却了一切只沉浸在剑术世界的美妙中。 手腕轻轻一颤就顺着那一滴泪被划开的痕迹将剑光化为两道。 她一式并发两剑! 一剑在左是为“问故人”。 一剑在右是为“莫思量”。 两道剑光同源而生一剑相思一剑斩相思。 虽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独有闺中之怨但也忍不住问一句故人安否? 可在牵挂之时同时也告诉自己须得斩断前情莫再思量。 这是在原先的剑意之上继续延展。而且一体两面两情共存。 不伤前一剑不绝后一剑。承接过往又展开诸多可能。 这是势、意、术相合近乎完美的一剑! “宁剑客”欣喜雀跃于今日之战中剑道上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对敌者的剑术造诣虽还不如但那份灵气才情已是让人惊艳。 她很期待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绝妙应对。 她也非常期待之后会是怎样一个精彩的自己会阐述怎样精彩的一剑。 与这样的对手交锋与这样的知音问剑才不枉她学剑多年。才能够激发她更多的剑术灵感。 她很期待! 甚至是紧紧盯着对方的剑目不转睛。 然后她看到了……火。 赤红色的火光席卷一切。 那天空划过的是焰火流星。那地面翻腾的是火海生涛。那尖啸着的焰雀划过细长的焰尾在天地之间自在飞翔。 天与地火与火。 火光铺满视野。 那是极致华丽极致璀璨的世界。 是火的世界! 火诞生在最初也终结在最后。 把所有天才的、耀眼的、服气或者不服气的……都容于其中也焚于其中。 宁剑客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但她刚刚的确沉迷于剑术拆解的交锋之中还在为“天涯觅知音”而动容还在期待着对手剑术之上更卓越的表现…… 火界之术降临了。 将她和她的剑都淹没在其中。 如此突兀但又如此的理所当然! 脱离浩瀚星河退回到私有空间。 宁剑客看着自己的剑久久无言。 她终于意识到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所谓的“人海相逢一知音”只是她单方面的错觉。 她从头到尾都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中深陷于剑招拆解的美妙变化里不可自拔。 而对手显然……只想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 【独孤无敌进位五行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内府!】 【初次成就此名奖两千功两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这太虚最强内府之战赢得有点轻松。 对手的剑术确实非常强大而且一剑叠加一剑不仅仅是剑气的收束、剑式的利落其人甚至恐怖到一丁点剑意都没有浪费。她一定有一个非常广阔的剑道世界才能在战斗之中让剑术不断地发生、不断地演进一剑更进一剑以至于剑势越来越膨胀 姜望承认纯以剑术对决他不是对手。事实上其人的剑势演化到后面他已经接不住了。难以想象若再继续下去对方的剑势还能演变到什么强度。 但这是战斗是生死搏杀。 哪怕在太虚幻境中生死并不为真。 但走上了论剑台就定要争胜负。 所以姜望早已在酝酿秘术在对手剑势变化的恰当时机直接按出火界之术——他本来还准备了别的后手但没想到这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火界之术的强大固然是一个方面不过在姜望看来最大的原因在于对手自身。彼时彼刻仍陷在剑势的拆解之中显然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难以想象这样的战斗判断竟然会出现在太虚最强内府的荣名争夺之战中。 姜望除了感慨一声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年轻人! 以三昧真火为起源的火界之术算是在目前的条件下把三昧真火开发到了极致。效果也非常卓越。 此外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也是实打实的收获。 功且不说这新得的两千点法让他如今累积的法已经达到了两万六千四百点。只差三千四百点法就能让演道台再解封一层了。 目前的三层演道台叠加太虚最强腾龙、太虚使者、太虚五行修士、太虚最强内府四大荣名的效果已经有七层演道台的功效。 姜望想了想走到演道台前直接将火界之术贡献给太虚幻境。 火界之术虽强但缺乏独创性本就是借鉴雷占乾那边的雷界之术。思路虽然在易星辰的指点下有了变化但术法的架构是一致的。 而太虚幻境对功法的需求永远是更倾向于独创性。这是多次贡献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未在太虚幻境里碰到过雷占乾但随着太虚幻境的扩张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开始正视这里。 为了避免雷占乾贡献雷界之术后占据绝大部分的演道台贡献索性他先将火界之术贡献了。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雷占乾进了太虚幻境也贡献雷界之术也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贡献的最强术法。 反馈也没有令他失望…… 太虚幻境回馈了足足十一万三千七百点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收获的最大一笔“法”。 火界之术在独创性和强大性方面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远远超过姜望以往在演道台的所有贡献。 他辛辛苦苦积累那么久才弄到两万六千四百点法当然也有他一直警惕不肯把核心的独特秘术如声闻仙态、人道剑式之类贡献出去的原因。 但火界之术带来的反馈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太虚幻境对这种术法的鼓励显而易见。 姜望不仅顺利解封了四层演道台也顺利向第五层演道台…… 好吧并没有那么顺利。五层演道台的晋升需要足足一百万点“法”哪怕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现在只需要解封也需要三十万点“法”才行。 由此观之当初把演道台推进到十九层的左光烈该向太虚幻境贡献了多少独创的强大术法其人又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当然以左光烈的家世和当年的地位若要冲击演道台层数所能够调动的资源也远非今天的姜望可比。甚至于都难以想象…… 仍只可仰望了。 姜望收拾心情正要顺势以累计出八层效果的演道台来推演完善火界之术忽地一只以剑为羽的纸鹤飞了过来。 他接过来展开一看—— 【你会参加黄河之会么?】 寄信者宁剑客。 …… …… 剑阁真传弟子宁霜容今日在太虚幻境里吃了个大亏。 她爱剑成痴本身于剑道之上也有绝顶才情。 在宗门同辈里一枝独秀进了太虚幻境也是顺风顺水一路第一。 这阵子准备去参与黄河之会所以闭关了一些时日没有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空隙来了一趟……最强内府之名就易了主。 因为国家制度与宗门制度的不同天下诸国离不得“人气”也有更多“入世”的责任。 黄河之会是只有天下列国参与的。 她想参与黄河之会并不是以剑阁的名义。除了剑阁真传的身份她同时也是一个小国的世家女。本要替那个小国出征黄河之会想剑试天下英雄看看同阶之内她是不是无敌。毕竟太虚幻境的最强是有局限的。 其次才是为国扬名帮出身的国家争取利益 但实在地说她对那个小国的归属感并不强烈。剑阁才是她更认可的地方。 当然这些计较就不必与人言了。 对于今日之战斗她一开始是很懵。 明明双方极有默契地在拆解剑式、演化剑道、碰撞灵感她也自信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里无法自拔…… 然后对方突然甩出一记杀手锏级别的术法。 神通合术自成一界那样精彩的术法分明是蓄谋已久。 说不服其实是有的。 但她这个人很骄傲并不愿意给自己找理由。 在认认真真地复盘了整场战斗之后她认为对手那一记术法时机恰到好处刚好是她剑势另起正要再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这证明了那个叫独孤无敌的家伙的确有着惊人的剑道才情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变招。 而且其人的那记火行术法精妙强大之处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抛开其它的因素客观来说。 便是真正有所准备也未必能够接得下来。 她认真审视过后承认自己确实差了一招。所以寄信去问。 倘若对方也去黄河之会那她就不必再去了。输就是输在太虚幻境里都争不到第一谈何去争天下第一? 不过她是如此想独孤某人却是不知。 当姜望收到这封信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此人想要在黄河之会上找回场子? 对于先前的那一战他也认可对方并未有展现全部的实力。 不过……何必要等到黄河之会再战呢? 太虚最强内府荣名的获得者作为陪练无疑是非常合格的。甚至可以说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陪练? 姜望想了想故意用嚣张一点的语气回信—— “你要是不服现在就可以再来。” 当纸鹤带来这样一封回信宁霜容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么剑道契合什么惺惺相惜什么确实技不如人、我当勉励之……一时都抛在脑后了。 独孤小贼! 竖子猖狂! 当即回信过去只一字曰—— “来!” 且说另一边姜望任由纸鹤飞走自去太虚幻境中寻找宁剑客。 自己则把火界之术重新放在演道台上用叠加至八层效果的演道台开始推演完善此术。 在太虚幻境里匹配内府层次的战斗一战可赢一百二十点功。 姜望一路赢到第一累功已经颇丰。但此时看着日晷虚影上的功数量急剧减少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他还指望能不能用剩余的功把乾阳之瞳的外楼篇推演出来呢——这显然是白日做梦。 结合了炙火骨莲、三昧真火统合姜望火行感悟的火界之术绝对是姜望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术法。 也无怪乎学得雷界之术的雷占乾在大师之礼上信心满满甚至敢在还没能彻底掌控的情况下将其搬出来。 恐怕是不觉得有人能那么快看出问题而只要撑过雷界成型的那一段时间他就能够掌控战局。可惜遇见了姜望。 比起他的进步神速来姜望更是在飞跃。 便真让他雷界无漏其人也没有掌控战局的可能。 但术法强大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它在推演的时候也格外的耗功。 哪怕姜望已经在事实上完成了此术并且成功应用于战斗中演道台只需将其完善也耗了近万点功。 把姜望的“积蓄”消耗一空只余一千出头的功在那里挂着。 但新得的火界之术已经基本上算是补完了漏洞。至少是在太虚幻境八层演道台的层面上补完了漏洞。 姜望细细感受了一番将需要改进的地方牢牢记住确认有所消化之后才一把抓住那有剑形翅膀的纸鹤洒然一笑。 踩上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有陪练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来就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誓约(为月票八千加更) 岱山郡九江城。 曾经一度被称为庄国第四郡的九江城在真正的第四郡永昌郡出现后……九江城也就只是九江城了。 是岱山郡郡守治下的九江城。 之所以如此说究其原因也无非是九江玄甲的统帅、曾经有望神临的段离已经废在庄雍之战里。 虽则庄庭极尽恩荣赏赐不断甚至于不允请辞强行将他按在九江玄甲统帅的位置上。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最后的荣耀。 落日的余晖虽然美丽可马上就要消散。 九江玄甲现在的具体事务段离已经没有能力负责了…… 之所以还维持这样的状态一是段离忠勇为国废掉也是因为国家贸然换掉他未免寒了人心。二是庄雍之战后庄国上上下下的确暂时找不出一个能够顶替段离的人。 庄国在雍国身上大口咬下来的肉需要时间来消化。国内的新生代强者需要时间成长。外来投奔的强者也需要确定忠诚之后才能大用。 所以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事实上现在的九江玄甲就是包括杜野虎在内的五位偏将各管一摊事情。 而岱山郡郡守也时不时地来九江城“视察”一番。想要把握这支强军的意图已是路人皆知。 说起来先登锁龙关的杜野虎现今在九江玄甲里的确有着仅次于段离的威望。 古兵家修行路生者千不存一。便是那活下来的也大多都是废掉失去所有未来。 所以此法在现世才渐渐无人尝试。 但在开脉丹还未出现的时代正是无数资质普通、不能够天生开脉的人以赴死的勇气冲击道脉…… 当用一条条人命冲击出来的超凡修士成长起来才有了支撑上古人族的力量。 在今时今日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还要走气血冲脉这条路无疑是需要更大的勇气。 杜野虎走出来走成了当然也就更让人钦佩。 兵家重杀伐。 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国战且厮杀在战争最激烈的地方。 他也成功扫清蒙昧之雾叩开内府。 以实力而论冠绝现在的九江玄甲。段离已废其余几位偏将也都只在内府境界而已。 但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控九江玄甲这样的强军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哪怕有段离的支持其他偏将也并不服气。 总之现在的九江玄甲大致便是这样。 扫荡境内凶兽时偶尔还会一起出动。但事实上已经分裂为五部各行其是。只能上面什么时候确定了新的统帅人选才能重新整合起来。 这些事情杜野虎管不好更懒得管。 他只想喝酒打战并不在乎其它。 现在唯独是多了一件事——看望段离陪段离喝酒。 虽然医师都说以段离现在的状态不能再酗酒。就连国相来看望的时候也严令不许段离再喝——但是管他娘的呢! 用段离的话说老子废都废了本就没什么生趣可言还不让老子喝酒那活个鸟!干脆早死早超生! 而杜野虎也从来不劝只陪着喝。 “狗东西!” 酒桌上段离忽地抬手就是一巴掌盖在杜野虎鸡窝一般的乱发上:“老子让你陪老子喝酒不是让你光顾着喝老子的酒!两斤酒你干下去一斤半老子喝鸟去?” 他虽然没了修为但打人的劲还挺大。 杜野虎看了他一眼不痛不痒地抹了抹头发咕噜咕噜又灌下去一碗。 这个姓段的王八蛋以前总是对他千叮万嘱让他注意风度注意仪表做一个什么儒将成日说什么“名将之风”。现在废了倒有意思了原形毕露一天到晚骂娘。 真有意思! 他杜老爷心胸开阔懒得计较。而且这个酒确实还挺好。便由他去。 段离见他这么个八风不动的反应心里闹腾得不行。骂骂咧咧道:“老子这点抚恤早晚得让你糟蹋尽了。” “瞎说啥呢!”杜野虎这才有了反应:“你又没死什么抚恤不抚恤的?那叫赏赐!” “赏他老娘!老子拿命换的!”段离忽然就爆发了。 他涨红着脸好像也涨红了眼睛:“就他妈换了这么点!” 爆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并不突然。 他是真正有望打破凡俗寿限有机会成就神临的人。 他也真正的为国尽忠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但不应该是被骗着去…… “好好好。”杜野虎哄小孩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随便敷衍了两下就道:“酒肉穿肠过烦恼随着走。来喝酒喝酒!” “你他妈就知道喝!酒囊饭袋!”段离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一抬碗把酒灌进肚子里。 又继续骂道:“老子的九江玄甲都要被你们这些龟儿子败掉了!” 杜野虎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又给他倒了一碗酒嘴里继续敷衍道:“是是是着实可恨。” 抬起自己的酒碗:“来老段咱们再干一碗。” 段离满脸通红狠狠地看着他看了很有一阵。 看得杜野虎已经自顾自喝下了第三碗才骂道:“真不知道老子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还想把九江玄甲交给你!” 他甚至突然就带了一点哭腔:“以前叫老子段爷现在叫老子老段!” 杜野虎着实无奈了:“你前天喝酒的时候跟我说的说以后咱们兄弟相称让我叫你段哥哥。我说那不好吧你说那就叫老段。这么快就忘了?” 段离一甩手蹭地站起撒起酒疯来:“酒桌上说的话能算吗?” “好的好的不能算爷段爷老虎错了!” 杜野虎赶紧将他拉回座位:“我给你赔不是。来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头干脆利落地干下一碗。 咕噜咕噜喝完一抹嘴又道:“我连干三碗以示歉意!” 然后又开始倒酒。 “给老子住手!”段离一拍桌子把桌上的酒菜都拍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喝多了?想趁机掏老子的家当?他娘的你蹭酒蹭疯了吧?” 杜野虎遗憾地看了酒坛一眼感觉今天也差不多陪够了该回去睡觉了……人生不就是喝酒、睡觉、杀人么? 于是说道:“瞧你这话说的。那今天先到这儿我下次再来陪你!” 说完便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真可谓来也潇洒去也从容。 来时双手空空走时腹内饱饱。 “你给我站住!”段离喝止他。 杜野虎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庄雍国战结束后段离便总是如今这副样子动不动撒酒疯耍小孩子脾气。 他早年专注于九江玄甲未娶妻未生子如今一朝废去又性情大变也没个亲近的人照顾。 已成废人的将军没谁在乎杜野虎只好勉为其难常来看看。 但说到照顾人他确实也是不擅长。也就是陪着喝酒自己也顺便过点酒瘾——现在怎么说也是正式的一军偏将手底下一堆弟兄。他那点饷银全分下去了。自己喝酒倒是也能喝得起喝这么好的酒就有些为难。 段离摇摇晃晃地站着用手指着他道:“我喝酒时说的话可以不认。但是你不行。你不管什么时候说的话你都得认!” 杜野虎挠了挠头敷衍道:“认认认。”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段爷我扶你到床上去歇着。” “你站住!不许过来!”段离酒气熏天:“我还没有说让你认什么呢!” 杜野虎只好站住:“我什么都认好吧?段爷这一整天喝的天都黑了你该睡觉了。” “呸!你才该睡觉了!”段离啐了他一口:“老子清醒得很!” 要是换一个人不管什么身份杜老虎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他杜老爷从不惯着谁。唯独是段离…… 自他进入九江玄甲以来一直对他诸多照顾。 他酗酒、打架闹事、没日没夜地睡觉、战场上经常杀意上头多次违背军令…… 一桩一桩都是段离帮他压下来的还破格提拔他做了九江玄甲的偏将。 说是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杜野虎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了。您消消气。要不我再罚酒一碗?” 回应他的是一只军靴:“给老子滚!” 杜野虎偏头一闪笑哈哈地就往外走。 现在滚他求之不得。 “你给老子站住!”段离又喊道。 杜野虎无奈地停下:“咋了啊我的段爷!” “你说!”段离忽然撇着嘴酒气满脸很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不管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我!” 曾经威风凛凛、前途远大的九江玄甲统帅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每日借酒浇愁撒泼打滚。 要说杜野虎看着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世上让人难受的事情太多了能如何呢! 无能为力永远无能为力。 只有喝酒睡觉杀人。 只有让烈酒穿肠过但愿能带走! “我答应你。”杜野虎闷声道。 “你发誓!”段离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杜野虎叹了口气:“我发誓。” 段离又道:“你发毒誓!” “行。”杜野虎无奈极了:“我发毒誓。” “你说!”段离仿佛杠上了:“你如果不去做你就死全家!” “你说吧干啥都行。”杜野虎只当他是在撒酒疯哄道:“我如果不做我就死全家。” 反正全家早就死了…… 段离定了一会似乎想了想又道:“加上一条。不听我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 杜野虎瞪圆了眼睛:“老段!你这太毒了吧?” “哈哈哈。”段离叉腰大笑笑罢重复道:“发誓!” 今天的段离有一种异样的执拗。 不知是喝了太多还是心里太委屈。只能这样折腾人。 杜野虎无奈道:“我如果不听你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行了吧?赶紧睡觉!” “不行!”段离一摆手:“你答应得太爽快了没诚意!我要换一个誓!” 他伸着手指在空中绕了半天最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指着杜野虎道:“你发誓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去做你死了的兄弟就不得超生!” 杜野虎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 “你过分了!”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但段离只是醉醺醺的、却很执拗地盯着他好像一定要让他答应下来。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了命的去为你做做什么都可以我欠你的!但是说这些话没有必要。”杜野虎转身往外走:“我希望你今天只是喝醉了!” “老子要你拼什么命?”段离忽地在他身后怒吼起来:“你这么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东西你的命值当什么!老子稀罕吗?” “那你想要老子做什么?”杜野虎怒狮一般回身几步走到段离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委屈吗?愤怒吗?被骗到战场上拼命拼命让人看戏最后成了一个废物却什么也不敢说。想要老子帮你报仇吗!?” 他松开段离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刀杀气腾腾往外走:“老子现在就去新安!” “你去你娘!”段离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却不但没有抓住反倒被带得摔倒在此。 乒乒乓乓一阵。 压断了椅子撞塌了桌子摔碎了酒坛子…… 半剩的酒菜浇了他一头把他变得如此狼狈。 这是曾经庄国军界最顶级的人物仅在皇甫端明之下的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啊! 杜野虎本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但此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煞气全无了。 他收刀入鞘转回身把段离头上、脸上的酒菜剥开把他扶了起来。 “我答应你。”杜野虎瓮声说道:“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发毒誓发最毒的誓。” 他顿了一下道:“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段离看着他此时眼中已经没了酒意也不复那醉醺醺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他道:“野虎我没有儿子我拿你当儿子看。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人憎鬼厌也只有你还肯顺着我哄着我听我的话!” 这位曾经在庄雍战场上奋尽最后一点道元与气血也要追击对手的将军摇了摇头异常郑重地说道:“我不要你为我拼命我要你为自己拼命!” 他低吼:“答应我!”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杜野虎现在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意识到段离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喝醉。今天晚上的对话或许会将现有的一切都改变…… 但是他怎么能拒绝? 他的父亲是一个屠户很早就死了。眼前这个脆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扮演了那个缺失的“父亲”的角色一直护持着他。 “我答应你。”杜野虎说道:“用我死在枫林城里的兄弟用他们死后的安宁为誓言我答应你。” 但是段离说的第一句话就险些令他没能站稳。 “你在枫林城里的兄弟并不是全都死了!” “你说什么?”杜野虎一把抓住段离的双臂用无比认真地眼神盯着他:“你说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段离知道如果今天自己是开玩笑的。那么自己和杜野虎之间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坐下来说。”段离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杜野虎松开了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胳膊几乎被捏断。段离甩了甩胳膊也没什么可讲究的随意找了一块还能落脚的地方席地而坐。 杜野虎亦步亦趋跟着坐在了地上眼睛仍然紧紧盯着他。 段离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有人来找到我告诉我一个消息。不要问我那人是谁我答应了保密。” 他也同样注意着杜野虎的表情慢慢说道:“这一次黄河之会东域齐国的内府境参与者名为……姜望!” 杜野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 “不可能。”他摇头道:“老三如果没死他不可能不联系我。” 尽管他在否认但是他的嘴唇有一些哆嗦。 段离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长相着急、但其实很单纯很简单的年轻人:“如果你能够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先逼着你发下那种毒誓然后才肯把消息告诉你。你就应该知道这是真的。” 杜野虎一时没有说话。 枫林城域的覆亡本来就有些不清不楚。老城主刘易安的突然病逝也是疑点之一。 但整个枫林城域除了董阿之外没有任何活人没有任何证据。 也只能董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姜望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没来找他? 为什么一直跑到了东域齐国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难猜。 段离又道:“去年国战的时候董阿被刺死于新安街头。杀他的人留下了一块玉。是董阿曾经随身佩戴的玉。别人都不知道那块玉是谁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的。杜野虎当然知道。 姜望后来给他寄的信里可不止一次地显摆过说院长如何器重、自己天赋如何卓越往后要怎么罩着兄弟们云云。 虽然他没来得及亲眼看看那小子显摆的玉珏到底长什么样。但能与董阿联系起来的大概也不会有其它了。 杜野虎血液里的酒全部醒了。 但他的心里有火在烧。 那些酒全部浇在了那些火上。 炙烈的、痛苦的……愤怒的。 “所以所以枫林城的覆灭是一个阴谋。跟董阿有关跟皇帝也有关的阴谋。所以我家老三一个人跑到了东域齐国去是想要报仇。所以他不肯联系我是怕我冲动坏事?” 杜野虎说着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想要爬起来。 段离狠狠按住他声色俱厉:“你忘了你发的誓了吗???” 杜野虎愣住。 老三活着……老三活着要独自报仇。 可是老大和老五都不在了…… 他刚刚拿他们死后的安宁发了毒誓。 他呆坐在那里低下了头。 满脸的络腮大胡大概很好掩饰感情。 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颤抖着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离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董阿曾经交代我一件事。说如果有一天枫林城的秘密暴露出来就叫我杀了你。现在姜望出现在黄河之会说明这个秘密瞒不住了。至少在你这里瞒不住了。以杜如晦的本事一定已经湮灭了所有线索。全天下都未必会相信姜望但是我想你一定会相信他。” 杜野虎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但是仍然没有抬头。 他充满恨意的声音从指缝里钻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几十万人我的兄弟们……枫林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骨道要用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炼白骨真丹朝廷早就知道了线索。庄高羡一直躲在深宫养伤庄国蛰伏示弱多年他需要这一颗白骨真丹恢复伤势堪破洞真。所以包括杜如晦、皇甫端明、董阿在内他们默许了悲剧的发生。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段离说道。 杜野虎移开双手抬起头来。 段离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瞧来血红一片。 “我要杀了他们。”杜野虎咬着牙道:“老段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每一个人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一刀一刀地剐死!” “但是你杀不了他们。你谁都杀不了。”段离冷静且残酷地说道。 杜野虎全身都在抖那是极致的恨意:“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咬下他们的肉……” “你就算是死也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段离打断他。 “你要活着老虎你答应过我你要活着。”段离说。 这位曾经威风八面如今已成废人的九江玄甲统帅叹了一口气道:“传消息给我的人想必是希望你能够逃离这里。但是你逃不掉了。” 他说道:“你逃不掉了杜野虎。” “逃了一个姜望逃了一个祝唯我庄高羡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不会再让你逃。从这里到齐国太远了你逃不掉。” “只有一个办法。” 他慢慢低下头去抱住了杜野虎像一个父亲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头挨着头。 “只有一个办法……”段离慢慢地说。 这个在今日又哭又闹折腾极了的房间这个赶走了所有侍从只留两人对饮的房间。 这个炙烈的、煎熬的、燃烧着某种情绪的房间。 好像终于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 “什么狗屁办法!”杜野虎骤然响起的、痛苦的声音。 但立即就被段离更严厉的声音压制了下去:“想一想你发的誓!” 第三百三十五章?虎臣 全天下都在关注黄河之会。 而对所有有志于黄河之会的国家来说天下六大强国的出战者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但现世如此辽阔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观察天下的情报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情报能力本身也是国家强大与否的一种体现。 齐国的陈泽青能够对秦楚荆牧的出战者了如指掌。甚至具体到某一场战斗的细节表现基本上只要在人前展露过的情报都能够搜集还原……这本身就说明了齐国的强大。 对于庄国这种正从小国向区域性大国迈进的国家势力来说军事力量或许暂时跟上了一部分关注天下的情报能力却不是一步就能够跨越的。 这需要长时间的建设。 事实上庄国关于天下各地的很多情报都是从景国或者玉京山那边来。 当今庄帝是雄心勃勃之辈庄相也是能力卓越又殚精竭虑自然不甘于此。 但实事求是地说以庄国现在的实力要想把情报系统铺到东域去确实是强人所难。 能够稍快一些得到的消息也是诸如“齐灭阳。凶屠领秋杀军出战阳建德以身死国。”、“齐夏战于剑锋山”…… 总之都是一个大概。 相较于景国庄国得到的情报肯定要简单得多也晚得多。 而即使在道属国中庄国也不是最听话的那一拨……庄承乾当年是惯会翻脸无情如今的庄高羡也不是低眉顺眼的性子。 所以在情报的援助上庄国在道属国里也要落后一些。 庄国的情报工作以往是由副相董阿负责。 董阿死后副相之职至今还没有一个能担起重责的替代者。 作为其人最后托付的弟子黎剑秋本也一直在帮忙处理政务。现在也和董阿曾经的僚属一起依旧在处理部分事情。 这是得到国相杜如晦支持的。 主要当然是为了平稳过渡政事其次也算是国相对副相的某种缅怀不让其人走茶凉。 不管别人如何说杜如晦对董阿的器重一直未改期许其人为下任国相……朝野都是深知的。 当然很多重要的国事不可能再让黎剑秋他们插手。虽未再立副相剩下的副相权责也在慢慢移交。 不过在这段过渡期里。庄国现今在西境之外的情报目前是由黎剑秋在负责。 说起来权责很大也只是说起来罢了…… 因为庄国本就没有什么西境之外的情报能力。 此时此刻黎剑秋走在慈心殿。 此殿是大庄仁皇帝庄明启曾经处理政务的地方今帝或是出于缅怀也常在此殿议事。 纵观庄国三代国主也的确只有那位仁皇帝称得上“慈心”二字。 以功绩论庄太祖开国立业今帝大胜强雍拓地进取都称得上耀眼。 但说句大不敬的……民心常怀仁皇帝。 殿中侍奉的太监通传之后黎剑秋走入殿中。 他的桃枝解在殿外是以此刻左腰空空右腰侧则悬着一块青色玉珏。 走进殿中的时候庄帝正在与国相议着什么。 黎剑秋守着规矩没有细听。 说起勤勉来除却刻意隐于深宫的那段时间今帝确实不输于谁。 以文治武功而论他当得上“雄主”二字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拔高了庄国的地位和影响力。 “剑秋来了?”庄帝瞧着黎剑秋笑了笑:“何事奏报?” 杜如晦也放下手里的卷宗温和地看了过去。慈心殿中除了庄帝之外也只有他能落座。 董阿死前托付的行为让庄国现在的高层是很看重黎剑秋的。 之前让他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就是证明。 不过要走到董阿那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和付出。现在就想承接副相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杜如晦心里给黎剑秋安排的下一个差事其实是祁昌山脉北边永昌郡的一个城主之位。若能抚政安民前途不可限量。 董阿当年也是在城道院院长的位置“历练”归来才青云直上坐上副相之位的。 一城之主与城道院院长算是平阶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还是城主的地位要高一些。 黎剑秋的起点已经强过董阿。 如今弟子继亡师遗志行亡师旧路共同参与到繁荣庄国的伟大事业中往后说起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这事要等到副相府的事务全部移交完毕他才会正式提出来。不过私底下对黎剑秋的期待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现在的庄国有望神临的外楼强者出现断层……但年轻一辈其实是有些人才在的。 国道院祭酒章任就对国道院的学生傅抱松寄予厚望。 而因为董阿的死前相托缉刑司大司首和杜如晦本人都很看重黎剑秋。 祝唯我之前被所有高层一致看好唯独董阿不是很认可。祝唯我叛国之后董阿的眼光也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然后就是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简直是把杜野虎当亲儿子看。不过以其人现在的状态说话也没有太多分量。 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则是根本没有来得及寻找继位者。 大将军皇甫端明本身没有表露过任何偏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息的子嗣只唯国君之命是从。 除此之外包括国君在内的更多人可能更期待的是林正仁。 庄国的年轻一代将来立在高处的可能就是这么几个人。当然其中杜野虎大概可以忽略不计。倒不仅仅是因为支持他的人已经失去分量…… 听得庄帝的问题黎剑秋躬身道:“黄河之会值得注意的对手名单我这边已经整理出来了。除了景国方面给的情报也有一些咱们自己的总结。” 说着他递出一本册子。 庄帝接过看了看赞道:“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黎剑秋递上来的这份名单除了六大强国的参与者之外还有如魏、夏、曲、和之类的国家。 虽然信息大多不全基本只局限在名字和修为之上但以庄国在西境之外的情报实力能整理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什么可苛责的。 黎剑秋道:“分内之事剑秋不敢不尽心。” 庄帝随意扫了两眼便准备递给杜如晦但手顿了一下。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随口问道:“齐国的这个姜望出身庄境?” “是的陛下。”黎剑秋同样没有什么表情:“结合景国的情报来看此人应该是臣在枫林城道院时的师弟。” “哦。有趣。”庄帝淡淡说了一句仍然不见喜怒只把这份情报册子递给杜如晦:“国相瞧瞧。” 杜如晦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嘴里则道:“剑秋辛苦了先下去歇着。你刚刚叩开内府须得好生巩固境界不可轻忽。” “谢过国相关心。”黎剑秋又对庄帝一礼:“臣告退。” 而后转身离开了这慈心殿。 待其人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杜如晦没有先说情报册子上的事情而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枫林城的事情董阿没有瞒他。在国与家之间他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不置可否只道:“结合其人入齐的时间这个姜望好像正是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离开的枫林城。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生能够在那种情况下逃离?” 杜如晦是多聪明的人提一句黎剑秋就是担心皇帝因此生隙。提一句就够了斟酌自在圣心反复强调反容易叫皇帝厌烦。 此时则顺着话题道:“应该是有隐藏身份或者说隐藏了实力。他现在是以内府境修为参与黄河之会那么他离开枫林城的时间一定是在无生无灭阵彻底开启之前。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骨道身上因此忽略了此人。” 这个推断很简单因为内府境修士不可能冲得出无生无灭阵。 杜如晦继续道:“之前我推断枫林城里还有人活着并且这个人杀死了董阿。现在看来就应在这个姜望身上。” 庄高羡只道:“如果是他杀死的董相那么他必然知道了枫林城的真相。” “陛下不必担心。”杜如晦当然很了解自己的皇帝学生缓声道:“枫林城一役是您扫荡邪教的一役我们庄国上下一心挫败了邪神降世的阴谋。虽然有一定的牺牲但也在此战之后彻底抹去了白骨道…… 哪怕这个姜望现在能够参与黄河之会可以跟列国天骄争锋还有齐国撑腰。也不足以左右枫林城之事的性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 庄高羡自然也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又问道:“现在可以查到这个姜望的底细么?他是土生土长的庄国人吗?他在庄国的隐藏身份是什么?” 杜如晦苦笑:“枫林城已经彻底没了。哪怕现在将其从幽冥缝隙夺回来姜望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去证明所谓的真相。而同样的我们最多就是从与他接触过的人嘴里得到一些简单的信息想要查到他当时的隐藏身份已是不可能。” 姜望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是可以确认的。当初三城论道上就有不少异城的人认识了姜望尤其以三山城修士为最。 此外黎剑秋也是跟姜望有一些接触的。 但要说挖掘出更深的线索知道其人为什么能够逃离枫林城域是怎么知道的真相。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枫林城域毁灭得太彻底。什么也没有再留下…… “枫林城枫林城……”庄高羡轻声重复了两句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杜野虎还可靠么?”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家与国不是谁都能做出取舍的。董阿和黎剑秋已是难得我不了解杜野虎将军不能为陛下甄别。” 涉及枫林城之事在黎剑秋和杜野虎之间他也只能保一个黎剑秋了。 又是董阿最后的门生又继承了生生不息的神通继承了董阿的理想承载着其人的信任。这样的黎剑秋于公于私他都很看重。 那份两人都已看过的、关于黄河之会的情报现在正在案上。 庄高羡把情报册子拿了起来随手一递吩咐道:“把这份情报原封不动给林正仁叫他好生琢磨。” 自然有小太监走上前来双手接过册子急步去了。 庄高羡对杜如晦笑了笑:“林正仁既与孤有约。孤这回便看看黄河之会上他能拿出什么成绩来。” “想来是不敢辜负陛下期待的。”杜如晦说。 庄高羡忽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前一个话题:“杜野虎将军先登锁龙关是孤之勇士国之功臣。” 他说道:“须体面。” 这就是为杜野虎定下结局了…… 至于是自杀还是醉酒而死又或旧伤复发……想来最后一种死法是最体面的。 当时在庄雍战场庄高羡宣杜野虎而其人不至。但彼时的庄高羡完全不计较杜野虎的无礼还以壮士称之说不要苛责。 做一个明君的手段他是不缺乏的。 而此时杜野虎但凡有一点不稳定他就不可能允许此人继续掌握军权。同时也不会让这个在军队中有一定根基的人离开庄国。 这也是天子之心。 所以如无意外杜野虎的结局在此时就注定了。 事实上庄高羡现在还不知道杜野虎与姜望曾经的交情一旦知道了大概“体面”也不会再有。 杜如晦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劝只道:“老臣让人去安排。” “老师你亲自安排。”庄高羡看向他:“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杜如晦刚要应声。 忽地一名殿前侍卫快步进来急声奏道:“启禀陛下!九江玄甲统帅段离阴谋叛国偏将杜野虎亲手将其擒获现已押在宫门外!” 庄高羡眉头一扬立起杀机。 而杜如晦也十分失态:“你说什么?!” 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忠心举国皆知。 他与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在庄雍战场上拼死拖住雍国的承德侯李应这才为庄帝斩杀雍国太上皇韩殷创造了机会。 此战之后贺拔刀身死段离被废。 这一光辉事迹庄国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这样的忠勇之士如何会叛国? 怎么能叛国? 报信的殿前侍卫跪在地上十分惶恐。 好在杜如晦很快收住了情绪直接问道:“在哪一门?” “北……北门!”殿前侍卫回道。 再一抬头国相与国君陛下都已经不见了。 贵为天子与相国时刻讲究一个仪态毕竟是庄国臣民之表率。 什么时候不是从容威仪? 以前庄国孱弱的时候杜如晦还经常南移北转凭借着咫尺天涯的神通一个人当多个人用。 现在庄雍一战打出了威风他也已经很少有这样着急忙慌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 亲手将段离提到庄王宫外的杜野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庄天子。 …… …… 满脸络腮大胡、肌肉结实、形象粗鲁的杜野虎无疑很符合人们对壮士的设想。 此刻…… 此刻一只手提着段离沉默站在庄王宫外的他。 无疑是痛苦的。 对比着仍在不断挣扎的段离反倒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更绝望。 当杜如晦一步踏近前来当庄国之主的身影出现在北宫门外。 守在宫门外的白羽军将士全都屏息凝神。 而杜如晦第一眼只看向段离这位老相国的眼神是有些哀伤的。 “为什么?”他问。 段离的喉咙是被杜野虎用真元封住了的所以先前一声都未能发出来。 而杜如晦压低了声音带着些怒意:“让他说话!” 杜野虎于是松了手任由段离跌坐在地。 段离并没有被捆起来已成废人的他根本也不需要捆缚。他不能够对国相、对庄帝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庄高羡和杜如晦从未想过他会叛国的原因。 一个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人从此安享富贵不好吗? 修为尽失的他又能叛去哪里?随便在什么地方遇到一只凶兽人就交代了。 但段离问:“为什么?” 他看着杜如晦以及杜如晦身后的庄国国君笑着道:“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段将军。”杜如晦摇摇头:“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段离怨毒地看了杜野虎一眼但杜野虎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笑道:“不这是真的。我带了永昌郡的布防图我带了军部谍子的花名册我带了九江玄甲的所有核心机密……” 他厉声道:“我要把它们全部带去雍国!” 段离说的所有这些东西此刻都在一位宫卫的手中。 与此同在的是一只险些被损坏的储物匣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段离被抓住时想要销毁但是被及时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只能是杜野虎。 人证物证俱在大概也是段离此时并不抵赖反而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因。 可尽管看得明白杜如晦还是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着段离:“段将军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 他怒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厚待吗!?” “你虽然废掉了但是职务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统帅御赐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还在与我商量要许你一个伯爵之位!!” 换做是往日的段离这会应该已是泪流满面了。 但现在他只想笑。 欺骗属下让属下去送死难道是厚待吗? 职务是未失但实权已经被以“将养身体”之名剥离了不是吗? 赐我衣甲?老子都是一个废人了穿上御赐的衣甲能干什么?去给贺拔刀上坟吗? 至于所谓的商量出一个伯爵之位还不是你杜如晦一张嘴?谁他妈知道你们商量没商量? 国战都结束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赐爵!当老子一直那么傻? 段离想纵声狂笑想破口大骂但同样不出所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仅说不出话还深深地低下了头。 并且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 看起来就是迷途方悔、羞愧万分! 而杜如晦转过身去独自继续着这段戏剧。 大庄的国相大人向着国君拜倒哀声道:“段离一生为国一时糊涂!虽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请陛下留他一个全尸同时遮掩此事勿伤其身后之名!” 大庄的国君陛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国相伤心如此孤又何能无动于衷?便允此奏名爵虽不再赐生前之名也不相夺。便算是庄雍战场上并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谊!” “老臣叩谢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随手拔了一名宫卫的佩刀几步走到段离面前半跪下来半扶着其人一刀穿心!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竟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他是一国之相有他的威严和气度。但是国家需要他做一个刽子手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刽子手……都更像刽子手。 此刻他抱着段离拍了拍其人的后背算是最后与之告别。 而后松手起身。 簪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没有半点动摇。 段离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尸体就这样软软倒地。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段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真的在悔恨吧! 唯独唯独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像死狗一样软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里大喊——杜野虎你发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泪他止不住。 没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真的无法再遏制悲伤。 好在段离说过悲伤不是问题。情感越真挚越不是问题。 段离还说过什么? 杜野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在有如深渊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将军的嘱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声大吼虎目染泪:“我杜野虎大好男儿忠义不能两全!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斩脖颈! 这一刀极狠极快没有留半分余地。 他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在这庄王宫外自尽! 军刀斩入脖颈足足过半鲜血奔流如瀑! 而后才被一只手抓住。 庄国皇帝庄高羡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杜野虎这一刀真的斩下去、并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时才出手拦刀。 庄高羡右手抓住杜野虎的军刀轻轻一拉便将此刀带回。 同时左手轻轻拂过止住杜野虎喷涌的鲜血弥合他的脖颈伤口。 “糊涂!”他怒声斥道。 这一作怒色顿见天子之威。 好像将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镇住了。 这汉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虎目犹然有泪。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真虎将!真义勇也! 庄高羡已经解下杜野虎手里的刀怒视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为国擒叛正是国家忠义之士何言苟且?国家养虎士不是为了看你挥刀自裁!你这样的勇将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以功勋相配!而不是死在这里……徒让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语。 杜如晦知道这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苦口婆心道:“义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将军平日待你不薄但国家大义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为国擒贼正是大丈夫所为。乃大忠大义如何是忠义不两全?本相与段将军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却亲手杀他难道本相也应该像你一样自裁于此吗?” 杜野虎还是不吭声但抬眼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汉子。我想段将军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就这么窝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于你……” 老国相说到这里就打住叹道:“他的身后之名也需要你来维护。” 似是这句话说服了杜野虎。 “相国陛下。”杜野虎的声音哑得吓人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痛苦还是因为喉管刚刚斩断才接上不方便言语。 他说道:“野虎失礼了。” 庄国国主以一个圣明天子应有的宽容看着他:“大丈夫不拘小节孤只见着了你的真性情未见你失礼。” 杜野虎低下头哑声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庄高羡宽声道:“且回去歇着好好养一养精神国家还需要你九江玄甲还需要你很多事情等着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离的尸体一眼那眼中的伤痛做不得假:“臣请葬段离。” 庄高羡只道:“准了!” 庄国国主今日宽宏的表现必然会传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缓步走过去将段离的尸体抱起来又看了一眼庄高羡手里的刀。 这果是个不知礼的。 庄高羡也不计较只温声道:“此刀伤主用之不详。你不要再用。回头去孤的内库里自选一柄佩刀。” 在场的宫卫以及白羽军将士都羡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宠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着段离低头:“谢过陛下。” 而后也不说别的话抱着段离的尸体就这样离开了庄王宫。 待这抱尸的魁梧身影远去。 杜如晦礼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庄高羡转身往宫里走:“今日血溅宫门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后道:“陛下才失一宿将立得一虎臣!可见天命在庄不使我衰也!” 庄高羡停住脚步良久才长叹一声:“多亏有你啊。老师。” 第三百三十六章 “送丧” (为月票九千五加更) 段离叛国的事情在庄国内部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更别提在国外有什么影响了。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九江玄甲统帅后来也不过是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 仍有荣誉仍有职务但在超凡的世界里不再有什么地位。 在公开的说法里他是旧伤复发而死。 大概除了九江玄甲的将士也没几个人会追究个中原因。 总归朝廷这么说那就是这么回事。 朝廷……总不会骗人吧? 段离将军一生为国荣誉满身虽死应无憾。 其人无妻无子以军营为家。 是杜野虎为他操办的丧礼。 丧礼有些仓促前一天身死停棺缅怀一天后紧接着就下葬。 丧礼很简单就在军营里举行。 但也很隆重。 他出殡的那一天九江玄甲全军列队吊唁国相都亲自到场敬挽国君也有心意赐下。更别说郡守、郡府缉刑司司首之流…… 应无憾了。 很多人都感叹段将军应无憾了。 旧伤复发是一个体面的死法。在沙场搏命的将军里这种死法很常见。 想来段离自己是接受的。 毕竟他本来求的是一个五马分尸。 相较而言旧伤复发可体面多了。 杜野虎并不知道这原本是庄高羡打算安排给他的死法。这冥冥之中的巧合当然也没有什么好庆幸的。 不过知与不知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不能再回头。 葬了段离之后人们发现杜野虎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没日没夜地喝酒不再每时每刻想着上战场。 他开始整顿军务开始在副将杨尹的帮助下收拢权力开始积极争夺九江玄甲的未来…… 论功勋庄雍国战之时是他先登锁龙关将庄国战旗插在城楼之上。那一声“百年之辱今日奉还!”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论实力走古兵家之路且每战必先、悍不畏死的他早已在军队杀出名声来。 他还是腾龙境修为的时候有很多人不服他当九江玄甲的第五个偏将与他一起参加过几次战斗之后不服的就都服了。没人有他那么拼命别人拼命是为博取功名怎么也有一个限度。他拼命好像就是为了把命拼掉。 至于现在冲到内府境的他九江玄甲里已没人敢与他单独放对。其他几个偏将修为都比他深厚但论及生死相搏的确也有一丝不便明言的忌惮。 杜野虎唯一缺乏的是资历但九江玄甲主帅段离对他的认可早就补上了这一层。 段离因旧伤复发离世后九江玄甲主帅位置悬而未决上头不曾派人下来接任。很多人都在传这是朝廷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等杜野虎。 等他更有实力等他得到更多人认可。 在段离的丧礼上国相多次与杜野虎私语也被视为一种风向。 当然这些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此时此刻杜野虎独自坐在军帐中。 结束了一天的军演最不愿思考的人此刻默默在思考。 以后……没有人会再帮他想办法了。 副将杨尹是很好的很有脑子但有些问题不能问杨尹。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自己的确不够聪明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小五就一天到晚地嘲笑他他只能羞愤地还以老拳。 但想来照着段离说的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旁边就是一坛酒今日他也没有饮一口。偶尔看一两眼止个干瘾就罢了。 酒虫作祟的感觉很难受但他从此不敢再喝醉。 他答应了的答应了段离的…… “将军!” 帐帘卷动挤进来一个敦实的人影。 赵二听这个憨货又是报告都没有一声就撞了进来。 杜野虎以往是不在意这些的也就杨尹会管一管但现在他觉得或者是要立一下规矩。 段离说过练兵第一要紧的就是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根本听不进去的那些话在段离死后反倒一次次浮现越来越清楚。 段离应该是对的吧? 我活着……应该是有用的吧? 赵二听撞进来之后只直愣愣地看着杜野虎但一时并不说话。 规矩……杜野虎又想。 于是有些头疼。 “怎么了?”他问这个二愣子。 “你不该抓段将军的!”赵二听忽然说道。 “憨货!”杜野虎恼道:“又在哪里听了什么胡话?” “张偏将喝酒时跟他帐里的人说的。”赵二听梗着脖子道:“他们说你拿段将军换取荣华富贵!熟……不管生的熟的都为无耻!” 出乎赵二听意料的是脾气暴躁的杜野虎并没有立即发火。 反而是问道:“还有呢?” 赵二听认真地想了想:“俺也觉得将军做得不对段将军就算有罪也不该你来抓。段将军对你多好……” 一只酒坛子砸了过来。 他熟练地闪过。 酒坛砸碎在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浪费了!赵二听想。 “去你娘的!” 熟悉的虎将军回来了…… 杜野虎咆哮道:“老子是问你怎么觉得吗?你这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憨货怎么觉得算个屁!” 赵二听缩了缩头不知怎的他现在倒觉得自在了很多。 委屈巴巴地道:“是你要问嘛!” 杜野虎还想砸他但看了看手边已经没有酒坛了有心把面前那本看不太懂的兵书砸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 只怒道:“老子是问姓张的老狗还说了什么!” 赵二听挠了挠头:“好像就说了这个。” 国相压下来的事情想来姓张的也不敢多说…… 看着这个楞不啦叽的赵二听杜野虎就是一肚子火甩了甩手:“滚吧!” “滚就滚……”赵二听倒是很骄傲的样子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杜野虎又叫住他严肃地说道:“你记住以后不要再跟我讲枫林城的事情!那些话你给我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太好了!”赵二听喜笑颜开:“俺早就讲腻歪了!要不是怕你揍……” 他住了嘴。 杜野虎阴沉着脸:“滚!” 赵二听一掀帐帘麻溜地离开了。 在重新变得空荡的营帐中杜野虎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小五活着就好了……他何必要动脑子呢? 根据段离说的那些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杀了赵二听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赵二听死了他和姜望的感情就不会再被人想起……但他确实下不了手。 不然刚才那一坛子砸过去赵二听就没了。 好在这个憨货愣是愣了点却很听话。答应了的事情就会做到。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野虎揉了揉脑袋强迫自己去看那本兵书。 娘的……这个字念什么? 马还是四?两个破字非要碰到一起叫人读哪边嘛! 他又恼了。 杨尹个狗日的也不知道注释一下! 正恼间忽地一抬头伸手拿住了单锏。 顿时气血绕身凶煞之气隐隐。 他的确在天子内库中取了一柄宝刀但是并不用而是摆在自己的宅子里供了起来。 杜国相看到后虽然批评了他说什么刀就是拿来用的但明显也很高兴。 至于这根单锏则是段离所遗。 本是一双其中一支毁在庄雍战场为雍国承德侯李应所断。 双锏名为“取敌”段离当初也没能拿它取了敌如今只剩一支想来单锏应叫“送死”才是。 还是杨尹有文化一些说不如叫送丧。 他想着确实自己该为段离送丧便定下此名。 此刻杜野虎提着送丧锏人如恶虎势若凶神。 煞气咆哮蒸腾笼罩整座军帐。 在浓得化不开的杀机里“钻出”一只小白鹤。 那白鹤飞在半空散作流云流云又一转化出一道飘然出尘的身影。 其人面向杜野虎声音清冷动听:“杜将军我没有恶意。” 杜野虎提着单锏恶面无情丝毫不因对方清丽绝伦的容颜而给什么优待只冷冷道:“你可以用来解释的时间不多。” “在下叶青雨是姜望的……朋友。” 这以云化形的女子说道:“此行是来帮你的。” 杜野虎沉默不语。 叶青雨看着这位凶神恶煞的汉子只好继续道:“姜望之前送信与我说他马上就要去参与黄河之会有些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你在庄国或许会有危险。所以请我来接你。” “你们的好意杜某心领了。”杜野虎淡淡道:“请回吧。” 云鹤自齐而来本就需要一些时间。偶尔遇到一些什么意外被打散慢慢重聚也需时间。 叶青雨收到信的时间晚了一些她是昨天就来了九江城不过直到今晚才找到机会单独来见杜野虎。 姜望的信里说杜野虎要么就言听计从要么就二话不说拿刀去新安城倒是没有提到过杜野虎会是现在的这种反应。 “我确实是姜望的朋友。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证明的。”叶青雨想了想取出一张信纸轻轻往前一弹:“姜望说这上面都是你们才知道的事情你一看便知。” 她又道:“跟我去云国我能保你性命。之后会找个机会将你安排到出海的商队里悄悄把你送到齐国去。” 但杜野虎看也不看那张信纸一眼仍只道:“军营重地姑娘莫要自误。还是快些走吧。” 那张信纸飘在他面前又慢慢落下落在地上。 姜望可没说他的兄弟会是这种态度啊? 叶青雨很有些发愣但是并不放弃转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妨说出来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你走不走?”杜野虎冷道:“我看你也是受人之托懒得跟你计较。你最好不要逼我。” 叶青雨有些恼了。 想她何等身份何曾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好心好意来帮忙好声好气地说话这凶汉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想跟她动手? 她的声音也蕴了些怒意:“姜望说了如果你不愿意就要我强行把你带走。” 姜望的原话是杜野虎如果控制不住非要提刀去新安城拼命那就强行把他绑起来带走。带回云国关起来再说。 现在杜野虎虽然没有去新安城拼命的意思但是要跟我拼命……也差不多吧? 听得叶青雨这话。 杜野虎一翻送丧锏霎时间血气狂涌在身后凝结成一只恶虎形状。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已经完全展开了战斗的姿态用杀气满盈的眸子看着叶青雨:“你大概做不到。” 这修为这战力……也跟姜望说得不一样啊。 不是说腾龙境修为随随便便就撂倒? 姜望啊姜望要我怎么说你。这人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啦! 叶青雨倒也不是怕了此人她的云篆神通妙用无穷单打独斗谁也不惧。再者说要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她随手一丢就是几百个机关人! 但问题就在“动静”二字上。 这里是九江玄甲的军营也是庄国重地。 动静闹大了真没法收场……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叶青雨恼道:“姜望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过得那么辛苦你作为他的兄弟就不能省点心吗!?” “少说废话!”杜野虎一步跨到案前提着送丧锏气势汹汹:“姜望此人寡廉鲜耻、辜恩负义无父无君、背国求荣!曾与他约为兄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必唤起大军将你围杀于此!” “好很好!”叶青雨也动了真怒言语之间不再有什么顾忌:“少了你这个累赘我为姜望感到轻松!你就做你的庄庭走狗吧!异日若是兵戎相见你别对他摇尾乞怜就是!” 话音落下人已经散为云气消失在军帐中。 杜野虎轻轻一弹指击破了叶青雨先前布下的遮掩法阵。 军帐外的晚风绕着帘幕鼓噪。 其人已远了…… 杜野虎收了血气煞气弯下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那张信纸。 …… 这一夜杜将军帐中的灯亮到天明。 第三百三十七章?其乐融融 宁剑客真的是一位非常好的对手。 于剑术之上简直有宗师之风。 尤其当她撇开剑术的拆解放弃对剑道的探索而专注于战斗的胜负时曾经登顶太虚最强内府的恐怖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姜望面前。 这几天两人交战十五场。 姜望胜九负六。 在战斗中姜望已经动用了除歧途之外的所有手段想来宁剑客能够保留的也不多。 太虚最强内府之荣名在这几天里不停地换人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也只是在独孤无敌和宁剑客之间。 不过对于“宁剑客”本人来说战斗的场次越往后她就越能感受到这个对手带来的恐怖压力她一次又一次地动用绝剑术但胜机已越来越渺茫。 她自己在这些天的战斗中进步飞快但对手独孤无敌的进步速度更是恐怖这是第一个在战斗才情上令她感到敬畏的对手…… 但其实在双方近乎旗鼓相当的战斗中姜望这几天的进步速度就算快一些也没有快太多。之所以让“宁剑客”的压力越来越大乃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战斗完全填补了双方战斗里的“知见”。 “知见”对歧途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她会做出的战斗选择姜望越来越熟悉判断越来越精准。从而一步一步逐渐绞杀了她的胜机。 说起来这跟李龙川的箭术很像。接触得越久对手在他眼中的破绽就越清晰到最后常常是一箭定生死。所以石门李氏的敌人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跟李家的人接触。要么避而远之要么见面就分生死。 不过虽然结果相似。但洞察对手的选择与发现对手的破绽也并不是一回事。 虽然姜望从始至终并未动用歧途神通但在战斗之中不断以进攻诱导对方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歧途的运用。 只是这种引导很考验战斗智慧、容易被察觉、也容易被抗拒罢了。 终是不如真正的歧途神通。 如果两人现在在现世里生死相搏姜望只要用出歧途神通来如果对方没有另外隐藏的绝杀手段那基本上就可以宣告胜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很有些胶着…… 发生在星河中的战斗里姜望抓住机会一道不周风吹灭了宁剑客的右手于是后退一步很有礼貌地道:“承让。” 完全不像之前那个会咧着嘴喊“不服再来”的狂徒。 “宁剑客”以左手接住长剑冷哼一声离开了论剑台。 “啧真没有风度。”姜望摇头这么感慨了一句也就作罢。 双方之间的胜负定格在十胜六负。 风度不风度的确实也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陪练“宁剑客”无疑完美符合条件态度差点就差点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谦谦君子唾面自干! 论剑台退回福地空间姜望想了想顺手给“甄无敌”和“灵岳”各发了一个决斗邀请。 前者当然是视若无睹倒是左光殊即刻就应战了。 论剑台再次呼啸而起撞进星河中。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楚国内府境的出战者定下来后姜望本打算找个时间安慰一下左光殊的。以过来人的成熟身份给小少年的人生道路以指点。 诲人不倦嘛。 但是后来遇上宁剑客切磋起来十分畅快就忘了这事……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璀璨星河之中。 论剑台刚一合并姜望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眼前所见已经是水的世界。 战斗一开始左光殊就在爆发。 看来这小子火气很大。 不把他打服估计是没办法好好聊天的。 姜望心中计议已定直接长呼一口气不周风绕身而起那森白色的风将涌来的波涛全部吹毁。 同时双手迅速掐诀。 以他现在的掌控程度三息之内就可以完成火界之术。 而将惯于杀戮的不周风转为防御只是要撑过三息时间实在算不得难事。 披甲驾车的左光殊在三息之内足足甩出了三十多门道术彼此之间各不干扰反而相辅相成足见其人恐怖的水行天赋…… 但全部湮灭在姜望不计损耗的不周风之前。 而三息之后…… 火的世界替代了水的世界。 在无数啸鸣的焰雀之中姜望蹈火而来一把将左光殊拉下河伯战车打断他的下一次施法大笑道:“你输了!” 左光殊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不过身上水光潋滟的战甲和蔚蓝色的披风都已经消散了收回了河伯神通。 面子拉不下来但输了他还是会认的。 姜望松开这少年单手一握将火界收回掌中。 那一个天圆地方的火红色耀眼世界在他掌中灿烂了一阵也在左光殊眼前晃悠了一阵……才缓缓消散。 “怎么着?”姜大哥摆出一副知心好大哥的架势亲切笑问:“几天不见火气这么大的?” “有事吗?”左光殊一脸不爽:“没事我急着赶下一场。” “有事有事。”姜望赶紧拦住笑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打算要参加黄河之会么?你看我现在已经选上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姜望现在也算是熟悉左光殊的性格了。你要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他就格外难对付很爱跟你作对。但你要是把他当大人跟他商量正事他就特别乐意做出点“贡献”。 闻听此言左光殊果然没了转身就走的架势。 他毕竟跟姜某人还是很亲近的换成是别人他根本话都懒得说。但要是姜望他倒也愿意帮忙。 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小少年才道:“楚国这边的情报我不能给你。其它国家的倒是可以跟你说一下。” 很有原则的一个少年!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 其实陈泽青搜集的情报已经足够详细该有的都有了。姜望只不过找个由头跟这小子沟通下去罢了。 事实上并不期待但面上笑得非常灿烂:“那我求之不得你快给我讲讲!” 左光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姜望在他面前认真听讲的样子。 因为姜望有些时候很像左光烈。这让他可以有一种换自己当哥哥的感觉…… 当然这年少的心情他从未跟任何人说。 当下便扬起下巴“勉为其难”地讲了起来。 他本来有志于黄河之会关于对手的情报都是左家帮他收集的。现在跟姜望讲来倒也头头是道。 而姜望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赞叹一句大楚左氏真天下名门也! 左二公子虽然表现得不屑一顾但不自觉扬起来的音量却是骗不得人。 真是其乐融融! 第三百三十八章 演法阁 待左光殊这边认认真真地把情报讲完姜望再三道谢之后才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光殊你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儿这次落选黄河之会火气这么大可有点不像你。” 左光殊果然被说到了心坎上拂袖怒道:“项北此人骄横无礼。我若与他同岁岂会容他猖狂?!” 看来是输给了项北并且项北的年纪比他大修行岁月更长。这小少年并不服气。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在你面前都敢骄横看来此人的确是大楚第一内府。” “什么第一内府?屈舜华不会比他弱半分!只是要隐藏……”左光殊话一说出口立刻做贼心虚地瞥了姜望一眼僵硬地掩饰道:“隐藏实力罢了。” 独孤大哥饱经风浪自然是面色如常的:“哦这样。” 心中却是一动隐藏神通? 按理说黄河之会这等天下争先的场合不该有谁会隐藏实力的。 但姜望身怀歧途神通当然能够理解。 黄河之会上的收获再大也弥补不了歧途神通暴露的损失。 不过虽然对那位屈舜华隐藏了什么很好奇同时更好奇屈舜华宁可放弃黄河之会都要隐藏的秘密左光殊为什么能知道…… 但姜望却是绝口不提。 摆明了问不出来不值当惹得这小孩子恼羞成怒。 “说起来你把左家辛苦搜集的情报分享给我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姜望说着左手一抬那灿烂的火之世界再次照耀在掌中小小一方世界里火海生波焰雀飞舞。 他看着左光殊:“我觉得这门术法其实很适合你。你考不考虑学一下?” 说起来这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想法而是在刚刚的接战中他的确是觉得若是要构建类似于雷占乾那一版雷界的术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反而要比他的三昧真火更适合。 河伯与雷玺都非常强调对元力的掌控。 而姜望的火界之术其实是在易星辰的点拨下已经改换了思路。两种思路倒也不能简单地评判优劣最终还是看施术者如何掌控。只能说姜望现在的这一套更适合姜望自己。 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一直想着要如何回报左家。但大楚左氏确实也轮不到他来帮什么忙。就连他跟左光殊的相处其实也都是左光殊提供了更多。名门嫡子的眼界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他确实觉得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很有机会推演出水界之术来。而这门术毫无疑问可以让左光殊变得更强——变强大概是这小子最想要的了…… 听到姜望的话左光殊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很是心动。 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他刚刚才被这门术击败!以他好强的性格必要把这门破术研究透了才是。 但也不能丢了架子…… 灵岳小公子板着脸冷哼道:“我大楚左氏什么神功秘法没有?” 他瞥了姜望一眼:“我本是不稀罕的。不过如果你觉得这门术需要我帮忙参考一下非要我一起研究的话我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姜望忍着笑:“那你行行好帮我参考一下如何?” 左光殊略一沉吟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就是一点一滴推演出来的从无到有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传授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碍难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详细地为左光殊拆解这门术法告知他若要演化“水界之术”应该从哪里开始又如何继续每一个步骤的关键点在哪里。 左光殊的天赋……也非常惊人。 基本上姜望只要说一遍过去他就能立刻理解。只是在关于浮陆图腾的部分停下来问了几次。 来自浮陆的图腾是构建雷界之术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只能让左光殊自己去想办法。但想来左家家大业大在明确知道需求的情况下类似的事物应该不难找。 “……大体便是如此了。”姜望讲完最后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左光殊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应该是没有了。回去我用演法阁推演一下大概就可以成型。” “演法阁?”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因而有些疑惑。 左光殊解释道:“名为‘阁’但其实是一种非常繁复、造价也非常昂贵的法阵。整个楚国范围内也只有顶级名门才能够搭建起来……我们左家有三座。” 他又不经意地骄傲了一下。 姜望也很捧场:“类似于演道台?” 左光殊很认真地摇头:“是演道台类似于我们楚国的演法阁。太虚派祖师当年在我们楚国待过一段时间大概是那个时候有的灵感。” 这小少年还真是很有家国荣誉感…… 姜望想着很有兴趣地问道:“所以效果是一样的吗?用什么来推演呢?” 演道台推演功法需要用到“功”但说起来“功”也不过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货币罢了。本质上应该不可以构成推动演道台的力量来源。 真正推动演道台的还是整个太虚幻境的伟大力量。是无数人在其中迸发灵感、磨砺技艺……从而产生的人道洪流。 “倒也不是完全一样……”左光殊很是严谨倒不会为了推崇楚国就故意含糊其辞:“演法阁其实更像是一种幻境任何人都可以用演法阁构建自己心中的术法、切磋演练哪怕是普通人都行。只要构建合理术就能够在演法阁里成立。不过就算构建成功了要应用到现世里也需要重新磨合。演法阁里的各种条件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现世……” 姜望听明白了。 作为演道台的“资深”使用者其实他并不觉得演道台是“借鉴”了演法阁。 演道台推演出来的功法是直接就可以用的。 而演法阁更像是一种创意的模拟。 前者需要太虚幻境的支持是对某一种功法的进阶演化。 后者相对来说消耗肯定少很多而且很有利于术法的研发。就连普通人都可以使用若是推广开来可以激发多少奇思妙想? 难怪都说楚国的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心里想是这么想…… 姜望抚掌而赞:“如此难得的演法阁左家却有三座真不愧是天下名门!” 但这实在是有些浮夸。 “……”左光殊看了他一眼:“先告辞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回礼(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姜望现在每天除了早课、晚课之外午时引阳芒入瞳也是雷打不动的课业。 修行之高峰是一担土一担土累聚起来的他从不轻慢。 此外还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戌时进入太虚幻境。 “宁剑客”这个时候一准也在。 几乎已是一种默契了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战斗一场。 而后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打一场——一般都是自觉可以有更好的发挥但是没能发挥出来的时候。 今夜亦是如此。 “宁剑客”再次奉献了一场高质量的剑术表演同时也再次被击败。 双方的胜负场数达到了十一比六。 姜望若是再赢一场双方的胜负之比就变成了二比一。 以倍数计算的胜负就已经是强出了一个级别切磋的意义就没有那么大了…… “宁剑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姜望从她眼中依然只能看到对剑道的热切和对战斗的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一类人…… “宁剑客”没有立即再战一场的意思直接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回到福地空间仍是恶趣味地对重玄遵发起了决斗邀请——这胖子当然不会同意但万一哪天疏忽了、看错了呢? 注定石沉大海的决斗邀请姜望并不在意。 正在他准备离开太虚幻境的时候忽地一只水色的纸鹤飞了过来。 是左光殊的信。 接在手里展开一看信上写道—— 【那个人留下来的道术。 有一门……我也觉得很适合你。】 便只是这么一句话很有左光殊的风格。 再往下就都是这门道术的详解了…… 姜望握住这张信纸难免有些感慨。 左光殊这孩子也真的是有些太骄傲了些。 他虽然嘴上犟着说他是帮姜望研究火界之术但心里很清楚姜望是在找机会教他。 他学是学了却不肯占便宜紧赶着第二天就把回礼送来。 尤其让姜望感慨的是—— 左光殊送来的这门道术…… 名为【焰花焚城】。 枫林城郊外的那一天那奄奄一息蜷在稻草堆上等死的时候……现在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超品道术。 左光烈十九岁时以此术一战破城。而在枫林城郊外他也以此术几乎焚尽九煞玄阴阵——那可是强秦的绝杀之阵势大如赢武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调动。 死在枫林城郊外的左光烈临死前保护的、想要带给左光殊的天元大丹最终给姜望带来了新生。 而今日左光殊将这样一门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送给姜望。 命运的轨迹在两年后以这样的方式交汇真是奇妙…… 姜望想了想给左光殊回信道—— 【小小年纪偷拿家里的秘术经过你爷爷的同意了吗?】 他心底其实还是把左光殊当小孩子看怕这孩子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外拿。 这样一门价值极高、意义重大的道术左光殊能够做主么? 左光殊肯拿给他但他却不肯这样就学。 他本来指点对方构建水界之术也根本不是为了回报。 左光殊回信回得很快但并不是姜望所以为的恼羞成怒。 信上只有一句话—— 【他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全权处理。】 信后依然附着《焰花焚城详解》。 姜望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回。 良久将这门道术记录下来而后回道:“好。” 纸鹤飞入星河里。 说起来单纯以威能而论焰花焚城未必就强过以后的火界之术了。 等姜望的修为提升上来对火行有更多感悟三昧真火开发到更高层次火界之术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也绝对是在超品之上的。 但火界之术是基于神通的运用不能够传授给别人。除非是像左光殊这样恰好有河伯神通本身又不缺资源家里又有演法阁…… 而焰花焚城是真正能够传授给任何一名修士的。 以现在可以看到的价值而论其实是焰花焚城更高。 顶级名门的子弟其实大多如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大多数时候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肯占旁人的便宜。并且对这些人来说所谓的吃亏也算不得什么。晏抚挥金如土何时会觉得自己吃亏?不过是零星数字而已。 当然许象乾和重玄胜大概是两个例外…… 这门《焰花焚城详解》姜望现在还不能够修炼实力没有达到。虽然珍贵也只能暂时束之高阁了。 不过其中对于焰花的详细阐发还是带给了姜望许多灵感。 焰花这门道术姜望太熟悉了。而它恰恰是焰花焚城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在左光烈的火行宫殿里焰花就是华丽宫殿的地砖之一。 姜望在焰花的基础上开发了焰花之海、神魂焰花也将其铺设入火界之中。可以说将焰花已经掌握得极为透彻。 董阿当初留下的对焰花的感悟是远远及不上姜望现在的进展的。 但研究过《焰花焚城详解》之后他发现他可以做得更多…… …… …… 黄河之会的时间确定下来了齐国这边带队去观河台的人选也已经确定。 曹皆。 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之一他所掌的军队正是近期大出风头的春死军。 说起来有些尴尬。 春死军疾行两日一日破境百里攻下剑锋山其后又在夏国大军之前岿然不动可谓威震天下。 但人们记住的都是军神姜梦熊如何霸气冲天。 甚至是王夷吾这等军中新星是如何的光彩夺目。 春死之军的强大也被一再提及。 唯独春死军的统帅曹皆……无声无息。 因为他压根也没有上战场兵事堂调动了春死军但领军的是军神姜梦熊。 大概是为了平衡朝野里的某些声音展现对曹皆的信任。齐天子才命曹皆带队参与黄河之会——这些都是重玄胜跟姜望分析的。 都已经举办过大师之礼黄河之会当然是一场出征而且是规格极高的出征。 此时带队如主帅出征。本身即是一种荣誉。 当然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故非强者不可为之。 毕竟一位齐国内府第一、一位齐国外楼第一、一位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这样的三个国之天骄出战若是半路出点什么事情到不了观河台…… 齐国也真是要丢脸丢到天下皆知。 第三百四十章?白灯笼 (为月票一万零五百加更) 当带队赴观河台的强者定下曹皆姜望便已作出决定要提前去一趟星月原。 炙火骨莲积蓄星力是他的一大杀招不可能弃之不用。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稳拿天下第一。而且趁机也可以再跟观衍前辈请教一番。 多一分进益就多一分把握。 他现在的心态是…… 有争天下第一的自信并竭尽全力为之奋战。但是也接受失败的可能。 能去参与黄河之会的哪个不是千万人中选出来的最强者?哪个不是国之天骄? 没有什么天命在谁。 就算在太虚幻境里他有时候还会输给宁剑客呢。 所谓胜负…… 站上观河台之后输的倒下赢的继续站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坚定自己的道途这一路走来不曾辜负岁月。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者那么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这叫自信。 觉得自己谁都不用在乎轻轻松松必拿第一什么准备也不做……这叫狂妄。 当然有的人或许是有狂妄的资本的。 但至少姜望不觉得自己有。 掌春死之军的曹皆无疑是临淄城里真正的大人物之一。 姜望完全不认识这位大人物也没有任何在出发之前接触对方的门路。 说起来他在临淄也有些朋友不过都是公子二代与曹皆这等真正的大人物差着辈在。便是费尽心力找上门去了为这事也不值当。 至于在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路上齐国的队伍有没有可能停下来陪他在星月原等一夜? 他若是说清了个中原委兴许可能。 但关于星月原、关于观衍、关于炙火骨莲他都不想表露太多。 尤其是观衍大师对方甚至都与悬空寺了结了因果明显没有履足现世的想法。真想让自己为世人所知悬空寺多的是人可以帮忙用不着姜望在这里为他做宣传。 姜望承他的情当然也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现在这时候去星月原时间难免有些微妙。 黄河之会即将开始平等国又余波未平…… 姜望本来打算悄悄来去不惊动任何人星力蓄满了就回来。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与重玄胜商议过后这胖子的建议很简单。 让姜望出发之前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一声就好。 这建议越想越妙。 跟都城巡检府报备和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不是一回事。 前者人多眼杂而后者……是郑商鸣的父亲。 跟郑世报备了就等于跟都城巡检府报备了那么此行就不存在什么名义问题。 至于这个消息要不要小范围地传出去就看郑世自己如何权衡了。 就姜望在大师之礼上拦截崔杼一事现在已经浮出水面的平等国说不定会伺机报复。他们接连被齐庭打击大概也需要再做点什么巩固组织内部的人心。 平等国若有这方面的打算…… 以都城巡检府的手段要把姜望离境一事操作成一个引蛇出洞的行动应该不会太困难。 也就是说姜望按照重玄胜的建议向郑世报备自己将去星月原之事不仅不是消耗了郑世那边的人情反倒是送了一个人情给郑世。 且这还能保证姜望自己的安全同时也可以不受影响地积蓄星力!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一身肥肉真是没白长。 许象乾背地里说他的肥肉大概可以配合脑子思考……姜望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跟郑世报备再简单不过虽然这位北衙都尉也是临淄的实权人物之一等闲难得接近。 但咱们的姜爵爷只要通过郑商鸣就行。 再一想他通过重玄胜也可以随时接触到重玄褚良通过晏抚可以接触前相晏平…… 如此看来圈子倒也不若。 只不知曹皆有没有儿女? 当然玩笑归玩笑事情还是要自己做。 姜望通过郑商鸣告知郑世自己因为所修功法的特殊性需要去一趟星月原积蓄星力。说起来这也是为出战黄河之会做准备……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后当天晚上斗篷一戴黑袍一披趁着夜色就悄悄离了临淄。 他也没忘了进太虚幻境给宁剑客去一封信告知对方自己这几天有事不能来切磋。说了些甚是为憾之类的客套话。 也便如此了。 虽然说是低调潜行当然也少不得要去青羊镇看看。 他此行都在都城巡检府的视线里当然要顺路回封地尤其是需要看一看他命人修建的正声殿以再次强调自己对于齐国的归属感。 同时潜踪而行也可以暗中观察范清清是否用心——虽是已经做出了没有什么问题的判断但多观察一下总不是坏事。 因为身上还跟着眼睛的关系姜望没有暴露匿衣——他并不清楚都城巡检府派出来的强者正以什么方式关注着他但必然是在关注他的。有些东西自是能藏则藏。 好在开发出声闻仙态后他对如梦令声部的研究已经在范清清之上。以有心算无心想要不被范清清发现倒是并不算难。 事实上青羊镇现在发展得很健康。 姜望本人越来越有名气在齐国的朋友越来越多。德盛商行的生意越来越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独孤小小处理起镇务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现在又有范清清在一旁认真辅佐…… 正声殿已经差不多建好了范清清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从姜望的暗中观察来看她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很本分地履行着职责。话说回来她就算是动点什么歪心思独孤小可也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住呢。 虽然说独孤小的超凡之路一开始都是受竹碧琼指点但独孤小不是竹碧琼。 她更早就明白了世界的残酷。 当然现在的竹碧琼也不是以前的竹碧琼了…… 这一路走过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发生改变。 就连每天躺尸的向前现在不也斗志昂扬地在试剑天下了么? 这些种种变化其实也不知是好是坏…… 倒是有一点青羊镇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这肯定是好事。 对于这个封地身为封主的姜望并不额外索取什么。其实就只是这样便足够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了。更别说德盛商行给这里带来的活力以及日照郡镇抚使看在姜青羊面子上对这里的照顾。 这么长时间发展下来青羊镇如今已经是阳地有名的富裕镇子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迁过来只是受阻于体制罢了。 姜望没有露面而是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从他这次经行阳地的观察来看这片土地已经彻底地融入了齐国郊野里也多了不少普通人踏青的身影。 当阳人归为齐人生活的确是更好了一些。 恐怕要不了多久阳地三郡镇抚使这个临时的职务就可以转为郡守了。 这对田安泰、黄以行、高少陵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主持阳地政务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的确没有少花心思。 相对于有家族支持的田安泰和高少陵其实黄以行的位置坐得更稳毕竟作为旧阳降臣他在任一天就是对阳地之人的极大安抚。 不过前两者是可以把郡府当做自家的根基之地来经营的黄以行作为齐国新臣却几无可能至少在他这一代若无显著功勋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 …… 星月原在象国与旭国之间从齐国这边过去直接横穿旭国即可。 旸国覆灭后日出九国一度也在东域煊赫一时。后来几经征伐几度寥落只剩阳、昭、昌、旭四国。 在阳国覆灭这日出四国变成三国之后。旭国上下更是老实得很对霸主国礼敬有加。姜望若是亮出身份少不了一路逢迎。像之前被城卫军士卒呼喝的事情绝无可能再发生…… 不过姜望也不稀罕如此所以仍是低调着便过去了。 如无必要耀武扬威非他所愿。 张咏死前曾对姜望说:“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 这说明在平等国内部肯定是对姜望有敌意的。只是张咏本人不愿意动这个手而已。 他拦了崔杼的路又极大程度上消弭了崔杼刺君案的影响没有让齐帝在暴怒之下做决定。那样一位雄主就算是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回头…… 所以姜望这次离开齐境是有可能招致平等国报复的——如果都城巡检府那边操作得当的话。 严格来说在姜望已经提前报备的情况下此行的危险性并不大。黄河之会前夕都城巡检府就算决定用姜望为饵也一定会提供足够的保护。 不然回头齐帝问起责来谁担得起? 黄河之会的三场比斗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必不能缺席且场场都要争第一。姜望如果出了事难道还要让齐帝临时再选一个人参战? 温泉宫也去了点将台也指点了现在人没了…… 剥一层皮都是轻的。 从现在到黄河之会开始可以说这几个国之天骄就是齐国上下最金贵的几个人。他们的合理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在备战黄河之会的紧要关头或许参赛者都应该老老实实留在临淄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国之天骄想要有更充足的准备有更充分的历练谁又能拦着呢? 别说姜望只是来星月原一趟呆几个晚上就回去。 那边计昭南也出了海说是顺便去迷界磨枪不也没人拦着么? 他们是天骄是战士又不是囚徒。 当然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个人里唯独重玄遵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闭关的…… 以重玄胜的智慧都不觉得此行会有什么危险那应该问题就不大。 事实上重玄胜认为平等国但凡聪明一点也不可能会咬这个钩。哪怕都城巡检府那边演得再真这个钩也太直了…… 若是一路直飞以姜望现在的速度一天之内就能赶到星月原。但为了“隐藏踪迹”他走了三天。 要想在旭国的国土上疾飞无阻不亮出他大齐天骄的招牌来是不可能的。 对于赶路这种事情姜望是已经很习惯了。 无非是赶路、修行赶路、修行…… 再正常不过。 但在通过某种方式“看”着他的人眼里这三天的点点滴滴着实让人动容。 在星月原外一处无名的小山上。 静置在地上的阵盘很好地遮掩了形迹。 阵盘的作用范围里一个国字脸两鬓微霜的男人问道:“如何?” 此时他正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嵌玉点星的罗盘看外表很严肃的一个人此时倒是不怎么在意形象。 他提问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罗盘。 而他问的那个人身量较瘦颧骨极高正负手而立仰望天空眼睛炯炯有神。 过了一阵才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有着易大夫和凶屠大人都赞叹不已的天赋又肯如此用勤用苦。这姜青羊若是不能够天下闻名……那也真是天理不昭。” 站着的这个人是都城巡检府里的三品青牌厉有疚。曾经在太庙外与姜望照过面曾被马雄请去专程察看九返侯灵祠里的线索。 而坐着的人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捕神岳冷了。 他是前两年就已经退隐加一品官位致仕。但很支持现任巡检都尉郑世的工作偶尔仍然会参与都城巡检府的行动。 乍一看来姜青羊一人出门两位神临修士暗中随行这排场已经胜过了临淄城里所有的公子哥实在威风得紧。 岳冷瞧着罗盘目不转睛嘴里则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把他弄进青牌?哼哼当时听说某些人还对我岳某人有微词说我抱重玄家的大腿……现在呢?他能去黄河之会可是我们青牌的荣耀了!” 他们两人都盯着姜望在不过“盯”着的方式不同。 他依靠此罗盘片刻不离而厉有疚则依靠自己的眼睛时不时重点观察一下。 虽则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在黄河之会前也确实是不能让姜望出什么事。 厉有疚赞道:“捕神的眼光自是了得。” 岳冷随口道:“当时可是白灯笼都在争取……” 他忽然闭上了嘴。 厉有疚也不再说话。 白灯笼这个词仿佛是某种禁忌一旦宣之于口就要禁止所有的话语。 第三百四十一章?星月如故 有一段时间没来星月原了这里倒是如故。 象国和旭国都不能染指这里仍是闲散的几个小势力在这里生活着。说是“势力”但连内府级别的修士都没有最高也就是腾龙境级别的战力。 这些小势力大概已经换了几拨人又或许仍是先前那些只是姜望对此毫无印象……总之不很重要。 他再次来此仍是避开人烟稠密的地方独自坐在夜空下。 日常的修行已经完成此时他放开身心通过背后的炙火骨莲在这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沟通星力。 在积蓄星力的同时他也在尝试传递信息给观衍把自己请求交流的情绪放到玉衡星力之中——也不知观衍大师能否感受到。 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也有着艰苦漫长的修行。应该不会天天把目光投入现世自然更不会每天等着姜望的消息。事实上他不嫌姜望问东问西太麻烦就已经是很温柔的表现了…… 姜望以自己的眼界来看观衍大师每次跟他沟通都是通过玉衡星力进行。 这种方式非常隐蔽外在的表现无非是玉衡星力浓郁了一些而他此时专注于积蓄玉衡星力把这一点“异常”也掩盖了。 想来若是与观衍大师交流应该无法被外人察觉才是。毕竟从遥远难计的森海源界借助星力与现世修士沟通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愿不愿意交流还是要看观衍大师的心情。 毕竟只有观衍才具备构建交流通道的能力他只能选择参与或者不参与。 等了一阵没有回应姜望也就默默地积蓄星力不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炙火骨莲在天浴之后更灵动了。 而通过对火界之术的精研姜望对于图腾的开发也更加深入与之前不可同日而比。 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积蓄星力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上一次他来星月原用了三个晚上才堪堪将炙火骨莲的星力蓄满。 以现在的速度来计算大约只需要两晚就可以。 星月原的第一个夜晚就在积蓄星力中过去了。 天亮之后做早课。到了午时准时修炼乾阳之瞳而后就是提前一些做晚课。入夜之后继续开始积蓄星力。 在现在的修行阶段姜望的早课是搬运道元、梳理天地孤岛晚课是开拓内府房间、探索自身这两件是水磨工夫。 此外还要用神通之光温养长相思还有火界之术、声闻仙态……各种术法的修炼。剑术也不能够落下。 总之每天的修行都可以排得很满。 …… …… 星月原的边界外还是在那处无名荒山。 “有什么异常吗?” 等了很久的厉有疚忍不住问道。 盯着罗盘的岳冷摇摇头。 “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厉有疚略显遗憾地说道。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平等国。 他和岳冷两位神临级青牌出马若只是单单护送姜望一程未免也太奢侈了一些。总要有些收获才好。 为了引动平等国出手巡检府费了很大的工夫把这件事做成姜望偷偷离境的表象。 而且在很多人的视野里岳冷和厉有疚此时一个在海外一个在临淄。 至少在明面上青牌的神临境强者都没有调动。 当然实际上不仅岳冷和厉有疚都在他们还随身带着政事堂签下的调令随时可以就近请求旭国的强者出手协助——若是齐国的天骄在旭国不远处出了事而旭国强者又没有及时响应调令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对于姜望的安全巡检府可谓做了重重保障力求万无一失。 同时也要用这些准备抓一抓平等国的大鱼。 岳冷长于困锁厉有疚敏于洞察二者合作起来正是天衣无缝。他们两个也都是鼎鼎有名的缉捕高手。等闲的神临修士都不可能从他们手上逃脱。 “是啊。”岳冷也有些遗憾。 不过他的遗憾倒不是因为平等国而是因为正全身心积蓄星力的姜望。 这份勤恳他太喜欢了。 当初他还想把姜望收入门下呢不过彼时姜望并不主动他也没有多积极。现在当然是没这个可能了姜望已经可期神临而他自己也只是神临境界能给对方的指点说起来非常有限哪里还好意思张嘴? 凶屠那样的顶级神临倒还差不多…… “不来也好。”厉有疚说道:“这平等国有些邪乎到现在一共只抓到三个活口掏出来的消息全部过时……咱们自己去缉捕当然不惧万一没看好要参加黄河之会的俊才免不得在政事堂那边吃挂落。” 岳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厉有疚这般会安慰自己!” 厉有疚也笑:“干咱们这行的不这般可怎么熬呢?” 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也只有和岳冷这样差不多层次的青牌在一起他才能够稍微找回一点年轻时候办案的感觉……曾经在很多枯燥的蹲守时间里他和那些同样年轻的伙伴都是这样互相打气。如此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岁月他也成了腰悬三品青牌的名捕。 岳冷虽然资历深一些属于已经退休的老前辈但也不介意跟厉有疚闲聊几句:“你年轻的时候那会青牌里最风光的还是乌老吧?” “是啊。”厉有疚笑道:“先是乌老而后是林况。再之后就是岳大人你啦!捕神之名可是威震天下!” 岳冷笑了笑生受了这小小的吹捧。 他的年纪比林况大但是林况比他更早成名且当时与林况齐名的是资格更老的乌列。所以说起来林况倒是他岳冷的前辈。 不过与厉有疚比起来前两年退休的他倒能算是老前辈。所以受几句夸赞也没什么不可以。 厉有疚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许久未见着乌老了他也避见故人……倒是常能看到有邪那孩子。” 岳冷对此也不知如何说只能道:“他有他自己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想要为林况翻案吗?”厉有疚问。 “他们是忘年交……”岳冷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 厉有疚也便不再提及略一调息复又仰头望天眸中精光暴涨。 在他的视野里星月原中盘膝而坐的姜望如此清晰。 “他吸收的星力好纯净!”厉有疚忍不住赞道。 岳冷盯着罗盘嘴里道:“星月原本就是一块宝地在这里立星楼都要简单一些。我们和景国每年都有部分定额……可惜分到咱们巡检府没几个。” “啧要是能独占就好了。” 厉有疚又看了一阵仍然不见什么异常也就收回了视线。 但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 变化发生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人不同 何为藏星海? 五府海与躯干对应藏星海与四肢对应。 但就像五脏并不对应五座内府藏星海也以并不同于四肢的方式独自混同一体。 通天宫起先居于脊柱海也即通天海。 而后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游入五府海。 推开天地门时获得的天地反馈聚成天地孤岛。 此岛浮于五府海面需以道元托举是腾龙道脉栖身之所。 修者驾驭腾龙道脉深入蒙昧之雾扫清蒙昧逐次叩开五府。 那么五府圆满之后呢? 腾龙道脉蓄积了足够的力量便要离开天地孤岛游入人身四海的下一海是为四肢海也即藏星海。 何为立圣楼? 何为星光圣楼? 内府境是修者对自身的探索。 外楼境则是修者自内而外的延展。 修行者通过秘法与遥远星穹建立联系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遥远星穹之中。操纵星力建立所谓“圣楼”。 立圣楼是什么?是修者在探索自身之后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而后反馈于外。在天地之间建立自己的影响力。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阐述”自己对“道”、对“天地”、对“自身”的理解。 现世修行者常将内府跃升外楼这一个阶段概括成“四圣灵中起高楼”。 盖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灵星域是遥远星穹之中迄今为止修行者探索得最完整细致、最具包容性、最能够稳妥建立联系的星域。 也是与现世有着最深“牵绊”的远古星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灵星域也是现世天地四方的映照。 青龙星域掌木之元白虎星域掌金之元朱雀星域掌火之元玄武星域掌水之元土之元则掌在中央现世。 四灵星域的伟大意义不必再赘述。 大凡人族修士大多在此四灵星域中建立星光圣楼。那本身亦是现世人族之光在宇宙的照耀。 而内府晋升外楼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锚定遥远星穹的第一份星力在那古老的遥远星穹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或者说自己的“道”。 那是最危险、最容易迷失的一步。 但不是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道”。 或者说即便有自己的“道”绝大部分修士也很难清晰、透彻甚至于坚定到可以投射遥远星穹、映照四方的地步。 但就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所发生过的那些伟大画面一样那些最艰难、最坎坷、最危险的地方早就被先贤踏平。 映照遥远星穹、建立星光圣楼这样的难题人族先贤也早就探索过并且为后来者拨开了迷雾。 对应着四灵星域不同的修行流派有不同的道途。 可以说各有见异但又大体在同一个框架里。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此四灵。 道门取其威、诚、仁、杀四字;儒门取信、德、仁、杀四字;法家取威、烈、正、刑四字;释家取威、德、容、灭;兵家取势、烈、御、杀…… 无论哪一家都是堂皇大道。 都是可以兼容修行者个人小道的坦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也成为了某种“公序良俗”制约着这个世界不让它变得更坏。 当然并不是说你立了“仁”字圣楼就一定是仁爱之士。只是说至少你在遥远星穹立起的圣楼向宇宙传扬的、公开散播的是“仁”字之光辉。 至于是真仁还是假仁仍是取决于修者自身。 “道”已有了。 后来者只需从桥上过而不必只身泅渡。 现世的修行者内府修士不必神通也能外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四灵星域的稳定以及各大修行流派这些“道”的展开。 今时今日之修者的修行是走在很多前贤开拓的大道上。所以现世才能愈发繁荣。 立起星光圣楼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而遥远星穹也会通过星光圣楼反馈以星光之力。 修者以此淬体也在星光圣楼照耀的过程中真正寻找、靠近、凝聚自己的道……独属于自己的道。 这就是通往神临的道路。 星光淬体是外楼境的基础所有的外楼修士都能通过星光淬体强大自身。 但要想更进一步…… 越靠自己的“道”就能够从星光圣楼得到越多的反馈。修者自身也就越强大。 之所以内府修士越级战胜外楼修士的事情最常发生。 就是因为在这两个境界里无论是神通还是星光圣楼上限和下限之间波动都太大。 有神通的内府修士和无神通的内府修士几乎是跨了一阶。而只能够用星光圣楼星光淬体的外楼修士和清晰自身“道途”的外楼修士差距也如鸿沟一般。 如鲍伯昭在某种程度上是知道自己“道途”何在的外楼修士。朝宇藏刀出刀也是刀术近道。哪怕是谢宝树也是熟读儒家经典知晓“道”为何物的。 但他们或是修行不够、或是阅历不够远没有达到自身的极限星光圣楼的作用只相仿于自身神通甚至不如开发了那么久的神通强大。 而重玄遵五府同耀每一门神通都很强并且都开发得很完美。再者他也成就了外楼…… 发生在星月原上的变化就由屹立在遥远星穹的某一座星光圣楼而始…… 其时姜望仍然在积蓄着星力玉衡星力的累聚让他有了一定的资本可以探索炙火骨莲更多的可能性。 比如可不可以更快地积蓄星力减少对星月原的依赖;比如可不可以扩大炙火骨莲的容载量积蓄更多的星力;比如对火源图典更深层次的理解……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以声闻仙态的能力为证这声音绝未发生在耳边。 也不是观衍大师的声音。 这声音突兀响在心底又似乎远在天边。 给人以一种非常亲切、非常热情的感觉。 “我们需要公正的未来!” 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九返侯灵祠中“张咏”所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姜望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庄国君臣坐视数十万人被邪神炼杀只为夺取白骨真丹;天佑之国为了留住龟兽每年把国内最优秀的天才献祭于龟兽之口…… 他所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这世间种种丑恶黑暗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么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姜望那宁定清澈的眼神渐渐开始恍惚。 是什么样…… 站在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星月原是似乎伸手可摘星辰之处。 在头顶上方夜空那浩瀚星河里有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在微微闪烁。 星月原外的无名小山上。 对于厉有疚感慨的希望能够独占星月原的话语…… 岳冷一边紧盯着罗盘一边随口说道:“哪那么简单?” 他牢牢注视姜望身周的动静但什么都没有察觉。 第三百四十三章?星光似我 星光圣楼的力量几乎都是作用于己身。 唯独修者自己与自己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星穹圣楼才有可能跨越漫长的距离产生力量上的联系。 从星光圣楼是人身立于遥远星穹向宇宙阐发自身之“道”的角度来说。 星光圣楼是具有向外投射力量的可能的但也仅仅只是“可能”。 因为遥远星穹实在是太遥远了。 那是无法测度也不能够形容的恐怖距离。 就如姜望在七星世界里所察知的那样你所看到的星辰或许只是星辰在诸界的投影。 真正的遥远星穹到底在何方? 那是先贤都只能定义为“遥远”的遥远处。 在本体未至的情况下仅通过星光圣楼跨越遥远星穹的距离降力量于现世具体影响现世中的某一位修士…… 哪怕是在星月原这样“最接近”遥远星穹的地方。 也是岳冷不曾想象过的威能。 无论是岳冷还是厉有疚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甚至也联想不到。对付一个内府境的姜望最多也就是派一位神临出手了吧还要如何? 他们的确尽职尽责时时刻刻地盯着姜望。 但变故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而今夜如果顺利在两位神临级青牌的注视下姜望无疑是可靠且安全的。往后再回溯今夜也不会令人生疑…… 星月原上姜望恍惚着疑惑着。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仰看夜幕中的那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跟上了那方正星辰的闪烁频率。 咚、咚、咚。 恒定漫长冰冷。 “我们需要平等的世界!” 那个亲切的仿佛充满着爱意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姜望心底。 姜望情不自禁地呢喃:“我们需要……” “唉……” 就在这个时候。 姜望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声叹十分温柔。 这种温柔不是单纯的和善、友好、轻声细语而是拥有十分强大的内心因而能从容地面对世间所有。 真正的温柔必要自强大的内心里孕出。 而此时响起的这声轻叹由围绕着姜望的玉衡星力产生。 骤然浓郁的玉衡星力像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皮。 是观衍大师么? 姜望心底有一个念头这样闪过。 与此同时那个正在以恒定速度闪烁着的四方星辰在明、暗明、暗的间隙之中像是被什么给摁住了就停在半明半暗中不再闪烁。 巨量的玉衡星力如温泉之水静静涤荡洗刷着姜望的体魄也安抚着他的神魂。 姜青羊吸纳星力的秘术一定是最顶级的。远处观察着姜望的岳冷忍不住想到。 而再一次“开眼”看姜望的厉有疚甚至于把这声赞叹说了出来——“天骄的际遇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的。当真妙绝!” 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星月原上无声无息的“战斗”还在继续。 在恍恍惚惚之中姜望已经情不自禁。他有恨有怨对这个世界有不解、有迷惑忍不住在心里说道——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仿佛是某种开始即将牵引这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去往另一个结局…… 而玉衡星力缓缓流动观衍大师温柔的声音通过星力被姜望所感知、所接受。 “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姜望的本心也非常愿意接受这个声音。这是他亲近的前辈较为信赖的人。所以他又开始思考。 观衍的声音继续道:“你有你的‘该’他有他的‘该’。”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世界。每个人想要的世界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那么听谁的?” “谁来做主?” “谁才是对的?” “这个世界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这些声音在姜望的心里缓缓流淌。 像一道清泉极其温柔地洗涤着晦暗又给姜望以清醒。 “不要说这个世界该是怎样的。不要把你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当你产生这样的念头当你开始认为这个世界‘该如何’之时你已经走向歧路。” “无论你是多么伟大、多么光明的人物。” “无论你是多么善良、多么慈悲的贤者。” “甚至于你越伟大越慈悲你反而会造成越大的罪孽。” 观衍的这些话一句一句响在姜望心里。但又不仅仅是在对他说而仿佛是以某种姜望无法理解的形式同时在与那个停止闪烁的方正星辰对话。 “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与其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如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自己。” 通过玉衡星力观衍最后说道:“你即是世界本身。” 夜幕里那一刻方正星辰无声黯淡了下去。 而星月原上姜望睁开了眼睛。 观衍的声音是一种“梵唱”是此道与彼道在姜望心里的碰撞。 那方正星辰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影响了姜望的心神。而最初的引子来自于大师之礼上的崔杼以及九返侯灵祠中的张咏。 甚至于并不是崔杼和张咏主动做的这一点是某个可怕的存在通过他们在姜望心底埋下了种子。 而在今夜之星月原催生。 观衍的厉害之处则在于他用此道碰撞彼道的同时制止了那方正星辰再“发声”。 相对于两人以姜望为战场论道那方正星辰埋了先手给姜望设置了“定见”让姜望天然就倾向于彼。 而观衍则在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封住了对方的嘴巴。 那么胜负不言自喻。 再怎么有“定见”彼方闭嘴之后此方也能够慢慢扭转回来。 “刚才那是……” 在那方正星辰黯淡之时姜望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哼但也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似乎……是一个女声。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为他所感知带着隐隐的、温柔的笑意:“几日不见小友又招惹了谁?” 这一声彻底洗去了晦暗。 姜望这时候脑子才完全清醒过来想明白前因后果。 心中油然生起一种后怕平等国不愧是能够掀起那般手笔的组织他刚才差点就着了道! “是一个叫平等国的组织。”他在心里回道。 “不曾听说。” 观衍说道:“不过刚才影响你的那位并不是本体降临其人仗着星月原与遥远星穹的距离较近通过星光圣楼投射力量又以附近的一位强者为桥梁这才影响到你。我说的附近是指星月原周边。星月原之外我看不到提供不了什么建议但大概是在西北方……如果让你的朋友现在去寻找或许能有一些线索。” 我的朋友?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观衍说的大概是巡检府暗中跟着他的强者。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人躲在哪里但想要联系上也总有办法只是…… 他在心里道:“让人发现了您的存在我很抱歉……” 观衍的声音似是笑了笑:“我如今虽不欲履足现世但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星光似我千百年流淌如故。发现便发现了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良逢 岳冷仍在紧盯着罗盘和厉有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星月原上的风吹到这里已经有些无力。 “好像有点不对劲……”岳冷咂摸道。 虽则从手里的“天罗”来看星月原上一片平静他重点盯着的姜青羊也正沐浴在星光之中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的灵觉仍然有了一点不协的感触。 厉有疚二话不说直接“开眼”。 这一眼看过去正见得姜望拔剑而起在空中横拉一剑。此剑拉出一条横线分割天地、了断生死。 正是“名士潦倒亦风流落魄十年死勾仇!” 然而其人面前并无敌人他仿佛是以天地为对手。 这一剑委实不俗但斩得没头没脑。 “出事了!” 厉有疚直接拔地而起往姜望的方向直趋而去。 岳冷则直接把手中罗盘一把翻转盖在另一只手掌上。 星月原上忽然之间足有十二道璀璨星光从天而降覆盖了以姜望为中心、约莫十五丈方圆的地方。 璀璨星光如天柱瞬间摇动了星月原上的这个夜晚。 灿烂夺目光耀四方。 每一道星光柱都似连接了天地上承夜幕下接厚土。 每两道星光柱之间的距离都刚好相等。将此方天地均等分割。 而星光之柱中又有无数星光之线飙飞而出彼此勾连交织。 几乎是立刻就构建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把姜望罩在其中也保护在其中。 此为……天罗! 是都城巡检府镇府之宝与此宝齐名的还有一张地网。 岳冷此行特意自巡检府调出了此等法器就是为了保障姜望的安全同时也不给平等国成员逃跑的机会。 此刻翻手按下天罗之阵远程把姜青羊保护起来同时封锁现场而后才手托天罗之盘紧随厉有疚之后追进星月原去。 他谨慎是谨慎的但显然是浪费了天罗的使用机会…… 当厉有疚、岳冷前后脚飞入星月原。 空中收剑的姜望只远远喝道:“刚才有人袭击我现在应在西北方向!” 两位神临境青牌二话不说又疾往西北方而去。 而姜望看着将自己牢牢困住的星柱囚笼虽不知它的来历但也感受得到那股不容遁逃的法家威严。难免有些无语…… “岳大人请收了神通!”他原地追了一声。 好在他对五仙如梦令声部掌控得不错而岳冷的耳朵也还灵便疾行之中反手一抬天罗盘便收了天罗之阵。 星光之柱散去了姜望独立在夜空下又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此地发生的巨大动静当然惊动了不少人。但这星月原上零散的势力却是没有哪个敢前来察看的。 所以天罗之阵消失后星月原反倒更安静了。 “观衍大师……我实在抱歉。”姜望又在心里道。 观衍大师虽然说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昨夜没有降临很明显就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姜望因而沉寂。 只是在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试图影响姜望时才迫不得已出手。 这份人情姜望欠得大了。 当初他帮观衍送还僧衣什么谢礼都没有要。 但此后观衍数次指点其实已经胜过所有谢礼。又有今夜这一遭……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降落仍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我虽已脱离悬空寺除戒还俗身非佛子。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把你这赤子引入歧路啊。” 佛门戒律是用比律法更严格的规矩束缚人心的恶念。让修行者的一言一行都在佛门所定义的、“善”的框架中。 但真正的“佛”真正的“菩提心”却是完全可以抛开这些戒律根本不需要任何束缚一言一行依然能见本心。 这也是儒家先贤所言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就是说按照儒家典籍潜心学“礼”七十年可以修行至随心所欲却诸事合矩的境界。 在姜望的眼中观衍就是这样一位存在。 昔时森海源界五百年教化之功今夜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禅心论道……都让姜望敬服不已。 其人虽已还俗但却如立不朽金身乃真佛也。 姜望叹了一口气:“大师之德姜望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观衍笑道:“你若以此为德便帮我还报天地吧。替我在现世多积善行也算是替了我的修行。” 姜望认真道:“行善惩恶是本心大师不说我也是这样做。晚辈不能厚颜说还报。” 观衍又笑了:“如此我已得到还报。” 他转道:“说起来当初来森海源界的三位应召使者我现在只与你有所沟通。不知另外两位近况如何啊?” 对于他在现世不多的“熟人”观衍大师显然还是有些关心的。 姜望并不为了迎合观衍而掩饰什么摇头道:“说来惭愧自回现世后俗事缠身。倒是再无联系。只知道武去疾的宗门里出了点事却也是因为公门事务……” 虽则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三人并肩作战结下了情谊。彼此也有过相约说回返现世之后多联络云云。 但时过境迁之后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 苏绮云满天下搜集材料为小鱼塑身偷天府又是长于匿迹的。别说人影了消息都听不着。 武去疾所在的金针门前阵子他师叔武一愈重创门主窃夺度厄金针秘典也是闹得风风雨雨…… 姜望自己这一路行来更是波折不断。 没有什么特殊事情的话确实也难再联络了。 听完姜望所讲的金针门故事观衍只轻轻一声叹息并不说其它。 他也只是想到了顺口问一句。而姜望跟苏绮云、武去疾联不联系又或如何相处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他并不会干涉什么。 环绕周身的玉衡星力变得更浓郁了…… 姜望的炙火骨莲几乎当场蓄满。 而观衍的声音道:“我在你心里留了一道梵唱若那人再来当可为你一隔。不过这终是治标之法……” 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手段确实防不胜防也避无可避。 今夜若非观衍大师他连自己怎么中招的都不知。 也不知那人在星月原之外还能不能使出此等手段…… “屡承大师德泽晚辈铭感五内。”姜望恳声道:“不知如何治本?” 观衍道:“早立圣楼。” “当然早成神临也可以。”他难得地还开了一个玩笑。 然后道:“今日良逢便止于此。姜小友好生保重。” 姜望通过炙火骨莲清晰地感受到。 那浓郁的玉衡星力就此渐渐散去了…… …… …… ps:《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要学七十年的礼才能从心所欲。作者只是将其化进修行体系中所以故意另做解释所谓“六经注我”嘛! 就跟之前用的“蒙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心如明镜台”等等一个性质。 为了防止有人黑我国学功底稀烂(当然本来也很一般)所以解释一下。 以后不再另做解释。 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勿对号入座。确实被黑怕了所以过分谨慎。 谢谢大家体谅。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佛缘” 姜望不是个蠢的。 他很清楚。 今日与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论道”又为自己留下一道梵唱护身观衍大师一定消耗很大。 不然以观衍大师的温柔性情应该还会留下来指点一番他的修行才是。 中间故意提了几句苏绮云和武去疾恐怕也是不愿他多想生出内疚。 此为佛心。 今时今日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对于远在森海源界的观衍大师真是无以为报。 只能是好好修行如观衍大师所祝愿的那样早立圣楼甚至早成神临。 让自己少麻烦一点观衍大师…… 姜望默默地反思着自己这一次来星月原的决定。 整个决策过程都没有什么问题唯独在于……应该说是低估了平等国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按常理来说要对付内府境的姜望一名神通外楼修士就够了两名神通外楼已是十拿九稳。 但从之前匪夷所思的经历来看平等国出手的那人何止于神通外楼?更别说还有一位强者守在星月原附近作为桥梁…… 都城巡检府调动两名神临境青牌来暗中随行已经算得上是做足了准备。但在危险发生的时候却完全无知无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玄妙手段若不是正好在星月原恰好有观衍大师看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着了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不知先时听到的那声闷哼是属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还是属于那个“桥梁”的…… 他已经记下了那个声音。 若是前者往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遇上也好有个戒备。 若是后者捕神岳冷跟那位厉捕头正在追缉或者能有一些线索。 仔细梳理整个遇险的过程姜望可以发现一点——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并不是想要强杀他于此地。而是想要引导他认可平等国的理念。 看来是崔杼失败后就想顺势培养另一个能够去黄河之会的“崔杼”。所以才需要这种级别的强者出手。 这一点发现令姜望非常反感。本来因为“张咏”对这个组织生起的些许同情至此消散无踪了。 崔杼的狂热虔诚的确让他有些动容。“张咏”死前对他剖白的那一系列问题那些令他感同身受的痛苦、煎熬、愤怒更让他久久思考。 然而…… 现在他不免会想。 崔杼和“张咏”的牺牲真的是他们自愿的吗? 他们贯彻的信念和道理他们不惜牺牲一切为之奋斗的理想真的是他们的自由意志吗? 会不会那个平等国的神秘强者就像今夜对自己所做的那样也曾“引导”过他们的理念? 姜望不得而知但不可能不怀疑。 “果是邪教。”他想。 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小师弟!” 姜望差点当场拔剑好在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了本能。 他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光头和尚踏空而来满脸惊喜地瞧着他。 “小师弟!”净礼和尚又喊了一声很是欢喜:“你是来找我的吗?” 姜望很有些头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缘? 不过星月原离悬空寺这般近净礼和尚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位……”姜望一时犯了难不知怎么称呼合适。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怎么说苦觉和尚也救过他的小命虽然后来暴打了他两次吧……唉毕竟是当世真人嘛报复什么的不用再说就当是切磋了。 总之以他和苦觉之间的“情谊”现在再对净礼和尚敬而远之开口闭口这和尚来这和尚去就不免有些没道理。 但也总不能叫师兄吧? “叫师兄就可以啦!”净礼和尚笑眯眯地提醒道。 “咳咳。”姜望咳了两声直接将称呼的事情跳过:“那个我此来星月原是为修炼这便要走了。您这是?” 净礼和尚兴高采烈:“我刚刚在那边禅坐看到这边哇哇哇星光乱放怪好看的就跑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遇到了小师弟!看来是佛祖让我们师兄弟相逢……来师弟和我一起拜谢佛恩!” 说着便来拿姜望的手。 姜望只得赶紧双手合十应付了一下然后道:“感谢佛祖感谢佛恩。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回头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实在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位以师哥自居的热情和尚相处只好走为上策。 “欸小师弟!”净礼和尚叫住他:“哪天啊?” 姜望愣了一下。 净礼和尚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支笔翻开其中一页摆出了规规整整的架势对着姜望灿烂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师弟你哪天请我吃饭师兄记一下免得到时误了约!” 看来以后不能跟这和尚说客气话…… 姜望想着嘴上道:“我近日有些忙主要是黄河之会的事情脱不开身。等八月八月你来临淄我请你吃素席如何?” “八月哪天呢?”净礼和尚又问。 还非得现在就落到实处啊…… 姜望想了想说道:“八月九日你看如何?” “好嘞!”净礼和尚规规矩矩记下一笔。 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要请我于某地吃饭。 姜望瞥了一眼发现这和尚字迹还挺干净工整的一如其人……怎么就是那位苦觉大师的徒弟呢? 净礼和尚收好册子又挠了挠头有些犯难道:“我们去齐国要先报备的尤其是临淄这种地方很有些麻烦。就怕到时耽误了……” “小事情!我去都城巡检府打声招呼便是。”姜望作为四品青牌自是有这个底气拍胸膛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立即又道:“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净礼和尚转头看了一下悬空寺的方向有心拉师弟回去歇歇脚享一阵清福但现在自己确实又有事情在身。这让他很有些苦恼…… 当然在他回过头之后就不用再苦恼了。 因为姜望已经不见了。 见他往悬空寺的方向看那架势好像某个黄脸老僧随时要跳出来……姜望岂有不跑之理? 苦觉和尚可比净礼和尚难对付多了! 至少净礼和尚不动手…… 第三百四十六章?朱禾之盟 看着夜幕下空空荡荡的原野净礼和尚叹了一口气。 临淄真是一个苦地方净深师弟都瘦了…… 跑得那么急齐国朝廷一定是不给休息吧? 这得多黑的心呐!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转身往回走。 说起来师父前些日子又和苦病师叔吵了一架这会不知去哪里了。也不知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唉。 他其实也辛苦。 师弟和师父都让他很忧愁。 …… …… 姜望离开星月原没多久就遇上了两手空空的岳冷和厉有疚——总归已经露了面他们也没有再隐藏行迹的必要。 看样子他们还是跟丢了目标。 “的确有强者潜藏在那边只是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岳冷解释了一句:“对方是此道高手把痕迹抹除得很干净。” 姜望很清醒他自己三脚猫的追踪能力远不够资格质疑岳冷他们。 因而只是道:“平等国的确是个大麻烦。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国内一直到黄河之会开始。” 岳冷和厉有疚对视了一眼显然都很满意他的“懂事”。 仍是岳冷笑道:“你如果还想在东域游历一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次我得在你旁边寸步不离了。” 他这话当然是表示亲近的玩笑。 一位神临境强者跟在身边哪里有什么游历的意义。而且这位还是有“捕神”之名的神临境强者怕是一圈“游历”下来身上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姜望也笑:“虽然我也很想跟着捕神大人长长见识但黄河之会开始在即只能等下次了。” 说起来岳冷是正式将他引入青牌体系的强者他的囚身锁链也是其人所授。另外岳冷又很支持郑世……若在青牌体系内部划分派系他们可以算作是一个派系的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比较近一些。 两人都笑很有那么点默契的意思。 一旁的厉有疚则看着姜望道:“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抹掉痕迹那人的实力不会弱于我们。我倒是比较好奇对方是怎么袭击的你你又是怎么挡住的袭击……当然你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现在的姜望在堂堂三品青牌面前也有“不方便”的资格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国之天骄的名望也不仅仅是巡检都尉郑世与他的亲近。 若是在此之前厉有疚还只觉得姜望是一个年轻天骄的话。那么这几天的接触后他已对其人的未来坚信不疑——如此用勤用苦将来必有成就! 姜望想了想终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道:“袭击来自神魂层面。” 厉有疚那亮得吓人的眼睛也忍不住眨了一下。 他和岳冷虽然早有推断能够瞒过他们注视的攻击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尤其以神魂层面的攻防可能性最大。 但是姜望真的确定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到了。 外楼层次都很难触碰到的神魂手段姜望不仅有并且还掌控得很好甚至抵挡住了那种程度的强者侵袭…… 这不是一门内府层次的乾阳之瞳可以解释的。 厉有疚当然不能穷根究底问题问到这里也就打住。 只能在心里感慨国之天骄果然不同凡响。 “走吧。”岳冷见厉有疚没有再问的意思便道:“咱们先回国内。” 三位青牌就此腾空而起直接飞返齐国。 大齐神临级别的青牌捕头是有无须报备、横飞东域各国国土的权力的。 这是早年间一桩大案引发的后续彼时齐国一位大臣叛逃巡检府的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全力追捕。 但在追捕过程中因为与途经国家报备沟通缓慢迟迟不被允许过境从而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目标逃脱。 齐帝动了雷霆之怒指责该国庇护齐之叛臣直言欲动兵戈。 该国诚惶诚恐为求自保与齐国签下了盟约。盟约中有一条规定齐国青牌以后在调查涉及神临层次的大案时可以不经报备横飞国土。 也就是说以后若有神临层次的强者横空过境他们需要自己判断一下对方是否是齐国的青牌而后才能决定拦不拦。 这份盟约名为“朱禾之盟”。 在不久之后推及至整个东域。 而当年最早签订这份盟约的国家名为“明”。 是曾经的日出九国之一后来为齐国伐灭。 明国当年的国都就在如今的大齐帝国朱禾郡也即是金针门所在的郡域。 所谓的“朱禾之盟”正是齐国东域霸权的体现。 …… …… 这是一间地下石室。 布设非常简单可以说徒有四壁。 连门都没有。 四面墙壁之上刻画着线条繁复的阵纹。 这些阵纹汇聚成一个奇妙的整体将所有的探察、卦算……全都拒之墙外。 石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只石质圆盘——看起来很像是磨盘但又实在有些大约莫一丈方圆。 圆盘中心是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空洞深不见底。以此洞为起点十二道深邃的刻度将这个圆盘整整齐齐地划分。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桌椅、灯盏……一切似乎应该存在于密室里的东西这儿都没有。 徒有一张圆盘四面石墙。 当一个黑影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终于发生了隐秘的变化。 那圆盘中心的空洞仿佛忽然间连同了某个位置隐隐的、幽幽的“风声”有些凄怨地响起。 那黑影也不见异常进了石室之后便走到那圆盘前。此刻听到“风声”倒是后退了一步。 “风声”止住了。 空洞之中有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甩掉了?” 黑影的声音明显也经过伪装很是沙哑:“我比你更重视我自己的安全。” “那是最好。”空洞之中的声音道:“为了我们平等的理想你要活得更长久死得更有意义。” 黑影顿了一下道:“这次行动失败了那个姜望怎么办?要另外调人冒险强杀他吗?” “不必。”空洞中的声音道:“我今日虽未能功成但也窥破他的底细不算没有收获。护持其人的那位强者佛宗气息瞒不过我。可见姜望此人必与姜述不是一路。说不得就是……” 空洞中的声音隐去了这一节忽地冷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的就是姜述!” …… …… …… (今天存下一章补充存稿保证修改的余地稳住质量。明天开始三更还债。)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五马客 石室之中那黑影显然也有些意外缓了缓方道:“原来如此……姜望已是别人的棋子。” 空洞中的声音道:“因而他越是天才越有意思。他成长得越快往后越能危及姜述。” 黑影道:“那么以后不必管他?” “不有机会仍要针对只不要真的弄死他。”空洞里的声音道:“我们袭击他就是在帮他帮他更进一步赢得姜述的信任。” “……我知道了。”黑影说道。 “就这样吧你先安静一段时间不要引人注意。”空洞里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后石盘的空洞里那呜咽般的风声再一次响起。 石室里归于沉默。 …… …… 北域草原。 这片草原上芳草最丰茂的地方风雨最柔和的地方牛羊最肥美的地方…… 莫过于穹庐山脚被称为“神之牧场”的地方。 如今雄踞整片草原的强大帝国最早就是从这座山的山脚下走出去。 在伟大的苍图神指引下从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发展成可与天下强国争锋的大牧帝国。 控弦之士以百万计马蹄所踏之处无不俯首。 当草原儿女朝圣的目光望向穹庐山就看到了这世间的伟大奇迹也看到了人生的归处。 此山以天穹为庐除苍天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遮在它头上所以名为“穹庐”。 亦是它撑住这片天空给草原儿女以“家园”。 整个草原的精神寄托——苍图神殿就建在穹庐山顶。 千万年来俯瞰着茫茫草原注视着生死缘灭。 而这片草原的至高王庭是牧国女帝的王帐停驻之处——在世之瑰宝伟大的“天之镜”旁。 这片宽广如海的淡水湖泊像是一面镜子嵌在无垠的草原里。 相传它是草原神女用以自照的神镜。 在牧国神话之中“草原神女”是最初的苍图神使她传播神的旨意救助世人为草原带来善音。 草原神女回归苍图神的神国之时将这面镜子遗留在草原上映照世间。而天之镜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湖泊的确哺育了无数的牛羊让草原儿女得以茁壮成长。 若把草原分为东西两部分穹庐山在西部草原的中心天之镜在东部草原的中心。 最早的时候至高王庭是在穹庐山山脚的。 随着大牧帝国一统草原至高王庭也不断迁移最终常驻在“天之镜”旁。 不同于外域人所想象的那样…… 牧国人并不是都在马背上睡觉。 他们日常休息的屋帐与行军时的那种简单帐篷也并不相同。 那屋帐绵延兼具各部族不同特色的同时也有着整齐的规划。 不同的区域承载着不同的功能和谐共处。比之亭台楼阁别有一种风情。 这是最适合草原的城市甚至于论起豪奢之处至高王庭也并不逊色于哪一个国家的都城。 当然也有不同之处。 拥有“神力”的至高王庭是可以作为一个整体移动的。 至高王庭又被称为“雄鹰之城”。 意即可以飞翔的城市。 对于世上大部分国家来说迁都是极具政治意义的事情很少发生。 草原上则不同至高王庭的“迁徙”较为频繁地发生。只是近些年来才算慢慢定在天之镜旁。 草原上也有“货郎”。 通常赶五匹马游走四处两匹载货一匹载人两匹轮换休息。故又被称为“五马客”。 他们是草原上的“客人”为放牧在不同地方的牧民带来各种货物也希望得到主家的热情招待。 此刻在至高王庭的边际帐区一个几乎已经卖光了货物的五马客旁边走来了一个头戴兜帽的人。 围脖已经堆得极高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偶然的惊鸿一瞥还是让人觉得惊艳。 这名五马客马背上的货物已经不多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 但来者还是挑挑拣拣起来。 对话只在双方耳中展开。 “虎哥怎么样了?”兜帽人问。 五马客道:“他现在好像很受信任。前一任九江玄甲统帅旧伤复发而死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 “不应如此……”兜帽人略想了想便道:“上一任九江玄甲统帅的死肯定有什么隐情。” 五马客道:“应是有些蹊跷的不过我没有时间细查。总之庄庭现在肯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自己也未必愿意走。我强行掳人的话杜如晦肯定能追上来。” “他没事就够了其它的没有那么重要。”兜帽人点点头:“先放一放一切等黄河之会后再说。” “去黄河之会还是太冒险了我不赞同。”五马客道。 “邓叔。”兜帽人道:“有了三哥的消息我总要去看一看的。” 说话的兜帽人当然是赵汝成。 被称为邓叔的自然便是号为“一指断江”的邓岳。 杜野虎能够通过姜望的现状想到枫林城之事有问题。姜望能够想到自己天下知名后杜野虎会有危险。 比他们俩都要聪明的赵汝成当然也不会失了考量。 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邓岳虽强也难以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还原庄王宫外的真相。只能告知赵汝成他所看到的现状了。 在至高王庭伪装成五马客的邓岳道:“既然知道他在齐国并且过得很好大可以等黄河之会结束后再去看他。” “您能想象吗?在枫林城那样一个小地方走出来没有背景没有师承无依无靠……最后却能够成为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第一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您能想象他经历了什么吗?他能够走到这一步恰恰说明他过得不怎么好。” 赵汝成说道:“我不可以等了。一刻都等不了。他若能冠绝天下总该有几个故人见证他的荣耀!我戴着面具去且只是看着……不会被发现的。” 邓岳沉默了一阵自深入荒漠以来赵汝成已经很少这么大段地说话了。 这体现了他的复杂情感。 “黄河之会啊……”邓岳叹了一口气。 “您这次不要跟着。”赵汝成说道:“就在草原上找个地方歇脚。等我看过了回来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事情。” 黄河之会上人多眼杂强者云集。他混迹在牧国队伍里有宇文铎的掩护不会有什么问题。 邓岳这样的强者却难以隐藏身份。去黄河之会反而危险。 “你是个有主意的。”邓岳看了看他故意道:“姜望既然还活着你是不是又可以颓下去了?” 赵汝成摇了摇头:“三哥这人外和内强。很多事情他不会计较都可以一笑了之。但是他要计较的事情一定会计较到底。枫林城的事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在货囊中取了一支玉钗。 “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是他如果要做什么的话……我总要能帮到他才是。” 将几颗碎银交给五马客便转身离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抚宁正音 有岳冷和厉有疚随行回齐国的路上无风无浪。 横空过境的确是方便许多来时三日归时不过一日。 当然对于“被过境”的国家来说恐怕不是多么好的体验。 快飞到青羊镇的时候姜望在空中出声道:“两位大人护持之情姜某心中实在感念。前方不远就是属下的封地。最近新起了一座正声殿乃是承自海外别有奇观颇得正音之妙不知两位可有兴趣赏听?” 岳冷和厉有疚都在迁就姜望的速度而且为了表示亲近路上岳冷还跟姜望讨论了一阵囚身锁链的用法对姜望颇有裨益算得上相处融洽。 姜望这番邀请也是亲近之意。 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但在前辈主动表示善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完全不晓事故作孤傲。 岳冷笑了笑看向厉有疚道:“我一个卸任之人整日没什么正事。能有个地方坐坐打发时间正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厉大人可有闲暇啊?” 这是帮姜望“留客”了。 厉有疚则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何不可!” 姜望先时落后半个身位此刻脚踏青云印记加速在前主动引路。 “两位大人请跟下官来。” 以青牌体系中的官职论他以属下自居自无不可此时更显几分亲近。 对姜望来说他只是偶起一念有心结好两位青牌体系的前辈。 但对青羊镇厅来说这已是让人惶惑的差事了。 青羊镇不过区区一镇域往日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家封主提前悬四品青牌的姜爵爷了。 但这次陪着封主来镇上的两位…… 厉有疚腰间悬挂的可是三品青牌。 岳冷则更过分他因为任职期间破案无数累功之下离任的时候是加一品致仕以位阶而论可算二品。 政事堂的那些朝议大夫兵事堂里的那些九卒统帅官阶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岳冷这个二品职衔与那些真正的二品大员远不能比但对青羊镇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一辈子也弄不明白的区别了。 总之都是大得吓死人的大人物。 独孤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已经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但囿于出身眼界一时也难免手忙脚乱笨嘴拙舌。 范清清在海外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自是见过世面的。但她也没想到自己无奈之下献法投靠的齐国天骄尚且如此年轻在齐国竟已是如此势大! 整个迎接的过程不必赘述青羊镇厅方面的表现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不过姜望全程从容半点遮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风采从来都是源于自身的实力和气度不会因为封地底蕴不足而失色半分。 待得三人坐进了新建成的正声殿姜望才笑道:“封地疏于打理倒是叫两位大人见笑了。这正声殿我也是第一次坐进来恐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他先时来看时便知正声殿建成就在这两日所以临时起意请两位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来“听”。范清清果然也没叫他失望及时竣工。 不过这正声殿的“正声”到底如何还是要听过才知。 岳冷和厉有疚都是见惯了世面的多么繁荣的封地都见识过当然也见识过比青羊镇寒碜得多的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反而岳冷是颇多赞语:“你这封地民气很足可见治政有方人心向你。此乃千年之基业啊。” 这话隐隐有期许姜望未来成就当世真人的意思当然是吉利话。 姜望也笑道:“若真想延续千年还需岳大人多多照拂。” 好听的话他自然也会说岳冷也是必然会成就真人才有可能照拂青羊镇千年嘛。 厉有疚则比较切实中肯地说了一句:“你这镇子虽不算大但人才不少百姓安居往后不会差了。” 一个小小的青羊镇超凡力量竟不弱。那个镇长小姑娘和那个名为张海的邋遢修士且不去说还有范清清这样的资深内府修士在。可以说得上是“人才济济”了。 最重要的是以他和岳冷的出身都很清楚姜望的背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不像那些世家子到了哪里任职只需专心修行就好。家族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什么人才都不缺多么富裕的地方也能建设起来。 姜望只是笑笑:“承大人吉言。” 他先时不为手下没见过世面而觉寒碜此刻也不因两位青牌体系内的大人物夸赞而膨胀。 从容故我轻声对着范清清道:“请试音。” 这处正声殿范清清费了极大的心思是比照着较于五仙门故地更好的标准来建造的。 一来是为了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二来她现在也确实愿意在更安定的齐国定下来尤其是看到姜望越来越长远的前途后。 正声殿建在青羊镇域里的一处无名竹山上。听正音当然要听自然之声。 此山翠竹郁郁每有风过沙沙作响。 范清清寻遍了青羊镇域才找到这个最合适的地方。说起来距离当初那个发生很多故事的胡氏矿场并不远。 此殿建成之后还是第一次“开声”。 范清清很自信。 以她的修为和眼界督造一座正声殿想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她行至殿堂左侧掐动印决而后轻轻一推窗—— 听过风声吗? 风拂垂柳是温柔的。 风摧朽木是狂暴的。 风轻轻掠过水面是浅浅的涟漪。 风敲击在窗外则是思念。 此时此刻那一阵风它雀跃地穿进了竹林间。在竹叶的簇拥里吹出了漂亮的哨音。 挤出密密的竹叶卷动竹枝轻轻地摇曳…… 竹海起涟漪就在风来时。 这风声、叶声、竹声……都在正声殿里还归本真。 正声殿内众人久久无言。 “确实妙极。”岳冷叹了一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有道是“身在公门好修行”他半生埋首案牍做了不少事情也为人情所累。 前几年已经退隐想要在修行上有所突破但人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又时不时被请动出山。 与其说这自然之声妙极。倒不如说自然之正声恰恰击中了他的部分心声。 厉有疚则道:“有此一殿此山非无名也!” 相对于岳冷他在公门里尚有更多的进取心。若能挤进政事堂成就当世真人的可能性也会多那么一点。若不能像岳冷那样加一品致仕也能有更多的资源便于退隐后修行。 所以听这风竹正声他先想到的是价值。 姜望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便请厉大人为此山赐名!” 既已决定交好厉有疚倒也不扭捏当即便道:“丝竹乱耳此音抚耳。案牍劳形此殿宁心。此山不如以‘抚宁’二字名之。” …… …… …… ps: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田园居·其一》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陋室铭》 晚上有。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世上无难事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厉有疚亲自命名的抚宁山此后便是一桩情分。 而岳冷那道囚身锁链便是交情。 这一趟去星月原确实值得。且不说观衍大师与那平等国强者禅心论道那份收获还需要姜望慢慢消化。 便是青牌体系中姜望从此算是可以横着走了。 巡检都尉之子与他交好。 实权巡检副使杨未同向他示好。 退隐的捕神岳冷和他有交情了现役的三品青牌厉有疚与他结下了情分。 而另一边林有邪也承诺以后不再主动查他其人背后站着的是在青牌体系里影响极大的一代名捕乌列。 也就是说整个都城巡检府里一部分不会惹他一部分只会帮他。剩下的真可以说“不足道也。” 虽然这些关系都不如他和晏抚、李龙川那样坚实但这份根底已经称得上不俗。 便是现在脱离重玄胜这些朋友如今的姜望也可以说已在齐国扎下根来。 但姜望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这些善意有多少是冲着他参与黄河之会来的他心里有数。 此后在齐国是更上一步还是盘桓于此最终还是要看他在黄河之会上的表现。此为重中之重。 姜望开启声闻仙态听过正声之后跟范清清说了一点意见整座正声殿里什么地方略有不协哪里需要稍作调整。甚至精确到某一张桌椅的摆放…… 范清清或许有些不以为然但面上是恭恭敬敬表示一定尽快调整。 不过姜望也不很在意听话就行。待真正调整完之后她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正声殿既然已经建成。太虚角楼的名额他当场就给范清清定下了。 他不走官道之路常做放手掌柜那么赏罚分明是第一紧要。 此外厉有疚有一个侄子也对太虚幻境很感兴趣姜大老板仍是大笔一挥一并许下名额。 而后专程把小小叫过来指点了一番修行勉励了几句。 独孤小是他最早的班底了也是整个青羊镇里他最信得过的人。 但也便如此了她的修行天赋并不突出处理镇务的能力的确是不错不过在超凡的世界里只会越拉越远……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镇域的事情姜望便和两位青牌前辈动身回返临淄。 至于此行岳冷和厉有疚如何向上面报告也是可以预见的。 胡编虚夸不可能但姜望对封地的重视对齐地的归属感以及他勤苦修行的事实他们是一定会传递给更上层的大人物知晓的。 这叫交情。 …… …… 姜望没有在青羊镇耽误太多时间闲庭胜步般踏空远去后独孤小便默默地进了正声殿里收拾。 在青羊镇处理政务这么久了在该有威严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威严在的。唯独是在姜望面前仍然一直是以侍女自居。 因为“姜老爷的侍女”可能是她能够和姜望保持的……最亲近的关系了。 她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她经历的一切让她很清醒。 姜望在青羊镇的小院她也从来是自己打扫定期更换床单被褥不肯假手于人。 范清清很自然地过来帮忙。 独孤小赶紧拦住:“姐姐别动您是何等人物怎能做这些?放着我来。” 虽则论起年纪来独孤小叫她婶子都没有问题。但终是姐姐听得顺耳。 独孤小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 她现在的修行都是范清清指点平日里也伺候得很用心。 过惯了苦日子她最知道抓住机会也没有什么低不下头、弯不下腰的。穷苦人不讲究那些。 范清清也便顺势作罢随手把窗子关上了似是随意地说道:“是不是感觉和姜大人越来越远了?” 独孤小一边用雪白的绒布擦拭着殿内的椅子一边笑道:“姜大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哩一直都是这么远呀!” 范清清久经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在独孤小心中的地位。而在她看来姜望把封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全盘交托给独孤小看顾这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独孤小是有机会更进一步的…… 她是这么觉得。 而以她和独孤小的师徒之实独孤小又是这么个小丫头独孤小若能从姜望那里得到更多她也就能得到更多。 一个德盛商行一个太虚角楼都已经让她目不暇接了。姜望现在又要去参加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 其人的未来她简直无法想象。 而姜望这个人看起来温和谦逊不设防很好哄骗的样子实际上沉静坚持有定见极难动摇。 这一点从姜望在近海群岛一系列事件的表现就可以窥见一二。 她可是最早与姜望接触的那部分海岛修士一开始却根本也没看明白姜望这个人。 相对来说从独孤小这边入手肯定更简单一些。 她也不是要动什么坏心思只是托庇在姜望这颗茁壮成长的大树底下想要占据更多的荫庇之地伸手摘更多果子吃。 “傻丫头。”范清清笑道:“再怎么高高在上终非泥胎木塑必有七情六欲。亲一些疏一些可差得远呢。” 独孤小手上不停仍是很单纯地笑着:“姜大人待我很亲的。他的房间都不让别人收拾哩!” 范清清把独孤小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实际上她指点独孤小的修行这么久了却连独孤小的小周天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不知道神印法的存在。 由此可见范清清虽然老于世故。独孤小的心思却也是极深的…… 相较于范清清的殷切独孤小自己其实清醒得很。她明白她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堂堂内府境的大修士为什么对她态度这么好自小饱经人情冷暖的她太知道原因了。 只要本本分分不使姜望生厌她就能够留住现在的幸福生活。 若真是贪得无厌那才叫自寻死路。 当然她不会跟范清清说这些。她摸准了姜老爷的脾气这是她相较于范清清的优势所在。她能拥有的优势并不多她会好好保持。 “侍女和侍女也是不同的。”范清清暧昧地笑了笑:“姐姐早年在海外得了一些秘术你若能学好了包管受用无穷……” 独孤小低下头显得很羞涩:“小小就怕自己笨拙哩。” “只要你肯学……” 范清清拉住她的手意有所指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第三百五十章 剑起咸阳城 渭水绕咸阳城而走浩浩荡荡奔向西北。 它也是少见的、不与长河发生联系的大河。 而大秦这一天下强国就截在渭水之前在这西北方的位置雄视西境乃至于眺望天下。 秦之强不必多说。 西境之内无堪战者。 而道历三九一七年发生在河谷平原上的惨烈大战直接把大秦推向了“至强”之名隐隐压过东齐似可与雄踞中域的景国一较长短。 兵强马壮法器强大号称“国库充盈三千年术法甲于天下”的大楚咽下战败的苦果直接拱手放弃了在西境多年的经营不得不退回南域舔舐伤口。 几乎丧失了在西境的影响力。 天下名将项龙骧死于大军之中。一代天骄左光烈被千里逐杀死于庄国无名之地。 前者是“现在”之折。后者是“未来”之失。 甚至于左光烈也根本不仅仅是“未来可期”。其人在战死之前已经是天下知名的俊才是大楚军部举足轻重的将领是大楚左氏名位已定的少主更是大楚六师之“赤撄”的下任执掌者。 所谓“赤撄”意即以血相“触”、敢撄其锋。其精神核心是誓死抵抗任何敌人。 而河谷一战赤撄这样的天下强军死伤过半。 左光烈只身破阵一度打穿函谷关……未尝不是想复刻凶屠当年领孤军一支深入敌后大破夏国之战。 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天骄陨落。 河谷平原上那投入近十万修士、普通士卒以百万计的一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亲历者至今仍在舔舐伤口感受痛苦。 但又仿佛已经很遥远。 因为今日之咸阳城已经根本感受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氛。 但见碧馆倚红妆烈酒酣高楼。 便有行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 时人或曰:“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 由此可见秦王宫之盛况称得上佳丽如云。 唯有太平年代“美”才为“美”。女人才有心思去打扮男人才有心思去追逐。 天下本不太平秦能有太平风景自然是因为强大。 如齐地百姓能随意游于郊野。小国百姓只有在修者的护卫下才敢出一趟远门。亦同此理。 咸阳城西义安伯府。 这一日门前来了个眼睛没什么神采、也相当不修边幅的男子二话不说就往伯府里走。 此人身上并不脏腻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倒不至于叫人联想到乞丐。 尤其是他理直气壮地走来自然得像回家一样叫人摸不清虚实只怕是什么奇人异士。又或是哪个天性自然的名门之后。 所以门子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赶人而是很有节制地问道:“敢问来者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来者懒懒地道:“只是我西行至秦听闻卫家公子乃天下第一腾龙。故来问之。” 所谓的天下第一腾龙未必是现世第一但至少是无可争议的秦国第一。 其人姓卫名瑜。乃是大秦义安伯卫秋之子。 来人敢“问”卫瑜想来应是有几分倚仗的。 在义安伯府做门子的当然不是傻子不会蠢到去冒犯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于是问道:“敢问来者是何人推荐您来?” 来者瞪着一双死鱼眼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无人推荐我自己寻来的。” 这样子也太不像高手了。 门子并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没有二两劲的家伙能和自家公子一战。 但也不去羞辱他。只看了看此人面做难色:“伯府自有规矩您没有拜帖又无人推荐。小人恐怕不能放您进去。” 他倒也不是怕来者犯浑在这咸阳城还没有谁能触法得脱的。早年间舞阳君触法也被结结实实打了一百杖。脱光了裤子在宫门外打的多少老百姓都瞧见了皇家屁股。 不怕归不怕但他身为义安伯府的门子每月领丰厚的饷钱还常常能收到一些孝敬不知有多么安逸。除非主家吩咐不然没必要做得罪人的事情。 动不动扯虎皮拉大旗给主家找麻烦的才叫做不长远甚至小命悬危呢! 来者倒也没有非要找麻烦的意思只问道:“能不能劳烦你通传一声?想来你家公子号为天下第一腾龙应是不惧挑战的。” “这位大叔。”门子道着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小的人微言轻真不敢随随便便就去烦扰主家。要不您再想想办法找个人帮您引荐一下?” 来者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得罪了!” 门子火速往后一退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义安……” 这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什么都不曾察觉而来者抬起的右手两指之间却夹了一块深黑色的布片。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角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割去了一角。 而那截口十分整齐他用手指轻轻抹过竟隐隐有刺痛感! 作为义安伯府的门子他的眼界总归是有些的故知此人真是高手。 “……你怎么割坏我的衣角。我又没招惹你。”门子道。 若换了个讲究的只怕什么高人气质也没了。哪位高人会跟一个门子计较? 好在这位胡子拉碴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什么高人风度。 只并指往前一甩。 手里的这一角布片顿如离弦之箭瞬间飙射至门子身前甚至带起破风的尖啸声! 但临近门子却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刚好飘落他手中。 不速之客这才道:“以此为请柬你家公子若是个货真价实的当会来见我。” 这话本来很有气场。 奈何他眼中无甚神采说话也懒懒的没气力听起来便很“飘”叫人提不起精神。 但义安伯府的门子已经感受到了不俗。 攥住自己的衣角布片问道:“小的这就去禀告……敢问阁下名号?” “向前。”来客似是打了个哈欠极没有气势地说道。 …… …… ps:“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化自“渭流涨腻弃脂水也。”——《阿房宫赋》·杜牧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忆江南》·李煜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只为问剑 门子不敢多问一路“向前”急步走入府内去向自家公子禀告。 卫瑜年不过十九但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同境之中打遍咸阳无敌手。 他也不是养尊处优只长于私斗、年纪不大却已是在镇獠军中历练过。 “镇獠”非是普通军号。 秦有十兵称为天下劲旅。 镇獠排名第五。 曾经秦十兵除为首的“霸戎”之外几乎每一军的名字都有一个“兽”字。 如排名第二的嚣龙、排名第三的凤雀等。 自镇獠军出现取代了其中一支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接连有四支带“兽”字的强军被取代。 即使是在竞争极其激烈的大秦帝国秦十兵这种级别的劲旅更迭也不多见。 所以这一军索性以“镇獠”为名意即镇住獠牙之辈远胜先军。另有一重意思则是“獠”为夜猎有恶鬼食人之意。镇獠便要镇住此恶事、恶行使秦境之人夜间无忧。 在嚣龙、凤雀等军号仍在的时候这一军能够保留此名可见强横。 军中实力为尊在这样一支劲旅里历练过的卫瑜战力自无虚假。其人号为“天下第一腾龙”也是咸阳人都服气的。 不过诸如天下第一游脉、乃至于周天、通天……天下第一腾龙这样的称号因为不可能上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得不到天下公认…… 总之是各大强国都有一个的。 甚至不仅仅是景、秦、齐、楚、荆、牧这天下六强一些区域性强国里也是有所谓的“天下第一”的。 理所当然的各国之间互相都不会承认对方的所谓天下第一云云。 名器谱都还有十几个版本呢! 何况这些中低阶的修士排名。 唯独齐国王夷吾那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算得上货真价实、世所公认。因为他是真真切切打破了历史极限在修行历史上留下了里程碑。 但就像很多强者一直不以为然的那样通天境再怎么古往今来第一也只是个通天境。对于未来的说服力并不足够。 在王夷吾同境败于姜望之手后这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号……也就越发的不够光耀了。 说回卫瑜。 他自然是个识货的一见门子手里那张布片就能够感受到拜访者锐利的剑意。 因而停下舞剑的动作朗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不肯说名号只让我尽快前来禀告……”门子抹着汗道:“说什么您如果名实相副就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什么“货真价实”他当然不敢如实复述。 但即使是修饰过后这话在卫瑜听来……也实在太不客气。 连名号都不敢报却好意思说什么“名实”? “有意思!” 卫瑜还剑入鞘施施然便往外走:“本公子便会他一会!” 伯爵之府庭深而远。 卫瑜缓步走出府邸看了一眼门外不由得问道:“人呢?” 伯府门外自有行人来去但无一人停驻。 左边倒是有一个蹲在墙边晒太阳的闲汉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堵在门外的人。 门子窜上前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那个老农般蹲在墙边的人道:“公子就是他找您!” 他急步上前对着那位‘奇人’招呼道:“这位阿叔我家公子出来……” 仍是一句话未说完人也没来得及走近那人便懒懒转头将他的话打断:“什么阿叔?这位兄台咱们若序年齿我兴许比你小!” 他一手撑墙缓缓起身丝毫不觉得自己跟一个门子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对。 但他瞧向这门子身后按剑不语的贵公子又完全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阁下就是秦国第一腾龙卫瑜?” 卫瑜极有风度地笑了笑:“正是在下。” “来得这么慢。”此人很不客气地抱怨道:“真是的我都等得犯困了!” 卫瑜是有风度但不是没脾气闻言皱眉道:“阁下藏头露尾名字都不敢说还怕等个一时半会么?” “什么藏头露尾!”此人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我叫向前了吗?” 义安伯府的门子在一旁直想捂脸原来这人名叫向前不是让他向前呀! 卫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向兄登门拜访是为问我一剑?” 他认真地打量了向前几眼:“不知剑在何处?” 向前仍立在墙边仍是那不修边幅且懒洋洋的样子只洒然道:“剑无处不在!” 此话一出在卫瑜和门子的眼中这人身上陡然见了锐气。 尤其是在卫瑜的感知里那锐气丝丝缕缕不住地往外钻。仿佛是眼前的这个人这具皮囊……已经根本藏不住他的剑! “好!”卫瑜忍不住赞道:“请君来问!” 他已经见猎心喜忍不住要在这伯府门外试剑一场决胜于此。 但这个名为向前的家伙却用那双死鱼眼瞟了他一下然后才道:“我一路西行只为试剑。无意伤你颜面无意夺你名声。咱们入府中问剑如何?” 卫瑜笑了缓缓抽出长剑执剑于右侧:“许你伤我颜面许你夺我名声卫某必不生怨。只要你……做得到!” 向前略略低头以示礼敬:“如此向某得罪了。” 唯独此时的这一份致意才叫卫瑜觉得这位登门挑战者果然有不凡的出身不是空有武力之辈。 于是他握剑的手反而松了三分。更舒适更顺畅……也更认真! 便在此刻向前抬头。 他抬头的时候便已出剑。 在他抬头之刻那双暮气沉沉的死鱼眼已然变得锐光四射。 而卫瑜从这双变得锐利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道流光。 那一个光点在这双眼睛里愈来愈远而离他本人……愈来愈近! 是飞剑之术! 卫瑜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本能般地一剑横前。 这一剑横倒如山岳伏落巍峨千里。 牢而又牢坚不可破。 铛~! 这一声响震动了义安伯府门前的街道惊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一点寒芒直接撞上了卫瑜横在身前的剑。 砰! 卫瑜连人带剑足足退了五步有余一脚抵在门墙上才堪堪停下退势! …… …… ps: “獠”有夜猎的意思。但恶鬼食人这个部分是我为了加强故事说服力自己引申的(说曲解也可以)。 总之学生党不要当真就好莫坑了考试。 晚上有。 之后只要我不提前说没有晚上就有。一直到还清债务为止。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以后不敢称无敌(为盟主阿甚的小迷狄D加更!) 一点寒芒起一剑退卫瑜! 路上的行人侧目之时所见的便是卫瑜横剑在前抵墙而立的一幕。 不由屏住了呼吸。 卫瑜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秦人认可的天下第一腾龙大秦之天骄!前途不可限量未来非止于眼前。 现在与人同境相争却好像落在下风。 对敌者何人也? “好!” 卫瑜又赞一声。 “飞剑时代的辉煌我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想不到在今时今日还能见得此等古法飞剑。此我卫瑜之幸事!” 他将长剑侧转斜在身前后足一踏整个人飙射而出。 一股极强极凶的剑意聚他身与意凝他势与力不断咆哮、不断凝练…… 而最终他人与剑皆往前。 但向前仍站在原位置仍靠在墙边只姿态随意地抬手于身前食指微微提起轻轻往前一拨。 铛! 一点寒芒彷似凭空出现与卫瑜陡然刺出的长剑之剑尖正抵在一起。 卫瑜根本不想现在出这一剑他距离对手尚有七步。 但他不得不出! 就在刚才他的剑告诉他此剑不出……他会死! 势未满意未尽而剑已出。 直到剑尖相抵的此刻他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清了对手的剑。 那是一支无柄的飞剑此时放大到两尺余通体看来皆是剑芒无一处不锐利无一处不刺眼。 仿佛它并无实质而是无尽剑芒糅成的一剑。 但它与自己的长剑相抵又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不能用术法自己的任何术法都挡不住这支剑。 卫瑜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除了挥剑之外的任何动作此刻都是累赘。他只能靠自己的掌中剑靠自己勤学苦练的超凡剑术! 他的剑术本就是他最强的地方。 此时此刻卫瑜全力鼓动道元贯道元于剑中以力凌势将那支飞剑往前一送!而后折身一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精彩的弧线剖开了流风快绝狠绝纵剑趋敌身! 铛! 又是这样一声响。 卫瑜又在提剑迫近的同时不得不提前出剑被飞剑逼停! 我安能如此? 卫瑜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翻腕一转手中长剑也跟着在那柄飞剑上绞了数绞。 螺旋转的剑气在空中绞出一个漩涡竟将那支灵动无比的飞剑短暂控制住。 神乎其神的剑术! 而卫瑜本人顺着自己用剑气绞出来空当直趋近前…… 铛! 他准备用来绝杀的一剑不得不再一次提前斩出用以横隔那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飞剑! 旁人或许看不懂他却看得明白。 这柄飞剑太锐利了! 轻而易举就斩碎了他的螺旋状剑气完全不受约束。 对方也根本不是躲不过那一绞而是故意给他机会就是为了在此刻浪费他的绝杀一剑! 这是什么样的判断?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卫瑜一咬牙回身再转剑光连斩三道迫开那飞剑。 一步踏上院墙又从天而落翩若惊鸿。 此一剑灿烂华丽…… 铛! 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剑又被生生逼得倒转而回! 在义安伯府的门子和伯府门前越聚越多的行人眼中所见的便是号称大秦第一腾龙的卫瑜种种进攻剑术堪称精妙绝伦。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往前。 但……不断地被逼退。 从头到尾根本无法靠近对手五步之内! 那个如礁石立在墙边动也不动只抬指控剑的男子此时瞧来竟是如斯恐怖。 “看来……便是如此了。” 向前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一直只抬起一根食指此刻中指也抬了起来两指相并拇指、无名指、尾指全部合拢。 右手以一种刺剑的姿态往前一送瞬间绷直。 侧并剑指直接指向卫瑜! 忽然之间响起了尖啸声。 因为距离太近卫瑜已经难以分辨自己是先听到的这声尖啸还是先看到的那一点寒光。 总之当他竭尽全力仍要奋勇前杀的时候…… 铛铛铛! 三声连响。 他第一次靠近了对手五步之内。 然而他的手上已经只剩一支剑柄。 他拿着光秃秃的剑柄距离对手只有四步。 但却僵停于此。 这四步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因为卫瑜的姿态太决然他前趋的气势太凶狠。 所以他僵停着递出剑柄的样子也显得格外滑稽和讽刺。 但没有人笑。 包括他的对手那个名为向前的男人也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当啷! 或许是整条长街过于安静。 这三截剑身坠落地面的声音才如此清脆。 人们仿佛是此刻才醒觉卫瑜手上的那柄名剑就在他冲刺的路上被直接斩断裂成四截。 而卫瑜也如梦方醒。 他握着剑柄看着向前。 眼中已经看不到那支飞剑了但是他问道:“此剑何名?” 向前眼睛里的锐利已经消失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落魄家伙瞪着一对死鱼眼无精打采地面对人间。 唯独…… 唯独在提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点不言自喻的骄傲。 “龙光射斗。”他说。 卫瑜倒转剑柄握于手心对着向前拱手一礼:“卫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以后再不敢称无敌。”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输赢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于卫瑜来说他今日输掉了天下第一腾龙的光环被“夺去了”名声又被斩断了佩剑。这份失败的苦果不可谓不惨痛。 但作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向前毫无声名从此远扬的觉悟。 他那张颓然若丧的死鱼脸也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 只道:“告辞。” 而后转身披着一路的目光独往远处走。 卫瑜的那番话在他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或许对卫瑜自己来说“不敢称无敌”是一种再大不过的认可。 但对他而言……卫瑜本就不该称无敌。 那人都已不在了谁能称无敌呢? 至于胜过秦国第一腾龙的所谓“威名”更是不过尔尔。 他本可以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像这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只要输赢不要输赢之名。 是卫瑜自己的骄傲让其人不肯给自己留后路。 而于向前来说从始至终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此行他不为伤人颜面不为夺人名声…… 只求问剑。 只问此剑。 第三百五十三章 寒光万道破蒙昧 (为盟主霸天剑魔VAE加更) 古老飞剑之术的传承者现身咸阳城剑败卫瑜。 这消息惊动了很多秦人。 在很多人看来此人同境击败卫瑜想来正是待价而沽的时候。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此人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不得就被哪位大人物看中押注从此鱼跃龙门在大秦帝国占下一席之地。 也的确有些人愿意接触一下这个人探探他的底。 咸阳城里的确漾开了这样一道小小涟漪。 但作为与战者的向前却已经慢悠悠地出了咸阳城。 他不在乎。 沿着渭水他往更西处走。 渭水哺育了无数秦民不过普通百姓的足迹基本就到“武关”而止。 这一座横跨渭水的雄伟关城为秦民彻底阻隔了来自西北方的危险。 只有真正的“赳赳老秦”悍勇之士才能前往武关。 对秦人来说能赴武关而守是一种荣耀。 而对向前来说武关那边或许有更强的同境修者……能试他的剑。 大名鼎鼎的卫瑜确实没能让他发挥出最强战力未免有些遗憾。或许当时剑败王夷吾、名动临淄的姜青羊可以可惜那一战之后姓姜的已经内府。 至于越级与姜望而战……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狂妄。 沿着滔滔渭水一路往西北而走。 大江滚滚烟波浩渺穷极目力但见水远天边。 滔滔渭水向谁去巍巍武关又为谁而守? 此情此景真令人豪情顿生。 然而走在渭水边上的这个人……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睁着一双死鱼眼怎么看怎么无精打采。 所谓一幅画上的墨渍、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便大抵如此了。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这人若是役夫这会该被监军抽死好几回了。 不过旁人怎么看向前是无所谓的。 甚至于他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看法。 世人辱我、骂我、谤我、恶我我当如何? 你们都是对的…… 总之问剑。 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与渭水同向与这天地山水共存但与他同行的其实始终也只有一支飞剑而已。 就如此刻…… 渭水继续浩荡往前。 但向前停下了脚步。 他就站在渭水的这一边没什么所谓的用那双死鱼眼看向另一边。 其时也日光洒金波光漾漾。 一名身穿简单黑色武服的男子从渭水的另一边…… 踏浪而来。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坚硬。 若不是他在移动的话简直像是这渭河里的礁石。 他走到哪里就踩断哪里的浪头截断哪里的奔涌。 滔滔河水只能绕他而走。 而他谁也不让谁也不避。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渭河走到了向前的面前。 “古飞剑向前?”他问。 向前站定不动无精打采地看着他:“有事?” “在下秦至臻。”黑衣男子道。 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容身量中等。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拳头坚硬、平实拳峰几乎被磨平和他本人一样瞧不见什么锋芒。但给人的感觉是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他的气势是很足的。 他的名字也广为人知。 秦国此次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级修士便是秦至臻。 这是有资格角逐天下最强内府境之名的人也是如今秦地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向前仍是毫无波澜地看着他重复道:“有事?” 秦至臻缓慢地说道:“我是卫瑜的朋友。” 他的语速不快好像说什么、说哪一个字都已经认真想过。 所以不会改变。 “哦。”向前道:“给朋友出头?” 秦至臻道:“你断他的剑夺他的名。作为他的朋友我总该来要个交代的。” 向前有很多地方可以解释比如不是他非要夺名是卫瑜自己要公开一战。比如战斗之时刀剑无眼顶多是不杀死卫瑜不可能对卫瑜的剑手下留情。 但归根结底确实也是他主动登门挑战。 这些道理要说起来论个对错…… 实在是太麻烦了。 向前最怕麻烦。 所以他只道:“那么你想要什么交代?” “很简单。”秦至臻道:“你怎么对卫瑜的我就怎么对你。不过你现在修为不够我秦至臻不会欺负你。今来与你立约。待你内府之后来与我为战。” 他的语速依然不快但坚定、坚硬很有分量:“届时我来夺你的名我来碎你的剑。” 说着他取出一张带着陈旧气息的纸。 这张纸在最上方写着三个秦文大字——军令状。 尤其那个“令”字上面加了印有一种肃穆的味道。 再往下看整张军令状上的大片空白处只在左边位置印了一个拳印应是秦至臻的拳头无疑。 而右边的空白位置显然是留给向前的。 向前是同境挑战的卫瑜秦至臻也要同境挑战向前是为公平。这张军令状则是为了不让向前有避战的可能。 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张军令状一眼:“其实不用你说内府之后我也会再来见识秦地英雄的。” 他抬了抬眼皮:“不过……你若要战何必等以后?” 他那双本来无神的死鱼眼在这个瞬间精芒暴涨。 与此同时在无人得见的五府海中一道流光倏忽划过直接撞进那茫茫无际的蒙昧之雾里。 就在下一刻千万道剑芒透雾而出! 寒光万道破蒙昧。 笼罩五府海上空的蒙昧之雾就此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涤荡一空。 而千万道寒光复又聚拢化为一支小巧飞剑只在空中一挑。 轰隆隆! 第一内府显出形迹就此洞开。 剑叩内府门! 他竟然在这渭水边临时斩破蒙昧洞开内府跃升至与秦至臻相同的境界以成全对方的一战之约! 沉毅如礁石的秦至臻也不免有些讶异了。 这位古飞剑传人一路挑战显然是并没有打算现在破境的。看其人的路线大概还要去武关同境问剑。 而秦至臻有足够的自信等其人以完满的状态跃升内府之后仍能将其人击败。以相同的方式替卫瑜要个交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一旦锋利起来也是真锋利。 沉默了片刻。秦至臻道:“我非欺人之辈愿意等你几年你何苦如此?” 向前用一种罕见的认真说道:“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 “那种光辉照耀了我。” 他对秦至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我不想再退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争魁 天下太大了大到即是是超凡修士们有些时候一旦分开也很难再见一面。 去年在枫林城域外一别向前自言要再走无敌路。 而第一条路线就是——“此去西秦决昆仑”。 姜望亲眼所见向前一旦动用剑阵简直用“恐怖”二字都无法形容。那是能够以腾龙境修为剑隔四象干扰到外楼修士的杀招。 腾龙境之内他的确无法帮向前找到对手。 飞剑之道至刚至锐。性命交修于一剑堪称杀力无匹。 在飞剑时代的辉煌剪影里唯我剑道亦是跻身飞剑三绝巅的顶级剑术。 传承此道的向前哪怕不动用剑阵只凭龙光射斗随时随地而战的确也有同境无敌之姿。 但话又说回来。 洞真无敌向凤岐尚且身死道消了。 腾龙境的向前能够走到哪一步又有谁能知呢? 他虽然作为朋友鼓励向前振作精神但其实自己也并不能确定让向前努力振奋对向前本人的未来而言是好是坏。 只能说大道同行各尽其心。 在岳冷和厉有疚的“护送”下姜望终于回到临淄。 他们都需要向齐庭报备此次出行的经过。 只不过岳冷和厉有疚报备的对象主要是政事堂姜望报备的对象主要是巡检府。 像岳冷和厉有疚这样的神临境青牌郑世再有手腕也不可能叫他们服服帖帖很多时候都得哄着办事。完全是凭借齐国的体制才能够对在职的厉有疚指东打西——这也是巡检都尉不得神临的原因限制修为就是限制这个职务的权力。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黄河之会的规格当然是国之大事。 政事堂直接负责此事。因而对于黄河之会的出战者一干朝议大夫乃至于国相都很关切。 岳冷、厉有疚、姜望三人一到临淄便已分开。 但是对于如何报备他们显是已经有了默契的——虽然从未真正就此沟通过。 岳冷和厉有疚肯定是会在描述平等国贼心不死的同时强调姜望的清醒勤勉以及遇险时的机敏果敢。 姜望则会在事件描述中强调岳冷和厉有疚的尽职尽责、保护得力虽然最终没有捉到人但也没有让平等国有可乘之机……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谎。但有些时候不必说谎只消稍稍调整侧重点就能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 总之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事暂且简单地翻了篇。 但星月原那一夜的心有余悸让姜望一时断了“游历”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在星月原之外的地方可不可以再次做到以星楼蛊惑他。但那种可怖的强者若盯着他不放多的是匪夷所思的手段。 哪怕有观衍大师留下的梵唱可以一隔他也没有必要恃之冒险。 还是该如观衍大师所说好好提升修为以治根本。 此后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齐境范围内总归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至于天下暂时关心不到那么远老老实实备战黄河之会才是正理。 霞山别府里他、重玄胜、十四都在刻苦修行。 霞山别府之外临淄仍是熙熙攘攘人们如常生活。 太虚幻境里与宁剑客的切磋仍在继续其人又展示了新的【绝剑术】再次扳回了几场胜局。他在熟悉之后才能重新保持压制。 偶尔也与左光殊过手帮其完成水界之术。在这个过程中左光殊本人的天才想法以及大楚左氏的名门眼界反过来对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其实也有不小裨益。 此外便是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 只能说姜望又累积了一次与强者交手的经验。 当然也从福地四十四的桐柏山掉到了福地四十五的平都山每月产功只剩三百七十点。若非他已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一赢得多输得少这点功还真不够在论剑台消耗的。 产功的价值这般不够用还有如此多的强者趋之若鹜这让他对福地的秘密也更感兴趣了。可惜囿于实力仍只能干看着。 重玄遵闭门不出应也是在苦修中。 而计昭南去了一趟迷界声名大噪。 其人降临的迷界区域正好爆发了夺岛之战他直接孤身入阵斩杀一位海族两字王爵杀死的海族统帅、战将难以计量拿下了六月份的海勋榜正榜第一! 他所获海勋稳稳超过了十万点成为了三阶卫海士。 说起来倒是只比姜望在海勋榜上高了一阶瞧来相差不远。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 卫海士的荣誉对现在的姜望来说是增添光耀。 而在计昭南身上则是他的存在昭显了这个荣誉的分量。堂堂计昭南出海一趟阵斩海族王爵韶华染血也才是三阶卫海士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此荣誉的分量吗? 苦修不知岁月急。 在列国天骄的埋头苦练中在人们或期待或忐忑的注视中…… 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终于临近了。 …… …… 临淄城向来是熙攘的但今日格外喧嚣。 尤其是城西通往“礼”字门的主干道两侧挤满了行人。 都城卫兵排成长龙才堪堪隔出通畅的大道来。 无它今日又是大齐战士出征之时。 临淄一百零八处城门前往黄河之会的队伍走的正是“礼”字门。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一般的国家或者只需要鼓勇、奋命。 如齐国这等天下强国却在“威”之余还得有“仪”。“勇”之时也需有“礼”。 齐国武风甚隆。重玄胜举办一场决斗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由此便可见一斑。 在大齐每逢大军出征送行者摩肩擦踵衷愿凯旋。 此次齐国前往观河台的队伍阵容极其华丽。 参战的三位国之天骄不必再说。 领队的是九卒统帅掌春死之军的曹皆。 而随行的是一支足足两百名腾龙境修士组成的军队其中还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 他们都是从天覆军里抽调出来的精锐为壮大齐声威每一个都长得高大威武。不仅看实力也看“脸”。 能被选上的自然个个威武不凡。 也唯有天覆军能够抽调出这样一队士卒了。 要知道腾龙境级别的修士即使是在斩雨军这样的九卒精锐里也是有资格竞争都统位置的。这里的有资格是指迈入了晋升的门槛。真要完成晋升还是需要功勋到了才行。 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擂鼓如心跳由远及近。 道路两侧百姓本来喧嚣不歇的议论声似被一种肃杀的气势所慑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哒!哒!哒! 三位国之天骄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列迎接着所有临淄百姓的注视以及祝福。 霜甲雪袍的计昭南骑着一匹通体无一丝杂色的白马位在三人中间。 甲无双人无双。 银枪斜提于侧后寒芒似要点破地砖。 每当他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哪里哪里就有姑娘喘不上气来。与他对视的刹那几乎要窒息过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正在计昭南左侧。 他骑的则是一匹“乌云踏雪”。 此马通体黝黑只有四蹄见白。 他那迷人的风姿早已倾倒临淄城。 鼻是青山明媚眸是墨染星晕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他不再远在云端而是真真切切与这世间的人同在世间。 计昭南右边则是去年就已经名动临淄的姜青羊。 其人同境击败王夷吾可以说是踩着这位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头为齐人瞩目。 若说那一战没几人亲见。 那么之后的“无敌演武场”一战则是观者如云。 雷家不世出的天骄号称“独占乾坤”的雷占乾竟被姜望越一小境轻松击败。临淄几乎无人不知。 很多人暗地里都说这次黄河之会的名单决选雷占乾竟然也能上名单与姜青羊再战说不得就是走了什么门路。 终究长生宫主姜无弃名声甚好没几个人把闲言碎语丢在他身上。只说是雷家自己的无耻行径…… 败得干脆利落的雷占乾着实也没办法解释什么。只能闭门不出埋头苦修。 此时的姜望骑着一匹火红色的大马位在右侧。脊直而挺面色从容。 天青色的武服干净利落全身上下只在腰侧挂一枚简单的白玉。 长发束在脑后静静垂下。 他的眉眼最初只是清秀后来经历风霜磨砺出来一些棱角。 虽则仍不及计昭南那般风姿无双也不似重玄遵那样风华绝代。 但他有他自己的从容笃定。 他的眼睛是如此干净很难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有这样稚子一样干净的眼睛。而他微抿的唇仿佛在描述这一路走来所有不肯后退的时刻。 鼻高而直面和而定。 他看起来如此真诚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气场。 你永远可以相信他。 永远可以相信姜青羊! 与两位天骄并骑他风姿独具不让分毫。 在他们身后就是两队出身天覆军的骑兵人人披甲戴胄。就连战马也不例外。那雪亮的甲片映得日光耀眼。 百骑之后是春死之军的统帅曹皆。 既不去夺三位国之天骄的风头又有坐镇“中军”之意。 哪怕只是两百人的军阵也有其规格体制。天下名将在任何时候都尊重“战争”本身。 曹皆再后则是剩下的百骑。 铁骑相连。 两名内府境的“队正”披甲殿后。 他们骑的马全是从御马监调养出来的雄驹。 个个高大矫健全有妖兽血统且都训练有素。真个厮杀起来不输普通的游脉修士。 它们和骑士配合起来真个浑然一体战力几近倍增。 当然愈是强者愈是要更强的坐骑才能配合。 如当初齐阳战场上阳建德所骑的宝驹虽则已是天下神驹也只不过堪堪承载阳建德令其可以全心凝聚所有力量毕全功于一伐。 若要增幅阳建德……那匹马是做不到的。 护卫骑兵的马都如此神骏。 其中姜望等三位国之天骄的坐骑更是优中选优格外不凡。 出征之前齐帝已经有旨传下将这三匹神驹赐予他们。 原话是——“未到酬功之时先酬其勇。” 见多识广的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很欢喜更别提姜望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匹火红色大马甚至都不比李家姐姐的“去黑”差了。 有一桩小事或能体现这三位国之天骄的年轻心性。 他们都各自给马起了名字…… 重玄遵的马名为“雪夜”是一个很有画面感的名字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唯有脚下的雪是白的很符合这匹马的形象。 姜望也很用心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给自己的火红色大马取名为“焰照”。 意即这匹神驹奔跑起来如火焰光照一般迅捷非常又灿烂夺目。 计昭南取名也非常认真当时在御马监里他绕着那匹高大白马想了足有半柱香。 最后他的马叫“小白”…… 这支威武之师行过大道道旁两侧的百姓全都缄默无声只以目光为他们送行。 千百年来齐国的百姓就是这样一次次送别他们的战士。 有的战士凯旋而归有的战士埋骨异乡。 而大齐帝国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出征中完成了雄霸东域的伟业。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能够更伟大! 所有齐人都这样坚信着。 他们相信他们身在一个伟大的时代身在一个伟大的帝国里。 他们为自己是齐人而格外骄傲。 哒!哒!哒! 马蹄声坚定而规律出征者笃定而勇毅。 当那三位国之天骄并骑至“礼”字门下将要离开临淄这座伟大城市的时候。 缄默在瞬间被打破。 不知是谁开的第一声。 第二声、第三声…… 从城门这边一直蔓延至长街尽头的声音…… 从“礼”字门前的大道一直扩散到整座雄城的声音…… 无分男女不论老少。 所有临淄人的声音汇聚成的一声。 那声音清晰而宏大逐日拨云撼天动地。 那声音只道—— “争魁!!” 此去争魁。 第三百五十五章?刀枪如林 黄河之会是“诸国相争、必得一先”。 它不仅仅具备着政治意义还有更实际的考量。 天下列强在观河台展现“未来”也凭借这“未来”划分资源。 像真君这等层次的战力不可能轻动除了生死也无人能做他们的“裁判”。 如大齐军神姜梦熊这般频频出手、张扬霸道的真君其实少见。 有几个国家敢让自家真君独上剑锋山在敌国国境内迎接围攻? 若非绝强的自信、举世无双的霸道不可为此事。 真君一旦陨落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惨痛代价是绝对伤筋动骨的损失。 所以哪怕知道姜梦熊之强夏国还是忍不住试一试想要趁机将其围杀在剑锋山。若能将其杀死说不得就是夏国反攻东域的开始!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天下皆知了。 黄河之会只看“未来”。 因为诸国列强如今的位置已经是“现在”的实力体现。 另一个原因在于“未来们”再怎么打生打死也都在掌控之中在限度之内。 “荆与牧共北域”。 这话几乎铭刻在每一个北域之人的心里。 两大当世强国彼此制衡又联手抗魔。 大概是因为曾被魔潮肆虐太久北域的地貌是现世最奇特的。 那条将无垠荒漠与无边草原分割的“生死线”在荆国境内却是不同的样子。 荆国不似牧国没有那般辽阔的草原它们与无垠荒漠“对峙”的是平原上一座座如恶兽般棱角分明的军堡。 边荒的“死”一成不变。 人族的“生”却有各自不同。 在牧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生机勃勃。 而在荆国这个“生”是刀枪如林的“生”。 在荆国这样的军庭帝国里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与魔战与人战经年不歇。 所以当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领着一彪人马“出征”之时很多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支队伍是要去往观河台参战的。 哪怕这支队伍里天骄云集有赤马卫大将军慕容奋武的养子、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爱女…… 因为像慕容龙且、中山渭孙、黄舍利这些荆国天骄本就是经常会带兵出征的。 队伍出了荆国一路南下。 身穿华服的中山渭孙识趣地落在队伍后面他才不想去触夏侯烈的霉头。 大荆帝国是军庭帝国整个国家是由六护军、七卫军联合组建的军庭所统治。 像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说是大将军其实也是诸侯王。 中山渭孙的身份与王子也差不多了。 这六护军、七卫军十三支军队彼此之间肯定少不了竞争。 但这次出征黄河之会的全是七卫军里出来的天骄。 六护军里一个也没出。 而夏侯烈所掌的骁骑正是六护军里的一支。 军主令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领队大概也是为了平衡六护军那边的声音…… 可惜去黄河之会这样的长河看的只是年轻天骄的个人实力。闹得再欢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说回此行来。 堂堂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当然不会为此与这些小辈计较甚至于为了体现公正他会更用心地保证此次黄河之会顺利进行。 但他的心情也自是很难好到哪里去。 中山渭孙反正尽量不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晃悠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慕容龙且那家伙还在那里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真当这位骁骑大都督善心仁面爱你这俊才啊? 当然心里酸是归这样酸。中山渭孙知道至少自己现在是没资格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的…… 在鹰扬卫内部他掌的兵马远不如慕容龙且在赤马卫掌的兵马多。所经战役也是远远不如。 虽然他自负于兵阵一道也不输于谁了终究没有经过战争的检验别人不会这样认为。 慕容龙且已经证明过自己他却还没有。 “想什么呢!” 一个身形健美的女子从容驾驭着战马往队伍后面来。 那匹战马在她的操纵下踏着灵巧的小碎步轻快极了。 这女子五官深邃美得不同。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光滑得如水锻一般仿佛边荒的恶劣环境丝毫不能将她影响。 好好的一个美人取个光头名字。那位黄大将军真的是…… 中山渭孙默默地埋怨了一句脸上则带起温和的笑容:“我在想……” 他故意往慕容龙且和夏侯烈那边抬了抬下巴:“不知两位兵法大家在讨论什么呢?” “少给我虚模假样的你真想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去听?”黄舍利大大咧咧道:“我且问你姓蒋的可服了?” 中山渭孙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蒋肇元先时输了内府境名额的争夺很是不服不忿说些什么没发挥好、前些天修行出了岔子不然就要怎么怎么……总之是一些跟狐朋狗友喝酒时的场面话。 却恰好被同样去喝酒的黄舍利听到了…… 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酒楼都被拆了干净。 蒋肇元再输一阵只好灰溜溜认怂。再不提状态不好。 作为蒋肇元的好友这事儿中山渭孙真没法说。他当然是知道蒋肇元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但恰恰被正主碰上了被教训了也是不冤。 黄舍利冷哼一声:“看样子还是不服。” 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服服服。已是服了。”中山渭孙赶紧道。 看这姑娘的架势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揍一顿蒋肇元。 他只好替朋友服个软。 黄舍利这才道:“输给天下第一内府他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嘛。” 中山渭孙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知道一个叫独孤无敌的不知道比你们厉害到哪里去了。 当然其人可能是钻了太虚幻境的漏洞不是真内府…… 这声嘲讽自然也只能在心里以他的修为自不必怕黄舍利。奈何那位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他恶了黄舍利那位黄大将军是做得出来以大欺小的事情的。 而他中山渭孙的爷爷又是出了名的管教严厉…… 说起来都是泪。 大家命不同。 中山渭孙温和一笑:“想来这内府天下第一除了黄姑娘你也没谁有资格了。” 还是叫赵铁柱的时候自由快乐…… 第三百五十六章?豪杰宇文铎 说起来各国前往观河台的人马一般都是前后两拨。 一拨是去参战的以参战的天骄核心由强者带队以小队士卒随行通常出发在前。 另一拨是去观礼的多是国内的达官贵人。或是见识世面或是参与谈判……不一而足。 前者算是出征后者只能算是游玩所以不会一起出发。 当然所谓的“观礼自由”也仅止于天下六大霸主国。 观河台虽然广阔观礼的位置却没有那么多。 除至强之列的六国外名额都很有限。 相较于很多国家泾渭分明的队伍牧国的队伍有些不同。 出征的和观礼的同时出发几乎是前队接着后队。 最前面的是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 三名参战的国之天骄由骑着巨狼的苍图神骑随行护卫。 那矫健而威严的神狼足可以叫每一个看见的人心惊。 而此队之后不远…… 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走路的走路是游山玩水一般的队伍。 贵人们带了不少仆从奴隶忙上忙下地服侍让整支队伍更显臃肿。 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浩浩荡荡。 带队的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这位大人物面都不怎么露全程在车驾里祝祷。 那么其他人也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 戴着一只青铜面具的赵汝成就混在宇文家的观礼队伍里。 宇文铎本不愿去观河台见不得金家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曳赅要去黄河之会观礼他随便叫几个族人带着却也不很放心。 若是路上谁与汝成曳赅起了矛盾汝成曳赅虽强在大牧帝国的队伍里也难免要吃个狠的。能去观河台观礼的贵人虽然也不至于说都敢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但会给他宇文铎面子的却是没有几个…… 但是要他挤进护卫骑兵里哪怕只是名义上地护卫三位国之天骄他也是不愿。 所以最终也是混迹在观礼的队伍这一边。 一路上与汝成曳赅纵马同行共赏万里河山倒也开阔。 唯独可惜的是……这家伙怎么都不肯登台一战。 为了能顺利把金戈赶下去临时调换名额他不知暗中做了多少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可惜汝成曳赅不肯上场一切白费。 “嘿。”队伍正行进着宇文铎忽地用手肘撞了撞赵汝成挤眉弄眼道:“来了!” 他的语气很快活只可惜汝成曳赅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叫人看不清表情。想来应是很有趣的。 赵汝成拉着缰绳并不言语。 一匹雪色的骏马如游云一般飘来自在张扬掠过不少贵人的车驾来到宇文家的队伍里。 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的美丽女子。 一身蓝色的草原礼服并没有影响她从容驭马。 她似驾云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 最让人惊叹的是她有一双天空一般的、苍青色的眼睛。 比起它的美丽它所代表的的意义则更为深邃。 苍青之眸是牧国皇室郝连家真血子弟的独特标识。 也就是说纵马而来的这位最少也是一位公主。而且是天下六大强国之大牧帝国的公主。 说是天底下最贵耀的女子也不为过了。 “这么巧吗?”这女子半点扭捏也无爽朗大方直接驭马到赵汝成面前声音里带着喜悦:“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宇文铎直想撇过头去。 我的公主殿下您自上次见到了我汝成曳赅的面容后三天里往我们宇文家跑了四趟!我们去哪您一准在哪。我们来黄河之会您也来黄河之会……这能不“巧”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出口的。 郝连家的人招惹不得郝连云云更不能惹。 谁都知道她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宠溺非常。甚至爱称为“天之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呀。 不过汝成曳赅若是真能入幕王庭那也是绝好的路子。以后青云直上曳赅们鸡犬升天…… 可惜……这汝成曳赅空有一副好皮囊在男女之事上……生涩啊! 宇文铎又惋惜又埋怨地瞥了赵汝成一眼笑容满面地对赫连云云道:“云公主能赏脸过来是我宇文氏莫大的荣幸!” 青铜面具掩盖了所有的表情赵汝成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很平静。 他驾马缓行微微一低头便算是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郝连云云冲宇文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过了。调转马头让自己的雪花骢与赵汝成的青鬃马并行。 侧歪着头打量着赵汝成脸上的青铜面具仿佛能透过这张厚重的面具看到其下那张极尽俊美的脸。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啦!” 她的声音是灿烂纯澈的叫人听了有一种阳光洒进心田的感觉温暖舒服。 宇文铎缓马行在赵汝成另一边闻声豪爽笑道:“哈哈哈公主说得是!所谓英雄惜英雄咱们互相之间都该要好好认识一下。” 想我宇文铎仪表堂堂那也是掳获过不少美人的芳心。虽然不及咱汝成曳赅那么俊俏也可称得上威猛帅气吧? 您拿我当空气不合适。 怎么着我也身高八尺老大一个人呢! 但赫连云云用苍青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宇文铎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 “哈哈哈。”宇文铎又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我先去忙你们别管我你们聊!” 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赵汝成打一个便灰溜溜转马而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会有的。 赫连云云则又看回赵汝成笑意盈眸:“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堂堂大牧公主当然不至于现在还没摸清楚赵汝成的名字。早就知道赵汝成和宇文铎是怎么认识的以及赵汝成在边荒都干了些什么。 但是虽然已经知道了过场还是要走的嘛。 此为情趣也。 赵汝成淡声道:“在下赵汝成。” 既不够亲近也不够冷漠。 毕竟他还要混在牧国的队伍里去观礼黄河之会得罪了牧国公主完全没好处。 赫连云云笑道:“我的名字就有意思啦。我娘说世人总要讲赫连家怎样怎样如何如何诸如此类云云。便由他们去说吧!我是她的女儿我就是赫连家。我的一生就是赫连云云。所以我叫这个名字。” 她瞧着赵汝成:“你叫我阿云就好啦!” 第三百五十七章?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折节下交笑靥如花亲切阳光。 但赵汝成只是点点头道:“云殿下。” 他不肯叫得亲近些有意保持着距离。赫连云云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也不介意。 “你喜欢草原吗?”她又问。 “在哪里都一样。”赵汝成说。 “现在可不一样了!”赫连云云笑道。 赵汝成:…… 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所谓的“枫林五侠”说起来当初也是枫林城里的豪客。但实则呆的呆、傻的傻、愣的愣也就一个方鹏举能懂些女人心思不过更热衷于所谓“前途”甚少分心。 论起怜香惜玉招花惹草那四个加起来都远不能跟他赵某人相提并论。 不过一来他现在着实没有心思二来……他现在确实不想死。 就算是想死也不想要“得罪牧帝”这么惨烈的死法…… 眼前这女人招惹不得。 他也只能做一回凌河老大哥端谨持身再学一番杜野虎不解风情了。 赫连云云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向前方:“汝成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其实也没有很多。”赵汝成道。 “你的气质与众不同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哪有什么故事有的都是意外。” “都有哪些意外不妨说说看呀?” “还是不说了很无聊的一些事说来乏味。” “那我跟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愿闻其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但赫连云云的坐骑那匹雪花骢忽地挨过头去在青鬃马的脑袋上蹭了蹭。 青鬃马扭头想要避让雪花骢打了个响鼻顿时它就老实了马蹄仍是不停但脑袋仿佛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蹭…… 过了一会雪花骢又打了个响鼻青鬃马还蹭了回来…… 宇文铎给赵汝成准备的马自然不差但跟赫连云云的坐骑比起来那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里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的。 两匹马在那里边走边亲昵起来耳鬓厮磨。马背上的人难免就有几分尴尬。 但赫连云云笑得灿烂好像全然无觉。 赵汝成戴着青铜面具也默然无语…… …… …… 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狼骑环绕之中有一辆白牦牛拉着的大车。 被誉为“现世神使”的苍瞑大人就坐在这辆大车里。 草原上很多牧民视他为神祇在屋帐里供奉他在灾害中向他祈祷。 他独身游走在草原活人无数。 白毛风、兽潮、马匪……很多危险时刻都有他一身当之的背影。 他的仁名遍播草原为牧民传唱。 但他依然很神秘。 真正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 或者说见过他真容的没有几个能记得…… 与苍瞑一起坐在大车里的就是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了。 这位只在刚出发时露过面的金冕祭司总归是在为此行祝祷为大牧帝国祈福。 出征队伍的一应具体事务都是随行的神殿骑士队长负责。 祭司的职责有且只有侍奉神祇。 把视线再往后移在出征队伍的中段则是一个骑着矮脚马的瘦小身影。 他实在是算不得强壮在周围高大魁梧的神殿骑士对照下愈发显得瘦弱。 他的马看起来很普通但在巨狼环绕之中却轻松自在踏着欢快的碎步哒哒往前。 而他本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周围的那些苍图神骑所驾驭的巨狼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都非常亲近半点凶狠也无。 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大概也是让那匹矮脚马如此从容的原因之一。 他是王帐骑兵出身名为那良。 曾被女帝陛下亲切地称为“狼孩”。 因为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草原上是一匹母狼哺育了他。 他一直生活在狼群里也以为自己是狼。 直到……遇上了人类。 第一个遇到他的牧民姓那。他也就姓了那。至于良字则是他后来识字之后自己取的是狼字中的一部分。 牧国此次出战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天骄便是他了。 在王帐前最后的武较中若不是有强者看护他几乎将对手撕碎。 出征队伍的尾端牧国内府境的出战者金氏真血子弟金戈骑着一匹覆甲的战马行在狼骑中间。 他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大车有些不加掩饰的不满。 白牦牛在传说中是苍图神第三化身的坐骑具有神圣意义。 他金戈作为大牧名门金氏的真血子弟尚且不能坐进那辆大车那苍瞑面都不露却能赢得比他多得多的赞誉和荣耀。 而且周边神殿骑士若有若无的冷漠也让他很是不快。 在无垠草原上王帐骑兵从来只围绕王庭随侍君主。出战不多声名不著。 能够跻身天下十大骑兵之列的只有苍图神骑和铁浮屠。 虽然苍图神骑排名第一但名列天下骑兵第六的铁浮屠却也不是很服气。 二者之间竞争意味很浓甚至可以说处处都在竞争。 能在苍图神光辉照耀的国度与“神国骑士”相争本身已足够说明铁浮屠的强大。 当然铁浮屠亦是以苍图神为信仰的只是不如苍图神骑这么“正统”。 总之在这种积年累月的竞争之下。 出身铁浮屠甚至父亲就是铁浮屠之主的金戈也难免在苍图神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金戈越往前行越不是滋味。金冕祭司的大车他挤不上去那良又是个出身卑贱且不善言辞的他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边随行的苍图神骑一个个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就差把“铁浮屠不行”这句话挂在脸上。 他偏偏还不好发脾气。人家神殿骑士看都没看他他也不能说自己被挑衅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发脾气在场的一个金冕祭司和一个“现世神使”哪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索性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身后观礼的队伍中行去。 有这个心烦意乱的时间倒不如去和云公主说说话拉拉关系。 在这里行的他娘的什么军! …… …… …… …… (说点题外话。 如果我每天从早写到晚在电脑前坐十个小时用尽全力去写都只能让您觉得“水”。 那我觉得您其实没必要看我的书了。 我不是在斗气不是说怪话。 我确实拿出了我最好的状态在写书剧情也在我的掌控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一场黄河之会要出场多少个新旧人物。 这些天骄乃至于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国家。 他们蔓延开的关系足以影响整个赤心世界。可以说每个天骄都在节点上。 我现在刻画得不好吗? 往回看看这几天新出场了多少人多少势力。哪个刻画不清晰?在尽量有趣的剧情里不声不响地放出了多少设定大家更了解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我怀着最大的真诚写这些文字我把我觉得最好的部分、我能够奉献出来的精彩全都奉献出来了。 如果您还是看不上那说明确实没有缘分。想来是不必强求的。 山水有相逢不妨说一声后会有期。 不要彼此生怨。 过个一两年后如果我还在写肯定是更好了。或许那个时候我们能有缘。 另外大家有缘一场我送您一个“脱水版”免得您牵挂。 【黄河之会在观河台开打列国天骄打得很精彩打完各自回家了。】 我没有受影响但是觉得有些读者可能会受影响。 所以说这些。 如果这些读者能静下来慢慢地看一看我相信最近这些章节每一章都是值得读的。 我比你们更不想黄河之会让你们失望。 愿大家都能愉快。 晚安。) 第三百五十八章? “齐馆” 天下列国的参战队伍纷纷向观河台进发。 齐国的队伍自临淄出发经郑国西去绕景国北面而走最后穿过季国从沃国去往观河台。 说起来景国就在齐国的正西方而观河台在景国的正西面。 齐国队伍直接穿过景国一路西行显然是最快的路径。 但显然不可能这么走…… 别的不说齐国骑军过境时景国官方如果让你解兵你解还是不解? 景国的一系列规矩各种道家礼仪你守还是不守? 大家同为天下六强谁让了谁都不好看。 索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齐国队伍年年不惜绕老大一圈经由沃国赶赴观河台。 景国方面也默不吭声随便你怎么走。 “沃土之国”地段自然是极好的土地也很是肥沃。 但真正让这个小国发展富庶起来的其实还是黄河之会。 陆地瀚海的所谓“黄河河段”正是在沃国与景国靖天府之间。 沃国再往西就是天马高原了。 南面来的国家且不去说北面来的国家队伍大多都要经过沃国往观河台去。 常年选择绕道的东域齐国甚至于在沃国都建立了“齐馆”用以接待经行此地的齐人。当然最主要的职能还是在黄河河段到达目标水位的时候让齐国的出征队伍暂停歇脚。 牧国在此也有“牧园”荆国在此设有“荆楼”。 其它林林总总的小国倒也不必细说。 这么多国家势力在此设下落脚点反而意外的和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沃国却因此成为一个交通枢纽般的存在有百花齐放的风采。很多国家的商人途经时都必然在此停驻。 又因为各方制衡而保持了某种超然的独立性。 当然离景国这么近想要完全摆脱景国的影响也是不可能。它可以繁荣但不能强大。 …… …… 曹皆身量不算高也不怎么壮。 甚至于他的五官在温吞之中天然带着一种苦相。几乎不存在攻击性反倒看起来很好欺负。 若说国相江汝默是“阿婆面”那他可以说是“小媳妇”面了。 两人也是如出一辙的低调。 江汝默可以说是历代齐相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政纲温和处事圆润推崇双赢。往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见不着痕迹便已把事情办妥。 有一件旧事或者可以说明江汝默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在礼部的时候同堂有一员侍郎视他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处处与他为敌。 换做一般人早就想方设法斗死对手了。那些大员一路走上来身后不知倒下了多少政敌。 而江汝默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有一个外放为郡守的机会非常难得。有过任职郡守牧守一方的经历对进政事堂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履历。 江汝默的机会更大但是却主动放弃了向政事堂推举与他为敌的这位侍郎去。 那位侍郎当上了郡守还特意到江汝默面前炫耀百般挖苦。江汝默也笑脸以对唾面自干。 后来是那位侍郎的坐师看不下去了告知了他个中内情。 此人才知道自己能当上郡守完全是江汝默推举之功。从此对江汝默心服口服甚至于说“此生甘为江侍郎守院门。” 而江汝默在礼部内少了一个处处与他掣肘的对手在都城之外多了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礼部内其他官员也都因此很佩服他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几年之后礼部尚书出缺礼部几乎所有在职官员都推举他继任。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官运亨通进了政事堂成为朝议大夫。乃至于现在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齐国相领袖政事堂。 相较之下兵事堂里的曹皆也是没有什么赫赫声名。 他不似凶屠那般是天下皆知的名将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不似军神姜梦熊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他打的战很多但没有主导过什么有名的战役。 在一些有名的大战役里他不是配合这个名将就是配合那个名将。 总之稳稳当当别的将军光芒四射他就稳坐后方。拿的总是“次功”“从功”。 而且他打过很多败战打败战的次数比兵事堂里其余几个九卒统帅加起来都多。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全军覆没的惨败。 不管面对什么战局总能保住一部分军力撤退。但也仅此而已了什么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在他身上也绝少发生。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无功无过的将军在兵事堂里的排序却仅在姜梦熊之下。 齐帝曾说:“天下用兵第一镇国也。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镇国”即是镇国大元帅姜梦熊。 在齐帝看来天底下用兵第一的人是大齐军神姜梦熊。但一说到天底下会打战的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曹皆。 当然这个评价齐国人认其它国家的人可不会认。 甚至于齐国内部也有不少人不认可后半句。 人们很难理解没什么存在感的曹皆何以能在用兵之道上与军神相提并论? 春死之军名震天下但春死之军的统帅是谁很多人都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人。 初次见到曹皆的人大概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敬畏。 他看起来的确不显眼。 但当他往那里一坐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自然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至少此时在“齐馆”之内与他对坐的三位国之天骄没人敢轻视于他。 “你们可知道黄河之会最早是因为什么而办?”曹皆问道。 此时此刻大堂里只有他们四人。 计昭南并不说话他自然是清楚的。 重玄遵也微笑不语。 只有姜望懵懂道:“呃……分地盘?” 他确实不知内情但也没有什么好隐讳的。 曹皆笑了笑:“倒也不无道理。” 他看着三位国之天骄主要是对姜望讲道:“自中古以来人皇逐龙皇于沧海龙族便在现世绝迹人前不现。但其实现世还有龙一条老龙。” 他伸手在桌面上划出一条长线然后屈指点在这条长线上:“他就是这长河之主在中古时代被人皇敕封为长河龙君以镇压长河水脉。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姜望震惊莫名。 他也往来长河好几次了也算是对水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长河之中必然会有水族存在。但却从来不知这里有一条老龙! “中古时代不是所有的龙族都随着龙皇败退沧海了么?”姜望问。 曹皆意味深长地道:“但凡有慧之灵谁无己念?不是所有的龙都认同龙皇的理念。” “长河太浩大太雄阔。在龙皇被逐之后仅以长河龙君之力根本不足以镇压。所以近古之时长河灾害频发肆虐两岸。两岸先民受灾者无以计数。” “先贤们于黄河河段筑起观河台在此联手镇压长河水脉。因为两岸无数生灵都赖长河活命故也不能将其镇死。有意控制威能的话封印又难免在长河不断地冲刷下松动。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先贤们就要来加固一次封印。这就是最早的黄河之会。” 姜望想了想说道:“恐怕也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他注意到了曹皆所强调的那一句——长河龙君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曹皆笑了颇有孺子可教之感:“长河龙君现在只是在名义上统御现世所有水族。在近古时代刚开始的时候那位可不仅仅只是在‘名义上’而是事实上统御所有水族是真正的水族之主。” 姜望忍不住想到那岂不是另一个龙皇? 只不过在缺失了其他龙族的支持又有半数水族撤去沧海之后这位水族之主的权力和实力都大不如龙皇了。 水族的分裂想来也与跟人皇的布局有关。这位长河龙君应当就是人皇在水族的落子。 最后的结果也非常圆满——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水族大分裂之后仍能纵横沧海在迷界跟东域人族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最早之时的水族该是何等强大。 而在那样一个辉煌的大时代里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裂水族于长河稳定了人族现世之主的位置不得不说真乃壮功伟绩。 此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长河龙君逐渐失去了统御天下水脉的权力只作为天下水族名义上的共主。实则各处水族已经或自治或与人族合政。 长河龙君能掌控的也只剩长河。 或者也未必能掌控长河因为每一次的黄河之会都是诸国列强镇压水位炫耀武力的时候…… 经过无数先贤的努力以及长河龙君或自觉或不自觉地退让。 曾经在中古时代与人族发生龃龉的水族到了今日已经和谐共处。人族水族延续古老盟约几为一体。 至少在明面上的宣传中很多人都相信水族只是生活在水里的人族。两族同根同源亲密无间。 这已经是大融合的迹象。 所以姜望当初在清江水岸看到有人私掠水族女子才会感到愤怒。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他是出于少年的良善热血和个人的朴素感情。视水族为“人”。 这也正是当年那些先贤想要看到的。 只不过大概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大概已经觉得人族不再需要水族的帮助。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水脉的镇压调理。也不再谈什么大融合不念什么古老盟约。 现在甚至还有了洛国这样公然贩卖水族奴隶的国家存在还有庄高羡这样欺压摆弄水族、视为战争工具的君主…… 但是怎么说呢? 如观衍大师所言每个人都有他的“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世界。 可能在很多人的“理想世界”里水族就只应该作为奴隶、作为战争工具存在。 对这个世界姜望慢慢地在了解但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他一路行来一直在思考但并不敢说他的思考就是对的。 他是想从曹皆这里得到一些教诲的。 但曹皆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除了昭南之外。你们两个知不知道黄河之会分配的是什么?” 重玄遵笑而不语。 计昭南都已经被除开了自然更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则果断摇头:“我听重玄胜说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但具体的怎么分、分什么地盘没有细问。” 曹皆看着他哑然失笑:“你什么都没闹明白就来参加黄河之会?” 姜望坦然道:“我只知道我想拿天下第一。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大概是有些狂妄的一句话但他说起来真诚、笃定。他的确是这么想所以他这么说。 此言一出计昭南扯了扯嘴角带着欣赏意味的笑了。 重玄遵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若是当时没有选择突破而与姜望此人在太庙之前同境一战想来大概会很精彩…… “很好。”曹皆赞许道:“知道自己要什么已经很难。坚定自己要什么更不容易。” 他的目光在姜望、重玄遵、计昭南身上一一掠过:“我期待你们为国展旗!” 曹大将军代表齐国在此提出期许想要在黄河之会上……夺三魁! 姜望并不在此时谦虚只道:“竭尽所能而已。” 计昭南规整正坐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坐在这里本身已经是答案。 而重玄遵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完成的目标。 曹皆笑了笑心中很是满意。 这三人里姜望不遮掩不矫饰。不懂的地方就大大方方地问。有疑惑的地方也大胆猜疑不怕出错。很清醒很坚定。 而计昭南和重玄遵在黄河之会的情报方面明明都懂得很多。但却不急于在此时表现不在此刻抢什么所谓的风头。全部一言不发只做倾听状…… 都是有傲骨的人啊。他想。 …… …… …… ps:昨天我说那些话本意是为了扭转一些读者焦虑的情绪让大家能静下来看书。不是为怼谁。有一点不被理解的委屈我没控制住。措辞如果伤害到谁我向您道歉。 大家催促的、鼓励的都是喜欢这本书别吵架。 我争取多写一点在黄河之会最高潮的时候来个万字什么的。(不一定能做到但会尽力做。) 爱你们。 第三百五十九章?列国天骄之会 (为盟主商博良bc加更!) 齐馆之内。 曹皆看着姜望缓缓说道:“你作为我大齐天骄又为国出征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河之会的起源我刚才已经说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资源。” “你可知开脉丹的来历?”他问。 开脉丹的来历…… 联想到曾在旭国所见的那个老年妖族姜望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 轻声说道:“略知一二。” “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曹皆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众所周知我们人族是赢得了与妖族的大战才成为现世主人的。那是一场发生在远古时代的惨烈战争关乎现世主权也关乎我们人族的存亡。战火席卷了现世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有慧之灵能够置身事外。” “妖族被赶到世外人族成为了现世主人。漫长而黑暗的远古时代结束了。那个时代有多么漫长已经无法考证。但已经结束了……” 他话锋一转:“然而妖族的反攻却从未停止。他们在世外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不惜代价不计生死。人族和妖族的鲜血永不止歇。” “上古时代早期的历史就是人族与反攻现世的妖族大战绵延的历史。但是这一局面在上古时代中期得到了改变。 第二代人皇有熊氏联合三位道尊共同构筑万妖之门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道门就是最早的修行源流当时的“道”是大道的“道”。 所有的修行者都统称为“道”。 直到后来随着修行世界的不断发展才渐渐有了分化。 现世百家都承认“道”为修行源流。 而今日之道门三脉都是从古老时期传承至今都为正统。但这个“道”已经只是今世道门的“道”。 并不能囊括那么多了。 人皇有熊氏和三位道尊当然都是伟大的存在。彻底断绝了妖族的反攻希望于人族而言也是无上功勋。 只不过这万妖之门倒的确是姜望第一次听说。 甚至于若非那一次跟着尹观在旭国松涛城一探究竟他都不知道“妖”是什么样子。更难以理解妖族和开脉丹的关系。 姜望迟疑着道:“这万妖之门……” 曹皆肯定了他的猜测:“景国国都天京城就立在万妖之门上!” 荆、牧两国在生死线抵御魔族齐国联合东域小国、以及近海群岛势力在迷界与海族连年大战。 没有道理景国雄霸中域之地却什么责任也不必承担。 原来如此…… 隐隐为天下至强之国的景国守的竟是妖族! “原来如此。”姜望喃喃自语。 “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建立天京城的景太祖的确是一位伟大存在。”曹皆笑道:“不过嘛。嘿嘿妖族在上古时代是咱们人族的生死大敌现在只能算是修行资源了。” 妖族能够成为开脉丹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算得上是修行资源。 “但妖族不是他景国一家扛的他也扛不下。哪家没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战斗?” 原来诸强国都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 或者这样说有没有能力派驻军队去万妖之门后厮杀正是“强国”的标准之一。 “此外荆牧打魔族那是半点收获也没有。秦楚也不必说。咱们大齐打海族经过沧海异变他们身上的道脉也不能够使用海族有多穷酸姜望你是二阶卫海士昭南这一次也去了迷界想来心里也都清楚。” “算来算去倒只有这万妖之门后能够有所收获而且是涉及开脉丹这样的根本性收获。战争是整个人族的战争收获也是整个人族的收获。景国必然不能独吞。” 曹皆最后道:“黄河之会分什么资源?分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计昭南说道:“昭南你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战斗且与他们说说。” 难怪说计昭南必然是知道黄河之会的真相。 难怪计昭南这样的强者却很少在临淄出现常年不见踪影。 原来……他一直就在万妖之门后与妖族战斗! 姜望终于明白计昭南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杀气是从何而来了。 计昭南的无双甲在离开临淄后就已收了起来此时韶华枪也在储物匣内。 他穿着一身霜色的武服手上空无一物坐姿却是笔直锐利的。 此时他先是苦笑了一声:“妖族没有那么好打。” “事实上在上古时代人族与妖族的大战是得不偿失的不然先贤们也不必呕心沥血构筑万妖之门。 只是在后来有先贤潜心研究催化野兽为凶兽再以妖族为引制造了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从此开脉丹有了新的源头。一个妖族能够制造很多开脉丹。此时征伐妖族的收益才能勉强平衡。 又经过一代代发展到如今才可以说是收获大于牺牲。但这个‘大于’的牺牲也极惨烈……” 计昭南补充了一些上古隐秘之后才继续道:“万妖之门后的世界非常广阔。而妖族本身是由非常多的部族组成。自然有的部族难打有的部族好打。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高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还少而也有宝地危险程度很低收益却很可观。” 他看着姜望:“你说的分地盘分的就是万妖之门后的地盘。” 原来妖兽并非天地所生而是人族后天培育而成。为的是提升开脉丹的产量! 原来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从远古时代一直到现世今日仍然未曾结束…… 姜望正襟危坐郑重地道:“姜望受教了。” 以计昭南的出身背景、资质风采什么好地方去不得?但他却一直默默厮杀在万妖之门后若不是这一次黄河之会姜望也都只知道军神还有三个弟子活着却不知第二个是谁。 对于这位在万妖之门后浴血厮杀的将军致以再高的崇敬也不为过。 就像坐守迷界孤岛的丁景山一样他们都是人族的脊梁。 计昭南却轻松地笑了笑:“像你说的那样黄河之会就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嘛但怎么分有些新开拓的地盘应该给谁驻守将士死光了的地方该谁来接手……总要有个标准。” “大家在聊之前总得试一试刀枪。但总不可能让镇国大元帅他们来打生打死那可没人能收得住……所以最后是我们来。” 他说道—— “这就是观河台列国天骄之会。” 第三百六十章?丰城 计昭南仍是以军人的姿态坐在那里如枪如松语气却是很寻常的:“所以我从前线回来就是为了我大齐将士能够在万妖之门后分几块好地盘。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话。 重玄遵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因而他不再有亲近感他的风华他的骄傲完全能够叫人感受到距离 现在他非常地认真。 姜望的心情也自不同。 虽则姜望说这黄河之会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他想要拿天下第一。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心。 他是为了自己在齐国的位置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到重玄胜也为了早点稳定下来可以好好照顾妹妹。 所以他要奋尽全力拿这个天下第一。 但是在听过了曹皆和计昭南的讲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领略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感受到了黄河之会的重量。 他们在观河台争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也不仅仅是国家荣誉。 更是切实的国家利益。 是胜负之后无数的资源难以计算的人命。 难怪天下列国都如此重视。 难怪所有的天骄都来争锋! 姜望一直说他会竭尽全力他也的确会如此。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保留歧途神通。 歧途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会被同层次的天骄破解。以那些天骄的天赋、背景最次的情况也会找到办法抵御。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姜望此时甚至在思考为了这一场胜负背后的重量在必要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付出更多? 比如……不保留歧途。 “我们会为国展旗的。”姜望认真地说。 “展旗三面。”重玄遵接道。 计昭南笑了:“当然。” 这三个人之间无论谁和谁都不存在什么良好的关系。 有的倒是各种矛盾。 姜望和重玄遵因为重玄胜的矛盾。 重玄遵和计昭南因为王夷吾的矛盾。 姜望和王夷吾打生打死作为王夷吾的师兄计昭南立场在哪边也可想而知。 但在此时此刻因为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同样的重量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三人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叫人难受的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而这也是曹皆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谈论黄河之会的原因。 虽然三人参与的是不同级别的战斗但决战之前三军必要一心这是再质朴不过的用兵道理。 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 …… 作为沃土之国的都城跟很多小国的都城比起来丰城算得上是相当繁华了。 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来看没有几个地方比得上。 阳地有一个仓丰城与丰城的名字很像。但沃国之丰城丰富的可不仅仅是“仓”。 进城之时看到的熙攘人流那股子喧嚣热腾的气氛几乎让姜望以为是在齐国的哪座城市里。 而放眼望去千般建筑百种风情。各国风格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也叫人颇为赞叹。 此城虽不可能跟临淄相比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繁华之地。 当然对于宇文铎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什么啊这比咱王庭差远了!”宇文铎边走边嘟囔道:“他们还说什么衣冠之地说咱们是什么胡、什么蛮。啧啧。” 语气里很有几分怨念。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后来又在生死线值守说起来的确是没怎么见识过诸国风物。 早年间一直听人说中域人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草原人。 结果跑来沃国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说是都城呢! 虽然他承认这地方还算不错但明显比不过至高王庭嘛。 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无奈道:“人家沃国的实力还未必有你们宇文部强哪有拿至高王庭跟他们比的?” 这位草原兄弟的家国荣辱感真的是相当强烈。 “反正就这个小家子气的样子。中域人还好意思瞧不起咱们?”宇文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乃坐井观天也!” 他倒是完全把赵汝成当自家草原人了一口一个“咱”。非要赵汝成跟他一样荣辱同休同仇敌忾。 “其实是你误会了。中域人并不是瞧不起草原人。”赵汝成解释道:“他们是东南西北域哪边都瞧不起……” 宇文铎:…… “观河台上我牧国勇士定叫景国人好看!”他忽然怒气冲冲起来。 马上又转为抱怨的语气:“唉!可惜那金戈实力不够还非要占个名额有实力的却不肯上台……” 好嘛都学会迂回了。 金戈那也是打遍草原选出来的内府境第一哪里就实力不够了? 被这宇文铎败得跟什么一样倒似是金戈是走的后门。 一个字“酸”。 赵汝成懒得搭理只继续打量着路边的建筑。 宇文铎自讨没趣只好收了那副欠揍的姿态走了两步又不耐烦了:“在王庭你都足不出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还非得出来?” 赵汝成叹了一口气:“我没让你跟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话这么多呢?大家一手交阴魔头颅一手交生魂石的日子真叫人怀念……那时候多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嘿嘿。”宇文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怕你不认识路嘛。” 赵汝成没心思计较因为已经到了他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停下来静静看了一阵问道:“那里就是齐馆?” 宇文铎探过头去跟着瞧了一眼撇撇嘴道:“是啊齐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他们倒是积极!” 从牧国到沃国自然要比从齐国到沃国近。 而齐人绕那么大一圈队伍还先到了丰城所以他说齐人过于积极。 作为势力范围有所接触的两大霸主国牧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难称得上和睦。前者总想往东域伸伸腿后者也常想看看北域风光。各自扶持了一些小国明面上是和谐共处暗地里没少打架。 当然在针对景国上齐国和牧国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宇文铎对景国人的怨气相对更大。 赵汝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发现你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的?景人你也烦齐人你也烦。你就待家里别出门得了免得心累!” 他教训得理直气壮宇文铎倒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忽地高举右手招摇道:“这边!在这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豪放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而赵汝成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笑容灿烂的赫连云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我居然被宇文铎这个二愣子给卖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楼上楼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赵汝成这些天一直在有意避开赫连云云。 他从“牧园”里悄悄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来齐馆看两眼罢了。 宇文铎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他只以为是这草原兄弟想要见见世面想一想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姜望见面也就同意了。 这家伙半分草原汉子的豁达也无一路过来贬这个骂那个的已让他烦不胜烦。 但没想到的是那竟是宇文铎的分心之策! 多稀奇的事啊。 他赵汝成自诩智计过人天天撩拨杜老虎嘲笑姜三哥。不知多么有才智上的优越感。今天居然被宇文铎这个肚子里藏不住二两货的家伙给卖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赫连云云还在那里装偶遇呢。 但见她招了招手一脸地惊喜:“你们出来玩怎么也不叫我呀?” 叫不叫你……你这不都是来了么? “云殿下。”赵汝成语气还是很温和的:“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倒也算不上游玩。正打算回去呢。” 他礼貌不失距离也很有。总之把话堵死一开口就是正要回去了不给赫连云云发挥的机会。 殊不知赫连云云心里也在骂呢。 说好的路上偶遇宇文铎你扯着个喉咙吼什么?生怕赵汝成不知道本公主早有预谋? 可人已经遇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也没法补救。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偶遇”了。 赫连云云状似无意地用苍青色的眸子扫了宇文铎一眼语带遗憾:“啊?那还是真是不太巧。”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才刚出来啊!这异国风情令我流连忘返呐!”宇文铎很狗腿地笑着又转而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曳赅你不是对‘齐馆’很有兴趣么?咱们何不进去逛逛?” 赵汝成确实意动了但并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期待只淡声问:“哦?齐国出征队伍所驻之地方便去逛么?” “那有什么不能的!”宇文铎摆了摆手:“这齐馆平日里本就对各方开放打开门做生意呢倒也不仅仅是招待齐人。咱们的牧园不也是么?差不多一回事。” 宇文铎说得自信满满谈笑间就把一切都安排了。 赵汝成却更是牙痒。 瞧宇文铎这架势对丰城这里不知多么熟悉。就算没来过也肯定早就通过情报了解了。 先前在自己面前那通漫无边际的抱怨果然是分心之策。中间还拐了一道撺掇他上观河台较武的弯。 大狗熊翻跟头——玩花活呢! 最让赵汝成生气的是他居然没能看出来!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边荒的魔气给侵蚀了。难道已经沦落到跟宇文铎在一个层面上了? “行那就进去看看。”他淡声道。 “好呀!”赫连云云开心地笑了:“我也一直对齐国风物很好奇呢!喜欢非常心向往之!” 宇文铎:…… 这么巧吗?以前可没听您说过。 倒是听说过什么早晚要马踏中景、鞭策东齐…… 赵汝成更是无话可说。 三人这便结伴往齐馆里去。 赵汝成和宇文铎是独自出来的倒是不知赫连云云怎么摆脱的侍从这会却也是无拘无束。 “咱们去齐馆里暴露了身份却是不好。”赫连云云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中间位置把赵汝成和宇文铎隔开又很随意地笑道:“不要再叫我云殿下了叫我阿云吧!” 宇文铎开口道:“好的阿……” 赫连云云一眼定住了他:“你就叫我云大人。” 宇文铎豪爽地笑了:“阿云大人。我记住了真挺好记的!” 赵汝成一阵无语说好的草原豪杰呢?面对区区一个公主就如此谄媚你宇文铎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汝成?”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瞧过来。 赵汝成非常流畅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云你先请进。” 赫连云云灿烂地笑了一马当先带队走进了“齐馆”中。 齐馆占地极阔名为“馆”实则是一片很大的建筑群落亭台楼阁什么都有。只是以主馆为门面很多建筑都在主馆后以月门相通。 不然也不能轻松容下出征队伍几百号人。 主要经营的自然是齐地有名的特色如茶食、海味等等甚至还卖一些海盐。 这草原上的三人队伍一进馆内便有衣着得体的小厮迎上前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这座主馆里的装饰自是没得说。 进得大门后是一面室内照壁其上的百鸟朝凤浮刻明显是大师手笔。 这小厮堵住右边的位置指向左边分明右边不方便让人去。 想来齐国的出征队伍应该就在那边了。 赵汝成故意打量了几眼好奇道:“往右边去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奇怪家伙小厮倒很客气:“本国贵人已经包下那边这几日都不得空位呢。实在抱歉不能引您过去。” 齐馆往小了说只是一个生意场所往大了说那是齐国在沃国的颜面。 所以虽是一个小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失了大国礼仪。 这黄河之会临近沃国这里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齐人虽然不用怕谁但也没有必要平白招惹谁。 赵汝成笑了笑:“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那请几位跟我来。”小厮在前引路。 赫连云云则道:“宇文铎你对这里比较熟待会吃什么喝什么可就要你安排了。” “哈哈哈哈。”宇文铎像是被安上了道元石的机关兽接收到赫连云云的讯息才说话此刻突兀地豪爽大笑起来:“云大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位公子。”小厮轻声提醒道:“为了不影响到本店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小声点笑呢?” 宇文铎倒也不蛮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忘了这里不是草原。” 这种爽快的态度确实不容易让人讨厌。 小厮低了低头:“您注意脚下。” …… …… 齐馆二楼。 刚与曹皆说完话正往房间里走的姜望听到了那阵粗犷的笑声随口问道:“下面怎么回事?” “来了几个牧国人。”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笑道:“许是来刺探军情呢!” 姜望也跟着玩笑了一句:“那我可要藏好了。” 走进里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第三百六十二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缘分”这个词总是带着些虚幻的味道。 无影无形。 传说有绝巅神通能够抓缘为线牵动因果。但终究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很多时候是不能自己只可听天由命。 林正仁是不相信“缘分”这个词的他只相信自己。 比如…… 若不是他努力争取冒死设局怎么可能进得了黄粱秘境? 那是道门所属的秘境之一。那么多道属国都等着分配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若非是庄国取得了庄雍之战的胜利国力急剧膨胀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名额。 而若不是祝唯我叛国这个名额怎么会轮得到他? 若说“缘”那本应是祝唯我的“缘”。 但最后却是他林正仁的应得之“份”。 所以“缘”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谁能争取到就是谁的。 这一次国相杜如晦亲自带着他来参与黄河之会无疑说明了庄廷对这次黄河之会的重视。 刚刚取得了庄雍之战胜利的庄帝急需在黄河之会上证明庄国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值得玉京山给予更多支持景国分配更多资源的。 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庄国根本没有派人来。 因为的确是没有够格参与的天骄毫无尝试的必要献丑不如藏拙。 但也不仅仅是庄国如此绝大部分小国都是这样。 相较于那些天下强国、大国、区域强国诸多小国也只在内府场次有些指望。甚至是如雍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也不例外。 因为内府层次的战力受神通影响太大。而神通的获得运气占有很大的比重。有时候一个强大或者极其契合的神通就能够瞬间叫一个修士崛起。 到了外楼之后关于“道”的探索就很考验国家的底蕴了。若无强者引路很难独自成才。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更不必说。没有成就神临基本没有上场的必要。而放眼天下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神临的又能有多少人? 资源不够就要拿命拼。而“拼命”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是真的有很多条人命被拼掉了这件事才能称之为“拼命”。 正是因为历届以来外楼场合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战人数都远远少于内府场人数。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在黄河之会上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 这个结论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很多小国来说它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我们都派了国之天骄去黄河之会最激烈的场次参战怎么也不能算青黄不接。 对于林正仁而言这一战决定了未来十年里他在庄国的发展。 越激烈越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参加黄河之会这样天下知名的盛会就他和杜如晦在空中疾飞实在是不够风光…… 林正仁倒并不虚荣只是很多时候排场能够说明实力。 还在望江城的时候他就不曾在乎林家的产业他眼中看的是国道院。 随着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慢慢的庄国国道院也不过如此了……他要抢的是祝唯我的资源。 在参与黄粱秘境的时候他见识过景国天骄才知道什么叫场面什么叫底蕴。 不过庄国现在欣欣向荣同辈又无对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源也都够他用了。 他又想。 或许应该派一支仪队去往观河台如此才匹配庄国现在日渐上升的地位。 但一来杜如晦实在是太忙等到今天才出发之前已是不眠不休了多少天才把政务处理得差不多。 二来就派一个内府境修士去往观河台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加仪队。 再者说了派一支仪队去景国面前低眉顺眼是不如不派…… 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 抛开别的不说。 一个乌发垂肩、极见气质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排飞在空中不疾不徐还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正是贤相良才庄国之辉光。 能在今日代表庄国出征观河台自己已是四千里山河第一天才。 林正仁的笑容是有一些真诚的。 忽然听得声声鹤唳 林正仁极目回望。 但见得四只神异非常的云鹤正上下翻飞而来其后拉着一座华丽至极的巨大车驾。 以五色宝石为轮养神香木为椅。 嵌玉游柱篆刻雕栏。 点缀以秀珠用光羽作流苏。 四只云鹤齐唳一声这华丽车驾倏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劲风吹得林正仁道髻都歪了。风姿大失。 他毕竟做不到像杜如晦那样风轻云淡暗暗运劲定住身形怎么都有几分痕迹。 不过他也顾不得恼怒以他的智慧当然猜想得出来者是谁。 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儒雅极显风度地看了过去。 华丽至极的车驾上坐着仙气十足的两个人。 那男子白衣飘飘坐姿随意长发梳得也不甚端正斜插一根乌木簪子。但偏偏气质出尘潇洒极了。 右边的养神香木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笼薄纱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有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你知……美之所以为美。 但这两人都未看他。 “杜相国这是去观河台?”车驾上那白衣男子说道。 “此时东行自然只有这一个去处。”杜如晦笑容温和:“叶阁主怎么云国今年也要参会吗?” 叶凌霄笑了笑:“以我家青雨之天资真要参会也参得!不过云国向来无涉诸国争端所以只是来观礼。” 杜如晦看了看那端坐不语的女子也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霄以肘撑膝脸上带着俊逸的笑俯身看来语气很是关心:“来参加一个没什么指望的大会你还亲自带队。怎么。你们对韩煦就那么放心?” 他这个姿势本来有些轻佻但由他做来竟很顺理成章反而有赏心悦目之感。 杜如晦仍然回以笑容但说话的内容却显得很有底气:“在输了庄雍之战死了真人韩殷又伐礁失败之后雍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区域性大国的位置还是一个问题。我庄国何惧之有?”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雍国虽然有墨门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墨门的支持也很有限——不然为什么伐礁都能受阻? “也是。” 叶凌霄收了那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坐了回去:“车驾太小就不邀你同行了。咱们观河台再会!” 林正仁略为可惜地看了一眼。 哪里小了……明明这么宽敞。 但鹤唳一唱车驾已远。 第三百六十三章?乘风 叶凌霄一按面前的嵌玉游柱便有一道云幕升起挡住了迎面的风也把父女俩的声音留在车驾里。 “杜如晦竟然亲自带人去观河台那人必不简单。或许这次黄河之会他们真能给人惊喜也说不定。” 一语罢了久无回音。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眼:“作为我叶凌霄的女儿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天下大势?” 叶青雨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白石听得人心里好像也很清净。“庄国的事情也叫天下大势呀?” 叶凌霄靠在椅上半侧过身斜乜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庄高羡成就当世真人搏杀韩殷。杜如晦是国之贤相撑天架海。他们才赢了庄雍国战又拓土得人不断进取。你怎敢轻慢?” 叶青雨歪了歪头:“那庄高羡吞丹治伤杜如晦疲于奔命牺牲了多少亡魂才有今日。两个绑在一块也不能跟我爹比呀。” 叶凌霄遏制住眼里的笑意故意冷哼一声:“庄国的事你瞧不上那我考考你雍国何以伐礁失败?” “因为陈!”叶青雨脱口而出。 叶凌霄不置可否:“此言何解?” 但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上一个问题的认可。 叶青雨自信说道:“天底下了解礁国的莫过于雍国威宁候焦武。雍势强于礁力强于礁又是焦武亲自领军突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失败的理由。除非有外力干涉。” “如果是荆国干涉雍国不会无声无息。庄国刚刚吃饱消食还来不及更不会急着再跟雍国来一场。 而礁国北邻陈南近洛。洛国什么底色谁都知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在庄雍国战里已经做完了。只有陈国此国虽小但传承颇远向来神秘。” “雍国只是伐礁受阻突然退兵并未大败亏输要做到这一点派一强者警告即可。或者是当世真人。只有这个层次的强者才会令雍国有所顾忌。” “我猜……九大人魔或许就在陈国!” 叶凌霄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自成就真人之后空闲时间多了一些就想着怎么把宝贝女儿修行之外的“课业”补上。譬如权谋譬如人心。 但也都是循序渐进像今日这般说着笑着便教导了。 只没想到女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精彩的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立刻就理解了——我叶凌霄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完美无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这答案还算不错。”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说道。 如果此时没有叶青雨在场是他在和别人讨论叶青雨的回答那他必然是夸到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地步。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嘛还是不能让她太膨胀。 这孩子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苗头了须得泼泼冷水才是。 叶青雨笑得眼睛弯弯。 她当然不会告诉叶凌霄雍伐礁之事恰好是姜望跟她在信里讨论过的。 若说天底下对此事的了解除了雍国和礁国本身之外又还有谁能超过姜望呢?他可是参加了威宁候的寿宴见证了人魔肆虐青云亭也是最早得知焦武出兵伐礁的人。 因为与人魔算是有过交手了姜望也认真地想过人魔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思考。正好叶青雨信里提了一笔他也就顺嘴便讨论了起来。 对于叶青雨来说她只把雍伐礁当一个消息来说本意是让远在东域的姜望能够对西境的事情有个概念。 姜望直接跟她在信里纸上谈兵是她没想到的当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会却觉得聊得还是挺有意义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不过叶青雨也不知道的是…… 姜望那些分析并不全是他的思考也稍微“借鉴”了一下某个胖子的分析。 总之这架乘风鹤辇上父女两人都很满意。 “唉。”叶青雨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安在家里怎么样了出门不带她竟不太习惯。” 叶凌霄冷笑一声:“她跟阿丑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恐怕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督促她修炼呢!” 叶青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您为什么不肯让安安跟着来?” 叶凌霄侧了回去撇撇嘴:“她年纪小要修行的嘛。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阅历立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不知要多少年。修行路漫漫怎可从小就松懈?” “阅历那也不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叶青雨道:“那不也得多出来转转嘛。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可是难得。多增加阅历啊!” 叶凌霄不怎么开心地说道:“舟车劳顿太辛苦她年纪小还是算了。” 坐乘风鹤辇也算“舟车劳顿”的话那些肉身飞行的怕要用“颠沛流离”来形容才是了。 叶青雨瞧了瞧他忍不住笑道:“那是人家的妹妹你还能不让哥哥接妹妹走?” 叶凌霄大义凛然:“那是我凌霄阁弟子!我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叶青雨盯着他看:“阁主大人这可有点耍无赖了啊。” 叶凌霄转过头去看向鹤辇外冷哼道:“这个世道这么乱对吧?安安又那么可爱多招坏人惦记啊?我身为凌霄阁主必须对每一个弟子负责任须得护一方平安保一境稳定。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他就来接安安走嘛。” 叶青雨耐心地讲道理:“人家在齐国可有势力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身份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国可是天下强国怎么就保护不了安安呢?” “齐国强归强他姜望能说了算吗?还不是齐帝生杀予夺?就那个傻愣傻愣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连累安安。”叶凌霄还是不回头冷哼道:“但是在云国我说了算。安安绝对平安。” “唉。真拿您没办法。”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也把头转向鹤辇的另一边眼睛却弯弯。 姜道友呀。 我是很理解你的。 但这事怎么说? 唉。 我这个爹他有点老顽固。 唉。 我尽力了呀。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苍青 收到叶青雨的回信是在来沃国的路上。 因为身在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里又想着马上就到观河台了姜望便没有再回信。 对于杜野虎的情况他的确很意外。 虽则叶青雨说杜野虎对他“误解”颇深。 但他很了解杜野虎的性格。 杜野虎不会误解他。 只能说应该是发生了某些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让杜野虎有了自己的决定。 而杜野虎的决定……谁也不可能改变。 就如当初他决定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去九江玄甲参军。 另外几个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但是也更清楚他们拦不住杜野虎。 姜望只能默默地推演了炼体决给他。 而凌河那般喜欢苦口婆心的人也都不说话只在杜野虎走后每日提心吊胆。看到带口信的那个士卒第一反应是掉眼泪。 其实当初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主意都很“正”。 所以才意气相投结为兄弟。 不管怎么说杜野虎现在既然是安全的并且还混得很不错那就暂由他去。 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现在也不可能去把人绑走。 那就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杜野虎。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相信他。 而自己……继续往前走就是。 当姜望暂时结束了修行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还是昨天那个。 便笑着问道:“不曾让那几个牧国人探走机密吧?” 这士卒笑道:“这些草原蛮子出手阔绰馆里倒是赚了不少金子呢。” 姜望没有什么身份界限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折节下交。 令他敬而远之的往往是一个人的道德和行为而从来不是身份地位。 闻言只笑着道:“赚人家的金子还背后骂人家是蛮子这可不好。” 玩笑之中确实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当初三山城那些所谓“山蛮”让他至今想起来还印象深刻。 这士卒挠了挠头:“是不太好以后我不说了。” “对了。”他又分享‘机密’般道:“那三个草原人里有一个牧国的皇女呢!苍青之眸好几个兄弟都瞧见了。” 姜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早告诉我。” 说着便往楼下去了。 他特意出来是为了找曹皆的。 春死军统帅曹皆既然督队出征那么他姜望作为曹皆手底下的“兵”向曹将军请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很合理吧? 曹大将军平时当然贵人事忙。但现在又不在国内想来也没什么可忙总该有些时间的。 而且黄河之会就是现在最大的事情。 于情于理也该指点指点。 …… …… “牧园”之中。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正在装饰得相当豪奢的独栋马房里给自己的雪花骢梳毛。 对很多草原人来说马就是生命。 赫连云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经常会自己喂马。也不会有人觉得她照顾自己的马有什么不合适。 “雪儿雪儿。” 赫连云云一边慢慢挪动着木梳子一边喃喃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青儿’呢?” “雪儿”是这匹雪花骢的名字“青儿”则是她给赵汝成那匹青鬃马起的名字。 当然她还没有通知赵汝成他的马已经有名字了。 不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赫连家的真血子弟是圣血部族最光辉的后裔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她很有耐心。 “雪儿”歪了歪头显然是不怎么看得上那匹青鬃马的。 之前只不过是碍于主人的指使“逢场作戏”。 “你怎么这么肤浅呢?”赫连云云教训道:“人家血统是不如你实力也不及你但是血统有那么重要吗?你作为一匹血统高贵的马是有神性的你要有自己的追求!” 她捏住雪花骢的耳朵:“人家长得也挺好看的你承认吗?” “雪儿”大大的马眼里满是无辜。 “承不承认嘛?”赫连云云追问。 它于是打了个响鼻…… “你看我们达成了一致。”赫连云云松开了手喜笑颜开地继续给它梳毛。 “公主殿下!”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撞进了这栋马房像是门板往屋里压了几丈。 却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金戈。 赫连云云脸上笑容未改转过头去:“怎么着了?” 金戈那张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威武的脸上此刻已被怒气填满:“我昨日邀请您去游湖您说没时间。却原来是跟宇文家里那个野人出去了?” 赫连云云依然在笑:“不要叫人家野人哦没礼貌。他有名字的。” 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灿烂。 像是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在远处天边缓缓蔓延开的灿烂霞光。叫人目眩神迷。 唯是如此金戈才更愤怒。 “他根本就没有草原的圣血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无氏无族不是野人是什么?” 赫连云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金将军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您如此尊贵是青天上的彩云却要往泥地里去?” 金戈不仅不退反倒往前一步:“我金戈!铁浮屠未来的主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他高大雄壮的身躯堵在赫连云云面前简直像是一座铁壁。 “非要说的话……”赫连云云眨了眨眼睛:“他长得比你好看。” 金戈愤怒极了:“论血脉我是金氏真血子弟圣血部族的后裔。论家世我是金昙度的儿子未来注定要接掌铁浮屠!论……” “他长得比你好看很多。”赫连云云打断了他认真地补充道:“特别多。” 金戈还有一句“论天赋”没能论出来他没办法再“论”了他愤怒得不能自已。 “岂有此理!” 他咬牙转身:“老子去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成什么样。然后刮花他的脸!” 啪! 一声马鞭脆响。 金戈雄壮的身躯被抽得轰然倒地! 体内真元移位气血混乱! 他堂堂大牧帝国年轻一辈第一内府金氏真血子弟竟然被一鞭就抽倒了! 而他竟然不知道这一鞭子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 金戈倒在地上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然后他便看到公主殿下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赫连云云低下头来。 那双美丽的、苍青色的眸子与他对视。 只是其间再无灿烂笑意。 “这一鞭子我没有抽你的脸。因为你现在代表的是我大牧帝国的颜面。” 赫连云云淡声说道:“但是你最好能够想明白你应该以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 …… …… …… 知会大家阿甚的神话小说《西游志》上市啦。 这是一个让我斗志永燃的故事。 写的是我的理想主义。 后来很多次我都默默回看它。 可以说是“永远战斗”这四个字支撑着我让我可以走过那些艰难的路。 当当网联合开展满减活动满百减五十。大家如果买的话可以凑几本书(比如《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一起比较划算…… 此外前一千本当当独家送出限量版西游志笔记本很漂亮! 大家等更着急的话可以买来看嘛。 爱你们! 第三百六十五章?万国风光皆来此 “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suān ni)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六合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苍图神骑继续前行。 天覆军这边也是默默恢复了队列。 必须要如实地说跟这个好像脑子不怎么样的牧国人起冲突不仅不怎么威风霸气反倒是自己好像也挺丢脸的。 唯独引发矛盾的姜望本人虽然也是正常跟着队伍往前走但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面具人别扭的、明显不是真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并未开启声闻仙态但是对声音的敏锐把控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过这人的本声。 那本声虽不够清晰但一定听到过。 一定听过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姜望再扭头往那边看但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还看呢?”驾驭着‘小白’的计昭南笑道:“刚才那莽汉真过来了你还真跟他打啊?” 姜望收敛心神笑了笑:“怎么会?我肯定让他去叫他们的第一内府来。牧国的第一内府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但是这个人肯定不够资格打。” 计昭南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脑子的人。 在双方的克制之下一场纷争消散无形。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到了狻猊桥的中间位置姜望便看到前方桥面上有一幅巨大的雕刻。 刻的是一个形似狮子的异兽蹲坐在那里如沐神光。 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狻猊了。 整座“第五镇”上只有这一处雕刻。 非常的深邃有威严。 历经岁月仍未磨灭迎过风雨仍旧明晰。 仿佛承接了自中古至如今的浩荡时光。 令人一眼望去便生出敬畏之感 姜望甚至有一种感觉它好像随时会从那石刻里跃将出来显于现世。 这当然是幻念。 是那石刻过于生动其上的气息又古老而真实。 或许脚下的这座石桥真的把狻猊炼进去了也说不定…… 不过姜望并没有研究这幅石刻多久就见得牧国的队伍中出来了两个祭司飞身而过铺开一卷厚厚的羊毛毯子将这幅雕刻盖住了。 那卷羊毛毯上不知用什么颜料染出了一幅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图案很见威严。 “他们这是干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计昭南道:“狻猊在传说中好静坐、喜欢烟火享受供奉。牧国人把它的雕刻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所有信仰苍图神的人都不会在意它。” 一群牧国人只是从旁过去能提供什么香火…… 姜望有些无语:“他们苍图神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小气?”计昭南淡声说道:“香火之争是很血腥的。” 能让常年厮杀在万妖之门后的计昭南说血腥。 那一定是真的非常血腥。 姜望不足以想象出来。 神道大昌的时代毕竟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整个现世以神祇为信仰的国度。也就一个和国一个牧国而已。 一直到牧国的整个队伍都行过狻猊桥那边留下来的两个祭司才去收了那卷有神像图案的羊毛毯。 过程很是严格举止十分虔诚但姜望没有再关注。 过了狻猊桥抬眼便已能看到观河台。 倒不是说它真有那么近而是因为它的高大雄阔。 观河台以“台”为名却非是人们所常见的景观台那般规模。 而是一座占地极广、极其高阔的圆形古老祭台。号称“来去纵横九百里”比临淄城都要大得多。 此乃世间第一雄台。 它屹立在南岸隔着长河与长河北面的天马高原遥遥相对。若在极高处俯瞰观河台看起来甚至好像不比天马高原小太多。 而在折转往东南的黄河河段它在西南岸正好与东北岸的景国相对。 登上观河台的巨大台阶一共有九十九级。 每一级台阶上都能跑马。 先行一步的牧国队伍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边再发生什么摩擦双方都有意保持更大的距离。 牧国队伍加快了一些齐国队伍就放缓了一些。 重玄遵忽然问道:“我们的观礼队伍什么时候到?” 曹皆驭马在前没有回身只道:“在陛下到来之前他们就会先到的。” 姜望很有些惊讶:“陛下也会到?” 齐帝的到场可以说是将黄河之会的规格无限拔高了。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姜望已经非常重视黄河之会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够重视! 之前可没有说过这回事! 不过看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情显然都是知情的…… “不是真身降临。”曹皆随口道:“每次黄河之会咱们六国的天子总要聚首一次的。” 行了几步他又解释道:“一则长河水位需要六位至尊联手镇压。二则万妖之门后干系重大只有至尊才好定夺。三则对六位至尊来说这也是必要的、彼此试探和了解的机会。” 曹皆口中的六国自然不存在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 而六位至强之国的天子届时也都会降临观河台观战…… 哪怕并非是真身降临也足以令人震惶。 可以说那六位至尊执掌着现世最高权柄一言一行都足以动摇整个现世的局势。 届时的观河台只怕是飓风之眼。 而它能够酝酿的风暴是拥有毁灭现世之力的! 姜望斩去心中乱绪让自己回归最最根本的想法—— 争天下第一。 他的呼吸于是又平稳了下来。 “对了。”曹皆状似无意般又说了一句:“长河龙君也会到场。” 这倒是很合理。 姜望之前也想过加固封印这件事会是谁来做。他一直以为是曹皆和其他几个国家同等身份的人一起顶多用一些什么镇国之器辅助。 只没有想到是六位霸主国的天子亲自出手。 而人族的这六位至尊降临观河台长河龙君作为名义上的天下水主不露面自然是不合适的。 同时请长河龙君看列国天骄之会。正是展现人族未来符合姜望之前所推测的炫耀武力之意。 姜望苦笑道:“曹帅我会努力表现的。不用再给我施加压力了。” 曹皆哈哈大笑。 这几日姜望天天磨过来求指点饶是他曹真人修为高深、眼界广博也不免给磨得有些头疼。 此刻故意把话一截截的说消息一点一点的放正是小小的“报复”之意。 这也是亲近的表现。 马蹄跨过最后一级石阶姜望便真正立足于观河台之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肃穆。 这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台之上仿佛历史长河在他眼前流淌。 那光荣的、煊赫的伟大的、澎湃的……无数的历史。 在这一刻呼应了千万年之久与后世来者相见。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先民筚路蓝缕一步步开创人族的基业。 也好像感受到了“人皇逐龙皇于沧海”这句话的重量。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花灯般地转。 这是伟大时光留给这座荣耀之台的印记也是人族那段英雄历史留给后来者的美丽礼物。 姜望深陷在一种伟大的感动之中久久不能脱离。 心中激慨如有千言。 此情此景却寸句难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焰照已经载着他来到了齐国的专属区域。 观河台是一座巨大的圆台。 其上本来空无一物但就在这几日里已经新起了许多建筑。 亭台楼阁无所不有。 “万国风光皆来此。”姜望之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此时忍不住喃喃出口。 一夜之间俨然凭空生出一座“台”上之城各具心思极见奢贵。 景、秦、齐、楚、荆、牧分列六方划分观河台。 而天底下其它国家的位置都零零散散在这六国中间。 有些臣属国、附庸国的队伍甚至都直接搬进霸主国所属的区域里。 也有很多独立的国家如魏国、曲国之类正在建立自己的据点。 观河台上诸国占据的方位与现世有所不同。 景国和荆国都在西面牧国和楚国都在北面齐国和秦国都在南面。 东面正对着黄河河段的位置被让出来了…… 姜望猜想那或许是给长河龙宫留的位置。 在观河台的正中间则立着六根参天石柱直似撞进云霄。接天顿地围出一片巨大的空间来。 那里就是列国天骄将要交手的地方。 石柱四周道纹隐隐。石柱内部的情况什么也看不清楚。 姜望此时生出第二个感触是为“雄阔”。 这的确是现世第一雄台再无任何一座景观台能与这观河台相较一二。 曹皆忽然说道:“‘万国风光皆来此’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姜望诚实摇头:“不知。” 曹皆道:“都是云烟过眼唯有长河如故。” 他环顾左右:“你看这些亭台楼阁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但是当我们离开这里它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抹去。” “被谁抹去?”姜望忍不住问。 “被这观河台抹去。”计昭南在一旁说道:“它们之所以现在能建成只是暂时被景国的强者镇压住而已。这观河台上不知有多少血魂怎能容人居?” 姜望忽觉嘴唇有些干涩:“谁的血魂?” “怎能在这里说?”曹皆道:“告诉你后一句是叫你不要看花了眼。” 这话隐有提醒之意。 姜望认真道:“晚辈受教。” 此刻他们面前立着高大的牌楼石匾上唯有一个“齐”字。 牌楼之后就是齐国风格的各种建筑简直是一座“小临淄”。 这些建筑是他们停在沃国丰城休养的时候一队天覆军士卒提前来准备好的。 虽然没有墨门那样的机关术实力但偌大的齐国找几个建筑大师还是并不困难的。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仅他们都在这里。 如旭国、昭国之类的附属国队伍若来观河台也将入驻其中。 曹皆率先走进这条“齐”街随口道:“你们也可以四处去逛逛但这里人多眼杂若要出行记得带一队士卒随行。” 计昭南和重玄遵都直接往里走显然对四处闲逛并无兴趣。 姜望从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庄国出身对于曹皆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也根本不会是秘密。 姜望在故乡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对齐国而言并不重要。 齐国要的是青羊镇男的现在青羊镇男的忠诚青羊镇男的未来。 这一队士卒其实就是仪队也是撑场。 代表着姜望无论走到哪里齐国都是他的后盾。 当然若是真的发生什么纠纷这一队士卒也拥有极强的战力。随时随地可以结成军阵展现九卒第一的杀力。 姜望并不知道此次黄河之会庄国是否有派人参加。 但如果派了无论是谁带队。 他都可以带着这队人前去耀武扬威。 哪怕是庄高羡当面也不会敢在这观河台把他怎么样。 只是…… 他姜青羊要的是耀武扬威吗? 要的是在齐国撑场的情况下才可以有的耀武扬威? 姜望根本没有迟疑太久紧跟几人之后…… 走进了“齐街”。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云(为月票一万二加更!) 漫长的生死线荒漠的更深处。 在晦暗的光色里一些隐隐绰绰的存在悄无声息笼近。 或羊角蟒躯或蛇发马身或者头大身小或者是双手如鸡爪的人形…… 荒漠是很“干涸”的。 这种“干涸”作用于神魂深处顺便也波及肉身。 只有生魂石的力量能够抵御。 而生魂石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就是阴魔头颅。 这些畸形的怪东西或者说这些正常的魔恰在这种“干涸”里如鱼得水。 魔的身躯也是“干涸”的一部分。 不是荒漠造就了魔而是魔的存在扩张了荒漠。 靠近的阴魔几有数百而且隐隐有些章法摆出了悄悄合围的姿态。不似那些偶尔出现在生死线上的零星同类总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无垠荒漠里仍然是看得到太阳的。 但是抬头看到的那轮太阳永远蒙着一层晦暗像是铜镜上怎么也擦不去的锈痕。 你还看得到它可永远无法通过它看清自己。 “连无垠荒漠都能够忍受他想要做什么呐?”一个裹在黑袍中的人说道。 这件黑袍非同一般有一种非常沉重的、铁铸般的质感。在两侧袍角的位置坠着两根黑色的箭头。 那箭头闪着寒光、十分锋锐并不仅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真的随时可以安一根箭杆用于杀敌。 这种玄狱垂箭袍是大秦镇狱司的标志。 在镇狱司独门秘术的呼应下黑袍的背面还会现出一座黑狱的图案大概在那种状态下这种袍子才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不过估计天底下没人会愿意自己能认出它。 “去问一问咯。”说话的是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 只不过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脑门上纹着竖直的锁链顺着后脑勺垂入脖颈。 此人探出右手伸在面前……五指一拢! 那些正在靠近的、隐隐绰绰的“东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种种怪异的、刺耳的啸鸣。 但很短暂。 那声音一出现就结束了。 只留下…… 一地的头颅。 稀奇古怪的、凶恶畸形的、阴魔的头颅。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身躯才有实体。但死后则相反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 与阴魔搏杀阴魔头颅是唯一的“战利品”。 它们可以用来造就生魂石但生魂石积累再多也只能作用于荒漠…… “屠维。”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有些不满地开口道:“来之前我就跟你说动手就动手不要闹出大动静。” “这也算大吗?” 光头上纹着锁链的男子看了看他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好吧。” 此时从烟尘弥漫的远处大步走来一个人影。 也披着玄狱垂箭袍兜帽同样掀了下来。不过是长发左耳上挂着一只钩子。 他的左手拖着一个雄壮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躯体。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被他拖着前行的那个“东西”有一对很大的牛角。 “我抓到了这头将魔!”这人笑着说。 “上章。”仍是那个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回身看来语气有些无奈:“杀了就行了你抓他回来做什么?” “将魔欸。”上章说道:“杀了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 与阴魔不同将魔是有神智的有资格统御大队阴魔算是“魔”的低级“军官”。但其实魔的世界里存不存在“军官”这样的概念谁又知道呢? 魔潮距离现今时代已经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将魔这种东西死后连头颅也剩不下全都会散为魔气。 论起“收获”来竟然还不如阴魔。 总之晦气得很杀了也白杀却还不好对付。 “但是一头将魔所知非常有限价值几乎没有。”裹在黑袍里的人问道:“你抓他回来意义何在?” “他不好抓的。”这人仍笑道。 裹在黑袍里的人怒了:“这是好不好抓的问题吗?我你娘的我问你抓他有什么用?” “好好好。”上章左手一松。 一声极轻的炸响。 那个牛角将魔炸成一团魔气迅速崩散又像虫子一样钻入荒漠的地面里。 “不要生气嘛阏逢。”上章笑着说道。(阏yan) “妈的一个个的不上心!这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叫那群狼崽子盯上就麻烦了。”阏逢催促道:“快点来问问题!” “好的好的。” 上章于是走近前来走过光头的屠维走到阏逢的身后。 脸上带着笑容低下头去看向地面。 地面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大概是中年人的样子但眼神很黯淡眼角的皱纹似在加深。而散在地面上的长发在一根根变白…… 他正在迅速地衰老。 金躯玉髓已经被打破了。 神临之境不复存在。 “你好邓岳前辈。”上章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之前匆匆交手还未来得及向您介绍我自己。鄙人大秦镇狱司上章。腆在十名司狱长之列。” 躺在地上的……是邓岳! 而上章的眼睛往邓岳旁边看了看忽地带了些哀伤的情绪:“现在是九名了。” 在邓岳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同样穿着玄狱垂箭袍的……尸体。 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在背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洞穿了玄狱垂箭袍和他的身体还贯入地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 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长枪钉死在地上。 显然为了擒获邓岳大秦镇狱司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上章的表情并不凶恶。 而邓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缓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上章。” 他的声音也有些老态了没什么力气。 叫人很难相信这么虚弱的他竟然能够在大秦镇狱司四名司狱长的围捕下且战且逃纠缠了三天之久还杀死了其中一名司狱长! “很好我喜欢交朋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上章笑着说:“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咱们老秦人向来有提携后辈的传统。”邓岳说话应该很费劲但他用可怕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不过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呢?” 上章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应该是应该的。不过你最好问快点。” 他用手指在邓岳的身体上方虚晃了几下好像挺不好意思:“因为你的状态……你知道的。” “啊。”邓岳又笑了:“我心里有数。” 这个头发已经白了小半的男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上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朋友那边的消息咯。”上章笑道。 “不可能。”邓岳也在笑:“那个朋友永远不会出卖我。” “当然当然。你的朋友很忠诚。”上章安抚似的说道:“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烧死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 “不过呢。”上章说道:“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你知不知道他后来生了个孩子?” “唉。”上章很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挺奇怪的。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如果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 邓岳点了点头:“理解啦。” 上章笑道:“相互理解嘛。” 也不知道大家说的是不是一个“理解”。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邓岳问 “能怎么样?养起来了呗。”上章说道:“谁会那么没人性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啊?” 邓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我的朋友呢?” “这个就要保密了。”上章表情认真:“镇狱司有规矩的。您应该能够理解。” “理解。”邓岳道。 上章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我永远不会生孩子。永远不娶老婆。” 邓岳看了看他的裆部笑道:“进宫就可以了。” “那不行!”上章的反应很激烈:“我最讨厌那些死太监了!一个字要在嘴里绕三圈成天不阴不阳的膈应人一个个的心理很变态!” 脾气不太好的阏逢和光头上纹着锁链的屠维无论有多么不耐烦在上章开始问话后便都保持了沉默。显然在这个方面都很信任其人。 但他好像跟邓岳聊得很开心似乎完全忘记了审问的目的。 邓岳提醒他道:“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你们看。”上章看了看阏逢和屠维很是得意:“我说过了吧?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就要靠朋友嘛!” 他转回头来看向邓岳:“那我问问你。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啊?” 邓岳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上章按了按眉心:“你受伤这么重是有可能导致失忆的。我能理解。” 他很够朋友费力地帮邓岳找借口。 然后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啊?” 上章左右看了看:“这么个鬼地方。他也呆得下去吗?” “可能是长大了吧。”邓岳笑着说道。 上章很认真地说道:“我刚才问了你两个问题但是你只回答了一个。我最讨厌聊天不认真只回半截话的人。我们才刚刚认识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邓岳缓声说道:“年轻人两个问题都是这个答案。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吗?” 上章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抿唇微笑:“您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镇狱司。我们问讯的手段跟以前不太一样。” “可喜可贺。”邓岳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上章慢慢地蹲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邓岳的右手食指:“一指断江对么?” …… …… 无垠荒漠里是连风也没有的因为吹不进去。 但在生死线这边无可奈何的风或许也曾掠过草原或者拂过柳树也许曾在长河上空飘卷。 那么观河台它或许也来过。 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早已经是旌旗密布人头攒动。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七月十一日。 但其实早在七月九日较武便已经开始。 或者叫做“前期选拔”。 黄河之会的正赛无论是内府场、外楼场都只有十六个名额。 其中天下六大强国就占了六个。 剩下的十个名额才由其他国家竞争。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一共只有八个正赛名额。只拿出两个来给其他国家竞争。 对很多国家来说他们竞争的目标其实就只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资格而已。 拿到了正赛资格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若能进个一两轮就已经在万妖之门后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独立捕捉妖族制造开脉丹的可能。而不必永远困囿在……围绕开脉丹建立的进贡体系中永远无法摆脱霸主国的钳制。 当然不是所有的收获都合适。国力无法匹配天骄成绩的结果也很可怕。不然万妖之门后那些废弃了的据点……是从何而来? 对于夏国、魏国、盛国、宋国之类的大国来说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止如此。 鼎之轻重力胜者谁不想问? 但天下至强之国只有那六个。 后来者想要取而代之需要付出的努力太多太多。 观河台正中间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早已经开放。 参与此次黄河之会的国家除天下六强之外一共还有一百三十六国。 事实上能够来参与黄河之会就已经是国力还不错的小国了。以西境而论如陌国、成国、洛国之类根本就没有派人来参加。 除了没什么胜利希望、路途遥远还要浪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强者带队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黄河之会的前期选拔是不禁生死的。 很多小国值得培养的天才可能就那么几个还指着他们能成长起来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再续个几百年国运。放到黄河之会上来拼消耗……根本耗不起。 实际上黄河之会的正赛也不禁生死。只不过主持正赛的强者按照惯例会在最后关头出手保住天骄不死罢了。 但尽管如此。 一百三十六个国家的参战队伍竞争那少得可怜的正赛名额也足以说明较选之激烈了。 而这一百三十六个国家里。 竞争十个内府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一百一十二人。绝大部分参与黄河之会的国家都派出了内府境的修士参战。 竞争十个外楼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七十五人。 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正赛名额的只有十七人…… 说是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你真派个不到三十岁的内府境修士来那也是没什么上场可能的。 “内府场这么多人!怨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齐街的某处茶室里听了卫兵的汇报曹皆笑了笑:“姜青羊紧张否?” “当然不能这么算。”盘坐在他对面的姜望说道:“只是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门槛相对更高提前就淘汰了一大批人而已。至于紧不紧张……” 他低头看了看长相思:“听得天下英雄皆来此我的剑在颤。” 然后轻笑:“它很兴奋。” …… …… ps: 1“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论诗四首其二》清?赵翼 2因为很多读者说晚上八点没更新不习惯所以把明天的更新挪过来…… 没有存稿了。明天只能两更后天再看。 (大高潮的爆发我从头开始攒吧oo)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逢山鬼 楚国的观礼队伍昨日驾驭着华丽战车而来时。 姜望还特意去看了看他倒是挺想在现世里看看左光殊的。这小少年没有争得名额但不知会不会来观礼。 他在太虚幻境里给左光殊去过信不过对方可能在忙着完善水界之术没有及时回信。 而这几天观河台附近的太虚幻境已经被阻隔了。 就如齐王宫范围里不可能联系太虚幻境一样六位至尊将来此自然不允许诸如太虚幻境之类的事物存在。 不过他跟楚人不熟也不好打听。楚国的那些战车是一架比一架华丽豪奢之处胜于天下出来露脸的楚人却是没有几个。 他在楚街外徘徊了一阵还被人瞪了好几眼。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正是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出了香阁引得无数狂蜂浪蝶齐聚只想一睹芳容。 不过他什么都没瞧见就悻悻然回返了。 至于齐国的观礼队伍他倒是没什么期待。 重玄胜明说了要闭关修炼晏抚忙着哄温汀兰。 许象乾人还不知在哪处海岛呢总归是跟着照无颜到处跑。 还有李龙川姐弟反正姜望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冰凰岛忙着石门李氏的海外事务。 唯独是他忽然想到王夷吾有剑锋山之功说不定已经离开死囚营了。其人三年不能回临淄却没说不能来观河台…… 如果真在这里遇上了不知其人是否骄横如初? 观河台中央那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好几场对决正同时进行。 景国作为东道主自是负责安排赛程以及保证较选公平进行。而六大强国的其余五国都有监督之权。 万妖之门后的地盘也是在景国的主导下分配的……谁让人家的天京城正好压着万妖之门呢? 现在当然可以说以国都镇压万妖之门是圈定了巨大的利益。 但与妖族为战可不是一开始就能有所收益的。 在收益远不能填补损失的时候天京城就已经建立了。 今日当然是六大强国都在万妖之门后驻扎有军队厮杀不休把抵抗妖族反攻的防御战争慢慢变成了人族主动掠取资源的进攻战争。 但是在今日之六强还不是这六强的时候在秦国还未成为西境霸主的时候在旸国一夜崩溃的时候…… 在那些缺失强援的日子里仍是景国牢牢镇住了万妖之门。 可以说景国人今日之收获也是景人先辈以鲜血搏杀出来的。埋骨无数方有今日独霸中域的风光。 姜望出了齐街往观河台中央位置去。 一小队十名天覆军士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仪仗。 他特意来看看列国内府修士竞争正赛名额的战斗。 他要观人观武观术。 六强之外的国家未必能有足够匹配他的对手。 但能来这黄河之会的每个人肯定都有其可观之处。 哪怕只有一点能够启发自身也比只坐在房间里苦修的效果要好。 事实上他的第三内府已经足够圆满随时可以叩开第四内府但他并不着急。 火界之术因为涉及第一内府的神通不可能被第四内府刻印。单单增加一个动力源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足以提供质的提升。 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最好能一进内府就摘下神通。 就像当初他与王夷吾的那场对决一样。 只有真正的强敌才能够启发现在的他。 六合者天下也。 东西南北上下囊括一切是为“六合”。 这六合之柱就是囊括天下之柱。 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就是“天下之台”。 只有黄河之会的魁首才能够在这六合之柱上竖起本国旗帜。 是以很多人又把黄河之会上争魁称作“为国展旗”。 快要靠近六合之柱的时候正好遇到一队精锐之士迎面走来。 之所以说他们是精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睥睨的气势。 这些人全部身穿阴阳战甲腰悬三尺道剑个个气息不俗。 正是景八甲之…… 斗厄! 同为天下劲旅分属不同强国。天覆军和斗厄军之间难免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但也不至于在这观河台上起什么摩擦。 只是一个个的头昂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了。 但姜望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斗厄军的士卒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这一队斗厄军身后的几个人。 想来都是道属国的天骄修士不知其中有没有景国那边秘而不宣的天骄。 然后姜望就看到了…… 林正仁。 他太熟悉林正仁了。 这个在三城论道上不择手段只求胜利得更轻松的人。 这个在望江城与蒙面的他有过一次正面交锋的人。 那一次他在庄承乾的引导下顺从并高炽了心里的仇恨。而这个人也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亲弟弟逼得跳井。 那一次他占据着绝对的实力优势且杀心已动。而这个人却在他手里成功逃脱。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姜望的目光淡淡扫过其人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来。 而林正仁…… 林正仁看着姜望目光之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探究。 然后跟在队伍里缓步走开了。 他怎么会认不出姜望呢? 怎么会只是疑惑而已呢? 这个人的脸容已经在他心里出现了无数遍。 他一遍遍地回忆当初在三城论道时看到的那张脸。就是为了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再遇见都能够第一眼认出来。 整个林家的血债都要记在这个人身上。 他多少次半夜惊醒以为自己已经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这种恐惧必要以鲜血才能洗去。 但现在不能。 他永远告诉自己一句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成全你的敌人。 对方现在是齐国的天骄身后有一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 不像他不像他们这些小国天骄只能跟在斗厄军的屁股后面。 既然不能认出。 那么他就认不出。 也要让这个人觉得他的确是没有认出来。 只是在终于走远之后。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终于又见面了山鬼。 他谨慎到…… 即使是在心里默默咀嚼仇恨。却也不把那人的真名叫出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六合之柱 “林兄你怎么好像有点神思不属?” 说话的人明眸善睐身段娇美。 是盛国的内府境天骄江离梦。 盛国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 同为道属国庄国是景国钉进西境的一颗钉子。 说是钉子也就是跟雍、洛、陌、成这几国来回摩擦是绝不敢钉到秦国头上去的。 甚至于秦国公然“借境”伏杀左光烈庄国也只能默默忍受。事后再要一些好处安慰。 它没有拒绝秦国的可能玉京山也不会这样要求它。 而盛国号称第一道属国却是直接在北域跟牧国打过硬仗的! 如果说庄国是一颗钉子伤不了什么对手还不怎么听话需以锤子来钉。那么盛国就是一柄钢刀。 景国持之斩在了至高王庭前! 这两个国家在道属国里的地位排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今日之庄国大胜雍国扬威西境。正在向区域性大国迈进虽不能跟盛国这样的国家相比比起别的几个小国还是要风光一些。 林正仁和江离梦也是在黄粱秘境里认识。 不能说一见如故但可以算是彼此有些熟悉。 听得此言林正仁瞬间收敛心神叹了一声:“刚才打得辛苦艰难取胜。来了观河台方知天下英雄有些沮丧也有些惭愧啊。” “话不可这么说。”江离梦正色道:“我辈天骄正该遇强则强遇勇越勇。岂能裹足不前自伤道心?” 一旁同行的其余几个道属国内府修士也纷纷出言“勉励”。 “是啊林师弟江师姐说得对。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还不如趁早回家得了。免得台上出事终生后悔。” “如此心性如何能得大道?林正仁你须得好好想想你为何而来!” “唉如果害怕了现在放弃也好。毕竟这正赛之前……死伤着实不少。你也为你们庄国留个火种嘛。” …… 一番七嘴八舌个个是为他着想。 只是竟似没有人去想现在已经开始较选了道心若被摇动会是如何下场…… 而林正仁这个淳朴宽厚仁义的年轻修士自也是没有想到的。 他面带惭愧诚恳地道:“江师姐教训得是诸位师兄教训得是。林某小城出身心性不坚眼皮子太浅目睹天下英雄险些心志被夺。此后定当知耻后勇不叫诸位失望!” 江离梦宽声道:“大家也都是关心你爱之深责之切嘛。如果有哪些话不中听别往心里去。我们同为道属国正是同气连枝正要彼此互助。” 林正仁则执礼甚恭:“那是自然林正仁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其余几位纷纷加入说笑总之是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 还是是这队斗厄军的队长开口道:“诸位天骄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回景街再聊吧。” 于是才纷纷闭嘴。 毕竟是道宗国里的精锐军士他们虽不至于说怕了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只是这一回去有多少人当面安慰背地里马上去找关系要与林正仁这样的孱弱对手对上就不得而知了…… 黄河之会的正赛自然没人能做手脚但前期选拔赛的赛程六国却是都可以施加一些影响的尤其是作为东道主的景国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在黄河之会这样天骄齐聚的场合进一步退一步都是天壤之别。 能挑到弱者谁不乐意?既可以轻松过关又能够隐藏实力。那么走到最后的机会就又多一分。 有时候两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胜负就看谁更了解谁。 …… …… 与斗厄军错身而过姜望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天下之台”。 林正仁他见到了但并不表露敌意。之后此人若能给他个“惊喜”在黄河之会里走到他面前来。他才会给出一个答案。 那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已经叫人觉得雄壮、伟大。 而六合之柱后更是别有乾坤。 从进来的地方往前看便是足足八个圆形演武场并两行排开。 这些演武场与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非常相似。 或者说它们本来也都是古老时期的演武场形制。 而往左右看则是一圈一圈的看台层层往上。 将这八个演武场围在中间。 此时看台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各国的观礼队伍都有。 姜望随意看了一眼便往右手边的看台而去。 不得不说身后跟一队天覆军士卒气势真的是十足强大。 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仰视的目光。 更有甚者生怕自己挡了路远远就起身让开。 无论姜望愿与不愿在这观河台他代表的就是齐国。就是要强大、骄傲。 所以一路走过去颇有螃蟹横行的感觉…… 全天下也只有五个国家的军队敢和天覆军别苗头。 大部分国家哪怕是其它霸主国的属国也是不敢在齐国面前嚣张的。 作为齐国的天骄姜望本人更是被重点打量的对象。 当然之所以说是“大部分”国家而非全部。自是因为例外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眼前这一堆人不仅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 鉴于这些人穿得五花八门姜望也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他传音问道。 他问的是这几天已经处得很熟的那名天覆军士卒。 其人名为乔林最早是在北面边郡的驻防军队里服役被选入天覆军已经两年算得上是百战之兵。 “夏国的。”乔林回道。 姜望恍然。 要说这观河台上列国齐聚天骄同列不可能完全相安无事。 且不说齐国队伍和牧国队伍在狻猊桥险些闹腾起来…… 光秦国和楚国的队伍纠纷便是从未停过。他们顾忌大国颜面大规模的厮杀不可能发生但私底下单人约战就姜望所知的已经不下十回了。 河谷之战的惨烈让楚人至今还在舔舐伤口。 而齐国在不久之前强占剑锋山姜梦熊阵杀一真人而后才施施然下山。“小惩大诫”之后将剑锋山“奉旨赐还”…… 这份屈辱夏国自然也无法忘记。 再往前追溯几十年前的霸主之争更是让夏国人恨到如今。 对于姜望他们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作为强势一方齐国的代表姜望也是表情轻松在这群人前面从容走过。 “姜天骄是吧?”夏国的那堆人中一个面目焦黄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姜望皮笑肉不笑:“期待与你交手。” 姜望面带微笑:“我也很期待。期待能在台上见到你。” 这人扯了扯嘴角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望十分敷衍地点点头:“借过。” 一副“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聊太久”的姿态带着人扬长而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身在风云中(为盟主赖皮不坏加更!) 姜望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地走过去嘴里敷衍着说期待但就连夏国那人的名字都没有问。 真可谓大国天骄傲慢如斯完全不把其人放在眼里。 直让夏国那群人气得眼睛冒火却也只能干看着。再怎么着他们也不可能在看台上跟姜望动手。 姜爵爷面上骄横实际上已经悄悄传音问乔林。“刚才那人是谁?” 乔林这个家伙话多嘴碎相对应的情报来源也算是很丰富可谓是齐国队伍里的“百晓生”。 “此人是夏国名门触氏的天骄名为触悯。”乔林传音回道。 “噢这样。”姜望面无表情。 实际上已经暗暗决定等会就重点看看这个触悯的战斗。 这就叫在气势上碾压对手在战斗上重视对手。 此乃决胜之道也。 姜望在看台上选了一个空位坐下跟他来的十名天覆军士卒散开而坐形成一个圆圈将他护卫在中间。 一行人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非常的显眼骄横。 姜望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横行霸道的纨绔状态强行把乔林招到旁边坐了。 主要任务其实是作为“说书人”帮他介绍各路英雄。 乔林也很机灵早就弄到了今日的较选名单挑拣着跟姜望解说谁谁谁不可小觑哪一场战斗比较重要。 八个演武台同时进行着较选每一个演武台上的战斗都很精彩。叫人目不暇接。 即使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也很难一眼分出强弱。只能结合乔林的解说根据这些参战者所属国家势力进行大概的筛选再观察场上形势确定自己重点观看的战斗场次。 那雕塑般伫立在各处演武台附近、背插三根金色投枪的精悍士卒正是景八甲之一的神策军。 景八甲威震中域其中斗厄和神策两军都为景国皇室所掌。 黄河之会正赛前负责维持较武秩序的也都是神策军的将士。 姜望没有过多关注他们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场上。 每一场战斗他都以如梦令秘术在心中模拟把自己代入交战双方演练自己在彼时彼刻会做出的应对然后与正在交锋的天骄们比较。 看看谁的应对更妙场上的战斗者为什么会那么选这一步是为了哪一节做铺垫…… 这非常有趣。 有时候他与场上修士的应对完全不同但在两三合之后殊途同归。有些时候他的应对更优有时候场上修士的选择令他惊艳非常…… 真是精彩。 来自天下各国的英雄在此交锋汇聚风云令观战者心神激荡。 有儒生落笔如飞墨痕跃纸而出凝为飞禽走兽有百种特异见术法风流。 有墨者驾驭机关巨兽横冲直撞刀剑无伤。吞金吐火威势惊人。 有兵修煞气如龙卷刀出似旌旗遍野前扑如马踏关山只身把人带入战场的气氛中。 有修士剑演四季春雨冬雪变换时节令长相思鞘中鸣颤不已。 有人倒提匕首身如狂风风起则战启风停则胜负已分…… 太精彩。 姜望目不转睛。 见长河知浩瀚觉雄浑直欲拔剑而啸。 踏足观河台览古今之变见岁月如歌感受何为伟大。 观天下英雄正是身在风云中! …… 正在姜望沉浸于场上的战斗中时。 “六合之柱”南面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白衣披身俊朗非凡。 旁边几个看起来就身份不俗的老者正围着他说说笑笑下意识地落后半个身位。 唯一一个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面笼轻纱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随意在左右扫过…… 然后她便看到了姜望。 想不看到也不行。 偌大的圆环看台不知坐了多少人。 但却没有谁像这个家伙一样这么嚣张。 一个人出行还带十个卫兵。 九个卫兵围在四周一个卫兵贴身守护。 统共十一个人竟占了前前后后几十个座位! 那些个卫兵还一个个的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身的煞气。 在别的地方这么嚣张倒是不很惹眼。 在观河台风云际会之时天下英雄齐聚之地。 好意思这样的人却是真不多。 细数来也就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可以如此。所谓天下强国自然是有睥睨天下的资格的。 而除了这家伙之外…… 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来关注这选拔赛事。所以显得这人格外突兀。 面纱之下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她见过这人拔剑对敌骁勇无惧的样子。 见过这人耐心温柔哄妹妹的样子。 见过这人披落白发独自走下了抱雪山…… 见过他的落魄也见过他的坚决。 唯独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这么张扬这么有“排场”的样子。 她是不喜欢张牙舞爪之辈的但因为知道这人不是这样反倒觉得这种“嚣张”竟有几分难得从而带着一点有趣。 瞧这人身周一圈精悍士卒拱卫占据看台上老大一块位置真的是惹眼极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到他全神贯注的样子。 显然其人的心神全部都在演武场上并无几分心思享受这“耀武扬威”的感觉。 忽然手腕一紧。 却是旁边正与几个小国高层沟通合作意向的父亲抓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往右边看台走。 耳中响起声音来:“我知道你瞧不上庄高羡的选择。但一码归一码。庄高羡此人能够击杀韩殷实力并不输我。甚至于他若不是当年冒险一战在雍国受了重伤登临洞真的时间也未必就比我慢了。” 叶凌霄一边跟几位老者谈笑风生一边传音到宝贝女儿的耳中:“咱们虽不用怕他们。但也不必要打他们的脸。可以庇护姜安安但最好是不要放在明面上。所以……别看他。 这种事情上叶青雨还是很听话的。 所以她乖乖的收回了视线往演武场上去看。 那人看得那么投入的战斗究竟有多么精彩呢? …… 心有所感般姜望忽地从战斗中“扯出”视线抬眼看向右方。 顿时眼前一亮是叶道友! 虽则人物风流的叶凌霄就在旁边但他的确不是通过叶凌霄做出的判断而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 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很熟悉了那张面纱他也不陌生! 姜望心中喜悦正准备起身去打个招呼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为了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你最好不要再盯着我女儿看。” 在这种场合也唯有真人主导的传音可以确保隐蔽不被人发现了。 大齐天骄姜某人脸上有些燥热传音回道:“叶真人您误会了我我没有盯着……” 叶凌霄的冷哼迅速截回来:“最好是没有!看你的较武去!” 第三百七十章?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姜大人姜大人!”乔林急促地传音:“快看右边看台那里有绝世大美人!相信我虽然遮着面但绝对是个大美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传音在真人的耳朵里如擂鼓一般清晰根本没有半点隐秘? 姜望义正辞严地驳斥道:“看什么看看你的较武去!” 乔林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这姜大人也太善变了! 上次那牧国公主你不是还怪我没跟你说么?这次跟你说了你又正经起来了! 姜望一脸严肃地盯着看台态度非常端正。 他是个听得进劝的人。 不会说因为早先无依无靠就卑躬屈膝更不会因为现在有天下强国撑腰就目无余子。 凌霄阁一直庇护着姜安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游历天下迅速提升实力他心中只有感激。 堂堂叶真人“建议”他保护好妹妹的消息不要被庄国君臣发现他自然要听。 事实上他稍稍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轻率。 且不说黄河之会还未结束他最后能取得什么名次尚未可知。 就算他真的夺魁天下知名也决定了要把妹妹接到齐国去根本不需要再担心庄高羡。 但以他和庄高羡、杜如晦必然的敌对关系凌霄阁如此公然庇护他庄国难道不会对云国产生敌意? 即便凌霄阁并不害怕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为凌霄阁招惹麻烦? 所以在明面上与叶青雨保持距离是正确的选择。 细想来他也就是第一次去云城时带着安安现于人前叶青雨破开“天幕”来迎。但彼时他是一头白发与今日全然不同。 此后去云国带着安安玩耍时都是遮掩了样貌的。 他在齐国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安安把妹妹的消息保护得很好。就连向前也是离开齐国后才告知…… 不对。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他在祁昌山脉附近被杜如晦堵住还是靠叶凌霄才脱险。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再见到他杜如晦一定能够猜出来他跟凌霄阁是有某种关系的。那么妹妹在凌霄阁的事情还瞒得住杜如晦吗? 此人是何等老谋深算如何会疏忽这一点? 从这点来看叶真人说“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好像不太站得住脚。 不过堂堂当世真人叶阁主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也许还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层次太低还不足以理解真人的意志…… 姜望默默地想着但的确不再往叶凌霄父女那边再看一眼。 而那一侧的看台上叶真人从容应对各方高层讨论起各种问题来那叫一个高屋建瓴、格局宏大风采气度令人心折 观天骄之战只是名义商谈合作才是主要。他们这些不打算在黄河之会有什么争夺的人特意来此观礼当然也有所求。 具体的商队事务自有云国的高层来负责操作。他现在只是跟这几个小国的强力人物沟通意向达成上层意志的一致罢了。 不过堂堂凌霄阁主叶大真人分心二用只是等闲。 所以传音也同时在自家女儿耳边响起—— “你拿他当朋友这么关心他给他帮了这么多忙他却看都看不见你。唉为父也不是挑拨但这小子好像不行啊!” 叶青雨表面上十分认真地在看台上战斗传音回道:“提问!” “问呗。” “凌霄阁主和阿丑叔谁更幼稚?” “那肯定是阿丑……什么意思?你爹哪里幼稚!” “自己想。” “哪里幼稚了!不行你给我说清楚我叶凌霄何等人物出则纵横天下入则一阁之主哪里幼稚?” 叶青雨默默起身往旁边挪了几个位置仍旧盯着场上的战斗并不再回话。 叶凌霄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再看看旁边几个小国的核心人物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但他毕竟不是那种把个人心情放在宗门利益之上的人仍是应对得当风度不失。 只是…… 姜望耳中忽地响起一声怒斥:“你给我小心一点!” 大齐天骄姜青羊暗暗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传音回道:“阁主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让你小心一些。杜如晦这次也来观河台了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姜望连连道谢:“晚辈知道了一定会注意的。谢过叶真人指点。” 他等了一阵见叶真人不再回话才把提起的心放下。 安安没有跟着叶凌霄来观河台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他不想安安看他打生打死的样子所以此次参与黄河之会并没有在信里跟安安说只是跟叶青雨聊了几句。但安安如果真的能来可以见到他的风光他也会很快乐的。 做哥哥的心情很有些矛盾。 “触悯上场了!”乔林又传音提醒道。 这小子确实是机灵很懂得揣摩“上”意。这等“人才”居然连个统领都不是可见天覆军还是很严格的只注重硬实力和真功勋。 姜望不动声色地移过视线去。 面目焦黄的触悯恰恰飞身跃落演武台。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对襟短衣、面有稚色的少年郎。 “是容国的天才呢不过在参加这次黄河大会之前没有什么名气。叫……林羡。” 乔林很称职地解说着:“看来是逼不出触悯什么手段来了。” 夏国是曾与齐国争霸的强国虽然如今衰弱下来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国。 而容国…… 姜望在青羊镇对抗白骨道传播的鼠疫时对这个阳国的邻居略有了解。 它跟阳国的实力相差无几只可在齐国的兵威下瑟瑟发抖。虽然还勉强保持着独立但递表称臣成为齐国的属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容国的队伍和夏国队伍碰上实在要说一声签运不好。 姜望看着触悯和林羡尤其注意到林羡的刀和他握刀的手。 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未必。” 林羡的刀是一柄柴刀。 刀头极重刀背极厚刀锋极锐木柄约有整把刀的三分之一长。 而林羡那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抓住木柄没有半分动摇。 他饱经沧桑的手和他年轻的、略显稚嫩的脸实在不太匹配。 但这只手和这柄刀很融洽。 姜望认真看着它们恍惚有一种感觉。手仿佛是刀的长柄刀仿佛是手的延伸。 那种亲密无间的联系是他非常熟悉的。 因为当他握住长相思之时亦然如此。 人与刀能够融洽至此其人的刀术必定不凡。 这个林羡…… 之前声名不显大概是容国想要在这次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很多国家很多个体也都在竭尽所能地奋斗着啊…… 乔林作为天覆军的精锐本身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对于战斗的胜负有自己的理解。 但是对于姜望的判断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所以立即转变了立场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么林羡是扮猪吃老虎?有意思了看触悯那个张狂大意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止步于此连正赛名额都拿不到!哈哈夏国人!” 他之所以如此相信姜望毫不犹豫地转变立场其实并不是因为姜望取得了黄河之会的名额。 而是因为王夷吾。 一路走来打遍军中无敌手、被很多士卒崇拜的王夷吾。在摘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之荣誉后腾龙境同境败给姜望跃升内府又败。 这个战绩震动了临淄在军中更是引起惊涛骇浪。 正是因为王夷吾一路走来每一境在军中都是统治性的强大。对于齐国军人来说同境击败王夷吾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姜望端坐扶膝不语。他已经进入“战斗”中在感受战斗双方的气机。 …… 场上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林羡握着自己的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手。 触悯静静地与他对视。 柴刀无鞘这样的重刀这样的形制也无鞘可养。 但它并不显得孤僻。 手是它的支撑是它的力量源泉。与它紧密相连同心协力。 当神策军的将领宣布战斗开始。 林羡的手就已经动了。 他的表情依然内敛还有一点怕见生人的羞涩。 但是他的刀往前砍就像砍柴那样自然。 即使是一个稚嫩的、羞涩的少年郎砍柴也可以很用力。 因为……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他的眼中已经不存在对手只存在一颗“树”。 等他伐薪归去的树。 所以这一刀理所当然。 极重极凶却又不带杀意。 正是如此这一刀才难以抵挡。 一个非金非木的方块恰于此时此刻坠落在柴刀的锋线前。 像是宿命的相遇。 铛! 柴刀斩上方块的同时这个方块顿如花苞绽开。 倏然膨胀探出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五指一把抓住刀锋! 于此同时才是躯干头部双腿另一只手……一一展开。 这是一个与常人等高的机关铁人有着可怕的防御力能够徒手接刀。而且是接住这样重、这样狠厉的一刀。 从这空手夺刃的精准来看在徒手战斗方面这具机关铁人预设的搏杀之法恐怕不下于百套。 它的反应比一般的内府境强者更直接更强硬。因为没有对于生死的感触自然也有更多选择! 姜望倒并不意外于触悯是墨家修士乔林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也枉得碎嘴之名早就告诉过他了。 此时的林羡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 他拔刀。 就像砍柴时柴刀的刀锋不小心陷进树里于是拔起来于是再砍。 这当然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拔刀的动作也很轻松。 但问题在于…… 这把刀明明已经在触悯的机关铁人手里明明已经被死死抓住刀身! 这就绝不简单! 柴刀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束缚再一次出现在林羡的手中再一次自由且自然地斩落。 铛! 机关人闪避不及也没来得及格挡就直接被一刀斩上左臂。 火光四溅! 那不是火行道术是赤裸裸的柴刀斩上铁手、金铁交击所撞出来的火星! 咔咔咔…… 机关铁人发出非常艰难的噪声但整只机关左臂却无比顺利地飞起坠落! 柴刀砍下了一根柴。 樵夫自然不会就此停歇。 他要砍下更多的柴他要满载而归。 很多人在等他的收获。 樵夫的家在等他! 所以林羡往前走。 他的脚步很简单很平常。 抬脚迈步简单得像是樵夫走向下一棵树。 但这一步已经绕过那机关铁人与触悯迎面。 这一步的感觉甚至让姜望想起了自己的平步青云。 而林羡只是提刀再斩。 砍过树的人都知道一棵树很难被一刀就砍断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向同一个水平线的创口发力。 所以林羡的刀也换了一个角度斜斩向触悯的腰部。 太自然了也是太“实在”的一刀。 林羡像是已经按住了这棵“树”马上就将其拦腰截断。 这一刀若是落实只怕触悯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便就此分离。 但在林羡的脚步之前有一个黑黝黝的圆球。 这个圆球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在此时猛地膨胀起来 圆壳打开一只虎状机关兽冲出圆壳一口就咬在刀锋上! 那圆壳收在身后竟成了翅膀。 乍看起来还有些像瓢虫。 此为瓢虎! 《傀论》有云:如虎有翼似瓢有力。其恶之胜虎也而威更过之。 很显然触悯并未如乔林所愿不曾疏忽大意。他非常地重视对手第二具傀儡早已做好准备。 黄河之会是禁用法器、甲胄、道衣等一切外物的除了兵器之外修者只能靠自身的实力争取胜负。 对于修行墨家之术的修士则是有另外的限制。 墨家出身的修士只能使用自己炼制的傀儡且数量不能超过五个。 这是为了避免墨家修士用远超自身实力的傀儡获取胜利将黄河之会又变成各国国力的比拼。 在比赛之前墨家修士将要在战斗中使用的傀儡都需经过专人检查确定傀儡的拥有者与炼制者的确一致之后才会被允许使用。 一旦用出超过认证外的傀儡立即会被判负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这对墨家修士来说或者并不公平毕竟“善假于物”就是墨家修士的追求所假之物当然是越强越好谁炼制的并不重要。最好是游脉境修士能够驾驭真君级别的傀儡那才叫妙事呢! 很多墨家修士全部身家都在傀儡上。有些墨家修士正是以傀儡的数量取胜…… 不过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任何规则的制定都只是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公平”。 等雍国跻身天下强国之列黄河之会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或许能有所改变。至于现在嘛墨家虽是天下显宗但黄河之会是诸侯列国之会。以宗门的名义却是不可能干涉的。 因为规则限制如此所以此时的触悯祭出了一具等身机关铁人、一具瓢虎之后还有三具傀儡的空额在。 触悯和林羡都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是这具机关铁人还是这具瓢虎都非常不俗。剩下还未出的三具傀儡又该有多强? 触悯的胜算太大了。 但林羡仍只是拔刀。 他又自然地拔出了柴刀这柄刀不知怎的又脱离了瓢虎之口。 而一刀劈砍正对触悯天灵! …… …… ps:《傀论》无出处作者自己编的。以后还会有不再另行解释啦。 第三百七十一章 蕞尔小国 林羡柴刀又劈落。 开山伐薪势不可挡。 触悯却面无表情。 后退一步瓢虎已覆面。 那只瓢虎速度绝快竟在柴刀落下之前先一步以瓢背接住了此刀。 瓢背之上接连有三个光点轮番亮起围成三角之形。 而柴刀斩落。 铛! 瓢虎悬于空中纹丝不动林羡的柴刀却被反弹扬起! 这还是开战以来林羡第一次柴刀斩落却未建功。 瓢虎这一挡消耗的能源得以元石来计算。 当然触悯这次代表夏国出战自不必考虑损耗。 对于瓢虎的防御能力他也早有预计因而迅速地做出反应——他又退了两步。 右手自左袖之中拉出一道银色铁链来“啪”地一声炸响抖成一根绷直的链枪。 他并没有送劲的姿态只是五指一松此链枪便疾射而出直奔林羡咽喉。 在极速之中那链枪的三角状枪头忽然睁开一对墨绿色的眼睛! 这哪里是链枪分明是一条三角状的蛇面对敌人露出了狰狞面目。 霎时加速狂飙所过之处带起幽幽的风声。 此傀儡名为链蛇。 《傀论》有云:此链非缚杀之用也! 非是囚人之锁链乃是杀伐之链枪。 这具傀儡的杀伤力由此句可见一斑。 战斗中的两人各自有精彩的反应。 触悯退步抖出链蛇凶狠反攻。 而在此之前林羡扬刀在半空轻轻一带柴刀又斩回。 他的柴刀和手臂明明是被瓢虎之背壳反弹至此但他一刀斩落好像本就是他举高了手臂借势用力。 又是如此自然的一刀! 铛! 刀落瓢背仍是无功。 在触悯的控制下这具瓢虎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只以瓢背为盾靠着绝快的速度和绝强的防御抵挡林羡的刀。 林羡的神通似乎可以让他的刀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触悯在两次尝试之后立刻放弃了夺刀也放弃了限制而是转以抵挡。 砍柴刀这次无功却不可无恙。 因为就在林羡一刀拔回的同时。 那链蛇已经睁眼极速狂飙而至一下便扎透林羡胸口! 那三角状的蛇头带出血肉在林羡的背后倏然炸开如蛇吐信飙出足足九根倒钩反向勾住林羡的后背钉住他的肌肉骨骼压制住他的道元血液。 非止如此。 同时还有一只带着金属光泽的手臂悄然贴上了林羡的脖颈一记倒挂锁扣。 却是先前被林羡斩断一臂的机关铁人! 触悯的两具傀儡在此刻合围。 人们毫不怀疑这只铁臂能够轻松将林羡的脑袋摘下。 但林羡…… 仍然抬刀。 他抬刀的时候还在链蛇与机关铁人联合的捆缚之中好像除了认输就只有死亡可选。 但是他柴刀劈落的时候连人带刀竟又已经在触悯身前! 若不是他胸膛处还在流血他的脖颈明显塌下去几分。之前的一切竟像是根本不曾发生! 这一时就连看台上与人说话的叶凌霄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他认出了这无拘神通! 此神通的拥有者不受任何拘束。若是开发得当绝对是一等一的神通。 铛! 瓢虎再次挡在触悯身前挡住了林羡的柴刀。 触悯一退三步面色变得凝重。 此时此刻瓢虎在他身前牢牢抵御着对手的进攻。 链蛇浮空在林羡身后蓄势待发。 他的机关铁人赤天奴也已经转向过来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而林羡的胸膛处那贯穿伤口如此狰狞鲜血汩汩而流…… “我不欲杀人你认输吧。”触悯昂首说道:“容国蕞尔小国大概损失不起你这样的天才。” 林羡的神通的确强大但现在场上触悯的优势非常明显 无拘神通可以让林羡不受拘束随时随地发起进攻。但他的刀无法斩破瓢虎不能够对触悯真正造成伤害。触悯的链蛇配合机关铁人却随时有可能对林羡造成击杀。 更何况…… 触悯还有两个傀儡的名额未展现谁又能知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 此时此刻触悯出声让林羡认输很见大国风度。 但林羡握着刀眼神没有动摇。 容国把他藏得很好也培养得很用心。 他的面容很有些青涩他甚至也不够有杀气。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拥有长远的未来许多的可能。 断绝在此不值得。 但是。 但是…… 阳建德当年也是人人称颂的天骄一度与重玄褚良并称。 纪承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甚至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只惜败于景国天骄之手。 后来又如何呢? 纪承被齐国卡得死死的所有的冲刺契机都被破坏最后连神临都没能成就。 时间站在天骄这边这话是没错。 但齐国……有更多更强的天骄有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现在。 他还能等吗? 这一次黄河之会如果不能打开局面展现潜力加入到万妖之门后的战争里去。 容国就完了…… 当初的阳国可正正的挨着容国呢两国之间还偶有摩擦。 现在呢? 只剩下“齐国阳地”。 “容国的确很小。”林羡看着触悯胸膛处的贯穿伤口好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平静地说道:“但在我的心里它很大。” 我祖国有多大呢? 填满了我的心。 林羡往前一步普普通通地往前一步一刀劈落如樵夫斩柴薪! 不不是一刀。 他这一刀从左从右、从前从后从无数个不同的角度斩落。 樵夫来伐山! 铛! 这一声比之前所有的声音都要浑厚都要沉重。这是千百声叠于一声。 柴刀落下。 咔嚓! 瓢背开裂整只瓢虎傀儡裂为两截颓然坠地! 那防御极强的瓢虎被斩为两截林羡持刀的虎口也已经满是鲜血。 然则此时链蛇已经飙至。 机关铁人赤天奴横冲而来! 林羡返身就是一刀! 柴刀刀锋正正与链蛇“枪尖”相撞。 这一刀竟然也将链蛇劈为两半! 咔咔。 不是链蛇破碎的声音而是林羡右手的指骨至此全部断裂。 他动用了他不足以掌控的力量柴刀脱手而出…… 被他的左手接住。 一步前踏柴刀劈落再断机关铁人一臂又一记横削赤天奴的机关头颅飞起! 机关铁人轰然倒地。 简单自然干脆。 电光火石之间场上形势已变。 触悯三具傀儡皆毁而林羡返身拔步又往前。 柴刀劈落! 这一次再无瓢虎相抵。 乔林几乎都要为林羡鼓掌庆祝夏国人提前出局。 但触悯忽地以中指按住左耳一歪头自他右耳中倏然飞出一个圆滚滚的黑影。 那黑影在空中猛然伸展。 单爪、鬼面、如鼠、一对肉翅。 它高扬着头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适才持刀纵横、有如天神的林羡七窍流血仰头便倒! 这东西绝非傀儡它是活物。 触悯也不仅是墨家修士不仅仅精通傀儡之术他还身怀驯兽之术! 第三百七十二章?敌之所愿 驭兽之术的修行者不是没有但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比符篆修士还要少。 像近海群岛那种地方因为常年与海族交战。有擒获海族禁锢海主本相设下禁制摧毁神智当做护岛海兽的传统。 算是在贫瘠的海族身上尽可能地开发价值。 但那根本不能算是驭兽之术与禁锢奴隶没什么不同。 真正正统的驭兽是人与异兽心意相通。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伙伴是战友。 此术历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之时。 远古时代的人族天生道脉的修行者太少战力非常贫乏。便有先贤创造出驭兽之术以驭兽之术驯化异兽为部族所用增加额外的战力。 在短时间内异兽增加的战力非常可观当然是风靡一时。这也是人族先贤在艰难岁月里无数的尝试之一。 但问题在于常见的野兽几乎没有干涉超凡层次战斗的能力而拥有超凡之力的异兽并不多见。 并且这些异兽普遍实力强大甚至很多都拥有智慧极难驯服。 如传说中的法兽狴犴也是可以算作异兽的。 远古时代被称之为“异兽”的存在往往身具某种神性甚至有资格被称为神兽。 驭兽之术通常是与这些强大异兽的血脉后裔结缘。 随着时代往后推移它们从“不多见”变成了“罕见”最后几乎绝迹。 驭兽之术也就此走入穷途。 后来人族先贤基于对开脉丹的研究创造性地培育出了“妖兽”这一族群用以补充开脉丹的来源。 妖兽真正拥有超凡战力不输给一些异兽。随着培育能力的不断精进妖兽们的实力还可以提升。 很多人觉得驭兽之术说不得就此复兴了。 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于…… 越强大的妖兽就等同于品质越高的开脉丹。 驭兽之术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提升超凡力量。但妖兽和人类修士完全没有可比性。 优胜劣汰如此而已。 在漫长的修行历史中被淘汰的修行法门不计其数驭兽之术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后人提及之时免不了叹息几声但也仅止于此。 就异兽本身来说也只有零星一些罕见的异兽血脉还在现世艰难传承。如天佑之国那只巨龟便是其一。 但也太罕见。 触悯的傀儡之术已经是造诣非凡无论机关铁人赤天奴、又或瓢虎、链蛇都不是一般的墨门修士可以制造出来的。 而他兼修的这驭兽之术竟也同样到达了极高深的境界。 这一只单爪鬼面鼠蝠异兽被驯养得极好且天赋能力惊人的强大一出场便击倒了林羡。 从场边的神策军将领并未制止来看触悯驯化的这只异兽应该是算在五只傀儡的名额中不属于违规行为。 场外的乔林震惊莫名。 他甚至都忘了传音喃喃出声:“触悯……好强!” 这的确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战斗。 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很多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局在场上却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林羡那不受束缚的神通配合他后来展现的、具有极强杀力的刀术可以说是逢山开山、逢水断水。 若不是遇上触悯这样的对手是完全有机会杀进正赛的。 这两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具有极其可怕的想象空间。 姜望非常笃定林羡若是能把这两种力量开发到当前的极致甚至有资格在这黄河之会上争魁! 只可惜他明显经历太少容国把他藏得很深也让他少了很多成长的机会。 当然他若声名早扬也未必能有今日。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其人的对手所决定的。 正是因为林羡强大如此触悯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才更叫人心惊。 真实实力这样强大的林羡都无法扭转败局触悯的强大也可想而知。 无怪乎其人敢跟齐国天骄叫嚣有一股子定要为夏国争回颜面的气势。 只可惜…… 姜望轻叹一声:“他没有机会了。” 还在选拔赛的阶段在这么早的时候触悯就遇上了林羡被逼出了绝大部分手段。 三具傀儡都被毁掉就算是能很快修复也都已经被人了解透了。 而那只单爪鬼面鼠蝠的超凡能力也现于人前。 触悯最多还有一具傀儡或者一只异兽的名额空间太小。放在战场上这叫做“失去了战略纵深”已经注定败局。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其人还没有走下台他这精彩一战的经过恐怕就已经被所有强大的对手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 他并不庆幸失去这个强大对手 反而惋惜可能不会有跟身具此等奇术之人交手的机会。 乔林一时间没有想清楚还在为夏国天骄的强大而担心。但是听到姜望这么说再看到场上触悯难看的表情也就大概能想明白了。 此时此刻触悯在台上独自站立脸上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 那只单爪鬼面鼠蝠悬飞在他身边。 林羡倒地生死不知。三具被柴刀斩毁的傀儡散落在林羡周围。 久久无人出声。 很多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黄河之会是不禁生死的…… 甚至于弱小如容国为了保持低调林羡是独自前来参赛的。 也就是说陷入昏厥、无法主动投降的林羡此时的生死已经在触悯的掌控之中。 那么触悯会杀死这个毁他傀儡断他黄河之会希望的对手吗? “姜大人。”乔林咽了一下口水传音道:“他会杀林羡吗?” 经过这样一场精彩战斗的洗礼姜望此刻的心情非常冷静他反问:“你希望他怎么做?” 乔林想了想说道:“杀。” 道理很简单林羡是容国之天骄。 容国则是齐国卧榻之侧。 小小一个容国把这个天才藏得这么深对齐国的警惕、抗拒再明显不过。 林羡若死可以说是断绝了容国最后的希望。这当然是齐国所乐见的。 姜望说道:“所以触悯不会杀他。” 场上触悯看着倒地的林羡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杀意。 剑锋山这座极具意义的名山被“奉旨赐还”。 夏国已经是天下笑柄。 他作为夏国的代表之一来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是想要为夏国争回一些荣誉的。 却受阻于区区一个容国出身的修士之前在选拔赛的阶段就暴露了诸多底牌。 如何能够不恨? 但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只是对场边主持的神策军将领说道:“胜负已分了吧?” 那神策军将领面无表情抬手道:“庚字台胜者夏国触悯!” 第三百七十三章世间失意者 无论林羡有多么天才他的死活都对夏国没有影响。 小小一个容国又远隔千里夏国也无须在意它的态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会对齐国有一点点影响。 一个活着的林羡未必就真能对齐国造成什么麻烦。如他这般的小国天骄历史上不知出现过多少也没几个能左右了一域形势。 然后拥有林羡这等天骄的容国至少是有对齐国造成麻烦的可能。 这就足够了。 一个可能就足够让触悯扼住杀意。 夏国那也是疆域万里的大国能在这样的大国里脱颖而出成为国之天骄触悯当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左右。 换做是其它小国的天骄对手他杀也就杀了。而林羡不同。 林羡展现出来的天赋对于容国来说意义非凡。 触悯并不同情容国并不怜悯林羡但是他深恨齐国。 杀林羡是齐国人所乐见的那他就绝不为之。 今日之夏国哪怕卧薪尝胆数十年也的确是无法与齐国争雄。但如容国这样的“可能”多了一点一点、经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将这个庞然大物噬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昔日之旸国可以覆灭齐国又为什么不能? 触悯一侧头重新让鬼面鼠蝠钻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没有再看林羡。 他只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齐国天骄一眼然后便转身独自走下了高台。 等着吧…… 他想。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赢得了这一场。虽绝无夺魁可能了但打进正赛的机会还是有。 如能把最后的手段留下来未必不可以在正赛上制造“惊喜”。 哪怕只是多进一轮也可以多一分话语权。 而夏国除了他之外还有参加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在夺魁的希望并未完全湮灭。 相较之下那个拼死一战想要为容国杀出一线希望的林羡却是完完整整的失败了。容国上上下下藏了这么久只等在黄河之会一鸣惊人的天骄却最终止步于前期选拔。 虽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观河台上容国只此一位天骄就这样无功而返不能说不让人绝望。 然而列国齐聚天骄相争。 来此观河台的任是哪一个也都是一国称颂的天骄。 谁没有一点故事谁没有一些坚持? 谁不是一路披荆斩棘战胜了数不清的对手才走到这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那么谁甘愿失败? 仍只是赢的站着输的倒下而已。 谁都有不能输的理由但总有人要输。 世间失意者岂独林羡? …… …… 夜晚已临牧街之中。 “汝成选拔已经开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吗?”宇文铎掀帘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时赵汝成正坐在书案前拿着一只纤毫画笔在画卷上细细描绘。 那张厚重的青铜面具放置在书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闻声只道:“正赛还没开始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铎凑近来看了看:“这画的五个什么人怎么不画脸?” “绘画的艺术你哪里懂?”赵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 宇文铎好像完全听不懂脸上挂起毫无心机的憨笑亲切地埋怨道:“你说你说着来见天下英雄却整日待在屋帐里。不是画着叫人看不懂的画就是修着没有尽头的行!多么枯燥啊!” 赵汝成笑了笑:“请回吧跟公主殿下说我在修行没有空。” “瞧你说的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宇文铎继续憨笑战术:“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较选!” 赵汝成头也不抬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刚刚坐下半边屁股的宇文铎立马又站起来:“曳赅你继续画正赛开始了我再叫你。” 这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去了。 赵汝成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上不停描绘着其中一个人物衣饰的细节。 那是一件朴素且干净的长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个补丁。 正勾勒着忽地顿笔抬头。 那张青铜面具已经覆在脸上。 此时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赵公子。” “进来吧。”赵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腰如水桶的妇人孩子都有赵汝成这么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铎给赵汝成安排的本是一个活泼漂亮的侍女赫连云云出现之后就换成了这位。 宇文铎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让汝成曳赅修行分心……赵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后把宇文铎暴打了一顿。 但宇文铎不愧是草原硬汉为了让曳赅能够专心修行死活不肯换人。 这位牛大婶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时间久了赵汝成也习惯了…… 大婶挺好的大婶不会有事没事来打扰他。 “公子。”牛婶走进屋帐里来捧出一个半尺长的小匣子:“有人让我转交这份礼物给您。” 赵汝成问道:“谁?” “不认识。”牛婶摇头道:“他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赵汝成看向屋帐里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吧。” 牛婶走过来将这个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干活麻利绝不拖泥带水。 一直等牛婶走远赵汝成才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只匣子打开。 他就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茶桌上的这个匣子。 匣子里……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断了的、扭曲弯折的手指。 赵汝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里那根指头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赵汝成又静默了一阵再次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张纸条卷起来飘在空中。 现在这张纸条与他正面相对了。 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寸发的赵汝成仿佛与这张纸条背后的人正面相峙。 隔着单薄的纸遥远的夜。 这张纸条用很工整的字迹写着三行字—— “人还没死。” “沃国丰城云来客栈等你。” “不见不散。” 第三百七十四章?我帮你呀 一直到演武台上这天最后的战斗结束了姜望才收回沉浸在战斗中的心神。 他这时才发现四边看台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 一直沉浸于台上的战斗中连叶凌霄父女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叶真人都说了要小心行事他也不能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便只好如此了。 云鹤在观河台太显眼只能黄河大会之后再去信。 今日观摩了许多场战斗。 通过如梦令的模拟他也交了许多次手。 其中不乏有非常精彩的战斗。 当然限于他本身的实力和眼界以及如梦令自身的局限不可能完美复刻每一场战斗。但他洞察到的那些精彩却是可以重现一二。 这么多场看下来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林羡和触悯之外就只有一个宋国的内府境修士。 其人名为殷文华。 宋国应该是距离观河台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地理位置就在观河台的西北方。 这个国家独尊儒术以“礼”治国。 而殷文华此人除了是宋国望族之后外也出身于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与照无颜、子舒恰是同门。 龙门书院西边是宋国东边是魏国正北面就是观河台。 论起与观河台之间的距离龙门书院倒是比宋国更近一些。 据说当初观河台落成之时就是一位儒门先贤起草的祭文。 在传说中这位儒门先贤凝神作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写下万字雄文祭文写就之后大笑三声而死。 而祭文投入长河有浩气长歌平息狂澜顿止怒涛。 后来这位先贤的弟子为了缅怀师尊在观河台南面找了一块无主之地结庐而居谈经讲学。 不少人慕名而来承继先贤之学。 这就是龙门书院的前身。 包括龙门书院在内的天下四大书院和法家三刑宫一样都不禁弟子为官。在秦则为秦儒在齐则为齐儒。 本来墨家也是如此在出面扶持雍国之后或许将有一些变革。 当然全天下都在看着这个过程必然是缓慢的。或许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或许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也说不定。 毕竟以墨家的体量动起来实在是太艰难。 宋国和魏国都是大国一西一东隔着龙门书院相对。 自然也少不了被龙门书院所影响只不过两国被影响的程度有一些差别。 宋国独尊儒术、以礼治国自然文脉甚昌国内很多官员都在龙门书院进修过。 而魏国则更重兵家一些当然距离龙门书院这样近国内儒家的力量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就是。 说起来这些现世显学之中只有兵家扩散得最彻底没有自己的圣地但却分出了无数的流派。很少有什么统一一致的行动但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看到兵家修士的身影。大凡有战争发生的地方就绝少不了兵修传承…… 说回殷文华。 此人身出名门又拜得名师。是非常典型的名门子弟根底极深、根基极稳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战斗体系很是全面且正统。尤其一手二十四节气剑堪称出神入化。 是全场最让姜望有拔剑冲动的同境修士。 像这样的天骄几乎能够从容应对任何情况、任何对手在黄河之会有更大的机会走得更远。 如林羡那样的小国天骄靠着强大的神通和刀术强则强矣。却显然缺乏应对诸多意外的储备。一只鬼面鼠蝠就将他突兀击倒。 相较之下殷文华的剑未必有林羡的砍柴刀那么凶但若是面对同样的突发状况他怎么也是能反抗一二的。 何为风云地? 便是这一个个让长剑鸣鞘的对手令姜望难甘寂寞只想拔剑搅风云。 而这还只是前期的选拔赛事很多修士并未展现全力。更有甚者那几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可还没有露面呢。 姜望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有激动。只想参与其中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浅水滩里称王称霸终究是儿戏。 在英雄之中称英雄才是最英雄! 当他离开演武台背向六合之柱而走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 他并不怀念那个人但是他很记得这句话。 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在心里问它:“你准备好传承千古了吗?”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中长相思只回以一声长吟。 …… …… 牧街。 没能撺掇赵汝成出门又不想去赫连云云面前挨训的宇文铎正躲在温柔乡里喝花酒。 那些来观礼的贵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哪儿都少不了排场和享受。 类似的场所也非止牧街有。 香薰撩人的屋帐里漂亮的焰灯在穹顶招摇。 宇文铎正唇枪舌剑地跟姑娘讲道理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另一只手则陪着另一个姑娘翻山越岭探索人生之理活跃着五指关节保养自己的拳头。 在边荒憋了三年他是又讲道理又养生。 门帘就在此时被卷起。 晚风呼呼地往里刮。 宇文铎一个激灵回身怒骂:“谁你娘……” 然后便见到了静立在门外的、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 骂娘的话自然是咽下去了。 “曳赅啊。” 虽是六七月但观河台河风太大晚风尤其不温柔容易让人受凉。 所以宇文铎亲切地抱着两个漂亮姑娘无私提供自己的热量。 同时面露难色看着赵汝成:“不是我宇文铎不够义气只是现在吧你这个名花有那个……不太方便。” 赵汝成只道:“有事。” 他的声音……很冰冷。 就像每一次刚从边荒回来时那样。 宇文铎立时坐正了手也放了回来面容也变得严肃:“你们先下去。” 懂得跟宇文铎讲道理的两位姑娘自然很讲道理当即也免了依依惜别的过场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房间。 她们走了也带走了卷进房间里的晚风。 香薰袅袅是醉人但空虚的温柔。 赵汝成没有立时说话。 宇文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曳赅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黄河之会我还可以上场吗?”赵汝成问。 宇文铎沉默了一阵。 “如果你早几天说我这边都没有问题。都可以给你跟金戈一战的机会。”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前期选拔都已经开始了曳赅。现在我做不到宇文家做不到。” 宇文铎没有问赵汝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件事情现在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选拔已经开始了金冕祭司不会再答应换人。不会再给机会让自己人消耗金戈的精力。 任何一个国家的带队强者都不会再应允这种事。 无论宇文家付出多少。 “我知道了。”赵汝成说道。 他没有纠缠。 任何人都无须为任何人负责。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朝令夕改。宇文铎已经尽力了。 他转身往外走。 还会有别的办法。他想。 但迎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穿着海蓝色的衣裙头戴银摇冠。 她看着他笑起来像海棠盛放在夜色里。 “你想参加黄河之会?” 赫连云云说道:“我帮你呀!” 第三百七十五章?一笑(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赵汝成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女人。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甚至不需要眼神只需摘下面具多的是女人飞蛾扑火。 他不曾用过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恒久的。 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恩怨纠葛由情及爱莫不如此。 他只想微醺的过一生。 不能醉得太死也不可看得太真。 醉得太死这世上就永远没人还记得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过去了…… 看得太真……他要怎么活下去? 人力有时而穷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看得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越是悲观。 在一个小城交几个朋友朋友里面最有出息的也无非是做到这个小城的城主。或许是在缉刑司或许是在道院任教或许是在城卫军里…… 要是有点什么麻烦他也就偷偷解决了。 有着在这个小城里挥霍不完的财富维持着不上不下的修为喝喝花酒杀杀山贼。 偶尔横行霸道有时候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就这样过一生跟这些人一起平安喜乐。 他是这么想的他是这么做的。 但有人不答应。 有些人……他妈的连这都不答应! 赵汝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隐在青铜面具之下。 他的心情藏在那桃花一般的、漂亮的眼睛中。 这是多情的眼睛。 虽然他并无多余的感情。 此时此刻他看着赫连云云。 看着赫连云云的笑容。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他还会遇到更多女人。 但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笑容。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也许只是因为今夜的他…… 太脆弱! “可以吗?”赵汝成问。 他难得的、认真地看着赫连云云:“我是说金戈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宇文铎帮我算是他们之间的竞争。你出面的话会不会让铁浮屠不稳?” 赫连云云笑吟吟地回看他那双苍青色的眸子仿佛洞穿了厚重的青铜面具:“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呃我是说……很有内涵!” 赵汝成:…… “那个……”宇文铎从屋帐里走出来:“其实这件事情……” 赫连云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你们慢慢沟通。”宇文铎把话咽了下去一脸质朴地憨笑:“我挺忙的先走一步。” 他脚上生风话音落下人就没影了。 赫连云云这才脸上带笑地看着赵汝成又问道:“你关心我啊?” 赵汝成很擅长应对这些当然不至于羞涩。 但也没有顺水推舟的心情。 只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只是怕你太单纯把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随便帮的。未必有宇文铎自由。” 赫连云云眨着笑眼:“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里更可爱了。” 她背着双手探头去看赵汝成:“有些事情呢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在黄河之会换下金戈这个决定丝毫不会影响我赫连氏。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比金戈强。” 赵汝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想我的自信跟你的自信是一样多。” 赫连云云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 在边荒都厮杀了那么久对于战斗赵汝成丝毫不虚。他本也做好了与金戈一战的准备迈步便往外走。 “我们今天就定亲吧!” 赵汝成险些一个趔趄。 赫连云云捂嘴笑道:“跟你开玩笑啦。” 赵汝成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 赫连云云几步走到身边来又说道:“我堂堂大牧帝国的皇女当然不能这么草率就定亲。怎么着你也得赶一万头牛一万只羊驮一万匹布叫上几个英雄好汉相陪风风光光地来迎我吧?” 赵汝成:…… 他现在只想去跟金戈打一架。 “好啦好啦……”赫连云云哄小孩般地招招手:“走本公主带你去找金戈。” 在观河台七月的河风中两人并肩往外走。 经过今晚这么一打岔双方好像熟悉了一些——先前一直只是赫连云云单方面的自来熟。 赵汝成从来都是把情绪埋得很深很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今夜也不例外。 他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赫连云云笑着道:“有事情找宇文铎呢。”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听说赵汝成来找宇文铎喝花酒专程跑过来“捉奸”的。 赵汝成道:“那……” “现在没事啦!”赫连云云显然心情很好声音雀跃像银铃摇晃在风中。 几乎是在明着说——“我找宇文铎的唯一事情就是你。” “我有一个问题。”赵汝成赶紧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云殿下您身份如此尊贵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我当然是忙完了才来找你的呀!”赫连云云骄傲地说道:“放心!我赫连云云胸怀大志不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赵汝成看了看…… 确实是志向远大的样子。 “我们还是聊聊金戈吧。”赵汝成道。 “好的呀!”赫连云云很配合。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比你差多了!” “……聊点我不知道的怎么样?” “那聊聊苍瞑?” 现世神使苍瞑的确是个传奇而又神秘的人物。 作为牧国三十岁以下第一的天骄。赵汝成混进牧国的队伍这么久竟然从未见过其人一次。 他本就是随便转移话题并不打算套取金戈的什么情报。要以硬实力赢下这个名额如此才不会欠赫连云云太多。 因而道:“也可以。” 赫连云云立即道:“长得比金戈强一些但是没你好看。” 赵汝成有点头疼:“云殿下能不能聊具体一点?” 赫连云云想了想说道:“苍瞑大概长得比金戈强出十一个宇文铎但是差你三十一到三十三个宇文铎。” 还真的是很具体…… 甚至还有波动空间! 赵汝成有些哭笑不得。 但…… 他跟着赫连云云在夜色中往前走。 伸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 心里的难过好像舒缓了一点点。 第三百七十六章若见鸿雁 赫连云云站在一座华丽屋帐外感受着观河台上自由来去的风。在她面前是一个半跪着的黑影静悄悄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灯影在帐上摇晃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里间的决斗由金冕祭司那摩多主持宇文铎和那良、现世神使苍瞑他们都在里面观战。 而作为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绝不干涉结果。 她有她自己的界限在。 譬如她可以给赵汝成竞争黄河之会的机会可以让金戈不得不在正赛前夕接受挑战可以大半夜地让那摩多出来主持决斗…… 但却不会向赵汝成透露金戈的实力更不会强迫金戈认输。 她绝对尊重决斗本身也尊重一场公平对决后的结果。 这是草原的传统也是赫连家必须要维护的历史。 但…… 是什么给了那些人勇气让他们对至高王庭毫无敬畏呢? 赫连云云移回了视线淡声说道:“把给赵汝成送礼物的那个人找出来剁碎了喂狼。” 半跪着的黑影不发一言隐入黑夜里。 …… …… 齐街之中。 姜望在房间里默默修行。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 瞬间开启的声闻仙态已经告知了姜望门外那个人是谁。 他倒是有些意外。 乔林是个嘴碎的人但在话多之外其实很守规矩应该不会在他修行的时候打扰才对。 “进来吧。”他说道。 身穿天覆军制式战甲的乔林走进房间里来面色古怪:“有人让我交个东西给你。” 姜望看过去:“什么东西?” 乔林递来一个瘦长的锦盒忍不住赞叹道:“您真厉害啊!” 姜望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实力倒也并不谦虚一手接过锦盒只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多努力也可以的。” 乔林简直肃然起敬。 不愧是国之天骄! 修行也努力勾搭美人也努力。 事实上他刚刚在外面遇到那位轻纱遮面的大美人时就已经震惊得失语了。 尤其那位大美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把这份礼物送给大齐青羊镇男姜望。 他的心里对姜爵爷是高山仰止的。 我都没见你们怎么接触竟然就勾搭上了! 难怪看比赛的时候姜爵爷对自己的提醒不屑一顾。 人家姜爵爷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简直是花丛圣手情场豪杰。若跟他一样只会盯着人家看那得多掉价! “我会努力的一定以您为榜样!”乔林信誓旦旦地说道。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今天的马屁功夫有所下降弄得这么浮夸是怎么回事呢? 但乔林已经满怀着崇敬的心情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房间。 姜望摇摇头。随手将这只锦盒上绑成蝴蝶状的绸带解开。 打开锦盒便看到里间有一张卷着的、淡青色的纸用一根云色的线系着。 他心中一动伸指轻轻触碰那条云色的线便见那根线散为云气袅袅而去。 将这张淡青色的纸展开便有一一行行清冷宁秀的字出现在纸上—— “此为同字笺可在百里范围内生效。映字基于本笺无有道元波动不虞为人所察。” 另起一行—— “云上青雨。” 而后字又一个一个的消失。 这张淡青色的纸瞧来仍是光滑无痕。 同字笺取出来之后那只锦盒里还躺着一支流光浅晕、毫尖无色的笔。 姜望笑了笑拿着纸和笔起身坐到书桌前抚平了慢慢写道:“枫下小姜已知晓。叶道友尚未安歇么?” 随着纸上的字又一个个消失他知晓它们应该已经出现在另一张同字笺上。 这种体验新奇而有趣这种器物亦是超凡世界里美好的部分。 同字笺同字笺欲笺心事与谁知? 不一会儿纸上又出现新字—— “安安留在凌霄秘境里修行家父说黄河之会人多眼杂便没有带她来。阿丑叔和大小王在家陪着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另我们来观河台的路上遇到了杜如晦。你要小心。” 姜望回信道:“有叶道友的照顾安安在凌霄阁我很放心。关于庄国队伍之事叶阁主已有提醒。我先前也看到了林正仁。会好生应付的。” 叶青雨写道:“杜如晦带的那个人你认识?” 她虽然没有听说过林正仁这个名字但姜望这般一说她自然能够反应过来。这个林正仁就是跟在杜如晦旁边的那个儒雅青年。 姜望回道:“是个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人。” 凌霄阁歇脚的地方是西边区域里独占的一小块。 叶凌霄财大气粗直接放了几套墨家所制的“云游屋”而且是最奢华的那几款即放即用将位置占满。 云国作为中立之国通商天下与很多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然因为恪守中立原则也无法更近一步达成同盟之类的协定。 仅止于商业上的合作而已。 在观河台的这几天是叶大真人难得的、不够潇洒的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此时此刻的叶青雨坐在一只柔软宽大的云团上慢悠悠地写着回信。 洁白的璃雪桌上覆着淡青色的纸。一个个规整的字在纸上缓缓流淌。 誒? 看着姜望对杜如晦身边那个青年的评价再联系一下此人诚笃儒雅的表象。 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正仁此人还真是“根正苗红”的庄臣呢!与那庄高羡、杜如晦都是如出一辙的 她想了想写道:“我还以为是个敦实厚道的人可见极伪。不过大道坦荡龙在高天蝇虫不复见也。” “道友的提醒我铭记在心自当奋勇向上不为泥淖所陷。他日凌于高天再来搬山填之。” 叶青雨看着这列规整的字似乎又看到了那干净且宁定的眼神。 她写道:“时候不早暂且歇笔。请君继续修行多加勉力。” 过了一会儿。 同字笺上出现一列字—— “道途漫长与叶道友共勉之。” 叶青雨将这同字笺轻轻卷起以云线小心系好。 嘴角带笑地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陷进了云里…… 道途漫长同行者二三子。 而浮生若梦长夜有光。 …… …… …… (信的落款我有时候会写“若见鸿雁请寄回音”。这是本章标题的来处。) 第三百七十七章?诚而近伪 在很多人的眼中林正仁是一个诚笃君子儒雅守礼之人。 且很坚韧。 或者说“坚韧”才是这段时间林正仁给这些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柿子要拣软的捏。 他们都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和林正仁为战最后能够在选拔战斗里“恰巧”遇到林正仁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这能够遇上林正仁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有信心能够稳赢他的。 每一个的纸面战力看起来都比林正仁要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初赛艰难获胜之后接下来的两轮战斗林正仁都几乎是被压着打。 每一场他都遍体鳞伤。 但每一场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从头苦捱到尾。总能在败局之中找到对手的破绽。最后败中求胜。 他的确是不够强但也的确是很坚韧。 叫人肃然起敬。 一路跌跌撞撞竟也走到了现在。 景街某个雅致的院落。 林正仁一脸谦卑地从院子里退出来诚恳地说道:“诸位请止步不可再送。江师姐的建议正仁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一番寒暄里间的人散去院门关上。 林正仁儒雅的脸上依然不见愠色也无怨怼。只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摇了摇头叹息着独自回返。 作为道属国之一如今日趋崛起的庄国在景国的区域里也能占上一套不错的院子。 当然远不能跟盛国这样的道属国相比。 与景国的队伍更是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林正仁回了庄国所属的院子里合上院门。便独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默默等待。 杜如晦在观河台并未闲着这几天一直在交朋访友。正在崛起的庄国需要与其匹配的现世地位但这一点并不能轻易得到。 堂堂大庄国相每日与人宴饮揣摩各方心思……不得不说杜如晦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 不过林正仁这段时间也是每日都在外面的除了参与选拔战斗之外就是努力交游。在道属国的天骄圈子里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总之他们俩其实都很忙很努力很少有彼此私下沟通的时刻。 但今晚必须要聊一聊了。 林正仁静静地坐着很有耐心。 很多人抢着要与他为战但那些抢着捏软柿子的人又何尝不是他“挑选”的目标呢? 虽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而已。 等待的功夫往往要在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被人们看见。 而林正仁是绝不缺乏的。 一直等到夜深那乌发如墨的老者才踏进院里来。 看到林正仁的姿态杜如晦也不多说自在石桌对面坐了宽声问道:“有事?” 连续几天的预选赛林正仁都非常“艰难”地取胜了。 无论他本人的感官如何无论他更看重谁作为大庄国相他都会好好照顾林正仁的感受。 现在的林正仁是有资格让他考虑感受的。 林正仁抬眼看着这位国相大人。 一天的交游并未给他带去多少疲色。 但脸上消不去的皱痕仍是在诉说着他的呕心沥血。 没有几个神临强者需要这么累。尤其他还身怀咫尺天涯这样的顶级神通。 看着杜国相慈祥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林正仁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他很快就将其湮灭。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会像爷爷那般待他。 再不可能有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其实并不需要再想什么因为早已经想好。但是坐在杜如晦的对面他还是让自己再思考了一阵。 再斟酌了一下措辞。 然后才说道:“今天盛国的江离梦师姐找到了我。” 杜如晦抬了抬眼皮:“哦?” “明天我们会遇上。”林正仁说道:“江师姐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让她可以保留更多的实力轻松进正赛。原话是‘大家同为道属国我的荣誉也是你的荣誉。’” 杜如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什么看法?” 林正仁双手扶膝正容道:“国家利益所在就是正仁的看法所在。只是正仁驽钝不知如何选择才合我庄国之运不知往哪边走才是我庄国之福。故来请教国相。” 庄国想要获得匹配实力的地位其它道属国的意见很重要盛国这种实力第一的道属国意见更重要。 杜如晦自己跟盛国带队的强者说话时都执礼甚恭。当然他一个神临境修士对着当世真人执礼甚恭也很寻常。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林正仁不能自己做决定。 听得林正仁这番忠肝义胆的剖白杜如晦和蔼地笑了。 望江城道院里出来的两个人才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若是一定要比较的话。 面前此人诚而近伪终不如傅抱松直而无私。 办事的能力两人都有。 林正仁惯会笼络人心傅抱松的人格魅力也很让人信服。此一面算是各有千秋。 但在超凡实力上还是林正仁更胜一筹。 两个人是不同的用法须得放在不同的位置。 心里的评价与计较并不会出口。 杜如晦感慨地说道:“不知不觉你竟走到了这一步。实在令老夫骄傲。” 林正仁恭恭敬敬地道:“多亏了您苦心指点我才侥幸有这微薄的成绩。” 杜如晦笑呵呵地道:“是你自己争气。” 笑罢了他忽地看着林正仁的眼睛:“如果让你放手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对于这个问题林正仁早有预期。 因而早有答案。 “我与江师姐在黄粱秘境有过接触算是了解她这些天也没有少观察。江师姐是大国天骄天赋高实力强神通罕见战斗经验丰富。我天赋不如境界不如功法不如……” 林正仁低声说道:“只有六成半的把握。” 杜如晦笑了。 他知道林正仁谨慎非常的性格。遇事不说十分满六成以上就是旁人的八九成了。 “那么。” 杜如晦说道:“你不妨‘无谓地’抵抗一番。正赛总要有人进老夫觉得不仅仅江离梦合适你也很合适。” 林正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正仁还担心一件事。” 迎着杜如晦疑问的眼神他说道:“万妖之门后的资源我不知咱们能不能要接不接得下。” 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们年轻人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事情。” 他长叹一口气:“是老夫的过错啊……” “你尽管放手一战。” 他收回枯瘦的手起身往房里走。 只把声音留在院中—— “万妖之门后如果我们能有一席之地。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惜交代在那里”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骄见我应如是(为月票一万三千五加更!) 姜望说会重视林正仁并不是说说而已。 庄国天骄林正仁与盛国天骄江离梦之战发生前他正在看台上。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为这一战而来。 在观河台的每天他都来这里观战。 最精彩的那些战斗从未脱离他的视野最耀眼的那些瞬间他都好好地观摩了。 可以说天底下再难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有这样密集的、天骄之间的精彩碰撞。 三轮选拔赛之后来自天下列国的一百一十二名内府境天骄只剩下十四名天骄在。 在黯然退场的那些国家里其中有二十七个国家永远失去了他们国内第一的内府境天骄。 还有六个国家的天骄被彻底地废掉了从此道途断绝。 再没有什么盛会能让这么多的天骄赌上一切、拿命来拼了。 正是因为竞争激烈如此战斗残酷如此黄河之会上夺魁的天骄才是天下公认的第一。 三轮选拔赛结束后剩下的十四名天骄将在今天展开第四轮战斗。胜者将直接占据七个正赛名额。败者七人则来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这一天是如此重要因而姜望在看台上很是发生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比如就坐在他对面看台的一位身披黄色战袍、五官深邃、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健美女子。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顾盼之间尽是睥睨比绝大多数的男儿都更有气势。 甚至让他联想到了姜无忧。 不过此女子更“彪悍”一些姜无忧则是更威严贵气一些。 经乔林“介绍”其人正是荆国内府境第一黄舍利也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之女。在陈泽青提供的情报中黄舍利身怀四门神通在荆国国内是摧枯拉朽战力绝对强大。 身为齐国的内府境天骄姜望在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不少人所观察着。 整个观河台关注选拔赛事的人几乎都知道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之中唯有齐国的姜望选拔赛一场不落每场都在观战。 其实另外几大强国的天骄。他们不是不关注选拔赛而只是不像姜望这般每一场都关注。 在先前的选拔赛里那些值得注意的天骄那些精彩的战斗自然有专人为他们筛选好准备各种翔实的资料让他们集中进行研究不浪费正赛开始前的修炼时间。 这方面的事情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当然也有且不会比任何一方做得差。只是姜望更愿意亲自来感受战斗而已。 像今天大约算得上是内府境选拔赛最重要的一场黄舍利也便亲自到场观战了。 对于旁人的目光姜望并不陌生。 修习乾阳之瞳后他对“目光”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感触。 但这道目光实在有些太重重到……有某种提醒之意。 像是某位不速之客在正式拜访之前敲了敲房门。 姜望扭头往右边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衣黑靴、如礁石般沉默有力的男子。 他正看着姜望毫不掩饰、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走来。 乔林机灵地传音道:“秦至臻。” 秦国内府境天骄秦至臻这个名字姜望当然记得。 其人的相关资料姜望也翻阅过很多次了。 无论是过往战绩还是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强硬”二字。 强大的强坚硬的硬。 如礁石可迎怒涛激流之中千百年独自伫立。 姜望坐定不动只道:“让他过来。” 迎上前去的两名天覆军士卒于是站在道旁没有再阻拦。 但秦至臻还是竖起手掌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一队霸戎军士卒停下停在在天覆军士卒的防卫圈之外。 身披漆黑重甲的霸戎军士卒与身穿紫金色战甲的天覆军士卒相峙。 而秦至臻独自走近前来走到姜望的面前与他对视。 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假如左光殊这一次拿到了楚国的内府境名额又恰巧遇上此人一定很想给他一个教训。 当然任何一个楚人都不会想跟秦国人客气。 姜望一开始来黄河之会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争天下第一而已。 不过在天下六强的对手之中他想要“给点教训”的对手还是有个排序的。 把左光殊气得骂娘的项北是第一。 左光殊一定很想痛打的秦国同境天骄是第二。主要是因为秦国人的身份倒跟秦至臻本人的关系不大。 左光殊没能来他这个独孤大哥总要帮忙出口气。 当然也有很可能气没出成反被人打得一肚子气。毕竟面对这些顶级天骄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手拿把攥稳稳不失了。 但气势不能输! 不管面对谁心里都要有暴打他们的准备。这才是争天下第一的志气。 正在对视的两道眼神一方沉重而有力一方清澈且坚定。 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共通的、绝不放弃的力量。 姜望始终沉默。 作为主动拜访者秦至臻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远比他的年龄厚重。而他的语速缓慢且有力。像一块礁石缓缓压了过来。不容闪避也不容抵抗。 “有个人跟我提起过你。” 他这样开场。 他说话的时候气场就好像已经挤压过来挤占一切多余的空间要碾得人窒息才罢休。 其时乔林坐在姜望左边的位置随时传音“递情报”。 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其他的天覆军士卒守在更外一圈。 姜望看了一眼右边的空位很有礼貌地示意道:“坐下聊。” 秦至臻想了想迈开步子真的就跨了过来侧身一转在姜望右边坐下了。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并肩而坐不知在商谈着什么这一幕引得无数人心中猜想。 但没有几个人敢把疑惑流露在眼神中甚至大大方方看过来的人都不多。 唯独正对面的黄舍利是个例外。她大马金刀地坐着正以一种“你们这些阴险喽啰瞒着老娘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的眼神看了过来格外的肆意和轻蔑。 姜望只当做没有看到。 待秦至臻坐定了才开口问道:“谁跟你提起过我?” “一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秦至臻慢慢说道。 他这句话的语气很慎重表示他提及的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他也同样没有理会黄舍利。 姜望看着场下面容儒雅的林正仁已经走上了丙字号演武台从容自信的江离梦正在登台的路上这场他期待已久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本来要以最冷静的状态将林正仁好好研究个透彻。 但此刻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没有移转视线只问道:“哦?” “他叫向前。”秦至臻说。 “所以。”姜望问道:“你们是朋友?敌人?” “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秦至臻很平静地说道:“他挑战了我的朋友然后我去挑战了他。他跟我说起了你我就来看看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姜望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没有问胜负因为现在是秦至臻坐在这里胜负很明显。 秦至臻笑了。 这个如礁石一般的男人笑起来也一点都不轻松显得过于沉重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等你击败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他这样说。 姜望仍然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只轻声道:“好。” 如此随意但如此笃定的一声“好”。 秦至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起身道:“告辞。” 姜望依旧平静:“慢走。” 秦至臻离开座位迈步往下走。 一袭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礁石在河流的冲刷中慢慢地往下方移动。 往下走到看台底然后右转。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严格设定好的半点也不偏移。 快要走出天覆军士卒的防护范围外时他忽然又回头看向姜望用一种他很少有的、好奇的眼神:“你不想问问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吗?” 姜望终于把视线移回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 【你最好准备了答案。】 “好。” 这回是秦至臻说这个字。 然后这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沉默的霸戎军士卒走向了右边的看台也同样占据了一大块位置。 黄舍利看看秦至臻又看看姜望。看看姜望又看看秦至臻。像打量着两个小偷。 而姜望和秦至臻都盯着演武台。 全程听秦至臻和姜望打了半天哑谜的乔林心痒难耐。 他太想知道那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是谁了又跟齐国天骄姜望有关系又跟秦国天骄秦至臻交过手必非凡俗之辈只不知是何方人士是哪国的天骄。 但毕竟不敢问。 因为姜爵爷…… 明显心情不太好。 今天在六合之柱见证下的战斗是如此重要。 来观战的大人物不少如盛国副相、出身蓬莱岛一脉的真人梦无涯如宋国的枢密使楚既明如庄国国相杜如晦…… 有来自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高层、来自河谷平原北方的丹国高层、与宋国关系复杂的魏国高层…… 幸亏四面看台足够高阔才容得下这么多人甚至也没有拥挤感。 不必参与选拔赛的、天下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也来了三个。 来的人是齐国姜望、荆国黄舍利、秦国秦至臻。 他们分别坐在三面看台上各自泾渭分明。当然在黄舍利的眼里姜望和秦至臻可能已经见不得人了。 没来的三位天骄是楚国的项北牧国的金戈以及景国那边仍然秘而不宣的内府境天骄。 景国那边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楚国项北则是出了名的骄狂应当是看不上选拔赛。唯独是牧国的那个金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也不来观战大概也是天下强国之傲慢吧。 乔林眼巴巴地盯着演武台时不时用余光瞟姜爵爷一眼。 换做往时姜爵爷已经跟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了。 但那个秦至臻走了后姜爵爷就不再说话。他虽然嘴皮子痒得厉害但也只好跟着缄默。 这种感觉太难受。 让一个碎嘴的人闭嘴就好比让一个饥饿的人干看着美食不许下嘴。 可恶的秦人! 他当然不敢像黄舍利一样去瞪秦至臻只能在心里碎嘴几句。 看台上的人自然有千般百种的心情。或者期待或者冷眼。 演武台上的人却只有一种指望——那就是赢。 江离梦可能稍微有一点不同因为她已经赢定了。她要考虑的是怎么赢。 庄国的那位林正仁师弟人品端正也算得上颇有前程。大家同为道属国出身她是不是应该给其留一点颜面让他输得好看一点? 还是说只管以最快的速度获胜让天下人见识到盛国之强大她江离梦之天资? 走往演武台的路上她还在考虑还有犹豫。 走上演武台的那一瞬间迎着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目光她忽然了悟了 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风云地她何必还要给谁留颜面? 她只应该追求胜利漂亮的、光辉的、毋庸置疑的胜利。 黄粱秘境里他们有同行之缘看在同为道属的份上那时候她顺手帮过这谦卑的师弟一把后来也算是各有收获。 今天他是时候报答了。 昨天晚上林正仁就有回复说已经考虑清楚愿意知难而退但是希望能在战斗中保留一些颜面。更希望师姐能向国内高层反馈让盛国多照顾庄国云云…… 倒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诚笃青年。 不过倘若打一个庄国出身的天骄也要动用盘外招传扬出去国内的那些竞争者会怎么想?所以她自是不会反馈的。 不过林正仁的态度她很满意这次的事情她也会记下来。 若是甘心情愿以后如有机会她是不介意再照顾一下的。 若是心怀怨怼……也就如此了不会再有交集。 庄国作为道属一脉孤零零钉在西境再怎么腾挪发展也实在有限。她和林正仁也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诚然林正仁师弟的人品道德很让人欣赏但在黄河之会她终是有属于自己的、决不可以放松的追求。 现在她站上了以“丙”字为号的演武台。 她知道哪怕走到如今这一轮的都是天骄中的天骄在今日之演武台同时进行的七场战斗中。有她参与的战斗也必然是最受关注的那几场之一。 因为盛国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她江离梦就是值得如此多的期待! 她看向林正仁看着这个儒雅的、谦逊的道脉师弟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也是非常努力非常艰难才走到现在却只能止步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但她很好地照顾了对方的自尊心没有将这份怜悯表现出来。 她用从容的、大气的目光与林正仁拘谨的、谦卑的目光相对他们彼此确认了眼神确认了战前的约定。 随着神策军将领的宣声落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正式开始。 神策军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离梦忽地想到。然后她便看到一堵高大的水墙横推而来。 水墙背后林正仁双手掐诀如飞。水蛟咆哮碧藤疯长一道道水行与木行的道术此起彼伏、互相连接。 不得不说他的道术基本功很是扎实。 他想要挣扎一下然后才体面地落败吧? 可惜…… 江离梦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而后跃空而起。 心有怜悯斗不留情。 她的动作柔和、曼妙似要飞天而舞。 她的眼里有辉光。 那满溢的光如此丰富且灿烂几乎要流淌出来要漫出她的眼睛。 当她跃空而起的时候她就成了光。 那灿烂而炙烈的光线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无尽爆耀。 神通司曜! 此神通所有者即为光之司掌者! 江离梦起手就是杀招一动就是神通完全不打算跟林正仁进行什么默契的表演。而是要一击定胜负以最快最激昂的方式于今日第一个锁定正赛名额! 日光、月光、星光、烛光……光随处可见。 光是温暖的也是祥和的。 但是它暴烈起来的时候呢? 在演武台另一侧的林正仁闷哼一声紧紧闭上双眼两行血线从眼角滑落。 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看到光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伤害! 若非这“天下之台”自有防护看台上不知多少看客就要从此失明。 林正仁只不过是没能例外罢了。 手中快要结成的印决就此散开林正仁咬着牙闭着眼本能地往后疾退与对手拉开距离。 “林师弟认输吧。” 江离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下死手而是笼在无尽的辉光之中淡声说道:“你的眼睛还能治动作快的话来得及参加下一场。” 林正仁早先推来的水墙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已经“波光粼粼”。无数辉光将林正仁贯注其间的道元和意志分解水墙自然而然地崩溃四流。 此时此刻她好像是光线聚成的人彷如神女临世。 她的威仪她的善念皆是神女之恩赐。 而蝼蚁一般的林正仁显出了他一贯的坚韧他闭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脚踩奔流疾退手上又迅速起决。 在坚韧之外还有他罕见的愤怒:“江师姐你骗我!” 真是儒雅之人修养渗透到了骨子里。在这等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还能叫一声“江师姐”。有几人能做到? 不过江离梦自然不会继续给他表达愤怒的机会。 只叹一声:“师姐为你好可惜你不知!” 那难以计数的光线忽然凝出锋芒从让人难有知觉的光变成让人彻骨生寒的箭。 引光为矢杀生殒命! 这些光之矢还在江离梦的声音之前就已经落在林正仁的身上! 不并非如此。 双眸紧闭理应什么也看不到的林正仁在那一句“你骗我”之后就已经连退三步。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三树立起。 这三颗碧光隐隐的翡翠之树阵列三才。 甫一出现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 江离梦操纵的光之矢以一发即至的速度落进这翡翠碧树笼罩的区域里却如陷泥潭慢得甚至叫人看得清那一根根光之矢精致、凌厉而灿烂的模样。 直到此刻才是江离梦那一句“可惜你不知”的话音落下。 看台之上一片低呼。 唯独姜望目光微凝。他当然认得出来他永远也忘不掉。 此乃董阿的独门秘术—— 三生碧树! 以董阿对国家的忠诚将他独创的道术贡献给庄庭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观河台再见此术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三生碧树是绝对精彩的木行道术姜望当初是凭借着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根本克制才将其轻松瓦解。 彼时的董阿并没有来得及真正展现出这门道术的精髓来。 直到今天在林正仁的手里姜望才算是真正看到三生碧树的强大。 其人竟然以道术之力迟滞了江离梦以司曜神通展开的进攻! 也难怪旁观战斗的看客们都难掩惊讶。 天骄的诞生没有道理可言很多时候看的就是运气。大国强国也无非是有更大的人口基数更多的强者血脉因此出现天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同时能给天骄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不至于让天赋卓绝之辈轻易泯然众人。 神通这种至高秘藏当然也跟经历、跟修行有关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天吃饭。强国天骄未必就能比小国天骄的神通强。 真正体现大国强国底蕴的、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其实就是各国的术法库。 那些不断更迭、不断演进、可以让每一位符合条件的天才修士掌握使用的……强大的术法。 楚国之强极重要的一点就是“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如今这名头是否还能拿住已经有待商榷。天下各国从未放弃这方面的追赶。 而演武台上发生的这场战斗里。 那璀璨的琉璃碧树生生迟滞了光之矢。 此等强大且罕见的道术简直不像是庄国修士能用出来的。而更应该是某个大国术库里搜找出来的精品道术。 不过也仅仅只是迟滞而已。 盛国天骄江离梦当然不至于受阻于此。 耀眼的光芒已经收敛她左手呈爪状往后一拉。 那翡翠碧树上的辉光竟全部被剥离了道术本身。 她再摊开五指往前平推。 碧光旋转如飞刃破开空气直杀向林正仁! 是所谓光之司掌者。 这碧光来自于三生碧树本身自然不受三生碧树的道术效果干扰。 一个照面就被弄瞎了眼睛的林正仁忽然往前一步不进反退“走”进了翡翠碧树中! 相对于光刃他的速度并不够快但这一步出人意料妙到毫巅。简直就像是双方演练好的一般。 叮叮叮叮咚! 碧光飞刃恰恰斩落翡翠碧树之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此时此刻那些光之矢还在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里往前挣扎如在泥淖之中飞行。 江离梦面笼辉光如神女般圣洁。 当然也不存在畏缩。 面对林正仁的挣扎她选择飙飞而往。 强大的气劲鼓荡衣袍令她瞧来气势惊人单手前按恐怖的力量在萌动。 但就在此刻。 在她飞过的一滩积水中——那是林正仁早先的那道水墙被她以烈光击溃散落一地四处流泻。 便在这让人难以注意到的积水中忽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枯瘦且狰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江离梦的右脚脚踝! 水中有水鬼! 林正仁有一门养鬼的神通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有过展现江离梦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说养鬼类的神通不够强大不过此类神通的确普遍存在弱点。 通常阳刚类的术法都是其天敌。 鬼怪什么的在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容身之地。随随便便一个游脉境修士都能以道元与鬼怪搏杀。 当然也有一些养鬼神通很强不惧日照、高温、佛光如神通将鬼。 但林正仁的养鬼神通除了数量可观之外明显很一般…… 在先前的几轮战斗中林正仁养的三只鬼树鬼、藤鬼、无头鬼都已经显现过其中那只树鬼已经被人消灭藤鬼也被打得奄奄一息短时间内养不回来。 这只水鬼倒是第一次出场。 不过…… 在司曜神通的拥有者面前驾驭鬼怪战斗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一点呢? 江离梦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见动作她的脚踝忽然就成了光源所在。炙烈的光由此爆发遍照四方!尤其向那水鬼聚拢。 此为烈日之光最能镇鬼驱邪。 不出所料的、那水鬼几如雪遇朝阳顷刻“融化”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只余一缕黑烟散去。 而江离梦的人还在往前她笼在辉光中的手继续前按。 与此同时以林正仁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的恐怖白光凭空贯出彼此交错纵横直接覆盖了整个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 那白光带着恐怖的高温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此术名为炙光镇狱! 本身已是极强的光之道术在神通司曜的影响下威能更是大幅增强。已经接近超品! 那些如陷泥淖的光之矢仿佛也被注入了力量接二连三飞蛾扑火般撞向林正仁藏身的那颗碧树。 好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似骤雨敲琉璃! 有眼尖的看客已看见那颗碧树上裂纹隐隐。 而炙光镇狱制造的炙烈白光也在此时降临狠狠将这颗碧树贯穿!空中隐隐有被烧灼焚化的烟气飘荡此等高温哪怕是钢铁也要轻易被融化。 但那炙烈白光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轻易贯穿林正仁。 那颗翡翠碧树瞬间千疮百孔。而林正仁的身影从另外一颗翡翠碧树中走出。 这三生碧树竟然还有此等用法! 哪怕是看台上曾经亲身感受过此术的姜望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对于江离梦来说这门道术更是何其陌生! 林正仁走出来的时候正是光之矢和炙光镇狱的力量都集中在之前那颗翡翠碧树上的时候。 此刻他身周是前所未有的空荡唯有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还将他困锁。 而他直接往前。 急步前踏。 右手并指往左手一划。 一道巨大的创口裂开掌心鲜血随之狂飙而出。 那血液…… 竟然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只狰狞血鬼直接贴上炙烈白光形成的“笼”。 滋滋滋滋…… 在如此尖锐且剧烈的声响中这只血鬼整个化作血烟散去好似就此消亡了。 这是林正仁在水鬼之外展示的又一只新鬼这样一只能够击破囚笼的血鬼不知要养多久投入多少资源却舍得就这样轻易葬送掉! 而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也被腐蚀开了一个豁口。 林正仁将身一团便从这口子中滚了出去跃出炙光镇狱的囚笼之外只余下两根翡翠碧树还在原地与光之矢纠缠。 他滚出囚笼的姿势绝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 像一条狗一样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半。 对心高气傲之辈来说这样狼狈的姿态恐怕比死还难受。 林正仁也显得很愤怒他双眸紧闭但涨红着脸怒声喝道:“江师姐我以诚待你你却欺我辱我必不与你干休!” 是愤怒令他不顾一切。 往日儒雅知礼的他现在不顾颜面不计损耗不惜生死。 简直……像疯狗一样。 “庸人自辱。”江离梦只冷冷回应。 有如神女的她在空中回撤看样子并不想与发了疯的林正仁硬来而是冷静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 林正仁在地上滚了两圈半之后忽地将身弹起。 只身如箭飙飞。 但却并没有如看客们所预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向江离梦发起疯狂反扑而是窜到了演武台的另一侧与江离梦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想做什么? 在落地的瞬间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彼此纠缠着将林正仁护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受。 他们当然都认得出来藤蛇缠壁。 但藤蛇缠壁这种级别的道术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林正仁是不是走投无路垂死挣扎? 却说江离梦在空中翩跹回撤但其实并不是为了避让林正仁的疯狂反扑。 如她这般的天骄怎么可能惧怕困兽之斗? 她在回撤的同时忽然伸出左手往天空高举。 咻!咻!咻!咻!咻! 自那六合之柱撑起的高空中忽然间有近百道光线落下。 这些光线如金丝、似天罚。 瞬息飙落的时候鼓起一声声尖啸。 它们环成一圈光华夺目扎落整个丙字号演武台的边沿自虚空之中钉出了一颗颗眼球! 逃避只是假象江离梦的真实目的正是这围绕着演武台的一颗颗“眼睛”! 虚空之中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那是林正仁的百目鬼! 这些眼球在同一时间全部炸开说明鬼主已经被彻底钉杀。 如很多观战者的疑惑一样。 林正仁明明双眼已瞎但在战斗中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看得清清楚楚。 江离梦当然也有类似的思考。 不过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打算强势将林正仁镇杀。 暂被逃脱之后她虽然仍然保有绝对的自信却也意识到了对手的坚韧难缠由此转为稳健的打法。 在这种战斗策略里她第一时间钉死林正仁的视野仍是继承了战斗开始时先行弄瞎林正仁的选择。 她在锁定她的优势进而凝固她的胜势。 林正仁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外了她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现在林正仁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坚持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唯独江离梦可以亲自来问。 她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于身前绕一道流光于指尖此乃防身之术。 做好防备反攻的准备之后她才大张右手。 一只只炽烈的刺眼光团倏然生成连珠一般轰出向演武台上那个可笑的藤蛇缠壁砸去。 江离梦不可谓不强她的司曜神通结合光行道术几乎可以类比于重玄遵重玄神通与重玄秘术的结合。 几乎是已经把神通开发到了当前层次的极限。 只凭这一门神通她就击败了国内另一位身怀三神通的天骄取得此次黄河之会的名额。 此时炽光连爆密集轰落林正仁若还不出来应对几无幸理。 但…… 他真的没有跳出来。 轰! 十余道爆声连成一片那藤蛇缠壁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夷平。 若非这演武台有特殊加持只怕也要被炸碎。 但是林正仁在哪里? 藤蛇缠壁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藏。 空中的江离梦猛然转头她于是看到了……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的林正仁! 他先时的确是从第二颗翡翠碧树里走了出来也直接割开掌心以血鬼开路打开了炙光镇狱的封锁。 但走出囚笼的只是一个幻身。 一道简简单单的藤蛇缠壁就浪费了江离梦杀伤力恐怖的攻势。 这三生碧树简直被林正仁玩出了花样来! 那么藏在翡翠碧树里的他到底酝酿了什么? 江离梦果决非常左手指尖一抖那道流光倏忽绕身一周形成一道流光之罩将她牢牢防护起来。 凭借此术江离梦有信心接下林正仁的任何道术以待反攻之机。 但林正仁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行动而是微微侧着耳朵仿佛是在倾听什么。 而后才从早先血鬼腐蚀出的那道豁口跃出落在了炙光镇狱的范围之外。 是了…… 他已经瞎了而且他的百目鬼已经被杀死。 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视野! 不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江离梦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她在流光罩的防护中猛然看向那炙光镇狱范围里的翡翠碧树。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林正仁在几颗翡翠碧树里来回位移轻松避开她一道又一道的攻势这绝不是这门道术的效果。 在这种层次的道术怎么可能强横至此? 便是盛国术库之中能被内府修士掌控的道术里也不存在这样强大的道术。 既能迟滞对手的攻击又有极强的防御还能镇压元气……若还有位移之能少说也是超品位阶了怎么可能被现在的林正仁掌控? 所以真正让林正仁在三颗翡翠碧树里来去自如的…… 江离梦脑海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令她不安的来源! 抬手一按几乎无穷无尽的光亮顿时将这演武台铺满也照亮了附在林正仁身后……那一只狰狞的、碧色的鬼。 是那只树鬼! 是那只本该在林正仁前一轮的战斗中就已经被对手以至阳道术消灭的树鬼! 它根本就没有被消灭。 林正仁所养的鬼也根本就不怕阳光、不怕阳刚道术、没有鬼类常见的弱点!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从那时候就已经布下来的局! 或许并不是为了针对她她只是主动落入陷阱的那一个罢了! 想起那时候林正仁沮丧的面孔。 想起他那时候说——“养鬼耗费大量资源却很容易就被杀死。我的神通如此孱弱真不知怎么走以后的路……” 自己当时还宽慰他说什么没有孱弱的神通只有不会使用的人。 想起这些…… 江离梦遍体生寒!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城府感到恐惧。 但这些负面的情绪也都迅速被炙光瓦解她以一个强者的自尊让自己回归到战斗中来。 如果林正仁养的鬼根本不惧烈光那么先前的那只水鬼…… 江离梦猛地低头并指一划。 一道光线闪过将袍角削落半截露出如雪如玉的脚踝来。 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手印!!! 第三百七十九章?鬼 天骄之战是分毫必争。 看到这个紫黑色手印的瞬间江离梦的右腿自膝盖处便迸出一圈烈光。 整个小腿直接被光线割断跌落高空。 光晕在整个身体里流动将体内那种隐晦的、阴暗的力量驱逐。 与此同时被她切断的那一截小腿中钻出一个半透明的水鬼身影。又被江离梦断腿创口喷落的鲜血浇了满身。 “桀桀桀桀。” 鲜血在这只水鬼身上流落丝毫无法沾染到它。 而它怪笑起来。 江离梦下意识地凝聚炽烈光团想要将其摧毁却忽然发现道元有些难以接济! 她那浩瀚如江河奔流的道元储备不知怎么竟已经快见底了! 正怪笑的这一只水鬼不是普通的水鬼乃是噬元水鬼! 在战斗的最开始林正仁就已经用它埋下伏笔以水鬼的“假死”令江离梦放松警惕实际却已经侵蚀其身一刻不断地在加剧她的道元消耗。 林正仁在战斗中百般折转不停诱使江离梦使用威能更强的术为的就是她道元枯竭的此刻! 对别人狠容易对自己狠难。 江离梦第一时间自断小腿展现出了一位天骄面对意外变故时的果决。 但好像还是晚了。 她成功找出侵入体内的那种晦暗力量并将之驱逐但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 在先前几场“艰难”的战斗中林正仁一直不断地在强化一个信息——他的养鬼神通很弱他的鬼很容易被至阳术法消灭。 而后利用这这一点做了好多文章! 江离梦散了手中的道决将流光罩也收回让这门道术重新以流光形式绕在指尖。 人飞身后撤落在地面落在演武台的边缘面向林正仁。 虽只剩独腿但站得昂然。 仅剩的道元已经不足以支撑挥霍但还可以战斗! 被逼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黄粱秘境认识的那个诚笃的林正仁心机深沉如此给了她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 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承认自己犯了愚蠢的、自大的错误。 但她不肯就此接受失败!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等他过来……胜负还未定下! 江离梦沸腾着斗志却又强迫自己定下来等待时机。 还没有死那就还没有输。 她死死地看着林正仁愤怒的情绪于战斗无益已经被她短暂抹去。 而在演武台的另一边…… 双眸紧闭的林正仁又侧了侧耳朵似乎在判断江离梦的位置。 手上却没有就此停下仍在飞快掐诀。 “小礼?”他问道。 那只噬元水鬼尖啸一声。 林正仁于是伸手一推道术释放。 场景一如最初重演一堵水墙横推而来。 江离梦精准控制着道术威能在司曜神通的帮助下这并不困难。 一道烈光刚好将这堵水墙切开。不曾浪费一颗道元。 断腿处的鲜血已截住但江离梦的心却在往下坠。 因为又一堵水墙横推了过来。 这个林正仁……太稳了。 在几乎耗尽她道元的时候在已经可以定下胜负的时候却还不发起绝杀而是选择用水墙这种道术继续消耗她。 江离梦单指一划再次精准地切开水墙悄无声息地飘向右侧。 那只可恶的噬元水鬼蓦地又一声尖啸为林正仁提供着方位。 林正仁跟着侧身毫不犹豫又是一堵水墙推来。 先时觉得这门道术笨拙但林正仁用在此时又是如此绝妙——印决简单、覆盖面积大、无须精准释放逼得她一定要有所应对。 江离梦咬了咬牙在本就不多的道元储备里分出一部分单手一握! 噬元水鬼身周忽而光线扭曲结成实质反复交缠将它捆住。 啪嗒! 这只噬元水鬼就那么软化下来碎成一滩水。 “桀桀桀桀!” 又从不远处的另一滩水中钻出冲着江离梦怪笑。 这只噬元水鬼真的很不简单! 无法简单地将它杀死也不能捆缚。 江离梦默默地想着。 杀招肯定是不能用在这只水鬼身上的但简单的道术无法奏效而且……不能再耗下去了。 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已经枯竭。 而那个该死的林正仁又是一道水墙推了过来。 水墙水墙又是水墙! 林正仁现在仗着道元的优势不肯冒任何风险。就专注于这一点优势将其发挥到极致。 但她江离梦。怎能做一个被水墙生生耗死的天骄? 必须要赢! 江离梦不再犹豫因为这个对手只会比她更谨慎且绝不会犯大意的错误。 今天的这一场战斗已经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与此人厮杀时是等不来机会的只能靠自己争来。 她于是不再保留单足一踏弹身而起再一次向林正仁发起了冲锋! 相较于前一次带着凌人威势的、如神女临凡般的姿态。 这一次她则带着一个战士的孤勇一位天骄的不甘。 我江离梦怎可止步于此!? 她双手高举无尽的辉光凝聚在她手上凝成一把巨大的、极度灿烂且弧度夸张的大关刀。当头向着林正仁斩落! 这一刀仅仅只是迸射出的光辉就已经把她和林正仁之间的道术阻隔全部剿灭。 而江离梦高举此刀劈落挟万千之光威风赫赫如女武神。 谁都知道江离梦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道元存在她的道元储备绝不足以支持这种级别的道术。 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是不惜调用了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冒着天地孤岛沉落五府海的风险发起这次进攻! 这是拿道途在拼! “桀!” 那噬元水鬼忽地出现在前却被这柄灿光之刀轻易斩成两段。 有这一隔林正仁又得到了水鬼的提醒连退三步。 三颗翡翠碧树拔地而起。 又是三生碧树! 轰! 江离梦已至。 强如三生碧树这种道术…… 也根本不够! 那三颗翡翠碧树完全无法承受此等重击接连崩溃炸开无数碎光。 正是……关刀劈落琉璃碎! 眼看着便是江离梦绝地反击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强横无匹的杀力碾碎一切阴狠谋划。 但在绚烂的、崩碎的流光之中。 居高临下的江离梦看到了…… 林正仁骤然圆睁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瞎!】这是江离梦的第一个念头。 而林正仁两边眼角蜿蜒而下的鲜血在此时忽然“活”了过来如长蛇般弹起在空中聚成一团舒展成一只形容狰狞的血鬼以恐怖的高速窜了过来贴上她的面颊! 【是了林正仁养的鬼没有那些弱点那么打开炙光镇狱的囚笼他的血鬼也是不用死的。】这是江离梦的第二个念头。 【这个人还藏了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血鬼覆面将她扑倒。 身后那只被斩开的噬元水鬼也再一次聚拢扑了过来。 而林正仁本人…… 那璀璨的光之关刀在他面前溃散。 强大的对手在他面前倒下。 在崩碎的绚烂流光之中…… 他往后退! 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刻他也仍然不冒半点险! 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碧色树鬼则腾跃而起扑上前去加入对江离梦的“啃食”之中。 第三百八十章 朽木参天 看台上观战的姜望很快就收到一份详细完整的情报是关于林正仁的养鬼神通的——这就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的底蕴体现。 林正仁的这门神通名为【百鬼昼行】是最适合养鬼的神通之一。 其效果很简单修行者通过此神通所养的鬼会抹去鬼怪常见的那些弱点。如它的名字所言百鬼可以“昼行”! 听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多么可怕但它的厉害之处今日之林正仁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然最让人警惕的并不是这个神通而是林正仁在战斗中的表现。 从一开始姜望在如梦令的模拟中就做出了与江离梦截然不同的选择。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林正仁这个人有多么狡猾。 他知道那只噬元水鬼必然有问题也想到了树鬼的存在。 但即便是他也忽略了林正仁的眼睛一直到战斗接近尾声前才发现。 虽然比江离梦早但毕竟也有旁观者的优势在实在难称得上应对成功。 林正仁显然对江离梦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的选择早早做了准备藏血鬼于眼中根本没有被烈光刺瞎却装成已经被刺瞎的样子。 故意表现得愤怒又癫狂而后再一点一点地抛出线索全程牵着江离梦的鼻子走。 先用百目鬼进行“表演”引导江离梦以大威能道术灭杀百目鬼。 后用噬元水鬼配合“提醒”又让江离梦浪费了道元和时间。 从开始演到了结束哪怕已经胜券在握也不曾显露分毫。 用一只假毁的血鬼把江离梦最后的希望葬送。 这个人……太可怕! 尤其他最后的这一退。 在江离梦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居然还是退! 好像完全不会犯任何错误也完全不给对手任何机会简直冰冷得……令人心寒。 跟这样的人做敌人一定要早早地杀死他不能再让他成长。 庄国虽小独占一个国家的资源也能够让林正仁发展得很不错。看他今日的表现便能知了! 他的那些小鬼若没有庄国的资源支持怎么可能养得那么好?仅靠他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行。 姜望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不露分毫。 演武台上恶鬼噬身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东面看台上落下来一个声音—— “盛国江离梦认输了便止于此吧!” 那是盛国副相梦无涯的声音。 这是一位鹤颜长须的老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然而此时出声已经说明了他的着急。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并没有破坏规矩直接出手干扰演武台。 负责丙字号演武台的神策军将领立即登台:“丙字演武台战斗结束胜者庄国林正仁!” 林正仁更是个“懂规矩”的在这位神策军将领亲口宣布结果之后立即便收回了三只小鬼。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三只小鬼始终只在瓦解江离梦的抵抗能力倒也没有强行往杀死她的路子走留了她一口气在。 杀江离梦不符合庄国的利益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弊远大于利。解决了一个自此视他为敌的天骄得到的却是整个盛国的敌意。同在道属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如果条件合适庄高羡未必会保他。 抹去眼角的血迹和四处翻滚的狼狈收回外表狰狞的小鬼此时的林正仁看起来仍是气质儒雅。 解下外衣一步上前半跪于地轻轻将外衣覆盖在江离梦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很是顾全她的尊严。 “诚如江师姐所言同属道脉同气连枝我之荣誉亦是江师姐之荣誉。方才我一时激愤下手太重希望江师姐能够谅解。” 说罢这些他才起身回步撤开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只是江离梦已经昏迷也不知这话是向谁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离梦若是没有昏迷这会大概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战斗正式结束盛国方面立即上来了几个人一边止血的止血、治伤的治伤一边抬着江离梦便走有个人将林正仁的外衣随手一抓扔在地上。这种敌意是可以预见的但难免失礼。 然而林正仁只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将自己的外衣捡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默默走下了演武台。 看台上盛国副相梦无涯点点头道:“你们庄国的林正仁实力和心机都有且很见气度不错不错。” 说者似无意听者当有心。 坐在他旁边的庄国国相杜如晦立即埋怨道:“这个林正仁下手太没有分寸。便是他江师姐做得再过分那也是同为道脉的师姐他怎可下这样的狠手?回去我不会轻饶了他。” 这番话憋得梦无涯眼皮直跳但他偏偏无法反驳。 这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的确如杜如晦所说是江离梦“做得过分”在先。 便是林正仁有些算计那也都是江离梦主动给的机会。 江离梦若没有保存实力、在黄河之会正赛取得更好成绩的野心只以硬实力与林正仁碰撞、对林正仁不疏忽大意今日这一战仍是她的胜算更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是作茧自缚就此止步不前。 “既然上了演武台便以胜负为第一要义。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且不必再说。” 梦无涯摆了摆手很有大国宰相的气度:“我看林正仁表现得很好。倒是江离梦傲慢轻忽输得不冤。” “梦相这话可不要对外说。”杜如晦摇头笑道:“您是何等人物?能得您一声赞朽木也要参天了!若叫林正仁那小子听到说不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喽!” 梦无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对于带领庄国崛起的这一对君臣梦无涯从来没有小觑过。 但直到今日他才觉得他还是看轻了杜如晦。 盛国先前对于庄国的判断并不准确。 其人身为一国之相能够放得下身段。但在关键时刻背倚力弱之国又敢于直争。可谓能屈能伸屈则潜于九渊伸则腾于九天。 有国相如此才有林正仁如此。 以此观之庄国的未来恐怕并不止于现在。 第三百八十一章?曾见青史,万古如斯(月票一万四) 这一轮的内府场较选赛结束。 首先拿到七个正赛名额的是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 这份名单非常有意思。 首先是庄国和雍国的内府境天骄同时进入了黄河之会的正赛。 林正仁是名不见经传在祝唯我走后才异军突起。而这个北宫恪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之嫡孙。 当初雍、洛、庄三国在不赎城展开会谈年轻一辈天骄“切磋”庄国天骄祝唯我以一敌二大获全胜光彩照耀一时。 不过彼时的雍国人都说那只是因为雍国内部盖压同辈、排名第一的北宫恪不在其人当时在外游历雍廷轻敌并不召回其人而是选择派去排名第二的年轻天才。这才是雍国会在不赎城丢脸的原因。 更有声音认为正是那一场会谈的失色才导致后来庄洛敢于联兵犯境。 北宫恪有背景、有天赋、有实力战绩也非常亮眼。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 其人岿然立在城墙血战三日夜而不退战后被齐茂贤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雍国的骄傲所在。 如今庄雍两国大战方歇彼此之间恩怨纠缠数百年。在这黄河之会上庄国新崛起的天骄林正仁与雍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北宫恪同列自然引得无数人瞩目。 他们两个谁能走得更远也是最多人感兴趣的事情。 其次是梁国的黄肃。 梁国这个国家可以说与夏国颇具渊源。就地理位置来说它在夏国的东南方向。 夏国地域辽阔。譬如齐地南遥廉氏的祖国故地也在现今夏国的领土范围内。 在神武之前大夏更是盛极一时一度横跨东南两域在东域与齐国展开霸主之争在南域并国无数。 不幸的是梁国就是被夏国吞并的国家之一。 夏国迁末代粱帝于夏都结果不到三年末代粱帝就死了。死因众说纷纭至今没个定论。 后来齐夏争霸夏国大败亏输彻底退出东域。 夏廷在大战中伤亡惨重又需抽调大量兵力驻防东北边界以防止齐国南下一举夷国。无力再镇压四方。 梁国宗室康韶于汴城闹市振臂一呼血誓复国当场就有上千梁人跟随他一齐杀死了镇守的夏卒就此举兵。 心怀故国的梁人纷纷响应不到五天的时间粱地就已经遍处烽火。 只用了两个月康韶便已恢复梁国全境重立大梁社稷。在汴城开坛设祭告慰祖灵就此登基为帝仍继“梁”之国号。 梁国和夏国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世代之仇无法磨灭。 从两国史书对前梁末帝的记载便可略窥一二—— 《夏书》曰:……即年迁献侯于都……三年重疾而薨。(hong) 《梁书》则是这么记载的:……是年强徙慜帝于夏都三年未满即以药杀崩于陋室竹席相裹。梁人闻之莫不捶胸顿足恨极而哀也。 那位不幸的粱帝单名为“年”谥号为“慜”当年臣服之时则是被夏帝封为“献侯”。 夏国人说末代粱帝康年是自己得了重病死的梁国人则说是遭夏人药杀。 两国仇深如此两国国民之间自也是水火难容处处相争。 而在今日的黄河之会上梁国内府境天骄黄肃提前拿下了正赛名额夏国的内府境天骄触悯却先遇容国林羡底牌太早展现。又在今日遇到丹国萧恕被针对得厉害早早败下阵来。只能与其他败者再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梁国小胜一局可谓是扬眉吐气。 击败触悯的萧恕也很值得说一说。 与宣、乔等国一样丹国也位于秦楚两大霸主国之间的中间地带里。 不同的是丹国较之宣、乔要强大得多乃是区域性大国。且政治独立不受秦楚任何一方操纵。 丹国之南就是河谷平原。丹国再往北则是陌国、成国、庄国。 地缘环境很复杂。 秦楚在河谷平原大战双方都动员了强大的军力。这一场大战对两大霸主国而言都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更为惨烈的其实是被当成战场的河谷平原。 河谷平原上的所有小国在这一战之后全部消失了。 诸国国民或南逃、或投秦楚。 或有那不愿离开的……陪葬于废墟。 整个河谷平原都成为了绝地。河谷诸国则不复存在。 与丹国的地理位置相对宣国、乔国则在河谷平原的南面。 丹国与宣国、乔国隔着河谷平原遥遥对望。但曾经充盈在它们中间的那些国家都已经不在了。 “秦楚一战河谷诸国亡。时人曰:小国残民贱如原上草。”(《景书·天下篇》) 丹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相对来说距离秦国更近一些受秦国的威胁也更大。自楚国大败之后形势就更加微妙起来。 萧恕此次在黄河之会上奋勇也是丹国有强烈的、展示的需求。同时更要伸手往万妖之门后要资源因为在现世之中无论向秦向楚丹国都伸不出手伸手必断。 而萧恕无愧天骄之名在演武台上的表现十分亮眼。 在这些锁定正赛名额的天骄里辽国耶律止也是应该详说一番的。 耶律止出身辽国但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辽国。事实上他是辽国背后的西北五国联盟共同推出的天骄人物之一。 所谓的西北五国联盟是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组成的同盟。 西北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但其实资源也很丰富。尤其是辽国境内道元石矿脉储量惊人。 迫于荆国的强大压力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很早就联合了起来共抗荆国。 五国各自都小但合兵一处常年与荆国为战军队的战力强悍非常。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他们挑战荆国的意图也非常明显。 耶律止在场上胜利之后更是公开表示他要战胜的对手是荆国的黄舍利。 黄舍利当时就把黄袍一掀准备下场。好说歹说才被劝住将这一战留在正赛上…… 说到了西北五国同盟就该说一说极寒之地的雪国了。 雪国如其名国内四季飘雪。此国在西北更西处是现世已知范围内往西北方向最远的一个国家。 它与离它最近的寒国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并不掺和西北五国同盟的事情少与其它国家交流。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之势。 要不是黄河之会雪国还会参加且本届还有谢哀这等气质凄冷的天骄美人出场兴许也没有太多人记得这个国家了。 但处在西北之地的国家都绝对不会忽视雪国的神秘与强大。 尤其这几年来面对荆国越来越强硬的态度西北五国同盟一直试图将雪国拉进同盟里交流频频。荆国方面也多次对雪国示好。 总之雪国现在的态度在西北地域至关重要。只看耶律止有多讨好谢哀便能看出一二了。 最后作为地缘相近的两个大国宋国与魏国之间竞争意味也很浓。 宋国殷文华先一步取得正赛资格魏国的内府境天骄东郭豹却不幸遇上耶律止被打进了败者组。 这仿佛意味着宋国压过了魏国一头。 东郭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眼通红。那极端自责愧疚的表情令人不免唏嘘。 在这一轮的决选中胜者七人直接进入黄河之会正赛。 输的七个人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当然以江离梦的状态决计无法再进行下一场战斗。 所以是剩下的六个天骄再打最后一轮决出三名胜者来。 这亦是十分残酷的决选。 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个个是精疲力竭。却还要比前轮胜利者再多打一场要展露更多的手段。 往届以来拿到这三个败者组名额的天骄极少有能在正赛上再进一轮的基本上正赛就是终点……但能不能进正赛本身已是天壤之别。 姜望今日主要盯着林正仁与江离梦之战林正仁又很能拖延时间叫他错过了另外六场精彩的战斗。 只能草草翻阅一下齐国这边的大概情报更完整细致的分析则要回齐街之后才能看到。 六名败过一场的天骄两两抽签配对再一次站上了演武台。 这是一场注定惨烈的厮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战斗的过程甚至比上一场更激烈。 最后的胜者是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以及夏国的触悯。 前两者都胜得无可争议尤其是魏国的东郭豹几乎是从血泊中爬起来。凭借稍硬一点的命格撑到了最后。而他的对手死在当场。江少华也是力战之后胜了半招。 唯独触悯让不少观战者颇有微词。 他在前一轮与丹国萧恕交战时赤天奴被轻松肢解后仅仅召出单足鬼面鼠蝠进攻了一次被早有准备的萧恕轻松防住而后就被打落台下是前一轮第一个输掉的天骄。 初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被了解得太多、针对得太厉害了且瓢虎与链蛇都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才败得那么快。 但直到败者赛的这一轮开始随着傀儡瓢虎、链蛇一一登场触悯以几近巅峰状态的战力击败对手后。 大家才知道从一开始触悯的目光就放在败者赛里。所以他面对萧恕的时候最大地保留了战力。 最后“以逸待劳”击败了伤痕累累的对手。 这无疑是令人不齿的。 来观河台的都是列国天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没有几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荆国的黄舍利甚至在看台上带头发出了嘘声。 但触悯面不改色。 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对手已经倒下。 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胜利谁也不能拿走他的正赛名额。 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傲立在演武台上直似把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当做赞美。颇有“一时荣辱于我何加”的气度倒是让不少高层人物暗暗点头。 无论怎么说触悯合理地在规则之内赢得了正赛名额。那么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十几年之后人们再回过头来看这届黄河之会大概只会记得夏国拿到了第几名。谁又还会记得他是怎么拿到的呢? 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夏国的触悯。 这十人再加上六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共同组成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的阵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并无一个弱者。 就在姜望已经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四面看台上仿佛有“嗡”地一声不少人交头接耳完全放弃了传音一时群声鼎沸! 人们在疯传一个惊人的消息以至于完全盖过了对触悯的鄙夷。 乔林作为“嘴碎强者”自然也是最早接收到消息的那部分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此惊人传到姜望耳边令姜望也愣了一愣——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十六人缺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最后确认正赛的名单所以景国方面才在现在确认这个消息。 被最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强国的景国历来都以三魁为目标的景国竟然放弃了黄河之会的内府场?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引起太多人的猜疑、困惑、探询。 但在此时此刻这或者是要放到后面去思考的问题。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可能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黄河之会内府场空出来的这个正赛名额给谁?谁有机会? 人们急切地彼此传递着消息场面一度失控。 在一片骚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飞入场内悬于正中央的高空。他枣红方脸眉长鼻高很有威仪。 回身绕过一圈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他的样子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然后才道:“鄙人冼南魁现为神策军统帅。这个消息有人已经知道了有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正式说一遍。” 他环视四周双眸含威:“我大景忝为地主不欲事事与客相争故而让出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名额给天下人一个争魁的机会。” 声音不大但悄然便已压下全场喧声。 今日这六合之柱笼罩的演武场内虽然来了很多大人物但毕竟没有一个天下六强的高层在。 在场这么多人无人能高过冼南魁去。 是以他说话也有些肆意。 “冼将军!”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小媳妇面”的曹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旁边。 其人坐在看台上看着悬于演武台中央高空的冼南魁带着一脸苦相说话却是叫人无法忽视:“弃赛就弃赛话不要说得这样失分寸。” 这个时候分散的几个演武台上还站着三个拿到最后正赛名额的天骄。 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被悬于半空的冼南魁所吸引。 再是天骄在大景神策军统帅面前也不免黯淡。 不过曹皆与其相对声势不落分毫。 他坐在姜望旁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冼南魁可以说是景国的地主甚至可以说是中域的地主。曹某懒得纠正。但这观河台是我人族共有。这镇压长河的是天下列国共祭之圣台。我等非客你又何来称主?” 景国在这里自认地主不好意思我齐国不认。 我等天下列国来观河台参加的是历史辉煌、传承久远的黄河之会这是一场镇压长河、分配万妖之门利益的大会而不是你景国召开的天下会盟。 想给自己戴上天下盟主的冠冕那还差得远呢! 曹皆这话一出立刻就压下了冼南魁的威风在这天下之台与其分庭抗礼。 姜望坐在旁边也有一种底气十足的感觉。乔林这些个天覆军的士卒更是个个昂首挺胸激动非常。 冼南魁还未说话便又有一道声音接道:“这天底下的地方不能说离得近就是你景国的吧?盛国和我牧国也离得很近啊!” 在东面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金蓝两色华丽祭袍的老者。 牧国金冕祭司那摩多! 他站在那里两眼微垂像一个垂暮的无力老者浑不似刚刚有那样霸气的话语出口。 在场恰有盛国的副相梦无涯在此时此刻他当然不能沉默哪怕对面是天下强国。 当即大袖一拢在看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摩多道:“这位金冕祭司大人本人梦无涯好教您知晓——盛国虽近牧牧国也近盛!” 坐在梦无涯旁边的杜如晦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目光。 盛国是真的强硬不愧是第一道属国真的敢和牧国打大规模战争的国家。换做其它国家哪怕事关国格也绝不敢这样回应。因为强如大牧帝国说灭你那是真的灭你绝不仅仅是逞威风。 “说得好。”那摩多眼皮一抬蓦地双手大张神光沐身。 从一个垂垂老朽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神之祭司声音也一下子恢弘起来他用金光满溢的眸子看着梦无涯道:“苍图神光芒所照我大牧万里草原欢迎盛国健儿来驰骋!” “诸位诸位!”冼南魁双手虚按自顾笑道:“是冼某失言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本只是表示亲切罢了绝无它意。诸位不必太过敏感。黄河之会是天下盛会大家在这里剑拔弩张成何体统?”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有人就说没有人。”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在黄舍利身后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面容奇古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 他瞧着冼南魁道:“虚头巴脑的没甚意思!” 坐在黄舍利身后又能这样跟冼南魁说话的自然只有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冼南魁静静地看了他一阵。 他也满不在乎地与冼南魁对望甚至继续道:“景国如此大度不如下届、下下届以后每一届也都弃赛咯?” 景国诚然是号称天下最强雄踞中域虎视天下。但打起仗来大荆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军庭帝国还真不会对谁退缩。 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必有原因。而这个背后的原因若能摊开在台前就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景国的情况。 天下六强之列谁会不关心景国? 便是那些道属国难道没谁想取而代之成为道宗国吗? 譬如第一道属国盛国虽则一直以来都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但究其本心它是甘愿永远作为景国手里的钢刀还是更想成为执刀者呢?基于盛国本身的利益它真的愿意跟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打硬仗吗? 这是根本不被任何人意志左右的、国家利益根本所在。它只会反过来导引那些意志的流向。 此时此刻那摩多并不说话曹皆冷眼旁观。其他人更是没有发声的底气也绝不想掺和。 最终还是冼南魁笑了一下枣红色的面庞也不太看得出表情。 他回过身来目光从那摩多、曹皆身上一一扫过:“一个魁首诸位看得太重啦。那么我换一个说法。景国自愿退出此次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给所谓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一个机会。这多出来的一个正赛名额本将军认为给越国天骄白玉瑕比较合适诸君如何看待?” …… …… ps:薨(hong):诸侯之死曰薨。天子之死曰崩。 第三百八十二章?英雄之志 越国位在楚国东面与强楚相邻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越国东去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暮鼓书院也算是有几分依撑。 所谓“晨起鸣钟暮寝击鼓”以此警心明志刻苦学问。 在天下四大书院之中暮鼓书院是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书院。 因为这一座书院矗立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 儒门圣地书山与法家圣地三刑宫相同之处在于都对本宗学问具备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等同于精神象征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书山之上大都是一些皓首穷经的学者只潜心治学既不广收门徒也不参与天下大势甚至于连“天下的鸡毛蒜皮”也不理会。 三刑宫则像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统合。本身无涉天下但广受天下门徒且三宫之中刑人宫是入世极深的。 说回白玉瑕。 此人实力绝对不输于人可惜运气太差。 几轮决选遇到的都是深藏不露、只待一鸣惊人的天骄。 其性质就如触悯遇林羡他还接连遇到了两次。 刚才的最后一轮中他遇到来自申国的江少华底牌全露的他被江少华极具针对性地击败就此结束了黄河之会的征程。 不过冼南魁现在提名白玉瑕补位正赛倒也不是说趁着楚国的高层不在场就给楚国人找乐子。 而是剩下的几个天骄里唯有白玉瑕的状态还算完好。 触悯的对手都快被打死了实在没有再战之力。 东郭豹自己都是奄奄一息被他击败的对手也更不必说。 便是楚国的高层在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确实是只有白玉瑕的状态还可以参战总不至于再往前一轮的败者里找人。 此时的天下之台有资格在冼南魁面前就此事表态的也就三人而已。 曹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转头看向姜望慢慢说道:“你这几日都在观战对于场上天骄想必比我熟悉得多。你觉得这越国的白玉瑕可堪此位?”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以我的眼界不足以做出什么准确判断也不该指点天下英雄。您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个人认为他拥有进入正赛的实力。” 曹皆微笑着看向冼南魁:“这就是齐国的意见。” 对于齐国这两个人有些过于端正的态度洗南奎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看向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 那摩多抬了抬眼皮:“这个名额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并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们牧国参与内府场的天骄换人了。” 他说着屈指一弹一块金属圆牌疾射而出被冼南魁接在手里。而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天下之台”也真是干脆。 今年的黄河之会真个怪事连连。 景国那边的天骄直接退出内府场战斗。而牧国这边在正赛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忽然宣布换人。 冼南魁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圆牌仍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夏侯烈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只道:“曹老哥都这么说了便如此吧。”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冼南魁形式化地转了一圈以示公平公开然后说道:“那么我宣布越国白玉瑕晋级黄河之会正赛!”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在场下。 众人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白玉瑕。 这是一个肤色极白而面容极英俊的男子身穿月色窄袖长袍立在乙字号演武台下方。 在这一轮的所有败者里他算是状态比较完好的但身上未干的血迹也能说明这一路搏杀过来的艰辛。 冼南魁低头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有意见?” “黄河之会天骄之会!” 白玉瑕缓缓说道:“我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寒暑不辍日夜不歇。才能来这观河台与天下英雄较量。” “今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好怨自己。” “景国天骄弃赛多出一个正赛名额是我们这些失败者的运气。我很感谢您愿意提名我补位。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 “但我难道要用这种耻辱的方式拿到正赛名额吗?景国天骄放弃了而其他天骄都战至垂死我输得容易一些输得没有那么凄惨我就该拿到这个名额?” 白玉瑕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我越国男儿也绝不能接受施舍。” “我渴求的胜利是堂堂正正获得。我期待的荣誉是靠自己血战搏来。” 他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眼睛看过冼南魁、曹皆、夏侯烈用力地说道:“我请求给另外两位战败的天骄一点时间让他们养好伤让我们再来打过!只有真正毋庸置疑的天骄才不算辱没这个英雄的场合!” “好!”黄舍利在看台上大喝一声。高举右拳壮其声势。 而四面看台接二连三一只只拳头举起来。列国观战者用行为表示尊敬。 白玉瑕的选择无疑是让人尊重的。 此乃英雄之志这是英雄的行为! 黄河之会为什么万众瞩目? 就是因为能参与此盛会的都是每个国家最顶级的天骄。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能在这观河台较武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白玉瑕恰是其一。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展现在这里。 冼南魁挑眉未语。 夏侯烈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玉瑕任由黄舍利起哄也并不说话。 曹皆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乔林两眼发光兴奋地传音说道:“他是不是跟夏国有仇啊?这么打触悯的脸!” 姜望没理他。他没有兴趣跟这个家伙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别人闲话。人家菜市场的大婶都知道说闲话要背着人呢! 说起来越国和夏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其实一直算是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都需要面对霸主国的压力有些同病相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暮鼓书院的学子入仕最多的地方就是越国和夏国。 两国官员有不少是早年一起同过窗的沟通起来自是更容易。 但竞争当然也有。 白玉瑕的这番表态的确让人很生好感但对比下来难免让先前的触悯更显面目可憎。 他本人对触悯有没有恶意不好判断但乔林说他是在打触悯的脸也不无道理。 触悯并没有沉默而是在几位大人物表态之前主动出声劝道:“我非常能理解白兄的骄傲咱们一路修行至此不是为了捡谁的剩饭吃。但问题在于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呢还是越国的国家利益重要?还请白兄三思而后行。” 他这话就太厉害了。 既是在劝白玉瑕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我触悯为何不要脸面顶着旁人的唾弃在败者赛里找机会?还不是为了夏国?为了国家利益我触悯何惜此身! 相较之下你白玉瑕的行为就显得自私了些把个人的颜面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 同时他还不无恶意地点出无论白玉瑕选择用什么方式争这个名额都只不过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吃不过一乞丐罢了。而他触悯再怎么说也是靠自己在桌上赢得了饭碗。 不管白玉瑕那番话有没有针对他、贬低他的意思反正触悯是果断地“还击”了。 白玉瑕看向触悯一眼认真地说道:“触兄的想法白某不能苟同。我今来观河台是代表越国来与天下英雄相争。我的荣辱就是越国的荣辱。若真只是白玉瑕个人之事我舍了面皮不要争些利益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我代表越国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辱国格的事情!” 这个反击则更凌厉许多。 在这种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个人颜面就是国家颜面不然你触悯这种“不顾个人荣辱”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解释呢? 触悯嘴角抽了抽立刻就想要再回应。 但这个时候曹皆开口了。 适才还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此刻上身往前倾了半寸立刻就叫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一叶而知秋至矣今天看到白玉瑕我心甚慰!从白玉瑕身上看得到越国的荣耀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辱没历史。人可以无钱财不可以无脊梁。国可以无富贵不能够无尊严!我代表齐国同意给出两天的养伤时间给另外几位受伤的年轻人机会。我也代表我自己希望白玉瑕能堂堂正正拿到这个正赛名额!” 曹皆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一句都没有提到夏国但是句句都在骂夏国。 不给触悯任何反驳的机会把夏国天骄钉死在耻辱柱上把夏国的脸面打得劈啪作响。 这实在是有些以大欺小了。 但曹皆好像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现在十分热血激昂”的样子。 让旁边的姜望觉得陌生极了! 夏国国师奚孟府今日不知为何并不在场但即使是在场也是很难有插话余地的。 因为曹皆此时开口是在和冼南魁、夏侯烈讨论黄河之会的正赛名额问题往大了说是在讨论黄河之会的赛制。除开天下六大强国谁也没资格插嘴。 谁要想来染指这份权力天下六强就会让它明白何为天下六强。 “曹老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就这么定了吧。”夏侯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这里真是无聊我来是想顺便看看打架的不是来看斗嘴的。小舍利你走不走?” “走咯!”黄舍利将战袍一卷起身便跟在夏侯烈身后。真个是干脆利落。 白玉瑕和触悯这一番短暂“斗嘴”斗得确实精彩。但被夏侯烈这样一嘲弄也很难不尴尬。 白玉瑕可能还好一点。 被曹皆截断了反击可能的触悯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冼南魁略想了想即道:“那便如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养伤。届时再决出内府场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天下六大强国其它几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出面就是默认结果。 故而他们三人这一番讨论就已经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 对于整个黄河之会来说明天定下外楼场的正赛名额后天定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这样算来时间倒也刚好。 …… …… 从“天下之台”归来。 姜望忍不住问曹皆:“您和荆国的那位夏侯大都督有交情?” 夏侯烈左一句曹老哥说了算右一句就听曹哥的一副唯曹皆马首是瞻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的关系。 曹皆淡淡说道:“算是认识。曾在万妖之门后闹过几次纠纷各自领兵较量过。” 姜望知趣地道:“想来您是打得他心服口服。” 曹皆笑了笑:“胜负参半吧。” “瞧您客气的。”姜望很殷勤地道:“那夏侯都督都被您打得叫哥了还要如何!” 曹皆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 “您就是太谦虚了!”姜望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不是属下拍您的马屁您刚刚在天下之台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压得那冼南魁都黯然失色呢!什么牧国大祭司、荆国大都督的跟您比起来全都差远了。” 曹皆一脸‘你就是在拍马屁’的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溜须拍马的工夫太生硬了回头有空还是要多学习……直说吧!什么事情求我?” 黄河之会当然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现世最公平的决选。因为天下六强谁都不会允许哪方左右正赛。 冼南魁一句“主客之论”就直接被群起而攻这也是黄河之会上列强相争的一个缩影。名誉、地位、影响什么都要争方方面面都有交锋。 每一位天骄都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争胜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天下六强之间有没有默契在呢? 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黄河之会的第一轮正赛天下六强的天骄选手绝不会碰上。 比如今年的这样一份正赛名单里…… 按照往届惯例接下来那一场辽国的耶律止必然要碰上黄舍利。 西北五国同盟跳得很欢荆国敲打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以此类推丹国的萧恕必然要碰上秦国的秦至臻。 牧国那位新换上来的天骄本来对手应该是盛国的江离梦现在江离梦没了大概会改选相对较弱的对手。 景国和魏国隔着长河相对景国天骄找上魏国的东郭豹也很合理。现在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东郭豹会跟宋光的殷文华对上也说不定。但这个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因为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只要不是被六大强国挑上那名额配对是真的很公平非常随缘。 而身为齐国天骄姜望第一轮的对手自然便是夏国的触悯。或者也有可能是申国的江少华。 因为申国位于齐国北方再往北去不远就是东王谷二者总归是有些联系。甚至也可以明确地说东王谷就是在背后支持申国让申国在齐国的面前保持独立性。 一般来说第一轮打触悯还是打江少华就看齐国这次更想要先敲打谁。 而姜望收敛了浮夸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曹皆:“黄河之会第一轮我想打林正仁。” 他强调道:“庄国的林正仁。” 第三百八十三章 明月照 曹皆看了看姜望:“就这个啊?” 姜望很认真地点头道:“就这个。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如果国家有别的计划……” “可以。”曹皆打断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安排。” 实事求是地讲在开口之前姜望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跟曹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才认识说熟悉也算熟悉曹皆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和缓但没有到特别亲近的地步。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吃一顿挂落如他没有大局观什么的。 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是因为……假如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林正仁了。 林正仁的可怕已经在这几天的演武台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相较于王夷吾那种一心追寻巅峰力量信奉拳头所至即为真理的对手姜望还是更忌惮林正仁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为了让曹皆同意为了能够在正赛第一轮碰上林正仁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但都没来得及出口。 曹皆很简单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姜望便只低头礼道:“谢过大将军。” “只有一点。”曹皆淡笑着道:“你自己选的对手你要是输了可别怨我叫你受军法。” 姜望肃容以对:“必不生怨!” 曹皆抬了抬下巴:“回去修炼吧。” 姜望于是也就离开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曹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太严肃了些。 但作为过来人他又很明白什么样的少年天才才会抹去骄横变得如此严肃。 然则天下之大何人不苦? 除了一声轻叹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 庄国所属的小院里。 杜如晦与林正仁仍是对坐于石桌两侧。 林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小心翼翼地问道:“国相大人盛国那边……”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黄河之会乃天下盛事哪国也不会眼皮子那么浅因为黄河之会上的胜负而妄动干戈。你大可放心!若真有什么麻烦你是为国出战国家也会给你兜底。” 林正仁低头行礼:“正仁处事不周让国相大人费心了。” “你能赢盛国天骄已令老夫喜出望外何能再苛求于你?”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仁啊在自家人面前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身为一国之相自然需有威仪气度。对于林正仁他难得有这样亲切的时刻。 现在如此自是因为林正仁值得。 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庄国历届以来的最好成绩。 谁也不能够否认林正仁是个人才。 对于能给庄国带来贡献的人才杜如晦并不介意更亲切一点。 林正仁郑重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佩之情:“正仁知晓了。” 杜如晦看着他语重心长:“现在是庄国最好的时候但还可以更好也应该更好。老夫很希望你能和国家一同成长。” 林正仁道:“不敢说和国家一同成长正仁祖祖辈辈生活在庄地只愿为祖国的发展尽一分心力。” 杜如晦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不会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 他又接着勉励了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那只水鬼养得很不错。它叫小礼?” “是我弟弟的名字。”林正仁敢在演武台上叫出名字来就是并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林氏全族都被歹人所害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此仇我永世不忘!” 杜如晦目带悯色:“此事是望江城城主府和缉刑司失职当时已经追过责。事后我也严令缉刑司追查过。” 他话锋一转:“你可知灭你满门的仇人是谁?” 林正仁面带戚容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只恨我无能如此竟连仇家是谁都不知!只知他戴一个山鬼面具心狠手辣实力高强高矮与我相当。” 他当然不能够知道那人是姜望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姜望的身份也就能够通过朽木决轻易推测出董阿案的凶手那么继而推导出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而问题在于……祝唯我决定叛国之前他与祝唯我同在新安城! 以杜如晦的智慧不难猜想得到祝唯我叛国之秘。 所以他林正仁确实不知仇人是谁。 哪怕在黄河之会前庄帝已经给过他列国天骄的情报。哪怕他已经知道齐国天骄姜望就是庄国出身。 他的秘密决定了他必须不能把姜望的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杜如晦看了他一阵幽幽说道:“那人不是简单的行恶他是对我庄国有大恨。其人先在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继而又去林氏族地屠你满门在此之后不久则是趁着庄雍国战、我国大军在外的机会夜入新安城凭借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克制袭杀了副相董阿!” “刺死董相的凶手竟也是他?”林正仁又惊又怒又恨:“其人是谁?!” 他煞有介事的、喃喃地分析道:“这个人知道朽木决也对董相很了解他应该是庄国人甚至就是清河郡人。他又很仇恨庄国一直在关注庄国的情况……” “曾经的枫林城城道院弟子现在的齐国天骄姜望!”杜如晦给出了答案缓缓说道:“这些天每天都在看台上坐着的那个。” 林正仁对决江离梦的这一场他当然看到了姜望姜望也看到了他。但双方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停驻都没有仿佛在祁昌山脉附近的那一次相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杜如晦是记得的。 他不知道姜望是怎么混到齐国去的这有待之后的调查。但是他知道枫林城域的血债就系在这年轻人身上了。 而董阿的死他也不会忘却。 这是庄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现在也是庄国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何以成为了齐国的天骄有了光明的前途还要回到庄国来行凶?” 林正仁精准地表现出了错愕、愤怒、难以理解的种种情绪语气是悲愤中夹杂痛苦:“是了是了。难怪我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他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望!虽然气质变化很大但轮廓还是很像……我本以为……本以为只是同名。本以为枫林城里的那个姜望随着枫林城域一同覆灭了。” 庄帝转予他的那份情报中只说了姜望出身庄境但没有说姜望是枫林城人士。而林正仁和黎剑秋素来不怎么说得上话没有发掘出更具体的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在半是了悟、半是悲伤的状态中林正仁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他出身枫林城城道院国家给他资源让他修行培养他成才他甚至都有资格参与三城论道!现在他为何恨国如此?因为枫林城域之覆?” 他愤怒道:“但那是白骨道作恶他该去恨白骨道啊!!”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世上千种人千种心思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对他再好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别人的过错。 白骨道为祸之时他倒是逃掉了却不知咱们缉刑司、城卫军有多少人殉国!我们举全国之力清剿白骨道不知多少道院学子死在此事中而这个人却只带着乌有的仇恨远走高飞!飞远了……又带着恨回来。” “此人无德但却有才。如今是齐国天骄代表天下强国出战黄河之会未来是一片坦途。正仁啊。” 杜如晦看着他语带悲观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庄国这样的敌人就要靠你来抵御了……” 林正仁忍住悲伤:“杜相您必能早日登临洞真。庄国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你至于姜望那等恶徒……” 他咬了咬牙:“我与其不共戴天!” “洞真洞真要看到真不朽谈何容易?”杜如晦唏嘘了一句又摇摇头说道:“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姜望跟白骨道有关……那么他能够逃脱枫林城之覆就说得通了。而在白骨道已经被剿灭的现在他当然有恨国的理由。” 林正仁心里当然清楚枫林城域的真相也知道杜如晦是在‘修改’那段过去更明白姜望不可能是什么白骨道教徒。 但他当然不能知道。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完全不不知道真相因而也不会怀疑自家国相的年轻修士。 所以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直到这会儿才猛然‘醒觉’道:“您这么一说我知道姜望他为何对我林氏有那么大的恨意了!他在望江城的那一夜并非随手为恶!” 在杜如晦心里这的确是一个疑问。 姜望恨董阿恨庄国都算是有迹可循唯独他在望江城还灭了林氏全族很不符合这个人的真实性格。毕竟董阿曾对其寄予厚望。而在新安城的那条长街上他和董阿搏杀至死也都不曾殃及一个无辜百姓。 但杜如晦觉得林正仁可能不会有好的答案林正仁这样的国之天骄他有可能藏着的‘恶’不应该暴露在他面前。至少在他对国家很有用的时候不应该暴露。 所以他故意不问。 此时林正仁能够主动给出一个答案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他的回应是刻意显得并不如何重视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 “哦?” 林正仁咬了咬牙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望江城的那个血夜终是讲述道:“那姜望本是枫林城凤溪镇一药材商人之子在他父亲病死后拿着家财进了枫林城城道院修行。只留下他的继母和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在凤溪镇艰难度日。 姜望那个继母名为宋如意寡居在镇上。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支撑一家濒临倒闭的药材铺日子熬不下去。 后来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识了我林氏的一个有为青年名为林正伦。正伦帮衬了她不少两人渐渐互生好感。 论起辈来正伦可以算是我的堂弟。他没有修行天赋但经商天赋很好。我林氏算是望江城大族族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交予他做。 林正伦和宋如意两情相悦便定了终身。我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对方是个寡妇但因为正伦用情极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姜望那边除了要走他的妹妹说是姜家人姜家自养之倒是也没阻拦。 婚后正伦和宋如意两人十分恩爱那宋如意时不时往枫林城寄些钱财拿林家的财物补贴姜家正伦也不说什么。如此过了一段美满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阵子药材生意不好做正伦亏损得厉害。我爷爷就让他放一放担子先养养心。 正伦是个要强的心中憋闷便每日买醉。宋如意因此常跟他吵架。 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那天正伦回家晚了他们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宋如意便跳了井……” 林正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本是他精心修饰过的‘故事’不知私底下重复了多少回。但既然是回忆自不能说得太顺畅、太像‘故事’。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我林家的家丑家祖也有意遮掩便未让此事见官。只是族内关了正伦的禁闭。 后来姜望听说了宋如意之死便寻了几个道院同门找上门来。按说当时他们都只是游脉层次我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驱逐。 但一来我们都是道院弟子往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我不愿伤了和气。二来宋如意毕竟是死在林家她从枫林城嫁过来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林家怎么也脱不掉责任去。所以我就出面与他分说。 他彼时倒是没有什么无礼的要求只是要求林家就宋如意之死给出一个交代……” 林正仁叹了一声:“正伦伤心欲绝又愧对宋如意的家人便自杀当场说以死还报。正伦死了我很伤心但这是他的选择我只好尊重。 他说自己活着也只剩痛苦想来死后他若能再见宋如意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知并没有什么地府轮回但只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还能如何呢?” 林正仁神色哀伤:“当时正伦自杀后姜望便说此事到此为止。 我还叫人把正伦名下的药材生意全部赠予姜家便当是抚养宋如意的那个女儿。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 林正仁有些哽咽了但很快将这种脆弱抹去充满仇恨地说道:“没想到在姜望心里这事从未过去。只是他彼时不是我的对手才只能隐忍。待有了实力之后第一个来屠我林氏满门!” 这些话半真半假条理清楚每个环节都分明且死无对证。 这世上除了姜望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站出来拆穿。 而现在这个齐国的天骄他说的话还能被庄国人相信吗? 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意满怀。 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在他心里也真正觉得是姜望杀了他林氏全族。 在望江城的那个血夜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可怜人。 负重前行坚韧不拔。 这种品质当然是会被杜如晦欣赏的。 “他竟因为这一件已经了断的事情狠得下心来灭林氏满门。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以此观之他为何如此仇恨生他养他的祖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杜如晦静静听完林正仁所讲的故事一声叹息:“想不到一个枫林城道院养出了此等恶徒。这是董阿之疏失啊。只重修行未重德行。” 林正仁勉强压制着恨意想了想问道:“此人狠毒若此却混成了齐国的天骄代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齐国揭穿他的本性?天理昭昭何能使他再扬威耀武?” 通过今夜这一番对答他就算是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疑点。赢得了国相的更多信任。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庄国的支持下开始针对姜望。 对于杜如晦来说他也为姜望找到了一个符合其行为逻辑的理由可以用于抹平枫林城域之事的后续风险。更是好好给本国天骄收了心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符合国家利益。 两个人都自觉通过这番谈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所以一老一少两个人平添了几分亲近。 但现在并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不可。”杜如晦苦口婆心地说道:“无论姜望此人底色如何他今次既然代表齐国出战那就是齐国的颜面所在齐国一定会保他。你林氏满门被灭枫林城域一城倾覆此诚血仇但我们没有证据揭露。就算有此时拿出来也必然会被齐国压下。齐国毕竟是天下强国我们庄国刚刚崛起远不能硬碰。此事要徐图之。” 林正仁当然知道要“徐图之”不然他忍得这么辛苦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表现得恨意难止:“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杜如晦看着他道:“血仇必要以血还报但要静待时机。我们能够竖旗于锁龙关也是等待了数十年。你记住愈是愤怒愈是要冷静愈是仇恨愈是要有耐心。” 林正仁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牙关咬得死死的。 良久才睁开眼睛道:“正仁受教了。” 杜如晦欣慰地点点头:“你好生修炼接下来你的对手应该是在北宫恪、黄肃、谢哀、东郭豹、江少华这五人当中你若能再胜一场于我庄国而言便是滔天之功。当然即便不能胜也无人会责怪你。只要打出了风采让人见识了我庄地英雄那便足够。” 林正仁恳声道:“正仁一定奋尽全力不惜生死!” “不不对。”杜如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惜生死。输没有关系但需要留待有用之身。你的生命绝不可丢在观河台上庄国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建设你明白吗?” 这简直是废话历来黄河之会正赛都有强者看护很少死人。 但林正仁还是重重点头表现得深受感动:“明白!” 杜如晦看了看夜空但见星稀月明:“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吗?” “我有一事不解。您先时说姜望去逼讨了朽木决以之对付董副相。那朽木决是家师……” 林正仁故意错了一下口接道:“望江城道院院长秘传他老人家曾说只有我师弟傅抱松适合此术。我虽无缘习得却也有一些了解此术对于木行道术的确有克制作用但应该没有那样强的效果才对啊。” 杜如晦略想了想回应道:“这门道术尚有潜能未被发掘。傅抱松已经将此术贡献于国道院国院也在前段时间有了最新的研究进展。回去之后我命人拿给你。” 那老匹夫说自己不适合只传给傅抱松这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术。傅抱松却转手就将其贡献了出来这就是端方君子吗?真是可笑! 林正仁迟疑道:“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曾说我不适合此术。” “那是先前最原始的术法的确有些晦涩不易掌握。”杜如晦摆摆手道:“现在经过改良已经去掉了那些问题。回头你学了便知。” “如此那正仁谢过国相。” “不必拘礼。你的进益就是庄国的进益。我很乐意看到你成长。” 所谓良师高徒贤相良才…… 古今皆有明月照。 …… …… …… …… (看章说里大家吵得厉害。 其实一个鲜活的仙侠世界里喜欢哪个角色讨厌哪个角色都是正常的。讨厌主角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分享给你们。 这世上的人本就百种千般读者在小说世界里的寄托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只希望大家有理有据地讨论不要发展成人身攻击。 另外林正仁有角色卡的。喜欢他就给他点赞去免费的。 这段不算字数。) 第三百八十四章?惊闻 有些事情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对天下强国来说。 第二日天还未亮曹皆便把三个国之天骄召到一起向他们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前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战死于万妖之门后! 原来这才是景国方面放弃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根本原因! 四人围坐的静室里向姜望他们传达消息的曹皆本人也有些难掩惊讶。 倒不是说从未发生过列国天骄在正赛前夕身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本就极少且通常只会发生在其它国家身上。 对天下六大强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是哪国也都会在黄河之会前加强对本国出战天骄的保护。 如姜望去一趟星月原都城巡检府两位神临修士随行。计昭南去迷界试炼据说是驻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看护。 景国绝对不缺强者也绝不至于吝啬对天骄的保护。 但他们的府境第一天骄还是死在了黄河之会前夕…… 这消息很难不让人动容。 两天前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曹皆是知道的。 景国驻守的一个核心区域突然遭受妖族的大举侵袭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基于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齐国当时也向本国对应的妖族区域出兵了。 在战争绵延的万妖之门后这本是常事。 在黄河之会开始的前夕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还在万妖之门后试炼这也很正常。在厮杀中保持战斗的感觉调整更好的状态对很多强者来说都是有必要的。 且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的确有资格不在意选拔赛。 但这位正在万妖之门后试炼的景国内府境第一天骄战死当场。 这事情就不寻常了…… 曹皆知道景国区域内那场攻防战激烈但并不知激烈到如此程度——在试炼时看护那位内府境天骄的顶级神临强者也同样死在这场大战中。 景国方面压了这个消息两天。他们的参赛者本就一直在保密其它国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没能想到景国的内府境第一天骄竟然也能死于意外。所以还真让景国遮掩了过去。 直到昨天景国宣布弃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引起无数猜想。齐国这边专注于这方面的情报挖掘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尽管如此……”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仍不能理解景国为什么会直接弃赛。想来以景国之强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有望夺魁的内府境天骄来。” 以齐国为例。就算姜望出了什么意外雷占乾也是随时可以顶上的凭借一手雷界之术雷演天罚比江离梦只强不弱。 更别说那边还有个军中第一的王夷吾刚刚阵斩成名外楼强者夺得攻陷剑锋山第一功。放到黄河之会上来谁能说他没有争魁的机会? 景国三脉并举雄踞中域虎视天下只会有更多选择。 “我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景国应该也是在积极寻找替代者再找一个内府境天骄来参与正赛。”计昭南说道。 在场三位天骄里只有他对万妖之门后的战争感受最深:“但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 首先第一个这届黄河之会景国一开始就是直接指定的天骄参战并无什么内部决选。什么第一出了事第二顶上行不通。因为谁才是第二是一个大问题。” 姜望默默点头这的确是个争破脑袋的大问题尤其是在时间极紧张的情况下。 计昭南继续道:“其次景国这一次内府境的参战天骄乃是出自玉京山一脉。这个指定的参赛名额是属于玉京山的。玉京山内部很难再找出一个足以替代的天骄。而换成其它两大圣地出身的天骄来谁又甘愿拱手?景国三脉并举内部盘根错节。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大国这当中的关系尤其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扯不清。 最后能与那位内府境第一天骄相匹配的人选不是那么好找的。而对景国来说派出一个没有夺魁希望的天骄参战本身就是虚弱的表现。”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不过姜望也有自己的思考:“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弃赛。派谁出战派哪一脉天骄无非是他们内部利益让渡。而直接弃赛损失的是景国整体的利益。少吃一点总比都吃不到要强?” 曹皆接过话题道:“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并不理解景国的利益在哪里。” “黄河之会上列国所争的是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但万妖之门就镇在天京城下……” 曹皆语气唏嘘:“诚然现在这种分配的权力由我们六国共掌但也无法避免景国在其中占据最大的一份。” 姜望忽然就更理解了先前在天下之台何以冼南魁一开口曹皆、那摩多、夏侯烈就群起而攻。当然是冼南魁的表述很有问题但景国当世最强更是问题的核心…… 若秦国与楚国的高层对起来是不会有哪个天下强国帮腔哪方的。冷眼看他们打生打死便是。 “黄河之会上列国竞争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争夺参与战争、掠取收获的权力。而我们天下六强在万妖之门后有地盘、有军力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这六个主持利益分配的国家争的是什么?” 姜望一点就透:“局限于六国之内的、更多的分配权?” 曹皆还有一番话没有明说但姜望听懂了。 黄河之会对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的确代表着万妖之门后的利益。 但这些利益也只是天下六强手指缝隙里漏出来的而已。 究其本质列国天骄相争的黄河之会也只不过是天下六强给其它国家描画出的一个希望给它们挣脱、奋进的可能。 仍然是开脉丹进贡体系的一环。 有这样一个希望在其它国家就想要努力地融入其中。参与到现世的秩序里小国变大国大国变强国……而不是毫无希望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与对抗。 如容国就是费尽机心藏住林羡好让他在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若林羡真能更进一步齐国也会认可容国的胜利给他们在万妖之门后征战的机会。 因为维持黄河之会的公平就是维持天下现有的秩序。维护秩序就是维护天下六强的绝对霸主地位。 当然这种“公平”也会被规范在符合六强利益的框架之内。 “所以景国的利益在于‘最强’。在于这种印象、这种地位的确立。” 曹皆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既然内府场已经放弃掉了……今天的外楼场正赛名额确定时他们也会一并放弃掉。” 他看向计昭南:“而这只能说明对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有绝对的夺魁把握!” 景国要加深天下最强的印象在内府第一天骄已失的情况下如何做到? 直接放弃内府场、外楼场只保留代表各国最强天骄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 不留任何余地本身就是最强的底气。 一旦最后成功夺魁。 就可以说明这黄河之会的魁首他们景国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这是何等狂妄! 第三百八十五章 韶华 在稳拿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的情况下与其另外选人参与没有把握夺魁的内府场显示他们让天骄战死于黄河之会前夕的虚弱。 倒不如直接放弃这一场更显强势。 而放一个内府场留一个外楼场终究还是不如连放两场更见底气。 只是…… 在这列国天骄之会景国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必夺代表列国最强天骄的那一魁? 计昭南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轻视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景国与我同辈的天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可虑者也只有赵玄阳、淳于归而已。若是切磋较武赵玄阳略胜一筹淳于归与我在两可之间。但若是分生死无论对上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我都有信心。” 这份平静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砥砺出来的自信。 这两个天骄也是他这次来黄河之会的假想敌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以天下六大强国的情报能力那些有资格争魁的天骄其实基本上都在视野里。在不在名单上都是一样像景国这样始终保密、像牧国那样临阵再换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不过牧国那边是事出有因而以景国之强暂时也没谁去嘲笑罢了。 一旦他们这次遮遮掩掩最后却铩羽而归那时候就是声名反噬的时候。 “就只怕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个道门圣地隐修的天骄人物。” 重玄遵把玩着手里的那卷书随性说道:“要是真如曹帅所说景国会接连放掉两场。一旦最后拿不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魁首那丢的可不仅是脸。”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以此而论景国那位至今还未公布的天骄实力若仅止于赵玄阳又或淳于归的程度景国不至于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因为这两个天骄的实力。大家都很清楚。夺魁的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不存在盖压八方不可能说绝无例外。 计昭南淡声道:“我不曾听闻隐修能修出真正的强者来。哪怕是在最古老的道门里。” 大凡强者没有不经生死就能砥砺出来的。而能够强大到胜过赵玄阳、淳于归这等天骄的人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战斗不可能寂寂无名。 而计昭南根本不知道景国三十岁以下的还有谁能稳压赵玄阳、淳于归一头。 姜望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除非是一直在万妖之门后或者迷界这样的地方厮杀才有可能在现世名声不显。 如迷界的符彦青也绝对是天骄人物但因为常年在迷界厮杀哪怕在近海群岛知道他的人都不多。 但即使是符彦青这样的存在也不会脱离齐国的情报网络。 万妖之门后计昭南也常年在那里征战更不可能有哪个耀眼的天骄能让他毫无所知。 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无名? “我只是就事论事。”重玄遵平静地说道:“虽然寂寂无名的天骄能够强过赵玄阳、淳于归并不现实。但既然景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姜望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其人一直是在某种秘境世界里厮杀从不在现世露面。” 如果是一直在诸如森海源界、浮陆那样的地方也能够找到强大的对手厮杀磨砺又可以不被现世所知。 这回还不等计昭南反对重玄遵先摇头道:“你还不够理解神临。若在天外世界成就此境这一辈子就毁了在现世难有寸进。能够与计将军同台相斗的天骄不可能一直呆在那些地方。” “那么有没有打破这种桎梏的可能呢?”正因为不理解打破这种桎梏的难度所在姜望才会这样问。 他在心里想到的其实是观衍大师。作为当年悬空寺悟性第一的顶级天骄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成就神临……原来就是断绝了未来。彼时观衍的那种决心真是难以想象。 本想直接说不可能的重玄遵却犹豫了一下、 因为此时谈论的对象是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在修行路上做出一些新的突破、打破旧有藩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尤其是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问题是永远不能够解决的。 “以修行世界现在的发展来说……”曹皆在这个时候说道:“这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神临层次绝无可能。” 以他的实力和眼界自是一锤定音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 那么景国那位神秘的、必得第一的天骄到底是谁? 还能往哪个方向思考? 计昭南…… 并不思考了。 他端坐在那里淡声说道:“我不知道景国那位天骄是谁我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我自七岁开始练武调理身体以待开脉。至今二十一年不曾有一天懈怠。那么无论对上谁我都相信我不负韶华。” 韶华是他的枪也是他的年华。 “好!男儿当有此志!” 曹皆抚掌赞道:“自元凤二十四年我大齐霸业成就以来这黄河之会我们已经参与了两届。付出了很多牺牲但只拿了三场第二一魁未得。这不足以匹配我大齐的国力也成了一些国家的话柄。” 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还请诸位共勉之!” 这礼太重。 姜望三人立即起身避让深躬回礼。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余光好像扫到计昭南的眼角似有晶莹。 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不知道的是曹皆所说的两届黄河之会。 前一届是元凤三十三年。 那是齐国成就霸业后所参加的第一届黄河之会。 齐人朝野一心都想亮锋于天下。可惜参赛天骄连番死战之后拿到的最好名次也只是内府场的第二。 而后一届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上一届黄河之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场。 那是道历三九零九年也即元凤四十五年。 齐人蓄积了十二年卷土重来却也没能夺魁。 其时内府魁首为楚国所得外楼魁首为荆国所得。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号称最强天骄的魁首则归属于景国。 而那一场是计昭南的师兄、军神姜梦熊所收的第二个弟子参战。 现在大家说起军神姜梦熊的二弟子都说是计昭南。 其实早前不是的。 那位最早的军神二弟子在黄河之会血战濒死仍是输了景国天骄半招只拿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二名。 也正是在那届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为了开拓齐国在万妖之门后的地盘在实力未复巅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结果身陷重围被妖族困杀于野地。 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入万妖之门后也只找回一杆韶华枪。 而十年之后的观河台计昭南带着这杆韶华枪…… 重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虞 七月九日。 黄河之会外楼场的正赛名单确定。 重玄遵本人也不似姜望那般关心对手他只稍稍关注了一下景国方面天骄的消息。 事实证明曹皆不愧是天下名将。 最后果如他所断言的那样景国当众宣布退出外楼场。 冼南魁在天下之台放言:“景国只争一场必得第一。” 秦齐楚荆牧这五国自没一个服气的场面一度是剑拔弩张。 当然散场之后没谁会真不忌惮。 所有势力都在疯狂追索景国这一次出战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一天骄究竟是谁。 但仍然没有谁能够得到消息。 景国与观河台隔河相对来此观礼的贵族数量也为天下之最。按理说要瞒住此等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连他们也对此人一无所知。不知其姓甚名谁师承哪位强者甚至都不知道其人是男是女。 不过景国人的骄傲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根本连本国出场的天骄是谁都不知道一个个的就都信心十足。开口闭口便是“只争一场必得第一”。把冼南魁的狂言翻来覆去地说。 也怨不得如此。 在景太祖的主持下黄河之会慢慢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景国在观河台上所得之魁几乎可以与天下列国加起来的数量相比。 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格。 七月九日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七月十日如期而至。 这一天就要确定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单。 除天下六强之外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让列国相争。 而以天下之大有资格来竞争这两个名额的不过一十七人。 这十七人全部是神临强者! “我如神临”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好听的话。那是真正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神”一般的威能。 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这代表着什么? 是天骄中的天骄! 姜望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但他见过的三十岁以下的神临强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尹观、计昭南没了。 就算把三十出头的陈治涛凑上再把年轻时候的叶凌霄加进去把已经被打破金躯玉髓的田安平算上也才五个而已。 而今日这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站了足足十七人! 可谓列国天骄尽聚于此。 这十七个人两两配对多出一人则轮空。 基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重要性按照黄河之会的既往规则。 在这场选拔战里第一轮就轮空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他具备了“挑战权”有机会一战便进正赛。 但也是不幸的。 因为这一战轮空者需要挑战的的对手是天下六大强国的任意一位天骄。 这也是天下六强展示公平之意。 六大强国不必经过选拔就占据正赛名额这是基于天下六强的实力他们可以面对任何挑战。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如此。 最后是盛国天骄盛雪怀“幸运”轮空。 这是一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单看外表与他极富诗意的名字很不般配。 但他现在站在演武台上拿着手里这根代表着轮空的、“幸运”的玉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难以描述的气质。 他明明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是你看着他居然觉得他风度翩翩。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手里的玉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冼南魁道:“还能再抽一次吗?” 四面看台上一阵轻笑声。 冼南魁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盛雪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吧!”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十六个天骄。 他们将一共进行三轮对决来决出两个正赛名额来。 “各位哥哥姐姐们。”盛雪怀笑着问道:“有没有谁想要转运?我可以跟你换。” “盛雪怀你清醒一点!” 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笑骂道:“什么哥哥姐姐的?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个月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大。你得叫弟弟妹妹们!” 这当然只能是玩笑话。 抽好的签没可能再换。 盛雪怀又叹一口气拿着手里的玉签想了想说道:“同为道脉我这场挑战肯定不能找景国的师兄。” 冼南魁这次没有笑他慢慢说道:“你要想挑战太虞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则之内一任自由。” “原来景国这次意在夺魁的天骄是太虞师兄啊!” 盛雪怀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果断摇头:“那不行那不行。同出道脉自该团结一心。同门相斗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在场的各国人士自然都听到了“太虞”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但免不了传音到处乱飞。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这个太虞是何许人也? “太”作为姓氏的话是相当罕见的。 放眼天下也就是在夏国有一个太氏名门。 他们族内的第一强者洞真境的太华正是在不久之前的剑锋山之战里为姜梦熊所杀。真人之死天地同哀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战中也绝不是孤例了。 夏国太氏这一次也有年轻天骄作为夏国代表出战黄河之会。 姓太名寅。 是已故太华真人的侄孙。 他参与的是外楼场决选在昨天打进了正赛实力非常亮眼。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有名的太氏景国的第一天骄总不可能是夏国人。 景国历史悠久出过的强者数不胜数但的确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是太姓。 这个太虞到底是谁? 盛雪怀好像很熟悉其人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 有心人已经开始顺着盛雪怀往日的活动轨迹去追索太虞的消息了。 殊不知冼南魁心里也很是无语…… 什么啊你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圣地那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子都只知道一个名字你还能比老子更懂了? 但他当然也不可能太失风度只捏着鼻子道:“盛雪怀你速度着点。这么多人等着呢!” 盛雪怀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来环视四周看台、 今日。六大强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除了景国那位其他都来了。 秦国黄不东、齐国计昭南、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牧国苍瞑都在看台上坐着。 便是因为知道今天会有人抽到挑战签他们都有应战的可能。 总不至于等被挑战了才匆匆赶来。再怎么天下强国也不好让那么多人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国那位太虞不出现倒像是笃定了没人敢先挑战其人一般。 真是狂到没边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盛雪怀 盛雪怀虽然其貌不扬但站在台上与神策军统帅、洞真强者冼南魁谈笑风生。 拿到了最糟糕的签却意态从容。 这份气度倒是不输于人。 他的视线先落在南面看台上。 这当然是“正确”的顺序。 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往这边看。 坐在南面看台中央的正是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她身披一件华丽无比的及地长裙。 凤鸣梧桐的刺绣栩栩如生。 灿金、墨绿、火红三种颜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造成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构成它的一切材质都非凡俗之物但编织在一起单纯只具有美学的价值而不具备任何法器的能力。 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给她在黄河之会上穿的。 因为黄河之会禁止法器的使用当然也禁用法衣。楚国天工府的匠师专门以特殊手法压制它产生能力的可能性。 这样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长裙但凡姿色稍差一分就要反被其遮去颜色。 但夜阑儿只是坐在那里便叫人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脸上。 这是巧夺天工的一张脸。 除此之外一切的美丽都只是陪衬。 无法描述她的五官只能称为完美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着迷就连眉毛都是恰到好处。 她是一种浓烈璀璨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但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是婉约冷幽的。 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带来令人窒息的魅力。 没有哪个男人的目光能够从她这里逃开。 女人也是。 君不见那黄舍利从一开始就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往夜阑儿那边看。 自夜阑儿落座一直到现在一会儿一扭头真是争分夺秒地在看。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慕容龙且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 西南角的看台上面笼轻纱的叶青雨也都忍不住欣赏地看了夜阑儿几眼。然略略往东面看台瞧去只见那齐国的姜青羊也跟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南面看台。 她瞧了一阵忍不住笑了。 姜望的确是认真观察着南面看台但目光聚焦的却根本不是夜阑儿。而是坐在夜阑儿左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 那是一个面有骄色、五官深刻的男子坐在那里如山如岳。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生就重瞳异相。 那是姜某人有可能遇到的对手…… 楚国的内府境天骄项北。 盛雪怀的目光在夜阑儿身上扫过丝毫不因为双方巨大的容貌差距而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他就是以审视对手的眼神看了过去。 然后转西。 西面看台正中间坐着的是秦国的几个天骄还有领队的霸戎军统帅章谷。 盛雪怀的目光落在黄不东身上。 这是一个“面相老成”的天骄明明是三十岁以内二十多的年纪偏偏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有斗志的天骄了也非常地没有年轻的感觉。令人很想要查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到三十岁。 旁边的霸戎军统帅章谷脸上端正温和极具名将气度。暗暗用神魂之力刺了黄不东一下。 黄不东一个激灵直起腰来脑袋左右晃动:“咋了!” 章谷微笑着道:“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一下?” 黄不东起身就准备走但好歹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讪讪地坐下了。 还非常自然地抬手跟看过来的盛雪怀打了个招呼。 盛雪怀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往下一位天骄。 荆国的慕容龙且是一个面容冷酷的男子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对于盛雪怀的审视目光他是冷硬地撞了回去就差直接开口说:“挑战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盛雪怀没有回应这种挑衅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戴着一个大斗篷把面容遮得很严实。他手持一本经卷全程在那里打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盛国天骄盛雪怀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计昭南身上。 无双之风姿的计昭南也一直是环形看台上的焦点之一。 面对盛雪怀挑选对手的眼神计昭南既不轻蔑也不重视只淡淡地回看于他。 就如牧国天骄会在正赛中优先挑选盛国天骄来打压一样从盛国的角度来考虑盛雪怀要选择的对手应是苍瞑无疑。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实在是不怎么有趣。 因而荆国慕容龙且的眼神才那样不留情面。 但盛雪怀的视线就在计昭南身上停下。 “在场最强者我以为是阁下。” 他对着计昭南拱手:“计兄请指教。” 这话一出黄不东和苍瞑一个困到没反应一个斗篷遮着看不到反应。慕容龙且剑眉微挑显然是不肯同意的。 夜阑儿则是看向计昭南观察他的反应。 计昭南笑了笑长身而起提着那杆如霜雪般的韶华枪迈步走下看台。 他对盛雪怀笑道:“至少在眼光上你当得起一声天骄!” 盛雪怀欠身一礼风度翩翩:“计兄这声赞盛某就愧受了。” 作为盛国第一天骄在三十岁之前便成就神临的绝顶人物。 他有挑选对手的自由。 挑战苍瞑逼出苍瞑更多的手段让牧国拿不到更好的名次……这或许是更符合盛国利益的选择。 但他想挑战他所认为的最强者也没有什么问题。 场边的冼南魁忍不住多看了盛雪怀一眼。 作为道宗国的名将对于盛雪怀这个道属国的第一天骄坦白说他一向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毕竟他冼南魁的目光要落也是落在梦无涯这种层次的人身上。 以盛雪怀此时的选择来看其人先前提及景国天骄……竟是真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只想挑战最强者! 自黄河之会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内府境与外楼境场次都出现过小国爆冷夺魁的情况。虽然非常罕见但毕竟有过。 唯独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不曾离开过霸主国。 因为这个层次的天骄已经不是仅仅靠运气、靠几个强大神通就能抹平差距的了。谁都是最顶级的天骄谁都有最顶级的天赋。 你求何道?你成何道? 天下强国之天骄还拥有最顶级的传承最顶级的资源最顶级的教导。 而尽管如此…… 盛雪怀还是想要挑战最强者! 谁也都是从年轻天骄的时代过来的冼南魁枣红的面皮上也见不着太多表情。 他只一抬手道了声:“请!” 人无双枪无双的计昭南便已踏上演武台。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如此计昭南 这是八座演武台中的甲字号台。 盛国盛雪怀对齐国计昭南的这第一场挑战便作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的开幕战。 对于慕容龙且、夜阑儿等顶级天骄来说接下来的几场选拔都可以不看。但有计昭南参与的这一战他们是绝不能错过的。 天下六大强国从来彼此为对手。 未披甲的计昭南只穿一身霜色劲装武服很好地勾勒出千锤百炼的线条。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雪白长枪如一束月华流动在他手中。 只往演武台上一站便是全场焦点所在有风姿无双。 两人相对再无言语。 冼南魁宣布了决斗的开始。 而一点雪白色的亮芒已经炸开在演武台中央! 与其说那是枪尖。 倒不如说是一个雪白色光点炸开的过程。 一切发生得明明很快但那个光点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炸入每个人的视野中……这过程却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清晰、具体直指生命尽头的快。 它仿佛在提醒你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举座皆惊。 一枪至此已近道!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高潮。 这样的一枪要怎么接? 而盛雪怀抬头。 五短身材的他需要仰视才能对上计昭南的视线。 其貌不扬的他在抬头的这一刻忽然间神采飞扬! 朦胧清光凝成仙鹤之状绕其人而舞。 盛雪怀如仙临凡一时出尘。 有一种人物风流是可以叫人忽略五官的。 有歌声。 有人悠然长歌。 其声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台上姜望眉毛一挑。 这神通他曾见过。 与他同坐在看台上的重玄遵则应该更是熟悉。 此为【狂歌】神通谢宝树曾施展于太庙前。借此驾驭道术所发皆为超品声势浩大。 神通为修者所有机缘所生因人不同。 学儒则成儒修道则化道。 在谢宝树身上是文气冲霄狂士高歌。 在盛雪怀这里那狂歌之“狂”已从愤俗自傲变成超然世外。 一者傲人一者傲世。 姜望一直知道那悬于内府穹顶的神通种子在修行者的精心灌溉后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神通种子开花结果后的变化。同样的神通在两个人的手里有完全不同的风貌。 在悠长的歌声中。 一只清光凝聚的大手压得尘风鼓荡如天外探来覆于计昭南头顶。 此为“仙人抚顶”却不是授长生而是断长生! 狂歌本是增幅道术威能的神通在谢宝树的手中令他随意一门道术都有超品之威能。 而盛雪怀施展开来直接以神通之光显化道术碾压对手。 已分不清哪是神通哪是道术又或本为一体各自无分。 此掌甚巨若非演武台有特殊禁制台上空间实际广阔非常都根本容不下这仙人之手。 但这一只手压下来明明只在计昭南头顶却已经盖压了整个演武台。 此是天塌之势避无可避。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盛雪怀不理会那临至身前的一枪而是直接攻击计昭南攻敌之必救迫其回枪。 若不回枪则一同赴死。 由此可见盛雪怀虽然奋勇挑战计昭南但并不是狂妄无知。他深知自己跟计昭南有着差距故而绝不肯跟着计昭南的节奏走。 而是一开始就勇悍非常地选择以命相搏用这种亡命的打法争取胜机。 比神通、比战斗技巧……比什么都可能输一筹但唯独生死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对于弱势方来说“平等”即是胜势。 此非莽夫之勇而是天骄之智。他不是头脑发热闷头拼死而是冷静审视追逐胜机所在。一旦确定则生死不计。 而计昭南…… 不回枪! 他右手抬枪直刺身如蛟龙入海。 那仙人之手压下来的狂风已经搅乱了他的长发。 而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只盯着盛雪怀的咽喉就连一次眨眼也没有。 那一掌按下来他也会死。 但他还是往前。 且人更疾枪更快。 一往无前! 盛雪怀要同归于尽。 那他就同归于尽! 谁都知道计昭南是更强的那一个他有更多的选择。 他本不必如此。 绝不该如此! 但他就是这样选了。 “不不是同归于尽。”看台上重玄遵带着一点惊叹的情绪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的姜望也深以为然。 虽说场上是同归于尽的形势但计昭南更强。那么即使是一起死他也是后死的那一个。 在演武台上后死就意味着胜利。 所以说计昭南的选择不是同归而是争胜! 或许有些人在更强的时候会追求更体面的胜利。 但计昭南不同。 他只追求胜利。 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胜利。 毫无疑问盛雪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或者说他的决断并没有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但计昭南让它变成了错误。 盛雪怀不仅没有用决死的勇气挣脱出胜机反倒自己为计昭南的胜利增加了筹码。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就这么输所以他不得不变招。 那长歌之声顺势一变歌曰——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仙人之手顿时散去化作流光。 神通之光倾泻而下又席卷怒涛自怒涛之中跃出一尾巨鲸来。 此鲸张开巨嘴欲吞天下。 也将那一点刺来的寒芒吞没。 海域唯在东。世间安有北海? 无非狂歌矣! 狂者妄也往往不可能。 而狂歌神通在盛宣怀这里开花结果任意显化超品道术竟有几近妄言成真之能! 但。 那只摇头摆尾的巨鲸若非演武台特殊的空间禁制、真身脱出几乎可以填塞整个天下之台的巨鲸…… 有一点雪白的光自其体内透射了出来。 那是无可阻挡不可能被遮住的光。 是独属于计昭南独属于韶华枪的锋芒。 这一点光彻底耀开之时整头神通之光所显化的巨鲸这几有玄阶威能的超品道术竟然崩碎。 像一个泡影在计昭南的枪锋前如此不堪。 又有狂歌曰——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有人长啸——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自盛雪怀的心口探出一只色泽亮丽、三足翠羽的青鸟。 自那虚无的空中云里五色的云鹊儿高歌着飞落。 盛雪怀的道术出神入化简直堪为教典。 这两门道术都有玄阶威能根本不容忽视。 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神通清光之中一点雪芒乍现。 五色的云鹊儿在半空就碎灭。 云灭鹊灭空间灭距离灭神通清光灭。 计昭南纵枪的身影再次出现已近盛雪怀! 一切的防御一切的阻拦都是泡影。 这是怎么可能被挡住的一枪? 雪芒点上青鸟之喙。 韶华枪长驱直入点碎青鸟也扎进盛雪怀的心口。 计昭南单手推着枪凌空纵落一枪将盛雪怀扎倒在地。 雪白枪身钻透盛雪怀的心口扎落演武台坚实的地面。 这一枪看起来如此简单、干脆、直接。 但只听得—— 轰!轰!轰!轰!轰! 那是枪芒与演武台禁制在一瞬间发生的千百次碰撞。 是这传承古老的演武台在韶华枪的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 …… …… ps: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都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第三百八十九章 犹记否 如此计昭南。 无双韶华枪! 谁能撄其锋? 盛雪怀的实力虽然未能完全展现。 但绝对是合格的神临境战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优秀。 虽然他一开战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与计昭南的战斗里错失一手。 然而从头到尾计昭南也只出了这一枪! 哪怕是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也无话可说。 齐国计昭南对战机的把握简直令人震怖。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果决自信。 面对盛雪怀同归于尽的打法任何对手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而计昭南在第一时间就断定了这同归于尽的最后结局笃定自己会晚一点死。毫不犹豫毫不避让就那样单枪前赴。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起手便赢了! 大部分观战者大概也只能看到那奇幻的道术变化、灿烂的光影以及惊艳的枪锋。 当然仅仅如此也已经足够精彩。 但作为当世真人梦无涯看到的更多也更深刻。 这一场战斗里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恰恰是大部分观战者看不见的、灵识层面的交锋。 修行者开拓头部海(元神海)神魂归元化神元神坐镇蕴神殿中掌控人体宝藏四海贯通就此成就神临。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 所谓“我如神临”神临修士在自己灵识所覆盖的范围内真就有如神祇! 而方才的那场战斗里。 在计昭南一枪点破丹心青鸟的同时盛雪怀铺开的灵识瞬间席卷他酝酿多时的道门神魂杀法结成足称恐怖的怒海就要反夺胜机。 但计昭南这一枪灵识与道元混同如一集力、术、势于一体贯彻所有。 在神通【破阵】的推动下先破丹心青鸟继而点碎盛雪怀的神魂杀法钻透心口。 具体表现在外也就是计昭南一枪扎来将盛雪怀扎倒在地罢了。 最后这一段看起表象来是如此简单。 然而这演武台作为天下之台历届黄河之会的天骄都于此交锋防御力何等惊人?这样的演武台都险些被已经贯穿过盛雪怀的韶华枪所击破! 此枪当真无双。 梦无涯没有替盛雪怀认输因为冼南魁已经到了台上。 “此战胜者齐国计昭南!” 他一边保护着盛雪怀的残躯一边高声宣道。 计昭南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得胜后的欢喜也没有击败对手的得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唯独是冼南魁已经宣布了结果因而他才将韶华枪收回。 枪头、枪身依旧洁白如霜雪未沾染丝毫血迹。 他提着长枪什么也不说如来时那般走下演武台直接往六合之柱外走。 吾只为争魁而来出一枪好叫天下看! 此枪犹记否? 而环形看台之上亦有很多人起身离座。 计昭南枪挑盛雪怀之后便是剩下那十六名天骄的战斗了十六人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 虽则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的顶级天骄。但很大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看计昭南的初战罢了。 “这就是破阵神通吗?”姜望感叹不已:“计将军最后那一刺真是令人惊叹。” 虽然在点将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计昭南的枪。 但彼时在重玄褚良的强力镇压下计昭南根本不曾完整出过一枪。其人所有的进攻都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瓦解。同一起挨打的重玄遵、姜望没什么两样。 唯独结合此时的战斗姜望才能真正感受到当时在点将台上计昭南未能刺出的那每一枪到底代表了何等令人惊艳的力量! 也由此加深了对凶屠重玄褚良的理解。 “此神通号称‘碎甲裂兵必破敌阵’自不是浪得虚名。”重玄遵道。 他看了姜望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最后那一枪的灵识交锋你也看得到。” 姜望笑了笑:“你不也未成就神临没有开辟元神海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外楼境建立星楼的过程中就需要锤炼神魂之力了。而在内府境就拥有强大神魂之力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身边这少年毕竟是同境击败王夷吾的天骄有些殊异也是应当。 重玄遵抬了抬嘴角于是跳过这个话题:“回去么?” 神临修士之间的战斗对姜望现在的参考意义不大。若不是因为计昭南今日有出战的可能他大概就坐在房间里苦修不出门了。 听得这话姜望立即起身:“这便走。” 之前还坐在他们身后看护计昭南的曹皆更是早就不见了。 两人一白衣一青衫前后脚走下看台倒也引起了不少目光注意。 譬如项北譬如秦至臻譬如牧国某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天骄。 计昭南的出色表现难免让其他各国天骄对齐国的天骄多加了几分注意。重玄遵和姜望各有各的从容。 当然黄舍利是例外。 黄舍利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夜阑儿身上。 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啧啧啧这姑娘是怎么长的?这脸蛋这胸这腿!” 她自己看还不够带劲还撺掇着身边的人一起看。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慕容龙且:“少装模作样的了。她不美么?” 注视着演武台的慕容龙且淡声回道:“就是太美了我才不看。” 黄舍利义正辞严:“这叫什么浑话?美人如美景就是要好好欣赏才对呀!世界少慧眼却叫美人蒙尘这是何等样憾事!” 慕容龙且以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演武台上那些天骄随口回应黄舍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怕看得久了到时候不忍心打死她。”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挪了七八个位置愤愤不平地谴责道:“冷血!残忍!无情!” 她一边谴责一边还‘拉帮结派’冲身后的中山渭孙递了个眼神:“你说是不是?” 中山渭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慕容龙且也不是谁都能骂的啊。 你爹惯着你我爷爷可不。 第三百九十章?惊喜 姜望和重玄遵并肩出了天下之台将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抛在身后。 乔林等天覆军士卒则默默走在后面为二人倚仗。 他们是就近离开倒与计昭南走的不是一个出口。 两个人边走边聊就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算是聊得不错。 之前一起在点将台修行五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来了观河台后倒是偶尔会聊几句。 并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就怎么好了。 只是如曹皆所说身在战场便为袍泽。 在这观河台他们是统一战线代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天骄为战。等回了临淄之后该争的还是会争该计较的事情还是要计较。 姜望是去过迷界厮杀的重玄遵出身名将世家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 两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带剑。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宁定从容。 都是绝顶天骄自然风姿不同。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一路边走边聊频频引人回顾。 “计昭南的那一枪绝不能避应当……” 重玄遵正说着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个人熟人。 一身春死军的墨绿色军服被极高的身量撑着长脸高鼻深眸。 身上风尘仆仆战场杀气未消。 就那么站立在人来人往中。 像一支旗杆插在那里。 当他的眼神投过来时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才隐去。 然后便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重玄遵和姜望。 “他们怎么在一块?” “这也太突然了?” “我应该再看几场较选的……” 三人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活动。 沉默凝固了片刻。 重玄遵和王夷吾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是说不来?” “我师父不让来我偷跑来了。” 然后又同时闭嘴。 “那什么。”姜望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重玄遵道:“我先回去了。”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找你的麻烦。我辈军人国家大局为重。” 这话倒是暂时讲和的话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个姓王的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次是我输了现在特别怕你呢! 我理你了吗?你就蹬鼻子上脸? 姜望此来观河台本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 心中少年意气正是前所未有高炽的时候。遇上谁也不会示弱半分。 先时的那一丝尴尬尽去了他按剑挑眉气势凌人:“人最怕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呢王将军若是想找麻烦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并不会影响国家大局。” 王夷吾一来开口就是让本国已经定下出战的第一内府天骄放心这已经很狂。 但姜望的回复更狂。意思我解决你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何来影响? 王夷吾目光一沉。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的春死军军服都没换。 剑锋山的那一战让他再次天下知名。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身上明显的有了“兵之主”的气势。 这一次把眼神全部投在了姜望身上。 只一人竟如千军万马列阵控马待令引弦待发。 而姜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似一支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任尔千军万马我何惧?无非人来杀人马来杀马!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在这里再决一场的架势。 唯独是跟在身后的天覆军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着王夷吾毕竟王夷吾才是他们军中的骄傲更是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但以乔林为代表的天覆军士卒这几天跟姜望的相处也确实愉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护卫姜望。 军人肯定是站在职责这一边但姜望和王夷吾……打起来算不算遇袭? 姜望自己热血上涌他们该不该拦? 是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姿态随意地往前一步轻松切断两人之间的气势碰撞。 无奈地摇摇头:“我说两位不如回临淄之后再计较?这里毕竟是观河台。天下列国都看着呢!” 身后的六合之柱仍然探在云巅。 远处的长河浪涛依旧滚滚而过。 观河台上仍是穿着各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天覆军士卒还在面面相觑。 王夷吾抬了抬下巴终是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若不是其人骄狂不改姜望根本不会搭理他。现在也不愿让别国看笑话右手离开了剑柄。 “走吧。”重玄遵叹道:“先回齐街。” 这两个人虽然剑拔弩张但没有办法路只有这一条落脚点只有一个齐街刻意一前一后只会更尴尬而且谁前谁后?一个说不好又要打起来……只好一同回去。 重玄遵默默走在中间。 有姜望在重玄遵和王夷吾单独说什么也不好硬凑着带上姜望一起说什么更不好。 总之十分难受。 三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在这一点上倒是极有默契。 这一提速齐街很快便到。 天覆军士卒队列里乔林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都差点动用军中的示警法器把曹大将军请来了。 前面转个弯就是齐街高大的牌楼。 有个天覆军士卒立在前方一见到他们便立刻转了进去可能是曹皆在等他们的消息。 姜望三人半尴半尬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都有一种解脱感。 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爆竹连连炸响烟花映在天空。 在骤然嘈杂的声浪里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涌了出来。 有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李龙川、晏抚、温汀兰。 披甲的十四提着一块铜锣站得稳稳的。 一人抵得上两人宽的重玄胜拿着一支系红绸的锣槌敲得欢快。 “铛铛铛铛铛!!!” 他张开肥大的双手转过身来胖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子:“惊喜!” 笑容凝固了。 嘴边的姜青羊三个字也咽了下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 从左至右分别是穿着春死军墨绿色军服的王夷吾、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最后才是青衫仗剑的姜青羊。 王夷吾面无表情重玄遵眉毛一跳一跳姜青羊单手掩面。 这你娘是何等僵硬的场面! 一时间锣也停了鼓也住了笑脸相迎的人们也不说话了。 不知内情的子舒双手拍着拍着也慢慢停了下来…… 嘴里念叨的、许大才子创作的祝词“青羊青羊你是最强!姜望姜望第一在望!”也终于是‘望’不下去了…… 唯有那已经点燃的烟花爆竹还在一捆一捆地炸响。 嘭!嘭!嘭! 华彩在天空舞动仿佛给这副尴尬画面做着热烈的注解。 第三百九十一章 待明日 重玄胜这一干好友先时一个个都说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来黄河之会观礼。 原是藏着掖着想给姜望一个惊喜。 用重玄胜的话说就是挚友名动天下之日他们怎能不在? 自当一同见证姜青羊的荣耀。 其实前几日他们就到了沃国只一直未有声张。 赶在黄河之会正赛的前一天才突然出现以锣鼓相迎用炮仗呼应。 放眼望去。 整个观河台也没有哪处有齐街这般热闹。 当然更没有哪处有这里这样尴尬。 尴尬的不仅仅是鞭炮、锣鼓、烟花。 也不仅仅是许大才子创作的、那令人脸酸的所谓“祝词”——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子舒肯跟着念叨。 王夷吾、重玄遵、姜望这三个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尴尬。 走在一起更是半句话都落不下来。 事实上他们三个也确实是一路默不作声、气压极低地走回来。 而当重玄胜的肥胖身影也挤进这副画面里用“尴尬”二字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了。 李龙川、晏抚、许象乾他们都知道重玄胜和王夷吾的恩怨。 照无颜本要回龙门书院是被许象乾死皮赖脸地缠磨、又想着看护子舒才来的观河台此时虽不知个中内情但以她的智慧猜也猜得出几分问题来。 是故都沉默。 这种情况下还得是重玄胜。 他那张胖脸上迅速绽放出了笑容。 “惊不惊喜啊?吾兄!” 他一步挤到重玄遵面前十分的诚恳:“重玄家的年轻人里就兄长你最出息!你能来黄河之会为国争辉做弟弟的怎么可能不支持?” 他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重玄遵的手用力摇了摇:“兄长我来观礼啦!” 王夷吾…… 王夷吾面无表情。 重玄遵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按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好弟弟你能来真叫为兄高兴!”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有假吗?”重玄胜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为了帮你鼓劲这锣、这鼓、这烟花、这么多人的出场……愚弟可花了不少道元石兄弟之间谈钱财伤感情你随便给我个两千块道元石应付一下就行!” “好弟弟。”重玄遵用力地拍了两下以示感动。 然后回头对一直跟着他的天覆军士卒说道:“你们好好招待一下我这胖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切不可失礼。” 说罢他还冲着李龙川、晏抚一干人等拱了拱手:“大战在即我须得潜心修炼。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 好像真的相信这些人都是来为他鼓劲的。 风仪半点不失。 李龙川、晏抚这等世家贵子自然也是一套熟练的礼仪回应过来。 重玄遵这才迈步白衣飘飘地往齐街里走。 对于重玄胜他显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他愿意接的话他就接。不愿意接的话就跳过只当没听见无事发生。 什么道元石不道元石的如风过耳。 王夷吾也依然是用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在重玄遵旁边。并不与任何其他人发生联系。 而从头到尾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也没有跟王夷吾说过一句话对过一个眼神。 当然不是他口齿不够伶俐面皮不够结实。 只是对王夷吾他的确没什么好动嘴皮子的。 有些事情无法原谅。 无论是以什么理由。 他是有话要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 但谁又能看得出重玄胜的心情呢? 一转头这胖子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姜望。 “姜青羊这才几日不见你跟我堂兄倒是处得蛮好嘛……是不是相见恨晚?” “啧!”许高额也跳将出来:“当日在天府秘境我为了帮你跟那马脸王争锋相对狠狠打压他的气焰。不料今日你们却相谈甚欢、把臂同游!姜望啊姜望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立场这样不坚定!” 这厮更是颠倒黑白得厉害。 且不说当日在天府秘境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弱者面对强权的抱团。便是今日他跟王夷吾之间可还隔着那么耀眼的一个重玄遵把什么臂同个屁游了啊。 姜望甚至瞟到那并未走远的王夷吾已经半截身体都转回来了显然是被这句马脸王给气到。重玄遵强行拉着才将其拉走。 他双手往前推像赶猪仔一般赶着自己的这群朋友:“回去说回去说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 他推了这个推那个实在不想堵在这齐街的街口继续丢脸。 忙里抽空地还吩咐着乔林:“乔林锣鼓鞭炮什么的你赶紧叫人帮忙收一下。” 许象乾被推着走了一阵忽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反应了过来:“欸!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脸了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姜望一边推一边哄道:“咱们回院里把臂再详谈关于这次黄河之会的对战策略我还要听你的意见呢!” 许象乾忽地站定扭头。 一脸唏嘘地看着照无颜:“照师姐看来我无法再低调下去了。” 照无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高额神光焕发额头闪亮:“有了我的指点这次赶马山双骄必定天下扬名了!” “子舒。”照无颜看向子舒:“要不然咱们去找你殷文华师兄吧?我记得他也在观河台。” …… …… 却说另一头。 王夷吾被重玄遵好说歹说才拉开避免了与许象乾的一场殴斗。 “真是小人得志了。现在谁都敢跟我顶两句嘴!”王夷吾恼道:“待黄河之会后我定要跟那姜望再较一场。” 以我这几天对姜望的观望你现在也未必能赢啊。 当然这话重玄遵只好放在心里转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跟你说一遍。找麻烦找谁的麻烦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东街口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王夷吾自知理亏便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 重玄遵正要再说点什么。 “夷吾?”一个声音响在二楼。 计昭南站在围栏前目光就那么坠了下来。 王夷吾抬头看去:“师兄!” “你来观礼?师父允了?”计昭南接连发问 “差不多。”王夷吾含糊道。 “差不多?”计昭南拧了拧眉:“先前我与人对战怎的没见你在?” 王夷吾闷了一阵硬邦邦地说道:“我才到不久。”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知有人敢挑战你。” 计昭南静静看了他一阵转身道:“跟我过来。” 王夷吾看了重玄遵一眼便默默地往楼上去了。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前的最后一天。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忘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君临 七月十一日。 浩浩荡荡的长河自西极之地一路奔涌至此。 经天马高原泥沙俱下造就了这样一截浑浊的河段。 观河台上的这些人是亲眼看着黄河河段的水位一天天地涨了上来。 古老厚重的狻猊桥高大雄阔可容数十辆战车并行。平日里如天桥横跨深渊河流在桥下几十丈的地方温顺缓行。 而如今水面已经接近桥面。 怒涛日夜不断地撞击着桥身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恐怖巨兽在日夜咆哮。 坚固如狻猊桥也有一种随时要被拦腰截断的危险感觉。 没有亲见的人是难以想象这一幕的。 比河流奔涌更坚定的是时间。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所有参赛的天骄所有的观礼者都聚集在一起走进了六合之柱里。 古老的法阵经过一代代的修补、升华在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 环形看台上几乎有无限的座位已经坐下了密密麻麻的人仍然有巨大的余裕。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作为齐国参战天骄单独坐在看台最前面的位置。 唯有曹皆陪着他们就坐。 两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拱卫周边。 重玄胜、李龙川他们则坐在更后面一些的观礼区。自然跟王夷吾是不在一处的。 “今日正赛可能要先打外楼场。”曹皆提前说道:“重玄遵你做好准备。” 姜望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昨日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打得非常激烈。 第一个决出的正赛名额是宋国天骄号称“六艺皆达”的辰巳午。 问题出在第二个正赛名额上。 倒不是这一场决选有什么猫腻在。主要是它打得……太久了。 最后的决选从下午开始辰巳午那一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而另一场一直打到了今日清晨正赛都要开始了才决出胜负。 神临强者金躯玉髓生命力远超凡胎时防御力更是恐怖。 遇上两个实力相当、谨慎稳健的打上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丹国的张巡足足磨了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垮对手。 若非马上要开始准备正赛他们再不结束就要被强行判定胜负了这场决选说不定还有得打。 如此一来丹国内府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打进了正赛尤其后者更是让丹国人沸腾。 三十岁以下的神临修士有多难得? 丹国不仅出了一个还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可以被视为天底下最强的八个年轻天骄之一。 这种程度的天骄说一声真人可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对于常年面对秦国压力的丹国来说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河谷平原的哀鸿至今还在那里彷徨。 丹国若不自强何以为继? 无疑张巡、萧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两位天骄也毋庸置疑成为了丹国人的骄傲。 不过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拖延到今日的后果…… 就导致内府场最后的那个名额没能决出来。 依照传承的规矩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要分开确定名单。 本来是准备张巡他们打完就举行白玉瑕他们的决选。 但前者一直拖到今日早晨后者就没了时间。 内府场最终名单都没能确定自然不能第一个开始正赛。 好在这种情况亦有先例无非只是调整正赛的顺序并不影响黄河之会本身。 在往届甚至也不乏诸位帝君心血来潮、让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先开赛的情况。 对于曹皆的提醒重玄遵只是笑了笑:“我的准备在临淄就做好了。” 曹皆也笑:“那我拭目以待。” 何止是曹皆呢? 姜望自己也都非常期待重玄遵的战斗。 很想看看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白衣公子在这列国天骄齐聚的观河台是否还能盖压一切。 他们此时是战友。 他也视重玄遵为以后的对手。 计昭南坐在姜望左边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演武台。 看台上不同的人议论着、沸腾着为自己亲近的天骄激动着。 而就在某个时刻六合之柱围成的横面那飘渺玄乎看不真切的横面忽然间固定下来变得清澈、干净、透亮。 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拼接在一起构成这个接天连地的圆柱形幕墙。 轰隆隆! 波涛汹涌的声音滚滚而来。 姜望抬头看去在这“镜幕”之上看到黄河浩荡、浊流急湍。 四周镜幕映照的是观河台下的长河! 水位在疯狂地上涨。 横贯数万里的伟大河流像巨龙一样翻过身来! “陆地瀚海”似要反倾淹没这个它哺育了无数年月的世界 那种侵吞一切、灭世般的感受非亲见不能体会。 身具超凡之力的人们在这样的画面前也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惶惑! 狻猊桥和霸下桥镇在黄河河段两头的、具有伟力的古老大桥终于被咆哮的黄河所淹没。桥面与水面已齐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镜幕全都消失了。 看台之后已是空空荡荡。 远空、流云、黄河咆哮的浊浪…… 都在视野里铺开。 坐在看台上的人仿佛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河风。 六根参天的古老石柱就有六个截面。 它们像是这六合之柱在天地间框住的“窗”列国天骄、所有观礼者、各国将士都在“窗内”窗外即是整个现世。 而后姜望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他所对应的那个、容纳一整片天地的“窗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何等伟大、庞巨的身影? 几乎顶天立地与六合之柱齐平! 即使姜望穷极目力也只看得到一个半身。 只看得到紫色的龙袍如天幕垂下。 曹皆立即起身站立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也不敢怠慢一齐起身深躬为礼:“帝君!” 非止于他们所面对的这一个“窗”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所有六个“窗子”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身影。 无法看清他们伟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龙袍一角。 是赤色的、红白青三色混杂的、玄色的、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且缀有十三颗星辰的、天青色的。 分别代表楚帝、景帝、秦帝、荆帝、牧帝。 整个六合之柱内所有的人全部站起。 无论是不是为这六位伟大存在所统御全都躬身。 齐齐礼道—— “帝君!” 空间仿佛凝固了黄河愤怒的咆哮也已经静止。 有一种古老的力量在复苏。 那神秘而久远的气息令在场所有人都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仿佛亘古的岁月流经现世。 而掌管现世最高权力的六大帝君已驾临!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天下六大霸主国的帝君以法相降临观河台。 他们各自立在两根六合石柱的中间仿佛与六合之柱一起支撑着天穹。 红白青三色龙袍的主人开口道:“承人皇之遗志继先贤之德行!” 其声宏大如彻天地之间。 它响在观河台却又滚滚而远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时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十一日……” 此声道:“景!” 另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接道:“秦!” 继而是在秦帝旁边的、严肃、强大、似铁骑突出、刀枪林立的声音:“荆!” 而后是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牧!” 紧接着是一个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楚!” 绕过一圈最后是一个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齐!”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各说各话但汇成一声—— “于此镇长河!”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是天南地北囊括六合八方来去滚滚。 伟大的力量降临了。 六尊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暂时隐没六合之柱围起来的“镜幕”又再次出现。 人们通过这镜幕看到那浊流急湍、咆哮奔涌的黄河河段上缓缓凝现一方大玺。 此玺下有六面乃为六合。 每一面都浮雕着山河万里锦绣人间。 此玺上为九龙龙尾立于底座龙身贴在一处九只龙首围捧着一颗大日。 底面刻有八个道文大字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这是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传说中人皇配六合之宝以之镇压八方此为其一! 而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到哪怕神临修士也只能隐隐感知的是—— 自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中域所有人族足迹踏遍的地方所有人烟袅袅的地方…… 隐隐绰绰的力量星星点点般汇聚聚少成多初似细水长流再如大江奔涌最后浩浩荡荡! 那渺小的可以如此伟大。 那微茫的可以这样雄浑。 汇聚了无穷无尽的伟大力量都在向观河台涌来。 山河万民天地一心。 这是人道洪流!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愈来愈清晰六面浮雕的万里山河也越来越灵动。 在六位帝君的伟大力量操纵下这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缓缓印落。 “嗟夫!以长河为宣纸以天地为大印……” 当年那位儒门先贤的祭文似乎响在心底与长河之涛声同奏。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就此印下。 触惊涛而惊涛止印骇浪而骇浪平。 再镇祖河……至少十年之期! “……使风雨顺、山河固、天地宁、万民安!” 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仿佛听到一声哀鸣。 声闻仙态可以作证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声音”。 这一声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某种共振。 如观秋叶落而倍觉寂寥。 像是整条长河的颤抖。 但这淡淡的“哀声”也随着黄河河段波涛的平复渐而消散了。 在“镜幕”之中看得到水位在飞速下降一丈、两丈、三丈…… 很快两座古老的龙子镇桥又重新如横高崖。 长河变得如此平缓、温柔仿佛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古老的桥面上滴水不见消逝无痕。 天下之台内人们陷于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在那已经无法详细考据的远古时代人族哪有立足之地? 黑暗与岁月一样长久。 在漫长的历史里是一代代先贤披荆斩棘、搏风击浪是一代代人族血战不休方将这“现世”变作“人间”。 永镇山河的从来不是什么六合之宝。 顶天立地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撑天之柱。 而是“人”。 是一个个前赴后继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人”。 人之一字立于天地矣。 围于四方的“镜幕”再一次消失了。 那六个顶天立地的伟大身影再一次出现。 像是六个参天的巨人俯瞰六合之柱内、人族天骄的盛会。 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是现世年轻天骄最巅峰的盛会。 列国天骄齐聚于此谁能天下扬名? 所有人都坐在看台上屏息等待大会的开始。 枣红脸庞的冼南魁全身披甲立在甲字号演武台下并没有出声的意思。 主持黄河之会的正赛即使是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也稍嫌不够端正。 完全看不到行动轨迹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丙字号演武台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 此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玉错色道袍道髻以一根金边翠玉簪插起。 面色红润五官俊朗。 他环视过四周一一对过六位帝君的高大法相最后对着景帝微一低头便是礼过。 “玉京山余徙见过诸位至尊。” 他面容平静不见什么气势但声音有一种极温润的感觉缓缓流动仿佛能够抚慰听者的心灵。 “本次黄河之会由贫道主持。”他说道。 这位来自玉京山的真君强者伸手对着东方看台一引:“请敖先生入座!” 正东方的看台上最高处单独有一张华贵大椅。金玉相错宝石点缀如星辰。 椅背正抵着参天的六合之柱。 这根六合之柱的位置恰好在景帝与齐帝的法相中间。 所以这张椅子上的存在也在两位帝君中间。 同样不见什么波动一个面容看不真切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落在那张大椅上。 虽也是至尊至贵位在场内所有人之上。但较之六位撑天环世的帝君难免黯淡了些。 余徙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甲字号演武台下的冼南魁便已经完成了黄河之会相应信息的交流。 而后他说道:“各国外楼境天骄请入场。” 他一步退到了演武台下声音仍然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名签已定各有对手。生死有命胜负在争。” “请为天下戏之!” 在姜望的右侧重玄遵从容起身。 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墨染的眸子里不见半点紧张意味。 他似缓实快漫步走离看台。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踏上“庚”字号演武台的瞬间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十六名外楼天骄将同时在八个演武台上开战。 一战定八强。 而重玄遵的对手也在此时站到了他的对面。 基于六大霸主国之间的默契没有半点意外齐国重玄遵的对手是来自夏国名门太氏的太寅。 正是战死剑锋山的真人太华之侄孙。 这是一个面貌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天骄。 面对齐人是真正的集国恨家仇于一身。 他有愤怒的理由有仇恨的因果。 但他看向重玄遵的眼神很平静。 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此前不识此时不知此后也不必记得。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四象混元劲 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太寅一直记得这些话。 所以他不让仇恨和愤怒影响自己。 太氏是夏国最顶级的名门其荣耀历史甚至比夏国都要久远。 但青黄不接是很多名门都要面对的问题太氏也没能例外。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万妖门后的厮杀、南域国家不得不面对的危险、甚至于修行本身…… 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强者的陨落。 在老一辈强者渐渐死去后来者寥寥的情况下昔日名门也一日不如一日。 幸有叔爷太华生就盖世之姿成功登临洞真一手撑起了太氏的声威。 以真人之寿足可以护佑家族千年不衰。 而他太寅年少成名被叔爷期许为太氏的未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被很多人视为太氏复兴之兆。 可是剑锋山一战后一切都变了。 太氏的擎天玉柱倒下而后来者如他却还没能成长起来。 古老的家族荣耀已远。 偌大的太氏何去何从? 在叔爷太华战死后朝廷已经给了太氏尽可能的支持。 但他太寅也必须要证明他可以撑起这个家族! 当对手是齐人时他尤其要承担得起夏国人的期待。 作为霸主之争的失利者夏国改年号为神武以示心气不灭斗志仍在。 然而现在已经是神武三十一年了。 夏国不仅未能洗刷当日之耻还被人在境内名山剑锋山上刻下新的羞辱。 对手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 当年旸国在南边的极限也就仅止于此山了! 今日之天下已经有不少声音在问夏国人还有心气吗? 他太寅来此必要给出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要响亮那么对手是谁很重要。 盖压临淄的重玄遵当然是最好。 他可以通过战胜重玄遵来践踏临淄城。 他可以代表夏国对齐国说一声…… 不过如此! 四周看台上的声音都远去了那些或期待或观察的目光都淡化了。 他耳中只等两个字等来了那一声“开始”。 于是他动了。 他的右手像一条骤然被扔上岸边的鱼抽搐般地、猛地蹦跶了一下。 那样徒劳、毫无美感却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力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可笑但真正了解的人绝对笑不出来。 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受此神通所缚一应生灵都要陷入对自身极端不利的环境中。 黄河之会开始时所有元力都被压制到平衡状态。是完全均等的平衡不会偏向任何一种元力偏向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在此时已经不同。 太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手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如沼令其失陷。 更有火元破碎水元狂暴风元静默、土元飘飞……元力变得极端混乱甚至于彼此碰撞互相干扰。 此方环境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神通操纵下与对手为敌。 何为“窘”? “君”在“穴”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堪困窘无所适从! 我有神通如此如何不能叫天骄低头?! 太寅左手虚拦在身前右手微垂五指微张急步趋前。 有一种天地皆同力、一切尽在掌中的强大感受。 这是掌控负窘神通难免的心态他将骄态镇压让自己冷静审视对手。 齐人绝不能小看若齐人无能那么屡遭齐人打压的夏人又算什么? 小看对手其实是轻蔑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斥力骤然降临在疯狂地推着他。 从一开始来观河台就预设齐国天骄为对手。对于天下闻名的重玄神通他自然早有准备。 自遥远星穹正北方玄武星域一座星光圣楼倏忽闪耀。 玄武有承载之仁包容之度。 你欲成何道? 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神临的修士都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答案。 立起星光圣楼之时就是在向这个世界诠释自己。 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按部就班先循旧规再证自己。 就如儒家学子以“礼”自制。也如佛门弟子以“戒”相约。更如法家门徒以“法”行规。在“规”的制约下自然走向“道德”。 到达“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而“我”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对太寅来说“包容之度”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之一。 是他恪行的自我。 当他恪守此道玄武星光圣楼的投射就有了“仁”的力量。 他并非儒家门徒但身在夏国受儒家影响很深取北方玄武以“仁”字。 包容不是怯懦不是退缩不是畏惧。 是“原谅”。 而原谅的前提……是你认错。 重玄遵当然不会认错所以打碎他的脊梁逼他认错。 太寅当然也不会包容齐人他包容自己。 原谅自己未能早生数十年不可以参与齐夏争霸大战不能够挽救败局。原谅自己年纪尚小修行远不足够不能登上剑锋山让叔爷不死…… 原谅现在力所未及的一切而让自己勇敢前行。 属于玄武圣楼的遥远星光绕身而耀。那星光之力厚重之“仁”让他轻而易举地抵抗那斥力。 以负窘神通陷对手于困窘。以玄武圣楼容自己于无力。 他急步趋前! 虚横于身前的左手往边上一拨。 在他和对手重玄遵之间混乱的环境为他的进攻分开一条通道来。 这是他于困窘之中重定的秩序。 若非是在演武台这样毫无环境的地方这神通的效果只会更强。 便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一轮大日骤然升起。 像是烈日照破乌云日轮降临的瞬间所有其它元力都被驱逐只剩下纯粹的火元游走形成新的“秩序”。 重玄遵的神通日轮! 此神通号称“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是压制邪秽、扫荡污浊的强大神通。用在此刻并不相合。 但重玄遵竟然用它重定元力秩序真可以称得上运用巧妙!是把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极致运用随心不愧天骄之名。 但…… 太寅冷笑:“诚然你是天府修士能在内府境称王称霸。但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外楼!” 当他开口的时候。 遥远星穹又有三个光点接连亮起。 东方青龙圣楼、南方朱雀圣楼、西方白虎圣楼。 星光沐体在太寅身上涌动。 当他说完这句话。 他一直微张的右手猛地握紧握成了拳头。 而后一拳前轰! 他的拳头上星光莹莹。 有赤、蓝、青、黄四色混转。 这一拳打落重玄遵以日轮神通形成的短暂秩序当场崩解。 是为…… 逆四象混元劲! 这是夏国太氏赖以成名的力量。 此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在外楼巅峰层次才真正显现威能。 因为只有真正立起了四大星光圣楼才能够熔炼成出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 以负窘神通掌控环境陷对手于混乱。 以逆四象混元劲打破防御立分生死。 这是近乎完美的搭配! 威能远非二者相加而是以倍数计算! 太寅拳头所到之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崩解。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 此为他的星光圣楼是他所阐述的“道理”。 星光流淌在他的身上赤、蓝、青、黄四色在拳头上纠缠。 不仅仅是逆四象混元劲更是道的熔铸。 而拳头往前。 仿佛他和重玄遵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一拳让路。 天地之间只此一拳。 他感受着力量。 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无数个日夜不眠的苦修。 国之恨家之仇…… 杀! 他看到那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忽然探手一抓抓住了空中那日轮直接砸了过来! 铛!! 拳头与日轮交撞发出金铁之声。 太寅面无表情挥拳再轰。 他看到对手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意。 铛! 拳头再次砸上日轮。 你何能如此从容? 以逆四象混元劲对轰你的神通我有何惧? 纵不能一次性将这神通具现物消解但水滴石穿总能崩尽火元。把你的神通打碎了你还能从容吗?! 太寅拳涌四色之光再一次轰落。 而那一只烈焰已熄的赤红日轮被对手抓在手里再一次砸了过来。 两个人像在打铁一般不断地锤击。 逆四象混元劲对轰日轮。 日轮上的赤色渐渐消褪了。 太寅的拳头越来越有力逆四象混元劲包裹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轰出。 当然也没忘了掌控负窘神通给对手制造最恶劣最混乱的环境。 天地皆同力令你不自由! 只是。 无论他怎么轰击过去无论他的逆四象混元劲有多汹涌那重玄遵都是毫不犹豫地一记日轮砸回来。 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逐渐黯淡的神通当回事。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日轮神通都快要被打崩了他为什么还在笑! 太寅提高自己的警惕也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优势的局面持续下去就是胜利他没道理先变招。 战斗需要勇气也尤其需要智慧。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重玄遵的声音。 “夏国太氏技止于此吗?” 那么不屑一顾的…… 那么轻描淡写的…… 要被我打崩溃了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寅并不允许愤怒的情绪涌上来他只想冷笑扰乱心态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正想开口在拳头的再一次碰撞中那砸过来的日轮上忽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 是重玄神通! 远比之前那斥力所展现的层次要强得多、重得多。远远超出他预留的防备空间! 他已经尽量重视但还是不够重视。 这才是此人重玄神通的强度? 太寅只来得及转过这个念头。 拳头先被砸回来继而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护体星光仍在强撑。 逆四象混元劲被他提前消解了。 但胸骨也已经凹陷。 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砸飞! 在极速的倒飞之中太寅看到。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倏忽而近! 完全不像是陷在“泥沼”中完全不像是在被环境针对。那些元力的撕扯好像此刻根本不存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负窘神通制造的、混乱的环境! 这怎么可能?! 每一息都搅动了数十次的元力变化怎么可能被适应? 但那已经靠近的、已经红得不是那么鲜艳的日轮却在描述着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夏国输掉了霸主之争。 现实是剑锋山上被刻上耻辱的文字。 现实是叔爷太华真人战死。 现实是日轮要砸上脑门。 去你娘的绝无可能! 太寅在心里怒吼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还在倒飞的身体里涌现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将身一转一窜冲天! 什么狗屁现实我绝不认! 他咬碎牙关呼应四圣楼之力催动着内府轰隆隆响起。 我须……这一战我须……我须叫你们看到…… 但一股恐怖的引力忽然笼罩全身将已经拔高的他生生拉了回来! 咣! 日轮终是砸上了脑门。 这一声巨响在整个演武台上空回荡。 太寅整个人也被这一记日轮砸得跌落地面。 他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控制着崩散的道元、混乱的气血努力寻找身体的平衡。尽最大能力呼应着星光圣楼保护自己的身体。 咣!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星光黯淡!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太寅咬破舌尖在剧痛中获得短暂的清醒挣扎着右手一握! 那遥远星穹里。 北方白虎之圣楼整个熄灭! 他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 所有关于“杀”之一字的理解于此回流。 磅礴的可怕的杀力与逆四象混元劲合在一起涌动在他的拳头中。 他要……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住! 无数的引力斥力通过这只手摁进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肌肉血液里甚至是在他的道元中不断地发生着冲突。 “唔!” 他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发出闷哼。 他倔强地鼓起余力用那只凝聚着可怕力量的拳头努力往上轰去…… 咣! 一记日轮砸头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真是…… 令人绝望的强大! 而在一众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方才还风华绝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重玄遵一只手掐着太寅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高举日轮…… 咣! 咣! 咣! 极其野蛮的、粗鲁的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砸着仿佛要把太寅砸成肉泥。 若只看他的脸。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非常平静。 而嘴角仍然带着那迷人的、若有似无的笑。 拥有着致命的魅力。 但他一次次高高扬起又落下的手臂紧握着日轮的手臂青筋暴起如游龙缠在山峦上。 呈现着最直接的暴力。 咣! 咣! 咣! “胜者齐国重玄遵!” 台下的余徙淡声说道。 也不见什么动作一道清光就已经覆盖了太寅温和却坚定地阻止了重玄遵。 眼看着已经彻底砸碎了护体星光日轮再次落下时却没能砸烂那颗脑袋。 日轮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重玄遵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收回日轮。 而地面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太寅右拳还紧紧攥着。甚至还涌动着逆四象混元劲的力量…… 他当然坚毅、不屈、勇敢。 但也仅止于此。 因为其它演武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重玄遵迈步往台下走。 目光平静脚步从容。 身上不曾沾染一丝血迹日轮也已经收回内府。 依然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对他来说。 这个太寅当然也算不错的外楼修士。 但甚至不会是鲍伯昭的对手。 在外楼层次的理解上比鲍伯昭稍强在神通的运用上却弱上不少。 那时他打鲍伯昭尚且轻松一打三。 今日之他又岂是当日初入外楼的他可比? 对方一息之内数十次搅动环境他的重玄秘术。在重玄神通的支持下却已千百次试探千百次对抗了。 所以压力…… 不曾出现过。 太寅恨也罢、怒也罢、挣扎也罢。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重要。 不必说他有什么故事是怎样的人生。 这只是很多不重要的手下败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第三百九十五章?不学无术能长安 (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2/2) 坐在看台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重玄遵当然是值得他关注的。 但他的重点却在主持正赛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时注视着八座演武台上的战斗却也非常及时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说是妙到毫巅刚好在护体星光破碎的那一刹。 无怪乎说黄河之会正赛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强者的保护想要杀死对手真的很难。 但“很少死人”这句话说明毕竟是死过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应该在于决出胜负的时间。 哪怕是真君强者也很难笃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当其中一个人倒下如何断定他不会再起来? 当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气就被打死如何断定其人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就拿刚才的这一场战斗来说太寅的拳头如果最后轰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当然太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重玄遵。 但你这提前断定的胜负如何服众? 黄河之会正赛的胜负决定的不仅仅是两个天骄之间的胜负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会的真君本就有立场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绝对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绝对公平。 若是真君强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来让哪位真君看几眼评头论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现“无争议胜负结果”的时机很重要。 姜望在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黄河之会的正赛上杀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毁灭才能抹除这个可怕的对手才算是沉重打击了现在的庄廷。也是对杜如晦和庄高羡的一步复仇。 他们想要在黄河之会上赢得庄国的荣誉他就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能是在战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势直接以融会杀生钉的不周风吹灭其人神魂。 在分出胜负的时候生死也分。或许可以让真君余徙来不及救护。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够了解衍道境强者的力量无法断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杀死对手。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从头到尾姜望都只看着演武台不曾看过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黄河之会正赛的对阵名单不到上台之前参战者都无法知晓。 也就六大强国的天骄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齐国重玄遵会对上夏国天骄、秦国甘长安会对上丹国天骄、牧国那良会对上盛国天骄……诸如此类的推定。 六大强国虽有一定默契黄河之会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遮羞布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但毕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姜望通过曹皆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在和林正仁战于内府场正赛第一轮。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却只以为他将在第一轮打夏国触悯或者申国江少华。 只有在上台的前一刻对阵名单才会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便全力爆发杀死林正仁。 一则杀敌必尽二则也让天下人知道庄国这个正赛名额的侥幸让他们手里这个难得的荣誉染上擦不去的污迹。 击败容易杀死难。 姜望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关注场上天骄的精妙战斗唯有他始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当然没资格判断余徙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准确的预判。 他只能够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干预比赛、确定胜负结果。在这当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楼场第一轮结束了。 八强名单是齐国重玄遵、秦国甘长安、牧国那良、楚国斗昭、荆国中山渭孙、魏国燕少飞、越国革蜚、理国范无术。 除弃赛的景国外天下强国的天骄全部击败了对手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全都是碾压式的胜利。 若非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们的对手一个都难活下来。 天下六大强国和其它国家天骄的差距到了正赛之后才陡然鲜明起来。 这份八强名单里魏国和越国都是区域性大国国力大约只比夏国这样的区域性强国稍弱。出一两个打进八强的天骄倒也并不罕见。 唯独这理国只是一个小国家连区域性大国都算不上。 范无术所取得的成绩也就格外显眼了。 根据齐国这边临时找来的情报显示这个范无术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理国在魏国南面在夏国西面。 范氏是在理国极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范无术原本并不是叫这个名字。 出身显赫的他自小娇生惯养纨绔成性。每日就是逗猫遛狗游手好闲。 因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练过武身体没能得到调理以至于无法发挥开脉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亲是理国大将常年在外领军为国也为家奋战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 本来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范无术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来伤重垂死的时候……他还宿醉青楼未归。 他父亲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死之前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学无术” 死未瞑目。 他从此改名叫无术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飞冲天成为理国最耀眼的天骄。 这在理国是一段流传极广的故事被视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而他这一次代表理国参与黄河之会竟然打进了外楼场的八强更是为此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演武台上空生出一道长方形光幕八强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断变幻。 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外楼场八强对决名单确定的时候。 这是一个随机混乱的道术禁制确保最后的名单绝对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视下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毫无疑问天下六强的天骄谁也不想提前与另外几个强国的天骄碰撞。 但八进四的对决里必然有天下六强的天骄要提前离场。 这是列国天骄之会的残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变幻。 最后是—— 齐国重玄遵对阵牧国那良。 秦国甘长安对阵楚国斗昭。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理国范无术。 魏国燕少飞、对阵越国革蜚。 对天下六强的天骄来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对局了。 因为他们完全有包揽四强的实力却只能保住三个四强的名额。 而在这种糟糕中荆国中山渭孙显然是更幸运的。他是唯一一个在第二轮里避免了强国天骄之争的。 “运气不错嘛!”黄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胜算就更大。这当然是极妙的签运。 中山渭孙咧开了嘴:“希望咱们都有更好的运气。” “我可不用。”黄舍利赶紧竖掌一拦仿佛生怕中山渭孙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强者就是要对决强者。癞蛤蟆才欺负小虫子呢!” 如果这是在太虚幻境赵铁柱一定要质问她谁才是癞蛤蟆不骂得她跳脚绝不住口。 但这里是观河台。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黄弗大将军都会听到耳朵里。 作为名门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孙只能儒雅随和笑眯眯地离开看台往演武台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地控制着腮帮子。刚刚把西北五国联盟里真国出身的外楼境天骄打残时都没有这么费劲。 这么漂亮、这么有背景又这么有天赋的一个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完美! 名单已定。 场上八个演武台忽然开始移动。 古老的石台碰撞时竟然在“流动”。就在众人面前两两融在一处。 这让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虚幻境里用于匹配战斗的论剑台也是以这种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论剑。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或许便是参考了黄河之会…… 场上每两个演武台并成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演武台。 八进四的战斗同时开打。 这确定四强名单的四场战斗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楚国斗昭对决秦国甘长安。 哪怕重玄遵风华绝代对决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国牧国的顶级天骄也盖不过斗昭战甘长安这一场的风头。 斗昭号称横推同辈无敌手声名直追十五岁就在黄河之会夺魁的左光烈。 甘长安今年亦只有十九岁比很多内府场的天骄都要年轻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秦楚之战的延伸。 双方都必定会以杀死对方为目标就连主持正赛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几分注意。 看台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对决甘长安的乙字号演武台上。 相较于看重玄遵用日轮砸脑门他还是更想看看号称现世以降杀伐第一的斗战七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没来得及发挥完整就被他利用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了。但后来听叶青雨描述斗勉出过几刀不能说不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太配得上“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 或许斗昭能够给出答案。 与之相比荆国中山渭孙打理国范无术几乎不存在悬念关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国燕少飞和越国革蜚那一场。 前者据说是魏国一游侠儿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后者则是越国前代名相高政的亲传弟子。 说起来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内确实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一战。 他们俩无疑是有最好的签运。有一半的机会进四强对魏国或者越国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相应的这之所以被视为“绝好的签运”恰是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们这一组是四强战中最弱的。 姜望认真看着乙字号演武台上对峙的两个人连重玄遵什么时候离开观战席的都没有注意到。 斗昭对战甘长安。 这场战斗太值得关注了。 相较于斗勉消瘦且凌厉的面容线条斗昭的面容轮廓看起来要更宽和一些。 天庭饱满眼神明亮给人以一种非常灿烂的感觉。 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手中握着的刀很特别。 刀背极厚刀锋极锐。刀背和刀锋形成三角状。没有刀尖或者说刀尖处本就是一块三角形的横截面。乍看起来像一柄断刀只具备劈砍的功能。 这是一柄勇猛刚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为战利品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头巨大夸张极其凶厉号称“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视之极珍。 从外观上来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这柄刀绝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它们血脉相连的共颤断定这应该是同炉所出的两柄名刀。 长时间对长相思的温养已经让他对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认知。 斗昭的这柄刀非同凡响。 站在斗昭对面的甘长安则是一个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脸的话说他只有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 不过十九岁也的确不算大与看台上的姜望同龄。 相较于姜望这十六岁才磕磕碰碰开脉的“穷孩子”。 甘长安出身名门自小天赋过人八岁的时候就被秦帝最为信重的谋士王西诩期许为“能长安”。 意指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华独具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长安”。 “八岁能长安”这句话也被广为流传。 很多人称赞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岁才名扬临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而甘长安八岁就名满咸阳城是真正从小耀眼到大的天骄。 面容青涩的甘长安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单薄两手空空。与其说是超凡强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来的蒙童总感觉他随时要拿一本书出来摇头晃脑地背诵。 但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发的锐气。 他是带着刀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他出刀的时候。 第三百九十六章 曾见天骁掌中舞(为盟主是Ming呢加更!) 余徙真君宣布战斗开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所有人耳中。 斗昭于是跨步抬手一刀斩落! 轰隆隆! 明明没有雷光却似响起了雷声。 六合之柱围起这演武之地六位至尊的巨大法相分立六面。 演武台对应的这方天空是无遮无掩的。 但有风有云。 随着斗昭这一刀出手云层倏忽两分流风无声各断! 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忽然开裂。 此时这形如断刃的厚背刀重重斩落但落下的仿佛不是刀。 而是那裂开了的、好似将近末日的天空! 刀名天骁。 招名天罚。 斗战七式之中此为第一式。 斗昭的刀尚在半途天空的裂痕已经坠下。 在甘长安的头顶上空空气被分割开的痕迹……锋利得有些明显。 叫人不由得担心整个空间连同他都将被分开。 面对这天之裂隙。 甘长安很平静地伸掌。 右手平伸掌心向上。 像一个稚童托举着心爱之物。 有什么在舞动…… 一道寒光在跳舞! 姜望运足了目力才看清那是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 此刀十分精致。 刀脊如两道弯月相并而刀锋一线却如流溪很是清澈温婉。 刀柄是一位美人妙曼的腰肢双足一错便给这刀柄收了尾。 一双玉臂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舞动便成了刀镡。 秦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四寸小刀掌中舞一见此舞终生误。” 世之名刀掌中舞。 见此刀者此生无。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位女性真君所掌的名刀如今传到了甘长安的手上竟也十分和谐。 那天地一线的裂痕落下时。 在甘长安掌心舞动的四寸小刀也精准地斩出一线刀气。 与那裂痕一横一竖正交错。 这一缕刀气斩出竟如针线一般。 那一道落下的“天之裂痕”……在缝合! 比起斩碎斩灭它这种令其复原的表现才更罕见也更可怕。 刀是杀人之器不杀反愈简直是违背常理。 但恰恰强绝的力量就从违背中生出。 此是传承自真君许妄的绝世刀术因缘刀! 一刀斩合天之隙。 此时此刻斗昭尚在半途。 但就在下一息那道隐隐分割空间的裂痕骤然大开。 那将要“缝合”天之隙的刀气瞬间被撕裂开来。 而斗昭连人带刀竟然从那裂痕中斩出! 快绝狠绝。 铺天盖地都是刀影铺天盖地的刀影又都汇成一刀。 斩断了因缘之线。 也代天行罚罚落甘长安之身。 这样恐怖这样突兀的一刀! 铛! 甘长安以两指捏住掌中舞的刀柄横于头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恰恰拦住了这一刀。 掌中舞格挡天骁刀。 四寸刀抵住四尺刀。 因缘刀对上斗战七式。 掌中舞往下一沉! 沉了三厘! 甘长安抬眸一看正对上斗昭骄阳般明亮的眼神。 长着浅浅少年绒毛的嘴唇微微翕张:“此刀不可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笼罩了从天而降的斗昭。 他执天骁刀决然斩落的身影竟然缓缓上升! 此为神通……否决! 这是接近绝巅的顶级神通。 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不认可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四寸长的掌中舞在甘长安指间中疯狂变幻。似流光游转。 这一次他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拔身反冲简简单单、却又顺理成章地、一刀捅向斗昭的腹部。 把空气都洞穿了将从天而落的护体星光都捅碎一出刀就贴近了斗昭直面其人的柔软与缺憾。 传自真君许妄的这门绝世刀术号称“因缘际会生死相逢。” 绝不像名字表现得那样有禅意而是极凶极恶极狠的刀术。 有缘相逢赐你一死。 面对此刀。 斗昭灿烂如骄阳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淡漠。 天骁刀高高举起明明无刀尖但极其锋利、极其冰冷的气势已经再次把云层洞穿。 天光仍在但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而斗昭将这高高举起的天骁刀拉下来刀锋耀过一层幽幽的光。 此刀斩落。 斗战七式第四式神性灭!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也高举过这一式的起势。 但立即就被迟云山的力量镇压。与斗昭的这一刀比起来大约也只是姿势相同而已!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 斗昭这一刀斩下来。 神通之光崩散。 甘长安否决神通的效果都被斩碎了! 天骁刀的刀锋恰恰撞上了掌中舞的刀尖。 准确地说是斗昭以神性灭斩落时甘长安主动以掌中舞的刀尖相迎提前终结了神性灭的轨迹。 没有声音。 这一次交锋是缄默的。 恐怖的力量碰撞着把声音都湮灭了。 即使以姜望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掌控也都无法捕捉半点。 斗昭握刀的手微扬。 这一次是天骁刀上移了四厘! 甘长安以拇指和食指捏住掌中舞以四寸刀的刀尖抵住四尺刀的刀锋。将其往上推! 他搭上了中指。 斗昭连刀带人猛然上移了四寸。 他搭上了无名指。 斗昭上移四尺。 他最后搭上了尾指。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甘长安的五根手指攒在一起一齐捏住掌中舞的刀柄。 反推斗昭。 斗昭是从上往下甘长安是从下往上。 于斗昭一方而言上移即是后退。 但他不得不升不得不退。 自掌中舞刀尖传来的恐怖力量推着他不得不退。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倘若他坚决不退天骁刀就会被刺断。 因缘刀术了断天骁。 并非天骁不如掌中舞而是他斗昭没能抵住这一刀! 于是在所有观战者的眼中便看到—— 甘长安以四寸小刀之刀尖抵住斗昭的刀锋从而推着其人不断往上。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在不断交锋中逸散开的刀气切割空气时产生的、凄厉的啸鸣。 甘长安就抬头看着斗昭手上攒着刀柄。 不断运劲不断加速。 不断操纵着刀气逸散的流向。 那些刀气隐隐在极高空聚集不断地冲撞着仿佛要把天空剖开。 天罚之刀? 代天行罚? 那就…… 把你推回天之裂隙里! 你代天行罚我让天罚你! …… …… …… ps:刀镡(xin):也作为刀格刀盘。可以理解成刀具护手的部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否决(求月票!) 交战中的两个人瞬间就已冲上了高空。 在六根参天石柱、六位至尊巨大法相的环绕下不断向上。 场内观战的人们也齐齐抬头望向天穹。 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天下之台”内同时开始的四场战斗里关注他们这一战的人直有六成还多! 这是一幕极其绚烂的画面。 甘长安以掌中舞倒推着斗昭往天穹去。 速度快到空气都在炸响。 两人之间不断碰撞、炸开的刀气为因缘刀术所引导汇聚在穹顶已经把“天”剖开了裂痕! 而斗昭身不由己地已往天之裂隙去。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自那遥远星穹属于斗昭的四座星光圣楼接连亮起。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令他灿烂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毁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斗昭握刀的手忽而一错天骁刀的刀锋被恐怖的力量所推动猛然将掌中舞的刀尖往旁边一带! 刀尖错开了! 但甘长安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因缘刀术岂是这么好让? 他的刀尖明明被荡开而他仍然往上刺这一刀按理说本该与斗昭错身而过…… 但却贴上了斗昭的腹部! 因缘莫让! 嘀~嗒! 在刀光破碎“天”有裂痕的高空。 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斗昭的血。 伴随这滴鲜血落下的…… 是“铛”的一声脆响! 斗昭在一刀带开掌中舞的同时连人带刀在高空团身一转再看向下方的甘长安时眼中已经只剩毁灭的情绪。 而天骁刀随身转过一圈重重斩落! 妻离子散何也? 流离失所何也? 人世之艰难困苦无所依。 非有天灾必为人祸! 斗昭身周笼上了一团阴影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他和他的刀又如此真实。 以前存在以后也将继续存在。 但若有人目睹着此时的他内心也要跟着黯淡了。人生无光前途晦暗。此生无望来生也无望。 此乃祸气! 正在旁观此战的姜望如何看不出来? 当初在青云亭的时候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为对抗人魔舍命施展的禁忌道术便是引动祸气凝聚了殃祸乌云。 作为云顶仙宫现在的主人姜望当然也思考过是否有重现的可能。 按理说若善福青云对应殃祸乌云云顶仙宫当年应该有对应平步青云的仙术才对。 不过池定方彼时施展的道术虽则禁忌却并不是仙术。 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也并非术介。虽冠有殃祸乌云之名但与善福青云有着本质不同。 就跟五仙门对于声闻仙典的探索类似大概也是后来者的探索变通。 毫无疑问的是这门青云亭传承下来的禁忌道术是向名为殃祸乌云的术介靠拢的结果。 只是姜望的确对祸气缺乏了解因而一直进展艰难。 此时见得斗昭这一刀恍然有熟悉之感。 如果能够让他好好讲讲这一刀是如何利用“祸气”的那就太好了。 若能够对祸气有深刻的了解借此倒推青云亭的殃祸乌云之术也就有了思路。再加上如梦令也未必不能够重现真正的殃祸乌云术介。 对应着平步青云推导出相关的仙术也就有了可能。 反过来若能探索出对应殃祸乌云的仙术。多了一份仙术术介的掌控如梦令也有机会推到更高的层次让其适用于更多仙术的术介…… 这当然是美好的构想。 也只能是构想。 别说他跟斗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就算是真有交情在斗氏的不传之秘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知晓。 只能寄望于斗昭多来几刀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高空处斗昭团身一刀在掌中舞继续突刺前将其斩开。 甘长安的刀本是不应该被斩开的。 他以因缘刀术驾驭掌中舞已经刺破斗昭的腹部必要洞穿他的身魂。 但天骁刀的刀锋与掌中舞的刀锋相撞时。 他的精、气、神、意、势全都崩溃了一瞬。 斗昭这一刀正是斗战七式第二式名为【人祸】! 驾驭祸气杀身杀敌。 人祸之恶更甚天灾。 甘长安己身为祸自内而外瓦解了他自己的刀势。 虽然只在瞬息间就已经被他镇压因缘刀术自我修补扭转回来刀势重聚。 然而斗昭已经顺势斩出了下一刀。 其人眼中的毁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灿烂耀眼。 天骁刀是厚背重刀往往大开大合动辄斩天裂地。 这一刀落下竟然极轻。 轻飘飘的…… 贴上了掌中舞的刀镡。 准确地说是甘长安运刀绝妙在天骁刀斩落自身前以掌中舞的刀镡将其架住。 这柄四寸长的小刀在甘长安手中如铁壁铜墙一相横不使敌人来不叫风雨落。 然而。 从他握刀的手臂开始他的皮肤变得干枯而后开裂。 一道道的裂痕从右臂往全身蔓延。 斗昭这一刀乃是斗战七式第三式名曰皮囊败! 前一刀以祸气为源这一刀崩解血肉。 刀被格住势已斩落! 看台上观战的叶青雨一时脊背发凉。她在迟云山与斗勉交过手彼时也试过一刀皮囊败。的确感觉到了强大但不曾感觉到恐怖。 直到今日再见。 一想到被此刀斩至身上会朽败成这样她就忍不住后怕。 这样的刀术真近乎道了! 她的云篆神通能否对抗?她的傀儡兵符够不够斩? 受到惊吓的非止叶青雨一人。 但绝不会包括甘长安。 虽则他年轻的身躯开始朽败开始不受控制的衰残。 但他依旧神采飞扬只一转掌中舞四寸小刀绕着天骁刀的刀身不断旋动飞舞在不断炸开的火星里不断迫近而终于贴近斗昭的手掌竖切五指! 口中却道:“吾十九仍志学不可称老朽!” 玄妙莫测的否决神通再一次动用。 他身上的处处裂痕又一道一道地恢复过来。仍是年轻身体的鲜活、紧致、蓬勃。 张扬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而斗昭又是高高扬起一刀重重落下:“人小心衰老亦老矣!” 他说甘长安人小心老虽十九也不年轻。 他的眼神漠然天骁刀势也决然。 声如冰霜而幽幽的光在刀锋流转直接斩碎了神通之光。 又是一刀神性灭! 看台上的姜望心神震动。【天罚】、【人祸】这两式尚且在他的理解范围里。 但神性灭这一式…… 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次是甘长安神通效果已尽那么这一次真的是直接与神通碰撞。 而结果看起来是如此惊人。 难道斗昭的这一招真能够每次都斩碎神通之光吗? 哪怕是号称现世以降的第一杀伐术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死死盯住战场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但见甘长安五指一张如莲花绽开掌中舞的刀柄立在掌心。 像一个小巧的美人儿站在他的手掌中央。 他的五指干净、有力血色分明不见朽色。 姜望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神性灭这一式的确是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抗神通但也很有限度并不能够完全消解神通的力量。 不过……虽只如此却也真的不负“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了! 甘长安大张五指以掌心推动掌中舞。 四寸小刀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掌中方寸世界娇小美人在狂舞。 掌外偌大世界竟也似随之翩跹。 令人沉醉令人迷惘! 斗昭的手也变得轻柔仿佛也沦于刀势跟随着对手的四寸小刀在起舞。 但天骁刀以轻飘飘的姿态落下刀锋恰好斩上掌心舞的刀尖。 轻柔得像一个吻。 正是斗战七式之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掌中舞灵性十足算得上名刀中的美人当然是好皮囊。 刀尖与刀锋对撞。 掌中舞的舞姿停滞了。 甘长安不慌不忙用他仍显天真的眼神看向斗昭。 眼神中的稚嫩与青涩尽数去了。他的智慧和城府在眼睛里闪耀。 他不是真天真更不是真幼稚。 八岁就有安定一方的才能他的智慧远迈常人。 此时此刻这一幕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一切尽在掌中! 当此之时两刀相触奋力同抵。 两人各持刀唯决其命。 正是分生死的好时候! 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自天灵飘然踏出高高在上威仪自生却是甘长安的神魂! 神魂状态的甘长安飘然若仙气质极佳而有莫测之威。 只探手一抓! 在斗昭的身体里一个幻影不安扭动跃然欲出。那是斗昭的神魂正在被拿捏、被拔出! 此为神通【神游】! 神魂出游如神游在“神”的面前一切皆为蝼蚁。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手的神魂。自己神游也叫对手同游! 按理说修士在神临境以前的层次是极难对抗此种神通的。 甘长安出手的时机又极精准俨然是冲着锁定胜局、毁灭斗昭而去。 但面对如此可怕的神通。 斗昭的表情却仍旧灿烂明朗。 他刀势一变直接一刀神性灭斩上神通之光。 这一刀起势太早不比先前都在甘长安的神通生效之后因而未能将神通之光斩碎。 但他也只需要片刻的消解与迟滞罢了。刀势再转而折他体内跃跃欲出的神魂幻影与他的肉身保持一致。 同时抬刀同时斩落。 他的容颜好像有些衰老他的神魂似乎有些衰弱。 未伤敌前先自衰! 自衰当然是为了斩敌。 此乃斗战七式第五式名曰【身魂朽】! 天骁刀几乎是弹了出去在神性灭一式之后立刻就撞上了那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 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前后两式之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本应如此流畅自然。 甘长安显出错愕的表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斗昭竟然将这一式练到了身魂同朽的境界。 人谋虎虎谋人。 他在等斗昭对刀斗昭也在等他神游! 这是专斩神魂的一刀。 灭身亦灭魂。 一式神性灭斩开神通之光一式身魂朽长驱直入直面神魂。 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当场上下一错一分为二。 神游是强大到可怕的神通但毕竟也是神魂出游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甘长安输了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场的秦人更是都不愿意相信甘长安这样的绝世天骄怎么可能止步八强? 可却无法欺骗自己。神魂都被斩断了哪里还有再战的可能? 但高举掌中舞的甘长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的神游失败了他的神魂受到重创。 但他还举着他的刀他的掌中舞还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翕动嘴唇再一次说道:“吾八岁能长安十九岁欲安天下!” 欲安天下自要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 他再一次动用了否决神通要否决神游的失败! 这显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否决】这样堪称恐怖的神通而言。 要“否决”的结果越艰难要付出的东西就越多。甘长安定定看着斗昭属于他的星光圣楼剧烈闪烁体内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 他聚焦着所有的力量! 但斗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灿烂:“王西诩哄小孩。你也骗自己!” 翻手就是一刀! 这一刀单刀直入。 直指斗昭的天灵。 好像剖开他的内心直面他的暗黑。好像斩断他的杂思面见他的生死。 斗战七式第六式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我是谁? 你幼稚平庸青涩稚嫩。 年少成虚名老大无长进。 你固步自封洋洋自得。 活在赞誉中不自知几斤几两。 “黄口小儿安敢天下称魁耶!?” 面对着这样的一刀甘长安一时怔住。 他本不至于崩溃得这样快但他的神魂刚受重创他多次用否决神通进行难度极大的否决并且这最后一次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有太多的原因! 他骤然清醒过来嘴角露出苦笑。 于他这样的绝世天骄而言…… 都是借口! 而斗昭的天骁刀已经落下一刀劈在甘长安的脑门上隔着护体星光将甘长安一路斩落。 就如先前甘长安以掌中舞抵着斗昭一路升空一般。 此时反过来斗战以天骁刀斩得甘长安一路下坠。 而且更快更重更坚决! 在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就将甘长安斩落了地面。 护体星光恰在此时崩碎。 天骁刀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劈劈入了半截脑门! 斗昭他…… 否决了拥有否决神通的甘长安! 第三百九十八章?国殇 (为盟主adminnest加更!) “胜者楚国斗勉!” 天骁劈落余徙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润清光流动覆盖了甘长安的身体。保护着他的身魂滋养着他的生机。 此时此刻斗昭还握着天骁刀天骁刀还嵌在甘长安的脑门里。 鲜血如瀑。 红的白的已经模糊了甘长安的面容。 但刀已无法寸进。 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往外拔。 并不是余徙不能够更轻松地将这柄刀逼出来而是他一方面要保住甘长安的性命不使伤势扩大另一方面也要保护斗昭不让自己的“阻止”对斗昭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主持者应有的公正。 感受着那股力量的坚决与不可抗拒斗昭确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将甘长安劈成两截了。于是抬手拔出天骁刀轻轻一抖。 刀身上沾着的红白之物脱刃而出。 虽然未能杀死对手但他也终是胜了。 对楚人来说与秦人争杀大概是比争魁更重要的一战。 此时名满秦国的绝世天骄甘长安已经神迷意昏残身败躯。脑袋都被劈开了一半!在余徙的保护下才免于一死。 而斗昭屹立在演武台上一手反握着天骁刀望着看台上楚国人聚集的方向双手大张!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什么都不必说。 看台上穿着各色华衣的楚人一同唱起了楚国祭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gu)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从夜阑儿到项北到前来观礼的每一个楚人。 有的流着热泪有的声音嘶哑。 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紧握着拳头。 他们一齐高唱——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河谷之战太惨烈数以百万计的楚人失去了亲人。 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有丈夫老人没了孩子…… 他们要复仇…… 他们要雪恨! 楚国人齐齐唱着唱着摧心断肠的祭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斗昭陡然收刀入鞘看台上的楚人也戛然静默。 他轻声呢喃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位力压齐国甘长安的盖世天骄那双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两行热泪。 孰能忘国耻? 更添以家仇! 在河谷平原上哀恸的也有他亲叔叔的灵魂! 现在能够安息了吗? 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秦人固然是咬牙切齿楚人固然是激动不已。 但悲欢并不相通。 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本身。 天下皆知斗战七式强绝无匹。 但真正见识过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知道它强但很难知道它可以这么强。 在这场战斗里斗昭一共动用了六式斗战杀法。 其中【天罚】有天威【人祸】引动祸气【皮囊败】瓦解血肉【神性灭】朽败神通之光【身魂朽】压制神魂【斩性见我】直指内心。 可以说每一式都有鬼神难测之威。 的确是姜望生平所见的最强杀法。 甘长安的因缘刀也是传自真君强者的绝世刀术但在这斗战七式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而姜望更关注的是即使是强如斗昭凶如斗战七式以必杀的决心也没能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甘长安。 足以说明在余徙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件事有多难做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余徙知道他的杀意。 在不引起这位真君重点关注的情况下同时把握八场战斗的他未必就没有疏忽的时候。 到时候不周风一吹神魂碎灭。余徙难道会为了一个林正仁耗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姜望默默思忖着也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目光。 斗昭与甘长安的战斗结束了其它几场战斗却还在继续。 姜望眼睛一扫发现还有一场战斗比斗昭这一战结束得更早。 那是一个长发箍成一束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 其人腰间佩剑穿着简单朴素的武服身形挺拔立在丙字号演武台中央静静看着左侧演武台的战斗。 而他身前不远处只余一滩血迹对手应已是被人抬走救治了。 姜望先前已经知道这就是魏国那位游侠儿燕少飞。 被他早早击败的对手便是越国的革蜚。 据说这个燕少飞出身寒微既无名师也少资源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在魏地声名极著拥趸甚众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他能一路走到现在击败越国名门出身的革蜚坐稳黄河之会四强位置当然称得上实力出众。不过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运气使然。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好运一路都碰不到霸主国天骄。 若是景国外楼境天骄不弃赛十六强时就应该会指定他了…… 来不及过多观察其人顺着燕少飞的目光姜望也看向他左侧的那场战斗。 那是重玄遵与牧国天骄那良之战。 场上重玄遵的日轮高悬空中光芒遍照。 依然白衣飘飘在重玄秘术的作用下倏忽来去亮眼极了。 看台上多半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而身形瘦小的那良双手戴着一副锋利的铁爪半弓着身体不断发起进攻。 场上竟然是他压着重玄遵在打! 他的动作很不漂亮。 就是双足一弯然后弹起跳跃。简陋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到他跃起的速度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他几乎是足尖刚离地铁爪便已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爪法也很不美观。 像饿狼扑食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凶狠而无半分美感。 但他在日轮的照耀下来去如电他的铁爪一次次扫飞日轮。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瞬间千百次探索四周的重玄遵能够在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围攻下来去自如的重玄遵…… 竟然有些避之难及! …… …… …… ps: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九歌·国殇》屈原 2我希望让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精彩配得上【列国天骄之会】这个名头。 每一场战斗的设计每一门神通的构想每一个招式每一位天骄的人物塑造…… 能更这么多我已经尽力了。 明天的更新随缘吧。 第三百九十九章?近神之躯,天府之威 位在王帐骑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天骄。 牧帝曾亲切地称其为“狼孩”。 草原上狼、鹰、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这个称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从这个称呼里体现的、牧帝的亲近才是更让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与齐国重玄遵这一战已经进行一阵了。 从场面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据了上风几乎是追着重玄遵在打。 不过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这还只是热身而已。 彼此来去地攻伐。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 完成了试探。 那良在急速地弹冲之中猛然侧头与操纵引力斥力倏忽转移的重玄遵对视。 一脚踏在空中竟然发出踏在地面上的那种闷响。 身形随之移动戴着黑色铁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这一爪不同之前。 那只漆黑的铁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如星辰亮在夜幕。 隐隐形成一个狼首的图案。 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与这狼首图案遥相呼应。 星力丝丝缕缕绕在铁爪之上。 于是此爪骤然加速。 几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图一显爪尖便已与重玄遵的鼻尖擦过! 之所以只是擦过鼻尖是因为重玄遵在极速的身形变幻之中还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以斥力将自己往后推开数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临面门! 重玄遵牵引重力再次避开。 引动星楼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杀力愈强。 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他踏足虚空却踩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爆响。 此为神通【御气】。 那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气”…… 为其所用! 凭借着对“气”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断跳转随心所欲地变幻方位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时之间寒光笼罩演武场。 战斗瞬间进入了高潮! 超凡修士只要推开天地门就能够肉身飞行。 但在空中折转往复依靠的是自身的动力。是源于气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宫中道元之力的推动。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战斗对很多修士来说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锻炼就都有机会做到。 就像哪怕是没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后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违背直觉地运动在没有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则几无可能。 绝大部分的外楼境修士仅凭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动不足以施加这样强的动力。甚至肉身也无法承受内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对手就是一位有着特殊手段的天骄。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一瞬间千百次的试探、变幻重玄遵堪堪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做出种种精妙的反应来。 星缘天狼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着半身脚下踏出声声闷响如孤狼在原野纵跃猎食。 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操纵重玄之力翩跹似舞。 又有灿烂耀眼的日轮绕身而转时不时与星缘天狼爪发生碰撞。 两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种诠释速度的巅峰对决也让人沉醉! 看台上的黄舍利甚至是忍不住惊叹:“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边的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看什么呢?你在给谁鼓劲?你是哪国人? 黄舍利反应过来赶紧往中山渭孙和范无术那边看过去倒像是自己只是偶尔恍了一下神。 还装模作样地沉吟道:“唔渭孙哥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视线移回齐牧两国天骄之战。 那个天天端着架子装风度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啊! 从计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应该披麻戴孝。 白衣飘飘真养眼! 齐国天骄真不错! 为了好好欣赏重玄遵她连斗昭对决甘长安都没看。区区一个中山渭孙岂能动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姑娘不明目张胆给别国天骄喝彩鼓劲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 黄舍利就这视线一挪的工夫场上的战斗形势就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穿梭的寒光与日轮之光漫天乱钻。 那良在极速的进攻之中踏足半空一个倒挂旋身猛然一爪盖上了重玄遵的面门! 而重玄遵极其潇洒地一抬手摊开五指横在面前日轮倏忽贴在掌心恰恰与铁爪相撞。 锵!! 发出如此激烈的金铁之声。 那良直接一记膝撞膝前的空气瞬间凝聚成肉眼难见的半透明尖锥状御气为锥顶膝而杀! 也恰在此时重玄遵整个身体自头部以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脸和他挡在面前的手还在原处日轮还在拦着那良的星缘天狼爪。脖颈以下却违背常理地飘起。 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的腿将他抬了起来。 恰恰避过那良这一记糅杂御气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还在继续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接顺势完成了一个倒翻。 伸手在日轮上一撑整个人拔空而起星光绕体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气一脚踩了下来踩在日轮上!发出恐怖的震响。 不过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时小腿就已经弹出踩在有如实质的空气上于沉闷的踏声中整个人极速后撤。 重玄遵踩着日轮下坠的时候他已经撤爪脱离。 日轮坠空! 这种精彩绝妙的攻防转换非止这一个瞬间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 唯独不同于之前的一点是那良这一次的撤离没有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叠势。而是真的一脚蹬远跟重玄遵拉开了距离。 或许已是意识到这种程度的进攻并不能够击倒对手。 此时此刻倒飞的他与翩然下坠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对上。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如狼一般发出惨绿的幽光令人心惊! 姜望是见过绿眸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尹观入邪后的绿眸与那良的绿眸完全不同。 尹观的绿眸是妖异邪恶混杂了几乎所有的恶意。 那良的绿眸……只有极端的残忍。 在关乎苍图神的传说里狼代表的力量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神罚是残忍的力量。 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也有鞭笞罪人之后让饿狼吞食的传统。 此时此刻那良眸发惨绿幽光。 两对獠牙分别翻出了上下嘴唇。惨白色的獠牙流动着莹莹的光。 唯独他的身形还是那般瘦小。 微弓着像一头潜在黑夜里伺机猎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为它饿。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骤然翻出的同时。 绕在重玄遵身周的、灿烂夺目的日轮骤然熄灭! 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临了。 这是那良的第二门神通【永夜】。 夜晚与烈日不能共存。 毫无疑问重玄遵经历多次消耗的日轮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压制了。 这神通似于无光但与无光神通不同。 鲍伯昭所掌握的无光神通是湮灭所有的光与江离梦的司曜正好相克。谁能占上风只看神通的主人谁更强势。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制造长久的夜晚。 乍听之下这神通似乎十分无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战斗的能力夜晚对于超凡修士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因而“长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虚设。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只是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够发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岛的符彦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这也只是夜晚诸多力量之一罢了。 黑夜是什么? 是人类沉睡之时。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于潜修、打坐、冥想。 万籁俱寂此心游神。 夜晚是更适合修行的。 而这样的、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安静的时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复苏的时刻。 在黑夜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说狼鬼出现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制让演武台上的空间如此广阔。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断增加那一双一双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几乎把演武台铺满将重玄遵围在其间。 曾经神道大昌的时候也是鬼道极盛之时。 所谓“神鬼不分家”。 牧国是唯一的一个以神道为主要修行流派的当世强国。 说到养鬼役鬼牧国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当然穹庐山上的苍图神庙是以神道为主的。 养鬼役鬼是另外一派并不归于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护下向着重玄遵靠拢。 场外已经有观礼者发出了惊呼。 对“美”的摧毁总是让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齐国这边没有几个人动容。 姜望和计昭南自不必说。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战的王夷吾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强大了。 这算什么? 但见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脚踏着已经熄灭光芒的日轮。 他英俊的面容在黑夜里仍然生辉。 便在此刻左手高举。 自那无尽深远的高处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来在半空中便扩散开。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头狼鬼就对应一束月光。 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开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黑夜似梦。 月光如林。 而每一头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重玄遵不曾现于人前的神通名为【月轮】! 这门神通的效果号称“月光如牢无所遁形无处脱身!” 月轮与永夜岂不正是绝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纵下挣扎不已但却没有任何一头能够逃得了月轮的束缚。 甚至于那良本人也一时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飘然而落胜雪白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飘飘似仙。 此等人物岂是人间能见耶? 他飘落那良身前右手一举那熄灭了赤光的日轮便又落在手里。 而后当头一砸! 像砸太寅那样。 这一下仍是对准那良的脑门! 铛! 那良毕竟不是太寅。 在月轮的束缚下他仍然挪动了手。 星缘天狼爪上狼首图案星光闪烁。 借自四方圣楼的力量令他的双手挣脱束缚挥动星缘天狼爪挡下重玄遵势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溅。 重玄遵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使他看起来并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顾那些被月轮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别的动作仍是抬起日轮再次当头砸下! 被禁锢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绝鬼魅的身法无处施展。 不能避只能挡。 星缘天狼爪交错于头顶手臂上肌肉暴起鼓荡最原始的力量再一次挡下日轮。 铛!!! 这一声格外重因为重玄遵也在日轮之上加持了重玄之力。 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那良当然不肯一味地挨打在格挡的同时也鼓动御气神通。空气成锥正面刺出! 重玄遵倏忽左移避过这一刺毫不犹豫日轮又复砸落。 但见得场上月光如林定住密密麻麻的狼鬼。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重玄遵绕着那良疾转一边闪避着那良的攻击一边疯狂以日轮砸他的脑门。 那良则是在月光束缚的范围里一边以星缘天狼爪格挡着日轮一边操纵着“气”疯狂地攻击重玄遵。 神秘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下。 只见一个白影绕着一束月光。 一时间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铛! 仿佛绵绵无尽的撞击声。 直到…… 哐当! 一只星缘天狼爪脱手而出坠落在地上。 爪尖锋利的星缘天狼爪与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那良终于是挡不住有重玄神通加持的日轮重击了吗? 很多人脑海中都生出这个念头。 但面对着再一次砸落的日轮。 那良笑了。 极致残忍、也极致天真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 不但没有恐慌没有避让没有想着怎么弥补。 反而是左手一甩……把另一只星缘天狼爪也扔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是等死吗?” 看台上已经有声音这么问。 然而被束缚在月光里的那良。 已经双手空空的那良。 倏忽一伸手竟一把便抓住了日轮! 他和重玄遵一人抓着日轮的一边。 隔着禁锢他的这一束月光。绿幽幽的眸子和那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 那良发现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瞳孔很像黑色的棋子。就是他看不太懂的那种围棋上的棋子。 落下来就不能够反悔了。 那良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星缘天狼爪是为什么而存在?” 重玄遵也在笑重玄之力不断加持他抓着日轮不断下压哄小孩子一般地轻笑道:“为什么呢?” 这个轻浮的笑容让那良失去了说几句的兴趣。 人不如狼大多数人都不如狼。 虚伪、客套、假惺惺。 爱与恨都藏着掖着。 他的手臂迅速长出银白色的毛发。 他的獠牙再一次加长森森冷冷。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他趴在了地上仰天一吼彻底化作了一匹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的巨狼! 森森的绿眸注视着重玄遵右爪一翻已经将日轮压在地上。 禁锢着他的那束月光已经消逝又或者说正流转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 威风凛凛! 看台上的牧国人几乎全都双手交叠于面前。并拢四指的左手与右手交错两根大拇指各自分开面带崇敬口称:“忽那巴!” 在“神”的语言里“忽那巴”即为狼图乃是苍图神的护法狼神。 而在神恩笼罩的草原只有真正得到苍图神认可的“神眷者”才能够觉醒此身。 此为神通【狼图】。 它的诞生需要先磨灭一颗神通种子的特性而后加以神眷。是在神通之上另孕神通。 费这么大的周折它的力量自然也远非一般神通可比。 更兼其具有神圣意义。 拥有狼图的人在草原上地位崇高。 那一对散落在他狼足旁的星缘天狼爪不是为了让那良更强大。 而是为了压制他令他不那么强大! 狼图的力量时时刻刻在自我冲突。 星缘天狼爪是为禁锢他的杀性而存在。 此时的那良才是真正巅峰状态的那良! 银白色巨狼俯瞰着重玄遵惨绿色的眸子没有半点感情存在。 抬爪便是一下。 这一下如此随意。 但快得可怕! 几乎是刚抬起就已经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力量、速度都跃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解放狼图号称“近神之躯”! 举手投足都贯彻神力。 重玄遵飘身欲退但很明显地慢了一步。 他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讶色。 而后…… 被一爪盖在了脑门上! 场外看台之上王夷吾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即使是他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神狼状态下的那良简直强到可怕。 刚才的这一轮交锋并非是重玄神通不足以让重玄遵摆脱攻击。 而是那良的这一爪切断了重玄遵身周那时刻不歇的、引力斥力千百次的试探拉扯! 重玄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那良的爪子扑了下来。 那良显然带有很强烈的报复意味这一爪的落点针对性很强。 你砸我脑门我也砸你脑门。 银白色的狼爪落下。 啪嗒。 仿佛有这样一声脆响。 也仿佛根本没有响过。 重玄遵头顶一颗璀璨的、宝石一样的事物碎灭了。 那袭白衣飘身而起往后几个倒跃踩在一只被月光束缚的狼鬼头上。 表情很有些认真。 就在刚才他的保命神通触发了。这意味着刚才那良已经可以杀死他。 而且不是他对决鲍伯昭他们时用以争取时间的那种神通使用而是真正被逼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不得不触发。 重玄之力被突然隔断他猝不及防是这一下的主因。 强如重玄遵不会掩饰自己的错误但也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那良化身的银白色巨狼俯视着面前的蝼蚁。 解放狼图神通的他第一时间就打破了月轮神通的束缚一抬爪就隔断了重玄遵的重玄秘术打出了其人的保命神通。 近神之躯自然俯视众生。 “很有用的神通。” 银白色巨狼说道。 他狠狠一爪踏在那已经晦暗的日轮上将其踩得彻底黯淡。 而后腾身而起在空中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残忍问道:“你还能用几次?” 踩在狼鬼头上的重玄遵看了一眼自己的日轮眼神漠然。 他平伸五指用力一握一团璀璨的光点倏忽出现又就此被握灭。 他竟然主动停下了保命神通! “从现在开始我一次都不用。” 重玄遵抬头盯着那头银白色的巨狼淡然说道:“那么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了。你这狼身……” 他的身体内部陡然耀起五团明亮的光源。 光芒透出白衣将他如山峦起伏的肌肉线条映得如此分明。 自遥远星穹亦有一座星楼立起。 五府同耀星光绕体! 此刻的重玄遵如神似魔。 他一脚将那只狼鬼踏成了黑烟跃升而起这是极其恐怖的高速直追显露“近神之躯”的那良! 就在那半空之中重玄遵正面迎上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 探出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神狼的两只前爪! 一如之前在月光囚笼中那良抓住了他的日轮。 那良会记仇他也会。 重玄遵与那双惨绿色的狼眸对视接上了自己的半截话茬:“还能持续多久?!” 在内府之前通天宫提供着超凡修士的全部动力。 叩开内府之后每一座内府就是一个新的动力之源。 但五座内府的力量其实各自为政。可以一座一座的叠加却不可能作为整体存在。因为神通相异内府也不同。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 之所以称“天府”。 之所以是“天地第一府”。 之所以它如此强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天府修士五座内府的力量可以完全混同一体! 这种力量要怎么形容? 五根手指单独进攻再怎么戳力度也有限。当它们握成拳头却能够轻易地轰倒对手。 身形挺拔的重玄遵在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面前显得是如此瘦小。 但他抓住巨狼的前爪。 五座内府同时发力。 开发到极高层次的重玄神通加持着他的力量。 五府同耀之光与星穹圣楼之光同时照耀。 肌肉鼓起将身侧转手上一甩。 轰! 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直接被甩飞。 一记简简单单的过肩摔! 但砸倒了“近神之躯”谁能说它普通? 那良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要起势。 但身绕灿烂光华的重玄遵已经以恐怖的高速坠落直接跪按在他的狼躯脖颈上对着那巨大的狼头就是一拳! 这是绝对的、力量上的碾压。 即使那良化身神狼身具神赐之力又有着巨大的狼躯作为支撑却也根本无法在力量上与之对抗。 他抗拒月轮之力磨灭日轮之力切割重玄之力……在神通的碰撞中大显神威。 却被最纯粹的力量牢牢压制。 神力耀起却被更灿烂的光华轰灭。 他扭转脖颈想要咬杀其人。 但自脖颈处传来的恐怖力量令他动弹不得。 而重玄遵一手揪住他的狼耳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拳头上神光璀璨重重砸落脑门! 那良感觉到笼罩自身的神赐之力竟然在消解。 这是什么力量? 砰!砰!砰! 重玄遵却不管他做什么思考只死死按住他像凡人与野兽搏斗那样简单且粗暴地……挥拳! 场外姜望眼神古怪他在重玄遵的拳头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太寅的逆四象混元劲? 不。 是五府同耀之光……是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聚合成的力量。 不过虽然不是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但的确也有其影子所在。 必然是从太寅身上得到的灵感。 他砸了太寅一整场砸出了自己糅合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不知道夏国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砰! 砰! 砰! 场外看客有什么感觉重玄遵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是又一次击倒了对手且再一次的巩固胜利而已。 银白色的神躯巨狼被看起来小巧得多的重玄遵跪压在身下。 满地月光如林一身白衣似雪。 跪压神狼脖颈、一手揪着狼耳、一手挥拳的重玄遵体内五个璀璨的光源是如此耀眼。 透出来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在诠释着极具暴力的美感。 而他的拳头是那么的沉重。 每一下砸落狼首不仅可以听到近神之躯的骨头裂响还可以听到拥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随之一声一声的颤鸣。 天府天府。 从来只听传说少有现于人前。 而今日重玄遵展现的是真正的天府修士之威! 第四百章?若是无人来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那良已经被生生打退了近神之躯破灭了狼图。 只剩瘦小的一团倒在地上。 痛苦却无力。 这种感觉。 像是……孤零零躺在草原上等待自己腐烂的过程。 太累了啊。 那良模模糊糊地想到。最早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遗弃在草原上呢? 没人知道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模糊的思考能力。 这种“宿慧”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是邪恶的因为“于世有悖”应当受焚于火。 所以他从未显露过。 虽然这“宿慧”也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记忆说起来只不过比别人更早开始思考。八九十岁的糊涂蛋比比皆是他的智慧也并没有强过许多人。 只是…… 只是他记得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 那种饥饿、无力等死的感觉。一如现在。 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匹母狼那样一位“母亲”温暖地舔舐他。 就这样吧。 我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在满头满脸的鲜血中那良眼中的绿光散去 在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他感受到了温暖。 “胜者!齐国重玄遵!”余徙如此宣道。 重玄遵松了拳头缓缓站起来。 体内的璀璨光源黯淡。 场上如林的月光消失密密麻麻的狼鬼也隐没在黑夜里继而随着黑夜一起…… 消退。 重玄遵转步往自己已经黯淡的日轮走去。左手笼着一层月光像拿着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将右拳上的血迹擦掉。 当月光褪去他的拳头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五指一张即是漂亮有力的弧度。 他往前一探抓住了日轮。五神通之光绕着日轮而转修复着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是欣赏或是惊叹。 原来天府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五府五神通天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直到余徙的宣声再一次响起很多人才恍然意识到场上还有别的战斗在继续。 “胜者荆国中山渭孙!” 不出意外的代表荆国出战的中山渭孙击败了理国的范无术。 这个出身小国的、颇具传奇性的天骄终究没能走得更远。 但黄河之会八强已经是理国从开国到现在都从未出现过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意味着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的资格。 至于是自己开发还是将这个资格与别国交换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选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困难让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能够拥有选择已经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战结束之后中山渭孙站在演武台上从容四顾准备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热烈眼神。 就刚才的战斗来说他自问是发挥得非常漂亮。 范无术绝非庸手手段丰富意志坚定战斗才情极高……他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巩固优势以堂皇之阵锁定了胜利。 场面虽然看起来不甚华丽但也都是因为他提前洞悉破绽多次让范无术无功而返。正是大巧不工朴实无华。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来黄河之会天骄云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当能看得出他的优秀来。 但“不经意”地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没什么人在看他。 只有牧国的观礼队伍里传来了喝彩声但也稀稀落落没点气势。 都没吃饭是怎么着? 他正想着。 耳边已经传来了余徙的催促:“牧国天骄请下台准备下一轮正赛!” 再打眼一看其他几个胜者都已经站在了台下。调息的调息养神的养神恢复的恢复……就他在发愣。 也就他结束得最慢。 中山渭孙面带微笑还正了正衣冠才飞下台去。 不管有没有人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中山氏的风采不能丢! 几乎他前脚刚飞离四座演武台就开始轰隆隆移动像在驱赶着他似的。 毕竟六位至尊都以法相降临观河台确实也没谁有耐心等他耍足风度 中山渭孙半尴不尬地落下身形转过头来看着四座演武台在他面前渐渐合在一处。 整个天下之台内便只剩这么一座演武台。 这座演武台上还要进行两场战斗。 四强两两分组先后决出两名胜者来再于此台争魁。 至于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并不重要。 黄河之会历届以来也没谁要看败者之争。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以确定名位的顺序来看分别是楚国斗昭魏国燕少飞齐国重玄遵荆国中山渭孙。 这四个人就是天下列国所有外楼天骄里最天才的四人。 不必说什么甘长安不幸提前遇上了斗昭那良遭遇了重玄遵不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 借口对弱者来说是借口对天骄来说是羞辱。 止步八强就是甘长安、那良的最终结果。 遗憾或者痛苦也都如此了。 余徙伸手一指那道如画卷般的光幕再次于演武台上方展开。 就连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光幕期待着分配结果。 四位外楼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一阵混转。 而后停下。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魏国燕少飞。 楚国斗昭对阵齐国重玄遵。 “唉。”夜阑儿一声轻叹。 那略微的蹙眉已经叫许多人心碎。 对于在场观战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配对结果。 在之前的几轮正赛里楚国斗昭和齐国重玄遵无疑是表现最亮眼的两位天骄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是独一档的表现。他们在顶峰相遇一决高下才是理想的剧情。 现在夺魁的两个热门提前碰撞难免叫人遗憾。 但正赛的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可能更改。 与之相对的在场的荆国人无疑松了一口气。 中山渭孙简直是天命之子!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最好的签运。 第一轮打西北五国联盟的天骄且不去说第二轮打八强里唯一的小国天骄范无术第三轮又是避开了最耀眼的两个绝世天骄打四强里唯一一个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 一路打到现在他根本没暴露什么实力出来消耗也很少。大有一种把底牌留到最后的趋势。 这不是天选什么叫天选? “他奶奶的。”就连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中山家祖坟山上起火了吧?” 这何止是冒青烟! “咳。”气质肃杀的慕容龙且赶紧拦道:“国运国运。” 他太心累了。一个黄舍利已经很不着调夏侯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哪有这么说自家天骄的? 别人对你家天骄没信心你自己也说他是靠运气? 虽则是有调侃的意思虽则他们也都清楚中山渭孙绝对具备争魁的实力。 但堂堂骁骑大都督说这样的话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六位至尊的法相可都在场! 夏侯烈终是知道失言把话圆了回去:“既是运气也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嘛!” 无论人们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外楼场最后的两场战斗终是要开始的。 首先开始的一战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中山渭孙对阵魏国游侠燕少飞。 从出身、地位、资源、影响力……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悬殊的对决。 而留在台下等待下一场战斗的重玄遵和斗昭都极有默契地就地盘坐闭目调息。 显然他们只互视彼此为对手只求迅速回复到巅峰状态对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并不关注。 这实在是骄狂。 但没有人觉得他们不配如此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足够征服观众。 环形看台上的一众观战者除了荆、魏两国之人外也都明显的有些兴趣缺缺。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无论怎样不被期待。 对于站上这仅剩的、唯一一个演武台的两人来说。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场战斗。 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战。 有人看要拼命。 无人看也要拼命。 第四百零一章?朱雀红莲 孤零零的演武台上。两位天骄相对而立。 中山渭孙仪态儒雅燕少飞挺拔自信。 一个负手从容一个按剑卓然。 说起来即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们也并不平庸。 只是斗昭的斗战七式太耀眼重玄遵的白衣飘飘太潇洒。 才压下所有天骄的风头让他们也显得相形失色。 但既然来了这列国天骄相争之盛会谁甘为陪衬? 都已经走到了四强谁不想争魁? 从一开始他们来这观河台也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 斗昭和重玄遵再怎么耀眼也不能够让他们失去自信。 天下人再怎么不期待至少他们自己永远期待自己。 且不说中山渭孙自小受到多么严厉的教导一路走来耗了多少苦功、堆积了多少资源。 燕少飞能够以一介游侠的身份代表魏国出战黄河之会甚而晋级四强。他付出的努力又比谁少了?他的天资又输给谁? 立在演武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相逢。 中山渭孙看着自己这一场的对手正要随便说几句什么大家各自勉力之类的场面话显显大国气度。 冷不丁身后的观战席上传来了黄舍利的一声呵斥:“打快点!” 这里毕竟不是太虚幻境。 毕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铁柱。 在太虚幻境之外中山渭孙这个人是很儒雅守礼的。 因而他很有同理心地对燕少飞拱了拱手:“抱歉我们无意羞辱阁下。只是她性子比较直接。” 但媚眼好像抛给了瞎子看。 来自魏国的燕少飞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说一句话。 中山渭孙恍然想起来好像几轮正赛下来这个燕少飞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好好一个天骄竟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 这等天生的哑得成就神临时才能改变吧? 要是跟黄舍利换一下就好了…… 可惜! 演武台上的中山渭孙在关心黄舍利。 看台之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也正在教训着黄舍利:“你给渭孙鼓劲不是坏事。但我们要有大国风度大庭广众之下你在言语上这么轻蔑他国不妥当。之后须得注意。”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早点看帅哥打架啊。 重玄遵对斗昭多刺激! 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魏国人一个早都看腻了的中山渭孙有什么好瞧的? 速战速决就完了耽误什么时间呢? 我让他们打快点是这个意思! 但她终归知道这话不便直接说出来对于骁骑大都督的“教导”也就好好地眨着眼睛不说话。 这场战斗魏国大将军吴询正在台下。 在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魏国的天骄没能打进正赛让宋国压了一头去。 但外楼场可是挣了大脸了打进了四强! 以往这四强的位置大多是六大霸主国内部轮转。燕少飞能挤进其间甚至现在还在往前冲已是殊为不易。 一手缔造了魏国强军的吴询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在。 听得荆国人如此轻蔑战斗还未开始就喊什么‘打快点’他当然要给本国天骄撑场浓眉一竖洪声如鼓:“燕少飞便让天下人看看你!本将军等着亲自为你庆功!” 那边夏侯烈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黄舍利说些什么咱们是霸主之国天下表率不能没有气度之类的话。 骤然听得吴询这一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戟指演武台上:“渭孙!弄他!” 正要宣布战斗开始的余徙看了看吴询又看了看夏侯烈:“要不你们来主持?或者你俩自己上?” 吴询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要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夏侯烈。但在这观河台他真把自己送上去了。那才叫天下笑柄。 夏侯烈却不然他等到吴询做下去之后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洋洋得意俨然自己已是得胜了。 十足的幼稚。 姜望敏锐地注意到与六合之柱并立的荆国那位至尊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件七彩缀星衮龙袍好像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河风吹动的吧…… 又或者这位至尊也觉得有些丢脸? 不敢想不敢想。 姜望老老实实地移回视线注视着这一场不被太多人重视的战斗。 余徙摆平了两个“搅局者”之后才正式宣布战斗开始。用于阻隔两人的清光也就此消失。 而宣声一落。 台上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几乎是以同样的极限速度撞在了演武台的中线上。 说不清是谁先出的手也难以分辨谁更有力。 因为当两只坚硬的拳头撞在一起。 两点火星炸开。 顷刻已燎原! 熊熊烈焰霎时便铺满了演武台。 那是有着古老禁制的、空间相当广阔的演武台。 然而在此时此刻竟无一处空隙。 所见之处除了火别无其它! 几乎所有心不在焉的观众在瞬间便定住了眼神。 眼前这一幕实在华丽。 两只拳头定格在中线滚滚焰海也以此分割。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是一片带着点金黄色的火红。灿烂燃烧焚天炙地。 燕少飞身后的火海是带着点血色的赤红。张牙舞爪啃噬人心。 火海分成两色各自交错撕咬彼此泾渭分明。 在熊熊烈焰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也都有一些…… 惊喜!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 在这场战斗之前无论是中山渭孙还是燕少飞都未曾展现过自己的火属神通。 却又在此刻如此默契的、选择让其亮相。 在这样的对轰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彼此深藏于心的……不甘愿。 谁人来观河台是为了看别人风光!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煊赫的开局。 正是要展露风姿争耀于天下。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轰隆隆! 两人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时发出滚雷一般的闷响。 那是通天宫在迸发力量是内府在剧烈鼓荡……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中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振翅而起声鸣九天。 而燕少飞身后的火海里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莲花! 拳头对拳头。 神通对神通。 南明离火对红莲业火! 第四百零二章 得意 眼见火海怒撞焰浪互噬。 所有火行之外的元力被驱逐一空。 场边看台上的姜望几乎按捺不住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 同时得见两门强大的火属神通他的三昧真火跃跃欲试! 仅以神通开发的程度而言他或者暂时不能参与其中。 但凭借着万物生灭的火界也未尝不能够与之较量。尤其这种唯火有生的环境太适合火界的萌发。 这就是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能挑起他的战心。 太好了这种感觉太好! 淹没在火海中的两个人在他的乾阳之瞳里一览无遗。 便是没有修成乾阳之瞳以他在火行上的造诣也是不难做出洞察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火红色的朱雀与赤红色的莲花正面对峙。 两片火海彼此碰撞难分高下。 互相吞噬也各自抵消。 而在那遥远星穹几乎同时亮起两个星点。 交战中的两个人一同亮起了屹立在南方朱雀星域的星光圣楼! 星光倾落如瀑。 中山渭孙身后的朱雀身周燎起一圈金焰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燕少飞身后的红莲底座流转着两道细长银火如龙似蛇。 对撞中的两个人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以星穹圣楼之星光加持神通。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或许并不是他们默契十足而是由于……这大概就是火属神通在外楼层次的正途。 用相应的星光圣楼来辅助开发神通生出神通灵相…… 如这朱雀如这红莲。 这两个人只是殊途同归。 那么在自己晋升外楼之后也就大概知道如何继续开发三昧真火了。引星楼孕灵相踏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金焰朱雀绕场而飞不断加强着火红色火海的威能。 银火红莲也滴溜溜旋转起来给予赤红色火海以支撑。 交战双方神通的开发层次都相差无几对星光圣楼的理解和运用也难见高低。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就只是最纯粹的修为碰撞了。 在耗尽神通之力、焚尽烈焰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 作为荆国天骄中山渭孙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应该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胜利而不是依靠苦熬比拼底蕴。 对手不是六大强国的出身只不过是魏国一游侠! 他有更多的选择怎么肯把胜负寄托在单纯这一门神通的碰撞上? 强者不为也。 中山渭孙的拳头往前一送整个人抽身疾退。 在疾退的同时单拳一举! 但见兵煞腾起如龙卷。 而那只金焰朱雀仰天一鸣吞焰入腹无尽火海尽归于其身。 双翅一振带着长长的焰尾与兵煞龙卷纠缠在一起。 黑红错杂龙雀交缠。 随着中山渭孙一拳前轰啸鸣而起直扑燕少飞而去。 这是合神通、圣楼、兵道秘术于一炉的杀法是他仗之争魁的底牌之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其名龙雀兵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渭孙听到了剑鸣。 那是一声极轻的鸣啸但又极沉重仿佛有着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落在这柄剑上。 故园旧梦无处寻。 赤红火海并没有趁机席卷恰恰相反几乎是在金焰朱雀收回火海的同一时间属于燕少飞的红莲业火也全部收归银火红莲。 他有霸主国天骄的骄傲燕少飞也有自己魏国豪侠的骄傲。 他不愿意的事情燕少飞也不愿! 所以他们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出拳燕少飞拔剑。 燕少飞全身上下穿得普普通通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 唯独他的剑仅看剑鞘便是价值连城。 勾玉线、洗银纹、错金鸾、镶宝石。 宗师手笔稀世之珍。 当这柄剑出鞘正是龙腾九天凤鸣八荒如旭日高悬有绝世之姿。 剑长三尺半剑刃过流光。 此剑无剑镡。 剑柄之前即是剑刃。 因为它的锋芒不可以被阻挡。 这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剑是一柄生来就要夺走所有光芒的剑。 但它在燕少飞的手中如此轻柔如此哀伤……这样沉重。 燕少飞拔出剑来剑挑红莲。 那绚烂如血玉雕就的红莲轻飘飘地停在剑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给人的感觉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生的罪孽都在其中都担在这支剑上。 所以即使是这样耀眼这样夺目的一柄剑也这样的凄冷。 此剑已不堪重负! 燕少飞的剑就这样挑着红莲向中山渭孙送来。 仿佛是将这一朵沉重的红莲送给那嚣狂的龙雀。 龙雀错杂同张怒口。红莲已谢颓然欲凋。 它们撞在了一起。 龙雀兵杀剑挑红莲。 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就连光影也是缓慢的。 一片一片的红莲花瓣轻飘飘的落下。 一支一支的朱雀碎羽在空中打转。 兵煞与剑气各自逸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是那种谋杀了视觉的“慢”。 因为难以跟上这副恐怖画面的细节所以在感官上有了“缓慢”的错误感知。 直到…… 第一片红莲花瓣落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炸醒了环形看台上的观战者。 也好像炸“醒”了这座演武台。 轰!轰!轰!轰!轰! 炸声连响。 被斩碎的朱雀碎羽和已经凋落的红莲花瓣接二连三的炸开。 被击碎的剑气疯狂飙飞被割裂的兵煞漫天乱舞。 一团一团的火焰四处飞旋。 那火红的的像花赤红的像血。 在这花与血的世界里燕少飞踏步而来。 他像踏足花苑中在落英缤纷里出剑一剑直刺。 这一剑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光灵动跳脱自由! 有一种“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的气势。 坦荡、自然璀璨! 正是洗尽铅华遍照龙光。 仿佛挑飞红莲之后它才得见真的自己! 请君试长剑人物足风流。 此人燕少飞魏地游侠儿。 此剑名【得意】 临行前魏帝所赠。 其时曰—— 天下英雄当见燕得意! 第四百零三章 须尽欢(为月票一万五千五加更) 【得意】是藏于大魏王宫里的天下名剑。 魏帝以此剑相赠对燕少飞的期待不言而喻。 燕少飞以游侠之身却能于魏国技压群雄更是在观河台天下“得意”。当然能称得上一声天骄。 此时此刻他以红莲业火入剑又借助中山渭孙的龙雀兵杀“洗”去红莲照得此剑本真。 而后一剑直来。 洗尽铅华如醒梦。 这是直照本心的一剑也是惊艳绝伦的一剑。 仅以这一剑而论几乎不输于甘长安所斩的因缘刀术! 但中山渭孙未让分毫。 龙雀兵杀与剑挑红莲都是绝强的杀法彼此碰撞之后漫天零落。 燕少飞能够自“落英缤纷”中刺出回返本真的“得意”一剑确然是占了一步先机。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这一剑更合适如此而已。 而他的拳更强! 在花与血的世界里面对着踏步而来的燕少飞。 面对着这位豪侠和他的得意一剑。 中山渭孙的拳头“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涌动的兵煞包裹了他的拳头。如水流动如浪奔涌乃至于……裹住他全身。 凶厉的兵煞涌动着顷刻收缩凝成实物。 那是一片一片…… 黑亮的甲叶。 层层叠叠覆了中山渭孙满身。 胄上如牛顶角甲上游走火纹。 只将一双冷漠的眼睛显露出来。 气质儒雅的富贵公子转瞬就变成了一位血腥冷酷的战场杀将。 中山氏不传之秘【演兵屠魔甲】。 它并非是一具甲胄宝具而是一门顶级的、强化修行者方方面面的战斗功法。 荆国现在的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当年正是倚仗此术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名动天下! 在中山燕文创出此功后它就替代了中山氏原本的传承之术成为家族核心秘典。 由此可见它的强大。 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又有着自己不同于原典的理解融入南明离火之威更适合他自己。 此时此刻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立在原地如一尊钢铁雕像。 冷漠刚硬。 而他挥出拳头…… “杀!” “吾当死于敌阵!” “我辈绝不后退!” 唏律律! 锵锵锵! 刹那间那漫天飞舞的“血”与“花”全都被推开了。恐怖的气息席卷。 中山渭孙一拳轰出身后无数军魂幻影生灭。 或纵马或喊杀或冲锋或斩首…… 正是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样的拳头下哪怕是得意剑也不得不微弯哪怕是燕少飞也不得不后退! 拳头抵着长剑两人一进一退。 漫天的血与花都在加速崩溃。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叹时曹皆却轻轻往后一靠无声无形的力量蔓延开来阻隔了姜望左右——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这少年逸散出的剑意知其有所悟。 为了不使旁人洞察他悄然出手遮掩。 令姜望忽有所感的并非是龙雀兵杀又或剑挑红莲诚然这两门杀法都堪称绝顶与他的火界之术在一个层次里。甚至于因为施术者的修为这两式的表现比他的火界之术还要强得多。 但让长相思铮然而鸣让他剑意勃发、甚至于逸散出身外的是燕少飞的那一剑“得意”。 太契合。 他看到这一剑立刻就有了悟。 他的年少轻狂之剑几乎是自己跃出脑海。长相思的剑灵雀跃疾飞在五府海中 年少轻狂莫过于“得意”! 正因志得意满于是顾盼自雄。 因为年少得意所以放纵轻狂! 姜望曾见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悟出名士剑的“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今日见燕少飞的得意剑式悟出年少剑之“得意”。 所谓人道剑式正是“人”之一字的阐发。本就是观人、观世、观己是对一切经历的总结与剖析。 先朝宇后燕少飞。 以他人真意了悟自身真意。 当真妙不可言。 这刹那间萌发出的感动令姜望几乎想要跃上台去在那落英缤纷的血与花中斩出自己的一剑长啸复长歌。 当然只能按捺。 除主持正赛的余徙真君和六位法相降临的至尊外任何人干涉黄河之会的正赛都是找死。 姜望平复情绪收敛了剑意继续观战全然不知方才曹皆做了什么。 曹皆自己淡然不言。 坐在他旁边的计昭南目不斜视。 但见场上—— 中山渭孙运转演兵屠魔甲催动中山氏秘传的九合杀拳以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将燕少飞击退。 拳涌兵煞势压全场。 打爆空气、剑气封死对手回旋的余地。 一时占尽上风如神似魔。 而燕少飞一退再退。 他退的速度跟不上中山渭孙进的速度得意剑被覆甲的拳头抵得愈来愈弯。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惊惧他的眼神竟然哀伤。 哀伤? 中山渭孙想不明白。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也想不明白。 这广阔世界茫茫人海本就是各有各的悲欢。 此世芸芸众生身外一切之人…… 于我皆为看客。 此心哀伤无复言此恨绵绵无人知。 无须人知! 演兵屠魔甲下的中山渭孙看到燕少飞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箍发的玉环骤然炸开长发乱舞。 他眼中的哀伤消失了变得灿烂、喜悦。 那种极致的、满溢的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欢喜”反倒叫人心中更沉重了。 于中山渭孙而言对手情绪的变化却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在急速飙升! 被他铁拳镇压的那一柄剑其上传来的力量顷刻浩荡如长河怒海! 得意剑骤然绷直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整个人被弹飞十三步! 砰砰砰砰砰! 步步踩在实地上步步用力方才险险站稳! 发生了什么? 演兵屠魔甲状态下的他各方面实力都已经急剧飙升何以会被对手压过一头去? 中山渭孙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长发乱舞眼中充满极致喜悦的燕少飞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这本是非常突兀的一幕但却非常自然地发生了。 他的势他的意他的道元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在自我消耗于此时灿烂招摇! 神通【须尽欢】! 倾尽一切只求刹那芳华。 若不能尽欢便尽死! 这是真正搏命的神通施展此神通修行者消耗一切、沸腾一切、倾尽所有……将一生光华绽放在一刻全方位提升战力。 若能战胜对手以“尽欢”则芳华可如故。 若不能战胜对手则立死当场。 同为全方位的战力增幅。 付出如此恐怖代价的须尽欢神通仅以增幅效果而论肯定远远强过一般的增幅神通更不是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可比。 所以燕少飞一振长剑便已逼退中山渭孙。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此时拉开了差距 在须尽欢的状态下燕少飞纵剑直趋。 一剑洞穿缤纷血与花如此灿烂夺目。 但但不知为何脚步竟似忽而不稳有些踉踉跄跄有些跌跌撞撞。 像是喝醉了! 在视觉之中动作好像已经变缓。 但在感知之中这一剑变得如此之重如此之强。 他大笑着欢喜着得意着。 可他的剑却哀伤着挣扎着痛苦着。 如此一剑来杜鹃泣血百物哀。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一剑递过来。 中山渭孙发现自己只能退只能后退! 如此的沉痛他担不起如此的悲伤他承不住。 这是怎样的剑势? 中山渭孙在后退之中鼓起兵煞在演兵屠魔甲的状态下打出九合杀拳。 兵煞起于身后覆笼高空遮云蔽日向前席卷。 这是凝聚大势的一拳是洪流席卷的一拳。 大军所向当者披靡。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那柄剑竟然刺了进来。 歪歪扭扭地刺了进来。 把黑云都分开把煞气全刺透。 瓦解了他的拳势燕少飞就那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一剑已横颈! 中山渭孙感到脊背生凉! 这个对手这个事先没怎么关注后来也没能查到更多背景的魏地豪侠。 他用的是名为“得意”的剑。 他摘的是名为“须尽欢”的神通。 他满眼喜悦满脸欢笑。 他的剑势却似负孽而行悲哀沉重。 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有怎样的故事?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中山渭孙的圣楼与燕少飞的圣楼交相辉映。 而体内五府震动。 中山渭孙直直看着燕少飞眼神刹那间幽深如狱。 他发动了在之前几轮战斗中已经显现过的神通…… 【典狱】! 拷问对手之神魂赋予其人无穷折磨无尽痛苦。 随着神通的不断开发典狱也会越来越“丰富”。 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典狱一出来自西北五国联盟的对手就已经崩溃当场。那还是出身苦寒之地以意志坚定著称的西北五国之天骄! 对手洋洋得意之时正是典狱发威的好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中山渭孙握紧铁拳随时准备接上攻伐。 但…… 典狱神通落下。 燕少飞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仍然灿烂欢笑着满眼充盈喜悦。而跌跌撞撞一剑已临身! 典狱神通于他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典狱已经产生了作用但燕少飞承受住了那种痛苦。 这只能说明其人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更深刻、更煎熬! 中山渭孙恍然生出一种明悟。 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或许本就是以痛苦罪孽为柴薪。 继而他下了定论此状态下的燕少飞不可敌! 于是轰出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毫不犹豫拔空而起将身移转。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战斗意志已经一变再变。 从强势击败对手到认真击败对手再到现在……熬过对手的神通状态等待良机。 当然争胜的心自始至终未熄灭。 对于战争胜负永远比过程重要。 懂得避其锋芒才算是懂得了战争。 但在这一刻。 面对着中山渭孙的九合杀拳燕少飞竟然不闪不避。 他只跌跌撞撞地前行对着中山渭孙出剑! 轰! 拳煞毫不留情地轰到了燕少飞身上直接轰破了他的护体星光将他的胸骨得凹陷。发出艰涩的、痛苦的声响 但燕少飞还在笑。 须尽欢状态下的他并未被这一拳杀死。 他欢喜地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倒下。 像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挥舞着木剑笑闹着奔跑但脚步不稳当场摔倒。 然而就是这一跌。 中山渭孙的拔升之势被当场阻隔整个人被凭空生出的无数道剑气劈斩。 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剑气切割演兵屠魔甲的声音。 在这疯狂的剑气切割中中山渭孙被生生逼回地面。 而燕少飞在他面前倒下了! 像一个借酒浇愁的醉汉、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在他面前跌倒、前扑。 好巧不巧的得意剑却正正贯入他的心口! 中山渭孙不甘不服不忿! 他还有神通未发还有底牌未出九合杀拳都尚未演尽! 他堂堂荆国之天骄怎么能! 但极哀极痛的剑气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他的痛苦他的罪孽又被点燃甚至已经焚起了红莲之火。痛苦的火焰灼在体内…… 一道清光抚慰了他。 抚慰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心更加痛苦! 因为余徙插手了。 在真君余徙关于胜负的宣声中。 中山渭孙看着半跌在身前以长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支撑自身的燕少飞。 他吐着血沫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问题问出口他才蓦地想起来对面这人好像是哑的。 大概正因为天生不能说话这家伙才如此痛苦。 只可如此专注所以才如此强大…… 在这样的时刻中山渭孙脑子里还莫名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要是黄舍利哪天也哑了应该会变得更强吧? “神伤。” 燕少飞说道。 拔出了得意剑。 剑锋离体的瞬间中山渭孙很想让赵铁柱出来讲两句。 但看着这个拔剑后撤的家伙感受着那种萧瑟与悲凉他忽觉索然起来。 回去又要挨揍了吧? 那也没有办法没能展现巅峰本身也等于实力的不足。 可是爷爷我真的很努力了。 算了您也不会听的吧? 便如此吧…… 躺在地上的人躺平了。 站着后撤的人面无表情。 方才那种极致的喜悦散尽继而只剩无尽的凄冷悲凉。 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他却仿佛佝偻了几分。 并非须尽欢没有还芳华而是此剑伤己再伤人! 让人不由得不追问他和他的剑式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演武台上胜负已分演武台下却陡然喧声沸腾! 这一战竟然是魏国天骄赢了! 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竟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有资格角逐黄河之会的魁首! 荆国人面色难看不敢置信。 魏国人喜不自胜欢声一片。 而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激动:“燕少飞!回国之时我当为你牵马!” 但燕少飞只是握着他的剑眼睑微垂神色寂寥。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尽管今时今日…… 观河台上天下得意! 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 姜望在学剑之初就深刻明白“剑有两刃伤人伤己。” 杀敌之时也需自制。 争胜之时不忘克己。 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句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伤己”。 燕少飞的剑太沉重了。 太悲哀。 这是伤心人的剑术。 世间事伤心无可避免。 所以伤心之剑谁也无法逃脱。 经此一战神伤剑术必然天下闻名。 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上台将中山渭孙抱了下去。 虽则输了战斗且是输给魏国这样的非霸主国叫荆国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战场胜负这种事情荆国人看得最清楚。 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孙哪怕是军主陛下也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显出几分重视来的。 战斗开始前他还跟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横眉竖眼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反倒不会做别的事情。 终归黄河之会上的一场胜负并不会动摇荆国的地位。 霸主国自有气象在。 亲自处理了一番中山渭孙的伤势便把其人交给随队的医修自顾坐回了看台。 “丢脸喽。”他嘀咕道。 慕容龙且淡声说道:“战斗的时候渭孙是不怕死但那个魏国人像在求死。这是输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打完了还分析个屁啊? 一旁的黄舍利则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帮你把脸捡回来!” 夏侯烈仍然面无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黄舍利你是个姑娘家。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初是谁说黄舍利不像个姑娘家有失体统来着? 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弗那厮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都不带隔夜的。 “什么姑娘不姑娘儿郎不儿郎的。我家舍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句话可是让荆国上上下下都记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中山渭孙被抬走燕少飞下了演武台四强间的第二场战斗立即便要开始。 盘膝在演武台两侧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时睁开眼睛。 余徙大手一挥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复原状血迹、剑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后宣道:“齐国重玄遵对阵楚国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红底金边。 形制算得上简单但那“金边”也是花纹繁复得紧秉承了楚国一贯的华丽风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骁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灿烂。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随意。衣领也并不严谨隐约可见玉碗般的锁骨和深陷的肌**壑。两手空空难得此时有一副认真的表情。 愈发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这一战。 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便是定夺魁名的一战。 中山渭孙和燕少飞的表现绝不能说差甚至都可以说是极强的存在。 别的不说仅龙雀兵杀和剑挑红莲这两记杀法在很多场次都是可以用于确定胜负的。 但他们的表现终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极具统治力的强大。 甘长安、那良都是顶级天骄的表现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压制性的胜利。 强者的层次是由对手来验证的。 姜望倒是还未开脉时就能独自把枫林城的西山悍匪杀几个来回难道这战绩可以称得上天骄? 鹤立鸡群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鹤的战场在天空而不是鸡笼! 天骄唯有与天骄碰撞才能展现真正的锋芒。 人们期待更多期待更强大的天骄期待更精彩的表现。 而无论是斗昭还是重玄遵似乎都还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满足无限的期待——无限自是不可能但他们的强大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想象的空间。 还可以有多强? 在外楼境这个层次还可以强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两位绝顶天骄一站定霎时场内缄默。 一切变得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心跳声。 咚咚咚咚。 时间过得太慢了。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当阻隔台上两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列国天骄之会这样的场合其实他也很期待。 心向往之。 他打遍军中无敌手每境必争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来第一的丰碑怎么会不向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军法如山。 罚入死囚营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黄河之会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责怪自己。 他选择他承担如此而已。 哪怕是对于姜望他也并没有仇恨。 他只有胜负欲。 但他现在不能争。 还好重玄遵在争。 他看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有一种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错觉。 斗昭这样的对手…… 真让人激动啊。 “开始。” 与余徙平淡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开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罚之式! 而与此同时一束洁白的月光从天而降将斗昭定在当场。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轮!月光如牢将斗昭禁锢! 这是在观河台的这么多场战斗以来重玄遵第一次改变战斗风格以月轮神通作为起手。 由此可见他对斗昭的重视。 斗昭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为他斗昭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该被天底下所有的顶级天骄全神对待! 在“斗昭”这个名字面前谁敢大意疏失! 他并不抗拒。 对手若不爆发最强状态凭什么试他长刀? 天骁刀直接在手中横转一式斩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诉来者此为斗战七式之神性灭!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锢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种火光四溅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专门针对神通效果。 以刀术解神通当然是合算的选择。 但所谓损益也因时而异。 在此种情况下真个消耗起来月轮之光几乎无尽斗昭的神性灭却不可能无限斩出。这种对耗于斗昭反而不利。 对于这场战斗双方都有清醒的认知。 对方绝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甚至于他们都要谨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轻易解决”。 对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坚持对耗积小优成大优是战斗的堂皇之道。骨节分明的五指如抚琴一般在半空轻轻一拨…… 于是又见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几乎与此同时重玄遵头顶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经落下。 斗昭的天罚一式也临身。 月轮之光和天之裂隙几乎同时迫近对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见! 他借着出刀直接就让重玄遵的月轮照了空竟连神通之力也躲开了! 人在刀势之中自天空斩出的裂隙里跃出跃在重玄遵头顶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斩落! 是为身魂朽! 身魂两朽命魂尽休。 但这恐怖的一式堪堪斩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将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拨动月轮根本就同时落下了两束月光一束对准斗昭一束却对准自己! 看起来倒像是斗昭自投罗网。 提前照落的月轮之光精准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时间右手高举天空中骤然出现一轮烈日! 受其所激一轮弯月也显露行迹悬在另一边。 整个演武台上空光芒万丈日月同耀! 那光辉甚至于笼罩了整个天下之台。 日轮与月轮之间勾连起了某种联系。 于是日光更耀眼! 这日轮本来在与那良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严重五神通之光短暂的温养也未能恢复过来此刻受月轮一激尽似已尽复旧观! 天空之上同现日与月辉耀演武台。 在这样一副奇观中烈日轰然坠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缚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岳! 压迫得空气发出声声爆响。 嘭! 烈日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千百道引力与斥力疯狂撕扯着斗昭、影响他的动作、撕裂他的身体。配合月轮之力死死禁锢住斗昭。 斗昭跃出“天隙”斩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间便已发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这个瞬间顷刻就完成了融贯三门神通的进攻。 先定后杀凌厉凶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动。 让这场战斗只是一开始便已跃升至整个外楼场的巅峰! 其时也。 看得见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见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轮烈日呼啸而来空气之中都仿佛出现了黑色的轨迹不知是观者被伤了视觉还是空气已经被灼烧成烟。 日轮的光芒此刻太耀眼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掉所有积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也于此刻被掩去了光辉。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几乎被炽光淹没。 说起来缓慢但在这个时候斗昭也还只是保持着半斩身魂朽的刀势而已。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天骁刀几乎是刚刚落下半截斗昭那灿烂的眼神便已转为漠然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横线一拉将绕身的重玄之力与月光一并斩开。 神性灭斩神通! 有形的无形的一齐斩碎。 斗战七式这样强的杀法他竟然能够完成这么快的变招! 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记落刀本就是神性灭的前势一般。 若非彻底圆满了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纯熟程度就等同于当初姜望把紫气东来剑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间的难度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斗战七式岂是紫气东来剑典可比? 左光殊说斗昭的斗战七式式式圆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果无虚妄。 这真是龙争虎斗巅峰对决! 演武台上斗昭一记神性灭脱出囚笼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战第一式天罚! 半空中恰恰出现一道裂痕呼啸而来的日轮刚好坠入其中! 日轮与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灭了。 【天罚】这种杀力极强的进攻刀势先被斗昭用于移动此时又被他用于防御简直随心所欲妙到毫巅! 方才还是生死困境两刀斩过已经云淡风轻! 但强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仅仅是云淡风轻。 几乎是在天罚刚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返身。 根本不看结果结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对着那轮坠落的大日、那道刚刚裂开的天隙……而面向那风华绝代的白衣贵公子斩出了一式皮囊败! 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世间美与丑无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终衰。 此式专杀好皮囊! 面对着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异常灿烂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举天相迎。 体内五个灿烂的光源骤然亮起天边星楼明亮。 他瞬间进入了击败那良时的五府同耀状态掌心之中托起一轮灿烂大日正正挡住天骁刀! 五府同耀骤然增强的力量让他瞬间便寻回了日轮。 免去日轮在天隙中的漫长兜转。 而日轮与天骁刀正面相撞只发出一声巨响。 如惊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无表情身无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着星光绕体令他不仅格住了斗昭的刀势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长安之厄。 甚至于…… 他右手往上一举斗昭便已经轻松被推动、被推飞!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见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胜雪掌托日轮架住天骁刀推得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倒飞向高空。 这一幕极像斗昭与甘长安的那一战。 彼时甘长安也是以掌中舞极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为自然不是为了跟甘长安走向一样的结果。 真正的绝世天骄敢为人之不敢为能为人之不能为。 甘长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显出近神之躯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在这种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骁刀上的劲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会摧入他的五脏六腑。 绝不是一滴鲜血可以解决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处还悬着重玄遵的月轮。 日轮月轮若是相合顷刻便要将斗昭碾为肉饼。 甘长安之前也引导逸散刀气以因缘刀术斩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时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价斩开了甘长安。 此时场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将如何? 他当然不会选择以肉身硬接月轮。 更不愿意尝试日轮与月轮上下相合的结果。 他握刀的双手已经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撑住武服。 看着重玄遵斗昭灿烂一笑:“太寅说你不懂外楼他说得没错。你立起外楼的时间太短不如回头再修几年!” 话音尚未落尽遥远星穹中独属于他的四座星楼齐齐闪耀。 不如回头! 独这一句仿佛在无限重演响在重玄遵耳边。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于天外世界磨砺所得。 本是一门极强的杀法用在此时不过顺意为之仅做铺垫。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镜继而又浑浊似泥。 刀架未动刀势不变。 刀意却变了! 他驾驭着刀意接连斩出了两刀。 一曰斩性见我一曰人祸! 此乃意刀之杀。 前一刀斩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见证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发摇动人祸!人性之恶因恶生祸。 两刀前后相叠是在外楼层次斩进了神魂之战! 但对于这样强绝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辉煌绚烂的重玄遵…… 他只淡声问:“太寅还说他不会输。你该不会不记得结果?” 不如回头? 太寅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斩性见我? 我早已“见我”。 我知我是谁我知我为何而来我知我欲往何处。 父亲、爷爷、重玄家族、军神……乃至于齐国、整个现世。 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到。 世人非之于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这一辈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纠缠着星光浑如一体牢牢将斗昭斩落的意刀隔绝于外! 在交锋的同时双方还在极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轮便骤然动在此时呼啸着转动旋起月华如飘带急速冲向斗昭的后背上下夹攻! 在意刀无果重刀被阻且无法抽身的情况下。 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齐齐摇动。 圣楼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后居然凝成了一只手。 一只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长刀与斗昭手中的天骁刀同状。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势即反斩正正斩在月轮之上竟将月轮斩得黯淡些许、一刀斩开! 是为【神性灭】! 斗昭说重玄遵的确不懂外楼的那一句话至此才是尽头! 他的星光圣楼诠释着他的“道”。 斗战之道! 而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那只星光所聚的斗战之手一刀斩飞月轮。刀身折转刀势演变立即便是一式皮囊败越过斗昭斩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强者。 如甘长安、那良、中山渭孙……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经可以具现道途的杀力。 真正洞悉外楼这个层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外楼修士中倒是只有苏奢和尹观展现过“道途”。尤其以后者更为强大。 如今苏奢已死尹观神临。姜望见过的其他外楼强者倒是绝大部分都着重于神通的开发以及各类外楼层次秘术的掌控。 自然是因为“道途”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便是天下显学也只不过以星楼四字稍作引导以四灵星域的开发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贤之伟力。 “道”已是难寻“持道”却比“寻道”难上百倍。要想到达显现杀力的地步则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开发是立竿见影强横无匹。外楼层次的秘术更是普适性极强每个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较之下绝大部分外楼修士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临之后金躯玉髓、寿过五百再去探索不迟。那时有更高的视野更多的时间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战斗中来。 斗昭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外楼天骄他在与重玄遵相持的同时遥驭星光圣楼以斗战之道催动斩神之刀。 斩开月轮斩向重玄遵。 现在这一刀落下重玄遵将如何应对? 恐怕只能避让主动放弃此刻的优势转攻为守。 这是看台上许多观战者的共识。 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绕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动。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闪耀的长刀! 自那遥远青龙星域投射来的星辰光辉化作一只手。 一只光华流转强健有力的大手。 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忽一动便已轰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寻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够具现道途的杀力! 刀与拳倏忽相撞一时崩散炸成漫天星点飘飘洒洒。 星雨中的两个人。 红底金边的武服和胜雪的白衣…… 仍在极速地上升仿佛穿越星穹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这一幕如梦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边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而重玄遵这边星光应以五神通之拳! 这是真正外楼巅峰层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的巅峰! 而重玄遵直到这时才给出他最后的回应:“我成就外楼至今已经四十九日。” 他仰看着斗昭从容笑道:“你们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么资深、多么难得……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他仍然单手托举日轮托举着斗昭与他的天骁刀……上升! 在这样的时刻天骁刀与日轮仍在相抵、劲力仍在疯狂碰撞的两个人已经飞过了被斩开的月轮往更高处飙升。 飙向高空的两个人速度越来越快那凛冽的破风之声越来越尖锐但也越来越遥远…… 两个人已经飞离了演武台向着高空更高处而去。 那灿烂与风华红金与雪白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断远去……远去。 最后的终点在哪里? 罡风所在之处?甚至于真正的现世烈日所悬之处? 但无论落点在哪里。 这都是重玄遵的优势局面。 因为是他在托举着斗昭上升他在进斗昭在退。在遥远高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么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说起来战斗演进到如此局势。 无非是斗昭两刀斩破困境再一刀攻击对手又被阻住罢了。 这根本不算是破绽。 斗昭也从头到尾应对完美没有显露过半点破绽。 但面对着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这就是破绽! 日轮只是一记格挡再一推便将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挣再挣甚至于斩出星光斩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现在摆明了戒贪戒傲并不试图在其它方面扩大优势而是紧抓着这一点不算优势的优势推着斗昭走向终局! 若真有推到现世烈日所悬之处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烧死。 理所当然是他重玄遵的胜利! 环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着头。 看着两位绝世天骄的身影越来越远……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们不断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难以直视。 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看不清战团了只有模模糊糊两个人影甚至两个黑点…… 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啊!这打到哪里去了?” “要是打到什么脱离视野的地方去被谁暗中干涉了一下那还说得清吗?” “我能跟着飞上去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 当然很多人只是基于自己看不到精彩华章的抱怨。他们当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战斗怎么也不可能脱离真君余徙的视野。 更不存在什么打得太远、影响公正性、不会回来之类的事情。 他们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战场拉回视野里来好叫他们继续欣赏——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喧声杂音莫过于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战斗精妙的人根本不会分心也没空嘈杂。 姜望在此时已经睁开了乾阳之瞳。 左眼转为赤眸红光涌动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这绝对是当世最不可错过的外楼天骄之战。 他看到—— 在数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断上升且不断加速。 空气被冲撞得爆鸣不息。 星光驾驭的斩神之刀与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在两人身周疯狂对战。却势均力敌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对方撞碎流光无数绕着两位天骄飞舞倒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助威。 这堪称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六合之柱所笼罩的范围里。 也仍然不曾超过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穷极目力也看不到六合之柱的尽头当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龙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六合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顶天立地”是在观河台的范围之内。 并不是真的撑起了整个现世的“天”。 他无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六合之柱的顶天立地就应该是局限在观河台范围内的不然的话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早早看到六合之柱才是。 然而事实上只有踏上了观河台才能看得到六合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这之上没考虑过这些。 此时顺着战斗中的两人视野不断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独成天地?还是纳此方天地于观河台? 这种伟大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眼界还不足够理解。 他唯独的认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现在战斗的高度虽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脱了观河台去。 哪怕他们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甚至搅进罡风、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观河台所属的范围之内。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雄台永镇长河的伟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伟大”的意义。 观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当如刀的罡风倏忽来去斩落交战中的斗昭与重玄遵时…… 变局已不得不发生。 因为在斗昭和重玄遵这样的巅峰对决里任何一点力量的增减都可能左右胜负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势里所有外来的影响都对斗昭不利。 这正是斗昭不断试图挣脱而重玄遵死死将其抵住的原因。 “没能见到你的第五个神通我很遗憾。” 在声闻仙态的帮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斗昭灿烂自信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处在下风的语气。 继而是重玄遵回应的声音骄傲从容:“遗憾是败者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来。 此声桀骜。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从那种和煦灿烂的状态变得张扬嚣狂! 衣猎猎眸灿灿。 从他握刀的双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金色开始蔓延。 金色的辉光迅速“流”过全身。 他的眉、眼、发……身体乃至衣服乃至天骁刀。 全都被一种灿烂的金色所笼罩。 他似骄阳嚣狂桀骜。 在那万丈高空斗昭显出了斗战金身! 轰! 那是极高空处的一声炸响。 如闷雷滚过万里晴空。 姜望震惊地看到—— 在那万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状态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斩了下来! 第四百零五章?绝世 并不是说斗战金身状态下的斗昭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超过了重玄遵。 而是在他显出斗战金身的这一刻他的意和势都在勃发。 如春发百草潮生浪涌。 重玄遵已经挡不住他的刀意! 星光掌控的五神通之拳也在斗昭的斩神之刀下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把斗昭推向无穷高处推向现世烈日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若再僵持下去根本不必再飞多远斗昭就能够以刀意生生将重玄遵斩死。 交战中的双方都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引发神通颠倒重玄! 托举着日轮的他忽然极速坠落。 日轮与天骁刀的刀锋就此脱开了一瞬。 但…… 铛! 天骁刀迅速斩落重新斩在日轮上! 重玄遵现在想脱离纠缠斗昭却是不同意! 他在高穹之上疯狂出刀。 因为重玄遵正在加速下坠为了避免其人脱离刀势斗昭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刀术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斩击! 他的刀势罩住重玄遵不肯分离须臾。整个人随着重玄遵的坠势下坠天骁刀却接连不断地劈斩。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如骤雨打芭蕉极其疯狂、极其猛烈地斩击。 天骁刀斩出了一片重影仿佛同时有百十柄刀斩向重玄遵。 之所以只有这么多刀影。 也只是因为在重玄遵的控制下遮身挡刀的日轮只有这么大罢了容不下更多斩击的空间。 但重玄遵也不可能将日轮再缩小因为这已经是在他极限控制下、最合适的形态了。再大他就托不住再小就防不住斩落的刀不足以保护自己。 双方都在攻防之中做到了极限。 在所有观战者的视野里那两个渐远渐小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而后听到炸裂空气的呼啸声。 而后看到—— 金身灿烂的斗昭双手握持天骁刀力压日轮将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斩落高穹! 五团炽烈的光源刺透白衣将重玄遵映照得如同神祇。 而斗昭的红底金边武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 他在空中背对着烈日却仿佛成了烈日本身! 连刀快斩竟如力大无穷的铁匠正在炉前打铁一般。把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当成一块铁坯一团铁疙瘩。 一刀刀如重锤砸下。 从来都是重玄遵用日轮、用拳头砸人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这样砸。 刀砸日轮只是表象。 真正精彩的是天骁刀与日轮疯狂碰撞时斗昭和重玄遵之间的巅峰对决。 一如先前重玄遵倒推斗昭那般这一次换成重玄遵不断地出手重玄之力、星光驾驭五神通之拳……试图摆脱刀势。 而斗昭以斗战之道驭斩神之刀将其一一化解。 在斗昭占据优势的回合里他也不肯给重玄遵任何机会! 与上升不同的是重玄遵的下坠终有尽头并且很快就能到达尽头。 斗昭挥刀看似狂野每一刀都精准掌握分寸。 一刀追击一刀。 刀刀相叠刀势累聚。 而这一路来积累的刀势当能在最巅峰之时也即是重玄遵被生生劈落地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将其一斩两分! 从万丈高空一直斩回观河台从遥远的黑点到所有观众清晰可见……这当中一共挥了多少刀? 姜望数得很清楚。 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刀。 交战中的斗昭和重玄遵则更清楚。 他们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而微的地方交锋力、势、意不曾有丝毫妥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两万刀之内就将决出胜负。 这种情况下导向的结局当然不是重玄遵所需要的。 所以他双手一分! 日轮消失了…… 那狂风骤雨打芭蕉的斩势。 倏忽停止。 但已经累积了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刀之势的天骁刀却毫无遮掩地斩到了重玄遵身上斩至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看台上的黄舍利紧张得攥紧了座椅不忍美之凋零。 啪嗒。 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碎灭了。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 他在极速的下坠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斗昭的刀势。 在确定事不可为之后果断收回日轮拼着耗去一次保命神通提前终结斗昭的连斩之势。 但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 不仅仅是刚好卡在斗昭一个较为难受的点上令其积累的斩势无法最大化逸散了小半威能…… 更在于位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仍在较高的空中……恰在月轮之旁! 那悬在高空早已被掠过、也被许多人忽略掉的月轮在他们自更高之处坠回时也再一次经过。 便于此刻。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顷刻间化为月光万道落遍了斗昭全身。 一丝丝的月光之线一头连接虚空未知之处一头定在斗战身上。 成千上万的月光之线将刚刚斩碎重玄遵保命神通的斗昭定在那里。 这一幕实在玄奇。 雪白色的月光仿佛织成了蛛网铺展开来覆盖高空。 而此时此刻的斗昭就像是一只坠落银色蛛网的金色小虫! 攻守之势再变! 重玄遵身形已逆转从下坠变成跃升他紧紧捏住了右拳星光流转五神通之光照耀一拳轰在斗昭腹部。 是为…… 五神通之拳! 哐! 拳头打在斗昭的金身上竟然发出撞击金铁的声响。 作为大楚斗氏号称五百年才出一个的顶级神通。 斗战金身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斗氏这一代出了两个是侥天之幸。 但斗勉的斗战金身与斗昭的斗战金身相比简直是黄铜镀的金粉一般。 在斗昭这里仅凭本身的防御力竟能硬扛五神通之拳而不死! 虽则斗昭整个人已经在空中弓成了虾状。 但这样的拳头有几个外楼修士能以肉身相抗? 哐! 重玄遵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斗昭刚刚直起的身形再次被轰得弓起。 并且这一次还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 金色的血液说明斗昭的斗战金身已经真正由外而内自肌皮至骨血开发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这一口血喷出体外竟然化作一柄金色的刀倏忽一折斩出一式皮囊败对着重玄遵面门劈落。 重玄遵不闪不避仍是一拳轰在斗昭身上。 他宁可用保命神通硬抗这一刀也不给斗昭脱身的机会! 一拳轰在斗昭脸上打碎了几颗牙齿余劲震碎了发髻。 斗昭再受重创。 但那柄金色的血刀却就势反撩转为神性灭落在了月光之网上。 此刀出时本就一刀藏两势重玄遵若格挡他就借势脱身重玄遵若不顾他便以此刀自救。 这一记血刀太漂亮了完全瞒过了重玄遵。 喷血化刀本就是妙手。 而喷血所化的一刀竟能藏有两势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无法想象自然无从防备。 唯独斗昭这等绝顶天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金色血刀以神性灭之势斩落月网。 斗昭金身耀动顷刻得自由。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彼时彼刻斗昭才被一拳轰在脸上两颗金色的碎牙混着血液飞出整张英朗的脸被轰得往右侧转…… 他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迹发髻早已被打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但他一朝得脱蓦然回头金色的眸子神光灿烂! 他回头的同时已经回刀。 金眸重新映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时天骁刀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几乎让所有观者都失语。 直到此时此刻斗昭才完整地以斗战金身催动斗战七式 真正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天骁刀落。 皮囊败! 身魂朽! 人祸! 斩性见我! 神性灭! 天罚! 在斗战金身的催动下这接连六式绝妙如斯。 刀光轻易将重玄遵绞入其间。 令其皮囊受损身魂皆伤自生祸事本心被斩神通湮灭自受天罚! 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接连明灭了两次。 也就是说在斗昭倾泻的这一轮刀光里重玄遵有两次面临必死之局! 完全杀得他无还手之力。 但还未结束! 此时此刻嘴角犹存金色血迹的斗昭已经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天骁刀端端正正地斩落! 这一刀大气堂皇遍耀金光璀璨夺目而凛然如神佛。 斗战七式之…… 天人五衰! 重玄遵身周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接连发出这样的脆响。 一连响了三次! 显化近神之躯的那良曾经问过重玄遵的保命神通能用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七。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名为星轮。 七星环绕能抵挡七次必死攻击。 在与那良的那一战里消耗了一次尚未能恢复。 先前为了终止斗昭的连斩又消耗了一次。 在斗昭解放自由后的六式连斩中再次消耗两次。 而斗昭以斗战金身催发的这斗战七式最后一刀…… 已经完全超过星轮现阶段的承受范围。 连碎三次都未能耗尽! 在这样恐怖的一刀之前。 重玄遵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悄然蒙上污秽。 乌黑透亮的长发瞬间枯萎凋落。 腋下不停冒着黏糊糊的汗。 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味道。 整个人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正是天人五衰之相! 这是连天人都要斩死的刀! 那原本炽烈耀眼的五团光源也已经黯淡了! 斗昭在显出斗战金身时说了一声遗憾。 他遗憾于重玄遵无法展现第五门神通因为他不会再给重玄遵机会。 此时此刻一刀天人五衰落下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已经开始枯萎! 生命正在流逝。 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谁都看得出来重玄遵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坠落败局。 在这样的一刀之下他的星轮便是再有三次也是扛不住! 看台上王夷吾已经站起拳头上青筋暴出。 甚至于真人曹皆都紧盯着演武台随时准备替重玄遵认输。哪怕知道余徙会保住败者的性命他也担心对方故意疏失。 重玄遵这样的绝顶天骄哪国都舍不得损失! 但就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伸出了手。 明明在天人五衰的刀势之下明明只能受死了。 他却还是挣扎着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有力……但现在正在枯萎衰老的手。 他伸的是左手。 从大师之礼上太庙前演武。 到黄河之会上观河台争魁。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以右手战斗。 拿日轮握铁拳。 他从来没有用左手主导过进攻。 现在他伸出了左手。 手心里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收于体内、悬于天边、绕于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彼此连接。 璨华流转三光同耀。 共同组成了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背有三曲刀脊有两尖。 刀锋只一弯。 刀身形如三轮并在一起的弯月而刀柄是流动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辉光。 现在这道光握在他的手上。 现在这柄刀被他的左手所掌握。 很少有人知道重玄遵一直以来练的是左手刀。 他真正擅长的是刀术。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逼得出他的左手。 更没有几人能够看到他的刀! 此时此刻。 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合一具现日月星三轮刀。 而重玄遵以左手握持加持重玄之力在自身无尽的衰弱之中斩出了一刀! 此刀方出已割过斗昭脖颈! 重玄遵五府里的最后一门神通名曰【斩妄】! 因有“斩碎迷妄直达本真。”之功故以斩妄名之。 表现在内斩碎道途迷思。 表现在外直抵要害。 古今难见斩妄一刀! 日月星三轮刀割落斗昭的脖颈与那斗战金身的金光甫一相接便长驱直入斩进脖颈中! 几乎同时余徙一步踏上演武台掌中清光流动! 第四百零六章 此剑奉还 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说他在台下无法掌控战局而是为了在保住两位天骄的同时更具体地掌握细节。是本着对黄河之会负责、建立说服力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说明斗昭与重玄遵的这一战有多么激烈。 究竟是谁胜谁负? 这是环形看台上所有观众都期待着答案的一个问题。 演武台上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已经衰竭得不成样子身上散发恶臭几乎只吊着半口气在。 而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柄日月星三轮刀已经斩开了他大半个脖颈差一点就完成斩首……身外金光点点流散斗战金身都已经被斩碎了! 蕴含极强生机的清光既笼罩着重玄遵也笼罩着斗昭。 余徙立在两人中间一时并不宣布结果似乎也难以裁决胜负。 皱眉细看了一阵他才抬头却是分别对着齐帝和楚帝的法相低头行礼:“我以为这两位天骄平分秋色当以平局而论。不知两位帝君是否认可?”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难看出斗昭和重玄遵都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若无外力干涉就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他才果断出手同时救下两人。 这是他主持黄河之会的责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见死不管事后少不了要被问责。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两位法相降临的帝君也不会坐视这样的绝顶天骄死去 只是。 在交战双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时候。 判断胜负的唯一标准就只在于这两个人谁会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强者也无法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断言。 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伤势、寿数、身体、甚至运气也关乎两个人的意志、坚忍、承受能力…… 要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让结果继续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个时候另一个人也决计无法保住了。 斗战金身催动的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轮刀为载体这一刀斩妄真的是了不起。 这两个年轻人放在历届所有的黄河之会里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层。 今日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能给出平局的结果。而把重新论定胜负的权力交给齐楚两国的帝君。 两位至尊如果觉得此战的胜负更重要大可以赌一赌看看自家天骄和对方天骄谁的命格更硬一些。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但对两位至尊来说已经足够久。 紫色龙袍微微卷动那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响起:“便如此言。” 那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则道:“善言。” 于是这一轮的胜负就如此定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那位魏国的天骄好像要夺魁了! 六大霸主国之外的国家在黄河之会的外楼场或者内府场夺魁并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虽然极少见毕竟有过几例。 但恐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位绝顶天骄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来都无力参与最后定夺魁名之战。 以至于四进二比赛里另外一场的胜者此时竟然没有了对手。 斗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与燕少飞一战都可以确定最后的结果。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没有什么立即再战的可能。 外力帮助他们恢复则并不符合黄河之会的规则。 所以…… 燕少飞是外楼场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这是一个“问题”。 而不是一个被认可的结果。 因为在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这外楼层次的绝世之战后没人认为仅凭燕少飞现在展现的实力有资格得这外楼之魁。 尽管在规则上最终结果的导向似乎已经很明显如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所说的那样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种。 但魏国毕竟不是荆国而斗昭、重玄遵这两位天骄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超出其他人一档。 这个魁首谁能信服? 有争议倒是不要紧问题是没有争议。 以燕少飞现在的表现当然也配得上天骄之名。他击败荆国天骄中山渭孙也是实打实的战绩。 但这几场的表现他的确不如斗昭和重玄遵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天下夺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带有争议的。 然而天底下难道有明显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吗? 现在全场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飞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维护斗昭、重玄遵二者生机的余徙。 无论如何作为这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必须要宣布结果。 此时的燕少飞正在台下。 战胜了中山渭孙之后他简单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就在台下静坐全程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的整场战斗。 箍发的玉环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毁坏所以他此刻是披散着头发。 剑挑红莲时的沉重催发须尽欢时的欢喜动用神伤剑术的哀伤……全都不体现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静严肃。 “我来黄河之会本想与天下英雄争锋便是残躯焚尽也愿求得第一。” 这话自不是夸言他与中山渭孙相争时就已经焚命而斗。 燕少飞深深地看了斗昭和重玄遵一眼对着余徙拱手道:“今日得见绝世之战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争魁!” 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坦然又豪迈:“便做个天下第三吧!” 这个决定他于自己是无愧的。 但于魏国仍需一个交代。 所以他又转过身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倒转横前双手捧着轻轻一推。 “出征前我与陛下约当替魏国捧回此魁陛下赐我得意为我壮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约既毁此剑奉还!” 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 燕少飞径自转身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丢在身后;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丢在身后;也把满座的目光、惊叹、议论丢在身后。 他非魏臣并未侍奉君王只是魏地一游侠耳。 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 唯独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 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轻易越过这段距离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不见烟火气。 吴询的声音道:“天子赐剑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此剑舍你其谁?此去山长路远常思故国故人勿忘此剑此心。” 燕少飞停下脚步对着吴询低头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只手按长剑就此大步离开。 听着他们的对话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战之后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 不知他将要去何处又要行何事…… 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 一时之间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 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不争魁首挂剑而走。 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不强论成败。 当然不同的人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 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 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 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极具智慧的一步。 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超出其他天骄一头。 除了他们之外没人有资格登顶。 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谁能服气? 齐不服楚不服。 天下都不服。 那么这个“魁首”所代表的利益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拿得住吗? 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却最后夺了魁那就是德不配位。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是祸非福。 所以当他挂剑而去吴询才欣然接受。 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要捧回一魁。 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期待就是八强而已。 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已经是意外之喜。 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 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 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更是列国之会。 要争名的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 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把前途无量的生命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投注在演武台上?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国家。 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 所以越国的白玉瑕不肯“捡”一个正赛名额。 所以堂堂真人曹皆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非是为难触悯为难夏国耳。 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魏国之声名他时时都要维护。 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燕少飞的背影消失在六合之柱外。 人们这才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谁为魁首? 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自称天下第三。毫无疑问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斗昭和重玄遵代表了两种极端。 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 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只有一门斗战金身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圆满掌控斗战七式刀术通神凝聚斗战之道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 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身具天府五府摘下五神通。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凭此成为绝顶天骄踏进外楼之后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 以神通论斗战金身再强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 以拳脚兵器而论重玄遵跟斗昭……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日轮砸人之术虽则稳准狠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五神通之拳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最擅长的刀术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叠以重玄之力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 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做到极致。 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在单对单的交锋里也战至最后一刻打成了平手。 然而武无第二世间岂有并列之魁? 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 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散去清光负手而立。 对着众人说道:“燕少飞主动弃赛甘为第三。那么齐国重玄遵、楚国斗昭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本届外楼……无魁!” 这是一个有些遗憾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 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 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 余徙的话出了口便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说完他环顾一周只道了声:“明日内府争魁!” 便脚步一转消失在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俱都奄奄一息。 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 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 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 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未来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 几乎余徙前脚刚走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 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 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 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 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这一场名额的决选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 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打算好好调养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六合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也已经消失。 环视四周六合之柱两两中间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看不真切。 至于那位敖先生也不复存在只有华椅空空。 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 …… …… 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 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 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兄长家族之事我一力承当。汝无虑也!” 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 第四百零七章?披衣而起 观河台的夜晚是喧嚣的。 这里有太多故事有太多历史。 唯有人们无处安放的心情散落云巅伴着长河悄悄流去。 “糖人喽卖糖人!捏一个吧?” “小望你爹是个好人啊。前年我赊了两味药他到现在都没跟我讨我一直没脸登门没想到……可惜了!” “来来来热乎的羊肉汤香喷喷的白切羊肉!”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很轻又仿佛很远。 “姜师兄嘿嘿想跟你请教一下剑术!” “很不错嘛小姜师弟颇有师兄我当年的风采。” “姜望!既入我道院须记用勤用苦。你将来一身所系是万千百姓!” 魂儿飘飘荡荡不知游弋何方。 “三哥!同去饮酒!” “老三该去歇着了明日我再叫你。” 轰隆隆。 似是雷声。 眼前所见大地开裂岩浆涌出房屋坍塌行人奔逃。 哭声喊声恨声。 “老三!” “三哥!” “姜望!” 姜望蓦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四下无人。 原来是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今夜本也不应例外。 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参与正赛争夺天下第一的魁名便让自己放松心神好好休息一晚。 只没想到…… 就这么一夜也终是逃不过。 他在天下之台看别人剑挑红莲感慨那自伤之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负重前行? 窗外夜色仍深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姜望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拿住靠在床边的剑。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触感有些温润那纹理早已被他的手所熟悉这让他踏实了一些。 他握着剑走出门外走到院中。 明月高悬于夜空垂落泠泠霜光。 列国齐聚的观河台夜晚自然不会太安静。那些个贵人多得是乐子可以找。但院中的禁制把嘈杂都隔开了。 姜望并不打算去什么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就立在院落正中央。 抬头见月依稀如梦中。 明月如故不见故时人。 大概有谁叹了气但是应在梦里。 此时的姜望是沉默的。 他握住墨色的剑柄拔出了一道霜光。 霜光在月色下舞动并不凌厉也不见什么威能。所有的杀力、剑气都收敛在剑中声音也是湮灭了的。 但很美。 人似惊鸿来去剑如游龙夭矫。 一袭青衫纵剑月下无声独舞。 那些激荡的、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月光呵护着他夜色抚慰着他。 他就是与这月光夜色作伴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紫气东来剑典。 天地人三剑。 再到人道剑式。 老将迟暮一剑如夕日追。 一剑横来正是名士潦倒肆意挥毫。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剑挑起是年少轻狂。剑纵得意归时从容。 人似飘萍一剑折出身不由己。 最后仰头望月剑落相思就此定格。 这一剑相思式自董阿死后便再未用过。 姜望还剑入鞘结束了这幅写意的画。 声闻仙态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也没有打算惊扰任何人。 兴起月下剑舞兴尽归剑而返。 确实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他想。 独自回到房间里又复开始修行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 同样的月光洒在距离院落不远的一座小楼前。 二楼的窗口曹皆负手而立。 作为此次带队的强者他的住处离三位参赛的天骄都很近。即是提供庇护也方便随时指点。除了自身修行的问题之外针对已经展现过力量的对手一位当世真人的意见也是相当珍贵的。 姜望虽然主动湮灭了声音但月下舞剑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不可能逃得过。 明日就是内府场的正赛了他当然非常关心姜望的状态。 在外楼场的比赛里重玄遵虽然堪称耀眼但毕竟没能争下一魁为国展旗。 计昭南当然也是天资绝顶然而这一次景国的底气太足气势太盛…… 那毕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天下第一强国。 他再怎么对计昭南有信心也不可能轻视强景。 算下来倒是姜望争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内府场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谁了么?”曹皆仍看着那处院落忽然问道。 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越国白玉瑕。” 像很多人事先所期待的那样果是白玉瑕拿到了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越人自信昂扬的形象面貌得到确立。对白玉瑕本人而言更无疑是一种圆满。 当然在曹皆的有意凸显下越国天骄以这样的方式晋级正赛就愈发能显得夏国天骄的难堪。 “那个太虞还是没有具体的消息吗?”曹皆又问道。 “属下无能。”阴影里的声音道。 曹皆抬起手来:“非战之罪。” 顿了顿他又道:“便看看景国藏的是什么吧。这一次的问题大了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望所住的小院伸手关上窗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说道:“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 …… 月光对每个人都不吝啬。 无论你是内府又或洞真。 无论你是姜望又或者…… 林正仁。 庄国所属的院落里。 在月光之下杜如晦随手演化道术:“倘若黄肃以此术攻你你当如何?” 林正仁认真思考后才道:“我当先以壁流之术卸力……” “不。”杜如晦摇头道:“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 “我当避之。”林正仁道。 “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杜如晦细细解说:“因为此术的性质特殊你应当……” 带队来黄河之会的强者几乎每一个都不会介意指点自家天骄。 但恐怕不会有谁像杜如晦这样详尽…… 以国相之尊相陪。 从雍国北宫恪、梁国黄肃、雪国谢哀到魏国东郭豹、申国江少华。 把所有有可能遇上的对手一个一个地分析过去。 几乎是手把手教林正仁如何应对战斗完善不同的应对方案…… 不知不觉已见东方泛白。 第四百零八章?谁能争魁名? 七月十二日依然是风和日丽。 黄河之会持续期间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气。 六合之柱仍旧参天列国之人鱼贯而入。 六位至尊法相降临顶天立地。 玉京山真君余徙现身主持正赛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 一切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唯独是参战的天骄换成了内府境。 姜望依旧是坐在最前排。 齐地的朋友们都坐在身后不远处。 鼓劲的话早已说过这会没谁来干扰他。 叶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台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倒是守着叶真人的吩咐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盗铃装作不认识。 重玄遵今天也来了仍是坐在旁边。经过一晚上的救治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毕竟已是没有大碍了。 总之胜景如故良辰待歌。 姜望横剑于膝双手轻轻搭在剑上正坐不语。 真正说起修行的日子他是从小便开始了。 只是那些名门弟子是自小在强者的指导下调养身体提高开脉成功的可能性。一应功法、秘术甚至经历都有最合适的安排。 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练从凡俗武学开始一点一点的锤炼自身。 于道历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开脉成功超凡至今已经两年余。 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辍从不懈怠。有多少艰难已经不必再说自西山浴血而归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 超凡之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更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少艰难多少痛楚多少绝望的时刻。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曾放弃努力。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穷途中开辟生途。 这一路行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那么到了今天该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今日万众瞩目。 今日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 今日他和他的长相思都等待已久。 天下应该在等待一个唤做“姜望”的名字。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不同于前几日的跃跃欲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长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静一次鸣啸也无。 大概它也知道今日它可尽情绽放。 演武台仍是八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每过一轮便合并一次。八合四四合一。 真君余徙站在台上声传众耳:“今日内府场正赛十六天骄同争一魁请准备!” 光幕如画卷铺开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闪烁如星辰。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一国之天骄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内府此境“最秀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摘下魁名。 名字变幻的、这极短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长。 当光幕上的名字终于停下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对阵名单已确定再无更改可能。 荆国天骄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楚国天骄项北对阵越国天骄白玉瑕。 秦国天骄秦至臻对阵丹国天骄萧恕。 牧国临时换上的内府境天骄大概是最被关注的。其人名为邓旗听说是出自宇文氏但更具体的情报也没有对阵的是宋国天骄殷文华。 其人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选一个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对手反而挑选的是宋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凸显了霸主国的底气…… 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从容笃定有的信心满满有的斗志昂扬。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这样……复杂。 就是那种以惊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和剧烈变动情绪的眼神……错杂冲突给人以非常矛盾复杂的观感。 他本来儒雅从容是抱着“能进一步是一步不能再进也算辉煌”的心态坐在最前面的备战席上。 在这名列黄河之会正赛的十六国里庄国是最没可能挤进来的。 他已经创造了庄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庄国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展现风采”四字。相对于其他十五位天骄应该来说是占据着心理优势的。 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几个对手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未必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然而…… 光幕之上显示他林正仁要对阵的对手是齐国天骄姜望! 与之相对申国的江少华松了一口气。 夏国天骄触悯虽然面上是一副誓报国仇的坚定——他本也觉得一定会被齐国天骄选中做好了拼命的打算——此刻的眼神明显舒缓了下来。 当然也不免有人暗暗发笑。 齐国天骄既不针对夏国也不敲打申国而是选择了十六强里纸面实力相对较弱的庄国天骄……这是不是一种缺乏底气的表现? 只是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现都太过耀眼连带着让这些人对姜望的实力也谨慎许多暂时不敢发表意见。 而姜望本人表情平和眼神宁定。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与他无关。 起身离席极有礼貌地与曹皆、计昭南、重玄遵打过招呼又与看台上的几位朋友对过眼神而后手按长剑走下观战区走向庚字号演武台。 他昂首直脊步履从容如漫步在自家庭院与他熟悉的花草树木相处不见半点紧张更无丝毫忐忑。 注视着他的人可以感受到他行走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那是仙术平步青云带来的飘渺韵味“踏空蹈虚如履平地”今履平地也仙风飘飘。 但唯独在林正仁的视野里。 他感觉对方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坐在观战席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常常出现在梦魇里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观战席走向演武台。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好清晰。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从看到对阵名单开始他就呼吸困难。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攥着他的心脏。 因为以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上姜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在这黄河之会正赛的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看顾下姜望想要杀了他! 第四百零九章 请指教(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林正仁坐在备战席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端正。 在纷纷起身离席的一众天骄中他反而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似是八风不动。 但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几乎要捏进骨头里去了。 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竟动弹不得。 这是黄河之会是风云汇聚之时是列国天骄相争、群星闪耀苍穹的地方。 他林正仁也是大好年华如何不想人前显圣、天下称名? 便抛开这些若能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里闪耀光辉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根本无法估量。 且不论庄国还能提供多少支持便是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那也是玉京山的真君! 在余徙的眼皮底下战斗如能表现亮眼展现天赋还愁以后没机会去玉京山进修? 为此他当然愿意奋力一战。 林氏全族都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时刻吗? 来观河台的每一天他都在研究对手。 昨晚与杜如晦讨论亦是整夜未歇。 他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他当然是想要有所表现的! 但是…… 但是姜望…… 林正仁有几次想要起身但是被自己按了回去。 耳边是国相杜如晦的传音—— “等会一有不对便认输下场相对于胜负你的安全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传音也没有忘记表演啊国相大人。 林正仁沉默着。 他非常清楚以杜如晦的智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杜如晦也一定能想到。其人大概是觉得姜望这份坚决的杀心单纯只是为了针对庄国吧?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明白他与姜望有必杀的血仇。他把林氏全族的血债都寄到了姜望的身上那么他和姜望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问题是……谁死? “一有不对便认输。” 这当然是好策略。 但姜望会想不到吗? 林正仁在心中反复追问。 他作为代表齐国出战的天骄却放弃了敲打夏国和申国的努力专门找上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不到我会在场上以保命为主吗? 他明知道我会以保命为主他明知道真君余徙会尽最大努力保护正赛天骄的性命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他笃定他能杀了我! “列国内府境天骄请入场。” 真君余徙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 但事实上十五位天骄都已经离席走向演武台唯独只剩林正仁还坐在备战席上。看起来像是故意叫所有人等他。 “区区一小国天才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 林正仁还听到有人在这样抱怨。 他没有追究是谁的声音能来观河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惧怕庄国。 他只是…… 他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 姜望有什么倚仗?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发现他没有答案。 能成为齐国这种霸主国的内府第一天骄能够拥有什么手段是以他的眼界无法准确判断的! 林正仁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小国出身的局限。 他近距离了解过的最强内府境天骄也就是盛国的江离梦而已。他根本想象不到霸主国的内府境天骄是什么样子。 本来可以在第一轮的正赛中稍作了解但第一轮就是齐国姜望! 他没有答案。 林正仁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未知加深了恐惧。 他不是不敢拼命但他不愿走向别人设计的结局! 他多么辛苦多么努力才走到现在能让他拼命的理由只有他自己。而非什么国家荣誉什么狗屁君恩师恩。 “正仁。” 杜如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位庄国的国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辛苦研究的几个对手一个也没碰上。他当然能从这份对阵名单上看得出姜望对林正仁的杀意。 他也能够理解林正仁的恐惧。他支持林正仁上台之后爆发一次最强的表现就认输。 但绝不能连演武台都不上! 黄河之会正赛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输过。 至少他杜如晦从未听说过。 都是战至最后一刻燃烧了所有的才华展现了所有的努力之后才接受胜利或失败的结果。 若是连站都不敢站上台去。 庄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丢在与会的这一百多个国家面前捡也捡不起来! 他此时出声。 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催促。 宽慰林正仁不要怕有真君余徙看护。催促林正仁不要给国家丢脸。 林正仁没有回应。 他看向姜望。 此时的姜望。已经踏上庚字号演武台。青衫仗剑昂首而立在全部登台的十五位天骄中自有他独具的风采。 那一双清澈宁定的眸子就那么随意地投了过来。 “请指教。” 那个名为姜望的家伙这样微笑着说道。 从容笃定自信。 “噗!” 备战席上林正仁仰面一口鲜血喷出! 姜望这抹笑容…… 摧毁了他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勇气。 “国相大人!”林正仁惊恐地喊道:“我的血鬼反噬!”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七窍流血! 在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聪明人在场佯伤根本瞒不过谁。 所以他是真的被血鬼反噬了! 他放开了对血鬼的所有控制激化了血鬼的疯狂本能令血鬼第一时间反噬饲主。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他辛苦培养那么久的血鬼! 这头血鬼培养到现在所耗用的资源已经难以计算。 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成就这一次“表演”。 他只求活命! 在活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消弭负面影响。 受伤反噬本身都已经昏厥当不能算怯战。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杜如晦一掌按在林正仁头顶上瞬间将那只肆虐的血鬼摧毁。 单手定住“重伤昏厥”的林正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疲惫地看向真君余徙:“请原谅庄国林正仁受血鬼反噬无力登场只好弃战!”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一掌将林正仁按死。本来已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其人这般怯懦无胆。 他当然知道血鬼没有反噬的可能昨夜他才陪着林正仁推敲了整晚的战斗方案! 但他如何愿意让庄国成为天下笑柄? 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要稍稍挽回一二。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配合! 余徙看都不往庄国这边看一眼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杜如晦和林正仁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不可能瞒得过真君。 但他虽然不予置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 “既如此。你便带他去养伤。”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很平淡。 但这声音宏大、浩瀚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景帝的声音! 杜如晦的一颗心沉落深渊! 第四百一十章 何惧之有 自正赛开始后除开余徙问重玄遵斗昭胜负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观战并不言语。他们法相降临观河台是基于传统也是一种姿态。 他们以至尊位格注视天骄之战。本身只作为旁观者绝不干涉整个正赛过程。 唯独此刻景帝主动出声。 在场观战的六位至尊里景帝当然有生气的理由。 庄国是道属国名义上亦由他统御。 景国自己的内府境天骄死在了万妖之门后名义上是弃赛。 第一道属国盛国的内府境天骄在庄国这个林正仁苦心积虑的算计下提前退场。 也就是说整个道属一脉的国家里只剩一个庄国还在内府场的正赛里。 现在林正仁台都不上就认输? 整个道属一脉的颜面往哪里搁? 若是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会开口了。 尊贵伟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区区内府层面的事情按理说影响甚微。 但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 这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以传统而论也是人族于观河台耀武之会。 从古老岁月一直延续到现在人族天骄在这里展现智慧、勇气和未来。以震慑长河水族。 现在长河水君在座。 你庄国展现的什么? 展现畏缩? 展现怯懦? 展现怎么不战而逃不争而败? “临阵反噬”这套可笑的把戏固然可以因为真实的伤势骗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长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总算这两个人还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现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出声便已是态度。 现在他给了杜如晦一个选择。 真要论起来参战的人已经昏厥出声认输的人是杜如晦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昏厥的人可以苏醒受过的伤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为弃赛的话可以收回。 杜如晦当然能够听得明白这是景天子给庄国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他的智慧他当然知道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身为道属国恶了景天子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但能够弥补的前提—— 是他能够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够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让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台表演一番虽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为庄国、为道属一脉甚至于夸大地说为整个观河台上的人族天骄挣回其人亲手丢掉的颜面。 但是他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还能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断自残以避战就是在他的“宽慰”、“催促”之下果断做出的决定! 现在是杜如晦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一般一把提起晕厥中的林正仁低着头匆匆离开观战席往天下之台外面走。 这是他的回答。 他告诉景帝他无颜面对。 他作为庄国国相无法掌控代表庄国出战的国之天骄。 为了不丢更大的脸他只能维持谎言。然后……真的下去养伤! 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杜如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补匠永远尽自己所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为这次来黄河之会是走个过场后来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够承载荣誉了…… 转眼成了错觉还是要修补!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补过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弥补。杜如晦在庄地是千年难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认识了林正仁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弃赛不惜一切只为苟活。 他不觉得他能开出任何让林正仁上台拼命的条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还要强行将他丢上台那副丑态就更难看了…… 对庄国来说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残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哪怕好不容易赢得的十六强资源更多的妖族名额更多的开脉丹……从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须是真的反噬受伤必须是真的晕厥而非畏缩怯战。如此还可以顺便抬一抬盛国天骄说江离梦太强以至余伤难愈。 否则的话…… 在现场这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面前庄国的脸就丢了又丢! 在景帝动怒的情况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努力降低庄国的存在感尽可能淡化这件事。 抗辩是无用的解释更是徒劳。 惩罚……只能受着。 谁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黄河之会选错了人! 整个天下之台内在景帝出声之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很多人不知内情并不明白景帝为何会开口竟然关心区区一个弱小道属国的内府天骄。是因为道属一脉在内府场全军覆没吗? 另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毕竟天恩难测。 但聪明人也绝非少数。 戴着厚重青铜面具的牧国天骄“邓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当然认识林正仁。 当初在三城论道上这个林正仁可是威风得紧技压同阶道院学子。脚踩傅抱松虐打张临川临阵推开天地门打得三山城的孙小蛮吐血。 后来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剑横门时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预案。 结果一杆薪尽枪就压得这人哑然无声。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谨慎是够谨慎城府确然不缺但未免太过惜身而显无胆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赛参与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人也混上了观河台还颇有些惊讶。 齐国天骄为什么挑上庄国的参战天骄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在这种“列国天骄相争人人必得一先”的场合这林正仁还能表演出一番吐血弃赛来。 与其他看破伎俩后满心鄙视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谁都有这种果决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庄国他并不关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更令他重新审视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样恐怖的威慑力了么? 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逼得对手不惜自残来退赛! “邓旗”似不经意地瞥了那位齐国天骄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对手已经踏上台来的宋国天骄殷文华。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黄河之会他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余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庚字号演武台胜者齐国姜望!” “恭喜你啊。”他看着姜望淡声说道:“你是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获胜的天骄。这记录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身为真君余徙这话里已是带了怨气。 当然不是针对姜望。 在他看来庄国这个林正仁简直是胆怯到了世上少有的境界。 尤其是用这种胆怯侮辱了他余徙。 难道我堂堂一位真君还不足以护住你的性命吗?需要你用自残来避战? 你就那么害怕这个叫姜望的对手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本来作为玉京山一脉的真君他对林正仁先前决战江离梦的表现是持欣赏态度的。 现在则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面对余徙的“表扬”姜望从容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真君大人宣布。” 便此一句站定不再说话。 其人手按长剑独自立在演武台上那种宁定自信、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的姿态向现场所有人诠释着何为真正“天骄”。 另一侧看台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坚持前来观战的江离梦几乎咬碎银牙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我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她今天本是来好好观察林正仁认真找一找自己战败的原因。 勇敢面对失败本是强者心态。 但在林正仁这做作的弃赛之中她的心态全然崩溃。 旁人或许不知道亲身感受过的她还能不知道林正仁对那几只鬼的掌控能力么? 若真会存在轻易反噬的问题她江离梦就算再大意又何至于输得那样惨? 这个林正仁对着第一道属国天骄机关算尽、百折不挠。她虽输了却也承认其人也算得上个人物。 转头对上了霸主国天骄就连台都不敢上宁可自残以避战! 你不敢上你之前老老实实认输让我上去啊。 我死都要死在台上! 此等怯懦无胆行径可唾可弃…… 可她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那么她江离梦又算什么? 这简直是毕生之耻! 看起来杜如晦是带着林正仁没什么波澜的离开了。但实际引起的震荡远未休止。 就连观战席上的大楚第一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望两眼。 此人到底有何倚仗?究竟有多强? 要知道哪怕是斗战七式横推一切的斗昭哪怕是五府同耀、斩妄一刀惊艳天下的重玄遵也不曾有对手未战便认输! 难道这个姜望在内府层次竟具有比前二者更强的统治力吗? 已经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的黄舍利正志得意满左顾右盼。 到老娘露脸的时候了! 看我看我看我夜阑儿大美人重玄遵美男子好好看看我! 但左边一瞧重玄遵盯着那姜望。右边一扫夜阑儿也盯着那姜望。 岂有此理! 黄舍利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姜望一眼。 姜望虽不知这位荆国天骄是什么情况但心中暗凛。 这女子杀气好强…… 居然不关注自己的对手反而来对另一个演武台上的自己释放杀气。 虽然辽国的耶律止可能不够她打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嚣张呢? 这是要打遍全场最后决赛会师的意思? 在跟我约战? 想到此处姜望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我姜青羊何惧之有!那就决赛见! 收到这个眼神的黄舍利差点脚步一抬便去了庚字号演武台。面对老娘的灵魂拷问这小子不但不反思竟然还胆敢向老娘示威?还点头炫耀! 长得如此普通却如此自信! 好歹她记起来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对阵名单已确定不能够破坏规则。 等着瞧吧。 她咬紧牙关凶狠地看回了耶律止。 耶律止肺都快气炸。荆国人太欺负人了!先是左顾右盼当我不存在现在又面对面的搞恐吓。我敢来黄河之会难道会怕你吗? 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且不说耶律止如何视死如归八座演武台上的其他天骄如何全神准备战斗。 庚字台上一个笑容就逼得对手弃赛的齐国天骄姜望此刻忽然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 他倒是坦然左右看了看便盯着丙字台上的邓旗和殷文华做足了观战了姿态。 之所以选择这一战观赛一来是牧国这个邓旗让他非常好奇二来是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他也很感兴趣。 场下的曹皆还有些担心姜望未能达成目标会心有不甘。 但姜望其实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林正仁忽然遭受“血鬼反噬”他是意外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两种预案尝试在台上杀死其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台。 但在意外之余并无不甘反倒有一点……好笑。 感觉自己的认真对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人配得上吗? 他本来非常重视林正仁这个对手为了彻底解决其人不惜去请曹皆调换对决名单想要尝试在真君余徙的眼皮底下杀人。 但刚才林正仁自残晕厥他独自立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 他问自己我来观河台是为了什么? 杀林正仁?羞辱庄君庄臣? 不是的。 我此来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在这条冠绝当世内府的路上林正仁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自己趴下了。 在这种天骄齐聚、天下关注的场合其人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都不敢试探一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又真的能算得上对手吗? 道途漫长且艰难不是时刻都能做好准备再上路的! 无有勇猛如何精进? 今日他姜望踩着这条光明之路向着当世第一前进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能否成功他都已经走向了更高处。而林正仁已经永远被遗落在路边了。 他绝不会停下来等。 只哪天再见到随手杀了便是。 第四百一十一章 惊蛰 “邓……旗!为什么突然要叫这个名字?”赫连云云问。 “因为有一个姓邓的人永远是我的英雄旗帜。” 赫连云云坐了过来又近了一些苍青色的眸子中充满怜爱:“这面英雄旗帜现在还在飘扬吗?” “嗐我就随便一说。黄河之会嘛新名字新气象!” 草原姑娘眼神里的怜爱瞬间转成了崇拜:“随便一说都是这么有故事、这么好听的名字你真有才华!” 赵汝成:……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站在演武台上赵汝成忽然就想起这段对话来。 他并不打算思念谁所以他将这段想法斩去。 此刻他看着他的对手心神归于平静。 邓岳已经死了。 这种“死”或许是肉身层面的或许是神魂层面的。 但无论如何属于邓岳这个人的思考、情感一定已经死去。 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一个活着的邓岳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威胁他的把柄。 那张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纸条上面的消息并不可靠。 邓岳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最信任也是最后一个依靠的人。 所以他知道哪怕是大秦镇狱司也不可能阻止邓岳去死。 无论那根手指上保留了多少生机做了什么无法被察觉的手脚等在沃国的一定只有陷阱。 没有邓岳。 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复述了很多遍。用以打破自己天真的幻想——他并不天真但在邓岳这件事上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可怜的希冀。 但是他知道邓岳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结果。 “结果”的意思是……无法再改变。 他是一个聪明人他从来都知道他无法改变结果。 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也如是。 所以他一直逃避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放弃。 但枫林城的灾难让他决定在那不能被改变的“结果”出现之前做一些至少能够保护眼前人的努力。 也仅止于这小小的努力而不涉于其它了。 而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礼物”。 让他无法再沉默。 他开始想要——回赠“盛情”! 纵观天下能与秦抗者不过四五家。 他靠得最近的是牧国。 最近的一个机会就在观河台。 所以他站了出来。 黄河之会上替牧国争名是他最快在牧国获得地位的方式。表现得越耀眼就能够得到越有力的庇护获得分量越足的支持。 殷文华这个人不是随便选的。 在霸主国天骄之外殷文华是声名最盛的那几个人之一很有分量。 正要借其名! 余徙的声音响起。 “诸位这很可能是你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明显是因为林正仁的事情意有所指然后道:”请放光华!” 分隔台上天骄的清光就此消失。 轰隆隆! 雷声顿响。 细听来却不是雷声而是剑鸣。 殷文华拔剑而出那流动的不是剑光而是电光。瞬间引惊雷游天万物萌动生机焕发。 此一剑来春雷动春耕始。 正是惊蛰剑! 仅仅是第一声剑鸣就能让人感觉到春之生机。 看到这一剑趋前惊雷游走更是如踏春草感怀莫名。 姜望忍不住笑了。 好的剑客见到好的剑术难免见猎心喜。他虽不是宁剑客那等为剑成狂之人却也有着绝顶的剑道天赋爱剑如命。 子舒本来一直在犹豫是要看姜望的战斗还是看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战斗——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但总要挣扎一下、扭捏一下的。 不过林正仁一弃赛就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就好好地看…… 看姜望如何看殷文华与邓旗之战嘛! 她先注意到姜望赞叹的表情再注意到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惊蛰剑。不由得赞道:“好眼光!” 二十四节气剑可是她爹所编纂! 饶是李龙川极具眼界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人家打得精彩你怎么夸的是眼光?不对啊……难道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义?这就是伯父所说的微言大义吗?儒生说话就这么玄乎? 很懂的许象乾则是一脸羡慕地看了看姜望又“鼓励”地看了看照无颜。 照无颜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也能够承担自己所有的选择。但唯独这个高额头总能让她有后悔的感觉。 总是上一刻可能觉得这家伙其实还不错……下一刻就开始怀疑人生。 唉看比赛。 但见场上雷光轰鸣。 忽有一剑掠过。 剑气飞纵炸成一树一树的桃花绕邓旗而生! 头戴厚重青铜面具的邓旗根本看不见半点真容。但不知为何其人只是站在那里竟莫名有一种这满树桃花为他而生与他极其般配的感觉。 可惜此桃树非彼桃树此桃花是剑花。 美则美矣杀机四伏。 邓旗脚下不动手中亦拔剑。 他手中无剑! 但他左手虚合成握剑状已是剑气丝丝缕缕激烈飙出。 这剑气锋锐、刚烈有形有质竟成乌金之色。 场下已有人叫出声来:“庚金剑气!” 这声音当然无法传进丙字号演武台不足以干扰台上的战斗。 却叫姜望听得清楚不由得更添了几分注意。 只见邓旗左手握出庚金剑气右手亦翻下虚握成拔剑状。 就这样右手虚握着拔出竟然生生地拔出了一柄剑! 一柄庚金剑气绞成的长剑! 邓旗“拔出”此剑后只是一记横拉。 呲呲呲呲! 尖锐的剑气切割声。 “花枝”裂“花瓣”碎。 一剑已经斩碎满场的桃树桃花! 殷文华长得斯文秀气但动则“惊蛰”剑起雷霆自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 手中长剑一转已经将飘落的满地“桃花”卷起。 卷住这些剑气剑又一撩! 场上顿时响起极动听的鸟啼如奏仙乐令听者痴痴如醉。 碎落的剑气汇聚在一起铸成一只只漂亮的、金黄色的鸟儿。 此为“仓庚之鸟”。 啼声此起彼伏共奏一曲华章。 而金黄色的仓庚铺开了漫天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邓旗杀去。 惊蛰的此一式变化倒与八音焰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握持庚金之剑的邓旗仍只是一剑横割。 他的“剑”割至半途骤然散开。炸成千万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一丝丝一缕缕啾然呼啸。 每一道剑气都是那柄横割的剑。 那些金黄色的剑气之鸟瞬间被割去了脖子纷如雨坠! 而邓旗手一握庚金之剑再次在手中成形。 他终于往前走! 殷文华剑势却又再变。 手中长剑遥遥一点落下惊蛰剑的最后一变。 惊蛰有三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一候碎二候死此时三候重定春色! …… …… …… (再推荐一下我新出版的小说《西游志》当当有售。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横推十万里从头燃到尾。有纸质书阅读习惯的书友一定不要错过。) 第四百一十二章 鹰化为鸠 典曰:“文山之鹰化为鸠忘而鹰鸣群鸟逐之。” 意思是说有一只鹰化做了鸠但忘了自己的身份仍然发出鹰鸣因而被群鸟驱逐。 失去了鹰的倚仗却作鹰鸣此不智之行。 这一式作为惊蛰剑的第三候有春衰之意。 化鹰为鸠使其不得鸣! 遥遥点落此式邓旗手中的那柄庚金之剑竟然开始不稳骨架渐溃剑气流散! 但邓旗只是顺势往前一刺整柄庚金之剑索性流散成千道万道。难以计数的庚金剑气如蜂群狂飙向殷文华杀去。 鹰虽化为鸠鸠如何不能杀人! 不以鹰杀便以鸠杀。 那密密麻麻的庚金剑气排空而来像金针如刺锥似横空箭雨。 铺满视野杀气盈天。 殷文华竖剑于身前左手并指贴于剑身自下而上抹过 一株桐树在他身前高高立起漫天白桐花开放。落为花雨飘飘洒洒。 剑气所开白桐花朵朵撞上乌金线。 殷文华这一剑名为【清明】。 乃二十四节气剑典中的春日第五剑。 清明初候曰“桐始华”。 这漫天的白桐花正是以清明剑气对抗庚金剑气。 剑气相争丝缕锯磨。 尖利的剑气啸动之声此起彼伏。 而殷文华大步前踏在满天飞舞的白桐花后迎着乌金色的剑气之雨一震手中长剑递出清明剑的第二式变化。 二候田鼠化为鴽!(ru。) 看他大步而来长袖飘飘。龙门书院传承已久的古剑烛明似是一支画笔在他手中描述着春日之盛。 风元化形为憨态可掬的淡青色田鼠四处乱窜一个个忽然埋头钻进地里去。 而烛明剑上耀起剑光脱剑而出化为只只夭矫飞鸟游弋滑飞各自翱翔。 此景美如画卷。 看台上的许象乾不由得赞道:“以他的年纪竟然能把惊蛰、清明两剑运用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惊叹的剑术天赋!” “不止呢!”子舒随口道:“龙门书院年轻一辈弟子中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只有三人殷文华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许象乾皱眉:“你是说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 李龙川很清楚。许高额虽然不甚正经但眼光却是没得说。他既然对此表示疑惑说明年纪轻轻就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这种事是非常困难的。 事实上何止“困难”二字? 二十四节气剑典包罗万象号称“典世之剑”。 意即此剑可称万世经典亦是历代练剑者都应该参考的典范。 是龙门书院的镇院剑典。 人们说起来都说这部剑典的创造者是龙门山主姚甫。不过姚甫却多次强调说这部剑典非他一人之功只推为龙门书院历代强者的共同心血。 纵览整个二十四节气剑的确并非姚甫一人所创但也真切是这位大儒总结龙门书院历代优秀剑术独自整理、编纂、融合、补完、升华如此汇编而成的一部绝世剑典。 有将近一半的剑术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所总结。另外一半却真真切切是他所独创。最后能够将其融为一炉成就二十四节气剑典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苦功。 非姚甫也不能为。 凭借这部剑典姚甫对龙门书院的贡献就足以挤进历代山主前五之列。 由此反推这部剑典的强大也就不言自喻。 二十四节气剑每一剑都是一门精彩的剑术。龙门书院真传弟子大多精修其中几剑琢磨一生。 并不是是修炼得越多就越好。 哪怕是超凡修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用来做什么不做什么须有取舍。 剑术修行取不得巧每一门剑术从掌握到应用都需要大量的苦功须得费心打磨。想要诸法皆通结果往往是诸法皆不通。 那些困顿于修行境界难以寸进的老学究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倒不是不可能。 像殷文华这样的天之骄子把时间全放在二十四节气剑这样的杀法上未免有本末倒置耽误修行之嫌。让人很难理解。 子舒看着台上的较量只笑道:“嘻嘻又不难的咯。照姐姐也通修了啊!” “啊哈哈。”许象乾干笑了两声。 青崖书院与龙门书院同在天下四大书院之列他对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难度了解非常。 子舒这话他真没法接。 照无颜便在此时说道:“殷师弟在第二内府摘下了空明剑心。这门神通号称‘洞澈灵明得见万剑之宗’。所以他在剑术修行上较一般天才要快速许多。” 声音是舒缓的如游云也是安宁的如皎月。 许象乾喏喏道:“原是如此。” 难得地没有顺杆爬。 心中其实已经激动开了。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她总能轻易抚平你的心。 跟她相处能够得到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内心的安宁。 以面容论她或者算不得当世绝色。远不能跟夜阑儿这样的美人相比。 但她比任何美人都更能摇动许象乾的心。 就是因为这种气质。 在龙门书院里她极受爱戴是多少年轻弟子心中不可侵犯的存在。在龙门书院外她的爱慕者也如过江之卿。 如青崖书院许象乾、钓海楼杨柳这样的青年才俊也都算不得什么稀罕。 她自有她与众不同的美丽。 那是比精致五官更迷人的一种魅力。 许象乾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继续把目光放在演武台上。 而场上面对殷文华的“清明二候式”。 邓旗的选择…… 是往前。 厚重的青铜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宽肩窄腰衣带当风身形已经非常完美。握剑的手五指修长而有力兼具力量与美感。 此刻他剑气尽出手中已无剑却依然保持着虚握的姿态。 他一边往前走步履散漫随意。 那虚握着的手首先弹开食指。一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直接坠落地面在演武台的地面上蒙上一道乌金之光。 殷文华藏在地底的剑气就此被阻隔。 继而是中指乌金色剑气旋成尖锥以螺旋状向前仿佛钻透了空气也钻透了他和殷文华之间的距离。 而后是无名指、大拇指和尾指。 五指次第弹开如花绽放。 邓旗此人似在花丛行走闲来拈花。 那姿态潇洒之极、也美丽之极令人不由得想要一窥青铜面具下的真容。 漫天飘舞的白桐剑花、叽叽喳喳的清明剑气飞鸟竟然被一扫而空满目澄阔! 正是…… 小无相拈花剑指! …… …… ps:鴽:ru小鸟 鹰化为鸠的典故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找来读一下原文有一大段我这里简化成了一句。 第四百一十三章?非凤而受朝者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雍容端坐。 此时她倒是相当有贵气威仪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战斗一言不发。 事实上她正用指甲使劲掐住自己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欢呼喝彩——毕竟她的母亲那位伟大的牧国女帝法相已经降临在这里。 私底下怎么追逐赵汝成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若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没羞没臊…… 掌上明珠很可能变成脚下泥丸。 所以她端庄她坐得稳稳的八风不动。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垂落黑纱的……女尼。 墨色的粗麻僧衣很是宽大叫人看不清身段。 昨天的时候赫连云云还是一人端庄独坐所以这位遮得严实的黑衣尼姑是今日才来。 从开场到现在都不曾说话唯独见到邓旗这一式剑指才有些讶异地问道:“你们牧国还有这样深具佛韵的杀法?” 也难免她惊讶。 牧国这样的神之国度对外来超凡力量的排斥是很强的。 儒家都不可能在牧国开书院更不用说同样具备很强宗教意义的释家了。 “我大牧帝国地大物博强者如云天骄似雨什么杀法没有?” 赫连云云表情淡然地一摆手:“不足为奇。” 而在对面看台上宋国的辰巳午也是眉头紧皱。 能够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天骄必然不俗。再强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名门金氏出身的金戈已是出了名的杀力暴烈。这邓旗能在正赛临开始前替换金戈实力绝对只强不弱。 他绝不会小瞧。 宋国更没有小瞧牧国的资格。 让他皱眉的地方在于邓旗此人所学当真驳杂。打到现在既没有显现神教之力也没有展示哪个牧国真血家族的绝学连牧国王庭那些知名的秘术也一个都不见。 用的都是一些生僻冷门、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秘术杀法。 如庚金剑气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也有好些以庚金剑气为基础的杀法流传。 但能精纯锋锐至此又运用到这种聚散由心千变万化的地步……邓旗所施展的杀法堪称可怕只不知是何名承何人。 而其人现在施展的这门小无相拈花剑指更是兼具佛道之妙乃是一位由佛入道的强者所创但那也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传承了。 辰巳午也是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记载才能够认出来。 像这样的杀手锏邓旗还有多少? 他自身是六艺皆通以五射之礼“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成道。(yan) 算得上是博览群书所修甚杂。 但这个邓旗他完全看不透…… 看不透师承看不透凭借。只好似这个人的一切都藏在了那张怪异的青铜面具底下…… 而有无限可能。 他摇了摇头。 面对这样的一位天骄殷文华没有任何机会。 宋国外楼场未进八强现在内府场也将倒在正赛第一轮。 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宋国最强天骄在场外已经下了判断但殷文华本人当然是不同意的。 或者说无论谁来否认他他只向自己的烛明剑求答案。 邓旗小无相拈花剑指一出瞬间扫清演武台。 殷文华已来不及持续清明剑的二候变化直接倒持烛明剑! 所谓“暗室而烛明”此剑是埋首典籍、求学求知之剑。当然也锐意进取坚定如一。 在宋国的名器谱之列。 他自小便是以此剑防身早已是心意相通。 长锋倒持之时忽有一道炽光腾空而起直趋邓旗身前。 剑气如长虹! 清明剑有三候。 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现在便是第三候。 霞光掩日长虹贯顶! 天也开了距离也不存在空气都被贯通此剑如神光天降观者眼中只见灿烂惊虹!耀眼瞩目极了! 但…… 邓旗那如花绽放的五指如夏夜抚琴似秋日鼓瑟是春朝摘花极具美感。富有闲情。不知怎么地一错便将那道长虹捏在了手中! 拈花五指握长虹。 这一幕太漂亮简直像是一首诗。 令人沉醉令人惊叹! 花开花谢缘生缘灭。 小无相拈花剑指生生捏碎了剑气长虹! 而此时。 漫步而前的邓旗和大踏步而来的殷文华已在演武台正中央相遇! 自开战以来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他们还是第一次彼此欺近至如此距离。 这距离很是微妙。 烛明剑剑长三尺半。 这是一柄剑必杀的距离! 所以清明剑的剑气长虹刚碎殷文华的剑势又一变直接转步环身便是一剑割开! 剑如鸿雁起剑作玄鸟鸣。 空气啸动剑气纵横。 鸿雁叫玄鸟鸣百鸟啼! 空明剑心这门神通不仅对剑术修行有极大助益在攻伐之中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式式精纯随心所欲。 白露剑亦有三候。 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殷文华一剑纵三候直接将此剑推至巅峰! 一时间百鸟齐鸣绕邓旗而飞。彼啄此落倾覆如雨。 整个演武台上都是烛明剑的剑光。满天满地都是白露剑之剑气 这一剑简直摧毁了视觉抹灭了感官。叫人只能见白露只能待百鸟。 剑气纵横一似百鸟朝凤。 非凤而受朝者必死! 恐怖的剑意、剑气、剑光已经将邓旗彻底包裹。 但这还不是终点。 这一剑的真意在于…… “群鸟贮粮以待冬至也!” 所以真正的杀招其实是在二十四节气剑的另一剑—— 冬至剑! 殷文华以白露剑造势以冬至剑作为胜负手。正合秋冬相继之理也是自然轮转之道。 不是把二十四节气剑典练透了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当白露剑蓄势到顶端那一记冬至剑的威能将强到可怕! 真正做到“一剑使冬至而万物凋”。 当年龙门山主姚甫的成名之战便是一剑改天换日使盛夏入冬凋杀全部对手。 殷文华当然做不到那一步但自忖杀个三步之内的天地飘雪应当问题不大。 此为绝杀势。 然而…… 邓旗那散漫的脚步忽然一转。 他走得很奇怪明明是往右边走了一步但步子落下时却避开了汹涌的剑气剑光踏进了殷文华三尺之内! 这是什么步法? 殷文华脑海中刚刚生起这个念头便忽然看到一只金翅大鹏鸟的虚影迎面扑来! 此鸟以龙为食虽非凤凰也受百鸟朝而无恙。 细看来是一式圣洁灿烂的金色剑指! 快太快了! 眼睛刚捕捉到指头这一式剑指便已点上额头! 白露未尽冬至还未来。 这一指切入的时机堪称绝妙生生打断了夏冬之续、中止了绝杀之势。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扩散开。 殷文华才感受到痛楚一团清光就已经包裹了他。 余徙出手了…… 余徙判断他已遭遇死亡危机! 殷文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眼睁睁看着那两根并成剑式的、如黄金浇筑的指头……从他眉心处的创口缓缓拔了出去。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我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同境之中无双无对。 斗昭能以斗战七式横推天下山主的二十四节气剑也是世间绝顶。 我怎么会…… 倒在正赛第一轮。 自小离家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在龙门书院进学。每日晨练晚功从来不敢懈怠。 从一个跌跌撞撞的稚童一路走到如今成为家族的骄傲代表宋国踏上观河台。 那些个练剑的寒夜那些苦读的清晨…… 就只够走到这里吗? 我的二十四节气剑才施展了四剑啊。 山主总说天骄之中更有天骄高山之外还有山更高。 我就到这里了…… 殷文华有一种非常清凉的感受。 不知怎么眉心流出来的鲜血…… 竟然不是温热的。 或许是因为…… 遗憾。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 丙字号演武台上胜负已分。 观战席上叶凌霄都忍不住一声轻咦:“迦楼罗破阵剑指!” 他惊讶的理由跟辰巳午如出一辙。 邓旗的手段太丰富了。 先时小无相拈花剑指是道佛合流之术。 现在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又兼具释门与兵家之妙。 此外还有一开始那运用庚金剑气的杀法倒是识不出根底来。 但其人在战斗中走的那几步同样精妙绝伦! 叶凌霄也只能隐约猜测似乎是大五行混天步! 这门秘术首先需采五行之风以为修行基础仅这一步就拦下了太多人。而修炼本身的过程又太过复杂就是在它名气很大的那个年代修成的人也寥寥无几。 本以为已经失传…… 牧国在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人? 霸主国的底蕴自然是毋庸置疑有再多玄奇功法也不足为奇。 但人力有时而穷一味追求战斗手段的广博必然会导致修行上的不足。 二十四节气剑典好歹还是成套的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可以同参大道。 神秘的庚金剑气杀法、小无相拈花剑指、迦楼罗破阵剑指、大五行混天步等等这些当然都很强大但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难以混同。 强者培养后辈的时候都会帮助规划成体系的杀法而不是让其拿着什么练什么胡乱一气。 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当然更不可能让自家天骄犯这种错误。 除非…… 对台上这个名为邓旗的天骄来说修习这些杀法并不需要耗去太多精力。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修行进度的情况下进行!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牧国这个邓旗的实力恐怕远不止此。 叶凌霄忽然很好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人还能拿出多少杀法来。 顺便……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姜望一眼。 这小子危险了啊! 牧国天骄邓旗的表现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如果说其人是展现出了什么强大神通哪怕是天府有重玄遵珠玉在前倒也没有这么令人震惊。 唯独其人只是不断变幻着恐怖杀法以剑指生生破了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 作为修行者最珍贵的人身秘藏神通确实是有无限的潜力。而且往往一摘下神通种子就能够有不俗威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神通都有着至高无上的价值。 很多人因此把神通视作根本倚仗认为神通能够代表一切。 神通强修者就强。 但其实这话并不全对。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是不同的表现。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天壤之别。 另外神通本身很看天赋有时候机缘、运气、经历缺一不可。 除了类似于神通果这样的珍物外几乎不存在必得神通的可能。如齐国那个天府秘境也只是点化修行者本身存在的神通可能把“可能”化作“必然”。若是本就无有可能的那也不存在必然。 而那种欠缺天赋的人也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天府秘境…… 既然神通很看天赋那么缺乏机缘、没有运气、天生得不到神通的人难道就注定是弱者了吗? 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强者对此说“不”。 就如有的人天生道脉生而就在超凡路上难道就注定高高在上冠绝天下了吗? 但先有气血冲脉之路无数修者拼死超凡。后有开脉丹大兴人族天元大丹开脉潜力不输天生道脉。 便是在开脉这件事上用最普通开脉丹开脉的修士也有强过天生道脉修士的! 开脉丹诞生时的那一声呐喊—— “人族不以天赋定终生!”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贯彻人族历史。 所以说“人定胜天”。 那些层出不穷的秘术、道法、杀法就是人族对神通的补充、追赶……乃至于超越! 有狼图这种磨灭神通特性、结合神眷成就的神通。 也有神性灭这种需要磨灭神通种子才能练成的杀法。 当然不否认神通的强大。 但斗昭一门斗战金身也照样不输给五府五神通的重玄遵。 真正的强者需要知道神通不是唯一。用神通而不是为神通所用。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各有各的想法。 唯独站在庚字号演武台上的姜望心情不同。 眼见得战斗结束余徙已经宣布结果殷文华也被人抬下了丙字号演武台。 姜望看着正要走下演武台的邓旗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是否认识?” 邓旗扭过头来让他看得清楚青铜面具上的深邃纹刻。 用略显古怪的声音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正赛第二轮现在才来套交情是不是有点晚了?” 姜望笑了笑:“打扰了。” 随之也走下演武台。 如邓旗所说的那样。 马上就要决出八强的名单来谁碰上谁都有可能。确实有点像是在套交情。 但是…… 但是啊…… 他刚刚旁观这个牧国天骄的战斗越看越是熟悉。 尽管其人所施展的种种杀法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他看着这个人真的很亲切。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承载着牧国这等天下强国的背景却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慢慢叠合。 一举一动甚至于走路的姿态。都有着恍惚的影子。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不由得想…… 会是吗? 他多么希望真的有奇迹发生! 走下演武台的时候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姜望猛然回头首先看向左边。 铺展在他眼中的是一幅肆意的画。 面容其实非常好看的黄舍利此时正单手握持一支降魔杵保持着挥击的姿势。 人在半空黄袍飘起气势张扬狂烈! 而在赤金色的降魔杵之前辽国那个耶律止半边脸都凹了下去! 一道清光抵着降魔杵显然是余徙出了手。 姜望又看向右边只看到一地机关碎片中魏国那个东郭豹倒下的身影。 摔在地上人像一个血包炸开鲜血四流只剩皮囊干瘪! 已死得透了。 这是本届黄河之会正赛上第一个战死的天骄! 在这具干瘪皮囊的不远处。 触悯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着。 “八……八强了!” 呲呲呲…… 东郭豹的皮囊也融化在鲜血中。 …… …… …… (昨天写完更新后用一个小时把本书第一章做了修改主要解决开篇代入感不强、部分读者出戏的问题精简了左光烈的战斗增强画面感。当然线索设定什么的都没动不影响后文。 只是跟大家说一声。 这次修改导致很多本章说移位了且丢失了三百多条本章说有些遗憾。有些本章说我很喜欢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去来兮 夏国和魏国同在南域地理位置相近也都具备一定的国力矛盾肯定难免。 当年夏国输掉齐夏之战后一夜之间简直十面受敌。叛乱的叛乱、独立的独立、侵略的侵略…… 险些崩溃社稷就此国灭。 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那些趁火打劫的国家里就有魏国一个。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夏国极盛之时也没少打压魏国。 虽然近些年来双方都在积极修补关系打开商道互通有无互相弥补武备交流道术心得……以应对来自霸主国的、越来越强的压力。 但在黄河之会的演武台上碰到了谁也都不会手软。 只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触悯难道还隐藏了实力吗?竟然能够在真君余徙的看护下强行杀死对手? 姜望向曹皆投去询问的眼神。 曹皆的传音递了回来:“东郭豹死于自己的燃命之法。现在这副样子则是因为中毒。” 这就可以理解了。 东郭豹燃命以争胜余徙不可能出手保他那等于强行左右对方的选择不符合黄河之会的公平原则。 只是燃命也没能争过……说明触悯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且这种将人腐蚀成一滩血水的毒着实有些恐怖。 姜望一时沉默。 他对这个东郭豹印象不算深。 在他观看的内府场选拔赛中亮眼的是殷文华、谢哀之类的人物。 对东郭豹只有一个勇猛粗豪的初步印象。 在争夺败者赛三个名额的时候其人就是靠着拼命才奄奄一息地赢得了正赛资格。 到了正赛还是拼命第一轮就把命拼掉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 张口闭口“为国何惜生死”的人到处都是。 但真正身体力行做到的人却是不多。 以人观国从燕少飞到东郭豹。 魏国这个国家真的不可小觑。 余徙几乎同时宣布了这两座演武台的胜负。 魏国大将军吴询便在此时一步踏上演武台。 他并不看作为胜利者的触悯一眼胜负生死都是场上的事情这就是黄河之会。 他只以堂堂大将军之尊半跪在地上 双手前伸掬起将地上的流散的鲜血捧成一团。 “你是魏国的战士我吴询以你为荣。” 他缓声说着将这团鲜血捧在心口站起身来:“现在我带你回家。” 他走下台往外走。 魏国的观礼队伍里魏人齐道:“归去来兮!” 一个一个魏国人起身离席跟在吴询身后。 这位天下名将的背影有些难以描述的沉重。 是真要“回家”了。 魏国不曾拿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 如今外楼场和内府场都已经打完。 这一次的天骄之会对于魏国来说已经结束。 不能说成绩不好毕竟有个外楼场的天下第三。收获是不差的。 但东郭豹没有了。 这个从军旅之中磨砺出来的天骄人生之路截断在观河台只为了魏国之荣誉。 这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是他的袍泽。 吴询的心情难免沉重。 但列国天骄相争便是如此。在无尽的荣耀之后还有更多的残酷与痛楚。 每一个往前走的天骄身后都倒下了很多。 一段故事的开始是很多段故事的结束。 生死亦复如是。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第一轮的对阵名单是—— 齐国姜望对阵庄国林正仁。 牧国邓旗对阵宋国殷文华。 荆国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秦国秦至臻对阵丹国萧恕。 楚国项北对阵越国白玉瑕。 魏国东郭豹对阵夏国触悯。 雪国谢哀对阵梁国黄肃。 雍国北宫恪。对阵申国江少华。 一轮战罢决出了八强。 胜者是姜望、邓旗、黄舍利、秦至臻、项北、触悯、谢哀、北宫恪。 霸主国天骄夺名是意料中的事情如丹国萧恕辽国耶律止宋国殷文华都被打得很惨。尤其是越国的白玉瑕被项北一拳砸出了一个窟窿来。余徙救助及时才保他一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庄国林正仁只是损失一只血鬼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实际上的损益肯定不能这样算。 倒是事先因为不顾脸面而并不被看好的触悯竟然能赢了魏国天骄让不少人意外。 当然这也是一种运气本来应该在第一轮就解决他的齐国天骄转而选了庄国天骄为对手。 相较之下庄国先前因为林正仁而大出风头现在也因为林正仁颜面扫地。 雍国的北宫恪却成功闯入八强…… 这种宿敌之间的对比也颇耐人寻味。 雍国在最鼎盛之时一度能跟荆国打得有来有回并不输给现在的西北五国联盟。 但韩殷夺位后未有寸进。几百年持续衰落竟然输了与庄国的国战。 作为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雍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北宫恪是肩负大任的。而其人显然是承担起来了。 一个黄河之会八强的名额雍国也有几百年没看到。 而这个名额背后代表的资源对现在韩煦治下的雍国来说更是重要非常。 韩煦自上而下亲自掀起变革要彻底革新雍国归复甚至超过雍明帝时期的荣光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 仅仅靠墨门的支持并不足够因为国家的强大不是简单的强者的累积、资源的堆砌。首先第一个就是要重建雍国人的信心。 要举国军民都坚信一个全新的雍国会到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宫恪在黄河之会上取得的成绩意义非同一般。 当然到了八强之后哪怕是霸主国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对手了。 想要教训谁、打压谁、避开谁都只能看运气。 八座演武台已经合并成了四座。 余徙重新抹开光幕内府场八强的名字如星辰闪烁。 姜望认真盯着那光幕倒是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他期待与牧国那个邓旗为战揭下其人的面具验证自己那渺茫的奢望。 他期待跟秦至臻交手找其人要一个关于向前的答案。 他期待跟项北战斗为左光殊出一口恶气。 他期待黄舍利的杀力看一看其人嚣张的本钱。 若是能遇上触悯他也想要承担齐国天骄的责任打压夏国并尝试抹杀夏国的天骄。 哪怕抛开这一切不提…… 他和他的剑也在渴望着强大对手。 能走到黄河之会的八强来每一个人都值得他拔剑。 现在他的剑在手中。 他的人在台下。 他在等待一个对手无论那对手是谁。 而光幕上的对阵名单终于固定下来—— 齐国天骄姜望对阵……楚国天骄项北!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吾有三大恨 “有意思。” 项北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黑金两色的华丽武服被肌肉崩得极紧。 他总是高昂着头重瞳之中溢满骄傲。 八强之中有五个霸主国天骄。 因而在八进四的对决里至少会有两个霸主国天骄提前碰撞。 齐楚两国刚好就占据了这运气不好的一场。 剩下三个霸主国天骄对上的全是霸主国之外的对手。 牧国邓旗对上了雪国的谢哀。 荆国黄舍利对上夏国触悯。 秦国秦至臻对上的则是雍国北宫恪。 项北抽到的无疑是不好的签。但他只觉得“有意思”。 所谓“强者运强”其实就是真正的强者足够抵抗任何风险即使是在厄运之中也能靠实力赢得好的结果。 那么厄运自然也就不成为厄运了。 项北无疑是极具自信的人物在看到对阵名单之后就一步踏上了演武台。 垂眸而立面无表情。 从始至终并不多看姜望一眼。 可以称得上骄狂了。 他倒也不是针对姜望是一贯如此。 黄河之会内府场的选拔赛他就不屑一顾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素以骄狂闻名。 他在楚国内部较选中亲手击败了左光殊并且说了这样一段话—— “吾有三大恨一恨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二恨河谷惨败大楚万户哀声;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空负天下之勇放眼却无英雄!” 凰唯真是楚国先贤是演法阁的创造者也可以说是此人开启了大楚术法甲于天下的时代。 河谷之战则不必说了是楚国百年未有之痛。也不止项北一人“大恨”。 而他的第三大恨俨然是在同境之中只视曾经的左光烈为对手。 也不知在这一次的外楼绝世之争结束后他有没有改变看法。重玄遵且不说同在楚国的斗昭应该不至于让他还说放眼无英雄才是。 但他有没有改变看法也并不重要。 姜望只知道此人对左光殊的不屑一顾把那孩子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离开太虚幻境。 在八进四的战斗里能碰上项北姜望也同样不觉得是什么运气不好。 恰恰他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心想事成。 与项北的“目无余子天下群雄皆草芥”不同。 姜望倒是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对手从他的脖颈一直看到胸腹要害。 看得很认真。 从走向演武台的时候他就在看踏上演武台之后还在看。 看得项北终于无法垂眸了。 任是谁被人一直盯着要害打量也很难始终保持目空一切的状态…… 他只能抬起眼睛用那双神秘的重瞳与姜望对视。 得益于姜望的认真应该说占据甲字号演武台的齐楚两国天骄是四强争夺战中最快进入状态的一组。 如果不是余徙的清光阻隔大概战斗已经开始。 邓旗看了姜望的背影一眼也顺便看了一眼项北的脖颈要害才慢慢走上演武台面对自己本轮的对手来自极寒之地的雪国谢哀。 谢哀很美。 美到什么地步呢? 已经站上丙字号演武台、与触悯遥遥相对的黄舍利还频频往丁字号演武台看去—— 那正是谢哀和邓旗的战场。 其人肤色冷白细眉瘦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天然会让人觉得心疼。 她实在是有一张太凄冷的脸。 人如其名美而哀。 黄舍利之所以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张脸上是因为她还要偶尔盯一下姜望…… 总之时刻关注着很不希望被这家伙抢了风头。 至于对手…… 触悯这种打选拔赛都要冲着败者赛去努力的人也能够算对手吗? 当然这只是黄舍利本人的看法。 她瞧不上这种行事风格却并不妨碍触悯一路走到了八强。 对于“被忽略”这种事情完全不同于耶律止的暴跳如雷触悯只有开心甚至是求之不得。 不过面上还是佯装愤怒的。 同时……他也免不了关注一下姜望。 齐国天骄若能在这一轮被楚国天骄淘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至少在内府场夏国所获的成绩就不输于齐国了。而若是他能抓住黄舍利大意的机会…… 这届黄河之会说不得就是夏国反超齐国的开始! 霸主国天骄之战自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一战。 性情骄狂的项北也有与其骄狂相匹配的实力。 在前一轮的八强争夺战中他是轻松碾压了越国天骄白玉瑕。赖以成名的武器都未动用只靠一双铁拳三拳就把白玉瑕打得濒死。 白玉瑕可是一路碰着硬茬子打过来实力有目共睹绝不能算弱。只能说碰得太凶根底早就被人瞧透了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注定无法走得多远。 而齐国天骄姜望更是一个笑容就吓得对手血鬼反噬昏厥离场。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让人不由得会想能把对手吓成这样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都精彩万分令人期待。 所有的这些关注。 站在演武台上的姜望已经全然摒弃了。 现在是战斗的时候他只盯着他的对手。 只想着如何胜利。 他和他的长相思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他没有盯着项北的眼睛而是盯着其人的肩膀。 生就重瞳异象没可能不修瞳术。 他虽然习得乾阳之瞳且神魂之力强大但并不打算攻敌之长。 说起来因为林正仁的弃赛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余徙的清光。 这光看似飘飘渺渺的全无威能。 却有一种不容逾越的坚决。 静静流淌在那里纤薄得好像一口气就能吹散。 但他知道他冲不过去对手也冲不过来。 当战斗开始的宣声响起这清光如水流去。 姜望手搭在剑柄上眼前已经晕过黑影。 那黑影俄而铺开于是四处皆暗满目无光见得长夜。 他已经中了瞳术! 项北的瞳术太可怕姜望已经全神戒备并且不去看他的眼睛但还是中了招。 通天宫内传来告警那强烈的危机感、和道脉真灵传递的不适…… 说明有外敌入侵。 还在内府层次就能把神魂攻击作为常规手段甚至能够入侵对手的通天宫——这可不是姜望神魂匿蛇那种一进就撤的骚扰战术。 从入侵的强度来看这是真正神魂层面的战斗! 项北的可怕只这一眼就已分明! 但是…… 姜望顺势闭眼。 很好! 欢迎到访! 我的通天宫里死过当世真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单骑入阵,吞贼霸体(月票一万六千五) 项北骄狂归骄狂却也不会真个轻视齐国天骄。 能代表霸主国出战的天骄怎么也不可能孱弱。 所以他虽然三拳就打得白玉瑕濒死在面对齐国天骄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就拿出杀手锏掀起神魂之战。 他天生重瞳异象对神魂之力的掌控远迈常人又有大楚名门项氏的传承还在内府层次就提前掌握了许多神魂杀法。 同境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能够在神魂层面与他交锋的修士。 曾一度想要试一试斗昭的身魂朽之式奈何他得圆满时横推楚国内府无敌的斗昭已经踏入外楼。 因而错过。 但在楚国无论是左氏左光殊还是军伍出身、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就屈氏屈舜华能够造成一些麻烦却也仅止于麻烦层面称不上威胁。 后来也在同样摘得斗战金身、习得斗战七式的斗勉手里试过了身魂朽只能说有惭大名! 楚国很多人都认为成就楚国内府第一的他不具备斗昭在内府层次的统治力更不能跟十五岁就夺魁黄河之会的左光烈相比。 但在他看来那只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不容易叫人瞧出厉害。 往往一步就是生死。 当然昨日观河台上斗昭一刀身魂朽击破了甘长安的神游。令他重新认识这一招的威能。甚至于甘长安的神游也展现出了压过他一头的神魂力量。 但等他也到外楼也立起四圣楼之时他的神魂力量同样不是今时可比。 重瞳这种天生异象可视为天生神通生来就与第一内府勾连。随着年龄、修为的增长直接在第一内府显化神通种子。 或者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神通种子的外显。 是天赋卓绝之辈生下来就拥有的神通。 拥有天生异象的修士从腾龙到内府根本不存在关隘。在修行道路大革新之前也是直望“神通境”的存在是天才中的天才。 自古而今史书上记载的重瞳异象有三种。 曰天横双日。 曰日月齐天。 曰天狗食日! 外在表现为双圆瞳并列圆缺双瞳相对大小圆瞳相嵌。【∞o)◎。】 在这三种重瞳异象中天横双日异象对神魂力量的掌控最为精微神魂力量更是天生倍增于常人。 项北所拥有的重瞳恰是天横双日! 修行年月越久境界越高他的神魂力量与寻常修士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对于自己的神魂力量项北自然有绝对的自信。 而他放弃身外相争的试探起手就入侵通天宫掀起神魂之争恰恰是他对霸主国天骄的重视。 同为天下强国尊重齐国就是尊重楚国重视对手便是重视自己。 至于霸主国之外的天骄自然不能算作对手。 在项北的天横双日重瞳中瞬间铺开一副画卷。 辽远古老似有刀枪鸣战马嘶箭雨排空来杀气腾腾。 此为项氏不传之秘神魂杀伐秘术单骑入阵图! 首先出现在这幅画卷上的是“战场环境”。 一切景物细节在“画卷”之中栩栩如生。 但见海波荡漾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上有一条大龙盘踞。 这条“大龙”养得极好神威隐隐鳞角生华。 此为人身根本超凡之基。 是齐国天骄外显的通天宫! 而项北本人单骑持戟的身形亦然踏入这幅画卷上。 人是神魂显化胯下乌骓亦因神魂之力而成。唯独手中之戟名为盖世。 乃是天下名将项龙骧的配兵。 河谷一战项龙骧作为楚军统帅死在大军之中尸身为万马所踏首级悬于咸阳。 一生的荣耀皆破灭。 唯有这一杆天下名兵被他死前送回遗命于项氏麟儿。 除项北之外更无第二人可当之。 此时握持着盖世之戟的戟灵显化项北驾驭乌骓单骑入阵! 马踏碧波跃至天地孤岛显化的神魂本相依然威猛刚烈项北纵马而至高高扬起大戟直接对着那条大龙一戟砸落! 通天宫排异持己是本能有如一方小天地天然会保护自身驱逐外来力量。 若把通天宫比作一座城池一般不禁道元之力、神魂之力……各类力量出入。“卫兵”只稍作查验往往会放行。 因为通天宫本就在时时刻刻输送力量是人身动力之源也是超凡之本。禁绝力量出入就是自废武功。 以此类比的话。 姜望的神魂匿蛇入侵是刺客潜伏伪装成“平民百姓”混进城内再露出狰狞面目。 而项氏这单骑入阵图却是连接两座通天宫直接发起强攻! 单骑入阵图的秘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构建了进攻通道让强攻成为可能。 二者破入通天宫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所能达到的效果自然也有天壤之别。 刺客潜伏入城最多引起一些骚乱反掌即可镇压。 大军强攻破城却是要隳城灭国改换日月的! 此时的项北凭借单骑入阵图兵临通天宫。 齐国天骄的通天宫防御算是坚韧但也不过如此。 在重瞳的注视下薄弱之处根本一览无遗。 马到戟至他直接一戟摧破纵马跃入其间。 单骑破敌城! 因着单骑入阵图的秘术效果当他破阵而入时就已经直接跟通天宫的原主人开始争夺权力。 就像大军攻破敌城之后这座城池的秩序就要重新定义。且看巷战之胜负。 也就是说通天宫对原主的庇护和对入侵的排斥已经被降低到最弱的程度! 只待他杀敌将掠敌城! 通天宫的攻防可以类比于现实里的攻城战但也不能完全替换。譬如无论在什么时候通天宫都是在排斥入侵、庇护原主的。现实里攻城战则不然城破则倚仗消。 项北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够削弱通天宫对入侵的排斥是因为神魂杀法单骑入阵图的强大。 项氏秘传自然不凡。 内府层次的修士几乎不会经历通天宫的争夺战。 这种层次的超凡修士所遭遇的对手中。同境修士基本做不到入侵通天宫、争夺通天宫权利而能够做到的修士不需要冒这个险有很多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杀死对手不必要强行削弱自己在对手的通天宫里交战。 大楚项氏的单骑入阵图也从来不是内府修士所能掌握的。 唯独项北是例外。 而他自修成此术至今还从未遇到过阻碍哪怕是斗勉这样的名门子弟在通天宫主权失守时也进退失据被他打得一败涂地! 今日何能有意外? 单戟匹马入敌城所见自是不同。 这是一座古拙雄阔的通天宫。 并不精致繁复但有着古老的气息和广阔的天地。 项北纵马而入抬眼便看到—— 如星河般的九大道旋高悬穹顶缓缓转动。星光飘带深邃而悠远如梦似幻。 饱满圆润的道元时不时被道旋吐出散入天地填充着这座通天宫的力量储备。 一只体长鳞密、身缠点点星光的巨蟒正半挂在其中一个星河道旋中像是身上套了一个星光之环。 而蟒首垂下一双淡漠的竖眸正俯瞰着他。 在这条缠星之蟒的头顶站着一位青衫飘带的年轻人手握剑灵显化昂首直脊眼神宁定。 对于这通天宫的权力争夺其人竟然如此从容! 通过单骑入阵图项北能够清楚感受得到这座通天宫里不断传来的反击力量。 方方面面的应对都有条不紊。像是天下名将坐镇城中虽然城门被破却组织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从容反扑。 哪里有半点失措慌乱? 他以天横双日的重瞳之力借助单骑入阵图这样的顶级神魂杀法却根本争不来半点权力。只能勉强保证自身不受太大压制。 项北不知道的是。 就争夺通天宫权力这种事姜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永远也不会忘记。 跟令修行者闻之变色的心魔、跟欺神诈鬼的当世真人庄承乾全都争过且是生死相争! 甚至于若不是他故意大开“城门”凭借他经由红妆镜多次强化的、底蕴极厚的神魂之力相当于是重兵驻扎雄城项北何能如此轻易“攻破”? 开门迎敌自然是为了…… 关门打狗! 此时此刻姜望脚踏缠星之蟒立在穹顶。 项北跨坐乌骓踏在地面。 两人在这通天宫之中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并无对话。 神魂才是最凶险的搏杀。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 在外界只是眨眼的工夫神魂层面说不得已经分出了生死。 项北一纵战马马蹄如登高阶。 哒哒哒踏空而上。 自下而上发起冲锋。 只一人一戟俨然有千军掩杀之势! 而姜望手按长剑冷眼相看不避也不退。 项北注视着这位齐国天骄在那双干净而宁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动摇震怖的情绪。 神魂秘术凝结的乌骓战马在某种意义上侵夺着此方通天宫里道脉真灵的权柄。他分明能够察觉到那一只缠星巨蟒竖眸里已见烦躁不安的情绪。然而却在通天宫之主的镇压下始终一动不动。 眼前所见的一切无疑说明敌人必有应手! 但项北不但不退反倒催动乌骓加速。 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就不能再考虑回头。 有应手破应手有陷阱踏平陷阱。 千军伏我无非击破千军! 他已经冲锋至半途更对自己的神魂战力有着强绝的自信。 而面对气势再次暴涨的他那姜望的眼睛里仍然不见波澜! 眼神虽然无波但项北忽然感觉到他冲锋的尽头变成了一座火山! 那庞巨到令他惊色难掩的神魂之力自对手昂然直立的神魂本相里倾巢而出! 这股力量…… 这股浩荡如深海的神魂力量! 铺天盖地而来。 一半在天飞为神魂焰雀。 一半在地游为神魂匿蛇。 神魂焰雀啾啾而飞神魂匿蛇嘶嘶而游。 顷刻之间项北已陷重围! 单骑入阵果入阵中!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破阵而出。 根本无法想象内府修士竟然能够有如此雄浑的神魂之力! 他项北精通多种神魂杀法神魂之力也先天不凡往往倍于对手。但与姜望相比。竟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便是在质上其人也丝毫不输! 或许在神魂层面上他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对神魂之力的把控远比对方更精妙。若是双方摆明车马交战他未必没有胜机。 但此刻他在对手的通天宫中! 单骑入阵图虽然抵抗了通天宫的大半压制本身却也牵制了很大一部分神魂力量。 以战争而喻就是他领了千名精兵破城而入却需要至少两百名战士把住城门。然而城中……却有上万战力丝毫不差的悍卒相候。 他的神魂杀法可比作精妙兵法但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对方何须兵法! 一拥而上便足以将他倾覆! 事实上姜望也正是这样做的。 项北的重瞳之中根本已经看不到姜望的存在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所充塞。 他自负天下之勇一杆盖世之戟南杀北戮却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根本无需什么技巧有这样雄浑的神魂之力作为依托他项北绝无可能攻下这座通天宫! 或许外楼之后双日横天重瞳的力量再次暴涨能够击破这样的局势。但在内府境力有未逮! 不能久持! 项北迅速下了决断双日横天的重瞳异象在眸中一转已经铺开许久的单骑入阵图迅速“卷起”。 他连人带戟的身影在这幅图卷中开始剥离。 战事不利鸣金收兵! 但就在此刻一直立在缠星之蟒头顶、未有动作的姜望忽然一步踏出。 前一刻他还屹立如峭壁青松此一刻已动似宝弓惊弦! 一步踏落高空铿然已拔剑! 自上而下一剑横割。 天地之间分出了一道横线。 这是融会了朝宇十年藏刀一杀的剑式。 号为“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剑割在单骑入阵图上。 横线落在画卷像是顽童稚笔毫不珍惜地、轻易脏污了这幅画。 撕~拉! 神魂层面有这样尖锐痛苦的声音响起。 整张“单骑入阵图”就此被割开! 古老而精细的图卷分为两截一截显示着项北持戟纵马的身影飘出通天宫一截显示着通天宫的图景却落入匿蛇焰雀群中顷刻被撕扯吞噬一空! 这发生在通天宫里的整场神魂之斗是如此激烈凶险。然而在外界却才过了几息。 在观战众人的眼中只看到余徙刚一宣布八进四的战斗开始旁边演武台就都已经呼啸连连杀得激烈。而齐楚两国天骄竟似定住了。 项北和姜望各自站在一边。 互怔几息。 这停顿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对于这等天骄来说足以分出几回生死! 何耶? 能来观河台观礼的眼界都不会太低。便是不清楚的听旁人一说也就明白了。 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竟然在神魂层面战斗! 而这场神魂之争的发起者显然是项北。 这是外楼层次都极其少见的交锋。 项北尚在内府境层次就敢攻入对手的通天宫。且真能在对手的通天宫里强势战斗! 神临境对他来说还存在什么关隘吗? 真绝顶天骄也!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洞察神魂层面的战斗。更何况项北已经深入姜望的通天宫在通天宫里发生的战斗更不可能被外人观测。 但好在这似是愣怔中的几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很多人还在猜想在八进四的战斗里项北会不会成为最快结束战斗的那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开始前对姜望更有信心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在担心担心姜望在这一轮交锋中会吃多少亏。 毕竟重瞳异象古今罕见是一等一驾驭神魂的眼睛。 叶凌霄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发现自家女儿已经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两息多一点、三息不到的时间后观战的人们就已经看到—— 高大魁梧的项北连退三步重瞳紧闭眼角鲜血如泪垂。 而青衫飘飘的姜望一步趋前长相思鸣鞘而出! 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生就双日横天重瞳异象的项北能够在内府层次就强攻对手通天宫的项北居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这简直令人骇然! 锵~! 长相思的这一声啸鸣如龙吟如风啸似金玉有铿锵。 这是长相思在观河台上的第一次出鞘。 它似乎一定要让所有人听得它的声音见得它的锋芒! 那纵剑往前的青衫少年昂扬、自信、神采飞扬! 他脸上带笑身上有光。 一记年少轻狂之剑剖开演武场上的距离斩开一切有形或无形的阻碍是初生牛犊不惧虎豹是人生得意少年郎!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的升华。 观剑得剑观人得己。 这一剑横冲直撞! 绝对不可以被阻止也绝对不会回头。 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都能感受它的坚决体会它的强大明了姜青羊的自信。 项北看不到。 他紧闭双眸在以秘法将养受创极重的眼睛。 双日横天重瞳加持下在神魂层面的战斗无往而不利令他小觑天下英雄完全没有考虑过在神魂层面战败的可能事实上他也的确从未输过神魂之争。 今日初尝败果。 而且是险些被围杀在通天宫里! 神魂层面的交锋往往只在瞬息想来哪怕是真君余徙要想保住败者性命都要多加注意。 当然时间的概念对内府修士和衍道强者来说并不一致。 但无论余徙来不来得及他都差点输了! 险些一合就战败这是他为骄狂付出的代价! 代价不止如此那幅单骑入阵图被生生割掉一半想重新修回来也至少需要一年苦功。 在之后的战斗里是再无使用的可能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进姜望的通天宫里送死。 此时此刻鲜血自眼角流下。 他闭上了双眼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面洞察这场战斗。 齐国姜望的这一剑带给他熟悉的感觉。心念稍动便联系到了外楼场牧国天骄对决魏国天骄的那一场。 这一剑得意尽得其意。 脑海之中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画卷之上正是一个青衫男子纵剑得意。 正面、侧面、前面、后面、俯瞰、仰视…… 各个角度都出现在画卷上。 一个接一个的姜望。 项氏秘传龙魔演兵图! 辅助战斗之用使掌控敌情料敌先机。 双眸紧闭的项北探出大手。 盖世之戟的本体出现在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黑色烟气在脸上攀爬。 他那眼角流落的血迹乃至于整个眼睛都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 他的肌肉剧烈膨胀炸开半身武服。 赤裸着上身恐怖的肌肉虬结一处青筋似龙蛇暴起。 本来就昂藏八尺高大威武现在整个人拔高至一丈有二。 黑色烟气缭绕全身若隐若现。 恐怖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神通吞贼霸体! 人身有七魄吞贼第四亦为力魄! 现此神通极大削弱一切负面影响包括伤势、束缚、毒病、痛楚……兼而力大无穷。 号称“内贼无死外贼无侵。” 乃是一等一的杀伐神通。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只在一瞬间发生。 项北在神魂之战败退姜望第一时间便以才得升华不久的年少剑式杀来正是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而项北立即展开龙魔演兵图现出吞贼霸体。 盖世之戟如巨龙腾起似平地起高墙平原出高山。牢牢横在身前! 大楚项氏家传八荒无回戟。 此戟法一度与因缘刀术并称历史上曾数次交手高下难分。 得意之剑不可拦此戟偏偏拦住得意! 锵! 长相思的剑尖刺至戟面。 一声铿然之后场面一时静止! 盖世戟是方天戟即两面都有月牙锋刃。 在众人的视野中盖世戟巨大的戟面横拦。拦在项北魁伟的面容前而长相思如雪的剑身恰恰点在其中一面戟刃上。 这一记拦截瞧来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但只有项北才清楚姜望这一剑究竟有多强。 现出了吞贼霸体又以神魂秘术龙魔演兵图辅助捕捉战机。 却一直在此剑点至面前时才得以动用八荒无回戟法拦住。 不过过程虽然并不简单但拦住就是拦住了。 在神魂之争落败身受重创的时候还能后发制敌毫无损伤的拦住此剑。说明至少在此刻面对此一剑他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场外观战的重玄遵似是重伤才愈之身难以久捱轻轻往后一靠。 对于姜望能在神魂之争里反赢一手他是并不意外的。 他早就知道姜望的神魂之强异于常人在自己的通天宫里战斗绝无可能输给任何同境对手。项北贸然闯入姜望的通天宫只能是自食苦果。 但项北举重若轻的这一戟也令他无法忽视。 世人今日应知大楚帝国的强大杀法并不是只有斗战七式还有这八荒无回戟法。 尤其项北此人现在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明明已经遭受重创却仍能展现巅峰这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强者。 双方的表现。 让他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此刻现出吞贼霸体身缠黑色烟气、高达丈二的项北简直如神似魔。 青衫纵剑的姜望相较之下显得如此单薄、危险。 但长相思…… 往前! 剑尖点住盖世戟的下侧月刃将它抵得往内偏移以锋锐正对项北的脸。 这是一场艰难的前移剑势仍在往前。 但项北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黑色鬼纹的环绕下他的双日横天重瞳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他淡淡看了姜望一眼肌肉虬结的右手只轻轻一拧。 盖世戟的戟刃猛然回弹绷直! 巨大到恐怖的力量反击长相思姜望连人带剑被弹飞数丈远! 嘭! 那是项北踏地的声音。 他一脚踩在演武场的地上踩出了如擂重鼓的闷响。下一刻就已经追上了姜望高扬大戟一戟劈落! 半空之中有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明明还在倒飞却如履平地轻轻一转就让这一戟劈了空。 而后回身横割! 这一剑太优美了。 太潇洒! 在堪称恐怖的重戟之前飘飘如仙。似放浪形骸的狂士醉酒泼墨挥毫。 只一笔是一横。 人道剑式之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通天宫里割裂单骑入阵图的一剑又重现于场上! 项北一戟劈空立即松开左手右手握住戟尾倒提戟身只往身前一竖! 铛! 便挡住了这一剑! 仅仅如此自然不够挡得住剑身挡不住剑势剑意。 所以咆哮的黑色烟气在盖世戟中翻涌恐怖的戟意爆发。 右手翻转左手握持盖世戟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猛然已咆哮出无穷杀意! 八荒无回戟之西极式! 肃杀白虎的虚影一现而消盖世戟咆哮着直扑姜望面门! 包括项北本人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姜望的反应。 而姜望像吓傻了一样偏偏在此时撤身而退回剑入鞘!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空中疾飞。 一者进一者退。 一者执戟怒劈一者回剑入鞘。 一者身绕黑烟如神似魔一者青衫从容闲庭胜步。 唯有风猎猎! “他想做什么?放水吗?”齐国观战队伍里有人问道。 此人是曹家的一位旁支子弟特来观河台观礼。除了寥寥几场战斗他并不足够熟悉姜望。 对于本国天骄的胜利他当然也是寄予厚望但此时看起来这姜青羊简直像是故意放水一般! 令他看不懂了。 面对这一戟无论如何也不该退啊! 这不符合他的选择所以甚至说出了“放水”这样的诛心之言! 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谁敢弃国家尊严于不顾在观河台上放水? 有些人就是如此头脑太过贫瘠以至于缺乏思考能力。只要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就张口便是“放水”。但也很难分得清这种人是因为蠢还是因为坏。 重玄胜淡声说道:“不必问姜青羊想做什么在战斗的时候他永远在做正确的事。”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蠢则该骂坏则该杀! 其人讷讷不敢言。 李龙川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不过冷得多也短得多:“神通。” 算是给其他人同样怀有疑惑的人一个解释。 身具烛微的他能轻易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细节。 包括此刻在姜望身周……隐隐颤抖的火元! 而对于脚踏青云、纵身疾退的姜望而言他自是从无弃战之心从无怯战之行。 在所有的人道剑式里升华过后的名士剑与年少剑现在已是杀力最强的两剑。 一剑横割一剑直纵。 一剑有潦倒落魄仇恨满心一剑是年少轻狂人生得意。 一剑是分割生死之势一剑是无可阻挡之势。 这两式在八荒无回戟这等绝顶戟法面前也几乎不落下风。或者准确地说它们在姜望的手上能够与项北这等天骄手上的八荒无回戟法相争。 他斩出了人道剑式的巅峰项北却未能真正展现八荒无回戟的圆满。 但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成就说明人道剑术已经有成就绝顶剑术之姿! 但暂止于此了。 面对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现有的人道剑式无法继续支撑。 长相思这样的剑器也不是用来跟盖世这样的重戟对砸的。 所以姜望收剑入鞘藏意于心。 以平步青云仙术疾退五丈远。 项北的西极之戟也追了五丈。 这是危机四伏的五丈距离。 一者势消一者势涨。 战局似乎推演到了尽头那杆大戟几乎迎面。 八荒六合穷尽西极。 而姜望张嘴一喷! 这是一幕璀璨的奇景。 一颗赤红色的种子绽开了美丽焰花。 啾啾啾! 焰花绽开时如赤玉雕成的焰雀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火的基础火的生机。 星力涌动成天空图腾之力夯实为大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火山喷发火海呼啸。 流星划过天穹焰雀鸣于四方。 火的世界降临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为盟主浪浪加更2/3!) 天下之台西面出入口。 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长得端庄贵气丹凤眼、细柳眉、鹅蛋脸身形高挑。 走在她身后的少年略微矮了小半头。气质干净五官明秀面上虽然稚气未脱也能看得出来再长个几年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抱怨:“我就说不来不来非要拉我来看有什么好看的嘛?打扰我练功……” 走在前面的女子拽了他一把:“快点吧你!” “哎你别拉我手啊。”少年有些扭捏压低了声音急道:“这么多人呢。” 前面的女子猛然回头盯着这少年。 少年下意识地一缩但是手被紧紧攥住没能退开。 美丽女子竖起修长莹润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嘘!” 然后移动食指指了指六合之柱旁那顶天立地的至尊法相。 指向的那花纹繁复的赤色龙袍正是楚帝所披。 告诉这少年楚天子在场呢不要多废话。 然后继续拽着他往前走挤进楚国的观战队伍里。 这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在后面低头垂眼恨不得全世界都不认识他。 但忽然听得一声焰雀之鸣。 这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向演武台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的世界就此铺满了他的视野。 他的眼睛骤然亮堂起来! 非止于这少年。 在观战众人的视野中。 项北劈出西极之戟势这一戟是“自此而西尽在戟下”。 当真霸道绝伦。 是逐至穷途、避无可避之招势必要横碾对手。 姜望以平步青云之仙术都无法摆脱。 但在下一刻赤红色的火焰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演武场。 火焰如有灵活泼流动催化万物。 天地相合烈火自成一界! 项北的盖世戟能够穷至西极但他同时也已经被火的世界所笼罩。西极的概念亦在火界之中。 一戟落下无数流火相隔。 焰雀啄、流星落。 种种衍生的火行道术疯狂攻击这重戟令它每一寸前行都需耗去极大勇力。 简直是一路“跋山涉水”方能靠近对手。 若非显现了吞贼霸体有外贼无侵之功这一式都险些夭折! 当项北的西极之势终于行至穷途来到此方火界的西极尽头。姜望后撤的脚步一定不再退却也不避开反而前进。 他往前轻轻踏了一步踏出的时候左手单手前举举着长相思以剑鞘相迎。 神龙木剑鞘撞上盖世戟之时他的脚步堪堪落定。 嘭! 他轻飘飘落下的这一步竟然在演武台上踩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而他单手举着的带鞘长剑如铁浇石筑伸展在哪里就停顿在哪里坚定不移。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以吞贼霸体之力、八荒无回戟法之强、项北天生之体魄这盖世之戟落在神龙木鞘之上竟不能动摇分毫! 而姜望再次拔剑! 他左手举鞘相格右手拔剑以更进。 剑客之剑。 入鞘养之出鞘杀之。 骤见寒光一现继而似夕阳坠落燃尽余晖悲壮惨烈。 此为人道剑式第一式老将迟暮! 这是人道剑式中最为悲壮的一剑也是爆发最突然、速度最快的一剑姜望常以此式起手。 面对项北这样的顶级天骄以往未得升华的人道剑式实在力有未逮。 不过此刻又有不同。 长相思如雪的剑身之上正在剑脊处有一道赤红火线。 火界之力持于剑身! 赤与白如此明丽鲜亮。 这一剑沉重而勇烈。 仿佛在阐述着这个火之世界里的故事! 这个烈火的世界有着可歌可泣的历史这种历史感无疑丰富了此界的底蕴令它更真实、更生动。 曾经有那样一位白发老将以老朽之身为国赴死。 其人已死其神常在。 哪怕是战场上的生死对手也无法不敬重其人。 他的脊梁支撑残破之世。 他的勇烈便是火界之落日。 这一剑携火界之大势倏忽而来项北回戟横拦。 铛! 剑尖撞在戟身上项北直接被撞退数丈! 场外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于发出无法自抑的惊呼。 这可是吞贼霸体下的项北! 居然被一剑击退! 这一剑究竟有多么恐怖? 还不等他们惊讶完那青衫潇洒的齐国天骄已经踏碎青云追上前去。 盖世戟在项北手中一转戟尖上挑。 这样一杆重戟在他手中轻巧得如灯草一般。 却势如搅海移山震破千里。 八荒无回戟法之翻天式! 此式悍勇无双项北怒目嗔视。对抗一切迎战八方。 天要压我掀翻这天! 姜望踏云而来的身影忽而一荡在劲风之中飘如青萍。 由极勇烈转为极无力转得这样自然、轻巧、绝妙! 在这翻天戟势之中飘飘摇摇却始终不肯碎灭。 不仅不肯碎灭还在无力之时、飘摇之中忽而乍起寒芒! 身不由己不忘抗争! 这样精彩的对抗令观战者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戟力弱了些不像是项北的实力。他伤得太重吞贼霸体也压不住了?” 环形看台上楚国观战队伍里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人皱起眉头这样说道。 余光里出现两个身影他的眉头舒展开惊喜道:“舜华光殊你们也来了?” 屈舜华仍然一只手拽着着左光殊另一只手以食指竖在唇前:“嘘。” 往前挤了几步便坐在出声这人的旁边。可见交情不错。 而左光殊任她拽着跟着坐了下来只眼睛牢牢钉在演武台上浑然忘我。 在现世之中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亲眼看到火界的绽放令演练许久水界之术的他一时痴痴如醉。 这门术法实在是太精妙、太生动了越琢磨越觉潜力无穷。 在场外一些人的眼中项北的攻势大不如前以为是伤势所致。 但大概唯有身在场上的项北本人才能够感受得到其中艰难。 他的确神魂遭受重创但在吞贼霸体的状态下完全可以暂时忽略。只是限制了更多的神魂手段并不影响他其它方面的发挥——这本也没有什么他绝不会再试图冲进姜望的通天宫里也就是以龙魔演兵图加强自身的战机捕捉能力罢了。 然而整个火之世界都在抵抗着他压制着他。 吞贼霸体极大地弱化了这种压制但在黑色烟气的缭绕之中项北仍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西极式被轻易截断翻天式被简单破开。都是因为这种于己的压制于彼的加持。 简直无法想象此刻若无吞贼霸体他还能在这火之世界里坚持多久。 这感觉一如先前以单骑入阵图入侵通天宫。 天将倾地将覆举世皆敌! 境遇能够相似项北却绝不接受战果重现。 面对姜望自翻天式中刺出来的一剑。 项北松开了盖世戟! 其时也。 黑烟缭绕、高达丈二的他悬立在天盖世重戟虚悬在身前。 那青衫身影已经飘飘如闲步而来。 项北双掌一合! 在他身后闪现一尊九首人面鸟身的虚影。 而在他身前一座冰山拔地而起! 在火界之中在水元完全被驱逐的情况下平地拔起了冰山! 若非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决计无法做到这一点。 此山名为“北极天柜”。 此术亦同山名。 传说之中神鸟九凤便栖于此名山。 楚国术法甲于天下在内府层次这门道术可以说在最强防御之列。 此冰山似要撑起火界之天当然是在与这火界进行激烈对抗。 姜望在漂泊中挣扎的一剑撞在了北极天柜山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尖响。 流动火线的长相思刺进冰山方一寸姜望已抽剑! 长相思刺进北极天柜山的这一寸已经让姜望感受到了眼前这座冰山的防御力度。 他迅速做出决断中止身不由己之势抽剑变招。 寒光闪动。 在身不由己之后他接连递出两剑。 一剑潇洒横割一剑昂然直刺! 名士潦倒! 年少轻狂! 得到升华的这两式人道剑式在火界之力的加持下究竟有多强? 焰雀旋飞、焰花绽放的火界之中冷硬森寒的冰山拔地而起岿然矗立。 而天地之间划过一道横线。 那坚不可摧的冰山上裂纹如蛛网蔓延……继而洞开一口! 轰! 北极天柜山倾倒! 但天骄之争各有手段。 在以北极天柜山之术阻敌的同时项北也没有闲着。 他立起冰山却拔身便往高空去。 在姜望的通天宫里无法赢得神魂之争在火界之中也无法击败姜望。 是因为天地不同力举世皆吾敌。 现在他承认如姜望这样的对手他绝无可能负重而胜。 所以他当然要撤离不利的地形。 然而这火界生机勃勃自成一体运转如一哪怕是有龙魔演兵图的辅助短时间内也根本窥不到破绽。 他选择强攻。 倒提盖世戟高大魁梧的身形向着天穹疾飞。 黑色烟气游走抵抗着滚滚而来的热量。 难以计数的焰雀叽叽喳喳俯冲而来拦住他的去路。轰隆隆的焰火流星坠落如雨。 感受到吞贼霸体的迟滞项北握紧长杆。 盖世戟两侧的月牙刃上在此刻忽地闪过一抹青光。 整个盖世戟的雪亮戟刃立即被烟青之色所浸染。戟锋未动戟锋所对的空间就已经隐有道道黑痕……那是将要开裂的表现! 神通破法青刃! 这门神通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效果—— “斩碎道术”! 盖世戟随手一划成群的焰雀崩散、溃落! 那天空坠落的焰火流星尚在高处便在盖世戟的锋芒下分为两半。 坠星如雨落皆避盖世戟而走从项北身周坠落而丝毫沾他不得。 高大魁伟冒着黑烟的吞贼霸体在喧嚣炙热的火之世界里疾飞。 一路行去流星已碎灭焰雀成飞灰。 加持了破法青刃的盖世戟所到之处纵横无阻。火界之中演化的各类火行道术根本连迟滞都做不到。 盖世戟直似快刀切薄纸、不受半点阻碍。无物可挡无术可拦。 这一幕真如神祇临世其人威风至此! 吞贼霸体配合破法青刃这两门神通相合简直是有无敌的潜力。 北极天柜山崩塌的同时。 项北也疾冲至了火界高穹的极限单手举起重戟狠狠刺在穹顶上! 轰隆隆! 似灭世之雷声骤响! 无尽火雨绕项北魁伟的身形而过仿佛也在惧怕着他。 那天空不断划过的焰火流星戛然而止。 那满世界绽放的焰花片片凋零。 那随处飞舞的焰雀一只只崩溃。 整个烈焰的世界开始瓦解! 火界被击破了! 显现吞贼霸体加持破法青刃强破对手之火界傲然立于高穹。 此刻的项北无疑是气势最巅峰之时。 勇烈无匹盖世无双! 场外的楚国人几乎已经要为他欢呼。 但是场上如神似魔的项北却愕然低头他已经看到—— 在凋零的焰花之中在崩溃的焰雀碎片之中在满天满地的火焰流光之中在崩溃的火的世界里……倏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一双宁定清澈绝不动摇的眼睛。 一袭干净整洁修身合度的青衫。 一支柄如黑夜刃如明月的剑! 其人明明冲得这样快、这样急却偏偏有一种从容的仙气如闲庭胜步。 一团一团的青云印记出现了又碎灭。 此人登高而来。 脚踏青云天梯身后是整个火界溃散的烟火气。 剑脊消失的火线说明已经失去了火界之力的加持。 但项北的重瞳分明看到那柄剑的月白之中有一抹霜色! 月白与霜白都是白色几乎无法分清。 大概唯一的差别就是月白更清澈一些霜白更冷冽一些。 这一点不同没能瞒过项北的重瞳。 但是…… 霜色? 姜望打破北极天柜山的速度超出想象。 崩溃中的火界也完全遮掩了他的形迹。 这是时机把握堪称绝妙的一剑。 这一剑太快太绝几乎是在项北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临身! 所以他愕然! 他下意识倒转盖世戟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最快反应。 大地以厚德载物。 地若无德吾当覆之! 八荒无回戟之覆地式已经盖下。 此时火界已溃。在毫无压制的情况下他以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法不惧任何挑战。 他面对的是熟悉的一剑。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 这是脚踏青云梯步步高升之后的得意之剑! 他已经见识过并且认可这一剑的强大。 在火界之外以覆地式应之他信心满怀。 戟与剑相遇了。 这一幕仿佛静止。 盖世戟和长相思相逢于高空。 一者自上而下盖世覆地一者自下而上步步登高。 项北高大魁梧的身影如神似魔姜望宁定从容的身形永不回头。 在姜望的身后是火界的覆灭是一整个璀璨世界的崩溃。 在他身前是勇烈无双、盖世无匹的吞贼霸体。 但他登高但他前行! 势无可阻锐不可当!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 不使人间无英雄须教天下知我名! 其时焰光溃散流火漫天。 一个灿烂世界的生与灭两个绝顶天骄的正面交锋。 这一幕极美极震撼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而后似乎响起了风声。 那声音太微小了本该湮灭在戟剑交撞的恐怖噪音里。 但那风声又太森冷听得人彻骨生寒、挥之不去在巨响之中反而清晰。 那是生机凋零的寂寞声响。 呼~ 戟剑交撞的瞬间。 一缕霜白色的风脱离长相思剑身吹过盖世戟的井字口化作一枚通体漆黑、尖端霜白的长钉钉上了项北的腹部。 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外贼无侵”区区一枚显化长钉哪怕是不周风这样的神通也不能够…… 项北的脑海中刚刚接续过这一个念头。 噗! 他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喷出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呼啸不绝的黑色烟气。 那是他开始崩溃的吞贼之魄! 杀生钉正在湮灭他的命魂! 吞贼霸体竟然被一钉击破先前压制的伤势也同时爆发! 一道清光笼罩了项北。 制止了仍在项北体内肆虐的杀生钉也帮助稳定了他的命魂。 真君余徙出手胜负已分。 但姜望仍然踏前一步贴近项北像是要尝试突破余徙的阻隔将其强杀于此! 然而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他的掌心只有一朵焰花绽放。 那样美丽的、精致的……但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绝不能算强大的焰花。 大楚天骄左光烈所独创、如今已经为天下效仿的……焰花! 这朵极具生命力的焰之花隔着朦胧清光按在了项北骄狂的脸上。 将他整个人按得坠落。 “你知道它是什么。” 姜望淡声说道。 而后随手一抓将那枚钻透了吞贼霸体的杀生钉抓回握散成风收于体内。 归剑入鞘从容转身漫步走下高穹。 那笼罩在清光之中脸上开着一朵焰花身上还在不断溃散黑色烟气、直线坠落的项北…… 成为这一副画面里青衫少年定格的背景。 第四百一十九章 焰花未曾凋 楚国所属看台上。 军伍出身的楚煜之长叹一口气。 他虽然亦是项北的手下败将也没少被这个骄狂的家伙轻蔑羞辱过。 但在这观河台上他还是希望楚国天骄能够获胜。 强如斗昭竟然失魁已经让楚人心碎。内府场止步于八强更何以堪? 然而这一场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过理由去。项北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开局失利重瞳受到极大限制最强的神魂杀法无法再动用是项北落败的重要原因。 然而生就重瞳异象素以神魂杀法强势著称的项北竟然能在神魂层面的交锋里落败已经足够说明对手的恐怖了。 齐国这一届的阵容……真让人心惊! 坐在楚煜之旁边刚刚战斗打到一半才来观礼席的屈舜华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自她在国内较选上选择藏拙之后便对黄河之会上的这场胜负不怎么期待了。 唯独被屈舜华强拉着来观礼的左光殊此刻定定看着演武台上一时怔然。 他当然听得懂姜望在台上所说的、这句乍似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记得他在太虚幻境里大概讲了项北的事情后姜望是如何说的。 其人彼时说—— 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听起来就很嬉皮笑脸哄小孩一般。 那会儿他嗤之以鼻…… 项北曾在击败他后说“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以此嘲笑左氏后继无人笑他左光殊不过如此。 姜望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焰花按在他脸上告诉项北焰花从未凋零。 左光殊今日看到现世里的姜望之后本来还想有机会一定要去嘲笑一下。堂堂太虚第一内府独孤无敌为何如此虚荣竟拘泥皮相把太虚幻境里的形象弄得那样英俊完全不像本人。 但此时只觉得…… 太虚幻境里的那副形象也不过尔尔。 此时此刻的姜望才真正耀眼得令人惊叹。 也温暖得……如同阳光。 “怎么了?”屈舜华发现左光殊的异样出声问道。 左光殊没有移动视线只喃声道:“很像不是吗?” “什么很像?” 这问题下意识出口之后屈舜华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她也看着演武台上但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捏紧了左光殊的手。 齐楚两大霸主国的天骄之战就这么分出胜负来。 唯独那踏云而落的姜青羊依然是眼神宁定步履从容。 仿佛从未变过仿佛什么也不能将他改变。 此情此境此时这样的一个青衫仗剑的磊落身影恍恍惚有万丈光芒。 半蹲在旁边演武台上观战的、以手撑颊、姿态散漫的黄舍利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她身后是被打断了双手双脚、碎了三具傀儡、死了两头异兽的触悯。 她本来是速战速决要来瞧这个齐国姜望的笑话。 此人长得不够英俊却胆敢抢她黄舍利的风头胆敢夺走两位大美人的关注甚至还挑衅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前一个问题比后两个问题更严重。 但……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怪好看的? 有的人皮相美有的人骨相美有的人神相美。 她恍然想起来这个名为姜望的天骄跟风姿无双的计昭南、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并坐一起时好像也从来没有显得突兀不曾被压得晦暗。 他一直就有他独特的风采。 只是她黄某人被绝世大美人钉死了眼神因之忽略了。 唉其实抢风头这种事情是可以理解的黄河之会嘛谁不想人前显圣? 至于挑衅……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点火气也难免。有误会讲开了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咳。 她正要站起来。 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姜青羊!!!” 此声高亢甚至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氛围全没了…… 黄舍利怒而扭头正看到齐国那边的观战席上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正涨红了脸振臂高呼连绵不绝:“姜青羊!姜青羊!姜青羊!” 没赢过是咋的?! 对于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 许高额完全没有看到。 整个天下之台里此时看他的人太多了。他堂堂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难道还要一一关注到吗? 宝剑难免天下逐奇花自然满园春! 因而他只是拱手一圈:“在下赶马山双骄许象乾这厢有礼了!” 很多其它国家的人都是一脑门疑惑的褶皱。 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有脾气暴躁的撸了撸袖子就准备起身了。 便见那高额头又笑眯眯地道:“所谓赶马山双骄正是姜青羊和我许象乾。我家青羊随便表现了一下诸位见笑见笑。” 很多人当时就沉默了。 大楚天骄项北可是三拳打爆越国天骄白玉瑕内府境就能够强行攻入对手通天宫的存在。这样的顶级天骄都在姜望手里输得干脆利落。 从神魂之争到身外交战全面落败。 这家伙能跟姜青羊齐名想必也弱不到哪里去…… 整个天下之台里地位最高的那几位都不至于计较年轻人激动之下的大喊大叫。 能够轻易教训许象乾的一些强者也普遍愿意给大儒墨琊一个面子。 年轻一辈不知许象乾根底的又难免因姜望而心生忌惮。 是以许象乾这么一圈拱手下来竟还有几个人微笑着回了礼。 多数人则是默默收回了视线。全当是麻雀叫了。 倒是演武台上的姜望本人有些吃惊。 谁要跟你并称来着?我记得我不是当场打个哈哈跳过了吗? 就算非要并称也不必要并称“赶马山”啊! 那是个坟山不吉利啊高额兄! 但刚刚赢得四强名额正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也不好别的不管专门来强调这个。 只能尽量保持脸上的微笑强装未闻。 一脸的“我不知情”、“不是我”、“无事发生”。 许象乾拱手一圈之后再坐下来发现身周三丈之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龙川重玄胜之流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晏抚正把头扭到另一边跟温汀兰小声说着什么。打情骂俏怪讨人厌。也就是晏“贤兄”了换做别人如此他许象乾定要折腾一番。 再回头看看照师姐…… 照师姐也拉着子舒姑娘坐得远远的。 许象乾摇头叹息这些朋友心理素质都太差了。 “就让我来独自承受这份关注吧。” 他这样低声说了一句腰挺得更直了头昂得更高了。 当然额头也显得更亮了。 第四百二十章?彼时此时 姜望自高处缓步走下时。 邓旗正看着他。 雪国那位谢哀倒在地上只一息尚存。 身前洒了一地冰棱般的碎片——那是她被击碎的剑。 可见确实是尽力了。 这样美极哀极天生让人怜惜的美人邓旗对起阵来也是毫不手软堪称辣手摧花的典范。 观战席上的赫连云云自然是看得笑眼弯弯。 隔壁演武台的黄舍利则是深恨不已早就以眼神警告过邓旗好几回了。台上胜负自然是各凭手段不必留情。但胜负已定之后你好歹给美人一个体面啊!扶一下人家不行吗?给人家披一件外衣怎么了! 当然若是邓旗真的那么做了。黄舍利又免不了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孟浪无耻。 总之黄姑娘心善见不得美人受苦。 唯一可惜的是…… 邓旗压根不曾往她那边看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齐楚天骄之战当然也关注不到她的威胁眼神。 气得黄舍利…… 也只好去看齐楚天骄之战。 视线从一个讨厌鬼身上移到另一个讨厌鬼身上。 当然这一战看完之后算是单方面解除了“误会”齐国的讨厌鬼已经不那么讨厌了。 牧国的讨厌鬼则依然讨厌。并且每看一眼雪国美人谢哀的惨状就觉得牧国那人更讨厌。 戴那么丑的面具人肯定更丑! 很难说邓旗有没有感受到荆国黄舍利的敌意但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今日要在黄河之会夺魁内府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对手。 除了……姜三哥。 他既希望姜望能够走到最后与他会师决赛又不愿与姜望同台相斗。 心中感受实在复杂。 整个八进四的四场战斗里最先结束的战斗就是邓旗与谢哀。 其次才是黄舍利与触悯。 姜望战胜项北在结束战斗的速度上却是排到了第三。 当然以分量而论齐楚天骄之战无疑远超其它。 姜望锋芒毕露的姿态邓旗没有错过。 许象乾声嘶力竭的高喊他也听在耳里。 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下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这当世规格最高的列国天骄之战却让他想到了几年前那座小城里的比赛。 那是……三城论道。 他那会还只想混吃等死对一切都没有什么指望请了十几个大汉在场外给姜三哥喊口号。 还竖了两杆大旗呢! 花金子专门请人题的字! 比这高额头单单一个破锣嗓子的规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彼时的姜三哥也是在争魁。 两个魁首的分量自然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存在比较的空间。 但玄奇的是站在台上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在看着的这个人还是这个人。 这真好可也真让人难过。 好的是他还在他还是他。 难过的是…… 当年当日的那些人那些有趣的、麻烦的、讨人嫌的……生动活泼形形色色的人只剩下站在演武台上的这两个。 就连带着自己逃离枫林城的邓叔也不在了。 彼时此时真似梦一场。 彼时自己在台下笑看着只当做一场游戏。哪怕对那时候的姜三哥来说那一场也关乎前途命运…… 此时。 自己也站到了台上感受着站在台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座演武台上来的所以他更能够理解当初那个坚定勇毅的姜三哥是怎么走到的如今。 太难了……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忍不住想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吗? 现在他静静看着这青衫身影想哭又想笑。 眼泪自是不必再流了。 想笑则是因为…… 姜三哥现在很好很有出息比谁都不差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前途结交了新的朋友。胜利时有人为他欢呼失败时有人安慰。 这真的很好。 赵汝成沉默着。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冰冷的青铜面具下面。见得姜望的视线似要移过来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台上的最后一场战斗。 视线是有重量的。 而神魂之力不断加强又修成了乾阳之瞳后…… 姜望已经能够感受那重量。 所以牧国天骄虽然转头转得从容自然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只是不知道那高度凝聚、片刻也不放松的眼神是对于对手的观察还是…… 希望是痛苦的根源。 但如果没有希望那从深渊里走出来的人生要怎么继续? 姜望不让自己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终归是结束了战斗赢下强敌拿到四强名额心神短暂地放开了。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折磨。 他也看向场上的最后一战收束心神于战斗中认真地观察对手。 先赢一步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在。他不可能不把握。 至于其它事情就等赛后再验证…… 八进四的战斗里唯一还在继续的就是秦国秦至臻对阵雍国北宫恪。 按理说这场战斗才是赛前人们觉得会最快结束的一场战斗。 无它太上皇战死、外战接连失利的雍国其实力早已不被列国认可。别说跟夏国比就是跟锁国极寒之地的雪国比起来也没多少人会觉得雍国更强。 虽说有墨门的支持、雍国又在大变革中但毕竟效果也还没怎么见着…… 而秦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 前一场外楼之争甘长安虽然止步于八强。但在和斗昭的战斗中也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 且其人年龄只有十九岁否决和神游都是非常强大的神通因缘刀术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天资无可挑剔。 那么到了内府场同样出大秦帝国的秦至臻也绝不至于打一个雍国天骄还费力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场战斗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了。 场上的北宫恪正展现着非常强大的杀法手持双股剑倏忽来去如游雷走电剑气之盛笼罩整个演武场。 当然这不是战斗能够持续这么久的原因。 原因在于秦至臻。 他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一言不发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出拳出拳出拳。 剑来出拳人来出拳道术轰来也出拳。 从始至终他就站在那里一步未移只守不攻。 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对手尽情展现自己。 这太托大了! 黄河之会上谁不是天骄? 站上演武台无非争胜而已。给对手展示的机会那通常是长辈指点晚辈师父指点徒弟才会发生的事情。 霸主国半途翻下战车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若是项北行此事倒也很符合他一贯骄狂的形象。 但偏偏这样做的人是秦至臻。 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揶揄、轻蔑。 他只有沉默的拳头以近乎恒定的速度打出接下所有攻击。 也经受着所有的关注。 第四百二十一章?沐浴银河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战斗中北宫恪没有任何机会。 尤其是一开始就在关注此战的观战者有些都已经看得乏了。因为从头到尾秦至臻的拳头好像千篇一律。北宫恪的进攻尽管花团锦簇但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结果。 重复的场景出现了太多遍而且结局早已注定。 那么为什么还不结束? 神通、秘法、剑术。 北宫恪已经展示了他所有能够展示的一切却始终攻不破秦至臻那简简单单的拳头。 但秦至臻没有结束战斗的意思。 北宫恪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好像只要北宫恪始终能够有新的展现秦至臻就愿意永远防守下去。 好像只要战斗没有真正分出胜负北宫恪就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一种怪异的默契。 很多看客看得无趣。 但黄舍利、邓旗、姜望这三个定下了四强名额的天骄却越看越认真。 实力不够的人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拳头。 但真正的强者才能在秦至臻的拳头上。看到那恒定如一的恐怖。千招万法一拳破之。 从始至终秦至臻脚下不曾移动一步拳劲不曾多出一分这需要多么精准的判断多么恐怖的控制力? 这绝对是顶级的表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瞬间。 前者是因为这一幕一直持续持续得让人焦躁。 后者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一战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而秦至臻终于开口。 “你的剑慢了。”他说。 他好像终于失去耐心。 在这个时候北宫恪刚好跃身而至双股剑交错而斩。 铛! 交错的剑锋恰好斩在拳头上。 “是啊。”北宫恪这样说。 他的双手分开双剑外拉。 两柄剑在那钢铁般的拳头上斜斜拉过。 发出刺耳的、尖锐的声响。 变局在此时发生。 轰! 那在先前持续不断的进攻中一次次无功而返、终于逸散了满场的剑气…… 像是听到了催战的大鼓看到了进攻的令旗。 游走满场看似散乱无序的剑气瞬间被引爆! 恐怖的剑啸声席卷众人之耳。 数不清的、千道万道的银白色剑气来去纵横。 剑气啸动成银河极度绚烂横贯长空也对着秦至臻倾落! 天地皆在剑气中。 坠银河剑气阵! 很多人都觉得先前的北宫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没有人会期待他甚至于觉得无趣。 但大概唯有他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胜利的可能。在一次次看似徒劳的进攻之中埋下了一道道剑气的引子。 终于在此时爆发出他迄今为止最强的攻势。 以剑气聚成剑阵好似银河倾倒覆杀人间! 若不是已经开始力衰他或许还可以凝聚更多剑气让这一次爆发更强、更完美! 这极致华丽的一幕。 这璀璨而恐怖的杀法霎时间叫全场缄默。 谁也想不到已经展示过神通使用过秘法一次次被拦在秦至臻一对铁拳外的北宫恪还能有这样恐怖的杀招。 这一道坠银河剑气阵的威能甚至于直追项北以吞贼霸体催动的八荒无回戟法! 而突兀面对这一式的秦至臻却以几乎恒定的、范围之内的力量防御了太久! 如何能够反应过来? 如何能够接得下? 如果把咆哮的坠银河剑气阵比作一条银色神龙。 那么黑衣赤拳的秦至臻就像是面对神龙的蝼蚁。 因为这一次爆发太突然而很难有及时应对的余地。 但在这个时候人们赫然看到秦至臻那如礁石般坚硬的躯体里骤然亮起了光源。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天府!” 观战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惊呼出声。 “又一个天府!” 观战者实在无法掩饰心情! 当世真人是能够看得到修士体内的神通之光的往往一眼就能发现这人身具几神通。 但若另有真人帮忙遮掩那么即便是洞真境界之强者也无法察觉。 来黄河之会参战的每一个天骄几乎都不缺强者帮忙遮掩。 在秦国过往的所有战绩里秦至臻也从未展现两个以上的神通。 所以事先竟然没人知道本届黄河之会里还藏着一位身具天府的绝世天骄! 直至此刻。 此刻他五府同耀在这观河台上再现五神通之光! 人们不由得把视线投向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神通修士已是难得与普通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在一个级别往往得享天才之名。 天府修士古今罕见。 本届两位天府修士并耀观河台注定要成为史书上精彩的一笔。 但重玄遵只是静静看着演武台上看得十分专注。 对于秦至臻的表现他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骄傲不是因为他身具天府而是因为……他是重玄遵! 演武台上五府同耀之下黑衣炽光的秦至臻仍是一拳轰出。 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撞进剑气银河中! 那璀璨的剑气银河撞上秦至臻的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就像激流撞上礁石。 礁石岿然不动。 激流分开而走。 浩荡银河向着秦至臻倾落剑气如浪花飞溅不曾沾染他衣角半分。 好一似沐浴银河中! 强! 太强了! 强到恐怖强到令人绝望! 好像无论对手怎么做无论有多么努力都根本撞不破那只永恒的拳头! 坠银河剑气阵被轰开秦至臻赞道:“好剑阵!” 他语带期待:“你还有更强的手段吗?尽管用来!” 北宫恪倒提双股剑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消耗太大对身体的掌控弱化太多他连汗水都控制不住了…… 但他喘着粗气:“哈更强哈……我能!”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剑…… 但秦至臻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了。” 他先前的期待很见包容此时的摇头又格外无情。 然而包容或者无情其实都不是他。 他只是期待更巅峰的战斗体验北宫恪能给他就给耐心北宫恪不能他就结束。 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摇过头后一步前踏。 一步前踏已经与北宫恪迎面。 迎面之时是简简单单地一拳前轰! 轰! 在秦至臻的拳头挨上北宫恪腹部的同时一道清光已经将北宫恪笼罩。 也拦住了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但北宫恪还是一口鲜血喷出后背与前腹相应的位置凸出了一个血肉鼓起来的拳印! 不是余徙的清光挡不住这一拳而是余徙出手之前伤害已经发生! 若此时还没有出手北宫恪已经死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独自前行 内府场八进四的最后一战毫无悬念的以秦至臻获胜结束。 虽然结果毫无悬念但过程却带来了很多“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北宫恪实在没有辜负北宫玉的威名也对得起雍国上下的厚望。 他的坚韧、强大都让人动容。 最后引爆的一手坠银河剑气阵更叫人无法轻视。 而真正称得上万众瞩目的当然是秦至臻的“五府同耀”。 先出了一个九岁能长安的甘长安现在又出了一个身具天府的秦至臻大秦之天骄半点不输于人。 令人不由得去猜想那个长得跟小老头一样的、秦国三十岁以下第一天骄黄不东展现力量之时又该是多么可怕? 这黄河之会不愧风云之名! 人们更在思考、或者说期待一个问题—— 风华绝代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尚有一个杀伐无敌的斗昭与其并行各显风流。 同样展现了天府的秦至臻谁能与其相抗? 至此内府场四强名单已确定。 依照决出胜负的顺序依次是—— 牧国邓旗荆国黄舍利齐国姜望秦国秦至臻。 余徙宣布最终的结果之后自然有人去将败者抬下去救治。名列内府场四强的天骄也各自走到了台下。 四座演武台在轰鸣声中并成一座。 接下来的半决赛就将在这座演武台上进行。 余徙伸手一展再次铺开了决定对战名单的光幕。 闪耀于其上的是四个当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之名。 是的在内府这一个修行境界里他们已是当世最强。 对阵顺序当然是重要的比如斗昭和重玄遵在四强赛差点同归于尽以至于本届外楼场无魁。 比如燕少飞背后若站的是天下强国他说不定可以不惧流言轻松摘下魁名…… 在内府场的战斗中迄今为止表现最强的当然是秦国的秦至臻和齐国的姜望。 前者是五府同耀的绝世天骄后者强势击败了几有无敌之姿的项北。 牧国的邓旗杀法繁多当然深不可测荆国的黄舍利轻松碾压对手也是不曾费劲。但就现有的表现来说的确及不上前两者。 强者是需要强者来衬托的。与弱者为战根本显不出风采。 也就是这列国天骄之会能让这么多天骄尽情展现实力。放在平日这些各国第一的天骄都很少有展现全力的机会。 作为观众来说观察等待中的四位天骄的表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秦至臻依然默如礁石好像对上谁都无所谓作为天府修士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 邓旗戴着青铜面具表情是看不到的。不过他的身体状态非常轻松没有半点紧张感。由此大概也能一窥心中底气。 黄舍利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格外看重这个对手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在挑衅。 姜望则是始终宁定淡然还冲黄舍利点了一下头好像达成了什么约定似的。 这内府场的四强真的很有趣。 哪怕秦至臻已经展现了五府同耀的姿态至少在气势上没有哪一个天骄发虚。 反倒是个个昂然自信。 天府修士能够做到多么可怕的程度外楼场的重玄遵已经展示过。 内府场的这些天骄却个个神完气足。 难道还能再出一个斗昭? 也不知是不是打肿脸强撑……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那卷光幕上的最终结果。 当它确立下来的时候观战席沸腾了! 牧国邓旗对阵荆国黄舍利。 齐国姜望对阵秦国秦至臻! 仿佛是外楼场的天骄之战重演在先前几轮战斗中表现得最强的两个天骄又提前相遇了! 无论人们是期待、不满又或开心喜悦。 名单已定谁也不可再更改。 按照光幕之上所显示的顺序黄河之会内府场的半决赛先开始的将是荆牧天骄之战。 秦至臻直接转身径自回返备战席。 姜望则是深深看了邓旗一眼而后后退几步站定并没有回到齐国备战席的意思摆明了就在台下观战。 这一场的秦至臻、姜望与外楼场斗昭、重玄遵的选择又不同彼时外楼场那两位绝世天骄是都已经展现出来超人一等的实力互视彼此为最大对手所以根本是抓紧每一息时间恢复状态。直接演武台下打坐。 现在的秦至臻是压根没有什么消耗。 而姜望虽然与项北打得激烈但从通天宫之争到身外之战都占尽上风。以他强大的神魂之力和雄浑的道元储备损耗也很容易弥补。 相对来说他更想近距离好好观战。 一个是早早就与他相约决战的黄舍利另一个更是让他极度好奇且隐隐期待的邓旗。 那渺茫的希冀应该有个答案了…… 想来在身具四神通的黄舍利面前任何人都需要全力应对不可能有所保留。 这样的一场战斗姜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当然察觉了姜望的关注不过他不为所动。 今日是他决定回礼的第一步他要回的礼太大他要回礼的对象太庞然他绝不想牵扯那个赤诚坚毅的姜三哥。 所以他反而格外要疏远。 其实姜三哥问他是否曾相识的那一刻他如何听不出来那个问题里的颤抖和期冀?他如何不想学着杜老虎的语气大声说—— “当然认识!你烧成灰了老子都认识!” 但是他不能。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走。 踏上演武台站定。 赵汝成静静看着对手。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的念头也唯有争胜了。 面对代表霸主国出战观河台的天骄若心中还存留着争胜之外的念头无论是隐藏形迹还是什么……那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同样站在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心情截然不同。 与赵汝成的沉重相比黄舍利明显轻松许多。 她一步走上演武台首先看了看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 很好在关注我。 再看了看齐国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很好在关注我。 接着还顺便看了看演武台下站定的姜望。 很好也在关注我。 接着该雪国的谢哀了。 谢哀…… 黄舍利猛地回头盯死赵汝成—— 小子你死定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鹊桥 荆国备战席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按了按额头叹息道:“这孩子真随她爹!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都半决赛了还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 慕容龙且表情依然冷峻:“想什么不重要甚至做什么也不重要能不能赢才重要。赢了就叫‘不拘小节率性洒脱’。输了才叫‘妄自尊大自找苦吃’。” 夏侯烈按着额头的手更沉重了。 这个慕容龙且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我随口抱怨一句你随便听听就完了怎么还给我分析上了呢? 虽说观河台上如国战须得认真且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么认真吧……你现在只是观战时间我们也只是在闲聊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板一眼的相当无趣。还是老家伙们更有意思。要是黄和尚在这里指不定…… 想到那个‘黄和尚’夏侯烈放下了按在额头上的手摇头反驳道:“不对有黄和尚在。舍利要是赢了那叫‘强者风范天骄本色’。要是输了就叫’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慕容龙且默默咀嚼了一下的确无法不同意。还是大都督更有见地! 这两位聊得起劲。 一旁的中山渭孙默默不说话。 虽然在不惜成本的救治下已经治好了伤。 但是他的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每一句都像刀子在扎他。 为何同人不同命! …… 荆牧两国做了多年的邻居历史上有“陈兵边界、势亡彼国”的时候也有“互为姻亲、兄弟睦邻”的时候。 合作与对抗都未曾消失过关系倒是很复杂。 因为荒漠的存在“魔”的威胁漫长的生死线需要协同防防御。大战是打不起来了但同在北域同为霸主国利益上的冲突也不可避免。 当然大多是下面的附庸国之间打得天昏地暗荆牧两国本身都保留极大的克制。 不过在观河台上互别苗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时可没有什么正大光明动手的机会。 对于这一战两国的国民都很期待。到底谁才是北域最强争争吵吵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些实际的战绩来支撑。 黄河之会虽不能完全代表各国国力但在某种程度上确然是未来潜力的体现。 各国天骄第一来此相争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也还是身后与他们同辈的、那些被他们击败的年轻人。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的黄舍利对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异国美人意见很大。台上两人虽是在对峙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牧国那个黄舍利的眼神竟像是要把汝成吃掉似的! 可恶总有刁民要跟孤抢汝成! 她坐在这里面上八风不动内心翻江倒海。 坐在她旁边的黑衣女尼这时候出声问道:“云殿下不知这个邓旗是何许人也?瞧他手段之丰富应是系出名门但小尼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赫连云云自问是一个把感情和事业分得很清楚的、胸怀大志的女人。 因而江海都立时平息了。 并不移动视线只淡声问道:“怎么洗月庵对他有兴趣?” 坐得很有一段距离的宇文铎面上没有表情但竖起了耳朵。作为赵汝成的好曳赅他当然要关心云殿下和闺中密友是如何讨论赵汝成的。 汝成曳赅不解风情他宇文铎要承担起帮汝成曳赅维系感情的重任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也好迅速补救……总之一定要帮汝成曳赅把这碗软饭煮熟喽! 原来这女尼姑竟是洗月庵的人!是说怎么能跟云殿下搭得上话且有资格坐在云殿下旁边呢。 放眼天下佛宗在东西两大圣地悬空寺、须弥山之外就以洗月庵的底蕴最为深厚。自是一等一的宗门势力。 只不知道的是洗月庵的尼姑是怎么认识的云殿下又是何关系呢? 听得赫连云云的问题黑衣女尼沉默了一下才道:“云殿下放心洗月庵不收男弟子。” 她的声音圣洁、温暖听在宇文铎耳中却是“笃笃笃”一声声枯燥的木鱼声。 宇文铎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的偷听被发现了。 赶紧收回听觉认认真真地看回演武场上。 黑衣女尼解释过后赫连云云不但没有‘放心’看起来反倒更警惕了:“玉真师太我记得你们洗月庵弟子是不可以婚配的吧?” 法号“玉真”的黑衣女尼一时无言终是忍不住道:“云殿下小尼的确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您不用太防着。小尼是出家人!” “合该如此!”赫连云云笑眯眯道:“常言道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师太你切莫乱了佛心!” 玉真没有回话但斗篷上的黑纱轻轻飘动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赫连云云又笑道:“说起来师太你怎么会对黄河之会感兴趣呢?玉华在信里说有位师妹要来观礼时我还挺奇怪的呢。她可是定心如镜的人物我一度以为洗月庵门人皆是如此。” 从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显然那位“玉华”才是赫连云云的旧识这位玉真师太也是才认识。 而且赫连云云也并不隐瞒她的疑惑虽然初相识但显然她已经断定玉真同玉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黑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颜色玉真女尼只柔声道:“红尘历练亦是修行。这观河台上天下英雄百态众生一段段故事载浮载沉。小尼能来一观于修行上大有裨益。说起来还是麻烦云殿下照拂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赫连云云豪迈地一摆手很见气势。 但忽而又压低了声音:“你们的红尘历练不包括男欢女爱吧?” 玉真:…… …… …… 场外人有场外人的故事。 场上人有场上人的开始。 黄舍利怒视赵汝成当然只看得到那厚重青铜面具上的雕刻。对方的表情深藏面具之下就连眼睛的部分都只露了一个小圆孔看不完整。 她的武器握在手中。 这是一支长有三尺三的降魔杵。 一端为佛首一端为三棱尖锥。 杵身上的浮雕是一组朝圣图。 所朝之“圣”就是那末端的佛首。 整段杵身就是朝圣之路。 朝圣者一共有三个分别是一个乞丐一个平民一个贵族。 这组金属浮雕铺满了整段杵身只留出了两个握柄的位置。 两处握柄恰好分隔开三段朝圣图也将降魔杵等分为三截。 值得一提的是末端的那佛首并不是主流佛宗所崇的任何一尊佛。 雕刻的是“黄面佛”。 这尊佛当然不曾见于任何传说或佛典中因为这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造的一尊佛。 黄龙卫乃至于荆国因此有多么不受正统佛门待见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杵名为“普度”。 本是黄弗自己的随身兵器随之征战多年。在黄舍利十岁生日的时候将之送给了黄舍利。自己则另外请人打了一支降魔杵凑合用到现在。 在荆国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叫“宁招杀神莫惹普度。” 杀神是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配兵而荆国七卫之中鹰扬卫为第一。 中山燕文之强毋庸置疑。 仅从“杀神”这个名字也可以感受得出来。中山燕文的兵器有多凶。 但尽管如此。 在人们心目中作为兵器它却凶不过“普度”。 现在这样一支凶器。 被黄舍利单手所握持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凌厉反而有一种慈悲。 连带着就连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也看起来像是小女孩斗气。 而站在黄舍利对面的赵汝成并不说话也没有眼神回应。只是微扣的五指之下乌金色的剑气在游动。 剑气如龙蛇游于五指间。 他喜欢练剑。 天生的喜欢。 喜欢到他需要用力去克制不然很容易就变强了。 哪怕是在最颓废、最放任的日子里他也嬉皮笑脸地要学一学姜三哥的紫气东来剑典。 此刻游动在他五指间的庚金剑气是先代传下来的诸多秘法之一。 说来好笑。 那些先代弄了个宝库代代传承……一门心思想要复国来着。 也不知脑子坏得是有多厉害。 在这无垠广阔的现世独独只有六大霸主国并立。号为天下强国雄视天下。 多少雄主明君盖世豪杰都无法取而代之。 你要人没人要兵没兵靠一张嘴就想要复国? 那个宝库也是够搞笑的修行世界日新月异天底下哪个强国的秘术库不是代代革新? 你们攒那么多秘法已经有一大半过时了好吗?还有一小半也坚持不了几年了。能凑合用的就那么一些—— 还是开始学了才知道。像大五行混天步这种要求极端复杂的破术不被淘汰才有鬼再过一百年估计就绝无练成的可能了。 今时今日纯粹的大五行之风要上哪里去找?要不是邓叔…… 只辛苦了邓叔。 你死前留封遗书来一句“勿忘父辈之志”我就要赔上一生去送死。 自己送死之前还要生一个孩子留下血脉让后代继续去送死。 像你一样像你爹一样像你爷爷一样。 去你的吧! 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一直到看到那根断指前赵汝成都是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以此对抗那莫名其妙的血脉的羁绊那所谓的“祖辈之恨、五代血仇”的捆缚。 他天生的聪明不愿意继续无望的所谓“事业”更不愿意成为死者意志的延续。 他要过他自己哪怕是“没有意义”的过自己。 人生何必要意义? 他没有未来越显眼死得越快倒不如就浑浑噩噩的过去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邓叔也从未要求过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但是看到那根断指后一切已不同。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 无法像那些“傻子”一样永远怀抱希望。 但他终于如此深刻地体悟到—— 逃避无用。 此刻他手指间游走的乌金色剑气光泽极美。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只认得出它是庚金剑气的一种独特用法却看不出它的根底。 它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 “鹊桥仙”。 与殷文华的相斗根本没有逼出此术的真面目。 唯有黄舍利这样的霸主国天骄才有究其根本的待遇。 现在他要让天下知。 笼罩演武台的清光如水流散。余徙已经宣布了战斗的开始。 赵汝成立即抬手前推! 强者相争争在瞬息。 黄舍利已经起势但赵汝成的庚金剑气已经到了! 千百道乌金色剑气离手之后化为剑鹊每一只剑鹊都衔前一只剑鹊之尾。每一次衔接都骤然加速。 如此首尾相连剑鹊成桥。 这乌金色剑鹊连成的桥几乎是刚刚离开赵汝成之手就已经落于黄舍利之身快绝如斯! 所谓剑气成丝、剑气凝剑、剑气如飞针箭雨都只不过是简单的运用。 鹊桥仙庚金剑气的真正玄妙所在就在这一式“鹊桥”! 此式有个名目叫做“一年一会鹊桥一生一见此招。” 因为见此招后所谓“一生”已经不再有。 这一剑有多快? 台下的姜望自忖便是脚踏平步青云纵剑老将迟暮也不如此剑快! 这一剑快到…… 黄舍利才刚刚抬起手手中名为普度的降魔杵才翘了一个头。 鹊桥已至。 它洞穿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是黄舍利笼罩身前的气机是她给出反应的空间! 观众几乎停滞了呼吸。 牧国天骄想要一击解决对手!! 而这…… 当然不可能。 几乎是在看到鹊桥的同时。 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的、宝石般的事物就在黄舍利黑亮的眼眸中浮现。 一闪即逝。 是为神通菩提。 荆国很多人都知道黄舍利的这门神通当然这情报对其它国家的天骄来说也不陌生。 这门神通的效果在于—— “开启觉悟状态。” 既可用于修行也可用于战斗。 何为“觉悟”? 时时清醒对万事万物都有新的觉知。 更直观一点来说在菩提神通之下黄舍利的战斗反应、战斗理解、战机把握……都会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鹊桥一见已落身前。 而菩提一现万事显明。 黄舍利翻转降魔杵双手握住把柄以三棱锥锋毫不犹豫扎落身前! 太快太果断了! 几乎是在剑鹊之桥延伸过来的同时她的普度降魔杵就已经扎落。 而那锋利的杵尖精准扎在她身前三尺远的一只剑鹊身上将其扎得粉碎碎回崩散的无主剑气。 为何说这一扎精准? 因为这一只剑鹊恰恰是整座剑鹊之桥的核心也是赵汝成所酝酿的下一波攻势的引发点。也就是说鹊桥此式的下一段变化胎死腹中。 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华丽精彩的剑鹊之桥跨空而至。 亮眼的明黄长袍飘在身后黄舍利双手握持降魔杵将将扎在那剑鹊之桥上极显健美之身形。 乌金色的剑鹊之桥与她古铜色的肤色交映成辉。 而整座美丽耀眼的剑鹊之桥在她面前次第崩解。 美好碎于美好前。 只一扎鹊桥夭折! 赵汝成似乎并不意外。 他左手虚握右手虚拔拔出一柄庚金剑气纠缠成的乌金色长剑而后一步踏上崩解中的剑鹊之桥。 踏桥而至。 在剑鹊之桥彻底崩解前来到了黄舍利身前手中庚金之剑已横颈! 台下姜望眼神微动。 其人这横抹的一剑竟然有几分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韵味! 当然实际的运用法门、用力技巧都不同。 就像他学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学的意境。 面对这一剑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降魔杵直接往后一拔左手顺势松开右手单握降魔杵以佛首位置正正敲在对手横来的这一剑上! 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直接、浑然天成有一种近乎入道的美感。 而赵汝成的庚金之剑直接被敲散炸开成漫天乌金色剑气!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菩提神通下的黄舍利举动之间浑然天成用最少的消耗、最简单的动作就敲碎了赵汝成的进攻。 那种简洁明确的美感令人惊叹。 一招一式直指本真。 技近于道! 但见那黄面佛首轻轻一敲便寻到赵汝成真元所聚之处、剑气勾连枢纽直接敲碎了庚金之剑。 在飞碎的乌金色剑气中黄铜色的降魔杵顾自前行那雕刻的黄面佛佛首呈慈悲之态似在微笑。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却敲向赵汝成的面门! 赵汝成直接一步前踏似要迎面而抵但脚步落下时却已经转至左侧。 大五行混天步驭五行之风惯能混乱方位颠倒前路。 而黄舍利只是右足微转其势不变那佛首仍然正对赵汝成面门! 她的步伐也是如此简洁明确。 她已觉知此时此境此路在颠倒混乱之中寻到了正途! 菩提神通一至于斯! 隔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对手的表情。 但黄舍利看到了一只倏忽探来的右手五指如花绽开。探向佛首似拈花想要将其摘下。 正是小无相拈花剑指。 对手的这种反应当然是极快极凶的。小无相拈花剑指也是一等一的指剑杀法。 然而她丝毫无惧应对从容。 左手微收拢成花苞状径直往前一钻钻入了小无相拈花剑指的笼罩范围里似乎自投罗网……而后五指一张! 菩提亦开花! 她绽开的左手五指恰恰嵌入赵汝成的右手五指之中双方十指交扣! 以如此绝妙的方式如此恰到好处地截停了小无相拈花剑指。 放在平时别说要与一个奇丑的男子十指交扣便只是想到那个画面黄舍利都要恶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但在战斗之中她只寻求最优的战斗思路。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是黄弗在军伍中所创在荆国是顶有名的徒手搏杀之术。黄龙卫的核心将领都学过一两手。 当中自然不存在十指交扣这样的一手。 是黄舍利以菩提状态驾驭自然化入举止之间。 真正的运用由心。 在扣住对手五指的同时她体内五府齐动通天宫亦轰鸣。左手带着赵汝成的右手往边上一靠强行拉出其人的空门来像是慈悲菩萨要救苦难世人出苦海。 但佛首继续敲面门! 这一次敲击又与先前不同。黄面佛首还未落下围绕着整个演武场就忽然响起了钟声。 是深山古寺的那种渺渺悠长亦是苦海劝回头的那种慈悲温暖。 明明不曾有恐怖的力量外显但赵汝成的身体却僵直当场。 不。 在身体的僵直之前先是神魂的僵直! 此乃黄弗所创大慈悲普度心经! 何为普度? 杀人即度人! 何为慈悲? 杀即是慈! 以此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身魂! 谁能想象得到在与殷文华的战斗中大放异彩的小无相拈花剑指竟然能以这种巧妙的方式被破解? 神来一手浑然天成。 此时的黄舍利太可怕! 作为对手赵汝成在战斗中的应对已经称得上精彩几乎是无懈可击。 但她硬生生变幻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令菩提开花人为地制造出了一线破绽而后把这破绽无限扩大瞬间将对手拉入死局! 此时此刻。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已经把赵汝成的空门拉开同时封锁气机绞杀真元又有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对手身魂令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普度降魔杵正要“降魔”! 从鹊桥破灭赵汝成踏残桥而来进攻到此时身陷死局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绝顶天骄之战其凶也如此险也如此。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汝成的身后恍惚出现一只月白色的犀角。 只一闪而逝如幻影一般。 神通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亦是一门既可用于修行、也可以用于战斗的神通。 在修行之中常能堪破关隘捕捉灵感。 在战斗中的体现则是捕捉战斗灵感。譬如更精准地把握对手战斗意图做到不言而“心领神会”!譬如跳脱思维定式在战斗中出现灵光一现的选择…… 普度降魔杵的佛首已经扑至面门。 他避不开退不远仓促之下也挡不住! 青铜面具再厚重也是扛不住这一击的。它本身就不具备遮掩面容之外的任何能力不然也不可能戴上演武场来。 瞬息之间场上似乎就已现死局。 但作为就在台下的观战者姜望尽管看不到牧国这个邓旗的表情却能够察觉其人面具下的眼睛连眨都未眨一下! 而其人的右手五指被黄舍利牢牢扣住的五指在此刻骤放灿金之光! 金翅大鹏的虚影在半空隐现。 迦楼罗破阵剑指! 牧国天骄的五指全部化为灿金恐怖的剑气透指而出要将黄舍利的五指绞成肉泥。并且气势汹汹直指眉心要害! 身得佛眷伐灭外道。破敌关锁擒杀贼王。 是为迦楼罗破阵。 这一式是如此恰到好处。 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虽然糅合了兵道杀法属于释兵同流但其中的佛门真意也是纯粹非常。就连洗月庵的传人先前都认可过的。 那黄弗自造的所谓“黄面佛”岂不正是外道?迦楼罗作为天龙八部之一常于佛前听法“护法”亦是理所应当。 只是…… 明明其人已经被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封住了道元锁死了气机制住了关节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又是从何而出? 来得实在突然! 就好像双方明明已经尽出大军两军正胶着缠杀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支奇兵! 这是意料外的存在! 很多场外的观众都看不明白。 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却了然于心。 她有清楚的觉知。就在方才这个邓旗开启灵犀神通之后先时已经逸散的庚金剑气竟又重新被控制住绕指而来! 此时的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非是自内而外邓旗也并没有突破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的桎梏乃是以庚金剑气为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基础是直接在身外形成! 故能不受阻故可成奇兵。 这简直是神来一笔鹊桥仙庚金剑气和迦楼罗破阵剑指还能有这样的变化组合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若放在与其他人的战斗中这应该是足以翻盘的妙招。 但他面对的是黄舍利! 几乎是迦楼罗破阵剑指刚刚耀出灿金黄舍利的五指便已经松开退却及时脱离。 此时此刻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绞杀黄舍利左手失败但他同时也解开了束缚有了撤离的余地。 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被打开自己面临着对手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危险但同时普度降魔杵仍然趋向对手面门。 双方都面临新的选择。 这是勇气、智慧和天赋的较量。 在神通加持之下的战斗选择。 菩提与灵犀! 灿金的迦楼罗破阵剑指毫无犹豫仍然向着黄舍利眉心而去。 赵汝成率先做出选择! 他不撤不避反而要强攻对手! 他笃定他能在自己的脑门被敲碎之前后发先至先一步点破黄舍利的眉心! 黄舍利前敲的降魔杵骤然后拉三棱锥锋扎落赵汝成的手。 她也已经察觉了赵汝成的后手确定自己的确无法先一步敲碎赵汝成的脑门而她的选择也同样不是撤离。 高手相争争时争势争意。 一步退让很可能就让对手步步相欺! 她以攻代守这一扎的落点同样精准恰恰是在赵汝成的腕骨处。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够截断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 这个时机不快不慢恰恰卡在赵汝成“进也无功、退也乏力”之时。 普度降魔杵的锥锋有三棱。 此三棱代表三世。 是前世今世来世。 当此降魔杵以锥锋扎落即为抹灭过去杀死现在截断未来。 菩提照见万死无生。 面对如此精准、令人如此难受的一扎。 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忽然回转灿金色的五指如灿金之花绽开。 食指与中指竟然捏住了锥尖! 于三世中拈花! 以鹊桥仙庚金剑气为基础运转迦楼罗破阵剑指的运劲法门却化出小无相拈花剑指的招数! 早先在与殷文华交战的那一场还有不少人觉得牧国这个邓旗所学太杂道途或许艰难。 现在观之其人一身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强大秘法竟然被他尽数贯通运转由心融为一炉! 这是何等天资何等才情! 但见场上—— 右手于三世中拈花捏住了黄舍利的普度降魔杵轻轻往上一抬避其锋芒制造空门。赵汝成抬脚似往后撤脚步落下之时却已欺近一尺内! 普度降魔杵最自然最合适的攻击范围恰在一尺一之外! 而赵汝成的左手微抬五指虚虚朝下仿佛在按压着什么。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不同的水平面高低错落。 像是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枝。 他的五根手指修长、白净、莹润如雕塑般完美。 以至于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里黄舍利心中还有这样的杂绪生出——牧国这家伙丑得不能见人手倒是挺好看。 而后食指往前一弹。 铮~~~! 天地之间琴音乍响! 音纹乍现半透明的空气聚成剑形凛凛然有寒意萧萧然已破空直刺黄舍利脖颈。 天涯无觅气剑术! 牧国天骄那良身怀御气神通号称“气为我所用”当然是拥有顶级的御气之能。 赵汝成的这门指剑术亦是对气的操纵。只不过是用秘法引导以剑式为体又糅杂了琴道。 但见他右手三世拈花“拈”住指间降魔杵。 左手如抚弦琴似弹琵琶。 食指才动无名指又弹大拇指如按弦尾指又勾起。 此起彼伏如浪潮。 但听得—— 铮~~~!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 左手五指似蝴蝶穿花人间游戏。 而空气或成剑形或聚刀形或枪或箭…… 铺天盖地笼罩黄舍利身周各处要害。 气纵为弦流淌出悠扬曲调。 百气成杀誓绝八荒六合。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哪里是弹琴问知音分明十面埋伏为杀敌! 攻守之势异也! 这一战太精彩在极短的时间里胜负之势疯狂反转。根本猜不到变化。每每在意料之外细思之又觉妙极。 这回好像又轮到了黄舍利身陷险境。 观战席上的看客都为这精彩的战斗屏息凝神。 唯独台下的姜望定定瞧着那变幻如蝶飞的手指忽然生出一种心慌来。 观河台相争与绝顶天骄厮杀他不曾心慌。 迷界突围在海族大军之中挣扎求生他不曾心慌。 但此刻他的心慌乱了。 他希望那是真的又害怕证明那不是真的。 曾经的枫林城里有一个人衣食住行都要精之又精。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为了避免“暴殄天物”也非常注重保养。 细到发丝小到手指…… 左手和右手要用不同的手帕擦拭。 他则经常用那人的描金手帕擦拭剑刃每每气得那人高呼决斗。当然用那人的手帕擦剑也并不是他的首创。 他曾经月下舞剑此人喝得大醉为他抚琴。 那时候他在月下回眸看到的亦是这样一双似穿花的手! 是真的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地陷幽冥的枫林城域以为永世不能再见的故人…… 牧国这样的霸主国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代表本国出战观河台?自己是有重玄胜、晏抚、李龙川、乃至于吕宗骁等等这些人的支持才拥有争名的资格堂堂正正赢得较选才来的观河台。 如果真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不是真的吗? 所以只是奢想吗? 姜望抿唇不语眼神定定。 但没有谁关注他的心情。 演武台上牧国天骄的杀招已经合围。 所有人都在等黄舍利的应对。 她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荆国黄舍利有一张丰厚性感的嘴唇。 当然在这张嘴里很难听到什么好话。 此时此刻嘴唇忽然翕张—— “咤!” 一声如有千响。震在外耳慑在内心。 是为普度梵音! 此顶级音杀之术惯能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虚空中隐隐约约好像有梵唱声回响。 观战的众人凝神细听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尤其是荆国之外的观众皱眉的皱眉、困惑的困惑、发懵的发懵。 盖因那梵唱的内容是如此——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少说屁话杀他杀他杀他杀他杀他全家!” 绝大部分人都对这种所谓的梵唱很是无语。 其内容之违和简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佛宗的普遍认知。 只有一部分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这是《大慈悲普度心经》之经文! 大慈悲普度心经是一门同时作用于身魂的杀法。 黄舍利先前也已经施展过。 但同时世上也真的有这样一本心经。 亦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所编纂据说是闭关十年乃成。 其内容…… 便是黄舍利发起普度梵音之后虚空中所吟诵的这些了大多都是如此风格…… 黄龙卫那位光头大将军真乃世间奇才。 当然在此时此刻经文不是重点重点是普度梵音这门音杀之术。 随着黄舍利一个“咤”字出口。 梵唱便起这梵唱之声明明若隐若现很是无力但却完全将赵汝成天涯无觅气剑术引发的琴音所压制! 那一柄柄气剑气刀才冲至黄舍利面前就已经崩溃又复散回为气。 赵汝成五指虚空拨弦不止黄舍利普度梵音咤声连连。 场面骤然激烈起来! 难以计数的气剑与音纹疯狂对撞。 气的力量与音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里展开厮杀。 这是极其精微具体到每一个音、每一缕气、每一寸空间的争锋。 这是妙到毫巅的顶级碰撞! 一者以灵犀神通驾驭天涯无觅气剑术。 一者以菩提神通掌控普度梵音。 一者“心有灵犀”一者“觉悟开醒”。 “气”与“音”的种种精妙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难以轻断胜负。 黄舍利并不知道对手的灵犀神通能够维持多久但在这场战斗里是她先行开启的菩提神通。倘若双方开发程度相当那么对手必然是在她之后结束神通状态。 僵持对她来说并无益处。 所以…… 又到了求变的时候了。 觉悟状态下一切所知所觉都清晰无比。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在心中演练过去。 黄舍利抬起了留作防备的那一只手。 在这个时候对手的小无相拈花剑指还拈住锥锋在与她争夺普度降魔杵。 而她在施展普度梵音的同时倏忽抬起的这一只手也握上了普度降魔杵的把柄。 双手握持降魔杵! 她转而喝道:“我佛慈悲救度世人!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普度梵音的威能骤然加强声彻天地。她双手握持的普度降魔杵也顺势一转势要将对手这剑指绞碎。 好一似挣脱枷锁游龙待升天。 便在此刻。 赵汝成忽然开口:“既是极乐不如你去。” 菩提神通和灵犀神通同时寻到了契机! 赵汝成的右手勉强维持着拈花之状还在锥锋处做最后挣扎。 他的左手却在此时猛然一收! 天涯无觅气剑术戛然而止。 所有的气之力一次性引爆于梵音中。 这是天涯无觅气剑术和普度梵音最后的碰撞。 而交战的双方都并没有等待结果。 赵汝成的左手再次变幻食指、中指、尾指并立竖直唯有无名指半屈下来搭上同样屈着的大拇指。 便以这样的形态直接推向黄舍利。 邓岳的独门秘传九劫洞仙指! 以此指洞彻仙人之妙。 邓岳仗之以成名曾一指截断了渭水故号一指断江。 此术一共有九劫赵汝成现在只练到第七劫尚未至巅峰。 最开始的时候要以十指相辅才能发出此指。每进一劫就可以收起一指。到巅峰之时将只发一指九劫洞仙。 但这未至巅峰的一指也已是鬼神皆惊! 在边荒的时候邓岳一指点死大秦镇狱司的神临境司狱长指风透地幽幽不知尽头。 现在赵汝成用此指也势要杀敌而返!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空气发出这样的、连绵的爆响。 这一指的杀力恐怖到让观者都为之胆寒。 黄舍利还未能彻底夺回普度降魔杵。 九劫洞仙指已临身! 轰隆隆! 雷音爆响! 在黄舍利的身周忽然响起滚滚雷鸣。 玄妙的音纹、威严的雷纹在她头顶聚集交缠编织成一座雷光之塔。 雷光和雷声如瀑垂下护住黄舍利身周。 赵汝成那堪称恐怖的九劫洞仙指一指点上但见雷光如波纹漾开只听雷声滚滚来而又去。 黄舍利竟然丝毫无伤! 此为神通雷音塔! 这门神通号称“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强大到令人绝望! 而在雷音塔的护持之中黄舍利双手一拧已经拔回普度降魔杵往前轻轻一敲! 赵汝成收手及时才未被锥锋切断五指但手指上的灿金色也已经黯淡了下去。 因为九劫洞仙指的无功而返他立时陷入被动局面。 倚仗灵犀神通之敏锐险险保住了手。又立即施展大五行混天步往前一踏脚步落下时已退出三丈远! 绝不能再与雷音塔护持下的黄舍利近身交战拉开距离以求变这无疑是清醒的判断。 然而…… 咔咔! 那样细微、却好像惊心动魄的裂声响起。 他覆于面上的厚重青铜面具就此四分五裂无声坠落! 牧国神秘天骄邓旗的脸就这样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没能避开这一敲!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谁人不曾伤心 青铜面具之下是一张平庸的脸。 平庸得令黄舍利毫不意外她甚至觉得还应该更丑一点。 但似投石入水顿生涟漪。这张脸微一荡漾便已碎灭。 青铜面具下原是幻象而脸上的这层幻象也一同被敲碎了! 黄舍利这一击是如此恐怖明明避开却未能避开。 普度降魔杵破魔灭法杀人度命。 于是人们得见牧国这位神秘天骄的真容。 整个天下之台静默了一瞬。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眉、眼、鼻、唇、耳无一处瑕疵无一处不美好。 每一个令人惊叹的细微之处都像是匠师精心雕刻但绝对无人能雕刻出这般完美的样貌。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 是超脱了性别意义的一种美。 无论男女老少不分眼界高低都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 四分五裂的青铜面具在坠落。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这张脸上。 多少痴痴如醉多少惊叹多少艳羡。 或是天道有缺常使人间有憾。 世间美好往往不能长留。 此刻在这张美丽面容的眉心处有一个浅浅的凹痕那是普度降魔杵佛首敲下来的印痕。 印着黄面佛的微笑。 它镇住了这张美丽面容的神光且在不断地扩张影响。 先前戴着面具战斗人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看到这张脸再看到这个凹痕竟然有一种心碎感。 荆国黄舍利何其残忍! 有三道血线自这凹痕处蜿蜒而下顺着高耸的鼻梁静静流淌游在这张绝美的脸上。 佐证着黄舍利这一敲的狠辣。 也不知邓旗是用什么法子防住了才让自己的脑门没有整个碎裂。 但这三道蜿蜒而下的血线不仅没有破坏这张脸的美感反而让他的美丽中多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你才能感觉这人是真的存在。 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般模样。 玉面映红血更多了一分凄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人们来这观河台观礼就是为了看列国天骄相争瞧的就是一个风云激荡、巅峰对决无论多么风采照人的天骄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 应该说所有的观战者对于任何场面都是有心理预设的。但此时还是响起了许多叹息。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上一刻看到演武台上黄舍利与赵汝成‘十指相扣’便忍不住问道:“玉真你看这个黄舍利跟你们洗月庵有没有缘?孤看她很有佛性又有菩提又会诵经好像很适合做尼姑。” 玉真幽幽回道:“云殿下她很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下一刻赵汝成的面具被敲碎、面容幻象亦碎灭真容现于天下之台。 赫连云云眼睛还紧紧盯着演武台左手却立即横伸挡在了玉真女尼的眼前语气诚恳:“那就先别看了别让这种邪魔外道玷污了你纯净的眼睛。” 玉真:…… 要说心碎无人能有黄舍利心碎。 世间惜花人莫过于她黄舍利。然而是她亲手用降魔杵敲击了这张绝美的脸都磕出印子打出血了! 当然打出血只能算是轻伤本来是打算敲碎整个脑袋的只是被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已…… 但脸已经截然不同! 敲击前是一张怪模怪样的青铜面具敲击后是这样一张绝美的脸。 叫她黄舍利如何不心碎? 可是心碎归心碎心疼归心疼。 黄舍利的步子却半点未慢提着降魔杵已经急步前趋。 乘他病要他命! 她黄舍利可是一个把事业和爱好分得很清楚的女人! 她喜欢美人没有错。 越美越喜欢。 牧国这个邓旗当然也是大美人。 甚至于纯以五官而论冠绝她生平所见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美惨了! 但战场之上胜负第一。两军相接必分生死! 黄面佛的微笑印在了其人眉间也钉死了其人神魂。 此诚生死决胜之机! 黄舍利不仅急步前趋甚至普度降魔杵的落点仍然在那张脸上。 她几乎要流泪了。 暴殄天物! 但这就是菩提神通觉悟状态下此时此刻她所判定的最佳落点。 我居然要亲手毁掉此等美人。 我黄舍利真是铁石心肠我不是人! 黄舍利压制着丰富的情绪心中波澜反复动作却不受半点影响在热泪盈眶的冲动之中纵身挥击降魔杵。 但!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种恐怖的、令人战栗的气息在面前这个美人的身上爆发。 菩提神通传来了警告。 这一杵落下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不能再进! 黄舍利当机立断降魔杵一竖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极速后撤! 其进也疾其退也疾。 她是真正的强者在战斗中一切以胜负为优先考虑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执行起来也非常坚决。 然而…… 牧国这个名为邓旗的绝世美男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攻。 而是看向了台下。 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在这巅峰之战的关键时刻。 他突然把视线投到战场之外居然看向台下! 台下有什么? 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比这场战斗更重要? 这是前途之战生死之战荣耀之战! 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台下能有什么呢? 台下其实空空。 只是有一个…… 泪流满面的人! 青衫覆着挺拔的身形名剑悬腰佩无名之玉。 一动不动但泪如雨下。 不言不语却是天下英雄! 那是大齐天骄姜望名在天下内府四强之列。 强势击败了楚国绝顶天骄项北如今就站在台下观战的姜望! 赵汝成看着他。 他也看着赵汝成。 台上台下两人对视。 这是迟来了整整两年的对视。 自枫林城一覆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 曾经彼此都以为在道勋殿前的那一次分开已经成为永别。(卷一一百二十三章)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只是又一次一起完成了一次任务分配完道勋各自回家。可是为什么从此不再有“家”?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往常更爱哭的赵汝成没有流一滴泪。 往常更坚强的姜望却眼泪决堤似雨而下。 “姜望。” 赵汝成就在台上开口恢复了本音声音不再别扭。 在边荒猎魔的时光彻底磨去了他的青涩。 此时暴露真容是一个意外但他迅速就接受了并选择面对。 他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所以此刻倒是演武台上的他更像兄长演武台下的姜望更显脆弱无助。 他这样说道:“你以后就好好的做齐人当齐官奔好前程过快活日子。以前的事情不要再背负。庄国欠你的我帮你讨。庄国欠大哥的我帮他要。这魁名我来摘接下来的路我来走。所有的一切我来承担。” 庄国? 庄国欠姜望的?庄国欠他什么? 观战的人们立刻联想到庄国天骄林正仁的弃赛! 齐国何以在正赛第一轮就撞上庄国?林正仁何以惧敌至此忽然血鬼反噬弃赛? 这其间隐藏了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隐秘! 姜望看着赵汝成像永远也看不到他了那般定定看着他。 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奢想竟然成真那渺茫的猜想竟然照进现实。 他以为永远也看不到了的好兄弟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这一路走来…… 太累太苦了! 虽然他从不曾抱怨从来不会懈怠。但曾几何时他真的也想有人共担。 而谁能共担呢? 在这个世上除了同样经历过那一幕的谁可以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流泪。 他明明心里只有高兴满溢的高兴几乎要跳出心脏的高兴可是他止不住地在流泪。 他满怀喜悦地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观战席上叶青雨几乎立刻就看向叶凌霄。 如果要在这观河台上针对庄国做些什么。云国或许可以提供一些证明。 叶凌霄没有转头只传音回道:“这事并不容易。且再看看。” 且不说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年轻一辈的天骄。 哪怕台上台下这两人真能代表牧国、齐国。 庄国那也是有当世真人坐镇的国家坐拥四千里之地兵强马壮。 是景国钉入西境的钉子也是道属一脉在西境最强的势力。 谁要欺之景国作为道宗国绝不会袖手旁观。 君不见庄国那林正仁丢脸至此景国也没有说强行杀之祭旗。 究其根本还是庄国本身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 而演武台上赵汝成说完那一番话便转回头去看向黄舍利。 他看向黄舍利的时候一双美丽多情的桃花眼已经只剩下冷漠。 他的身体里有恐怖的剑啸声响起。 而他眉心被印下的、那黄面佛的笑脸顷刻支离破碎! …… …… ps: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无以题之》·情何以甚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陛见秦天子 “怀帝美姿仪、通音律诗画双绝有倾天下之貌。人或曰:‘可为治世贵子不可为乱世至尊。’” ——《秦书·怀帝本纪》 …… 演武台上黄舍利头悬雷音塔手持普度降魔杵凝神以待。 赵汝成眸光冷漠意破佛印其势待发。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 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这美男子是何人。这会倒是想明白了。” 大秦皇帝的声音! 那六合之柱正北面玄色龙袍微动。 声似起于九天行于六合必扬于八荒! “嬴子玉你如何来此?” 举座肃然! 人们左张右望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 怎么回事? 台上这美得不真实的牧国天骄不叫邓旗而叫嬴子玉? 他居然姓嬴? 惊涛骇浪涌于人心。 演武台上赵汝成仍然注视着黄舍利并不移转视线只道:“身在天下之台肩负大牧之责恕我不能行礼。” 虽说黄河之会意义非凡。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影响这盛会。 插手赛事中断战斗都是不该。 但大秦皇帝开口谁又敢真的无视? 天下列国至尊至贵的六位存在他为其一! 君不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黄舍利也暂且按捺不动。 那口中不卑不亢、不能行礼的嬴子玉也并未真个继续动手。 那主持黄河之会的真君余徙更是一言不发! 台上这个名为嬴子玉的美男子正面回应了大秦皇帝的问题说他此来观河台是“肩负大牧之责”为牧国出战。 与列国之天骄没什么不同。 他说他不能行礼也是在强调黄河之会的神圣意义好让秦帝无法干涉。 有的人能听懂有的人不能。 而台下的姜望此时已经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种震惊中。 他早就知道赵汝成来历不凡。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就各自都有猜测。他们几兄弟谁也不蠢只是赵汝成不说他们也就不刨根究底。 不过他们那时候理解的来历不凡大概也就是“赵汝成或许是某个破落小家族之后”、“可能是某个已经覆灭的小宗的传入。”诸如此类的猜测。 那时候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猜测只能局限在某个层面之下。 但是现在…… 赵汝成不叫赵汝成而叫嬴子玉? 叫邓旗姜望还可以想象毕竟邓叔他也认识在枫林城的时候常有接触。那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是赵汝成的管家。 但是姓嬴? 大秦皇室之嬴? 甚至于大秦皇帝都知道他与他对话? 无论听者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秦皇帝那种确定天地规则的声音依然在响起:“皇室子弟不争黄河之会。是历来的规矩。盖因血脉厮杀于台上孤等镇河之君恐怕私心难免。” 他问道:“嬴子玉你负何责?” 人们瞠目结舌。 台上这人竟然真是秦国皇室子弟吗? 又为何会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 这当中有怎样的故事? 其人到底是谁?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齐国太庙之前齐太子姜无华所讲的那一段典故。 宗室嬴璋起兵杀秦怀帝于咸阳宫! 为什么赵汝成天资卓绝却荒废天赋? 为什么他明明看不上庸脂俗粉却整日流连花丛? 为什么他对未来毫无指望只愿得过且过的生活?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 若是如此…… 那么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而刚才在台上他说他要承担起一切。 包括枫林城的那一段经历也包括他生来所背负的那些…… 从逃避到承担他又经历了什么? 姜望怔怔看着台上的赵汝成继而又想到—— 赵汝成为什么以邓旗之名参与黄河之会? 邓叔……怎么了? 面对大秦皇帝的问题赵汝成仍然盯着黄舍利专注于他的战斗未再偏转过视线。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姜三哥的眼神。 当然他心中是清楚的恰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其实不敢去看。 他只专注着他的战斗。 只问道:“尊荣如您要承认我是皇室子弟吗?” 是的他是认识当今秦帝的。 作为怀帝直系血裔曾经的大秦正朔他的那些父辈祖辈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必须客观地说留下了不少手段做了不少努力。 只是那些手段、那些努力……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湮灭了。或毁于岁月或毁于追剿。 比如那些忠心耿耿、矢志复起正朔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变的变…… 比如他从小其实是养在河西郡王府中。 仍以嬴子玉为名对外说是河西郡王之子。 自小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导只等时机成熟就恢复正朔登临大位——反正那些人是那么说的。 后来河西郡王嬴德昭窝藏案发满门皆斩。 就又是另一段血泪了…… 时任大秦镇狱司司狱长的邓岳带着年幼的他逃离。 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直到在庄国枫林城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再到后来枫林城覆边荒猎魔…… 这就是他赵汝成一路走来所经历的。 当今秦帝说皇室子弟不该参战黄河之会。 他就反问我是皇室子弟吗? 如果怀帝后人还能被承认。还应该被承认。 那么现在坐在大位上的人是谁? “当然!” 大秦皇帝的声音道:“昔年怀帝不端自失其统。多年以来宗室一直在寻觅血脉。你体内流淌的是秦室之血这一点谁也无法抹去。你若回归秦室朕可以许你一个皇子之名分让你与他们公平相争!” 举座皆惊。 秦怀帝故事没有人不知道。 而当今大秦皇帝的气魄超乎所有人想象! 作为秦宣帝之后篡夺了秦室江山的这一脉他竟然在这天下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秦怀帝后人的皇室身份并许以皇子名分给予争夺大位的可能! 这是何等的自信! 非盖世雄主不能为此事。 此时此刻赵汝成只要点一下头。立享大秦皇子之尊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人争位。哪怕成功的机会渺茫但至少不必再颠沛流离生死孤悬。 换做任何一个人代入赵汝成的立场都很难不动摇。 但赵汝成依然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清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条件这只能说明当今秦帝这一支早已经坐稳大位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大秦帝国在当今秦帝的统御下赢得了河谷之战重新确立了在西境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把影响力向南域扩展正是极盛之时。 这位至尊的气势也是可想而知。 而一旦他同意了当今秦帝这一脉的最后一丝“不合正统”也就此被抹掉了。 他是认贼作父! “好叫陛下知道。” “草民赵汝成并非您的皇室子弟。来这观河台是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他对着秦帝说话但牢牢盯着黄舍利右手伸到背后虚握于脊柱之上。 他体内一直隐约啸动的剑鸣骤然激烈了起来。 “今日以此剑……” 似有千柄剑、万柄剑一齐在啸动。 恐怖的剑气席卷演武台。 他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来一柄光华万丈的剑! 接道—— “陛见秦天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子剑 脊柱乃人身大龙! 哪怕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它也是整个身体的支柱。 在道脉腾龙之前通天宫便将养于此。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海。 人身的脊柱大龙有三十三节一节对应一重天。 武道修者每进一步踏破一重天。 当然这种对应就和五脏与五府的对应一样相对虚幻并不具体。 但因为有这种对应的存在。 故虽从未有人走到武道尽头连一个二十七重天的武道修者都未曾出现但大武夫们坚信还有三十三重天的至高风景。 脊柱的重要性由此不言而喻。 现在赵汝成竟生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了一柄光华万丈的长剑。 他竖握此剑立于身前剑柄指地居于小腹处剑尖向天越过黑发去。 此剑与他的鼻梁平行将他那张完美的脸分割成均等的两半。 待那璀璨光芒散去人们才得以看清这柄剑的模样。 这一柄剑足足有五尺长。 剑脊宽厚剑刃两开。 剑身上有着复杂的纹路似是天生的剑纹但又隐约是一个个不同的人影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指向芸芸众生。 两侧只开了极窄的、黑亮的锋。 这一柄剑中正平和又尊贵非凡。 好像全无杀气但又漠视生死。 此剑……是为天子剑! 大秦皇室秘传。 历代唯有太子能修。 自嬴璋杀秦怀帝于咸阳宫此神通剑便已失传。 此剑在修行之初就要散龙气于通天海。潜于深海中鳞甲已晦爪牙皆敛。 在修行者道脉腾龙通天宫离开脊柱之后聚集龙气化为龙潜龙出渊以替之。 也就是说一般的修行者在道脉腾龙进入五府海之后通天海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修天子剑者却还有一条大龙养在通天海中。 每日运转秘法翻覆通天海。 等到修行者叩开内府便磨砺一颗神通种子为剑具自五府海返去通天海以龙气灌之如此方成天子剑! 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柄神通天子剑秦帝才开口。 又或者说因为这神通天子剑出世赵汝成怀帝之后的身份已经无法掩饰必然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秦帝才出声。 至尊的心思渊深如海其中斟酌大概唯有他自己能知。 听者只能匍匐恭听谨慎揣摩。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天子的声音说道:“好个赵汝成!” 此声听不出喜与悲仍然是只有无尽威严。 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接道:“秦天子谬赞了。” 牧国女帝! 代表牧国出战观河台的内府境天骄已经表明了态度“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那么作为牧天子这位至尊也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 这话说得平常但语气之中俨然是真正把赵汝成当做了本国天骄。 没有一字维护但字字都是维护。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松开了紧攥的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给汗水浸透。 即使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受宠程度也不能够真正左右牧天子的意志。只能等待和接受。 而赵汝成赌对了! 姜望沉默在演武台下感受着秦天子只言片语间投下来的、那如山如海的威压。感受着自家五弟曾经那个幼稚少年此刻在这天下之台所展现的决心与勇气。 他心中的心情无法言说! 秦天子不再说话。 牧天子也沉默下去。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短暂平息。 在观战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得而知。 而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这一场半决赛还未结束。 赵汝成口口声声陛见秦天子当然不可能是持剑对秦帝。 即使在这观河台之上天下列国注视时他也需注意分寸。 若真敢对秦天子大不敬。 谁也保不住他。 霸主国天子一怒摧高山不能止倾长河之水也难平复。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盯着黄舍利盯着自己在黄河之会上的对手。 用实际行动说明他在这具有神圣意义的观河台上参与人族传承多年的古老决斗。 较量勇气、智慧、荣誉。 他展现此神通天子剑以此作为送给今日之秦皇室的第一份回礼。 以此“陛见秦天子”。 而这一剑当然是递向黄舍利! 他要争天下之魁就必然要闯过半决赛。 然而雷音塔这样的神通一出黄舍利几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诸般剑指、种种秘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雷音塔。 而黄舍利却可以在雷音塔的护持下倾力进攻。 菩提神通并不输给他的灵犀神通。 黄舍利的战斗才情也绝不输他分毫如此一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难有胜机。 所以他果断拔出天子剑以此神通剑相争。 这一剑本是要留待争魁之时。 在整个黄河之会的最巅峰处以此剑陛见秦天子。 一剑夺魁名向天下宣告他赵汝成从此行在青天白日下……这才是他设想中的真正回礼。 但黄河之会不愧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群星闪耀。才走到半决赛遇上的这个黄舍利就已经让他不得不用天子剑。 既然动用了这柄神通天子剑他就再无失败的理由。 他就这样竖握着神通天子剑大踏步往前。 此刻他摒弃了大五行混天步。 持天子之剑踏堂皇正道。前就是前后就是后。 但速度反而更快一步已至黄舍利身前而一剑斩落! 天子驾临万民避道! 长达五尺的神通天子剑落下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地。 而黄舍利就是那个立在倾倒高山之前的人。 如蚍蜉迎万仞! 何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前方上方下方周边。 没有任何阻挡! 不是因为没有人阻挡不是因为没有力量阻挡。 而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力量都挡不住都不存在都是“无”! 天子一剑诸侯慑服。 神通天子剑一剑前斩—— 雷音停雷光止。 悬于黄舍利头顶的神通雷音塔竟然就此崩散! …… …… ps:“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说剑》·庄子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旅(求月票) 众人所见世所共睹。 秦怀帝之后嬴子玉今名赵汝成者。 在天下之台自脊柱大龙拔出天子剑以此剑强破雷音塔! 其时满座皆惊! 这可是轻松防住九劫洞仙指的雷音塔称为“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这时却被一剑斩破。 此天子剑之威当真是“直之无前”! 在破碎的雷光、和散去的雷音之中。赵汝成继续前踏天子剑继续往前。 天意难问天威煌煌。 这一剑绝不停留绝不动摇是令行天下命定四方。 天子之剑必镇八荒! “我说。” 黄舍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对面这张绝美的脸看着这一柄慑服天下的剑。 目光中仍然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此人太美当此人拔出神通天子剑持以煌煌天威更是美得璀璨、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惊喜。 当然她的情绪不会影响她的战斗。 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阻挡她前行。 可以留步赏花不会长眠花下。 这是她黄舍利的觉悟! 她单手高举菩提降魔杵以横截之。 此时在这演武台上她背南而面北赵汝成背北而面南。 两人正面相对。 在她高举的菩提降魔杵之前是那柄惊动了秦帝的神通天子剑。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生出了飓风! 那是咆哮如龙卷上接苍穹、下连山河的恐怖飓风! 虽在演武台之上被古老禁制所隔却依然可见遮天蔽日之威几乎淹没了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为神通景风。 大名鼎鼎的八风神通之一。 此风缓则四时祥和急则来势汹汹。起于南方而席卷天下。 祥和之时可令四时安泰抚平杀意消弭纷争。 汹汹之时咆天哮地席卷一切。 八风之中此风称为“瑞”字。然而福祸相倚此风瑞时得享安康祸时可接星火。 此风带赤说起来最益火行。 不过在强者的手中也并无拘泥。 那接天连地的龙卷上端有流火绕风而行。 乍看之下便是黄舍利的景风神通撞破了天穹接引天火坠临! 风火相交互燃互炽。 此风无所避让是八风神通之中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风。 有变易天地之威! 在这席卷一切的、恐怖的景风之威里黄舍利的声音如此清晰—— “记住老娘的名字黄舍利!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却也不能……如此地小看我!” 恐怖的飓风笼罩了演武台。 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人们一无所见难再有听。 “怎么样了?” 有人急问更具洞察视野的同伴:“赵汝成败了吗?” 齐国观礼席许象乾也看向李龙川张了张口…… “噤声!”李龙川道。 但见这遮天蔽日的飓风之中骤然亮起了剑芒! 乌金色的、灿金色的、银白色的、紫色的…… 鹊桥仙庚金剑气、迦楼罗破阵剑指、小无相拈花剑指、甚至于紫气东来剑典…… 赵汝成毕生所学之剑尽在其中。 所有的剑芒并耀而出又都如臣民拜服。 万剑朝之朝此剑中天子! 剑光堂皇的神通天子剑在赵汝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持着坚定不移地一剑斩下! 一言九鼎似道如法。 天子一怒势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此剑斩开了景风! 落至普度降魔杵上。 无声无息的…… 普度降魔杵也断为两截! 何为“案之无下”? 案者按也。 此剑按下之时一切皆无! 而黄舍利微抬着头看着那断裂开的普度降魔杵看着那包含着佛首部分的上半截杵身就那样被斩飞。 她的眼神。 自赵汝成揭面之后就一直离不开这张脸盯得很认真、很开心的眼神。 很认真战斗也很认真欣赏的眼神。 黯淡了。 那种开心化去了。 她开始愤怒她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从心口处腾起。 灼烧了她的身心。 她为何名叫舍利呢? 因为对曾经真正入过正统佛门、真正当过和尚、一生颠沛、数起数落的黄弗来说“舍利”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她这个女儿。 她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 她这个任性又嘴臭的、暴躁爱闯祸的女儿。 是黄弗此生至珍! 这支普度降魔杵是黄弗亲手所铸那杵身上的浮雕是他一刀一刀刻成。此降魔杵随身多年被他视为护道之器摸都不让旁人摸一下。 只因黄舍利十岁那年说了一声喜欢便立即送给了她。 现在…… 赵汝成竟敢将它斩断! 你他娘的就算长得再好看又安敢如此?! 黄舍利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然间流光万道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急速地闪现。一如波涛往复一似浮光掠影。 而人们震惊地看到—— 那一柄“案之无下”已经斩近黄舍利面门就要将她也斩开的神通天子剑在某种坚决的力量中不断上移、上移……往回移动! 那已经被斩断、斩飞的那一截普度降魔杵又以同样的速度飞了回来并且连上了黄舍利手中的另一截甚至重新合为一体! 那被斩开的、遮天蔽日的景风又重新合拢在一起。 景风之中那先前耀眼璀璨的、颜色各异的剑芒又渐次黯淡。 整个演武台重新被景风所笼罩不见天日! “发……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声音都结巴了也都没有察觉。 他自己没有察觉听到的人也没有察觉。 所有的观战者都陷入难言的震惊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景风之中的赵汝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然保持着双手握持神通天子剑的姿态仍然在试图终结战局。 唯独黄舍利本人在景风中行走也在时光中行走。 是为绝巅神通逆旅! “人生如逆旅独我是行人!” 它的效果很简单只用四个字便能概括—— “时光倒流”。 时间的长河亘古奔涌永远坚决最是无情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独……逆旅之人。 已经发生过的对决是双方在灵犀神通与菩提神通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此时一切重来黄舍利却已经获得了新的觉知她洞察了赵汝成将要做出的最优选择! 在强者之争里这就足以决定生死! 她在景风之中跳跃依托着景风神通之力欺近赵汝成。 而彼时雷音塔刚灭景风刚出她黄舍利的揶揄刚刚落下赵汝成的神通天子剑还在斩落…… 但已经结束了。 她“预判”了赵汝成的选择单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以佛首敲落赵汝成的脖颈生生敲进去半截! 鲜血迅速染红了黄铜色的降魔杵…… 属于余徙的清光涌动而赵汝成轰然倒下! …… …… …… …… (每一章都称得上呕心沥血所以理直气壮地请大家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 订阅对一本连载小说而言至关重要。 你的订阅就是在向这个世界投票告诉人们你需要什么样的小说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 你的沉默就是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你不喜欢的人。 另外这两天八点到十二点是双倍+众筹求一下大家手里的保底月票。 五月会有一个爆更的活动完成了就能赢几百个粉丝称号到时候全订读者都可以来抽选。 我努力爆更大家努力投票。一起加油。 ——若见鸿雁请寄云笺。) 第四百二十九章?似红梅 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她隐藏到最后的第四门神通竟然是逆旅这样的绝巅神通! 居然拥有漫步于时光长河逆转时间的伟大力量! 放眼整个黄河之会可以说天骄如云群星闪耀。 各种强大的神通数不胜数交相辉映。 但逆旅仍是迄今为止所有神通中唯一一个现于人前的绝巅! 没有任何一门神通能与它相比! 在赵汝成倒下的瞬间牧国观礼席上的赫连云云立即站起但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台下的姜望一步就跃上了演武台。 因为余徙已经插手战斗所以胜负已定。 虽则还没有来得及宣布结果姜望也并不算逾矩。 他出现在赵汝成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捂住赵汝成被砸穿了半截的脖颈又怕影响那道清光颤抖着不敢靠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仍在场下的余徙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然后宣道:“胜者荆国黄舍利!” 胜负定格。 赵汝成仰躺在地上。 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神通天子剑已经回归通天海。 他额上的黄面佛笑脸印记早已冲散了但仍然有一个浅浅的凹痕蜿蜒而下的三道血线也并未抹去此时已经干涸了。 他留着寸发。在利落之中显出了一丝凶悍。 这样的赵汝成是姜望从未见过的。 两年的时光把这张脸雕琢得更加完美。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这张脸总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惊叹。 有一回他们在青山镇行侠仗义救了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女子那女子一一谢过暴打恶少的杜野虎、为她披衣的凌河、跟镇上官面人物谈笑风生的方鹏举以及独剑击退恶少身边帮闲的姜望说些什么来生当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最后跟没捞着动手、只骂了恶少两句的赵汝成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无怪乎杜野虎总想冲着这张脸挥拳头。 现在这张脸这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大概还在想他是怎么输的。 这无关于智慧因为他在战斗中就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智慧的选择。聪明的人往往更是自负的人。怎么想也不该输才是。 逆旅神通作用于演武台之上逆流了他和黄舍利的时间。 却是没有影响到演武台之外的……也不可能影响到演武台之外。 都不必说六位至尊了就看台上那些列国带队的强者黄舍利又能改变谁的时间?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时光席卷的人难免懵懂。 黄舍利作为神通所有者漫步于时光之中赵汝成作为被逆流者还停留在挥刀的那一刻。 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被洞悉了选择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成垂死。要知道先时黄舍利突兀唤出雷音塔突兀迎面一敲他闪避难及却也卸掉了绝大部分力量。何以此时竟完全被对手掌握…… 直到听见余徙的宣声。 眼神黯了下去。 不必再想了…… 胜负已成结果。 但眼珠子倒是动了动。 他于是看到了姜望。 那张熟悉的、温和的、清秀而坚定的脸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非常分明的脸。 风姿独具。 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许多次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瞧来这人真是英俊了不少。 以姿容论可以在枫林五侠里排第二啦。 彼时姜望正低头看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的眼睛又生出光彩来。 “姜……姜……” 因为脖颈被砸透了半截虽然有余徙的清光帮忙恢复他说话仍然很艰难。 “对不起啊……” 他笑了。 这一笑实在迷人。 这绝世的美男子重伤垂死地躺在地上凄绝一笑。 这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令人心碎也令人心醉。 作为胜者的黄舍利都忍不住往这边挪了一步但好歹记起来正是自己把其人打成这样……又讪讪地收回了腿。 姜望伸手轻柔托起赵汝成的上半身让他说话可以气顺一些。 “对不起什么?”他温声问。 他总是这样。对亲人、朋友永远保有包容。经历过欺骗还能继续相信。见识过黑暗却不被黑暗所染。 赵汝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来看着他。 身上带伤眼里带笑。 “我说我来夺魁名我说我来承担一切我吹牛啦……我没有做到。”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别的话。 只道:“你得知道谁是哥。” 赵汝成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想要扭头但终究是没有力气。 鲜血喷到了姜望的青衫上。 这种不能够掌控自我的无力感令他备受煎熬。 因为…… 他明明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无力! 姜望顺着他忽然痛苦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说道:“像梅花。” 赵汝成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了在这恍惚之中他看到姜三哥青衫上那几点溅开的血迹还真像一朵红梅开放。 他又想笑了。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响起。 姜望抬头看去于是看到一双苍青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我是赫连云云牧国的公主汝成的朋友。” 穿着一身草原传统服饰的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赵汝成:“他的伤势我让人来处理好吗?” 说着她在赵汝成的另一边半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且亲切的微笑伸出双手示意姜望把人交给她。 紧跟其后冲上来的宇文铎目瞪口呆我们的云殿下何时如此温婉?温柔得让人脊背生冷…… 在这观河台上这女子的身份自然不至于有假。 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攻击性表明了救治的意愿和能力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姜望的抗拒心理。 但姜望还是看向赵汝成。 直到赵汝成回以肯定的眼神他才把赵汝成半抱起来往前送出…… “我来我来!”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两步冲到面前滑跪在地殷切伸手把赵汝成接了过去豪迈地道:“云殿下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汝成是我的曳赅也该是我照顾他!” 因为怕影响赵汝成的伤势所以姜望也没怎么避让就让其把人抱走了——热切得几乎像是在抢人。 姜望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位有着苍青之眸的牧国公主。 赫连云云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仍然笑意温柔:“交给宇文铎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好友。” 姜望又向赵汝成确认了眼神这才放心。 认真对这位公主殿下行了一礼:“我家小五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小五’这个称呼赫连云云的笑眼更温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汝成是应该的。你之后可以来牧街看他提我的名字就可畅行无阻。” 看来汝成在牧国也经历了很多人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啊…… 姜望这样想着感恩的心情愈加诚恳。 一直目送着赫连云云和宇文铎走下台去。 …… …… …… ps:一颗小彩蛋。 还记得姜望在三山城死里逃生后见到赵汝成时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 第四百三十章 ?“懂事”(求月票) 余徙只负责保住天骄的性命却并不会帮忙完全恢复伤势。 好在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绝不缺乏什么灵丹妙药强大医修。 宇文铎抱着赵汝成匆匆下了演武台疾步如飞往六合之柱外去。 牧国此次随行的医修里有一位医术极高的宫廷御医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有些救治手段不方便叫外人看到所以并未来现场观礼只留在牧街里待命。宇文铎便是要去寻他。 “铎……”赵汝成艰难说道。 “怎么了?”宇文铎一边疾行一边问道。他很好地控制着身形没有造成一丝颠簸。 “留下。”赵汝成说。 “咱们要去牧街给你治伤!”宇文铎语气焦急。 赵汝成缓了缓坚持道:“我要观战。” “不行你听我的!” 宇文铎甩了一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正是要趁着赵汝成伤重来一回独断专行。 忽地身形一顿却是被拉住了。 宇文铎回头一看赫连云云正瞧着他。 “我要带汝成曳赅去治伤云殿下!”他急道。 “我们要尊重伤者的心情。”大牧的公主殿下如是说。 “尊重啥啊等他伤好了再尊重。”宇文铎扭头又要走。 赫连云云又把他拉住了。 “说你懂事呢你好像不懂事。说你不懂事呢你又努力懂事。”赫连云云瞪着他:“你到底懂不懂事? 宇文铎听得有点懵:“什……什么意思?” 赫连云云懒得再废话伸手一错已经将赵汝成抢进怀里不耐烦地甩了甩下巴:“去牧街取点伤药吧这里交给我。” 宇文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心想要争论两句但终究没有蠢到家。只闷闷“哦”了一声急匆匆去牧街寻那位宫廷御医取药了。 已经恢复原状的演武台上齐国天骄姜望青衫按剑独立。 黄舍利这时已回到了荆国的备战席正大大咧咧地拍着中山渭孙的肩膀说着什么。 而身穿黑色武服的秦国天骄秦至臻正自备战席上离开一步步走来。 其时场上的一切似都飘渺都远去了。 唯有这沉毅前行的黑与那坚定屹立的青照见真实。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的下半场即将要开始…… 赫连云云抱着赵汝成把他放在牧国的观礼席上坐定故意坐得离玉真女尼还有点距离。 然后取出一支玉瓶拔开瓶塞把绿色的药粉在赵汝成伤口洒下。 赵汝成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脖颈创口处开始发痒那是破损血肉正在恢复的证明。 紧接着赫连云云又取出一个金质小壶倒出几滴金色的药液落在创口上。 那痛苦的感受也消失了伤口流淌着温暖的感觉。 看着那双凑过来的、苍青色的美丽眼睛赵汝成有些发愣。 你不是让宇文铎去取伤药的?你现在是在干嘛? 赫连云云则笑盈盈的、很是温柔地道:“怎么样?好点了吗?坐在这里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坐近一点?” 赵汝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多了。”他说:“我们看比赛吧。” 此时他说话已经不很费力了赫连云云用的药物近乎神品。 可惜他被打破的不仅仅是脖颈受创的势意乃至神魂都需要时间来修复。但仅以肉身的创口而言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也不再有那么凄惨。 “好呀!” 赫连云云坐在他旁边眼睛也看向演武台语气随意地问道:“齐国那个姜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赵汝成看着演武台上那青衫卓立的身影缓声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说起来我就是听到他的消息才来的观河台。”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终于进行到了下半场。 这在赛前是最被人们所期待的一场。 由天府修士秦至臻对战大胜项北的姜望。 事前很多人甚至焦急地希望上半场最好能跳过直接出结果。 因为他们实在太期待本届另一个天府修士的光芒。而击败顶级天骄项北仍显得游刃有余的姜望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事先谁也不曾想到荆牧两国天骄之战竟然能够精彩到这个地步。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已经举座皆惊。 黄舍利更是以绝巅神通反败为胜令人目瞪口呆 毫不夸张的说上半场这一战几乎是将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拔高到了历史前列。 现在就看秦齐两国天骄之战能不能够让这一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铭刻青史! 若秦齐两国天骄也能够奉献不输于上半场的交锋那么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几乎可以挤进历史前十! 现在卓然立于台上的姜望迎来了他的半决赛对手。 秦至臻走得不缓不急无论观战者如何焦灼、无论人们怎样期待或者催促依然以他固有的速度前行破开一路来的目光之潮最终像一块礁石屹立在了演武台之上。 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沉默的黑礁。 青衫仗剑的姜望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们各有风姿在真君余徙的清光相隔下彼此对峙。 说起来这当然是事先最被期待的一战但具体到两个对手身上自然还是坚信秦至臻能够获胜的人更多。 毕竟五府同耀实在过于璀璨。 不过在黄舍利与赵汝成之战结束后倒是有一部分人对姜望拔高了期待。 他们都记得在秦至臻展露五府同耀之光后同为四强的另外三人可是无一生惧倒是每一个都跃跃欲试。 彼时还有很多人觉得是强撑。 现在看来…… 拔出天子剑的赵汝成绝对有与天府修士一战的实力。 而拥有绝巅神通的黄舍利其耀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姜望呢? 他又将展现怎样的精彩? 余徙还未正式宣布开始。 姜望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而人们看到—— 秦至臻伸出了他坚固而稳定的手探向虚空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黑色长刀! 这是自黄河之会开始以来秦至臻第一次拿出他的武器。 而且是在姜望并未有展现任何压力的情况下。 在开战之前! …… …… (小姜登场!月票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夜色雪色两不如 秦国备战席上。 霸戎军统帅章谷温声笑了:“看来这齐国天骄也令至臻感受到了压力。” “赛前他就专程去跟齐国这个姜望说过话大概之前就有过一些了解的。” 已经大致恢复了伤势的甘长安在旁边接话道。 一直半睡半醒的黄不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道:“所以说这个姜望或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比黄舍利、赵汝成更甚?” 黄河之会是各国年轻天骄的盛会参战者个个风华正茂。 唯独这黄不东仅看外表竟然比章谷都要老上好几轮。 跟长相青稚且才十九岁的甘长安坐在一起说是爷孙都有人信。 但这两位天骄里看起来青涩稚嫩的那一个纵览全局思虑周祥什么都很操心。 看起来沧桑老态的这一个则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操心。 “或许在秦至臻看来是如此虽然我觉得并不现实。”甘长安回了一句又疑道:“我本以为他的刀只会在决赛时出……他何以会这么重视这个姜望呢?” 秦国这边掌握的各国天骄资料秦至臻能看到的他也都能看到。 从资料上来看齐国姜望海外称雄、齐境无匹的确称得上耀眼。但放在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中来看却也不算拔尖。 秦至臻以天府之修为是内府场夺魁的最大热门。不说目中无人起码可以俯视黄舍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本身亦有无敌之信念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审慎才是。 另一个以策略而论在上半场胜者黄舍利展现了恐怖的绝巅神通之后秦至臻更应该隐藏实力以期决赛。而不是一开场就拔刀在黄舍利面前暴露更多。 “管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黄不东移了移脖子让自己瘫得更舒服:“咱们呐少操心。” 甘长安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么占便宜秦至臻听到了会不跟你拼命吗? 另外……这一副老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王西诩称许他“八岁能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岁了甘长安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他看不懂。 章谷瞥了一眼黄不东倦怠的样子很难判断这家伙是故意占便宜还是脑子缺根弦随口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扯。 秦国这两位天骄一个思虑过多慧极易伤得注意安抚。一个想得太少须用鞭子抽着走。 论起来还是境界最低的秦至臻最稳当可惜又太内敛、太钻牛角尖了一些。享受战斗苛求完美对修行来说或许是好事对统军来说则未必。 在章谷的兵道理念里战争……可不应该让人享受。 当然这些思虑都在心里面上不显丝毫。 他只静静看着演武台思虑着秦国的未来。在其位谋其政。 至于怀帝之后嬴子玉? 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思考! 六合之柱所围即是天下之台。 但人所共知真正的天下之台原是这合而又合、仅剩一座的演武台。 古老的荣耀和历史仍在延续。 秦至臻自虚空之中拔出他的刀。 此刀通体黝黑长柄直刃。 三尺有一寒光内敛。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刀镡是一横刀身是一竖。 横平竖直给人以一种等分生死的冷酷感。 在分隔两人的清光中秦至臻横刀于身前认真地说道:“我的拳术已经是此境绝顶但因为练刀更久所以我的刀更胜一筹。今以此刀试你长锋!” 秦国备战席上甘长安又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秦至臻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但在台上秦至臻毫无疑问表现出了他的尊重。 尊重对手更尊重这场战斗。 姜望目无波澜。 所谓“此境绝顶”即是在当前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来观河台后所理解的此境绝顶是甘长安在外楼境的因缘刀术是项北在内府境以霸体状态推动的八荒无回戟法是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也是赵汝成贯为一体的诸般剑术。 当然后两者在菩提和灵犀状态下是超越了境界极限的。 而稳稳在绝顶上另起一层楼的唯有斗昭的斗战七式。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威能不输但靠的是神通相合以刀术技巧而论却是连极限也没有达到的。 秦至臻说他的拳术已是此境绝顶在看过黄舍利赵汝成之战后仍然这么说。那么他的拳术必然不输于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 从他与北宫恪的那一战也能略见一二颇有拳碎万法之势。 现在他说他的刀更胜他的拳。 岂不是说他的刀术比绝顶更胜一筹? 难道是可以媲美斗战七式的存在吗? 天府修士加斗战七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间无敌了! 甚至不必加“几乎”二字! 如秦至臻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夸言。 整个环形看台上各国观礼者无不心惊! 秦至臻展露天府之力后很多人就已笃定他为魁首。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才叫这猜想稍稍动摇。 黄舍利漫步时光之后夺魁最大热门才移转。 现在秦至臻这话一说天府加斗战七式试问谁能不动摇? 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国姜望何有胜理? 在一片毫无悬念的哀声中唯独齐国观礼席上响起一声冷哼。 许象乾双手环胸不屑一顾:“还没开打就吹牛我看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其内必朽!吓得到谁呢?我们赶马山双骄绝非浪得虚名!姜青羊能与我许象乾齐名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影响!” 坐得足有三丈远的照无颜瞥来一眼淡声问道:“听起来赶马山双骄是这么的厉害请问与姜青羊齐名的你打得过天府修士吗?” 许象乾理直气壮地道:“暂时打不过。” 子舒晃了晃头有点没想清楚许高额为什么能把“打不过”……说出“不过如此”的气势来呢? 你要是只看他的气势不听内容倒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秦至臻似的。 场外的杂声当然不会影响到演武台上。 虽则许象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张势。 但姜望并没有听到许象乾在说什么。 不过在台上的他于此刻也与许象乾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有趣的事情正在于此“赶马山双骄”竟然在此时产生了微妙的默契。 姜望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秦至臻和他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 从内府选拔赛时秦至臻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开始秦至臻就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只为双方而设的斗场。 八强战中其人与北宫恪的那一战是打给他姜望看的! 那时候的秦至臻虽然是要让北宫恪显尽精彩但牢牢掌控局势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同耀五府。 不必为而为之何也? 当然不是为了夸耀自身而是为了让姜望看得清楚。 那一刻的五府同耀和这一刻的拔刀自述都是基于同一个目的——树立他无敌的声势让姜望未战先怯于势上先输一筹! 姜望当然相信秦至臻不至于夸大其词也的确有足够的实力。 其纸面实力是内府绝顶。 只不过问题在于—— 其人所说的、更胜一筹的刀术。 是像黄舍利和赵汝成那样略高境内绝顶一丝。还是像斗昭那样拔高一层呢? 甚至于对姜望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哪怕面前这人真有重玄遵之神通、斗昭之战技无敌于同境傲视天下英雄难道他姜望就会退缩半分吗? 许象乾虽然经常胡话连篇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姜望此人如何会被影响? 王夷吾也曾同境无敌雷占乾也曾独占乾坤。 但现在是他姜望站在这里剑试天下英雄! 他面对过的敌人感受过的绝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在人们或担忧、或怜悯、或庆幸、或期待的目光中…… 姜望眼神宁定只按剑道:“我持长剑东来为试天下英雄。同境之内海外已无对手;剑锋所向东域难有良逢!今日若能一见绝世之刀我当歌之咏之不胜欢欣!”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 见者心驰神往听者激荡胸怀无不为这话里的豪气动容。 满腹豪情尽在此言中!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固然是豪气冲霄秦至臻的气势亦在拔升。 他一路自西而东因为那剑绝渭水的古飞剑传人的确视姜望为夺魁路上最大对手给予最大的尊重。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击败他。 所以从第一天相见便开始争势。 包括丢下曾与向前交战的消息包括并耀五府也包括自述刀术。 他当然是要压垮对手的但倘若对手真就这样被压垮了斗志他反而只会失望! 现在很好现在真的非常好。 他感受到对手毫无畏惧的强者之心也沸腾了自身灼热的战意。 于他而言今日此战才是他来观河台的第一战! 但是愈激荡他反而愈平静。 惊涛愈怒礁石愈默。 他右手横刀左手在黑色的长刀上轻轻抹过。 说道:“总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因而此刀名为横竖。” 生死在说书人的口中总是轻飘飘的。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是一生之波澜。 其渺小也如此其浩瀚也如此。 感受到这份庄重姜望亦左手握剑横于身前回道:“我有不能忘之人不能忘之地不能忘之恨。故而此剑名为长相思。” 道出剑名的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长相思的心情。 那所谓名器生灵剑灵孕生并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生死轮回的奥秘远非现在的他所能企及。 应该说是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体悟在朝夕相处中浸染了这柄剑凝聚成一体又在神通之光的温养下孕生出灵性。 所以…… 长相思的激动是他的激动。长相思的沉重是他的沉重。 长相思的心情是他的心情。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流淌在长相思中长相思也为他而缄默。 秦至臻异常庄重的仪式感想来也是为了更好把握他的刀更好迎接这一战。 姜望完全感受得到这份端正的对待也因而在想—— 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用鞭子赶着都不肯动弹的向前给面前的这位天府修士留下了什么? 让这样五府同耀的绝顶天骄也留存了这样大的尊重! 他又迅速将这念头斩去眼下必须专注于争胜且留待后问! 时间好像从来不曾过去又好像早已经湮灭了。 清光如水流去余徙的宣声同时响起…… 而横竖刀和长相思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逢于演武台正中央! 锵!!! 这是这场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回万转。 在人心中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令恍神者惊醒令心虚者丧胆! 刀与剑正交错。 一者漆黑如夜色一者洁白如霜雪。 秦至臻和姜望就隔着这刀与剑对峙。 刀与剑交错而过刀锋与剑锋发出可怕的、刺耳的声响。 一长溜火星并排飞溅而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火星连成一条竖起的线。 刀剑撞出星辰来! 像惊扰宁夜的烟花融化霜雪的朝阳。 在夜色和雪色之外此为第三种绝色!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刀剑之间的“星光”也是这样仓促的一闪而逝。 就在它“逝去”的同时那片夜色卷了回来。 秦至臻回刀! 此一刀不堪回首! 黝黑的刀锋倒卷夜幕也把回忆搅得支离破碎。 见前尘前尘已不见。 忆往事难回魂梦中。 前尘往事皆如烟此刀斩断前尘进而斩断前世—— 是为前世灭! “留恋星光”的不止秦至臻追赶生死的也是姜望。 刀剑错过的同时姜望便已进入了最高层次的戒备。 玉色不显但双耳已不同。 他感受着另外一个世界。 声闻仙态已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 …… …… (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速速交来!呜呜呜稳住前二十吧。不要最后被偷袭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与我死来 (为月票一万九) 刀锋破空的声音剑刃轻颤的声音对手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 演武台内所有的声音都被捕捉都臣服于声闻仙态提供着自己所有的信息毫无遮掩。在声音的世界里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将此刀还原。 对于秦至臻那超越绝顶的刀术姜望给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时间便开启声闻仙态。 收悉所有尽得所知。 很好! 说很好不是因为秦至臻的刀术不够强恰恰其人并无虚言他所施展的刀术的确是超越了此境绝顶。 秦至臻的这一刀前世灭比之项北八荒无回戟法的西极式其势更重其意更强。更决绝也更可怕。 但在声闻仙态所捕捉到的信息里和姜望亲身所领略的威势中此刀只是强出一线并未达到斗昭在外楼境那种碾压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够强到那种“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程度姜望就会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放弃剑术上的搏杀转而尝试以神通和道术决胜——那无疑是留下了一处短板先输一子。 所以说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无敌之势争势一筹却是选错了对手! 如今这样的刀术强则强矣却不足以让他退避。 姜望的剑术也是能与项北那样的此境绝顶争锋只是稍逊几分而已胜负之数更在于临场把握而项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声闻仙态的加持之下则又不同仍能相争! 只要不是毫无抗争之力退让就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声闻仙态之下的姜望愈发宁定从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态脚踏青云印记更是仙风十足。 此时他彻底放开自我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刀迎接这一刀。 东来试剑。 便以剑术迎刀术! 那倒卷的黝黑刀锋像乌云盖顶如煞气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漫漫长夜无故人。 前尘皆断前世已灭一个人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当这个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这个人还真实存在吗? 声闻仙态不断地传来讯息反馈着横竖刀行进的轨迹。它的力度、它的锋利、它的强大。 那黝黑的刀锋也已经映入他的瞳孔。 视觉的世界里有这一刀声音的世界里同是这一刀。 一并抹去曾经一并杀身魂。 这一刀太绝望了也来得太快! 此刀先杀意再杀身。 谁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前世已灭的绝望中姜望依稀记得自己有一剑。 他看着那迫近的恐怖刀锋灵感回涌从刀势里骤然清醒恍然记起一切—— 多少个夜晚他以为他在孤单行走独自仇恨。 其实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从来都有人与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时有人也在砥砺前行。 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 多少次他在长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虽晦依旧有光。 故乡已无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归! 杀死董阿的那一刻见到小五的这一刻。 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吾欲哭来吾欲笑。 相思之剑在相思之中得到升华。 于是场外的人们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长夜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横竖刀的刀锋降临时长相思的剑身亦竖起恰恰竖在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华此式故人归。 当时明月在已照故人归! 铛! 秦至臻的前世灭已落尽刀锋斩至姜望右侧脖颈却为长相思剑身所隔不能再进一分! 横竖刀的刀锋顺势斜拉再次与长相思的剑锋摩擦带出一溜星火。 星星点点灼透了长夜。 因为长刀斩落时长相思恰恰竖在其半截处。 三尺一的刀身在剑锋上只走过一尺六刀尖就已经与剑锋告别。 错锋而走。 飞溅的星火与尖锐的切割声里。 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中。 这一尺六的距离像是一个人走过的漫长一生。 或许辉煌或许平庸或许痛苦或许幸运……但都已走过。 因而接下来的这一刀如此理所当然。 是为现世断! 横竖刀堪堪脱离剑锋直接便是一记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断现世 此刀应于此世用于身斩于命裂于魂割于道。 是真真切切了断今生一切。 苦海从此不许渡一刀斩断现世桥! 见此刀者谁能无惧? 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现了妙到毫巅的反应。 人们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犹豫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竖立脖颈之侧的长相思直接斩下斩至半途便横开一抹一道横线出现在秦至臻的脖颈前。 分割天地。 以断截断!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剑对现世断之刀。 只不过姜望要截断的不是对手的刀势而是对手的人头! 攻敌之必救不救则立分生死。 来赌一局! 他绝对相信他的剑他绝对相信他的选择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犹豫地赌生死。 当此之时。 秦至臻一记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横抹一剑划落秦至臻的脖颈。 谁更快? 又或刀剑会交于中途?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很难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势与意运刀的轨迹勇气和决心……太多会影响结果的因素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需要产生太多思考。 若无法确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从容赴这生死的赌局? 姜望的这一剑足以逼退大多数人。 但秦至臻与他们不同。 他无需去判断因为他的这一刀仍只是蓄势。他的现世断正是为了引出姜望的剑。 目的已经达到。 而在此时人随刀坠。 他的横竖刀斜举距离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离。与姜望的名士之剑谁先到达目标位置、谁先定夺生死尚有争抢的空间。生死之局难确定。 但他下坠则不然 下坠的同时他的脖颈便脱离了那一道横线。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倾便足以从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这无疑是妙到毫巅的应对。 只是…… 他和姜望现在的战场并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脚踏实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于留出这样一个空当去与他对赌生死。 他如何下坠?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双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制…… 不对。 他的双脚是陷入了虚空里他坠落虚空! 何为虚空? 先贤曾有如此定义:虚无之乡存意之地。 又有先贤曾描述:归属于现世空间、又在现世空间之外。 也有先贤这样说:无所有无所存。 并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个共识很多时候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够真正理解。语言、文字在传道之上都有不足见歧难免。平常人们说一两句话都有可能产生误会又何况是对“道”的诠释呢? 也就是说要了解虚空最好先进入虚空感受虚空。 亲历亲见而后亲知乃明前贤真意。 而虚空有时能观测到、却又难以真正琢磨。与现世交错却又不能等同于现世。 超凡修士的种种异象常常显现于虚空。 如姜望的囚身锁链也是自虚空中引出云顶仙宫灵空殿吸纳的元气也是连接虚空未知之处。 但让他说清楚虚空在哪里如何进入如何观测他也说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与虚空同行! 此为神通炼虚。 “炼虚”者如其名。 这一门神通的力量就在于神通种子的开发以及对虚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虚空愈能掌控虚空就愈是强大。 秦至臻的横竖刀就寄放在虚空里。 此刻他的双脚也行走在虚空中。 便是坠落虚空的这一步令他创造了一个当前环境下本不会有的机会。 他如果是选择下蹲他的刀势会偏移他的力量会欠缺……一切都不够圆满。 但是他下坠。 他带着长刀坠落虚空。 横竖刀顺势按下是为来世绝! 姜望先前两剑的应对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于就是被他的刀势逼出来应对。所以他现在的这一刀斩的是“未来”! 是他用长刀划定的未来。 杀的就是应剑之后的姜望! 这是精彩无比的演绎。 接连三刀每一刀都是杀招但每一刀都是为下一刀做铺垫。 秦至臻用三刀把对手送进了绝路。 一刀前世灭两刀现世断三刀来世绝。 斩三世修罗刀三刀绝命! 西极之地有虞渊虞渊之下是修罗族。 “修罗”号称世间最善战嗜杀好斗勇悍无匹。 大秦以强军伐之。 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尽头也是现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关镇之。 而这斩三世修罗刀就是秦国先贤总结修罗强者之刀术融贯而成。称为“脱于修罗而胜于修罗。” 这门刀术比号称世间最善战的修罗族之刀术还要更强当初那位秦国先贤的自负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连斩所呈现的勇力、杀力、压迫力诚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说起来同为顶级刀术斩三世修罗刀术未必就强过因缘刀术。 但甘长安在外楼境对因缘刀术的掌控尚在外楼境的极限范围内直追创立者对此境刀术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内府境对斩三世修罗刀术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内府境的极限。 这个所谓“极限”就是各类杀法创立之初此杀法在每个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杀力、极限威能。 一般能展现九成以上的杀力便已算是大成。 达到极限便可以说是彻底圆满。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样的杀法碰撞而不输创立者。 而超出这个极限意味着至少在当前这个境界之下修行者对杀法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杀法的创立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一般来说世间流传的、尚未被淘汰的顶级杀法创造者几乎都是盖耀一时的存在。后来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则至少也是顶级的神临修士。 区区内府修士、外楼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当前境界超出那等强者的设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骄才称之为天骄! 秦至臻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天骄。 便是当初那位创造这套绝顶刀术的强者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称之为“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灭前尘断今生绝来世。 这样的斩三世修罗刀恐怖到令人绝望。 很多人只是在场外看到这三刀便感觉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慑服了身魂将观者一步步驱向死亡。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一切的选择都被选择。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制他们连看也是看不得! 但对姜望来说这样的、熟悉的感觉…… 这种干涉选择、左右未来的感觉…… 在拥有歧途的他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斩断前世第二刀斩断现世。 如此断绝过去和现在左右对手的选择最后再来聚势一刀终结未来——不得不说斩三世修罗刀真是绝顶刀术几乎以刀术比拟神通三刀斩出死局从而彻底终结对手斩灭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 声闻仙态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经预警了“操纵”。 姜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这环环相扣、杀伐意志、干涉选择、直接斩灭未来的三刀为歧途所觉!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干涉了选择还是一个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话。 甚至可以说在秦至臻斩出第一刀前世灭的时候姜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这斩三世修罗刀对他选择的左右。 结合声闻仙态搜集的信息来分析在彼时他已经预见了第三刀来世绝预见了此刻! 拥有歧途神通的姜望太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把这样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过来洞悉这三刀之后他仍然不声不响跟着秦至臻的刀势走当然不是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观者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姜望反倒愈发宁定。 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为名士潦倒剑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横抹这名士一剑在秦至臻倏忽坠落虚空、意欲剖开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浇愁。 人生悲欢爱恨难休。 然而几两黄汤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难临头不知人将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这一倒恰恰让过了横竖刀黝黑的刀锋。 但若仅仅如此绝不能真正避开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倾。 像一个将要仰面摔倒的醉汉猛地做出反应让自己站稳。 可惜力道太过整个身体又往前倾! 踉踉跄跄将前扑。 这一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锋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醉汉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时候剑也拉开。扑回来的时候剑也回来! 那一双溢满潦倒情绪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间神光熠熠志得意满!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剑。 这一剑与秦至臻先时自下而上斜刺的断现世之刀形成完美呼应。 真是此起彼伏。 这一刻秦至臻坠落虚空刀随人落斩出来世绝之刀要将对手整个剖开。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开刀锋而后又上身前倾一剑归回点向秦至臻的天灵。 此为年少轻狂之得意剑。 绝来世又如何? 我辈天骄少年今生得意来世也无忧! 秦至臻的横竖刀或许还可以剖开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灵先被洞穿。 此剑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厉如此得意! 陷于剑势中的秦至臻进无可进退也难退。 顷刻间从陷对手于死局变为被对手困于死局中! 此时他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得意之剑。 他以斩三世修罗刀编织的结局将他自己所覆盖! 这是斩三世修罗刀第三刀前世灭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斩三世修罗刀有多强姜望的这一剑就要在那种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两相叠加长相思递进的路上空气之中都出现隐隐的黑色线条那是空间的裂隙! 当此危急之时秦至臻整个人猛然倒下。 连人带刀坠进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只有眉心飞溅的一滴血珠还留在现世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这一声如此轻微但如此清晰! 斩三世修罗刀…… 已破之! 这超越巅峰的斩三世修罗刀不可谓不强但姜望的应对简直让人惊叹! 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鲜血! 简单得让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感受错了?秦至臻的斩三世修罗刀其实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长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剑术竟似还胜过秦至臻一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现在的剑术还远未达到斗昭斗战七式的程度。 人道剑式距离顶级也都有一段距离绝对比不上斩三世修罗刀。 但是歧途刚好反制了对手的斩三世刀意洞彻了自身的选择也就洞彻了对手的选择在“料敌先机”之下姜望才完成这直指要害的一剑。 黄不东半闭半睁着眼睛不说话。 “强在预判而非剑术。”章谷总结道。 当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过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质。且姜望代表齐国出战观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过。 再者说他也根本未有动用歧途只不过是被动反制。 强如章谷也只能判断出姜望这一剑胜在预判却无法窥见姜望能胜在预判的根本。在战斗之中能够洞悉对手的选择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此时此刻秦至臻三刀无功为了摆脱死局退入虚空。 场上一时只剩姜望执剑而立。 环形看台上重玄胜冷不丁问道:“秦至臻这是不是脱离演武场了?算认输吗?” 许象乾亦‘恍然’惊觉:“应该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机跑回秦国了还要等他回来再打吗?” 对话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该听到的都能听得到。 秦国人并不给什么反应。 胜负如何还轮不到齐人来判定。 但重玄胜这话也指出了时限性问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游走在虚空之中的秦至臻无疑占据着主动。 重玄胜便特意点出来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虚空里。基于公平原则消极战斗是有被判负的可能的。 主持大会的真君余徙必须正视这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秦至臻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此刻姜望短暂占据了上风他们作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担忧。 这倒不算是盘外招做场外能做到的一切罢了。哪怕影响微乎其微。 而对于演武台上的姜望来说他当然不会把胜负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实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虚空之中姜望就已经一脚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滚滚而开! 火界开在演武台! 其时也。 火海漾波焰花开遍。 热浪滚滚炙光焚烟。 焰雀叽叽喳喳绕身而飞;流星轰轰隆隆划破天穹。 在鲜活的、火的世界里青衫纵得意之剑的姜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试图寻找秦至臻就他那一点对虚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与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交锋。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凭借这行走虚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 但在这演武台上姜望倒也不必追寻。 铺开火界以逸待劳正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秦至臻在虚空哪处行走其人现身之时必然就已经在火界之内。 秦至臻掌握时机他就占据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终躲在虚空里哪怕余徙始终不会催促。双方最终要进入比拼消耗的阶段姜望也根本不担心。 火界以星力为天以图腾之力为地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后自然生生不息。 若无强大的力量对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维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虚空之中却时时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么算都占优。 战斗的计较只在心间战斗的过程瞬息万变。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虚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离姜望极远几乎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 而后横身一刀! 他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先破火界再战对手。绝不让自己同项北一样陷入极端不利的战斗环境中。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但强如秦至臻自由行走于虚空之中却没有利用虚空交错现世的优势第一时间对姜望发起进攻。 这无疑说明姜望直接点破斩三世修罗刀的那一剑已经令他心生忌惮。 作为强者他当然有无敌的自信。但是身为强者他更需要面对对手剑术可能强于自己的现实。 上次只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样快。 因而这一刀不斩其人只破其术。 此一刀是为斩前世之刀。 前缘既断那么现在也不应存在。 秦至臻走出虚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础破掉姜望构筑的“地利”! 速杀失败之后转而求稳。 他选的距离足够远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就在他走出虚空的同时姜望就已经看向了他。 声闻仙态不会放过一丁点线索而姜望看向其人的同时左眼已经赤红一片。 故旸所传乾阳之瞳! 秘传瞳术杀法曰为“坠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斩至半途通天宫内便已传来告警。 他不会忘记姜望是在神魂之争里击败了项北的人物。 通天宫里传来的告警他怎敢轻忽? 因而第一时间就已神魂显化持横竖刀之刀灵所显降临通天宫中。 秦至臻的通天宫高大、坚固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意念。 穹顶之上是九个高速运动如激流的无色道旋隐隐有呼啸之声。雷鸣潮涌彼此碰撞时寂时现。 而秦至臻的道脉真灵是一头角缠五色之旋纹、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两只牛角中间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姜望神魂侵袭的来处。 一卷鲜活的画就此铺开。 此画细节丰满画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宫是巨大神牛踏于高空是无色道旋悬于穹顶是神魂显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单骑入阵图! 图止一半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珍物致损令初见者不免扼腕。 在与项北的神魂之战里姜望大获全胜挥剑而割只来得及割下半卷画而后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觉知。 虽然此图只剩一半但就是这一半让他轰然撞开秦至臻的通天宫在神魂层面展开大规模强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潜入先天不足难以展开阵势。 只剩一半的单骑入阵图无法帮助他抢夺对手通天宫的控制权。 但也不需要。 他此来通天宫。 是来灭城而非夺城! 随着单骑入阵图残卷涌入的是一轮耀眼的巨大烈日! 轰隆隆! 秦至臻神魂显化通天宫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骑入阵图图穷而势变。第二眼便看到撞进通天宫来的烈日继而听到通天宫里的轰隆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于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宫也只是这方世界里小小的草庐。 而在这灿烂的火之世界里那提供无尽光和热的太阳轰然坠落。 是为坠西! 姜望的声音响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严得似乎只鸣于力量—— “有缘于这火界相逢请你看一次日落!” 坠西之术乃是以乾阳瞳力牵引对手神魂制造足以伤害对手的幻象。 在表现上若简单来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坠日之威。坠日灭世当然摧毁神魂。 而姜望恰恰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亲眼见识过烈日坠海的奇景真正体验过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无比真实、深刻。甚至于那一次神魂的成长就是在那种恐惧中蕴养。 烈日坠落焚灭瀚海此等伟迹世间几人能见? 以此观想之画面重叠再以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来推动。 即便是当年旸国皇室之人重演此杀法在内府境也不会比姜望更强。 姜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强? 每开一府必探索其极限。每一府探索的内府房间都在三千之数——绝大部分内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撑深入容易迷失。 而姜望在红妆镜内连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过雄厚神魂匿蛇散开游入在三千内府房间之内根本没有迷失之危。 生就双日横空重瞳异象的项北都不能够在纯粹的神魂力量上与他相比。 而此刻姜望在一瞬间倾其所有观想烈日坠海引动乾阳之瞳坠西杀法要在神魂层面一举灭杀对手使天府亦无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于神魂…… 便与我死来! 其时。 神魂显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宫同样陷于恐怖中。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 此身无存此世不复! 第四百三十三章?岂曰无衣 以三剑还三刀逼得刀术超出绝顶一线的秦至臻遁入虚空。 又铺开火界令秦至臻一时无法近身。 而后在秦至臻攻击火界之时直接引动瞳术在神魂层面一决生死。 每一个选择都堪称完美。 姜望在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令人心惊! 作为上半场的胜者黄舍利当然要重点关注她决赛的对手。在她的审美标准里姜望现在多少也算个“气质美人”更是要多看几眼。 然而对于姜望现在的这一系列应对她自忖就算开启菩提对战机的把握也不过如此了可姜望却明明没有动用神通! 仅靠自身…… 仅靠自身的战斗才情! 这何等恐怖? 观战的很多人包括楚煜之在内都无法知道姜望在神魂层面有多强但只消想一想项北也能揣测一二。 难道备受瞩目的天府修士竟要折戟于此?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才悚然一惊。何以一直觉得秦至臻会与黄舍利会师决赛的他甚至已经在分析天府战绝巅之胜负的他此刻竟然会觉得姜望要赢? 作为楚人他当然希望秦人输但秦至臻的五府同耀摆在那里又有超越同境绝顶之刀怎么想也不应该输才对! 坐在他旁边的左光殊则小声跟屈舜华说了一句:“还不止如此呢!” 语气中很有些骄傲。 屈舜华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姜望所学到的乾阳之瞳的瞳术只有一式坠西。 然而只这一式被他用到极致。 借助单骑入阵图残卷强闯秦至臻通天宫倾尽神魂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的一幕灼烧着秦至臻的身心。 面对此景此威他不得不惊疑难道神魂也被拉扯到了火界? 身既在火界心亦在火界? 但秦至臻毕竟是秦至臻这惊疑只存在一瞬立即就被斩去。 他非常清醒地认知到他就在自己的通天宫内而此时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机! 此时遁入虚空也逃不掉神魂的攻击而且受火界所限遁入虚空也不再是毫无滞涩。这个时候稍缓一步就已经是生死距离。 然而神魂状态的秦至臻只是右手往身上一抓直接扯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衣! 这“黑衣”与他现世所披的那件不同介于虚实之间纤薄却不透有隐隐的煞气在其上流转。 当他将这件“黑衣”扯下来的时候整个通天宫霎时一空! 那单骑入阵之图、那烈日坠世之景、那强大到恐怖的神魂力量都印在这薄薄的一层黑衣上成为黑衣上的画图被他一并扯去! 是为神通无衣! 岂曰无衣?战魂为袍! 此衣战魂所化出则为战入则为御。 为战之时则显化于身外一拳一刀在原本的杀伤之外也附带神魂杀伤。 为御之时则披于神魂抵抗神魂层面的攻击。 一如此刻秦至臻只将这魂衣一扯姜望恐怖的神魂攻势便烟消云散! 在与雍国北宫恪的那一战中他占据绝对主动游刃有余其实是非常从容地看完了姜望与项北之战。 而后才是针对性地展露五府同耀试图摧垮姜望的斗志浇灭他大胜强敌后的自信。 为什么明明看过了姜望与项北之战知晓姜望神魂力量必然强大之后他还给了姜望掀起神魂之争的机会? 因为这虽然是姜望的机会却也是他的机会! 姜望在图谋他的时候他也在图谋姜望!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危险在最高峰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摔死。因为站得太高也太放松。 姜望要毕其功于一役以神魂来杀他。 这就是他反杀姜望的时机所在! 神魂之争战于瞬息。 魂衣扯下将神魂层面遭遇的所有攻击都移开通天宫已经清净。在火界之中仍然保持着握刀姿态的秦至臻长刀骤然加快迅速完成了现世灭将火界斩出一道口子! 轰隆隆! 流星崩散焰雀坠落。 火的世界开始毁灭。 姜望的火界之术毕竟没有到生灭由心的境界。虽然生机勃勃可一旦出现“天缺”还是没有自动修补的能力只能迅速走向崩溃。 非是火界不强而是它遇到的对手太可怕。 秦至臻右手持刀左手再次抓起一件虚幻黑衣往身上一按。 身披战魂之衣! 啪。 极轻的、像是一个气泡破碎的声音。 那件虚幻黑衣之上落日坠世的画面还在继续却骤然崩解连带“黑衣”一起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消失。 秦至臻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那就是姜望的神魂攻击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强到接近他无衣神通的极限! 他虽然以无衣神通将其抹去但显化的魂衣也碎灭当场一时难以重聚。 在刚才的这次交锋里姜望的神魂攻势如果再强一点他的无衣神通甚至都抹不掉恐怕诈败都要变成真败了! 好在这一局已经过去新的交锋正要开始。 意欲身披战魂之衣也只是出于对姜望的重视。 事实上抓住姜望神魂攻击失败的间隙他已占据大优之势。 碎灭了火界只是其一。 像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踩在一个一个的优势上走向永不动摇的胜利结果。 在众人眼中所见—— 秦至臻披战魂之衣失败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是纵步前跃在碎灭的火之世界里穿行。 轰轰轰轰轰! 他体内骤然亮起五个光源开启了五府同耀! 两人之间巨大的距离一闪而逝。 穿过残花、裂羽、碎石在火界的末日中杀向火界的主人! 这便是绝顶天骄的风姿! 刚离杀局又启杀局。 胜负之势瞬息万变。 人们可以看到璀璨破灭的图景之中一袭黑衣掠过黝黑刀锋划破长空。 秦至臻在火界末世之中杀将出来! 呼…… 迎面吹来了什么。 神魂感受到了寒冷。 耳边……那是轻柔的风声。 一缕霜白色的风化为一支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倏忽出现在秦至臻面前钉向他的心口! 对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姜望以杀生之钉正面相迎! 八风神通之中不周风杀力第一。 燕枭不死不灭燕枭之喙湮绝生机乃成杀生钉。 此二者相合杀力无匹曾于海外弦月岛当着近海一众修士的面钉杀季少卿。令下血本布置法坛的当世真人都无法缓救。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可能撄其锋? 人们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 在人们的视线里秦至臻倏然消失了! 火界碎灭之后他又可以从容行走于虚空。 而且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他在虚空之中更自如、更迅速可以无视许多危险。 杀生钉出而无功重新化为霜白之风飘转。 而自姜望的身后一柄黝黑的长刀探将出来。 哗啦啦! 铁链之声! 漆黑的铁链同样自虚空中钻出交叉在姜望身后。 法家秘传囚身锁链! 姜望早有准备以来自虚空的捆缚对抗来自虚空的攻击。 但那柄漆黑的横竖刀只是一转。 咔嚓! 两条漆黑的锁链变成四截荡开。 姜望的囚身锁链竟然在虚空之中被寻到就此被一刀两断! 铛! 长刀继续前行但被雪亮的剑锋抵住。 姜望连人带剑整个人被斩退三丈远! 这是绝对的、力量的压制五府同耀五个动力源混同姜望根本不足以抵抗! 但在疾退之时他足下轻点青云印记现而又消。 有一种飘逸从容的美感。 好像是被斩退又像是主动避让以期再战。 叫人难测虚实。 已经吃过近身搏杀之亏的秦至臻并未恋战长刀一收已再次隐于虚空。 演武台上一时空空。 唯独有姜望持剑飘渺而退风姿卓然。 一缕霜白色的风飘在远处。 而漫天的火雨正垂落似为人哭似为人歌—— 这是一个璀璨世界崩溃的过程。 观者或许能够好好欣赏这样一幅画卷。能够略过其残酷欣赏其美丽。 台上的人却只求生死胜负。 嗖嗖嗖! 忽有破空声疾来。 上、下、左、右、后方。 足足五道惨白色如骨质的锁链穿梭虚实之间向姜望缠来。 限于身缚于魂。 同列法家十大锁链之一名为缚魂锁链! 姜望攻之以囚身秦至臻就还之以缚魂。 而且很明显在法家十大锁链的修行上他强出姜望不止一筹。 这五根缚魂锁链快速绝伦来去倏忽。 但赤红色乾阳之瞳只是一看那在虚实之间疾驰而来的缚魂锁链便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崩解! 姜望的目光转过一圈足足五道惨白色的缚魂锁链便接连崩散! 在观战者的视野中这一幕简直强大到令人惊悚! 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简单。 法家十大锁链中囚身锁链是囚禁肉身触则无脱。缚魂锁链是禁锢神魂囚则无力。 凭借着此术秦至臻也是有神魂征伐能力的。当然捆缚多于杀伐。 他毕竟不是三刑宫的核心真传所修缚魂锁链与姜望修的囚身锁链一样都是“外传”的版本。虽然也很珍贵但并非顶尖不足以真正匹配法家十大锁链的名声。 秦至臻虽然把这门缚魂锁链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加上无衣神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神魂征伐的场面。 但还远不能跟项北比。 也更比不上姜望。 此时动用缚魂锁链很显然是忌惮姜望的神魂战力想把他的神魂力量暂时封锁。 而姜望只以乾阳之瞳一眼望之。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行到如今开启乾阳之瞳的他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目光的重量。 所以他一眼看过去疾驰的缚魂锁链便顿住那正是被瞳力魂力所逼停。 当然只这一眼也不可能把缚魂锁链如何。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这个瞬间它们被印入了单骑破阵图中姜望使用项北留下来的秘法反助它们“入阵”而后以海量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将之撕碎。 缚魂锁链再强也只有五根。姜望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却是数以千计。根本缚不过来! 但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难以察觉哪怕百转千回攻防激烈在很多人看来就只是姜望一眼看过去缚魂锁链便崩解。 让人很难不惊惧。 秦至臻出动缚魂锁链无功人也隐在虚空中。 其时火界尚未溃尽。 一眼碎缚魂的姜望提剑四顾。 呼……吸。 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但其实所有的声音都臣服于姜望的双耳。 听得到的听得到的…… 火星碎灭时小小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焰雀崩溃的、不甘的哀鸣…… 焰花开了又谢昨离又今别。 衣角轻轻卷动略带哀愁的轻响。以及…… 另一个人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姜望回身一剑横割!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式! 天地之间生出一道横线。 此横线划分天地分割生死。 正截在卷来的夜色前。 铛! 刀剑交击。 姜望又复踏青云而退! 秦至臻再次隐没虚空。 呼……吸。 气血翻涌止于体内。 道旋转动补充着真元。 在力量上占据绝对的下风但姜望依然表情从容。 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如此对撞当然免不了受些暗伤。 用平步青云仙术来卸力也称得上奢侈。 但善福青云术介源源不断根本不在意这点消耗。 面对开启五府同耀又加持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在恐怖的力量压制下只是受些碰撞后不得已的暗伤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归根结底在于他能够捕捉到秦至臻神出鬼没的刀! 既然抓得到、抵挡得住、死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 现在的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补充着“知见”。 交锋越多回合他的“捕捉”就越精准。 直到…… 秦至臻的每一刀都被他所洞察。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可通神(为盟主杨骚骚加更3/3) 铛!铛!铛! 秦至臻不断消失又出现斩出一记记绝杀之刀。 而那一袭青衫在空中不断飘飞。 实际上他当然是一次次被秦至臻斩退但身姿飘逸来去潇洒。 踏空而行如步闲庭中。 秦至臻诚然是占据着主动但想要造成更大的伤害却也做不到! 而且随着进攻愈发频繁他愈来愈感觉到姜望的格挡愈发精准。几乎是长刀至时青锋必至。 他以五府同耀的巅峰状态踏虚空而行竟然也迟迟拿不到更多收获! 在秦至臻的观感里姜望当然是不负盛名强横无匹。 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两位都是绝顶天骄交锋精彩绝伦。 然而姜望所感受到的艰难也只有他自己咀嚼。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同境状态下面对秦至臻而毫无压力呢? 他和秦至臻的这一战彼此之间攻防转换非常迅速。 胜负之势不断翻转瞬息万变。 但进行到现在“万声来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六息。 这意味着…… 声闻仙态时限将至。 这门近仙术的道术糅合了在鸿蒙空间里对那位神秘强者的声音感知和传承自万仙宫的声闻仙典形成机制太过复杂。 虽然刻印于内府却不能一用再用。即使是抛开一切全力去恢复再度开启少说也要在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放在平日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在绝顶天骄的战斗之中足够发生数千次生死。 而若无声闻仙态的加持他的剑术就很难与秦至臻的刀术匹敌。更别说迅速捕捉行走于虚空中的秦至臻。 但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的眼神仍然宁定。 看着这个青衫按剑的身影人们恍惚生出一种感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前行。 第十七息。 焦灼且难耐的煎熬且痛苦的……这种等待! 观者抓心挠肝而秦至臻未再出现。 他匿于虚空中不知何处。 姜望衣袂飘飘执剑四顾。不见对手却也不能放松。 第十八息。 姜望忽而一弹长剑于空中朗声道:“齐地有八音名茶请君品之!” 左手按下。 时间走到声闻仙态的第十九息。 啾啾啾啾啾啾! 焰雀绕身而起齐声啸鸣。 而后琴声、钟声、琵琶声……八音齐奏共演海潮。 姜望独创之八音焚海就此铺开演武台。 此术糅妙茶八音、又融以海潮正声在声闻仙态之后得到修正且不论威能仅其音其声如天音流入耳令听者陶陶然堪称妙不可言。 齐国看台之上人人昂首挺胸。 齐地八音名茶齐人与有荣焉! 对于姜望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考虑。 是以八音焚海暂代火界铺展。 仍是以范围性的伤害限制秦至臻神出鬼没的炼虚神通。 秦至臻欲攻来必要先过火海。 哪怕只能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有时候也足以改变胜负的走向。 用这种方式弥补声闻仙态的缺失。 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就在姜望按出八音焚海的同时秦至臻的身形也已经显现。 彼时八音焚海正以姜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 而秦至臻立在演武台的边缘隔着迅速扩张的焰海与姜望相对。 体内炽耀的五个光源如此璀璨。 这一幕与先时火界降临的那一幕如此相近姜望同样是铺开了大范围的道术。秦至臻同样是跃出虚空也同样选择了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仿佛一直在重演画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战斗策略。 这是意志、力量、智慧的全面碰撞。 面对席卷而来的焰海与音潮秦至臻竖持长刀五府之力加持只一记竖劈! 刀开焰海音潮。 八音焚海为他分流。 而他慢慢说道:“天音悦耳令某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坚定是决心已下是不可挽回。 双手握柄移刀柄于左腹处长刀斜指右前方。接道—— “某亦有一刀请君鉴赏!” 他似乎在原地又似乎并不在。 他的手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动。 但刀芒已出刀鸣已起。 黝黑的刀锋瞬间从四面八方斩出彻底笼罩了姜望! 是为—— 炼虚八极刀! 此刀术乃是秦至臻结合炼虚神通所开发。 虽然比之斩三世修罗刀还有差距但因为是他自创理解更为深刻、挥洒更为自如。此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推动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半点也不差了。 他一直行走于虚空中多次向姜望发起进攻虽然始终未能完成绝杀但也已经彻底熟悉了此方演武台的虚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联系因而能在此时斩出这炼虚八极刀! 其原理仍是通过虚空前行只不过在熟悉了此方虚空之后最大程度上加快了速度。 看起来人在远处刀已近身就像是跨越了空间距离一般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刀术! 这是秦至臻定为绝杀的一刀! 恐怖的刀光倾覆如雨。 黝黑刀锋从四面八方卷来了夜晚。 而姜望已在夜色中! 一人能敌长夜乎? 安能不败? 当此之时只看到一柄青锋现出。 长夜之中生明月。 剑光霎时暴耀! 青衫独立的姜望挥剑似独舞。 一剑而叫长夜明! 但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嗤铛铛! 八声连响! 准确地说是七声刀剑对撞的铿锵中有一声冷锋剖肉的锐响。 秦至臻手握长刀立在原地黑色武服猎猎作响。隔着焰潮、火海与姜望相对。 而姜望执剑而立正胸膛处一道斜向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下来遮掩了赵汝成先时留在这青衫上的“红梅花”。 不同于很多观战者的揪心。 姜望本人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全无所觉。 他仍紧紧握着他的剑宁定看着秦至臻的眼睛。 嘴里轻笑道:“好刀!” 手中长相思微微侧转:“请再试之!” 炼虚八极刀瞬间斩落的八刀里此人中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被卸掉了许多力量远不能致命。 这绝不能叫秦至臻满意! 他行于虚空现世的炼虚八极刀从来斩敌无算。何曾被如此轻易格住? 更何况他是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来催动! 此人之剑术难道真能通神? 他不相信! “固所愿也!” 秦至臻只说了这一句横竖刀便已经探入虚空再一次狂风骤雨。炼虚八极! 而这一次——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姜望像一片无助的青叶飘转在狂风骤雨中。 但狂风止后骤雨歇时。 青叶如故。 秦至臻忍不住看了飘然而落的姜望一眼眸中惊色难掩。这一次他神出鬼没的炼虚八极刀竟然每一刀都被接住了! 刀刀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 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易的挡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因为姜望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歧途。 这炼虚八极刀以刀术之能行于虚空现世跨越空间距离。当然称得上强大。 绝对是顶级的刀术。 但类似的攻击姜望却早已经见识过。今日骤遇不算陌生。 那是在迷界的时候所遭遇的海族强者鱼嗣庆的裂空神通。 “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天生神通要比炼虚八极刀更快、更突然。因为秦至臻的刀还需要走过一段虚空的路鱼嗣庆的攻击却不需要。 彼时姜望面对鱼嗣庆靠的就是预判。 第一次险些身死第二次仍然受伤第三次就已经能够避开……最后杀鱼嗣庆于界河中。 战斗持续越久他越了解对手他的“知见”就越丰富预判就越精准。 而他和秦至臻已经刀剑对撞千百次! 秦至臻做得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就是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打完了与雍国北宫恪之战以此来争势。 他们之间的战斗是从选拔赛的那一次对话就已经开始。 秦至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立势。而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他? 也不仅仅是他秦至臻。 这天下之台上的每一个天骄姜望都已经认真观察过他一场场地看过去一招一式地研究就是为了补足自己的“知见”。 而秦至臻为了营造无敌之势给了北宫恪足够多的展示时间——那同时也是给了姜望足够多的了解时间? 再从双方走上演武台一直到现在。声闻仙态的十九息时间姜望一息也没有浪费在声音的世界里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秦至臻的声音他一个也没有错过! 为什么先前秦至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行于虚空却斩出的每一刀都能被他格挡住? 就是因为如此。 现在声闻仙态虽褪去“知见”却又补足。 说起来对于秦至臻的“知见”可比当初他对鱼嗣庆的“知见”要丰富得多。 尤其是刀术! 秦至臻最强的斩三世修罗刀都已经被他割破。虽然那主要是由于歧途神通对“被操控”的反制但那样的交锋已经让姜望彻底了解了秦至臻最强刀术的状态。 战斗进行到此刻他已经很熟悉秦至臻的刀! 炼虚八极刀最强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可落点一旦被预判对于姜望来说此刀也不过是寻常! “真是好刀术!” 在人们惊叹的眼神中姜望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他并不打算解释秦至臻的惊疑只道:“再来!” 其时八音焚海仍在场上流卷。 随着姜望执剑这一挽剑气跃起成花被一只焰雀叼住。 焰雀衔剑花。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一朵朵半透明的剑气之花绕这青衫少年之身而起一只只火红色的焰雀翩跹来衔。 焰雀衔着剑花以姜望为中心飞起。 霎时间已经铺满视线! 整个演武台其下涌动着火海火海之中流动着音潮 其上焰雀衔剑花飞舞。 这一副画面如梦似幻令人如见春景! 观战席上心思全在晏抚身上的温汀兰也忍不住诧然出声问道:“二十四节气剑?” 这几天的相处她与子舒算不得闺中密友但总是相熟的。 子舒眼睛盯着演武台呆愣愣道:“不完全是。” 虽只神似已是天纵之资! 惊蛰初候桃始华清明初候桐始华。 殷文华的桃剑花、桐剑花都被姜望看在眼里。 他这模仿而成的剑花只得五分神似当然远不如二十四节气剑。但他又别出心裁地融入了焰雀衔花之道术。 演剑气成花而以焰雀衔之。 此式融剑术于道术已然令人惊艳。 以剑花替焰花。 威能于是骤增! 没有亲见的人难以想象这一幕景观。 空中焰雀衔剑花朝秦至臻飞去。焰雀藏火剑花含锋。 地面火海卷音潮裂开又重合。 如此席卷演武台的合击简直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瞬间天地相欺! 面对此等突来的攻势秦至臻将身一转踏进虚空中。终于是放弃了再以炼虚八极刀尝试。 再一次被逼退! 他施展了两门绝顶刀术却两次被逼入虚空。 他引以为傲的、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的刀术面对姜望完全无力! 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没人会怀疑姜望的强大。 但是另一方面炼虚神通的恐怖也已尽显。 在斩灭火界之后秦至臻可以说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稍有不对他就遁入虚空一有机会就跃出搏杀。 不过也恰恰是秦至臻占据主动如此才更凸显姜望的可怕! 同时…… 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强者都应该会思考这些问题—— 从开战到现在秦至臻在虚空中行走了多久? 他的炼虚神通开发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在迄今为止的运用中消耗了多少?还有多少挥霍的余地? 他的炼虚神通之光还能照耀多久? 而关于这些问题战斗中的秦至臻和姜望当然也不会错过。 秦至臻一消失姜望立即催动八音焚海把演武台彻底铺满。同时控制衔剑花之焰雀飞散各处结成一张大网。 这剑花焰雀“结网”的方式灵感来自于海族大军在迷界对他的捕杀。 每一只剑花焰雀几乎都与其它剑花焰雀发生着最多的联系。任何一处遇袭都能够最快得到支援。 观战席上的甘长安拧眉不语。 齐国这姜望简直像一个最老道的猎手面对炼虚神通明明不占据主动却能够从容布设陷阱以地利应天时往往后发而先至反倒看起来占尽上风! 真是可怕的战斗才华。 不应该再拖延了……他想。 强者的判断往往相同。 几乎是在甘长安动念的同时。 演武场上与姜望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黑幽幽的门。 幽幽的黑光覆盖了这扇门户前三步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黑色阴影。 身穿黑色武服的秦至臻手持黑色横竖刀自这黑幽幽的门户中走出。 这一次他走出虚空的方式如此不同! 其人附近盘旋的剑花焰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俯冲而至结阵攻杀。 而秦至臻就站在门口站在那扇形阴影中一动未动甚至于遥遥看了姜望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华丽却凶狠、俯冲而至的剑花焰雀一只一只的在撞至秦至臻身边后忽然就消失了!连声响也无不见半点踪影! 剑气不复火焰不存。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铺满演武台的焰海和音潮也已经滚滚而赴剿杀秦至臻。 却似流进了那阴影中。 根本不能近秦至臻之身! 姜望的感知非常明确他的剑术力量、道术力量是涌进了那黑幽幽的门户里根本不曾发生碰撞。 秦至臻明明就站在那里伤害却为那扇门户所承接。 这扇门是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在齐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是最考验战斗才华的时候。 姜望没有贸然再动反而立即控制住了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的力量引而不发握剑静默等待。 他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场上忽然响起了呜咽呜咽的风声。 自秦至臻身后那黑幽幽的门户之中飘出来两队披甲执戈的鬼物。 它们从秦至臻两侧鱼贯而出身上鬼气缭绕。 披着残破的甲仿佛是从某处古战场“复苏”过来手中长戈倒是锋芒毕露流动着黑亮的光。 在这些鬼物身上姜望感受到了幽冥气息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幽冥。 有过与白骨邪神打交道的经历他对于幽冥力量并不陌生。 秦至臻现在展现的是某种可以召唤鬼物的神通? 幽冥之门? 姜望同时能够感觉得到演武台的这方天地的确有某种气息的改变。缓慢但正在发生。 秦至臻这神通还可以改变环境制造战场么…… 他迅速捕捉着信息分析着情况补充着“知见”。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仍是焰海生波剑花焰雀飞舞。 那扇黑幽幽的门户和门户前扇形的阴影仿佛是海中孤岛。焰海音潮中偶有散逸的“浪花”涌入顷刻就被黑幽幽的门户所吞噬。 双眸紧闭的秦至臻就站在这“孤岛”之中。 同时持续的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消耗了姜望恐怖的道元储备。 但这是必要的消耗他必须要以这些力量为自己制造足够的缓冲带。避免遭遇类似于斗昭天人五衰那样的杀招时守之不及。 好在秦至臻消耗的更是神通之力。 其人又是开启五府同耀状态、又是行于虚空此时又展现这门神通……他的消耗只会更可怕、 战斗是力的对抗也是智的博弈。 彼此之间不断地限制、削弱、推测、针对。 燃烧着意志与力量的极限争夺最后的胜利结果。 秦至臻当然不会做不智的消耗。 只见那两队鬼卒飘出黑幽幽的门户后便手持长戈不声不响向着姜望冲来。 但与很多人想象的画面不同。 这两队气势汹汹的鬼卒几乎是刚刚冲出黑色扇形阴影的范围就被围绕在四周的火海与音潮吞没! 秦至臻酝酿的杀招竟然孱弱至此? 唯独场上的姜望眼神微凝。 他倒是不觉得这两队鬼卒有多么孱弱毕竟八音焚海的消耗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认真来说这种程度的鬼卒的确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才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 无论人们如何猜想秦至臻始终闭眸不动默如暗礁。 须臾自他身后又飘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者全身披白满面笑容高瘦身材惨白面容口吐长舌头戴尖顶官帽其上有字曰“一见生财”。 一者通身穿黑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亦有四字曰“天下太平”。 一者执脚镣一者执手铐。 极具气势威严甚足。 身上并无鬼气反而隐有神香! 神话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也是神道大昌时代最常被显化驱使的神祇形象之一。 场下照无颜忍不住失声:“这是阎罗殿!” 秦至臻从开战到现在多次往返虚空。原来也是在经营此殿! 顶级神通阎罗殿世间罕见。 她也是在龙门书院的古老典籍上才翻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一声惊呼自然被湮灭在场外无法传达到演武台上。 任何影响战斗公平的因素都会被主持战斗的余徙抹去。 但场上的姜望也从这黑白无常的出场中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黑白无常明显比那两队鬼卒强上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两队鬼卒出场的意义何在? 或许……正是它们满足了黑白无常出现的某种要求! 秦至臻闭眸不动或许是在虚空之中经营着什么…… 不能再等! 姜望立即在心中做出判断。 人们只看到秦至臻身后那黑白无常一出现立即便飞出黑幽幽门户前的阴影撞进了焰海中。 而姜望左手一握顷刻间火海音潮皆回流被他收于体内。 漫天焰雀散为火元只余下朵朵焰花飘在空中。 右手握剑一划漫天剑花亦飘散。 一霎天地空空。 观战者大多不解。 面对着踏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姜望竟然不思绞杀反倒散去范围道术。是何道理?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姜望的选择了。毕竟姜望早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只会思考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足漏掉了什么。 牧国备战席上面容隐在斗篷下、始终在打坐的苍瞑忽然说道:“这样就有趣多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旁瘦小的那良并不说话只是看向演武台上的眼神更认真了些。 剑花焰雀散去火海音潮消失。 已经走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停滞。 但见那吊着长舌的黑无常手中脚镣一甩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漆黑脚镣呼啸而出在空中无限延展直向着姜望而来。 而矮胖的白无常双手一错只把那对手铐分开握成了一对指虎。 咚咚咚! 脚步在地面疾踏笔直冲向姜望。 …… …… …… …… …… (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本来想拆两千字因为七天八千字的目标很累能凑两千是两千。但又不想破坏阅读体验。所以就这样了。 我自己在描述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也该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比如你才写五章就拼命黑你。你成绩差的时候说成绩证明了你烂。你成绩好点了就说数据都是假的盟主都是你自己……看起来好像跟你有血海深仇但事实上你从来不认识它们。 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有人伤害你也有人治愈你。 我想我需要慢慢习惯。 破防了它们反而开心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我会跟喜欢这本小说的人一起走下去。就好好看我如何给黄河之会一个璀璨的收尾吧! 明天争取继续八千字。 当然只是尽力去写不一定能做到。) 第四百三十五章 阎罗天子 那倏忽而来的漆黑脚镣似一条双头之蛇。 漆黑的锁链是蛇身。 两个脚环即是两个蛇头。 一头连在黑无常的手中一头则向姜望噬来。气势凶狠鼓啸风声。 但青衫带剑的姜望只将身一跃也不知怎的一步踩去便踩在了“蛇头”上! 此等身法当真难见。 而他双足连踏踩这漆黑脚镣而行。 那长长的“蛇身”仿佛成为他横跨双方距离的链桥。 他所行即是坦途他所至即为前路。 细看来便知他不是直接踩在脚镣上。 他的双足之下有青云印记隐现。 一步踏碎一朵青云。 那脚镣“蛇头”回转撕咬却根本追之不及。“蛇躯”扭曲抖动却根本脱之不去! 他的速度这样快但他看起来如此从容踏着凶狠的漆黑脚镣却如行花香小径上。散漫轻松自然。 与双眸紧闭沉毅如冷礁的秦至臻形成鲜明对比。 轰! 风声被轰破。 手握手铐指虎的白无常拔身而起矮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拳头轰爆空气发出震动耳膜的炸响。 正面与姜望相迎! 漫步而行的姜望顷刻身如飘萍在空中无助游荡以身不由己之剑避开这一拳。而后踏碎青云已转至这白无常身后一剑横出! 这一系列动作变幻难测、飘逸至极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幽黑门户中踏出的这白无常虽然强过那些鬼卒许多但在姜望面前却如三岁顽童毫无反抗之力。根本回身不及也避之不开。 但长相思横至半途却是一收。 姜望收剑于侧后一掌按在了白无常的后脖颈。 因为白无常身形矮胖他甚至还屈了一下身! 不惜中断战斗节奏也要收剑换掌是为何故? 人们很快看到了答案。 在白无常身前一根通体幽黑、尖端霜白的长钉破胸而出斜冲向地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无常顷刻间干瘪下来顿如云烟散! 那根可怕的长钉在空中又化为霜白之风轻飘飘地向着黑无常吹去。 一直立在幽黑门户前闭眸不动好像要永远缄默下去的秦至臻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前的黑无常甚至是直接松开了脚镣回身折返远远就避开了不周风的攻击范围回归秦至臻面前。 刷! 而秦至臻一刀斩出直接便将这黑无常拦腰斩断杀灭当场! 他当然不欲如此但现在已不得不如此。 那个向前说得没错姜望此人的战斗才情的确可称当世绝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只是两次接触就已经看到了他这门阎罗殿神通的运转方式。 阎罗殿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杀伐神通看起来像是召唤鬼神力量类的神通其实却重在强化自身。 但作为强化类神通它又与绝大部分的强化类神通不同。 实际上的阎罗殿是一个自具现之后就不断改造环境、不断施加影响的、功能复杂的神通。 首先是外显具现构建现世联系征召鬼神力量为自己所战。 当冥府鬼卒战死消散的鬼神力量会和对手施加的杀力一起回转阎罗殿更强的黑白无常继之。 黑白无常战死后牛头马面继之。 牛头马面再战死则生死判官出。 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判官战死时一切力量加诸于身整座阎罗殿进入巅峰形态他将亲证阎罗天子身横扫无敌! 而姜望只在冥府鬼卒战死黑白无常现身后就立刻洞悉了这种力量循环。 第一时间收敛范围道术更是在交锋中以剑术形成欺骗猛然钉出杀生钉打了秦至臻一个措手不及。 那被钉死的白无常直接被湮灭半分力量也无回返。 秦至臻不得已之下才出手斩杀黑无常以自己完成阎罗殿的力量循环。 场外的很大一部分观战者到此时才看出端倪来。甚至有很多到此刻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望和秦至臻一个浪费宝贵的战斗节奏一个自斩黑无常是在做什么。 当然也更有强者一眼就认出了阎罗殿。那些背景极厚的就算认不出来也可以问出来。 而场上的姜望却是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来分析判断。 他此前完全不知秦至臻展现的这门神通是什么此刻也不知其底细。只是在战斗之中不断地试探、捕捉、琢磨迅速补充着“知见”。 秦至臻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判断。 果然若是用一般的方式杀死这白无常那黑幽幽的门户之后就会涌现更强的存在。 而以杀生钉破之却是打断了这种往继循环。 他进一步得出这门神通的核心是那幽黑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而秦至臻将那种力量的核心部分藏于虚空中! 心中计较不断手脚动作不停。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脚步连踏纵剑急趋。 凭借着平步青云仙术胜人一筹的移转之能倏忽出现在秦至臻身前一剑横割分出生死线! 秦至臻却根本不与他交锋只后退一步退回那黑幽幽的门户中。 姜望反手一拍杀生之钉化作霜风轻飘飘吹落。 杀身殒命不周风! 呼~ 令人神魂生寒的不周风吹过那黑幽幽的门户碎在当场。 然而姜望却拧起眉来。 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力量的湮灭不周风刚刚什么也没有吹到只是吹碎了空气。 果然这幽黑门户只是某种力量的投影。 真正的力量核心却是秦至臻先前一直闭眼在虚空中所做的经营。 哪怕是以不周风的杀力也无法隔着现世与虚空的距离将其摧毁! 难办了! 先时的剑花焰雀和八音焚海都是直接消失想来是被引导去了虚空里。而他的不周风吹过后消失的却是那投影足以说明不周风的杀力非那扇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能够引导也真正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但尽管如此在秦至臻完全避战的情况下不周风也只是空具杀力! 该如何办? 姜望急剧思索着办法。 在演武台的另一个角落恰又出现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秦至臻挺拔的身形提刀而出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全新的、神话中的存在。 一者牛头人身身材雄壮手持钢叉。 一者马面人身身形高瘦手持长矛。 是为牛头、马面! 与那黑白无常一般亦是常见的请神形象。 哪怕时至今日在不少地方也有召唤牛头马面的请神之法流传。 他们并非真正的神祇幽冥世界里也并无真正占据神位的牛头马面存在。 所谓的阎罗天子、生死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神道大昌之时那些强大修士以伟力凝聚的神话形象便于在战斗使用。 非要说的话这些被请之“神”都是人族所敕封。 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浮陆上的修行者以图腾替代神祇。 说是“请神”也不过是一个便于奴役驱使的符号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傀儡罢了。 只是这些神话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流传到如今也有了不少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当然“神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有真正的“历史”也有半真半假的传说有指代古老时代的信息也有完全的胡编乱造。 非经历悠久岁月的强者不足以完全洞悉。 大多数时候听听便罢了。 姜望曾经在濒死前也恍惚见到过黑白无常那是神话传说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一种幻觉。修行到如今层次后他早已洞悉了黑白无常的真相对牛头马面也没什么惧意。 神道? 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修行之法而已! 秦至臻携牛头马面甫一出现姜望便顷刻踏青云而至。 然则秦至臻同样果断直接回身便是两刀横竖刀锋锐绝伦当场将牛头马面斩死! 牛头滚落马首高飞。而后同身躯一齐崩解坠入那无尽的幽暗中。 这牛头马面的气势强大之处的确胜过黑白无常但强大的幅度并不如冥府鬼卒到黑白无常那样夸张。 这是因为白无常的力量平白被湮灭掉了没能回收阎罗殿。 事已至此秦至臻不做其余指望索性完全放弃了掠取更多力量的可能自斩牛头马面。只求尽快将阎罗殿催动到最后阶段显化阎罗天子真身以现阶段极致巅峰的战力再来横扫战场!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不知发展到最后阶段秦至臻这门神通会展现什么威能但也可以想象到一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幽黑门户里走出来的存在只会越来越强。 面对这种无法摧毁、且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非常人所能想象。 几乎可以类比于燕枭。 而燕枭的存在差点压垮了整个森海圣族! 姜望当然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进攻。 但他一剑斩来仍是无获。不周风吹去依然只碎投影。 太难!! 秦至臻明明有强大的战力却根本不与他交战。 一心利用行走于虚空的能力不断游走不断蓄积力量只求神通的蓄积。 完全可以预见—— 等到其人最终出手的时候必然是石破天惊! 阎罗殿本非无解之神通。 此类神通最大的弱点往往就在神通本身。 因为它必须要具现出来勾连天地才可以不断地制造影响、蓄积力量不断地进阶。 若是能直接攻击此类神通的具现物将其击碎甚至是以不周风吹为飞灰…… 该神通自然破解。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但也在不断的交锋中补充了一些“知见”推测到了一二真相。他不断地追逐正是出于此意想要击破秦至臻的神通显化。 但秦至臻神通显化的阎罗殿…… 筑在虚空之中! 如何在虚空之中具现阎罗殿如何让阎罗殿神通在虚空中也能与现世建立起联系、影响到现世如何在虚空沟通鬼神之力降临现世…… 在秦至臻做到之前这些几乎都可以说是无解的问题。 在秦至臻做到之后也很难有第二个人再效仿。 因为不是谁都有炼虚神通能够自由行走于虚空也不是谁都能把炼虚神通开发到这种恐怖程度的。几乎是把神秘莫测的虚空当成了自家后院。 而当秦至臻做到了这件事情他就已经弥补了阎罗殿最大的弱点! 阎罗殿具现之后藏匿于虚空。隔着虚空制造现世影响。 一般的修士哪里有进入虚空的能力? 就算能够进入在茫茫虚空里又能去何处寻找? 再退一步说就算通过现世的联系找到了又有谁敢在炼虚神通的拥有者面前走进虚空? 现世之中姜望可以跟秦至臻打得如此焦灼但是在虚空里恐怕撑不过十息!因为虚空是秦至臻的主场! 难!难!难! 观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姜望该如何破局。 而场上牛头已死马面已消。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至臻再一次出现在演武台上连带着那黑幽幽的门户投影。 以及其人身后一个大步走出来的、表情严肃、身穿官服的神话身影。 左手托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 正是生死判官! 在神话传说中赏善罚恶、勾命划寿的存在。 强大的气息散于四周仅从气势看就比那牛头马面不知强出多少! 令人绝望的何止是这生死判官的强大呢? 人们没有办法不去想当如此强大的生死判官走回阎罗殿再一次降临现世的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衫如故。 其人面容如故。 眼神如故。 剑也如故! 倏忽又踏云而至又纵不周风而杀。 这人仿佛永远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种攻势显然是徒劳的! 结果也一如人们所想好像的确没有任何变化。姜望拼了命地赶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留下秦至臻就已经消失。 不周风吹了个空。 不对…… 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姜望来得太快新走出幽黑门户的生死判官又太强大秦至臻根本来不及将其斩死便拉着判官一起退回了虚空! 表面上看姜望的确又无功而返。 但他分明已经拖延了秦至臻往神通最终阶段的演进。 阎罗殿藏于虚空的确解决了这门神通的最大弱点。但另一个问题在于藏在虚空的阎罗殿一定需要消耗炼虚神通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有时间的限制。 它的限制时间就是秦至臻的炼虚神通还能够支持的时间! 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此一来姜望的步步紧逼就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对耗。 若是耗到秦至臻炼虚神通的极限秦至臻还没能成功斩杀生死判官、进入阎罗殿的最后阶段那么姜望在这一阶段的战斗意图便已经完成了! 看台之上叶青雨眸泛异彩。她有着令人惊艳的修行天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姜望的战斗才情世间难寻。 从庄国三山城玉衡峰的第一次接触再到迟云山以及今日这观河台。 当年那个独自走下登云阶的孤独背影哪里是往下走?分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更高处。 也走到了眼中来。 旁边的叶凌霄并不说话也并不表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个姜望在战斗中的确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也真是有绝佳的战斗才情常常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创造机会。 这一点弥足珍贵。 不知姜安安往后能够承其几分!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至于有几分…… 看在姜安安的面子上姑且算三分! 且不提场外人如何看。 场上秦至臻与生死判官的身影倏忽出现又消失。 姜望更是直接开启了第二内府秘藏追风踏着平步青云仙术一次次地追击又一次次落空。 双方在这演武台上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追击战。 一时间整座演武台上到处都是黑衣刀客与幽黑门户、生死判官的残影。 而青衫如电折转像一道青电将这些残影一一勾连! 其实…… 失去了声闻仙态的加持姜望的剑术并不能够与秦至臻的刀术相比。 但他不但不拉开距离反而不断迫近展现出一定要将其人斩于剑下的气势。他反而要逼得秦至臻选择拉开距离! 他先破其斩三世修罗刀再破其炼虚八极刀。 如何不能证明他的剑术比秦至臻的刀术更强? 他先时倚仗的是歧途和声闻仙态对方可不知。 此时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瞧来更是有恃无恐。简直是手拿把掐因而敢横冲直撞。 哪怕秦至臻窥出他的破绽来也不免考虑这是不是陷阱! 事不过三而他已经在刀术剑术的对决上吃过两次亏了! 避其锋芒并非是失了锐气难道在清楚斗昭斗战七式之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与其近身分生死吗? 更何况他已经在虚空立起阎罗殿阎罗殿已经演进到如今关头。他只需要把握住最后阶段就能够享受稳当的胜利。 不必再争近身。 站在秦至臻的角度他的选择当然无错。 在很多观战者的眼中亦然如此。 但也只有姜望自己最清楚。 相较于开启五府同耀、掌握绝顶刀术的秦至臻他的剑术本应是短板。 事实上也的确是。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有不如。 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他反倒让近身搏杀变成了秦至臻的短板! 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所以他能够步步紧逼秦至臻只能够不断地避让极力避免近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在经营阎罗殿为了走向更稳妥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他面对姜望的剑已经不够自信! 那个说出“我的拳为此境绝顶我的刀更在拳术上”的秦至臻在斩三世修罗刀被破、炼虚八极刀无功而返后已经承认姜望的剑或许更强。 渭水边那个古飞剑传人的那句话—— “所谓天下内府第一我只认齐国姜青羊!” 彼时伴随着那柄照耀天地之剑已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又在今日这一场战斗中被一剑一剑刻得更深邃。 铭刻于心! 当然秦至臻绝不是不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这世上有人剑术强过他的刀术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姜望想要无休止地耗下去他当然不能够同意! 既然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也要接受稍次的结果。 当秦至臻再一次走出幽黑门户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斩落旁边的判官之身! 黑锋如夜。 横竖刀顺利斩断这判官的左臂在那本生死簿的崩溃中从左侧斩进判官的躯体意欲将其两分。 但有此一顿姜望已至! 秦至臻刀至半途便见得一根幽幽冷冷的长钉疾飞而来钉入判官的右臂中那持勾魂笔的右臂整个消失! 在阎罗天子真身降临前对于阎罗殿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会被阎罗殿所吸收。但恰恰不周风屠神灭鬼、杀身殒命不能够被阎罗殿所容纳。 对于姜望的这一道神通之风秦至臻已经印象深刻。 他来不及彻底将判官斩死便用这横竖刀挑着判官立即后撤一步再次消失于虚空中。 现在每一份力量的湮灭都会反应到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上。白无常被湮灭黑无常、牛头马面都没能吸纳外来的力量生死判官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以预见的是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已决计无法呈现巅峰。 秦至臻自然也早就察觉了姜望的战斗意图知道姜望想要消耗他。但之前还是想再试一试想要尽可能的完满。 现在则是面对现实宁可遭受一些力量的损耗也要阎罗殿能够顺利演进到最后的阶段。 当然他也会尽力争取让这种损耗尽可能变少。 可惜阎罗殿最终是要作用于现世“判官”之死也必须在现世发生不然何至于这样麻烦! 秦至臻一手提着判官在虚空中行走开启虚空缝隙观察现世。正要踏出之时忽然看到一袭青衫踏云而来一缕霜风指间微旋! 隔着虚空与现世的距离他当然并不在意只是如果还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手里的这个判官难免要被剐下一层肉去大大影响最后的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他倏而折身一转已经行至另外一边正要踏出时赫然发现那一袭青衫又至! 不周风盘旋半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意所料”。 秦至臻目沉如水提着生死判官又复转移果然人还未踏入现世那一袭青衫已先至不周风随之吹到。 毫无疑问姜望已经知道他要从哪里出来故而才能提前“堵门”。 其人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要一直把他堵在虚空里堵到神通之力消耗殆尽为止堵死在虚空中! 但问题是…… 对方何以能够洞彻虚空现世之间窥伺到他的形迹? 秦至臻立即想到了姜望可怕的神魂力量。遍思所有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是用某种难以察觉的神魂手段留下了印记? 难道先时魂衣并未脱尽?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的刀能够被轻易抵住。 立于虚空中秦至臻并不踏出目光沉沉仿佛隔着虚空跟现世的界限与那姜望对视。 而五府神通之光混同一起瞬间涤荡全身遍见肌肉骨骼照耀五府两海。 通身光芒大放然而…… 却什么也未寻见! 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异样的神魂力量。 什么样的神魂力量竟然可以逃脱天府之光的照耀? 秦至臻确认自己的神魂战力及不上对手因而也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如项北、姜望这种神魂之力格外强大的对手有超脱他认知外的神魂手段也未可知。 在茫茫虚空之中。 秦至臻轻叹。 这声叹息在虚空里根本叹不出声音来。 他不想承认。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姜望他果然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那个古飞剑传人或许并没有夸张姜望此人绝对是天底下最顶级的那几个内府之一…… 但非最强! 内府最强者有且只有一个他为何名最强为何名! 在现场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偌大的演武台上那秦至臻迟迟不再现身。而姜望一人独剑引动不周风踏云飘渺倏忽来去。 瞧来是说不出的潇洒。 却难免叫人疑惑——他在干什么? 一个隐在虚空不动一个满场乱飞他们在干什么? 只有少数人能有相应的推测更少的人才能够看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姜望正将秦至臻堵在虚空中生生消耗秦至臻的神通之力! 越是强者越是心惊。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模仿林有邪的念尘留下了一点神魂力量罢了。 他当然不可能重现念尘完全做不到林有邪那种“如心系尘”的效果。甚至于哪怕是林有邪亲自来布下念尘也不可能逃得过五府同耀之光的照射。林况复生还差不多! 姜望能够避开秦至臻的洞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隐蔽的神魂力量放在秦至臻身上。而是在以不周风吹碎那生死判官的手臂时将神魂力量放在了那生死判官的身上! 这是灯下黑。 对秦至臻来说他很难想到姜望在全力试图湮灭生死判官的同时居然还要花心思留下一点什么记号。 因为若不是全力以不周风来湮灭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他更别说在他斩杀判官前对判官造成什么损害。而若是真的全心以赴既然要以不周风把生死判官彻底湮灭留下记号又有什么意义? 秦至臻还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拔高姜望的强大。 从渭水边向前留下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这场战斗中姜望不断地带来意外在他心里姜望这个形象的强大在不断拔高。 正是因为他对姜望剑术水平的错误认知让他放弃了近身搏杀的更多可能。也因为对姜望神魂手段的高估让他放过了继续搜寻。 他不觉得他能够找出姜望隐藏的神魂手段了。 他不准备再找。 下一场战斗下一场再考虑此刻他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要赢得给他带来极致享受的这一战摘取最为甜美的胜利果实! 人们只看到—— 在古老的演武台上阎罗殿的投影门户再次出现秦至臻提着判官倏然踏出。 这是新的选择! 提前赶来的姜望屈指一弹三枚杀生钉呈品字型并射而至。 轰轰轰轰! 在秦至臻身周忽然有漆黑铁壁拔地而起。 霎时将他四面合围! 俨然有隔绝天地之规将赶来的姜望阻于其外。 是为神通铁壁! 这是一个相对普通的神通但在秦至臻的手里它绝不平庸! 或者说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平庸的神通只有才能平平却幸运摘得神通种子的、平庸的人!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防御神通。 不像星轮那样抵挡承受范围内的致命伤害。 也不像雷音塔那样随神通所有者而走防御对手攻击的同时也不影响神通所有者的进攻。 铁壁隔绝敌我。 在放弃了进攻可能的同时也全方位提升了防御能力。 在秦至臻的手中真正做到了“风不能侵雨不能落刀不能伤箭不能入!” 他曾经在虞渊之中以此神通隔绝修罗为战友断后。 他也曾在千军之中以铁壁筑成斗室顶着无数攻击强杀敌将于阵中。 今日他本来准备以此神通在迎战黄舍利之时为自己营造恢复阎罗殿的机会。 但姜望逼得他此时不得不出! 既然铁壁现他亦无须再保留。 只见那杀力无匹的杀生钉、轻松洞破吞贼霸体的杀生钉肆虐全场驱赶得秦至臻到处闪躲的杀生钉……的确凶威滔天一瞬间便钉入了铁壁。 却只钉进了半截就再难寸进! 而铁壁形成的堡垒中有恐怖的气息开始发散。 毫无疑问秦至臻必然已经在其中斩杀了生死判官只等阎罗殿的最后阶段到来。 待得铁壁退却时阎罗天子将降临现世横扫人间! …… …… …… …… (一号八千字二号一万三号又是八千。连肝三天了来点月票!!!) 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仙人 (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3/3) 铁壁神通的效果在与阎罗殿的配合上与炼虚神通有些重叠。 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六合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六合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吧。”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六合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吧。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吧。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六合、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万字大章求月票!)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剑绝魁名 举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终阶段将阎罗殿推演至最后一步、成功显现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还是败了! 但输在这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的剑仙人手里却也没谁能说一声不服! 这是亘古绝巅的一剑仙人以高山绝巅为剑洞破长夜幽冥击败阎罗天子。 其状巍巍其势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战绝不输于斗昭和重玄遵的绝世之战甚至于犹有过之。 外楼场那些交相辉映的天骄因为太过耀眼、太过璀璨一度让很多观者心神倦怠下来对内府场的战斗难以提起劲头。 虽则姜望一上台就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快取胜的记录庄国林正仁未战而败。 但难免也更叫人觉得…… 不过如此。 战前反噬的事情都会发生这就是内府场的层次吗? 直到牧国天骄邓旗展现绝顶天资诸多恐怖杀法混为一炉。 内府场才算是有了看点。 到了齐楚两国天骄的巅峰对决很多人才开始正视这届内府场的质量。 可惜神魂之争虽然绝强在内府层次算是最顶尖的对决。毕竟主要是发生在通天宫内观众很难窥得精彩。 姜望从破碎的火界中跃出以杀生钉钉碎吞贼霸体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惊艳的画面。 而后秦至臻当场同耀五府直追外楼场的重玄遵瞬间将观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决赛上半场逆旅对决天子剑更是把这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历史前列。 这竟不是终点! 半决赛下半场之后已经没有人会怀疑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已在历史前三甲。 剑仙人对决阎罗天子绝对是亘古以来最精彩的天骄对决之一! 姜望摧山为剑撞破阎罗天子时。 齐国观战席上与一些军中年轻将领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腾了许久的战意忽而黯淡下来。 在姜望这一剑之前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现会有不如。若无东街口之罚谁能代表齐国出战内府场尚未可知。他也该在这天下之台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姜望这一剑之后他的的确确找不到击败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毕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复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够后来居上击败他超过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来?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 同样目睹这一剑重玄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那双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圆溜了起来像两颗嵌在面团里的黄豆。 这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画面。 从天府城到东街口从天涯台到观河台。 姜青羊从未让人失望! 旁边的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么办呀?她想。 以后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重玄胜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单独围起来的位置便是齐国的备战席。 曹皆轻轻往后一靠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余光扫过旁边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骄傲的侧脸此时也严肃非常。 即使是重玄风华也不能独耀临淄他作为齐国高层心中只有满意。 而重玄遵静静看着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实只有遗憾。 遗憾未能在内府与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一会这剑仙人! 如今见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当初在太庙之前先争内府就好了…… 争完了内府无论结果如何再晋外楼。 如此既见识了剑仙人又见识了天人五衰其乐何极! 他重玄遵一会这世间最绝顶才叫不虚光阴! 惜乎哉! 计昭南横枪在膝而那杆亮白如雪的韶华枪在膝上微颤。 他无声笑了笑。 身为神临强者竟然被一个内府修士激发了战意。这实在是罕见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临之时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姜望若能内府先胜王夷吾神临再胜他计昭南拿个什么诸如军神弟子之克星的名头…… 岂不有趣? 与齐人相对秦人的心情自然复杂。 章谷半天不说一句话。 相对于甘长安的失败秦至臻之败更令他叹息。因为甘长安只有十九岁在外楼场的积累是稍有欠缺的战前对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争一……最后止步于八强。 遇上斗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至臻则不同。刀术超越绝顶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国这次誓夺魁名的一场。 在内府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的可能。 现在却止步四强…… 但他实在不能说秦至臻的表现不够出色。只能说现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确是惊才绝艳赢得理所应当! 堂堂霸戎军统帅深为国事忧怀他看了一眼黄不东现在就指望这家伙…… 然而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眯瞪着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发什么呆了。 唉! 整个秦国的观礼队伍里没人说得出话来。 外楼场内府场接连失利这对武风甚隆的秦人来说实在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们打赢了河谷之战大胜强楚正是影响力急剧扩张之时一度要与景国争一争最强之名。 但这黄河之会上的成绩…… 实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国力。 甘长安沉默不语。 什么叫剑可通神? 这便是了! 秦至臻输得不冤。 他无话可说! 演武台上这亘古绝巅的一剑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国观战席上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转了转歪头看向赵汝成。 虽未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义兄很威风嘛!” 赵汝成的嘴角翘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灿烂笑得太迷人! 这是赫连云云自认识赵汝成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样自然、释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时精准地挡住了赵汝成的笑容不让玉真女尼有机会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从始至终玉真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一刻移动视线。 与倒吸一口凉气的中山渭孙和表情紧张、很为牧国年轻天骄忧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黄舍利简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盘坐在位置上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痴痴看着演武台上。 美! 绝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剑仙子啊! 这趟黄河之会来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吧?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 第四百三十八章?请为天下戏 秦至臻不再说话姜望也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后退一步。 “此战胜者齐国姜望!” 余徙的宣声适时响起。 章谷亲自上得台来将秦至臻抱下台去。 此战虽败秦至臻亦是秦之天骄秦国不会让天骄寒心。 秦至臻的阎罗天子真身被击破、脏器被凿空已经是致命的伤势余徙为他吊住了生机但若想要真正复原秦国也少不了下些血本。 当然对于为国而战者怎么下血本都不为过。 黄河之会的正赛上只要没有当场战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倾力救治使其恢复如初。 其意义也不仅在于一个天骄的未来。 只是在余徙真正宣布胜负之后。 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两个代表神通最高成就、也理所当然应在同境最强之列的天府修士居然都没能夺魁! 一个只能与人并列第二另一个甚至止步四强! 这届黄河之会的阵容实在恐怖。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还未开始已叫人觉得惊叹。 不知十年百年后这些外楼境、内府境的闪耀星辰里有几人神临几人洞真更有几人身殒! 神临之境前多少人蹉跎一生。其中也从来不乏天骄! 此刻姜望慨然立在演武台上身上风火皆退、神光已敛青衫上血色斑斑却自有一股卓然气度飘飘如仙。 其时满场皆静目睹这惊世一剑后那种震撼在人们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 “青羊青羊你是最强!!” 齐国观战席上许大才子振臂高呼面红耳赤。 “姜望姜望第一在望!!” 子舒捏着拳头也很卖力地喊着。 姜望险些一个趔趄。 那种傲岸无敌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分明看到真君余徙刚刚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止住。看来也是被这乍起的口号声憋了回去…… 许高额竟能堵真君之口也真是旷世奇才了! 现场的列国观众反应不一。 在黄河之会这种意义重大的场合喊这种浮夸的口号未免太不合适。 但有刚才这一战为注解。 这口号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竟也叫人觉得这么喊没什么不对…… 本就堪称最强本就第一在望! 倒是某叶姓真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啧啧连声:“你看看你看看齐国都是一些什么人!纯属马屁精嘛!安安要是跟着去了齐国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还是咱们云国好。云国人质朴!” 旁边的叶青雨捂嘴偷笑:“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些朋友还蛮有意思的。” 某叶姓真人顿觉牙痒。 黄舍利羡慕地看向齐国那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中山渭孙:“哎我说咱们荆国的仪式感得跟上啊!同为天下强国怎能被比下去?我先时打得辛辛苦苦大胜归来喝彩的声音都不够大还稀稀落落的一点都不整齐!” 中山渭孙心里一万个不忿。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也不归我管啊。骁骑大都督不就在旁边吗?姓黄的你能不能找对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已经落败了的人去考虑赢家最后的待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以为我中山渭孙好欺负吗? 中山渭孙正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看向黄舍利:“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喊口号吧?” 黄舍利满脸写着‘孺子可教也’。 伸手拍了拍中山渭孙的肩膀:“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事就交给你了。口号必须不能比姓姜的弱了这决胜之局争力也要争势。势弱一分就很可能影响全局输得很惨。渭孙兄啊!” 她笑眯眯道:“你不会想让我输吧?” 心中的赵铁柱疯狂咆哮:“你虚荣你就直说不行吗? 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 想我中山渭孙那是何等人物国之天骄神通盖世让我给你喊这么羞耻的口号?你想都别—— 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找借口了吗? 到时候赢了都是你黄舍利天纵之资输了就怪我没有给你争好势? 姓黄的你好阴险你欺人太甚啊啊啊!” 面上的中山渭孙微微一笑僵硬之中犹有几分儒雅:“我尽……尽量。” 黄舍利刚回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就听到了余徙的声音。 这位出自玉京山的真君却是在对着她说话:“为赛事公平起见我现在会定住你让你的身体状态暂时凝固。你刚才调养了多长时间齐国姜望也可以调养多长时间。而后再启决赛、争魁名你有没有问题?”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道我刚刚也没有认真调养啊?我都看美……比赛去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等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余徙:…… 想他堂堂衍道强者现世真君。 竟然又一次无言以对。 先前话到嘴边青崖书院那个高额头咋咋呼呼起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那种羞耻的口号中他开口说话显得像是在给姜望助威似的…… 现在荆国这个黄舍利呢你说她不尊重你她语气很好还有敬称。你说她尊重你她还让你一个真君等一等! 理由是“姿势要好看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先修的“胆气”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在前辈真君面前那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徙真君的心事自然无人能知。 众人只见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抬手一道清光绕在指间…… “不必了。” 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声音来自那方古老的演武台。 说话的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众皆惊疑就连余徙也转头看了过去。 演武台上的姜望从容说道:“今日天骄云集贵人在列。至尊降临法相长河为此停波。两人之战于历史是微澜于天下是浮埃。何能劳诸君久候?” “姜望不欲浪费这几弹指的时间便请速启这一场让我与黄舍利为天下戏之!” 说罢他对着余徙恭敬一礼:“有劳真君主持。” 第四百三十九章?天下第一 (为盟主人生重来好了加更!2/2) 姜望一番话说得从容表情宁和不见半分狂态。 他把自己和黄舍利注定传唱天下的争魁之战比作微澜与浮埃也很见谦逊。 但放弃调养时间直接便要与黄舍利为战这种姿态本身已是狂到不能再狂! 这是什么场合? 定夺万妖门后资源分配的天骄斗场。 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现世盛会。 列国天骄相争六大至尊天子法相降临观战天下共证! 黄舍利是什么人物? 真正的绝世天骄掌握了逆行时间长河的绝巅神通! 姜望现在却说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需要调养? 而且是在刚刚击败了秦至臻之后! 到底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不够消耗还是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不值一提? 其人强也如此狂也如此! 然而人们在惊疑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 那以亘古绝巅之剑击败阎罗天子的剑仙人真有这样骄狂的资格! 楚国备战席上恶面军统帅伍希之外便只有夜阑儿和斗昭并坐。 另一位参赛者项北正在楚街处理伤势——就算处理好了大概也是不会回来观战的。毕竟被焰花按在了脸上。 夜阑儿眸露讶色:“其人何敢骄狂如此?难道方才还并不是巅峰?”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般完美、 柔一分则太柔冷一分则太冷。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完美感觉令多少人痴痴如醉。 不过很多楚国贵族对夜阑儿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次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楚帝直接指定了她未经过任何较选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这人素无战绩徒见艳名谁能心服? 泱泱大楚绝不缺乏天骄。那些有资格上场的人只会觉得是夜阑儿夺走了自己的机会。 长得再好看一旦触及切身利益也难免让人生厌。 当然有此便有彼。 同样有很多的人看到夜阑儿的那张脸便可以原谅一切。 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楚帝亦在其中? 这两种态度在楚国的观礼队伍里也是表现得泾渭分明一些楚国贵族如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跟着跑。另外一些则是横眉竖眼就等着看她在黄河之会上出丑丢份。 斗昭的态度在两者之间。既不追捧也不敌视。 此时闻言也只是随意说道:“根据情报显示这姜望早就有三府三神通。方才与秦至臻交战新开一府新摘一神通却还有一门始终未用。所以刚才当然不是他的巅峰。” 夜阑儿眸光微转:“这些内府境天骄的情报你竟也关心了?” 斗昭淡声道:“任何一个霸主国天骄无论是什么境界都值得关心。” 夜阑儿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便不再言语。 横推楚国内府无敌晋入外楼之后仍是无敌般的存在。却还会关心列国内府境天骄的情报。 只能说斗昭能强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望请求速启魁争不歇而与绝巅黄舍利为战。 此等豪言此等狂势对现场诸国之人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 比如申国江少华就油然而生一种后怕。 说起来他与齐国国相江汝默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往上追溯他们份属同宗。论起辈分来他可以与江汝默“兄弟相称”。只不过江汝默在其爷爷那辈就迁到了齐国当然是不会认他这个“兄弟”的。 背后有东王谷支持的申国在面对齐国的时候相对于容、旭之类的小国底气肯定是足一些的。但也难免被敲打。 在正赛上他输给了雍国的北宫恪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 但当时如果不幸遇上的是姜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真君大人只要一个恍神他真的就死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被姜望点名要对上的庄国林正仁……也难怪战前反噬。 演武台上。 余徙静静地看了姜望一眼强大如他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此刻仍浸在击败天府修士秦至臻的势中——恐怕这才是姜望放弃调养的原因。 秦至臻在战斗中放任北宫恪展尽巅峰然后五府同耀、一拳破之建立起无敌之势。之后自述绝顶之拳术和超越绝顶之刀术都是为此势添薪。 无敌之势如烈火灼焰熊熊。 姜望将之击败自然便承继此势更在此势上。 无敌之上更无敌。 方才这一番言语其人面上不显意却在此势中。 他分明是不想中断这无敌之势反而要以此势直接席卷黄河之会终结魁名! 现在的年轻人! 余徙面上无波澜。 身为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需尊重黄河之会的公平性而无针对或帮助哪位参赛天骄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道:“调养时间是黄河之会赋予你的公平你可以选择使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是你的权力。” 如此陈述过后便转身看回黄舍利:“既如此荆国天骄黄舍利请上天下之台。” 彼时黄舍利才刚刚调整了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坐姿等着玉京山的真君将她定住好好优雅一段时间…… 然后便听得齐国姜望“口出狂言”。 毫无疑问绝世天骄这张扬骄傲的一面也是很见魅力的。 但是当你沦为这份骄傲的背景时…… 那画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好!” 众人只听得那荆国天骄黄舍利只赞了一声。黄袍一卷便自那备战席上直接踏空而来走向演武台! 黄河之会毕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列国天骄上台时一个个都是守足了礼貌。恨不得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上台去谁也不想失了风仪。 像这样直接从备战席起步踏空而行的黄舍利还是第一个。 她健美的身形在空中美好得像是一幅图画。 漫步空中如踏时光里。 黄袍飘转美眸含煞。 古铜色的肌肤如有流光转和手中的普度降魔杵交相辉映。 其声雷音未歇尽其人已踏至演武台。 落在刚刚击败了天府修士的姜望面前不多说一句废话已经尽显骄态! 观战的时候我黄舍利爱慕美人。 参战的时候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头都给你打破!老娘必须第一! 两道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无声而似有火星。 此刻站在这天下之台的两个人。 其实状态都不完满。 黄舍利的雷音塔神通已被破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过来的。彼时她倒是可以逆流更多一点时间保住雷音塔但那样就错过了击败天子剑的最佳时机了。此外一身杀法都展露了七七八八菩提神通还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已不多…… 姜望这一边声闻仙态已不存炙火骨莲里贮存的星光已耗空神通与道元的消耗都很巨大身上还有苦战之后的伤…… 但这两个人在演武台上相对而立一个黄袍飘卷神采飞扬一个青衫垂立自信从容。 人们都只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昂扬气质和那份必得魁名的决心! 清光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余徙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战跳过了必要的开场。 站在演武台下这位来自玉京山、来来回回只一道清光保住了多少天骄性命的真君其声悠然遍传众耳—— “放眼现世之广阔几乎无涯。眺望人族之繁盛亿兆难计。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在浩渺如繁星的修士里。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 能称名为内府境天下第一!” 他环视一周:“此人是谁?此人何名?” 他高高举起他的手大袖在空中如旗而后放下。“开始!” 演武台上清光骤消! 黄舍利眸中骤现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宝光种子菩提已开! 双足连踏顷刻已近姜望身前。 高高跃起普度降魔杵高扬! 在这一刻姜望抬眼与她对看眸中剑光照耀! 他脚下青云印记浮现身外赤红火焰流动背后霜白披风飘展一刹那已是人间剑仙人! 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菩提顿开的黄舍利更在那剑光照眸之中看到了两尾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阴阳鱼令她产生莫大震怖! 她疾退! 她先连步连冲势如猛虎下山。 此刻又连步连退疾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瞧来有些荒诞但谁又能小瞧身怀逆旅的她? 她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出每个阶段下最正确的战斗选择坚定不移毫不犹豫! 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胜利后的事情! 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在与赵汝成相对的那一战中她也是欺近赵汝成身前却又被尚未出鞘的天子剑逼退。 但最后消散的是天子剑倒下的是赵汝成! 黄舍利来得急退得快但并无慌张退得很有章法随时能够发起反击。 而姜望只以左手握持长剑横于身前他剑光照耀的双眸就越过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与疾退中的黄舍利对视。 慨然道:“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锵~! 声震八方行于高天。 这一声吟啸是天下鸣。 使天下闻得天下名! 这一路走来……纪承老将白发见生死许放剖心自裁举恨刀庆火其铭纵身幽天、青七树束手而死东街口一战名动临淄、腾龙境证得无敌新安城长街钉杀董阿、观河台上复见小五。 初见长河惶惶如丧家犬。 再见长河已是亘古绝巅一剑剑斩阎罗天子! 人生…… 人生! 人生何其难也! 人生何其壮阔! 姜望披风浴火眸照剑光剑仙人状态下混同四神通之光持于一剑。 此剑分两式。 左撇而右捺。 是为……“人”字剑! 人字撑天地他勇敢承担责任。 人言即为“信”他不轻诺诺必践。 人是这无垠现世里的精彩人更是这茫茫人间的悲欢! 我见过听过经历过。 爱过恨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我不敢说人何以为“人”。 但我终于能说我欲为何“人”! 这一剑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道剑式的统合。 也是姜望第一次用他的剑阐述他对“人”这个字的理解。 此乃述道之剑! 人们只看到那见证了古老历史的天下之台上姜望踏青云、披霜风、浴赤火一剑前行人字两分! 而黄舍利身后骤然生出飓风咆哮如龙卷接天连地瞬间席卷而前…… 却两分! 与那咆天哮地、流火蔽日的龙卷风相比披风浴火、踏云而来的姜望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然而风绕他而走火绕他而行。 席卷一切的景风在姜望的剑光前直接分开! 看起来就是姜望一剑剖开了飓风龙卷而后在这崩溃的风火之中坚定往前、往前! 霜白之披飘展处其风也静。 赤红之火腾焰时其火也熄。 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景风在单独的碰撞中根本挡不住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何况姜望这不周风还融入了绝寿殒命的杀生钉! 至于景风接引的所谓“天火”不过是普通流火在三昧真火的面前同样掀不起半点风浪。 剑仙人状态统合了姜望的一切力量以剑演“万法”。 包括道术、剑术、神通! 携着大胜阎罗天子后的无敌之势人字剑继续往前。 “叱!” 黄舍利张口便是普度梵音。 一声如有千响震外耳慑内心引动虚空梵唱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而她右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佛首一敲—— 铛! 深山古寺钟声响菩萨苦海劝回头! 大慈悲普度心经! 同时左手探出如抱婴孩满是慈悲。 却是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去夺剑柄! 在菩提神通状态下黄舍利一瞬间做到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剑已至! 此剑是世间人此剑是人一生! 我所求何道我所行何路我为何人! 此剑如人撑天地。 黄舍利试图去夺剑的左手瞬间被削飞五指! 那虚空隐隐的梵唱、响彻天下之台的古寺钟声全都碎于剑鸣下。 窥得真君道则自创声闻仙态的姜望当然不会被这钟声影响。神魂之力更胜项北的他也不至于扛不住大慈悲普度心经。 更重要的是黄舍利这些力量虽然配合绝妙毕竟是分而击之。 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现在却贯于一身! 一剑胜负已出顷刻将分生死! 看着那断飞的五指黄舍利眼中没有痛色只有流光万道而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起而复消。 浮光掠影应如梦波涛往复时光河。 她在时光中行走! 被削飞的五指又飞回那清越的剑鸣已沉寂那碎灭的钟声又重闻…… 一切都在倒转都在回退。 包括那柄如流光霜雪的长剑包括那踏云而来的剑仙人! 回退回退。 漫步在时光之中行走在倒退的画面里。 但在她流光万转的美眸中始终有一颗青色的椭圆形种子载浮载沉。 那是菩提神通疯狂运转帮助她梳理时光河流也帮助她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回退。 一直回到了最开始在属于真君余徙的清光刚刚消散之时。 这里已经是极限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逆流真君的力量。 而她在时光河流中一路走回最开始只能说明在这段逆旅中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能找到对抗剑仙人的办法! 要战胜姜望只能在此剑前! 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场外的人来说他们目睹了黄舍利这场奇迹般的回溯旅行。 但对于场上的姜望来说一切只是刚开始。 黄舍利“叱”了一声便引梵唱动。 手中普度降魔杵竖在身前那代表三世的三棱尖锥直接扎落地面。 离地三寸而悬。 那黄面佛的佛首正与姜望相对。 黄舍利左手竖掌于身前右手轻轻按下按在那佛首之上似在为其遮阳避雨。 五府震动道元汹涌。 那黄面佛的佛首顷刻似转换了千百种表情。 似喜而笑、似怒而叱、似忧蹙眉、似惧畏缩、似爱深情、似憎疏远、似欲痴然…… 而后瞬间幻灭! 情绪崩溃的恐怖力量一似啸海倾覆演武台沸腾八方! 这是无边苦海这是人世囚笼。 使人不得脱使人无可救。 活着就是折磨! 这是黄弗亲自为宝贝女儿设计的杀手锏名为“我佛”!可惜雷音塔暂时无法修复不然威能还可更上一层。 是所谓—— 七情皆灭生而皆空。 苦海无边我自成佛! “我”为佛时你将溺于苦海溺死于苦海中! 在咆哮的情绪苦海中。 人们只看到那青衫独立的姜望瞬间眸照剑光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左手横鞘于前倏然拔剑而出! 剑走两式。 一撇一捺。 立起撑天地之“人”。 是为……“人”字剑! 这披风浴火的剑仙人在茫茫“苦海”中一往无前。 这极致璀璨的一剑乘风破浪! 人生皆在苦海中。 人却总是前行! 须臾已斩至一剑而两分! 苦海破“我佛”灭。 无边苦海一剑割。 剑尖点在黄舍利咽喉! 而黄舍利的眼眸中流光万转时间逆流! 倒退倒退。 脖颈处的冰冷感觉已经散去那柄长剑已退回。 苦海漾波而又消失。 回到最开始! 黄舍利握着她的普度降魔杵注视着青衫仗剑的姜望。 心中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逆旅了…… 在逆旅之中她才更深刻感受到姜望的可怕。 每一次重新开始都继续着先前的选择毫无偏移毫无犹豫。都是一瞬间现出剑仙人之态。直接披风浴火斩出人字剑。 比强大更可怖的是这种永不偏转的笃定! 毫无疑问这就是姜望对付逆旅神通的办法。 上台只出一剑。 全力以赴的一剑。 无论你千次万次重来我都以此一剑斩之! 这是何等的勇气?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一切再重来! 黄舍利这次并未先动而姜望眸中已起剑光。 又是那一剑! 黄舍利看着此时此刻的姜望看着三昧真火绕于其身、不周风披于其后、剑光耀于其眸眸中还有那神秘的黑白两色阴阳鱼…… 此时的姜望已经显现剑仙人之身横剑于身前慨然道—— “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不必了!” 黄舍利随手将普度降魔杵收起双手一张示意自己已经放弃。 笑眼看着姜望:“本姑娘从一开始就很看好你这魁名便让与你了!” 剑鸣戛然而止。 那披风浴火、声势煊赫的剑仙人纵剑在半途便顿住怀疑地看了看黄舍利又看了看主持赛事的余徙显然还有些懵。 我这一剑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投降了??? 这可是黄河之会的魁名! 是天下第一之争! 你真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但真君余徙的宣声已经响起:“此战胜者齐国姜望!内府魁名齐国摘之!” 姜望眨了眨眼睛感觉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然笃定自己能够取胜他当然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但这也太轻松了! 对于黄舍利来说两次重演战局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确认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那就坦然面对—— 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只不过她本来只是恶趣味地戏耍一句以报战前姜望那一句“不必”之仇。 但不知怎的看到姜望那懵圈的样子心中那失魁的遗憾竟也淡去了许多。 黄舍利洒脱一笑大步走上前去绕过长相思握住了姜望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你拿魁名我很服气。我是荆国人黄舍利今年刚好二十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此时魁名已定对方又这样友好姜望不是无礼之人但他尚在那无敌之势中而且剑意满腔无处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半尴不尬地道:“好说好说。” 黄舍利倒也不占他的便宜摸了一把手便松开潇洒转身径自下了这天下之台。只把姜望一人留在这见证时光和荣耀的演武台上…… 迎接独属于魁首的荣光。 齐国观战席上重玄胜猛地站起来一步踏到观战席最后现出法天象地神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吼道:“此人何名???” 而后整个六合之柱所围的空间里响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姜望!” “姜望!” “姜望!” 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最后一天双倍求月票!) 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八九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九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九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吧!”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 …… …… …… 【本卷完】 …… (行路难终于行到天尽头! 为这一卷的结束投上你宝贵的月票吧!) (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 第一章?你在彼处 凌霄秘地。 一只体长三丈的独角云纹异兽极速自高空俯冲而下邻近地面时骤地一个悬停又反拔而上直冲云霄。 “嘻嘻嘻……” 清脆的笑声似银铃摇、琼玉碎在高空自在洒落。 若有人能贴近了细看当能看到在这只异兽的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子陷在那长长的、云朵般的绒毛中若非笑声清脆悦耳还真不容易叫人发现。 现世独此一只的踏云兽在空中忽上忽下时不时还来几个云霄翻滚。 女孩两只小手各自紧紧抓着一把长绒毛小脸上又紧张又兴奋。每当俯冲或拔升之时就紧张兮兮每当飞得平缓了就笑出声来。一层淡淡的云光绕在她身周让她无论怎么颠簸都不会离了背去。 这世上能坐在踏云兽阿丑背上嬉闹的除了叶凌霄叶青雨父女也就只有一个姜安安了。 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乐乎。 阿丑忽地将身一闪缩小了身形落回亭中也把姜安安轻轻柔柔地送到云凳上。 “有人来了!”阿丑低声道:“乙级战备!” 亭中唯有一方云桌两只云凳四风过耳八面开阔。 姜安安一脸严肃双腿迅速盘坐两只小手在身前一阵错舞却是在调动着道元完成道术。 而阿丑悬立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流云索的印决还是不够熟悉。第三印和第四印之间有一些迟滞。” 姜安安显然是非常听话、非常刻苦的:“那我再多练几遍!” 恰是这时候一个相貌约莫五十余的道人从云廊那一头走了过来。 “见过踏云大人。”这道人躬身行礼道。 “阿丑”自不是谁都能叫的就像“叶小花”这个名字也只在小范围流传一般。 作为凌霄阁的镇宗异兽凌霄阁门人都以踏云大人称呼它云国人更是视它为护国之神有不少人在家里供奉它的画像认为有驱邪避厄之功。 阿丑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 姜安安则很有礼貌地下了云凳对着这道人礼道:“见过胡教习。” 云霄阁传法教习胡涟看了她一眼便又把视线投回镇宗异兽身上恳声道:“踏云大人安安该去上课了。” “哈!”阿丑甩了甩头:“安安这不是已经在上课了吗?” 胡涟面露难色小心地提醒道:“宗主走之前是让您看护着安安。至于教她道术的事情却是让我来负责。” “什么意思?” 阿丑跳上云桌。 此时它的身形只有小狗般大虽然努力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只有奶凶奶凶的感觉。 “啊?什么意思?”它愤怒质询:“你比本大人厉害?” 胡涟赶紧低头:“那自是没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什么只不过?”阿丑打断他:“你不相信本大人的能力?你质疑我?小胡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小胡”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毕竟他胡涟怎么说也五十好几了。 但以这位踏云大人的年纪叫他一声小胡却也是毫无问题。 胡涟苦笑道:“我怎敢质疑您?” 他不得不妥协道:“那我验一下安安的学习成果吧。毕竟职责所在虽然是您亲自传法我也不能不了解进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阿丑没有什么胡搅蛮缠的余地便冲姜安安试了个眼色:“便给胡教习展示一下吧!” 并且立即指挥道:“流云索!” 姜安安十指错在一起迅速完成了印决一条云雾弥散的云白色“绳索”倏忽掠出横在两根亭柱中间晃晃悠悠。 “嗯不错。”胡涟点点头。 在游脉修士的层次这一道流云索无论是结印的完整度、还是道术形成的流畅度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那么下一道……” “行了行了。”阿丑语气不耐地打断道:“检查过了就好了嘛。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年纪大了也别熬夜了。” “啊这……”胡涟面露迟疑之色。 “干嘛呢干嘛呢?”阿丑似乎很是不快长尾上缀着的那团无色水球晃了晃。 “两个姓叶的出去游山玩水把我们丢在家里。他们玩得快活我们从早练到晚啊从早练到晚练这么久。” 它瞧着胡涟道:“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想要怎么样嘛!?” 胡涟只好道:“那大人您千万记得踏云术要让安安练熟了这是咱们云霄阁遁法的基础……” 阿丑眼睛一瞪。 胡涟闭上了嘴转身往回走。 小安安看着胡教习远去的背影有些忐忑:“丑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虽然胡教习平时凶巴巴的……我哥说了严师出高徒……” 阿丑撇了撇嘴:“你现在这么矮还没到成高徒的时候嘛!” 说罢将身一晃跃出亭外又化出三丈本躯来。把头一扭:“来玩不来玩?” 安安脸上刚刚绽放出笑容阿丑又一个翻身缩小了钻回亭中。 “丙级战备。”它小声提醒道。 安安于是立即又坐好了开始心不在焉地掐诀。 不多时一群年轻修士挤在一辆云车上风驰电掣地赶来。 姜安安拿眼一瞧那云车上的却是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莫良以及方脸师兄谢瑞轩。 道决立时散了姜安安拿手招道:“这儿呢!” 莫良一马当先跃出云车手里拿着一份帛书屁颠屁颠地挤到阿丑面前:“踏云大人观河台最新战报!” 阿丑拿眼一瞟咕哝道:“三十以下无限制场魁名景国太虞真人……” 它一个激灵:“真人?” 那边厢。 小圆脸的小王师姐却是一把抓住了姜安安的手:“哎呦你慢点儿晃!这是绝世天骄的手一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大王师姐笑眼温柔:“安安你跟师姐说你哥哥到底有没有婚约?”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约什么荤?” “咳!”一张脸奇方无比的谢瑞轩忽地凑近前来笑容满面:“我最最疼爱的安安师妹什么荤都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你可劲儿点!” 阿丑继续往下看嘴里念念有词:“外楼场无魁啧啧。齐国这次不错嘛内府场魁名姜……” 正在阿丑面前献殷勤的莫良一回头发现姜安安已经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围在了中心!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莫良赶紧挤上前去用屁股撞开谢瑞轩隔开大王的视线一把拍开小王的手把姜安安护在身后俨然万军之中、孤勇护主的卫士。 “不要让你们的庸俗污染了我们洁白无瑕的安安!安安还这么小你们一个个的溜须拍马像什么样子?回头要让我大哥知道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吗?” 他转过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捧到姜安安面前。笑容谄媚:“安姐吃鹤腿不?我刚烤的香着呢!” …… …… …… …… (新卷开启名为“扶摇”。 让我们一起开始新的旅程走到九万里更高处看一看更广阔更辽远的风景!) 第二章?迎面如刀 急风刺面。 在这样的高速下缺失道元的保护几可等同于受刑。 在凛冽的风声中林正仁感受着肉身层面上的巨大痛苦。 他的后脖颈被掐着被人像掐一条狗般那样耻辱地掐着。四肢僵直垂落就那么吊在空中…… 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仪表。 因为他所有的思考都要用在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上—— 如何活下去? 在黄河之会上代表国家出战的天骄受血鬼反噬未战而先退。拿了正赛的名额却连台都没登上去。 庄国几乎是天下笑柄。 为了走上观河台庄国付出了几代人的努力。 为了洗刷这一次的耻辱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作为庄国人林正仁虽然并没有感同身受的耻辱但他强行让自己感受着那种耻辱唯有知道国耻何极他才能更深刻理解杜如晦的愤怒。唯有深刻理解了杜如晦的愤怒他才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机。 所以他迎风闭目涕泪横流。堂堂一国之天骄平日里也是可以睥睨同辈的存在。这一刻无比狼狈也无比耻辱。 最擅市恩的杜如晦没有给他半点尊重当然是因为已经彻底地否定了他。 此刻他让自己感受其心绪难过得止不住眼泪。 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填塞心头的、巨大的耻辱感是因为被人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后脖颈还是因为国耻加身! 他的后脖颈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只手上的皱痕也尤其能够感受到那只手上传达的坚决意志。 杜如晦已有杀心。 他并不后悔第一时间选择吐血弃赛因为横扫全场的姜望恰是天下第一内府。若是在锋芒未试的彼时忽而痛下杀手哪怕是余徙那样的真君强者也很有可能疏忽。 正赛八场同较他和姜望那场肯定不是最受关注的真君余徙未必会投入多少注意力。而以姜望强势击败项北的神魂战力瞬息之间足够在神魂层面杀死他好几次。 太冒险了。 哪怕主持黄河之会的是余徙这样的衍道强者……也太冒险了。 东郭豹不也死了么? 触悯虽是没死却又好得了多少?傀儡需要重新造异兽需要重新寻、重新养……这要耗去多少修行时间?几乎是废掉了! 登上台就是赌命而他不愿意赌。 事实上他想得很清楚。 祝唯我出走后整个庄国数他最有天赋。 贺拔刀、段离都毁在锁龙关前其余的外楼修士都很平庸庄国暂时没有第二个有望神临的人物。 杜如晦之后后继无人。 他林正仁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能打进黄河之会正赛的天骄当然具备成就神临的可能。 他对庄国来说有一定的重要性。这一点从杜如晦对他的良好态度也足能见得一二。 这是他的倚仗所在。而他自认毁掉血鬼以弃赛是牺牲巨大来帮助国家保全颜面杜相应该看得到这份苦心才是。 只是从现在的境况来看。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低估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就前一点来说。 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还有另外的选择吗? 谁人? 那个被他当众踩过脸的傅抱松? 那个被他轻松击败的黎剑秋? 还是那个军中的、只会玩命的莽夫杜野虎? 从后一点来说景帝后来出声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场面。 问题一下子就严重了太多倍! 景帝的开口意味着这次黄河之会上属于庄国的利益分配已经被抹去。而他给庄国造成的耻辱要得到重新审视。 这两天在观河台上等待结果每一息时间都很煎熬。 因为他明白黄河之会结束后就是庄廷跟他算账的时候。 庄高羡不是一位不舍得的君主相反其人大方得很对有功之臣怎么恩赏都舍得。但有一点这位庄君的恩赏或者说“投入”一定要看到回报。 国家把他送到观河台来国相亲自护送、亲自指点不惜与盛国这样的第一道属国产生嫌隙也要支持他击败江离梦…… 都是为了观河台上的荣誉和黄河之会相关的利益。 最后却只收获了耻辱和损失。 还在景帝那里留下了坏印象主持大会的、出身玉京山的真君余徙也难免对他有恶感…… 这一趟上桌来赔了个血本无归! 想来想去作为押注筹码的他也难有活着的希望。 他当然想过逃跑但清楚绝无跑掉的可能。 他这两天摆足了认命的姿态。 他痛哭流涕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承认自己在知道对手是姜望后就抑制不住的恐惧。他痛苦、自责表示甘愿接受一切惩处同时希望能够以有用之身将功赎罪…… 而杜如晦始终不曾表态。 这不言而言的态度令他震怖。 现在黄河之会刚结束杜如晦就直接拎着他疾飞回庄国像提着一条待宰杀的肉狗前往屠宰场甚至于连一丝在人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或者说表现出庄国对他这等懦夫的唾弃就已经是杜如晦的表面功夫了。 怎么办? 黄河之会上的利益他没有能力再做影响。脱离黄河之会这样的盛会相对于天下局势年轻天骄们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 而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自认为价值极高远远超过傅抱松、黎剑秋之流。 但恐怕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看来一个死在观河台上的林正仁要比苟活下来的林正仁能够体现更多的价值。 枫林城的真相还是他推断出来后暗示祝唯我的他如何不知道这对君臣会如何考量! 这两个人只会拿战死的他和苟活的他做对比所以他是如今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现在也像条小狗一样被掐着后脖颈吊着! 怎么办! 林正仁努力蓄积着全身的力量在凛冽的风声中艰难开口:“正仁自知万死难赎此罪好在无限制场所有人都弃赛了我们庄国并不显眼……” 风声继续呼啸。 对于他的“提醒”杜如晦显然无动于衷。 他弃赛的性质和那些人截然不同。他自己当然清楚。 但仍要提一嘴为自己挣扎一番。 路是一点一点趟出来的。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在刺骨的风刀中又熬了一阵林正仁又道:“我真恨自己无能不能相阻。叫姜望那乱臣贼子竟摘了魁名。其人恨国如此有此天资有此荣魁又身在强齐已成我庄国心腹大患!” 云景飞速倒退而风刀依旧。 林正仁艰难地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付他?” 凛冽的风声中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响起:“这已经用不着你操心了。” 林正仁心底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反而更痛苦:“是……我已是该死之人。我操不操心都无足轻重。只是……咳咳咳!” 他灌了几口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而后继续道:“如果您决定对付他我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我全族都死在他手里我们有血海深仇。我就是他的污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作恶的证据。” 杜如晦骤然停身仍是单手掐着林正仁的后脖颈将他半提起来低头俯视着他。 惯来待人和蔼的杜如晦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见得了几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正仁:“我其实现在很怀疑你林氏全族……当真是姜望所杀?” 这话里的不信任和厌弃已经如此明显但林正仁心中大石反而落下。 只有确实想要利用这件事杜如晦才会需要考量其真伪。 所以他……找到了自己于其人的价值所在! 林正仁努力控制着痛苦的表情让自己更谦卑更顺服:“望江城是庄国的望江城这件事想有多真就能有多真。我愿意做任何配合。” 没有回应声。 疾风呼啸而过一团稀薄的云气在空中打了一个寂寞的旋儿。 第三章 喧嚣时 晏抚大摆庆功宴几乎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 流水席开遍全城不管是谁不管来自哪里上桌就吃。 为姜望庆功的条幅几乎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议论魁名的声音。 此宴三日三夜不歇。 附近不少城市都有人闻风赶来吃这免费的宴席。一时之间姜望之魁名就连贩夫走卒也尽知。 曹皆是个低调的性子却也对此不作阻拦。因为多年无魁的齐国也确实需要这一场张扬。 主宴自然摆在齐馆与宴者多为齐人。这并非是齐国官方的庆功活动性质只能算是姜望友人私底下的庆祝当然气氛也更自由。 说是宴饮达旦实则三更不到便已歇。 原因说来有趣——酒宴的主角天下第一内府姜望还要赶着去做晚课。 这一晚。 豪掷万金的晏抚尽忙着与温姑娘窃窃私语。 观河台法天象地惊天一吼的重玄胜热情邀其堂兄参与庆功意甚骄矜。 李龙川酒量甚佳家世又高帮着姜望挡了不少酒依然神态清醒足见世家风度。 倒是已经戒酒的许象乾面红耳赤激动得诗情澎湃在宴席上接连作诗十九首首首不离“双骄”“双雄”“双壁”字样甚至于表示已经感受到了下一个神通的呼唤该神通就叫“诗仙人”赶马山双骄真乃诗剑双绝…… 楼上清静些的一桌上听着楼下的高谈阔论照无颜有些嫌弃地道:“姜青羊之所以要赶着去做晚课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诗句吧?” 子舒双手捧着一个大酒杯时不时抿一口小脸微红嘻嘻地笑:“我感觉写得还可以啊押上韵了都!辞藻虽有欠缺但很写实!” 照无颜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你爹可是龙门山主你家是饱学之家。你对诗句的要求就仅此而已? 押上韵就行? 更过分的是…… 哪里写实了! 是“古今同庆姜望魁象兮乾兮放光辉”写实还是“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写实?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子舒正好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照无颜莫名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问道。 “奇怪呀。”子舒歪了歪头:“师姐你可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谁人的。” 她的食指搭在酒杯边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许师兄还是第一个。” “也学着话多了你少喝几口。”照无颜捏了捏她的脸便将这话题跳过。 …… 姜望静静坐在房间里巩固着新开的第四内府。 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有关这一天他的名字以恐怖的速度向整个现世传递。 西极宛、雪北至荆、牧南抵楚、越……凡人族活动之处无有不知观河台上得魁名者! 此诚世间之绝顶天骄! 但外界的喧嚣也与姜望无关。 他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不会停下来。 行至一山看一山风景而后继续登高。 神魂匿蛇探索着内府房间也寻找着新的秘藏。 这是向内探索自我的漫长过程并不见得能有什么显见的收获。但修者唯有更加了解自身才能够走得更远。 如今脱离了战斗状态专注于修行上的思考。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天府修士那么罕见。 天府修士最难的一点其实是五府皆充塞神通时在五府海如此“满盈”的状态下各个神通之间如何共存。 譬如姜望当初刚摘不周风之时三昧真火和歧途便隐藏了行迹这亦是在避免神通之光有可能发生的冲突。 三府四府之时这冲突尚有缓冲余地因为五府未满各有退路。 待得五府皆开神通皆悬神通之光退无可退。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求第五个神通种子能完美与其它神通种子相合混同成一个整体。 如若不然第五个神通种子就不能成型或者成型之后也要在冲突中崩溃。 也就是说在已得四府四神通的情况下哪怕是吞下了神通果那种稀世奇珍若所得神通不能与其它神通完美相合亦是无法成就。 重玄遵加持重玄神通之力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就是这种神通相合的外在表现。 而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之所以未能成就天府恐怕有很大的原因在于逆旅神通。她的菩提、雷音塔很是相合景风亦有机会融入但逆旅这样的神通一出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将它们统合? 可以说成也逆旅不成也逆旅。 但也不能说不幸。绝巅神通和天府相较很难说谁更难得。以表现而论还是绝巅神通更胜一筹。 回到姜望自身来说他的神通都是自我升华而来既有所修所悟也有所经所历可谓完美契合自身。 风火本就相合歧途一体两面足为核心后来剑仙人一出统合所有竟然在四府就完成了神通之光的混同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成就天府的难度远低于同境修士。 第五个神通只需向这个体系靠拢即可而无需像其他等待天府的修士那样苛求“关键”。 若将成就天府比作筑一道墙很多修士只能求唯一能够填补空缺的那一块砖。神通本就可遇不可求又有如此局限无异于在大海中捞一根有特定记号的针是难上加难。 此外还有一些单纯依靠“奇遇”来获取神通的修士神通见异空缺根本无法填补五府同耀自然无从说起。 而姜望的选择余地却很大因为剑仙人神通的特殊性他的“墙”已经成型最后一块砖很容易“砌”上去。 当然这亦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仍需磨砺和探索。 此外。 新摘的剑仙人神通还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地方现在统共三十息的持续时间虽然比声闻仙态的十九息长一些但也更难恢复。 好在可以断开使用根据需要分配使用的时间。 全部三十息剑仙人状态使用结束后则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恢复。 缩短恢复时间延长使用时间无疑是接下来对这门神通的开发重点。 非是姜望不愿意“与民同乐”而是在经历璀璨的大战之后修行更易得到体悟。再说前路漫长他只不过是重复他过往的生活。 他这样走来也这样走下去。 …… …… 天下第一内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 但在并不寂寞的长夜里有一道眼神远远注视着这里。 这座城市如此喧嚣这道眼神如此寂寞。 直到月色渐渐隐去启明星亮在东天。 “回去吧。”有个声音说。 于是窗子被合上。 藏在斗篷下的女尼就此隔断了自己的视线。 她凭着此窗看了一整夜的彼窗。 不曾惊扰任何人。 第四章?相见应一笑 为内府境天下第一遮蔽晚风的窗大概不能够理解这一夜它为何迎接了这么多视线的停驻。 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交错。 枣红脸的冼南魁立在极限高处。 月光照拂映得其人一如神像。 若有凡人能见或将拜为神祇。 黄河之会刚刚结束列国队伍还未完全散去。作为距离观河台最近的霸主国以东道主自居的景国自然有义务维持秩序。 不使一些不忍见的事情发生。 真有哪两个国家的观礼队伍在观河台附近闹出什么影响极大的死伤事件来那就是在打景国的脸了。 观河台上的所有建筑都已经消失。 沃国便成了黄河之会后最多人停驻的地方。 作为景八甲之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镇在丰城无疑是很有代表意味、也很有威慑力的。 至于沃国本身的意志…… 至少在明面上沃国朝廷非常欢迎景国人帮助维持秩序。 列国队伍齐聚的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沃国能够控制住场面的。 此刻冼南魁立在这极限高处目光梭巡全城以真人之尊、一军统帅之贵亲为此事也没人能说景国不上心。 没有任何行迹、也没有任何预兆但是一个声音响在他耳边:“看来关注这位内府第一魁的人不少。” 冼南魁监察全城也是难免地多看了姜望两眼。 毕竟黄河之会的魁首聚集了最多的目光。而另外一位魁首夺魁当日便已离去想看也没地方看去。 冼南魁此时嘴唇未动面无表情但声音也寻着那隐秘暗处递了回去:“人在低谷之时容易沦落在高峰之时容易迷失。一个在最荣耀之日都不忘记做晚课的绝世天骄没人能限定他的未来。”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那暗中的声音顿了顿问道:“以你观之他比之太虞如何?” 冼南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确实是不必比的。 天下第一内府当然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世间绝顶天骄但在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面前却也真是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 至于“迷失”、“沦落”李一大约永远不会出现这些时刻。 “也是。”暗中的声音这样说了一句转道:“那件事情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抹干净了总算可以安稳一些时日。” 冼南魁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声音传了回去:“但景国已经没有第二个太虞。若不能根除这隐患一直靠遮掩迟早还是会遮不住。” “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想……”暗中的那声音道:“说起来让太虞现在就站在台前过早为众矢之的确实很不合算。” “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当然能够吸引所有视线。让他站到台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合不合算。但如此不得已之事还能为几次?”冼南魁语带不满:“此事他们镜世台必须要承担责任!” 镜世台是景国的最高情报机构号称“遍照诸方镜映现世”。此次出现这样大的问题当然算是镜世台的失职。 “应他们承担的自是脱不掉。只是谁能想到经历过无数遍甄查、最终代表国家出战的内府境天骄竟然是……” 暗中的声音停了停继续道:“以至于另外两位一时也脱不了嫌疑唯有立即召回太虞稳定局势。” “幸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 “死灰犹可复燃腐树仍能新生。”冼南魁叹道:“物质的毁灭尚且如此难净又何况那些根植于心底的东西呢?” “要我说都是……”那暗中的声音起了这样一个话头便戛然而止不再说话。似乎触及了不能言之事。 冼南魁独立高处目巡四方寂寂然无声息。 …… …… 天光微亮时姜望便自去了牧园。 “牧园”这名字乍听不很吉利但牧国人并不在乎这些苍图神的虔诚信徒死后即往神国便真叫了“墓园”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家。 在丰城的这一处建筑本身是一个大庄园渐而便这么叫下来了。牧国人自己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乎。 赵汝成现在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功宴上姜望也只能一个人独身来见他。这本是夺魁时便已约好的。 那赫连云云看来是早就吩咐过门子见着姜望便直接引路半句废话也无。 迎着一些打量的视线跟着绕了几绕入得牧园里间。 赵汝成独住的小院格调很高由此也能略见他现在在牧国的重要程度。 走过青石径便见得那样一个似临风玉树的身影立在院门前。 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有了笑容。 姜望也不自觉地笑了。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笑着走近。 “啧啧啧。”赵汝成这才故意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连声:“全城都在为你庆功到处都是你的名字。天下第一内府蛮威风的嘛!” 姜望笑眼相对:“你说魁名你来摘的时候也可威风了!” 赵汝成大窘赶紧侧身引路咳声道:“许久未见咱们小酌两杯!” 姜望只道:“当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中。 随性自然一如往时。 院中一方石桌两只石凳。 桌上菜肴五道鹤壶一只玉杯两盏。 并无人侍奉。 两人都随意坐了赵汝成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斟酒边斟边道:“三哥啊不是做弟弟的挑拨离间。这亲君子远小人的道理你须记得……” 他撇了撇嘴:“以前你是多么纯良啊嘴可没现在这么损。” 还是像以前那样“小心眼”半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 姜望笑眯眯地瞧着他:“原来牧国那边管说不过你叫‘纯良’管实话实说叫‘损’。异国风情着实叫哥哥涨了见识!” 赵汝成窒了一下怪模怪样地摇头叹道:“都说齐国多名士我算是领教啦!” 名家最擅舌辩论起机锋来确是难有对手。 “你还是这么喜欢聊天。”姜望笑得温和唯独在‘聊天’两字上加了重音:“回头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赵汝成快活地答应了。 但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笑容消失了。 “三哥。”他低头看着杯中酒轻声问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但姜望仍在笑:“就是往前走啊。” 他笑得很灿烂:“一直走一直走就这么过来了。” 第五章 且饮此杯 “你看我现在多好?天下第一内府欸天下第一! 我在齐国啊有一块很大的封地封地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人。我的封地里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有近古之风唤做正声殿。回头你一定要去坐一坐。 我呢现在是大齐青羊镇男同时还是四品青牌捕头。 齐国的青牌捕头啊就像缉刑……啊哈哈四品是什么概念?外楼修士才能踏进那门槛呢哥哥我提前就拿到手了! 从近海群岛到齐国临淄哥哥我到处都是朋友什么事情都摆得平。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这一次夺魁回去还有得升呢!” 姜望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是在解释些什么。 但说着说着也终于不能再笑下去。 最后道:“别说我说说你吧。这两年都在牧国待着吗?” “啊我在边荒。”赵汝成的视线从酒液上挪开抬起头来微笑道:“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稍微努力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努力就成了天下第四内府。” “边荒……” 姜望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赵汝成缺失光泽的寸发上目光很柔和:“那你杀了多少阴魔?” “我杀了多少阴魔……”赵汝成似是算了算然后笑道:“我数不清了。宇文铎那里或许有答案。” 见着姜望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那个辩发的家伙那天在狻猊桥跟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个。” 姜望当然记得这人后来在演武台上宇文铎还冲上台来抱走赵汝成来着。是个很有义气的莽撞汉。 “你们交情挺好的。”他笑道。 “他是个还算厚道的人。”赵汝成这样说着:“我在牧国过得也不差啊。要朋友有朋友要红颜有红颜。” 两个人又沉默了。 他们各自藏着伤痕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彼此能够感受彼此的痛苦但也都不愿意让对方感受。 于是沉默。 酒倒了两杯但两个人都一口未饮。桌上的菜肴都是以前在枫林城常吃的但他们也一箸未动。 “说起来……”这一次是姜望先开口看着桌上菜肴仿佛能细究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怎么不见邓叔?” “他啊。”赵汝成笑道:“在牧国待着呢。每天赶着几匹马驮着货物四处售卖。做一个五马客游戏人间。” 这的确是邓岳想要的生活。伪装成五马客的时候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笑得最自然。 姜望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他点点头说道:“这很好。”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啦。”赵汝成笑眼迷人语气轻松:“邓叔就相当于我的御前侍卫他很厉害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姜望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就觉得邓叔每天就婆婆妈妈地跟在你后面哪里像个高手天天就是‘太晚了公子回家吧’……”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得很大声:“那时候他真的很烦人。” 笑着笑着红了眼睛。 他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邓叔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明德堂但是……没有看到。那时候邓叔以为是秦国的人追来了所以一心只要带着我逃命。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是邪教作乱……” 他语带哽咽:“对不起!”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止是对姜望说。 “安安没有事啊!”姜望伸手按在了赵汝成的肩膀上:“当时我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你是说……”赵汝成猛然抬头。 当年逃离枫林城时没能救下姜安安是最让他愧疚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整个枫林城域除了他之外只有姜望机缘巧合活了下来。所以他甚至不敢提安安的名字就是怕姜望因之伤心。 姜望的手上用了力:“当时我掌握了一道用寿命催动的秘法而我只有一次机会……” 当下他就把枫林城覆灭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与赵汝成讲了一遍。 包括他跟白骨道的接触包括他在灾难发生那天所做的选择。那时候他把唯一一次拼命的机会留给了安安。也因此放弃了凌河、赵汝成、唐敦…… 对于那一场灾难赵汝成一直只有零零散散的线索和一些私底下的猜测分析。虽然后来结合姜望的情况也大概想到了部分真相但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整个枫林城之覆的具体经过。 那地陷城塌的一幕如在眼前。 那种愤怒、痛苦、煎熬一似昨梦。 不由得俊脸生寒咬牙道:“庄君狗贼我必杀之!” 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然后收回手来:“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心中的仇恨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但向一国之君复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可急切。尤其对方还是当世真人是击杀了雍国太上皇韩殷的当世真人! 仓促行事反而是对枫林城域那些枉死者的不负责任。 因为他们如果失败了就再也没人能替枫林城域那些人复仇了。 赵汝成张了张嘴那一天的晦暗记忆从未远离今时今日他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最后只是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去看安安。” 他的声音极低:“我常常会梦见她。” “就这么大这么大一个小不点。”他的双手比划着、比划着终于放了下来放在自己腿上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落:“又可爱又懂事。” 拔出天子剑、暴露出秦怀帝血裔身份的他在任何一个国家要么被当做交好秦国的筹码要么被当成对付秦国的武器。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所体现的价值很难脱离他的身份而存在。 所以暴露身份是不智的选择。 但在邓岳牺牲、大秦镇狱司再一次追上来之后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需要时间来成长更需要空间来容身。 唯有观河台上扬名才能在当前的局势下把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利用到极致挣扎出一条不知是否能生、但暂且还可以往前走的路。 而这些他并不想跟姜望说。 哪怕是天下第一内府相对于秦国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些。 “安安现在拜在凌霄阁门下那里很安全。凌霄阁的少阁主跟我是好友。”姜望手在身前比了比:“她现在大概有这么高。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她已经奠基成功了呢!她很用功的。” “奠基并不是越早越好须得调理得当选一个最恰当的身体状态……”赵汝成很是操心地说道。 “当然。”姜望道:“是凌霄阁主叶真人亲自教导的她青雨信里也与我说了安安基础打得很好符合开脉的条件。只是年纪太小后面的大小周天难免要多些时间打磨。” “青雨?” “噢就是叶少阁主。” 赵汝成若有所思:“你们常写信?” “算是吧……”姜望问道:“怎么了?” “云国向来是秉持中立原则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吧?” 姜望叹息着点了点头:“是的此事我承了凌霄阁很大的情。所以这次夺魁后我打算把安安接去齐国。” “不妥。” 赵汝成直接摇头道:“你此次夺魁看起来要青云直上但也正是跃于风口浪尖时反倒不如先前安宁这一次回到齐国后若起风浪必不与先前同。此为其一。其二安安既然是由叶真人亲自教导那她就是凌霄阁的嫡系真传凌霄阁必然护她周全撇开安全问题先不说你带着安安去齐国却又能上哪给她再找一个真人师父?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天资和实力拜师真人不难但拜师这种事没有买一送一的说法。” “我自己没有拜师的打算……”姜望拧眉道:“但我也不能一直让凌霄阁帮忙照顾安安吧?” 赵汝成看了他一眼:“你是多不愿意亏欠于人呢?让安安拜入凌霄阁是你欠凌霄阁的人情。安安拜入凌霄阁之后就是她和凌霄阁的宗门情谊了。你带不带走安安都不影响。还是等你回齐国稳定了这一次的收获后再作考虑吧!” 姜望不得不承认赵汝成说的的确是更有道理的。 “无怪乎大哥总是说你……” 姜望说到这里就顿住。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没有大哥了。 赵汝成却并没有回避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认真地接住了这句话:“大哥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姜望说。 兄弟二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彼此相谈的时刻一会儿念及爱一会儿谈及恨。记忆与现实混杂言语也忽这忽那。 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已经很少有的、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 毕竟枫林城的那一幕惨事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伤口。再无人能与他们相通。 “虎哥。”赵汝成说道:“邓叔……替我去看过虎哥他好像并不知道枫林城的真相。他在军中重地庄高羡已成真人邓叔不便露面……” “我也请叶道友去看过他告知他真相想带他逃离庄国……”姜望说道:“但他拒绝了。” 他没有说杜野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因为他并不相信那是杜野虎真实的态度。暴躁冲动的老虎一旦开始潜伏爪牙一定是有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吞吃的目标。 赵汝成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都很久没见杜野虎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怀疑过那个英年早胡的汉子。 “我想也是。”姜望说道:“留在庄国也没有什么枫林城域再没有活人也没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黎剑秋。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剑秋再与他生死相对。 一个师长对弟子的保护那是他曾经以为他也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随着枫林城崩塌了。 黎剑秋应是知道他们枫林五侠的但从杜野虎的现状来看他或是没有说或是说了也没有影响。 “便是还有谁知道虎哥在军中也是靠军功得了信任的。”姜望继续说道:“我和方鹏举都分了生死咱们这枫林五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赵汝成扯了扯嘴角这让人难受的诙谐令他想要笑着捧一捧场却笑不出来。 只好道:“虎哥只是脾气大又懒得动脑筋但并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选择。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能改变杜野虎的决定呢?” “是啊他总是如此的。”姜望亦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赵汝成在心里想。 他永远记得在他浑噩度日的时候那一个常常练剑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远记得那次他们慌慌张张地去西山上寻姜望却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独自走下山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姜望失踪后他请邓叔穷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脉都没能找到踪迹他一度以为姜望已经死掉被埋在某个无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姜望又是那样坚定地走进道院来。 他更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两年之后再见姜望小镇出身的这个少年已经屹立于观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内府的位置。 总是在他迷惘时绝望时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笃定那么耀眼。 他赵汝成自负天才绝顶却自认要输于姜望三分。 “来三哥!”赵汝成端起酒杯来:“我敬你酒。这第一杯敬你夺魁!” 姜望举杯相应双双一饮而尽。 赵汝成提起银壶又把酒杯倒满再举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现在不曾退缩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第三杯我敬你肩负山岳之重却往万里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连敬三杯酒后顿住空杯道:“三哥我该走了。宇文铎他们已经在等我。” 姜望沉默了一下:“这么急吗?” 赵汝成语气轻松地道:“谁让我只拿了个四强名额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强而苍瞑甚至没能出手。牧国这次成绩太差早就在这里待不住啦。” 姜望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满说:“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这第一杯敬你还活着。” 他一饮而尽又复倒满:“第二杯敬我还能看到你。” 他连斟连饮满上最后一杯:“第三杯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兄弟还能同行。”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赵汝成仿佛要永远记住这幅画面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没有一个求字但句句是求恳。 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求恳。 求你活着! 赵汝成暴露了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却不曾就此跟姜望展开过一句自然是不肯连累他。 然而今日之姜望离开了那一小座城域经历了那么多的姜望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自知现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挥剑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只能求恳赵汝成好好活着! 以待来日!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赵汝成的声音—— “三哥你走快一点!” 姜望没有回头只伸出拳头举过头顶。 就那么举着拳头大步走远了。 第六章 荣归 “哥哥哥哥听说你是天下第一了是吗?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呀?你累不累?辛不辛苦?想不想我呀……”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妹妹咯?我!姜安安!天下第一妹妹!” (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大笑的小人儿。) “他们都说你好厉害好厉害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呀你早就拿过第一名啦!” 最后一句话是——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姜望是在回返齐国的路上接到的这一封云鹤传书自展信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没法抹去。 说起来凌霄阁秘传的云鹤传书之术确实称得上玄妙。 寄于流云悄无声息。在路途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行云信息只在云和云之间传递唯有到达目标所在地方后才会临时卷一缕云气化为云鹤飞落。 它最大的优点是隐蔽。之所以能够传递万里一是因为云气的特殊性二是在于凌霄秘地有一个核心阵法所在为云鹤提供支撑。当然囿于使用者的层次云鹤传书的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不过姜望和姜安安所聊的通常都是生活琐事倒也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云鹤传书虽然动静极小也必然瞒不过同行的曹皆等人但姜望本也没打算隐藏。 便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回起信来—— “啊你已经知道了吗?哥哥本来不想说的唉就是怕你骄傲。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全天下所有国家的第一天骄聚在一起较了一次武然后哥哥不小心拿了个第一。 也就是全天下的内府修士十几年只出这么一个魁首罢了。这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因为本届又有天府修士又有绝巅修士可能往前几届十几届哥哥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这又怎么样呢? 姜安安小朋友你要保持谦虚不可张扬。虽然哥哥在内府层次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现世如此广阔天才多如繁星总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内府天骄能跟哥哥过几招的。满招损谦受益切记切记。 等哥哥回齐国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来看你。到时候有惊喜!” 姜望写到这里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 “另你的字有点歪了是最近修行太用功吗?” 随手将信纸一折它便化作云鹤飞出车窗外。 在空中略一转掠过车马连绵的漫长队伍渐拔渐高直入云霄中。 这是齐国人浩浩荡荡的回国队伍天覆军的精锐士卒在前举旗开道载着两位国之天骄的马车在后——计昭南这时已经去万妖之门了。 其人的坐骑“小白”倒是留在队伍中由天覆军帮他带回军营。 如非必要一般战马很少会送去万妖之门后。 这里说的战马是混有妖兽血脉的强大战马一般的骏马是很难参与超凡战场的提也不必提。 普通士卒可以结成军阵演化超凡之力。普通的骏马却无此能。 天下有名的骑军坐骑一般都是混合妖兽血脉而来甚至于有些本身已是妖兽层次。 那些天生的异兽坐骑本身已经极其罕见想要成军则更是为难。 之所以除骑军外很少有带坐骑去万妖之门的情况。 一来是混有妖兽血脉的战马容易引起妖族的激烈反应。 二来进出万妖之门本身也是需要消耗万妖之门的力量。虽然万妖之门隔断两世又有人族历代强者加持这些力量损耗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在漫长岁月里进出万妖之门的战士也实在太多。 人族是从艰苦岁月里跋涉而来尤其是在万妖之门这样浸透无数先烈鲜血的地方后人哪有资格奢侈? “小白”此时正和“焰照”、“雪夜”走在一起三匹御赐的宝马个个招摇。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在前参与观礼的队伍在后。 曹皆的马车则在队伍最后面坐镇。 这样一支聚集太多天骄和国内贵族的队伍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整个临淄都要乱起来。所以他自是脱不开身的。 要一路把人送回临淄他此行才算功成。 经沃、季穿郑、阳这条往来观河台的路线齐国人已经走了很多次。当然现在的阳地已是齐地。 “跟安安说了些什么?”坐在对面的重玄胜笑着问道。 这辆载着国之天骄的马车本是不该别人上来的。 但重玄胜非要蹭上来坐一坐旁人也没法拦着。 而重玄胜上来了十四也当然也不会落下。 所以好好一辆宽敞的马车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又被挤到了角落回信都是贴在车壁上写的。 重玄胜很规矩地没有偷看但也免不了有些好奇。 若不是黄河之会结束后姜望须得尽快回齐接受封赏他倒是挺想跟着姜望去云霄阁看一看姜安安的。 也不知道姜望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家伙妹妹是什么样子。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好好用功努力修行罢了。”姜望心情正好笑容灿烂:“我还能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炫耀嘛?” “哦是嘛。”重玄胜半信半疑地应付了一句又转笑道:“这次我可是见到了你的乔燕君。虽然戴着面纱瞧不真切。但许高额说必是绝世美人或许不输夜阑儿呢!” “她当然不输夜阑儿……”姜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马上警觉起来义正辞严地鄙夷道:“你们怎么就那么闲呢?天天就在背地里议论这议论那!能不能有点正事?” 他和叶青雨也就那天夺魁后当面聊了几句。之后叶凌霄就板着脸出现带她离开了说是国内有急事要忙……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以为李龙川、许象乾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私底下还讨论开了! 重玄胜笑道:“就随便聊聊。没聊多少!” 事实上他们几个甚至已经把凌霄阁的历史都摸清了。是“聊得没有多少可聊的”而不是“没聊多少”——主要是他和许象乾、李龙川。晏抚忙着跟温汀兰窃窃私语是没什么工夫跟他们扯闲篇的。子舒当时则和照无颜去慰问同门殷文华了。当然十四全程旁听。 姜望唾弃道:“庸俗肤浅俗不可耐!” 重玄胜哈哈一笑。 十四则歪了歪头声音在头盔底下冒出来:“以前聊晏抚婚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望:…… “哎我们到哪儿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他掀开窗帘问道。 重玄胜满脸堆笑地往外看了看说道:“季国。” 从舆图上来看季国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国家是姜望旧识的地方名曰“佑”。那只负城而行的巨龟给姜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季国的东南方向不远则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许象乾的求学之地。 此行晏抚、李龙川都是跟着队伍回返齐国的。 倒是许象乾离开沃国之后就跟着照无颜、子舒往西走了据说要去雪国看雪。 照无颜本来四处游历就是因为修行。这一次信心很足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途说是要在西极之地成就神临。 又是一个三十岁之前的神临修士未来不可限量。 许象乾来观河台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走的时候也潇潇洒洒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真是青崖书院的好儒生。 “季国是景国的属国吗?”既然聊到这了姜望也不能不顺嘴问几句。 “季国并非道属。沃国、佑国也都不是。”重玄胜当然对这些很了解随口说道:“有盛国在北方顶着牧国的影响力很难延伸过来。这些小国虽非道属但景国的意志它们也是很难拒绝的。” “强邻压境难以出头。”在亲身经历过阳国的并吞和容国的挣扎后姜望对这些小国的处境理解更为深刻了些。 “像佑国这样的国家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景国会插手吗?”他问道。 重玄胜是何等样人立时反应过来:“你是问尹观?他现在有什么确切的行动?”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就顺便问一下。毕竟尹观与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交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那只巨龟……也让我印象深刻。许象乾还题了诗……” 重玄胜对许象乾的诗毫无兴趣只道:“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不可能摆脱景国的影响但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却离盛国更近。南有道宗国东有第一道属国它却并非道属本身已可说明问题了。” 姜望想了想问道:“什么问题?” “盛国当然想要对佑国这样的国家施加影响这是它作为一个大国而非一把刀的意志但景国当然不能同意……”重玄胜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佑国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内景国都懒得看它一眼。” “哦这样。”姜望点点头转道:“道途漫长不进则退。路上时间不要浪费咱们太虚幻境里切磋一二?” 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好像对天下第一内府不够尊重啊。 “哎十四。”重玄胜歪过头去用胖大的手指撑着眼睛:“你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沙子?” 十四略略凑近了些。 “哎你再近一点看啊这么远能看到什么……” 姜望:…… 姜望默默闭上眼睛继续探索内府。 不得不说掌握半卷单骑入阵图后探索内府的效率更高了。 修行之乐乐趣何其多! …… …… 有曹皆坐镇又是泱泱大齐之车驾一路自是风平浪静。尤其是进入东域范围之后一路上经行的国家不说是“箪食壶浆殷勤迎王师”那也是洒扫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 也不乏当地朝廷官员迎上来殷勤不断热烈祝贺的。 实际上欢不欢迎齐国黄河之会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兴高采烈。 齐国现在大概也只需要看到面上的兴高采烈曹皆甚至连面都没露都是让一个副将出面去打发了。 这种热情在归齐之后达到了高峰。 尚未进入阳地还在确立国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鲜花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时节开得如此灿烂明显是以道术催成的。 一大群稚童不知从哪处学堂找来或许凑了好几个学堂也说不定。个个穿得鲜艳手捧鲜花整整齐齐地守在大路上。 在这群稚童身后则是衡阳郡各级官员以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为“父老乡亲”。 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少不了烟花爆竹。 更有两员武将各竖一杆旗幡。 左书—— 大齐魁胜内府第一。 右书—— 阳地荣耀青羊镇男。 迎风招展张扬非常。 东来入齐就是从衡阳郡入境。 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笑容灿烂地站在最前面。 此等时刻姜望当然不能再避于车厢内作为荣归之英雄自要“礼谢父老”。 真论起来阳地青羊镇就是他在齐国的根基所在。那么与阳地的“父母官”们处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望掀帘下了马车在天覆军士卒的拱卫下往前走走到了黄以行面前。 其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文士打扮不见落魄。此时一身大齐官服端是威仪得紧。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此等情况下见面颇有一番意味。 黄以行当初在赤尾郡战场上“为苍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为阳地百姓称颂也为他赢得了衡阳郡镇抚使的位置。 现在看来是想早点完成从衡阳郡镇抚使到衡阳郡守的转变了。 而姜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战场建功才第一次进入齐国官场受爵青羊镇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护持一方安宁亦让人津津乐道。 黄以行和姜望这两个名字在阳地总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讨论的。 作为年少的一方姜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惭愧。在观河台上不过是尽了本分何能劳诸位盛情?” 黄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姜望的手:“我只怕太简陋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阳地的骄傲啊!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只有您摘下了这个魁名!我们实在是激动!” 他松开姜望的手侧身一让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来脆生生道:“感谢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恭喜您黄河之会夺魁!” 姜望接过那捧花温和地笑了笑:“我也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赶紧回去吧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 又看向这群孩子身后。 那些衡阳郡的官员个个都露出灿烂笑脸各种阿谀之词迎面而来。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颤颤而笑说些什么“大有出息”、“阳地之光”一类的话。 “各位老人家请回吧。”姜望对着这些老人深躬一礼:“姜望实在是受不起。” 稚童且不说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齐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阳人的身份。如何会真的为他姜望高兴? 拉着这些老人来为他这样一个在齐阳战场成名的天骄祝贺虽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实在残忍了些…… “曹大帅!” 黄以行从姜望身边错过急往前迎了两步。 姜望再有未来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还犯不着他黄以行如此迎奉。 今日这番姿态自是给齐廷看的。这番殷勤也是为了曹皆。 先时不敢贸然打扰此时“正主”下了马车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 “恭喜大帅啊!贺喜大帅!您此次带队出战黄河之会夺下我大齐霸业巩固后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 曹皆温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叫这些孩子都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临淄。” “当然当然不敢误大事。”黄以行挥挥手示意手下官员把人分到两边空出道路来。 一边还殷切地补充道:“这些孩子听说咱们夺魁了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是自愿来迎接英雄呢!” 一个长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着花就过来了看样子也要给曹皆献一捧。 曹皆本来已经要转身这会停下步子看着黄以行。 淡声说道:“我说叫他们先回去是让你赶紧把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让他们杵在这里等。我齐国的男孩女孩是要读书修行将来撑起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纪就来学着给人鼓掌献花的。” 曹皆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格外可怕。 尽管声音并不重但每一个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颤—— “阳地已是齐地阳人已是齐人。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第七章?齐人 曹皆何人? 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大齐兵事堂排序仅在姜梦熊之下。 是真正的军方核心人物之一绝对的齐国高层。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军方的态度。 而曹皆这番话……说得太重! 几乎已是指着黄以行的鼻子骂他小家子气骂他旧习难改是溜须拍马的佞臣。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重但已压得全场无声。 黄以行固然面如土色讷讷不得言。在场的其他衡阳郡官员也都个个盯着鞋面仿佛神游物外。 一时锣鼓也停了烟花爆竹也不敢继续。 唯有那个为曹皆献花的小女孩虽然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但毕竟没有太懂这些大人们是在说什么。 只牢记着自己接到的吩咐仍走到前面来胆怯地说道:“大帅……我给您送花。” 毕竟是忘了祝词了。 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曹皆把花接过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谢谢你。” 小女孩完成了任务马上又笑了。 曹皆则看向黄以行脸上已经看不见生气的表情:“把孩子们送回去吧。太庙献礼需以吉时我们就不在衡阳郡停留了。” 黄以行如梦方醒:“欸欸好!” 这回他得了教训回头招呼道:“把孩子和老人都请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家!” 下面的人自是一阵忙碌。 天覆军令行禁止默立不动。 跟在后面的齐国观礼队伍也不敢触此刻的霉头都窝在车厢里没动静。 一直等到衡阳郡装载老人孩子的马车驶走队伍才开始前行。 而这一次只有黄以行为首的衡阳郡官员立在道路两边恭送车队。 回到马车上的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黄以行如何他早就知道。今日一事后黄以行以后会怎样他也并不在乎。 早在赤尾郡战场重玄褚良对黄以行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沽名卖国”。 彼时黄以行要求名而重玄褚良要求稳所以他给黄以行一个名甚至也并不在乎让自己凶名更盛。任由人们传言凶屠要杀尽阳地百姓是黄以行为苍生一跪挡住了屠刀。 事实上就凭黄以行凭什么止重玄褚良的屠刀? 别说“一生不跪人只为苍生跪”就算为苍生打滚为苍生打自己的脸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打死在那里……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凶屠自己归刀入鞘罢了。 而如今…… 阳地已定阳人尽归心。 黄以行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小。 或许他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于尽早落实衡阳郡守的身份生怕在最后关头被摘了桃子去。 至少在衡阳郡守的位置上他就没那么容易被挪动了。 曹皆是因为他主政一方、却撺掇着稚童做些阿谀工夫而动怒并且忍了一次第二次才不忍但本身也能够说明兵事堂对此人的态度。 以身死国的纪承虽然给齐国制造了很多阻力但反倒更能得到齐国军人的敬重。 姜望怜惜那些失了旧国、很难重获归属感的老人对同样身为旧阳老人的黄以行却是难有好感。 而重玄遵更是压根没下车反正衡阳郡众人热烈迎接的又不是只拿了第二的他…… 车队辚辚而远代表齐国的旌旗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黄以行那几乎要低到膝盖去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 “姜望敬老人曹皆重稚子。” 他皮笑肉不笑磨着牙齿道:“国之天骄国之名将都是他们齐国的脊梁。只有我黄以行奴颜婢膝里外不是人! “大人……”旁边的心腹官员劝道。 黄以行把眼睛一横:“怎么我说不得吗?” 他很有些失控:“我骂自己都骂不得?!” 众皆不言。 …… …… 车队穿行衡阳郡继续前行。 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也亲自迎在路边但身边只有两个随从并未兴师动众。 甚至于都未拦路只是在路边高声说了几句祝贺的喜庆话。 姜望和重玄遵都出面答谢了。 有意思的是陪同田安泰等待的其中一个随从正是现任青羊镇镇长独孤小。 由此可见田安泰倒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上任以来对日照郡的治理也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谁差了。甚至于隐隐是三郡中发展得最好的一个。 或许只因为他是田安平的哥哥才被人寄予太多……不该给他的厚望。因而才显得平庸。 对于这位田氏贵子曹皆的态度倒是很和蔼还特意下车与他说了几句。 今日的青羊镇固然张灯结彩贺封主观河台夺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曹皆也玩笑问要不要去青羊镇稍稍歇脚姜望赶紧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人亦贵在自知。 很多人就毁在“不自知”上。 阳地三郡里高少陵所在的赤尾郡根本不在归国队伍前行的路上。他也只让人送了一封贺书递于半途分寸亦是拿捏得很好。 诚然静海高氏被很多人视为暴发户底蕴修养都让人看轻。但高少陵毕竟已是静海高最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也须差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车队离开阳地之后姜望才慢慢感受出更多的不同来。 虽说阳地已经归化现在已是齐土。但毕竟那么多年的历史无法彻底抹去与以前的齐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定遥、阳山、凤仙、苍术、抱龙…… 一路走过去齐地百姓都热情地挤在路边欢呼雀跃。只有喜悦并无怯懦畏惧。 当地兵卒都是分守道路两边维持秩序没谁来拦车驾。当地官员更也是只一两个作为代表到场祝贺当地郡守的贺表都是直接往临淄递。本也不需阿谀什么。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只需看它的国民是否自信。 真正齐人的气质阳地百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养成而那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国如此百姓才能如此。 当然若是一直在黄以行那样的人治理下也许风气难除。 姜望忽然想到—— 曹皆这样好脾气的人突然发火是不是就因为如此? 移风易俗非是三两日之功。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 围绕着载誉归来的国之天骄不少齐地女子都勇敢地表露好感。 一路上抛花掷果热情大方。 什么香囊丝巾也都大胆地往车上扔。 毕竟是风雅事维持秩序的士卒也不会拦这些。 而只拿了第二的重玄遵车驾竟然比拿了魁首的姜望要满! 重玄胜和十四在车队进入齐境后就已经下车回到观礼队伍中的车驾上。所以也不存在其它因素的影响…… 一定是齐人太善良对失败者也不吝宽慰! 第八章?太庙献礼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归齐的队伍都肃然。 轮值京畿之地的斩雨军出城五里相迎。 这自是极高的礼遇。 大齐九卒天下之精锐。 而劲军悍卒列队于此刀枪高竖如林。 “这是凯旋之礼。”重玄遵如是说。 姜望点点头表示知晓。 此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两骑并行一队天覆军士卒在前开路一队士卒在后拱卫。 随行的观礼队伍早在靠近临淄前就已经散开各回自家不能在此时与出征队伍同行。 官道上洒着零落的花瓣火红的“焰照”踏于其上像是鲜花在燃烧。 洁白的“雪夜”则似花上飘云。 斩雨军士卒立在官道两侧各举刀枪面容严肃。 姜望和重玄遵就在这刀枪与鲜花之路前行。 这是战士的荣耀之路这是来自袍泽的敬意。 观河台上展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扫多年郁气! 为这魁名多少人生死相搏。为这魁名多少人死难瞑目。 堂堂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也因为不能接受错失魁名导致战死万妖之门后。 多少人为此奋进。 齐国要有与国力匹配的地位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荣耀要让全天下都看到、知道齐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是这天底下最伟大最强盛的帝国之一!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古老的观河台与那些历史中的伟大帝国并立…… 就在此届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非为此刻。 出征队伍行过这漫长而肃穆的五里长路一路无声终于来到雄阔伟大的临淄城下。 去时归时都在“礼”字门。 出有“礼”归有“礼”。 焰照和雪夜踏过巨大的城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喧嚣世界! 街道两旁等待已久的、拥挤的临淄百姓齐齐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威!” “威!” “威!” 人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 维持秩序的士卒在一浪一浪涌动的人潮中看起来并不牢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骑在高头大马上青衫佩剑的姜望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人踮起脚尖来看他。 每一张面孔都在对着他欢呼都为他疯狂。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受到了齐地百姓热情的欢迎。而现在这个伟大国家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姜望!” “姜望!” “姜望!” 呼声动天。 是他为齐国摘回了魁名。 是他击败了一个个天骄强敌把大齐的旗帜插在观河台上。 一声引动千声万声千声万声汇成一声。 声遏飞鸟止流云如海潮! 整个临淄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姜望看到哪里哪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就连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在他旁边也黯然三分! 黄河之会魁者二姜望得其一! 此时他甚至不敢开启声闻仙态在这种情况下声闻仙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样多的信息。每一个人都在呼喊每一个人都在表达。 人们是近乎狂热的! 出征队伍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前走。 人们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呼喊着大齐帝国许多人都喊破了嗓子。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高高架起来大概是他的儿孙辈。 而这位老者昂扬在空中右手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拼命大喊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要裂开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声音在人们的声潮中混杂难以听得真切。但他涨红的、热泪盈眶的表情让人如此深刻。 他左臂的位置是空荡荡的的袖管这根袖管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风中!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位应该已经退役了的老卒都经历过什么。其人曾经冲锋在齐夏战场吗?曾经纵马在大齐雄霸东域的征途中吗? 姜望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到的只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位留存在岁月后的老卒。 但他被这一幕击中了。 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何为国? 万家之家! 他去黄河之会是为了能够在齐国获得更安定、更有保障的生活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妹妹。是为了在天下扬名是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是为了一试锋芒。也是为了与重玄遵竞争帮重玄胜分担压力…… 有太多的原因大多都是基于自身出发。 直到曹皆说起万妖之门他才想到是不是也该为齐国的荣誉多做一点什么。 他一直以来其实缺乏归属感。 若非有重玄胜这些挚友在齐国与别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在这里有爵有职有封地。 哪里更适合发展他就可以去哪里。 他年少的理想早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埋葬。 生他养他的家乡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 但此刻看着这个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独臂老卒他的心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国家中间的确存在了某种联系。 “太…庙…献…礼!” 礼官的声音高高扬起在道术的作用下传得极广。 出征队伍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继续往前、往前。 在伟大的临淄城里前行。 整座城市为此沸腾! 他们当日昂首离开临淄如今凯旋归来! 若有人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自城西“礼”字门一直到皇城太庙人海一浪一浪地卷来。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就在人海中蜿蜒。 长风破浪会有时。 姜望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临淄也是为这雄城所震撼也是见这人山人海而有所感从而增益了那时候的人海茫茫之剑。 彼时他经行万里悟出人海茫茫之剑、山川河流之剑、日月星辰之剑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有颇多不足。那天地人三剑是徒有其形内在干瘪。 所以后来他便将这太“大”的三剑搁置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转而开发人道剑式。 脱离人海茫茫去探索人海里的每一滴。 结合所历所思一路走来的感悟最终演化出老将迟暮之剑、名士潦倒之剑、身不由己之剑、年少轻狂之剑以及相思之剑。 最后在观河台上在剑仙人状态下统合所有人道剑式成就了“人”字剑。 从开始到现在构成一种奇妙的循环。 此时再见这一幕“人海”恍惚有今夕何夕之感更印此心也更丰满了此剑。 “人”之一字百态众生。 这一剑当用一生探索一世也未必能穷尽。 队伍在太庙前停了下来姜望和重玄遵也翻身下马。 自是无人敢马踏太庙的一路护送的天覆军将士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曹皆带着姜望、重玄遵继续往前走。 庄严肃穆的太庙广场上三人缓步而行。 此时日头高悬他们的身影在广场上拉得很长。 大齐皇帝仍然坐在高高的丹陛之后。 诸位皇子皇女亦在座前。 两侧高台依然是文武百官、随机挑选的百姓、以及好福好寿的百岁老人。 一切都与“大师之礼”那日相同。 一切又都已经不同。 当日誓师。 今日凯旋。 第九章?大典 即城。 这座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一切都整齐有序的城市许多年来就这样规整地屹立在大泽郡。 据说它以前不是如此虽然也是规整但不像现在这般近乎苛求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完成对称。 但以前是如何已经没有多少人说得清了。 一座城市潜移默化的变化身处其间的人是很难发觉的。人们总是慢慢地接受慢慢地习惯。 至于外人…… 除了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时候来即城的外人向来不多。 在大齐所有顶级名门里面最封闭的当属大泽田氏。因为什么人们很清楚。 而自那位人们避其姓名的存在住进辅弼楼关于这座城市、关于这座辅弼楼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少了。 议论什么不好呢? 找死也不必冲着疯子去。 总归自己单纯想死的话还能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田氏族长高昌侯田希礼如今在临淄参与大典。族内另一位神临强者田焕文正在海外主持大局。 但整个即城依然是那样平静而单调的运行着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那一位……很讨厌波澜。 政治智慧、治政才能都在其外即城的官员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最好不要给那一位找麻烦。第二最好自己不是麻烦。 因为那一位解决麻烦的方式太简单。简单得让人没有弥补的机会当然更谈不上反悔。 今天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因为远在临淄的那一场大典今天整个齐国的天气都不会差。 “人叫天开颜天须开颜。” 这是修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句话有好几位传说中的先贤都与这句话匹配也不知究竟是谁人所说。但变易天象之术从那以后变得简单。 当然这个“简单”也只是相对的概念不过对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来说简不简单都简单。 此刻流云无迹澄阔万里阳光照落城头。 一个头戴斗篷、中等身高的人自官道那头走来从敞开的城门走了进去。步调从容不急不缓。 守城卫兵田四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些夏日尾声的困意在眼皮上纠缠。 在大泽郡没人敢找田氏的麻烦。 而在即城田氏不存在麻烦。 所以这守城的工作实在是无聊。 但这个哈欠打出来他猛地惊醒赶紧调整了姿态目不斜视地站定。 “娘的松懈了啊。”他有些不安地想道。 再怎么无趣守城有守城的规矩。 即城是一座很讲“规矩”的城市。 关于这座城市的规矩人们已经认识过很多次认识得很深刻了。不必也不愿再被提醒。 卫兵们的心情戴着斗篷的人并不在意。 他跟着入城队伍走进城门后立在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偶有谁瞧见他也只是好奇地匆匆瞥过一眼。 即城的人似乎格外忙碌忙碌得容不下好奇心。 街道两侧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屋檐门窗一应格局简直是镜像一般。就连各个店铺的招牌都是统一制式。 只店里的人有所不同但身上穿的也都是类似风格的衣服。好像在即城各行各业的人穿什么都是有定式的。 这实在是一座太严格的城市。 “喂!说你呢!别在路中间杵着!” 城门处一名卫兵呵斥道。 田四复目不斜视维持秩序亦是卫兵的职份对于这些他也是习以为常。 从这里往前看整条街道上有一种怪异的秩序感。 街道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整条街道上的人群均分成两半。 来者去者泾渭分明。 而那个戴着斗篷的人恰好站在那条无形的中线上很有些突兀惹眼。 “哦哦好不好意思。”戴斗篷的人乖乖道了歉。 这是一个有些沧桑的男声。 道歉道得很有诚意但并没有真的让开双脚似钉了下来一动不动仍然杵在路中间。 他左右打量着自顾叹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跟你说话你听不懂是吗?”出声驱赶的那卫兵怒了提着刀便往这边走厉声道:“想死吗!?” 斗篷人头也未回反手一按。 空气聚成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从天而降当场将这卫兵压成肉糜! “啊啊!” 尖叫声四起匆匆来去的人群轰然而散。 守城的卫士立时腰刀出鞘亦有人去敲响大鼓。 而这人仍然立在道路中央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一直都有人好好说话一直都有在好好说话。” 他摇头道:“是你们姓田的人听不懂啊!” 拔出制式长刀的田四复手都在抖嘴里乱糟糟地喊着脚下却未往前半步。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戴斗篷的人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竟在危险之外莫名地想到刚刚被打死的那个卫兵其实并不姓田。他才是姓田的……当然他这个田也并不如何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守城门。 但是腿更软了。 悍然出手按杀卫兵的那个人就在连接城门的这条大街上随手将斗篷解下往旁边一扔。 嗖! 那材质寻常的斗篷呼啸着旋飞而远声音骤然激烈起来直直转进一家店铺将整栋房屋都撞出一个光滑的破洞! 斗篷摘下后因而也露出了他那张胡茬唏嘘的、中年模样的脸。 此人就在这长街之上放声长啸:“世谊多年久疏问候。扶风柳氏柳啸登门拜访!田家何人在!?” 扶风柳氏唯一的神临境强者柳啸! 当年亲自出手带人于长明郡围杀田安平却被对方临阵突破未能功成的柳啸! 大泽田氏之世仇! 在田焕文、田希礼都不在的这一天在田安平十年刑期将满的七月。 他登门拜访! 他问田家何人在但想来也不需见旁人。 其声滚滚覆压全城。 在田四复惊恐的目光中那柳啸直接拔身而起在混乱的人群顶上疾飞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即城正中央辅弼楼! …… …… 临淄。 太庙之前广场之上众皆肃容。 礼官捧旨在丹陛前高声宣道:“……今有重玄氏名遵者绝世风华为国而争。于观河台扬威使天下知我大齐英杰……赐元石百颗黄阶绝品道术一部!勉以其心正以其行。当不忘青云之志常怀厚载之德钦此!” 白衣如雪的重玄遵躬身行礼谢恩风采仪表依然是无可挑剔。 赏赐不算轻但对于重玄遵来说也说不上重。 不过人们也都清楚往常黄河之会也不是没拿过第二须不会有如此隆重的大典。重玄遵能得这份嘉赏多少是沾了点此次夺魁而归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 “绝世风华”这四字宣读在圣旨之上已足见齐天子对他的期许。 算是对民间一直流传的所谓“夺尽同辈风华”之语做了一番认证。 其它的赏赐什么的倒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而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贵公子嘴角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见骄态不见卑心。 甘为配角的重玄遵才足见其人无匹的自信。 明知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也没有半分暂避锋芒的意思。 他就算提前退场随便找个理由去闭关也没人会说他什么。毕竟他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人们也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 但他就是照常参与了这次大典跟今日注定最耀眼的姜望走在一起。 旁观着姜望的荣耀。 其傲世之度不言自表。 便有些有意要看他笑话的人那些轻蔑的意味也都流散在他飘飘的白衣后。 黄河之会的魁名固然是至高荣耀。 但就这样一个魁名还不足以压制他重玄遵。 姜青羊固然是光彩夺目他又何须避让锋芒! 第十章?恩赏何极 高昌侯田希礼仅看外貌是一个长得很斯文的中年人。略有些瘦衣着打扮都很规矩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 此刻他双手叠于身前平静地看向广场上的那个年轻人。 其人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直脊、意态从容那种骨子里的自信宁定令人赞叹。 当真是后生可畏。 姜望的封地青羊镇正在日照郡的范围里而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是他田希礼的儿子。只要不作妖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要论起来在齐阳战场上田安泰和姜望那也是袍泽一场一同奋战过。 姜望还去过七星谷历练呢!田家当时也给了一些优待虽然彼时是看在重玄胜的面子上。但也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所以他的心态很平和。 说起来这一次黄河之会为国出战的三个天骄里有两个都跟重玄家扯得上关系。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齐人尽知重玄遵更是重玄氏嫡脉。 而这两个天骄也都在观河台上大出风头。 重玄氏俨然已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大齐最引人注目的名门。 那重玄云波未亲来观礼想也是为了低调考虑。 近年来重玄云波越来越少出席重大场合本身亦是一种讯息。老侯爷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终生无望神临如今已一百多岁气血两衰。重玄家继承人的名分也该定下来了。现今正是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不过谁来替上却好像还没有决定。 一个重玄遵一个重玄胜。换做是他田希礼也难以做出抉择。真是幸福的烦恼! 在满门英杰的重玄氏里重玄明光那个草包真是风采独具。今日仍是满身招摇地来了。逢人就说要不是他家遵儿才入外楼那斗昭必然不是对手倘若能多给两个月时间让他好好教导一番摘魁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家遵儿虽说是并列第二其实也算第一也应该算是摘了魁…… 就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甚至于也在他面前咕哝了一遍。 他好像觉得他这样能给他儿子争取到一点什么殊不知徒惹人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希礼倒跟着敷衍了几句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厌烦的。 他的视线轻轻一转。不经意地与一对蕴着冷光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样貌颇是不俗穿着得体体态端正。虽然表情平静但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宣怀伯柳应麒。 田希礼温和地笑了笑。 败犬之恨何足挂齿。 柳家自己不争气怎么也扶不起来最后被晏家退婚。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留一份香火情晏家以后或许还能再伸手帮一把。柳应麒却在晏抚一个小辈身上纠缠、耍起了无赖闹得人人难看。此事在齐国贵族圈里早已是笑柄。 他女儿不要说嫁晏抚次一些的世家也嫁不进去了。 若是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如祁笑那般倒也不需婚约捆绑不必借助谁家。更有甚者自己撑起家势也并非不行。但那个叫柳秀章的也没显露过什么天才。 充其量就是比柳玄虎那个废物强一些? 所以田希礼笑得更真诚了。 这样的笑容对于柳应麒来说无疑很是刺眼于是冷冷移开了视线。 铛~铛~铛!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笑下去。在编钟的奏鸣中他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献礼大典已经演进至高潮。 已经受过封赏的重玄遵和领队的曹皆都已退到旁边不与今日的主角争辉。 唯独此次观河台夺魁的姜望一人静默立于广场正中央。 他的身后是庄严太庙他的身前是大齐天子。 大齐百官勋贵老少百姓在他左右两侧关注着他。 青铜编钟在宫廷乐师的敲击下演奏着宏大的音乐。 闻其声眼前如有神光。 感其音耳中似鸣海潮。 似有雨垂垂于空谷。 似有风过过于万壑。 世间的辽阔与宏大都在声音里渐行渐近。 每一个音节都在最肃穆的那个点上。 每一处音色都大气庄严浑然无缺。 此曲名为《奉元》。 是大齐宫廷最庄严的祭乐之一。 奉元者尊奉天道。 奏于今日也有奉礼以祭告先祖的意思在。 向大齐历代宗庙夸功! 在这庄严的祭乐里主礼官捧旨走到丹陛前——先时为重玄遵宣旨的是本次大典的副礼官。 其人穿着一身庄严繁复的礼服踩着礼步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面向姜望也面向姜望身后的太庙。 展开圣旨面容肃穆、虔敬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圆润饱满恰到好处—— “朕闻之:千古以来良才需灌溉以风雨;万里河山栋梁应斧凿以日月。于是走星河沐天光行于九天之上。 齐地有名姜望者世间之美玉。 年方十九岁月少经。 然国战有斩将夺旗之功御前有奋勇救驾之行。 治封地长得民安悬青牌屡破要案。 御前演武名证第一。天骄共较乃夺首魁! 壮哉。 扬我大齐雄风于天下台! 一剑横空已成人间名。 登天展旗终叫古今知! 无须风雨已撑天盖世雄才! 不必雕琢已成器岂非天工! 累功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日月已明当照宝光。 着赐如意仙衣披于壮士之身。 黄阶超品道术内库一任自选。 元石千颗不使有资粮之累。 宅邸一座乃教无俗事之忧。 卿当常勉之朕亦常嘉之!” 那《奉元》之乐已渐渐淡去。 而整个广场之上人们看向姜望的眼神同样热切! 这一次的封赏太优厚! 爵进一级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那些道术元石也都是正常。临淄城里一座府邸已然称得上优渥。 唯独这三品金瓜武士才是叫人眼红的赐封。 金瓜武士只是一个虚职。当然名义上有殿前仪仗之责兼有护卫之任。然而天子前轮值也不是谁都能轮得上的。 譬如东华学士李正书只因常入东华阁在齐廷地位就何等超然! 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上去所以这一点也可以略去。 但这三品…… 三品官职修为是以神临境为门槛。 姜望今时才是内府境理论上只能为五品官。他的四品青牌已经是越级而得了四品到三品之间的距离堪称天堑! 这几乎是一步登天! 金瓜武士虽是虚职但这份品阶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与其他三品大官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修为一旦上来了符合品阶的实封官职就再无关隘! 三品金瓜武士已经叫人眼红得不行了但在场达官贵人何其多倒也不算太震动。 可诏书后还加了一句“准带剑而朝”! 这非职非爵也无俸但却代表齐天子极尽的恩宠! 姜望毕竟修为和年纪在这里已是官无可升爵无可加。齐天子为表恩赏只能在其它方面表示。 当今还在朝的准许带剑而朝的能有几人? 无非政事堂诸位朝议大夫兵事堂诸位九卒统帅再算上勋贵皇亲、镇世强者统共不超过三十人。 年仅十九岁的姜望却已在其中! 这未尝不是一种寄望! 大齐政事堂或兵事堂中天子有意为姜望留一个位置。 恩赏何极! 第十一章 此来人间应“如意” 目光的重量姜望已能察知。 目光的情绪他也能感受一二。 在满场炙热、羡慕、猜疑……种种各异的目光中姜望心中想到的却是那句流传甚广的、评价当今天子的话—— “今上乃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恩也无加罚也无加。 今日因为他替齐国在观河台摘回首魁扬威天下齐天子极尽恩荣。 他日若是行差踏错天子怒时又将如何? 并不是说今日之齐天子有多么虚情假意。事实上齐天子此次的恩赏已经很是破格。齐天子对他的看重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他在大师之礼上的表现就已经很得天子赞许。这一次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更是毋庸置疑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很为齐国长脸。 恩赏虽重他也受得! 姜望只是以此提醒自己路还很长需戒骄戒躁。 今日就是他在齐国最荣耀的时刻携黄河魁首、天下第一内府之名在大齐太庙前受齐天子无极恩赏。 职已三品带剑而朝! 虽然实权还未至但至少在名分上已经一步跃入齐国高层。而未来更是深受期许。 但天子之恩罚皆由天子是会变的! 他应该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眼前的荣耀止于眼前未来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走。 姜望往前三步每一步都踏得笃定。 没有半点骄态也不见丝毫惶恐。 只拱手于前深深一礼:“微臣铭感五内拜谢天恩!必砥砺以行不敢懈怠!” 看台上当代摧城侯李正言看着广场中央这万众瞩目的少年心中暗暗称奇。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成就享受如此荣耀其人的眼神竟然还如此清明。 如他这等层次的大人物尤其知道“清醒”的重要性。不够清醒的人或许能够腾达一时但不可能腾达一世。 一个年方十九少年得志的天骄能够在前所未有的荣耀面前保有清醒更是难能可贵。 无怪乎兄长那等人物也对这少年称赞有加。 当初李龙川与重玄胜、姜望交好自然站到了重玄遵、王夷吾的对立面他还有些不满意。只是因着对李龙川的信任知道自家儿子向来有分寸才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看来这满朝公卿子女还真没有几人能与这姜望相比。 从功利的角度看李龙川结下的这份交情落得很值! 想到这些李正言忽又哑然而笑。 若是让兄长听到这番感想又要斥责他思虑俗事过重人也沾染庸俗了! 只不过…… 这满朝公卿天下勋贵又有几人能免“俗”? 他默默地想道不知这少年眼中的清澈可以留存多久! 主礼官宣完旨自有一队宦官鱼贯而出用玉托盘捧着赏赐走来。 第一个玉托盘上是一只形制精美的储物匣千颗元石就装在其间。 第二个玉托盘上是地契、房契用一枚钥匙压着代表着临淄城里的一座宅邸。齐国独霸东域数十年临淄城里的宅邸非比别处是有钱也难买到的。若无相应的权势地位买到了也难长久住下去。 第三个玉托盘上则放置着一块玉牌是去天子内库选择超品道术的凭证。 第四个玉托盘上是一件叠好的外衣。瞧来倒是流光溢彩只不知有何特殊。 姜望倒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那件如意仙衣恐怕才是这些赏赐里最贵重的那一份! 并不是他慧眼识珍能够一个照面就辨别根底。而是这四个捧出托盘的宦官里前三位都是身份普通的小太监唯独最后一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他相熟的那位丘吉! 奉礼者身份如此不同那“礼”自然也由此分贵贱! 尤其丘吉的眼中还有笑意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认可。这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说起来天子这一次的赏赐真是处处用心。 就连最后这件赏赐也是让已经见过他一次的丘吉前来送上。 捧着玉托盘的太监一个个走上前来将赏赐奉上。 姜望也不扭捏就在这广场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收好。 严格来说这里稍稍失礼。一般情况下这种赏赐都是事后送入府中。但人们也都知道在拿到这一次的房契地契之前姜望在临淄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一直住在重玄胜府上也没有什么管家之类的人代收…… 草莽成龙之前总归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弥补底蕴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望接过那储物匣时手脚麻利地将储物匣里的元石全部移回自己的储物匣中然后打算将这只空空如也的储物匣还归玉托盘。 那小太监却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姜望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肝火直冒。 可恶的重玄胖! 是说齐廷赐赏怎会如此计较一个储物匣也非得回收。当初受爵青羊男时分明是被那胖子耍了! 两侧高台有不少人发出轻笑声。 显然没有想到大齐的这位英雄天骄竟如此“老实淳朴”听到是千颗元石就以为真是只有元石还想着将储物匣还回去! 一开始还有人皱眉以为他吝财如此还要当着天子的面点检一遍呢! 姜望强自镇定不让自己的尴尬太过明显。若无其事地将这齐廷御制的储物匣收好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丘吉。 丘吉依然笑意温和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最后一个捧着玉托盘挪动脚步。 丹陛之上忽然传来姜无忧的声音。 “列国天骄相争而夺魁者是我大齐好男儿!” 她自案几前长身而起露出一个英气十足的笑容:“孤当亲为姜望披此衣!” 凤椅上皇后侧头看了一眼皇帝仍是看不到什么表情。她也并不言语。 太子姜无华表情温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姜无邪则将一枚已经送到嘴边的红色果子放回了托盘。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上次大师之礼。 姜无弃的座次倒是没有变化仍是与哥哥姐姐们挨着看起来也仍是四个最有机会争龙的宫主之一。 但是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能有一个绣墩坐到齐天子身前了。 此刻他披狐裘而坐脸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虽是笑着感觉却很是辛苦。 姜无忧健美有力的大长腿像是踩在了很多人的心口上。 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走到丘吉身边将那叠仙衣拿起放在左手上托举着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过。 从始至终丘吉都微微低着头很见恭谨。 而姜无忧就单手托着这件如意仙衣走到了姜望面前。 姜望看着她的眼睛总感觉她在暗示着什么。 但姜无忧并无什么寒暄只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这件如意仙衣就出自其间。” 姜望心头一震。 又一件关乎九大仙宫的事物! 要说齐天子的赏赐用心这件赏赐才足见用心! 他的平步青云仙术在观河台已为天下见。列国那么多强者认得出仙宫遗留的绝对不少。 对齐廷来说姜望拥有部分仙宫传承更早不是秘密。 所以才有了这件如意仙衣! 不仅是形式上的恩赏更要赏得恰到好处赏得用得着。 自大齐国库中寻找出来特赐予姜望。 齐天子要么不赏一赏就要叫人死心塌地。 姜望面上不露情绪。 而姜无忧只将如意仙衣一抖开那光彩流于半空一直到她往前走了几步都似乎还留有残光令人目眩。 姜无忧走到姜望身后在这个距离愈发能够感受到姜望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她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是那样从容的、笃定的像一阙歌。歌唱着这少年郎一路走来的故事。 以帝女的身份而论她毫无疑问做了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具体有多成功看那位九皇弟有多不甘就能知道了。 作为帝女“眼光”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才能可以为她增色不少。 而抛开帝女这个身份来说她的确在姜望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种特质。明明现在还很年轻实力也远不能跟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但就是有一种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做不到的。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纯粹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想来会别有一番感触吧。 听说姜望夺魁后重玄胜在观河台都激动得要发疯了。 以她对那个胖子的认知只觉得非常难得。重玄胜这家伙虽然整日嬉皮笑脸厚颜无耻但真的太少有那种真正放得开的时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姜望黑亮的长发静静垂落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着。 当然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在他的背后脊椎与颈椎交汇处有一个神秘的图案。 其间“神”的意志已经磨灭了只存在某种本源的气息。 据说在观河台之时它接引星光使得繁星骤临天穹入夜帮助他钉破了秦至臻的神通铁壁。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是怎样一幅壮丽的情景。 当然此刻有此刻的事情。 她将这展开的如意仙衣亲手披在了姜望身上。 那流光溢彩的仙衣无声无息地隐去了光彩化作一件形制普通的青衫覆盖了姜望原本的衣物。 高台上的重玄明光羡慕得牙都酸掉了。 天子赐赏秉笔奉礼帝女披衣! 这是何等的荣耀! 再看自家天骄儿子风华绝代天府盖世却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哼区区一门客! 披上如意仙衣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了然了这件仙衣的能力。 此衣大小变化由心穿着舒适自是不必说避尘也是几乎所有宝衣都有的效果。 从它披身开始就在以一种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在汲取着他的力量。道元、血气……似乎什么力量都可以并不“挑食”达到饱和的程度就会停下。 乍感觉还很邪异。但这种汲取非常细微且轻柔不会对宿主造成损害。汲取道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通天宫自动孕生道元的速度。汲取血气的速度比不上人身自动恢复血气的速度。 这种汲取的方式给他的感觉和灵空殿于虚空吸纳元气的感觉很像。可能是某种仙宫时代共通的法门。 同时他也可以主动灌入力量加快它的汲取速度。 而这些被如意仙衣所汲取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隐秘的阵纹。 这阵纹有两种效果一是保存力量随时可以返还宿主本身。二是可以根据力量的消耗抵挡不同程度的伤害。目前还不知道它的防御极限。 相较于它的防御姜望更关心前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仙衣披身可以等同于多一倍的道元或者血气的储备! 所谓如意仙衣看来不仅如意在大小变化由心也“如意”在这里。 只可惜它无法汲取神通之光。姜望悄悄试过了并无反应。 终是不能跟秦至臻的万化比…… 至于这件仙衣所代表的仙宫的信息却是并无所得。 这些感受只在心间一转姜望轻声礼道:“有劳华英宫主。” “为我大齐壮士孤也同感荣光何劳之有?” 姜无忧拉开距离远远地看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回高台大大方方毫不拖泥带水。 真个是英姿飒爽。 文武百官勋贵皇亲平民百姓都在注视。 她行走在姜望和齐天子的中间华丽宫服披身一似龙行。 在这“龙行”的轨迹尽头齐天子独坐龙椅无声而有慑服八方之威仪。 而在“龙行”的起点是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从容立在这太庙之前的巨大广场上。 其年十九一言一笑皆受瞩目。 眉角发梢尽是飞扬的神采。 其时也。 公卿显赫满座衣冠。 他在正中央。 是日也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 已是尾夏高秋尚远。 不必春风自然得意! 第十二章?内府何在 高照临淄城的旭日也一视同仁地照落大泽郡即城。 但有人觉得温暖、荣耀有人觉得炙热、煎熬。 柳啸其人非是嫡脉。 甚至其实本来并不姓柳也不知该姓什么。 他是柳老爷子早年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弃婴本是一时善念随手养在族中就当多一个家生子。 但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武道天赋。 珍贵的开脉丹自是不可能浪费在家生子身上。亦是柳老爷子力排众议予了他一颗。 而他也非常争气无论是各种秘法道术的掌握还是修行的进境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柳老爷子由是愈发看重一路供应资源他也不负期望每一分资源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一路成长至如今成就了神临强者。 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对柳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柳老爷子死后他对新一代宣怀伯柳应麒的支持亦是不遗余力。 后来柳神通身死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个赶到长明郡誓要截杀田安平于归途。可惜未能功成。 那一战之后柳氏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第二个柳神通。 柳玄虎完全不同于其耀眼的兄长木讷呆滞天资有限真的是不开窍。困顿于天地门前谁也帮不了他。 柳秀章倒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可惜跟柳神通比起来仍然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支撑家族。唯有幼时定下的、同晏氏的一纸婚约尚能算是保障。 而柳应麒…… 这位宣怀伯的心气似乎随着柳神通之死彻底溃散了。 以中人之姿在顶级世家的舞台上奋力表演看起来是八面玲珑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柳神通死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柳氏江河日下。 长明郡那一战的结果是田安平受罚田家忍痛割肉柳氏得到大量的资源补偿。但扶风柳氏根本不缺资源缺的是天骄! 柳啸眼睁睁地看着柳氏无可挽回地坠落一步步跌下深渊。却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懂修行只会战斗。柳老爷子毕竟没有教过他如何振兴一个家族。 在大齐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里他虽有神临修为却也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不敢碰很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碰。 顶级名门里的勾心斗角他看得疲惫。 他只能看着。 “我如神临”神也无能! 如今柳秀章被退婚柳应麒这一脉将移嫡扶风柳氏几成天下笑柄。而造成这一切的田安平十年之期将满! 当年在长明郡的那一战让柳啸非常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 田安平一旦脱困扶风柳氏将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誓杀田安平!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 田安平起先被困的那几年为防止柳氏铤而走险田家必然会严阵以待。那时候动手绝无成功可能。 所以扶风柳氏一直偃旗息鼓似乎在努力淡化这段耻辱。 这个时间亦不能太晚。 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田氏又该警惕起来了。 明年三月初四就是柳神通的忌日也是田安平脱困之日。 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到内府境界压制十年之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难看见复起的可能。 然而这人是田安平。 一个人人谈之色变名字都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人们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但只会猜想脱困之后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复为神临! 亲自与田安平交过手、亲眼见证田安平跃升神临、又亲眼看着他被打落内府境界的柳啸更绝不会怀疑田安平的恐怖。 他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就是观察田家。 以闭关为名潜藏不假人手亲自观察。 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是一个绝好的日子。 可能亦是最好的日子。 临淄城里正在召开庆功的大典齐国成就霸业后的黄河首魁已归太庙前。 柳应麒都去了临淄观礼高昌侯田希礼也不例外。 而田焕文现在仍在海外…… 整个即城都没有神临强者坐镇! 他要杀田安平哪怕事后齐廷追责一命换一命! 要让世人知道柳氏之仇十年可报百年亦不忘! 田安平若不破境以内府对神临必死。田安平若破境违背囚约亦当死! 柳啸一巴掌按死城门卫兵、其余卫兵敲响告警大鼓时。 整个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跃起的修士身影甚至于田焕文的堂弟、那个叫田焕章的老东西都已经飞身到了长街那头。 但是当柳啸自报姓名、在长街上拔地而起后很大一部分身影就再无动静。田焕章更是直接缩了回去。 神临强者谁能当之? 当年在长明郡他就见过田焕章。彼时这老匹夫趾高气扬一口一个“弱柳”。今日缩头倒也是快。 在高悬的旭日下疾飞柳啸一眼就望到了即城正中央看到那座外观诡异的二层小楼。 这个该死的、四四方方的城市里正中心的建筑。 像一口高出地面的竖井“井壁”随处可见丑陋怪异的树瘤。 只开着唯一的一个天窗。 四扇门有三扇都以黑色锁链缠锁仅北面的那扇门上光秃秃。 田安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倏然面前十余个身影飞起有腾龙有内府有外楼修为各异结成大阵。 为首一人掌握阵图洪声道:“柳啸!当年之事当年已了你可知今日行此事你何罪?” 柳啸咧嘴笑了。 这才对嘛。 毕竟是他独自面对了那么久的对手。 他今日本就要大开杀戒若是前路无阻田家都是些田焕章之辈未免也太让人失落! 哪里值得他下这样的决心!? 灵识席卷柳啸二话不说当头一掌按落! 一掌是为六掌。 上下左右前后都凭空凝出一只巨大手掌像是六堵高墙牢牢包围着这十余个修士同时推动! 是为六合崩灭! 嘭! 那十余个身影一扫而空只余漫天血雾中一张破损的阵图飘飘摇摇而落。 这是全力以赴的柳啸! 内府外楼至神临岂一张阵图可越? 柳啸的身形席卷过漫天血雾倏忽临于辅弼楼上空自那“井口”跃入。 而后便看到在那楼中地面上一个盘膝而坐、只着一件单衣的赤足男子正仰头看着他。 坐“井”观他。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迷惘! 柳啸此时头下脚上倒飞而落一掌按在身前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力量顷刻覆盖了这座二层小楼。 “田安平你固当死!”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内府层次的力量也不该成为神临强者的阻力。 辅弼楼里的一些手段全部被摧枯拉朽地冲破。 他的手掌如期按在了田安平的面门上。 咆哮的道元疯狂涌入其人体内。 他要覆灭田安平的五府海摧毁田安平的五座内府还要毁了田安平的通天宫! 要断绝田安平的一生道途还要让田安平再无复生可能! 但! 道元咆哮之处竟然空空! 以他的灵识之强大竟然找不到田安平的内府! 怎么回事? 柳啸惊疑出声:“你内府何在?” 此时此刻他的手掌仍然紧紧按在田安平的面门上。 而田安平的声音就在他的指缝间慢悠悠地漏了出来—— “你就在我府中却问我内府何在?” 第十三章 惧生怒 柳啸一掌按下去的时候同时在摧毁田安平的肉身和“四海”。 既绝寿命也绝道途。 但那消失了的内府如此令人惊恐以至于他差点忽略了为何他一掌按下来田安平的脑袋还能存在? 直到田安平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田安平说话之间那冰凉的呼吸掠过他的指腹。 他才恍然惊觉面前这个不是田安平! 这是一具冰冷的躯体而非田安平本身。 或者说这是不是一具躯体也存疑! 灵识笼罩的范围内神临强者如神临世。但是今天他对自己的灵识力量竟然产生了怀疑! 我真能掌控此方? 我所觉知真耶假耶? 那么真正的田安平在哪里? 还有…… “就在我府中”是什么意思? 瞬息之间千念百转。 忽然一只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论这躯体是不是真正的田安平现在这具躯体探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铁箍一般! 在描述一种冰冷且强硬的感觉。 强大的力量涌动着将他的手往下拉一直拉离面门。 柳啸能够感受得到这是纯粹的、堪称恐怖的肉身力量。 于是他便对上了田安平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些许迷惘的眼睛。 好像对这个世界对眼前的一切有很多的不解。 田安平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来发这种疯是为了保护柳氏还是为了斩除你心里的恐惧?” 他看着柳啸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告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是极端冷漠、极端残酷的……“真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有一点长进。” 田安平这样说着。 “柳啸你撕毁旧约擅闯私宅……” 长发陡然而舞他的眼睛里在迷惘拂去之后是交织在一起的冷漠和疯狂! “我当杀你!” “说什么笑话!你给我去死!” 柳啸暴怒。 通天宫内府外楼还有藏星海中的蕴神殿!齐齐爆发! 道元、神通之光、星力、道途之力、神魂之力…… 属于神临修士的伟大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他被拉开的手掌轻易收回重新按上了这张脸恐怖的力量就此炸开—— 轰! 空气发出一声恐怖的爆声。 而被他按住的、田安平的躯体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 柳啸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杀死。 他再看四周这座两层的怪异小楼里空空如也。 这是单调得没有任何修饰的房间没有任何别的色彩、别的装饰徒见四壁单调枯燥得令人抓狂。常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要怎样疯狂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一坐近十年? 来不及多想柳啸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田安平跑了! 他甘冒大不韪撕毁当初在长明郡的决议悍然来即城袭杀田安平。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了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田安平会怎么对待扶风柳氏! 田家再怎么报复也在世家的游戏规则里田安平这个人却不可能局限于规则! 那他即使死了也没脸见那个将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如师如父的男人。 柳啸拔身自那“井口”跃出。 眼前所见—— 是单调枯燥的一幕幕。 是空荡荡的四壁一览无遗的天窗。 什么别的色彩都没有什么装饰多不见。 仍是一座辅弼楼! 这是怎么回事? 柳啸有一种巨大的惶惑。 他绝不愿意承认田安平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田安平尚在神临境界时他也比田安平强出一截。后来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他更比田安平不知强到哪里去。 但在他的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恐惧这个人! 他平生所见最天才的人物就是柳神通。 他自认若同在外楼境界他不是柳神通三合之敌。 而就是这样的柳神通在相同的境界被田安平所杀。 他以神临境的实力亲往想要强杀其人可田安平却当着他的面成就了神临! 那种感觉…… 就像你去踩一只蚂蚁本该一脚就解决。但是怎么踩也踩不死而且那只蚂蚁就在你眼前忽然长得跟你一样高大。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差距比人和蚂蚁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而不幸的是在“天赋”这个方向他是那个需要仰望人类的蚂蚁! 他的确恐惧! 在长明郡没能亲手杀死田安平已经成为他的心魇。 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杀死田安平! 所以田安平说得没有错。 他此来即城是为了柳家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为了报柳家的恩也是为了斩除心中的恐惧。 若不能斩此心魇他柳啸也是一个废人! 这近十年来他于修为上的确无寸进! 他以一个神临修士的自尊在田安平面前保持了强大。尽管那双带着探究和迷惘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 但辅弼楼外为何还是辅弼楼! 灵识笼罩居然觉不出一丝异样! 这里到底是哪里? 柳啸随手一拉糅合道元星力神魂之力成就一柄弯刃宝刀他反手一斩斩破虚实之间将楼壁斩开人也跃出其间! 视线四转。 徒见四壁独有天窗。 仍是一座辅弼楼! 永远单调、永远枯燥永远没有改变的辅弼楼! …… …… 临淄城中。 盛大的典礼终至尾声。 姜望摘魁名以告太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大典是齐天子在向历代先祖夸功。当然庄严肃穆。 旨也宣了赏也受了祭文也已焚之主礼官正要宣告典礼结束忽然在立着勋贵百官的高台之上传来一阵骚乱。 高昌侯田希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声咆哮:“柳应麒!你想要亡姓吗?!” 竟直接挤开旁边的勋臣气势汹汹地向着宣怀伯柳应麒逼去。 “高昌侯不可!”“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旁边的官员勋贵纷纷劝解田希礼一概不顾。 “不要拦他!” 柳应麒直接摊开双手向两边推慨然迎上去:“看他如何亡我柳姓!” 一位世袭侯和一位世袭伯俨然要在这大典之上上演全武行! 第十四章 扶风 偌大的勋贵高台上散出一片空地来。 没几个人愿意惹这一身骚。 “放肆!” 江汝默直接一步踏出已立在田希礼和柳应麒两人中间。 饶是这位国相素以温和著称少有红脸的时候甚至被一些人蔑称为“面团国相”此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张“婆婆脸”气得通红 “你们两个想在太庙前做什么!在今时弄丑还不够还要丢人给先帝看吗?!” 曹皆更是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上。大有天子一声令下就要剑斩两勋贵之势。 “国相大人!” 田希礼怔了一怔似才反应过来。 折身对着正方高台、那丹陛之上一躬到底:“陛下您可记得长明郡之旧约?” 丹陛之上寂然无声。 田希礼就保持着那深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以他神临之修为额上竟然也冒出冷汗来。 扑通! 柳应麒在这个时候直接跪伏于地:“臣等咆哮太庙死罪!” 田希礼的身形明显重了几分但未敢动弹。 “匹夫!”他直恨不得跳起来当场杀了这柳应麒却也只能在心中咆哮。 大齐皇帝的沉默每延续一息他的脊背就更重千斤。 天威如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与恐惧的争斗中田希礼仿佛已经熬过了一生。 龙椅上的那位天子才缓缓开口:“高昌侯何以教朕?” 扑通! “臣惶恐!” 田希礼亦跪伏下去头磕在地上双手越过头顶伸直也覆贴在地上。 诚惶诚恐之至。 “臣何德何能何来教陛下的资格!” 姜望旁观着这一幕愈发感受到当今大齐天子的威严手段。 只用一段沉默一个问题就压垮了高昌侯的脊梁。把他那股兴师问罪的锐气碾得粉末都不剩。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朕倒想听听高昌侯今日动雷霆之怒是何因由。” “伏乞陛下明鉴。”田希礼跪伏在地上颤声说道:“田氏不孝子田安平当日与扶风柳氏柳神通相争错手杀之。此背德违律之行当受极刑。 幸赖天子宽仁免田安平死罪只将他打落内府锁境十年。 在长明郡田氏与柳氏约尽我田氏之所有弥补柳氏天骄之死。元石以车载宝珠以斗量秘法、道术、兵甲应予尽予。臣田希礼教子无方当受此责倾家荡产也该认!其时柳氏亦约此事不复提!” “然!” 他双手按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着丹陛之上的方向满脸悲愤:“臣刚刚得到消息扶风柳氏柳啸强杀守城卫兵已入即城!” 众皆哗然! 人们这时才明白以高昌侯的城府为何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如此不智与柳应麒公然冲突! 杀卫兵入城无异于宣战。 柳啸选择在今日入即城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杀田安平! 有些人看向柳应麒的目光就难免少了些轻佻。 想不到扶风柳氏还尚存如此血性! 天子的声音自那丹陛之上垂落像整个天空垮压了下来:“宣怀伯你作何解释?” 跪伏在地上的柳应麒直到此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叫人看到—— 他涕泪横流的脸! 他就在这这样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起来:“父失其子族失其才数代心血毁于一旦百年未来一刀割之。陛下臣如何解释!?” 这话做天子的不好回应。 当日在长明郡无论有多少理由。田安平杀柳神通而未被判死是不争的事实。 天子惜才也好更倚重田氏也好处置确有不公。 柳应麒之哀之痛时人皆知。 他堂堂一个世袭伯爵哭成这副样子难免叫人恻隐。 这种时候自然就该国相出面了。 衡量一位国相是否称职的标准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擅不擅长帮天子担责。这个“责”不是责任而是责骂。 江汝默冷脸道:“当年之事早有公断也是你柳应麒认可了的。一案不能并做两案说今日论的是柳啸强闯即城之罪!” 柳应麒撑起身来跪立着就那么流着泪道:“柳神通虽是我子自小却是跟着柳啸身边他们是半师徒半父子的关系。我柳应麒无能不能慰亡子。柳啸以神临之境煎熬近十年终不能忍。那是他的选择我无法替他解释。陛下!” 他又对着天子重重磕了下去。 砰! 额头和地面铿然一撞。 “柳啸是生是死全凭圣裁柳氏不敢置喙!柳应麒今日大典失礼太庙失仪使天下笑罪当一死敢请陛下赐刀臣当自裁之!” 重玄胜眯着眼睛看大戏心中只有两个字——“你娘!” 谁说柳氏不狠? 谁笑弱柳只可扶风? 柳氏狠起来哪有别人什么事! 先有柳啸以神临修为拉着田安平去陪葬。 再有柳应麒在这大典上一心拉着田希礼一起死。 他只不过跟着喧嚣了一句摆出了架势就是大典失礼、太庙失仪该当自裁。那主动喧哗差点动手的田希礼又该如何? 柳应麒固然只是中人之姿能力有限但绝不愚蠢。 就算真是一个蠢货怀着近十年的恨也不该被小觑。 田希礼想在大典上借题发挥以柳啸袭城之事为田氏赢得足够的筹码这是合格的政治修养。 而柳应麒根本没有应对的空间。他不可能在今日为当年之事翻案更不可能批判天子不公。 所以他选择…… 拖着对方一起死。 一个下一代就将移嫡的宣怀伯拉着一个春秋正盛的高昌侯去死。 一个日薄西山的柳氏族长拉着一个仍在顶级名门之列的田氏族长去死。 好像怎么算都不亏。 但生死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简单的计算? 又有多少人能够从容赴之! 柳应麒今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齐天子也一时沉默! 眼下的柳应麒虽然诚惶诚恐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但其实并无恐惧。 若要问责于柳氏反正他柳应麒都要移嫡了他的血脉后代继承不了宣怀伯。 若要问责于柳应麒他都主动求死了还能如何问责!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一无所有他反倒不如田希礼恐惧! 第十五章 雷霆雨露 江汝默作为国相是天子与百官间的最后一段缓冲。 因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开口就再无转圜余地。 但柳应麒并不与江汝默多做解释只一口一个恭请圣裁这是与田希礼刺刀见红只求生死二字。 江汝默亦是不能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田希礼保持了沉默。 没有指责没有反驳没有求恳什么都没有。认命式的沉默。 这是聪明的选择。 柳应麒以死求死当然是一步杀着但也有以死胁迫天子的意思在里面。柳应麒是已经一无所有管不得其它只要他田希礼同死。 而他恰恰要做出不同的表现。 相对于现在的柳应麒他的确有恐惧他华室美服、大权在握几乎拥有一切他怎么会对死亡不恐惧? 那他就让自己的恐惧更分明一些。 懂得恐惧的人才更恭顺、更服从。 他以自己的“顺”更凸显柳应麒的“逆”。 所以天威之下他默而无声用行动诠释那一句“伏乞陛下明鉴。” 同样是跪伏在那里等待圣裁。 他才是真正的任杀任罚! 他先前贸然发难的确是轻视了柳应麒轻视了其人的智慧也轻视了其人的勇气。 现在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将帅相对以死求死。这一步狠绝的兑子之棋他破不了。 但在齐国这张棋盘上柳应麒和他的厮杀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高出一切的意志存在。 因而他索性放开一切任由齐帝处置。 他不相信齐帝这样的盖世雄主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哪怕是以死相迫毕竟也有个迫字! 退一步说就算齐帝真的将他与柳应麒一并赐死他恭顺的去死和柳应麒胁迫式的去死意义也截然不同。 这是对田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天子必须要记得他田希礼的忠诚恭顺!如此才能不失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事涉一位世袭侯爷一位世袭伯爷两个齐国名门没人能替天子做决定。 国相不可以皇后、太子、诸皇子皇女更不行。 而天子没有沉默太久。 他的声音似自九天而落极尽威严:“青羊子!” 正在默默旁观这一场名门争斗的姜望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但困惑归困惑却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拱手拜道:“臣在!” “朕令你即刻出发去大泽郡锁拿柳啸回来。” 齐天子的声音显不出情绪:“你可敢去?” 以内府修为去锁拿一个神临强者而且是一个已经铁了心的、在事实上罔顾了齐律的神临强者自然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因为现在的柳啸很可能根本不在乎你是青羊子又或什么三品金瓜武士! 但姜望面无惧色甚至连一点迟疑都看不到。 “陛下天威加之拿一罪囚臣有何不敢?” 他只拜了一拜二话不说便自这太庙前拔地而起踏碎青云印记直赴大泽郡! “好样的!”重玄胜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在他看来此行根本毫无风险。无论柳啸杀没杀死田安平其人对于扶风柳氏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天子派人去拿他他若敢反抗就是拿整个扶风柳氏的安危冒险。 在有可能的生死危机之前人很难不迟疑。作为今日大典的主角姜望这一刻的表现正是彰显了他的勇气和忠诚非常亮眼。 而对姜望来说事实上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齐天子亲自下令我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答案显然是明确的。所以他毫无迟疑接令便走。 至于各种利弊权衡大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姜望踏碎青云而远端坐龙椅的大齐皇帝这才缓声道:“宣怀伯高昌侯先起来吧。” 柳应麒向天子求死天子避而不谈只令人去锁拿柳啸这本身即是态度。 首先一个对柳啸的处置要看最终的结果看田安平死没死。 其次派姜望去正是要让柳应麒和田希礼看清楚。 要说天骄齐国多得是。眼前就有一个天下第一那是在观河台跟列国顶级天骄争杀回来的魁首。 所以不要觉得死一个柳神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要觉得家族里还有一个田安平就有多么够分量。 要自己掂量清楚! “臣叩谢天恩!”逃过一劫田希礼忙不迭叩头起身。 而柳应麒虽然泪痕未干、故意未加防护的额头已磕出鲜血但也不能再跪。 他哽咽道:“臣谢恩!” 天子之罚不能不受。 天子之恩不能不受! 两位爵爷一前一后立在高台上其余大臣勋贵如避瘟神离得极远。 大齐皇帝的声音又落下:“礼官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主持大殿的礼官躬身道:“启禀陛下罪有数等若天子无恕或笞之或降职夺爵或死!” 齐天子道:“高昌侯、宣怀伯先祖都于国有功朕常思之。今日虽失仪朕当恕其死。然罪不可不罚当笞五十以儆效尤!” 天子看向曹皆:“曹将军有劳。” 曹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领命!” 然后直接对田希礼、柳应麒抬了抬手:“请吧。” 天子的问话有名堂。 他说的是“殿前失仪”而非柳应麒求死时所说的“大典失礼、太庙失仪”。 因为太庙失仪是冒犯了历代先皇。 而从礼法上来讲天子不能替历代先皇宽恕罪责! 天子正是要责罚柳应麒和田希礼但又不因此杀了他们因而有此问。 礼官显然领略到了君心。 田希礼一言不发走下高台走到广场之上。褪去外衣又解内衫直接便当着文武百官、观礼百姓的面赤裸上身然后跪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想他何等身份却要在这么多身份远不如他的人面前裸身受刑。 但或者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默然受之一如前例。 柳应麒的动作如出一辙但面色更悲。 曹皆大步走到高台之下将手一伸。 自然有人奉上一条沾水的鞭子。 此鞭为刑鞭沾的是刺水。 此鞭持之以法此水触之如针刺。 他将手一扬鞭子在空中接连炸响三次这代表着天地共证、法兽同闻。 然后一鞭抽落—— 啪! 身具神临修为的田希礼和外楼巅峰修为的柳应麒全部被这一鞭抽得趴倒在地!面容极度扭曲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们同样咬着牙撑住地面让自己直起身来。 肃穆的太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一道一道的鞭声回响。 而两位尊贵的勋爵不断地扑倒又挣扎着爬起。 这一对世仇宿怨在这样的境地中终于达成了可悲的一致。 第十六章 我为帝使如君临 姜望踏碎青云朵朵在齐国境内疾飞。 从临淄到大泽郡有两条路线横跨乐安或者辛明。 这两郡都与大泽郡接壤。 不同于上一次去七星谷这次姜望走的是乐安。 一路上自是无人相拦的。 姜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穿入了大泽郡。在人前展现极限速度孰为不智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看起来倒是穿云破风全力以赴。 大泽郡大小十八城即城在最中央。 整个大泽郡在舆图上是个东窄西宽的梯形。姜望莫名其妙地会想田家那么苛求规整会不会一直想要把它补成方形。 施展平步青云仙术的青羊子虽是一路疾行但极见潇洒意态从容。不像是去抓人倒像是去郊游。令路上遇到他的不少修士都暗暗赞叹。 彼时田四复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前左手用力地抓在腰刀上但不知怎么总也抓不稳。 这该死的腰刀一直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摆出威严的卫士形象。但不时有一滴汗水滚进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狠狠地眨几下迅速将这滴汗水解决掉——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额上、后颈汗水不停地冒。 非止他是如此与他同队守在城门外的卫兵都好不到哪里去。 又一次狠狠地眨眼之后倏然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潇洒身影。 田四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狠眨几下再看其人已近了。 那人在空中漫步而行一袭青衫在风中猎猎眼睛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一柄长剑一枚白玉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田四复忽然就不抖了。 他按住腰刀正声问道:“来者何人?” 按剑而至的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因为当他赶至即城他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这些守在城门外的卫兵甚至于不是这四四方方的、规格严整的城! 自远及近首先当然是这座城池进入视野。但更有一个存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披发覆面被吊在城门上方的人! 其人身上金光隐隐玉色流泽赫然是一位神临修士! 而现在出现在即城的神临修士还能有谁? 姜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来是为了锁拿柳啸回临淄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啸的对手只是凭借天子之威仪叫柳啸束手罢了——他路上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啸不是疯子他有他珍惜的、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他就懂得敬畏。 姜望不是没有想过他来即城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 扶风柳氏郁积近十年之深恨说不得便要促使柳啸在即城大开杀戒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其人未必只杀一个田安平! 姜望以为他要看到一个破败的即城。 或许他要在废墟之中才能寻见柳啸传达天子之谕锁其回都。 但他何曾想过会有眼前一幕? 柳啸以神临境之修为选在一个田氏强者在外、大泽郡空虚的时候来即城强杀田安平。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自己也以为田安平难有幸理。只是因着心底的忌惮猜测田安平或许有逃走的可能 可现在却是柳啸被吊在城门上!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修行之常理他这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内府在神临强者面前保命都难。同样被锁在内府境的田安平……怎么可能? 田家还有隐藏的神临境强者?或许是什么大阵什么杀手锏? 又或者难道田安平早已经打破禁令悄悄破境?——且不说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大泽田氏真敢不在意齐帝之威严吗? 姜望镇压住心中波澜踏落地面洪声宣道:“我乃御封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奉旨前来锁拿柳啸归京!” 无论如何他奉旨前来须不能丢了天子威仪自是凛然无惧。 他又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上的那个人气息倒是还在但一动不动。 然后看向那卫兵问道:“此人可是柳啸?” 田四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道:“人我现在带走。” 田安平在哪里柳啸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都不想去探究那也与他无关。 他接到的命令是锁拿柳啸回京做好这一件事情就可以。 田四复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拦又没有资格做主。 姜望也不理会径自踏空而上如踏虚无之阶走到那被吊着的、披发覆面的柳啸身前。 他的双手呈十指交握状被一根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上。 呼吸微弱但毕竟存在。 姜望并没有直接将柳啸放下来而是先拨开了其人的垂发。 他要先确认清楚柳啸的状态做到心中有数。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叫他说不清。 他于是看到了一张眼睛圆瞪、微张着嘴唇的、呆滞的脸。 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下。 堂堂神临修士遭遇了什么? 五识被封?神魂受损? 城门前这些即城的卫兵又是在恐惧什么? 姜望仔细观察着柳啸的眼睛却在其间看不到任何灵动的色彩。他还活着但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离。 无论姜望怎么观察他。 都微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姜望皱了皱眉伸出食指按向其人的眉心—— 忽然间柳啸的发丝一根根如毒蛇窜起齐齐向前方噬来! 姜望直接一个纵退落回地面上。 “谁让你动的。” 一个声音这么说。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 但因为说话者并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反倒似在陈述一般因而让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又或者那种压迫感只是因为那个人。 姜望看向城门深处在城门内站着一个身披单衣、赤足踏地的人。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 田安平! 直至此刻柳啸头上那些狰狞如蛇的黑发才倏然垂落重新覆在柳啸的面上。 以发覆面而死者死后亦无颜见人。 可柳啸……明明还活着! 姜望手按在腰侧长剑上直视着田安平其人缓缓说道:“谁让我动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田安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似乎惊讶于他的胆子。 “我在七星谷见过你。” 他这样说道然后问:“你是谁?”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正视姜望这个人。 被田安平重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姜望只道:“我也已经介绍过自己一次如果你没听清楚不妨等会问一问你的手下。现在换我问你——” 他就在这即城城门之前昂首仗剑直面着田安平也直面着整个即城眼神凌厉起来:“田安平你想抗旨吗?!” 第十七章?对峙 姜望这句质询掷地有声声色俱厉。 惊得城门外的那些卫兵全都心神一颤几乎要跪下去。 身为帝使自倾天威。 姜望只身站在这里身后却是整个大齐帝国! 当然大齐帝国亦包括了这小小的即城。 面对天子之怒谁能不惊? 唯独站在城门里的田安平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然后他说:“你有旨进来宣。” 此刻他和姜望就隔着一道城门对峙。 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 他请姜望入城!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在些许的迷惘之后只看到了深处交织的冷漠和疯狂! 即城的风也是压抑的在城门附近低低地徘徊。 田安平身后那笔直的街道上并无一个行人。 两侧商户今日似乎全部封门。 姜望面无表情只道:“旨本官已经宣过接不接在你自己。现在本官就要锁拿柳啸回京你若想抗旨便出来试剑!” 他直接拔出长相思似一泓秋水耀过日光。 将柳啸吊在城门上方的那根绳索无声而断柳啸整个人跌落下来被他以左手提住。 他就这样一只手提着柳啸一只手提剑冷冷看着田安平。 他没有直接转身离开毕竟没有几个人敢莽撞地把后背留给田安平。 现在这四方之城沉默了下来。 田安平就在城门里静静看着他。 城门外的即城卫兵们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连呼吸屏住了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姜望不会走进这座城市看样子田安平也不打算出来。 于是姜望提着柳啸开始倒着往后走。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的速度都相同。他保有着底气也保留着忌惮。 整个后退的过程中他和田安平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彼此。 一直退出十九步这是声闻仙态维持着的十九步。 而后他才潇洒转身一手提人一手提剑青衫飘飘踏青云上高天。 卫兵田四复看着这位帝使离开的背影如看天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跟田安平公子争锋相对。 就算是家族里的家老甚至于……就算是族长大人对安平公子的忌惮也都难以掩饰。更别说田氏其他人。 今日这柳啸来时气势何等汹汹更有神临之修为最后却也被悬在了城门上。 他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安平公子面前如此傲然! 青羊子……吗? 田四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后安平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用余光注意到一起值守的兄弟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也太漫长! 田四复有他作为一个普通城门卫兵的心情。 而提着柳啸离开的姜望事实上也松了一口气。 在看到田安平之前他对柳啸的状况还有诸多猜测猜想田家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强者出手。 但是看到田安平之后那种骤然而生的危机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是田安平亲手制造了柳啸了现状! 之前在七星谷第一次见到田安平的时候他就感到深深的忌惮。 那种忌惮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破坏了田家在隐星的行动又或是田安平的那些疯狂往事。而是田安平这个人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气质似乎就等同于危险本身。 他在田安平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是在任何内府修士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 对方毕竟是从神临境界被打落下来当然有一些内府修士没有的殊异。不能够以内府修士的层次来衡量。 雷占乾那种自负张狂的人几次被他击败都仍能信心满满地再战。当初在七星谷以内府的修为面对田安平之时却话也不多说一句。 这就已经足见恐怖! 而现在欲杀田安平的、神临境的柳啸都成了这般模样他姜望就算是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真能在田安平手上讨得了好去。 田安平的那个邀请非常有压迫感。 今日在即城城门外发生的这一切必然会被整个齐国的人知晓。 他若在今日退缩损了天子威名后果可想而知。 可真要进城又无异于是用自己的性命去赌田安平会不会发疯。 赌一个疯子会不会发疯怎么想怎么危险。 而他选择直接带走柳啸赌田安平不会出城! 上一次在七星谷看到的田安平与今日的田安平并不相同。彼时的他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形如囚徒今日却手脚空空。 而从始至终田安平都站在城门之内在“翻脸”的时候也是对他发出了入城的“邀请”。 他猜想这不知是什么状态的田安平或许只有戴着那孽镣才能离开即城。 他似乎赌对了。 别看他提着柳啸而走看起来潇洒从容夷然无惧田安平若真是追出城门外他肯定第一时间丢下柳啸逃走。 什么实力做什么事齐国家大业大多得是强者可以压制此人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锁拿柳啸的确是一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前提是“对手”是柳啸。当要面对的人换成田安平危险与否就无法预知了。 这就是为什么田安平这样的人那么让人忌惮。 可以说这次即城之行他是精准地踩在一条线上走。分寸得失都在心中把握。 此时行出已经很远姜望忽然心有所感眸生赤红回首一望。 似乎是某种宣示。 在乾阳之瞳的注视中那座四四方方的城池有千个万个密密麻麻的房间虚影升在空中! 每一个房间都相同。 就如……内府一般! 姜望立时想起来他初次来即城还在城中住了一晚。彼时就觉得这即城格局下的各个房间很像是内府深处开拓的房间。 那时候他还猜想田家人经营即城是不是仿造内府格局的建造。 因为都太相同了。 他在每座内府深处都开拓了三千房间也同样是没有一个不同的! 对于这座城市的忌惮也是他先前不肯入城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 那种忌惮好像有了答案。 田安平竟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内府房间炼入了即城中。 一整座城池都是他的内府! 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人如何能够不恐惧?等同于生死操之于人手而且自身所有的秘密一览无余。 何以神临境的柳啸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似乎也能够解释一二了。 就像他在自己的通天宫中有信心迎战任何对手一样。 外人又如何能在田安平的内府里与田安平为战? 况且这内府如此不同况且这田安平如此不同! 第十八章?俱是君恩 “启禀陛下已笞满五十!” 太庙之前的广场上春死军统帅曹皆亲手执行的笞刑终于是结束了。 于受刑者来说是一种折磨于观刑者而言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 此时跪在地上的两位勋爵面色如出一辙的惨白。裸露的上身同样青紫鞭痕交错狰狞如蛇印。 笞刑以十下为一等共五等五十已是最高。原则上来说这是最轻的刑罚。但若是执刑者蓄意为之活生生将人抽死也不难! 曹皆平伸右手等侍立一旁的太监将刑鞭拿走才转身站回高台。 齐天子道:“起吧。” 田希礼和柳应麒才各自穿好上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两人的修为实力并不相等曹皆作为这次笞刑的执行者很好地控制了力量。抽在两人身上的鞭子也分别局限在神临与外楼层次。 所以他们两个人此刻是同样的摇摇欲坠。 天子又道:“若是站不稳可以先下去歇着。” “谢陛下恩旨!”田希礼拱手道:“臣……站得稳!” 柳应麒亦道:“臣……臣也……” 扑通。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跌坐在地。 但地上仿佛扎着刀子般他一跌下去马上就弹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 “臣站得稳!”他咬牙说道。 青羊子去拿柳啸还未归返。 田家柳家这件事还未结束。 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愿意离场。留在这里还有争取的机会若就此离场便只能等待命运了! 天子不再说话。 群臣亦缄默。 太庙之前陷入压抑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不多时有太监小步去到普通百姓所在的高台悄声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诸如已经可以散场回去的话大部分普通百姓当场就离开了。还有一些人则留在现场。 与会的百官勋贵则无此幸运他们必须要在这里等待结果。 日头渐渐偏移这过程实在太慢。 直到…… 那青衫仗剑的身影提着一个人缓步走进广场来。 人们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焦灼的人们首先注意到青羊子其次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人——那人面朝下长发披散垂落双手十指交握被一根断绳绑着。 姜望是提着他的后腰腰带如此一路走来。 有人便忍不住皱了眉。 柳啸再如何也是一位神临强者强者需有尊严。 你姜望如何才能锁拿柳啸难道自己心中没数么?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内府就能够藐视神临? 把堂堂神临修士柳啸这样提着像提着一只鸡仔般实在令人不满。 宣怀伯柳应麒更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巨大羞辱感。 他今日裸衣受笞他柳氏的神临强者被人这样提着见驾。柳家的脸面几是被人踩在了泥地里! 但他看着姜望发现自己竟无怒意。 不是这事不值得他生气不是今日风头无两的姜望令他不敢生气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愤怒不起来。 柳氏已然如此…… 柳氏已然如此! 被踩几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他应该是认命了。 高昌侯田希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落在姜望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柳啸杀意激烈直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 旁人的目光如何姜望并不在意。 他从容迈步在巨大的广场上前行。 他的剑在剑鞘中。 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归剑入鞘。 这是一种态度。 他本可以提剑入城表现他与田安平对峙过。 天子若是问起来顺势给田安平上些眼药不难。 但一来天子是否乐见如此? 二来抛开隐星世界里的事情他与田氏并无仇怨。 即城城门口对峙是因为身负皇旨本身他没有跟田安平唱对手戏的理由。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也并不愿意同一个顶级世家结仇。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柳啸放下来扶着其人站定柳啸便呆呆地站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柳啸的状态不对了。 姜青羊哪里是有意羞辱而是现在的柳啸根本就无法自主只能被提着走! 气息虚弱的柳应麒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终是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姜望这才礼道:“陛下姜望幸不辱命!” “青羊子。”江汝默出声问道:“柳啸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柳啸的状态所以他是在问柳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我亦不知。”姜望道:“我赶去即城的时候柳啸便是这副样子被悬吊在即城的城门上。我将他解下来便直接带回了临淄路上不曾耽搁。” 在场的勋贵百官无不动容! 柳啸竟然不是束手自缚而是在姜望赶到之前就已经被制服!且好像已经神智受损! “那田安平呢?”江汝默问。 姜望道:“完好无损。” 田希礼的眼神在此时迸出极致的喜悦也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伪装。 而柳应麒立即转头对天子拜道:“陛下田氏背约田安平胆敢违令破境!”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但已经是慢了。 从一开始柳啸强闯即城就是一步错着! 柳应麒今日在大典上的种种挣扎就像是他在这近十年里的挣扎缩影。他穷尽他并不卓越的才能一心尽复柳氏荣光但柳老太爷和柳神通相继生死早已经断了柳氏根本。 怎么挣扎也是无力的。 天子问道:“青羊子以你观之田安平修为如何?” 姜望不偏不倚地说道:“他应该是仍在内府境但已超出了臣对内府境的理解。以臣观之他似是将内府房间炼入即城中!” 事实上内府房间腾空的那一幕也是田安平主动给他看的。似乎就是为了他此刻在太庙前的解释。 以此而论田安平也真不是全然的疯狂。 广场上的诸位勋贵官员心中已是震撼难言。 这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圣楼又被压境十年竟然能在内府这个境界开发出新的花样来! 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若是只求“新”倒也并不难。 难的是在“新”之余还够强! 能够将神临修为的柳啸整治成这副样子田安平如何不强? 自内府、外楼而神临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先贤锤炼出来的修行正途。 在江汝默看来。 田安平这并不算开发出新道路更像是限于内府修为跳过修为的限制提前拔高战力。鉴于其人曾经成就过神临又是绝世之姿的确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未亲见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内府外显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丹陛之上天子道:“卿代朕而赴卿见即朕见。田安平既未破境自非违令。至于这柳啸……” 柳应麒惶惑而又求恳地望过去。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柳啸本人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张着嘴唇双眼圆睁仿佛还陷在某种恐惧之中。 堂堂神临修士此时竟不知他该恐惧谁。 实在是一种悲哀! “宣怀伯带回去养着吧。” 天子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座自往外走。 默然侍立的韩令赶紧追出一道宣声—— “起驾!” 而柳应麒再一次跪伏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第十九章?临淄居大不易 “黄河之会上夺得内府天下第一的姜望可是你?” 太虚幻境中宁剑客的信上这样问道。 姜望还未来得及回信便已经收到了挑战的邀请。 他自然不会避战。 驾驭论剑台直趋星河中。 经历过观河台上天下之会再见这两座论剑台并合的一幕颇有感怀。 细看这璀璨星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长河? 只是人族以观河台镇长河又以什么镇压星河呢? 想那浮陆、森海源界、隐星世界……仅一个七星秘境就勾连这么多天外世界。天外世界应多如繁星何以现世称“现世”? 按下这些思忖不表对手宁剑客已纵剑而来。 其人的绝剑术堪称绝顶仅以剑术论并不输给黄河之会上的绝世天骄。 姜望略试了试升华后的得意剑式与相思剑式后便以一式人字剑当场结束了战斗。 并非是他的人字剑已超脱绝顶胜过宁剑客师门秘传的绝剑术。这一式人字剑应该是堪堪进入内府这一境界的绝顶门槛只是在此境稍胜一分绝剑术的表现罢了。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与宁剑客交手太多次。宁剑客的选择在他这里少有意外。而观河台后他的实力让宁剑客非常陌生。 静等了一会。 宁剑客的挑战再次发来。 剑术上吃瘪宁剑客当然不能忍…… 这一次姜望直接铺开火界开启剑仙人四府同耀催动绝巅一剑…… 战斗立时结束了。 往日不屈不挠的宁剑客这一次没有再发起挑战。 只是飞来一只纸鹤展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果然是你!” “见笑了。”姜望很是谦虚地回信道。 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从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上掉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太虚内府第一应该已经被他打崩溃了。 他倒也不是有意摧毁宁剑客的自信只是也很想试试黄河之会夺魁后的他与去观河台之前的他差距有多大。 恰好宁剑客就是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 等了一阵宁剑客没有再回信应是已经离开太虚幻境了。 倒是另一只水蓝色的纸鹤翩翩飞来。 是左光殊的信。 若能给安安和青雨也都弄一个月钥以后写信可比云鹤方便得多。就是怕到时候安安来信来得太勤自己忙于修行没那么多时间回。 当然怎么才能弄到月钥他这心里还没有底呢。下次有机会再见问问虚泽甫? 这样想着展开了手里的纸鹤。 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恭喜你咯天下第一。” 姜望摸了摸下巴。 这声恭喜早该来了楚国消息那么不灵通么? 也不知我帮这小子教训项北他知也是不知…… 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边回信写道:“哎你也知道了?我本来不想说的……” 洋洋洒洒数千言。 奋笔疾书把“不想说”的那些全都说了一遍。 没有办法姜安安毕竟年纪小对天下形势理解得不是那么深刻。哪怕他揉碎了讲也很难明白这个天下第一的分量。 左光殊就无此虑了。这家伙家世好见识广自身修为也够很能明白本届黄河之会的第一有多强! 水蓝色的纸鹤飞回去时似乎翅膀都沉重了许多…… 飞笺万里任谁知难有荒唐付薄纸。 此时此刻远在楚国的左光殊看着手里那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有一种当场将它撕掉的冲动。 路上不太方便所以他是回楚国之后再写的贺信。 今日本来想要聊一聊拐弯抹角地感谢几句现在全无心情。 什么叫“你也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我亲眼看了一遍你又给我用文字描述一遍。帮我回忆? 这还从第一招开始描述呢! 你怎么不从你出发开始写! 不对。 什么叫“我随便一看就看出了项北那厮的破绽……” 什么叫“秦至臻痛哭流涕求我松手……” 嗐!你当我瞎吗!? 左光殊面无表情挥笔写道—— “太长不看。” 及至收到突然跳出来的决斗邀请这少年才哈哈一笑得意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东齐南楚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好在太虚幻境覆盖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抹掉了距离。 以往也不是没人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能做到的人很多但都是盖世强者。太虚幻境的意义之一在于很多修为普通的人也能通过太虚幻境勾连千里万里无视距离的存在。 或许以后普通人也能如此? 姜望在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对着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谴责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然后也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当然也不是全为了在小孩子面前招摇只是不想把他在项北脸上按焰花之事搞得太严肃影响他和左光殊相处时的轻松。 此时姜爵爷正在他位于临淄摇光坊的大宅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天子所赐宅邸就突出一个高贵堂皇。一应格局布设自不必说。 摇光坊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远不是余里坊那种地方可比。从一个最简单的角度来说轮值在摇光坊里的卫士每五人里面必有一人超凡! 这比例甚至超过了很多精锐军队。 而余里坊可能统共也只有四五名超凡修士负责——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居住在余里坊的人往往比住在摇光坊里的人更需要保护这些卫士的保护。 在这摇光坊居住的大人物仅姜望“如雷贯耳”的就有两个。一位是朔方伯鲍易一位是朝议大夫谢淮安。 朔方伯且不去说他的两个儿子鲍伯昭和鲍仲清姜望都是见过的。 倒是跟谢宝树混成了“邻居”是姜望大没有想到的。 但是也很正常。 临淄虽然很大但相对于雄霸东域的大齐帝国百姓来说它仍然是拥挤的。而三百里临淄城中真正的核心区域那也是寸土寸道元石。 达官贵人们难免挤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然说是这样说。 坐落在摇光坊边缘地段的姜府要想和核心地段的谢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有些难度的。 毕竟临淄很大。 说是“难得的安宁”姜望却也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该有的修行一点都不会落下。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进入太虚幻境。 今日试剑已毕姜望又在房间里探索了一阵内府、细细梳理过天地孤岛才作罢。 然后施施然推开门往外走—— 是该去天子内库挑选超品道术的时候了他在天子内库中还有一件内府层次的法器未取呢! 第二十章 龙虎金缕 天子内库亦在齐宫之中且属要地。 重玄遵获赐的黄阶道术是内库直接取出一部赐予合不合用自是难说。重玄遵本人也的确不缺强大道术。 姜望的黄阶道术却是可以自去内库选择他当然要好生挑拣选一个最合意的。 道术一般分为四等十二品囊括修行者在神临之前的所有道术等阶。 超脱于四等十二品之上的道术又分为四阶是为天地玄黄。 从这个角度亦能看出神临前后的确存在一条鸿沟。 因而田安平与柳啸交锋的结果也格外让人震怖。哪怕他曾经进入过神临是货真价实的神临眼界或许还有一些神临手段留存……这一战也让人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姜望自己也琢磨了许久跟重玄胜、李龙川、晏抚都讨论过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田安平那诡异的“内府”上。 可惜的是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愿去即城仔细观察只好将好奇心搁置。 一般来说玄黄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已为神临。天地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则在洞真。 但有天生异脉者、天纵奇才能够自创高阶道术者、又或是别有其它天赋……也有提前掌握的可能。 如内府境的姜望就掌握了八音焚海这等外楼级的甲等上品道术。 在三昧真火的加持下火界之术更是接近超品。当然神通本就殊异糅杂神通之力的秘术不可与其它道术混淆自当别论。 事先已经知会过所以姜望才至宫门外便见到了等在此地的丘吉。 其人一身司礼监的宦服气度宽和。笑容满面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姜望连忙上前礼道:“怎敢劳公公相候?” 丘吉笑吟吟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说着便侧过身去:“青羊子请这边来。” 一直以来他对姜望释放的善意就很够。一位秉笔太监等在宫门外岂是等闲能见的排场? 他们可是有代书圣旨之权某种程度上亦能代表天子可见百官不拜。对姜望算得很是重视了。 姜望并不因此倨傲反倒态度更显谦和:“公公先请我当从之!” 高大威武的卫士默立宫门对于名满天下的姜青羊也并不多看一眼。 论起来姜望这三品金瓜武士也有宿卫皇宫的职份。当然他若值守守的也是天子寝宫又或紫极殿前。皇帝无令他就默为仪仗。皇帝一声令下他就锤杀罪臣——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几乎不会发生。 姜望目不斜视跟在丘吉身后走入宫门之中。 天子内库所在自不是青石宫那种几乎被荒弃的冷宫可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格外森严。 丘吉走在前面微侧半身笑着说道:“上回我陪青羊子去术库争的人还不多。这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要来等候呢还是韩公公说我与青羊子相熟便叫我来。惹多少人羡慕!” 没有人会不爱听吹捧除非你像姜望捧曹皆那样不自然。 丘吉显然深谙此道捧起来那叫一个润物无声。 姜望虽不好意思生受但也轻松了许多:“公公言重了您在內官之中已是顶尖的人物。能够认识您其实是我的运气!” 两人互捧一阵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理论上来说天子内库是皇帝的私产其间藏珍自是贵之又贵。内帑支出常为皇帝享乐之用。 但当今齐天子却是常以内帑补贴国库无怪乎朝野称贤。 有丘吉相陪省了许多琐碎两人直入天子私藏的术库中。 形如沙漏的玉光宝台在视线里一路铺开。 每一座玉光宝台都代表着一门黄阶道术密密如林。 宝台上覆以流光之罩叫人看不真切其间。但在台柱之上铭刻有该道术的相关介绍。 琳琅满目又叫姜望挑花了眼。 黄阶道术已是神临层次他现在虽还不能掌握却也该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他不比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到什么层次就有什么秘法可修。 他已经有了一门焰花焚城作为储备那么新的黄阶道术就需好生挑拣最好能与焰花焚城形成互补。 兜兜转转看了许久丘吉才出声道:“青羊子可需帮助?” 上次在国库收获的乾阳之瞳非常好用姜望这次也不是没有做过丘吉的指望只是一来没有那么好意思二是并不清楚丘吉够不够了解天子的术库私藏。 闻听此言立即道:“姜望求之不得!” 丘吉微笑道:“青羊子不妨说说看要求。” “最好是困缚制敌类的道术。”姜望的思路很明确。 丘吉略想了想笑道:“说来巧合有一门道术很合你的要求!” 他穿过一个个玉光宝台十九步后停下。 “便是这一门了!” 姜望近前一看才知丘吉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这门黄阶道术赫然又是旧旸所遗名曰“龙虎”。 玉光宝台铭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末尾则道:此术承自旧旸帝室。 从铭文上来看所谓龙虎实是锁龙囚虎之意。 姜望略想了想就说道:“丘公公的眼光姜望自是信得过的便选此术。” 白面无须的丘吉笑起来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的感觉。只取出一枚令印在玉光宝台上按落。 那流光之罩顷刻五彩纷呈宝光四落。 “把手探进去即可。”丘吉道。 姜望于是伸手按入其中他看不到流光之罩里到底有什么但是手伸进去的时候便有繁杂的信息流动在心间。 不仅有龙虎还有历代强者对此术的解析和运用心得。 良久姜望回过神来。 “如何?”丘吉笑问道。 姜望道:“妙不可言!” 旧旸不愧是曾经统合一域的强大帝国在各类道术更迭如此之快的修行世界无论是乾阳之瞳还是龙虎都并未过时。仍然叫姜望觉得精妙难言。 丘吉微微一笑:“青羊子满意就好。” 姜望一直不知道这位丘公公是什么修为现在看来至少也在神临境。而像他这样的秉笔太监还有七位。 內官之中真也是藏龙卧虎。 两人离了术库又去器库。 这一次他没有请求丘吉的帮助而是自己挑选了许久比在术库之中折腾的时间更长。最后选了一件金缕衣。 这件内府层次的法衣防御极强又极漂亮是他专为安安所挑选的。 而目前在临淄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安安的存在。 丘吉却也不问什么距离拿捏得非常精准。 让人始终轻松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只在姜望收好金缕衣后轻笑道:“青羊子该回去了。”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器库合拢的大门姜望叹道:“走吧。” 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见识了大齐国库和天子内库姜望自忖已是惯见世面。此后当不会再被一些所谓的宝物晃花眼睛! 丘吉一直把姜望送出宫门外才面上带笑的离开。 姜望独自走了几步忽地一抬眼前方已站了一个老人。 “青羊子!” 老人身穿浅黑色的宦官服侧立在宫门一角俨然要化近这将暗的天色中。 对着姜望躬身一礼:“我家宫主有请。” 第二十一章 长生 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倒是不佝偻但眼睛有些暗色像是琉璃上沾了一角阴翳。 宫卫就在身后不远处丘吉也离开没有多久。 而这里仍属于大齐皇宫不知有多少强者坐镇。 但姜望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危险的感觉从这老人身上隐隐散发不过并不是针对于他。 姜望问道:“哪个宫主?” “长生。”老人说。 长生宫主姜无弃! 这位“最类今上”的皇子何以会突然相邀? 因为张咏?因为黄河之魁?因为姜无忧? 姜望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完全可以拒绝。 他现在有拒绝任何一位皇子召见的资格。哪怕是一度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 但他只是点点头:“既是十一皇子相邀便请公公带路。” 虽然与姜无弃的几次接触过程都算不得愉快。但是对于姜无弃本人他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相反很有些好奇。 老人颔首为礼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引导着姜望走了几步在一顶倚靠宫墙的软轿前停下。 “青羊子请入轿。” 一边说着一边替姜望掀开了轿帘。 姜望往其间看了一眼装饰的确堂皇但空空如也。 “我以为十一皇子在轿中。”姜望随口说道并未入轿。 老人道:“宫主见您正大光明并无阴私之事当然是在长生宫中。” 这是给姜望吞定心丸了。 “我观十一皇子亦是磊落之人!” 姜望笑了笑弯腰坐进轿子中。 轿帘垂下前后四名轿夫将这顶软轿轻轻抬起开始移动。 行走之间没有半分颤动。 姜望随手拉开小窗感受着临淄城傍晚的微风。当然也是不错过轿外的情况。 而那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饰的老人就笼着双手随行在轿旁。 把手笼在袖子中一般是寒冬时候为取暖而形成的习惯。 但现在尚在七月天气还远未到说冷的时候。 况且以这老人的实力应当早就寒暑不侵。 这长生宫里的人倒是都怕冷。 姜望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便闭目养神并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路沉默。 轿子行进得很快姜望才在心中略略熟悉了一遍黄阶道术“龙虎”轿夫便已停下、落轿。 “长生宫到了。”老人在轿外提醒。 姜望于是弯腰出了软轿抬眼一看宫门上挂着的竖匾书有“长生”二字。 这两个字大气磅礴尤其“生”字那一竖有一种撞破天穹的感觉。又像是一个人直脊问青天。 “这两个字是陛下手书。别宫都不曾有。” 老人在一旁解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姜望又看了一眼这两个字感受到了恢弘大气之外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许。 “愿子长生”。 整个长生宫的建筑风格也是大气堂皇的即使是在天色将晚的此刻也给人以一种明亮的感觉。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跟在这老人身后走进了长生宫中。 一路上走过的宫女巧笑倩兮巡视的宫卫挺胸昂首视野开阔花石都干净这座宫殿里的气氛很是明朗。 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说“治一国如治一家”。 当权者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能够在他的“家”里有所体现。 当然历史告诉人们在坐上那张龙椅之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未必是真。 走进第三道宫门之后在一座偏殿之前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短促而急剧烈而紧像是马上要断了气。 听着这声音你很担心他会不会把心肝脾肺什么的全都咳出来。 走在前面的老人脚步一晃便已消失。 姜望想了想还是缓步走进了这座偏殿里。 “不妨事。” 踏进偏殿之前他首先听到这样一句话。 踏进偏殿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姜无弃。 彼时的姜无弃正坐在书案前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大概是在宽慰立在他身后的老者。 这时候恰好转过头来迎上了姜望的目光。 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 “让青羊子见笑了。”他笑道。 神色坦然仿佛并不以恶疾为意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他身后那身穿黑色宦官服的老者这时脸上并无表情倒是不愿意表露出担忧来。 “见过十一皇子。”姜望拱手一礼。 没有讨论姜无弃的病情。 姜无弃不需要安慰。 姜无弃咳了两声才道:“我只是听说青羊子今日入宫所以着人相请并不以为能请到贵客的。” 他脸上带着坦然的笑:“但试一试。” 姜望谦道:“姜望哪里算得上贵客?” “你是我大齐英雄为我大齐扬威。当然是贵客贵不可言。” 姜无弃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手将案前的一卷书合上放到右上角的位置那里已经摞了一堆书。 迎着姜望的目光他顺便解释道:“近些日子得空很是看了些闲书……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之类的故事。” “噢闲书。”姜望随口道。 姜无弃却似来了兴致:“怎么青羊子也爱看闲书?” 姜望如实道:“倒是不怎么看。” 姜无弃好像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不妨说说你看过什么。” “呃……”姜望只好敷衍道:“列国千骄传?” 这书名说出口后他也自信了些毕竟是重玄风华都爱看的闲书差不到哪里去。于是肯定式地强调了一下:“嗯。列国千骄传挺有意思的。” “噢这样。”姜无弃嘴角含笑:“这书可不太容易找得到。” “啊是。”姜望自觉再聊下去就露馅了而且不知怎么那老人这会看他的眼神怪阴森的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请所为何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裹在白狐裘里的姜无弃像一尊羸弱的玉雕好像轻轻一敲就会碎掉。 他用瘦长的手指压了压书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皇姐在近海为你做的事情孤自认当时做不到。所以也绝了招揽你的心思青羊子不必为难。” 张咏哭祠之后姜无弃的声势一落千丈。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冷眼相看。 但此刻他缓步走动仍然极见尊贵。 明明乍看起来削瘦孱弱但竟有一种巡视山河的堂皇之感。 “咳咳!” 他轻轻握拳拦在嘴唇前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身上白狐裘的裘绒跟着颤出了雪也似的浪。 他止住了咳嗽然后抬眼看着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道:”青羊子孤想看一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不知你能否满足?” 第二十二章 ?“运” 从长生宫出来的时候月已悬空。 姜无弃令人备轿送他回府被他婉拒了。 来时倒也罢了坐长生宫的轿子回府难免令人猜疑。 倒是姜无弃身边那位姓高的公公仍是将他送到了宫门外。 “青羊子……” “怎么?” “没什么。”高公公客气道:“您慢走。”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也便走了。 切磋之前姜无弃便说过此战只为印证彼此胜负不要外传。 所以这一场切磋的胜负除了他和姜无弃之外也就只有这位守在殿外的高公公知晓。 姜无弃……果然不同凡响。 离了长生宫姜望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独自往家里走。 是啊…… 他在临淄也算是有“家”了。 若是安安能来长住不知有多好。 在如此的夜晚饶是他姜青羊名满临淄路上却也没几个人认得他。 走入街净路宽的摇光坊姜望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无妨让他先行。” 声音尚远只是他耳力极佳才听得真切。 有趣的是这是谢宝树的声音。 先时还说不容易撞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 看来还是有些缘分在。 姜望往前走了一阵转过街角便看到一条窄巷里一顶大轿停在路中大轿前方不远处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正拄杖缓行。 这条巷子是去前面正阳街的近道看来是抄近路的谢府大轿反而堵在了这里。 结合眼前这一幕来看应是谢府下人想要驱赶那老人被轿内的谢宝树拦住了。 倒是看不出来平时怪惹人厌的谢宝树还有这一面。 他也不总是欠揍嘛! 姜望摇头笑笑一撇一捺一个“人”字却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复杂。见的人越多见的人性越多越觉那一式“人”字剑还远不够包容。 天子所赐的姜府也要从正阳街走。 姜望一身轻松地从大轿旁边走过巷子虽小却不至于堵住行人。 只是他才走过去轿窗便被重重拉下。 轿内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小人得志!” 姜望顿时就牙痒痒起来果然还是误会了啊这才是真实的谢宝树啊! 他当场一个回身仗剑于腰立在了谢府的大轿前。 喝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谢家的轿夫不至于认不出姜望来个个神情都有些紧张。 而谢宝树猛地一掀轿帘探出半身气势汹汹怒视着姜望:“你想怎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师之礼后姜望、重玄胜这两个坏种还专程跑去太医院嘲讽他。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要不是他当时伤没好非得跟这两人拼命不可。 现在这姜望去一趟黄河之会回来后居然也住进了摇光坊跟他成了邻居! 他心里早就膈应得不行只是因为叔父管得严才没闹什么幺蛾子。 但今日回一趟府在小巷里给堵了半天这个姓姜的却大摇大摆从旁边走过这不是嘲讽是什么? 他谢宝树当然不能忍! 天下第一内府又如何?那不还是内府吗? 他谢宝树的外楼却也不是空架子! 若是打起来才好好叫世人知为何内府之后才有外楼! 此时在这小巷之中。 四名轿夫默立大轿悬空样貌不俗的谢宝树一手把轿帘按在轿门边上探出半身恶狠狠地俯视姜望。 而姜望长身而立按剑相视。在他身后渐远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耳背的老者蹒跚着往前走。 天边挂着一轮月地上铺着白雪光。 好一副小巷对峙图! 姜望咧嘴一笑:“真听话!” 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把气氛踩得支离破碎。 谢宝树兀自杵在那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算什么? 你是三岁小儿吗?! 有心骂几句脏话但积累实在匮乏。 只狠狠地咒道:“看你走运到几时!” “啊要说运气……” 已经走开的姜望又施施然转回来笑吟吟地看着谢宝树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运气好啊!不然你这个实力上了观河台……” 他上下打量了谢宝树两眼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回身走远。 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也不必说了。 所谓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 在大师之礼上三打一被重玄遵砸到人事不省是谢宝树羞于提及的耻辱。 此刻愣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条小巷走到头分出岔路来往左是正阳街往右就出了摇光坊。 姜望脚步轻快地往左走 以他如今三品大员的身份只有他先动手的份。他若不动手给谢宝树十个胆子也不敢当街袭击他。 他当然不会当街跟谢宝树打起来打赢了没什么好处打输了自己吃亏。 就这么欺负一下很是愉快。 以后在摇光坊还要住很久看来可以考虑作为一项长期的休闲活动。 在姜望和谢宝树都已经看不到的地方那拄杖慢行的老人已经往右走出了摇光坊。 他的拐杖已经不见他佝偻的脊背也直了起来一缕寒光在指间跳跃几次终是消失。而后盖上一顶斗篷消失在了夜色里。 谢宝树真的运气很好。 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 …… 姜望回到府中管家迎上前来:“爵爷有您的请帖。” 府上的下人都是重玄胜帮着安排的在重玄胜推荐的几个管家人选里姜望选了一个最是低调平实的。姓谢名平有妻无子背景干净清白。 “谁送的?”姜望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是太子府上。”管家道。 今日可真是稀奇了。 十一皇子刚见过太子又找来。 难道也是想看看他这第一内府能不能胜过外楼? 姜望接过请帖瞥了一眼时间是请他明晨入宫便递回去道:“收着吧。我明天去。” “是。”管家收好请帖等会他还要去长乐宫送上回帖告知对方青羊子已经答应登门。 姜望又问道:“重玄公子在府上吗?” 自他换了新宅后重玄胜也死乞白赖地过来占了一个院子。说他自己的别府太偏僻又不愿住进博望侯府中。 管家道:“午间出了门这会还未回来。” “行知道了。” 他对重玄胜自是没什么可操心的谁吃亏那胖子也吃不了亏。 点点头便自往里走。 大典之后姜望清晰地感觉得到他在整个齐国的范围内的影响力正在飞速拔升。 很多人很多事都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而反馈到姜望本人身上就如浪潮一波一波相连。 真是风口浪尖。 此前从未有过私下接触的太子递帖请他相见是为何呢? 第二十三章 流雪碎夜 自观河台会过列国天骄之后论剑台姜望用得就没那么频繁了。 因为实战的意义已经小了很多倒不是说太虚幻境里内府层次已经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是在太虚幻境中很多人都隐藏了实力包括姜望自己也是如此。哪怕是前十名整体也是比不上黄河之会的正赛水准的。 也就宁剑客等寥寥几人尚有交手的意义。 曾几何时他还在论剑台饱受折磨被各种打击如今拔剑四顾竟能说一声同境之内无人堪战了! 对姜望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旅程来说可算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论剑台切磋得少在其它方面的用功自然就多了一些。 道术、剑术、天地孤岛的调理、第四内府的探索…… 福地挑战倒是必然能遇到高手只是下一轮挑战须等到八月十五去了。 七月十五日他尚在回返齐国的路上并未参与福地挑战。 现已跌落至排名四十六的绿萝山至于那每月三百六十点的产功财大气粗的姜某人已经不是很在意。 又在修行中度过了一夜。 做完早课之后天光已经大亮。 管家谢平在外轻轻敲门提醒他该出发去长乐宫了。 姜望默默抚平通天宫内游走的道元回收第四内府中穿梭的神魂匿蛇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能被重玄胜列为备选谢平操持一个子爵府自是绰绰有余。尤其姜爵爷孑然一身压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需要打理。 姜望走出门时轿子早已备好。 太子是正式相请还递了帖的姜望自然也不好再大摇大摆的走上门去。如今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礼仪还是须得讲一讲。 当然若真论起礼他这次上太子的门也不该空手去总该备一份礼物。去长乐宫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总得花销点道元石的…… 在这个环节自然就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了。 想那太子仁厚宽和当不在意这些俗礼! 轿子落在长乐宫前谢平拿着姜望的名刺便去叩门。 是的如今立府自住少不得人情往来因而姜望也有自己的名刺了。 一张薄帖左起四列小字分别是:大齐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天下第一内府。 最后是两个大字居中曰为“姜望”。 这名刺拿到哪里去都是有几分薄面的。 既是太子主动相邀长乐宫的人当然不会怠慢还紧走几步到轿前来迎接。 姜望很有派头地下了轿两手空空便往里走。 这位总管长乐宫迎来送往事的太监吴福殷切迎过姜望之后一直引着姜望走进长乐宫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只看到脸上堆笑的谢平和两个临时雇来的轿夫。 他这才确定青羊子真的就是空手上门。 这也太抠了! 他去青羊子府上送请帖时还顺手送上了一个玉笔筒呢! 但面上自也是什么都不说领着姜望直往膳厅而去。 在膳厅见面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太子想跟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怎么治国我也不关心啊。 你治不治得上还是两说呢。 姜望正有些纳闷姜无华恰好从里间折转了出来一边用一只白手帕擦拭着手一边往外走笑眼看着姜望:“孤就说青羊子这会该到了。” 很是亲切自然。 随手将手帕交给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太监伸手虚引道:“请入座粥快好了。” 粥? 特意把我叫来长乐宫喝粥? 姜望一头雾水地在食案前入座嘴里客气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姜无华便在他对面的食案前盘腿坐下一边很是随意地说道:“老百姓早晨起来不太容易有胃口。喝粥正合适养胃舒坦。” 姜望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从一个普通少年一步步走向超凡的对老百姓的生活当然不陌生。只道:“确实如此我以前早晨也常喝粥。” 一旁的长乐宫总管太监吴福很贴心地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亲手为你熬的。” “哦?”姜望很是自信地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相对于他的弟弟妹妹姜无华的长相不算出色但朴实仁厚没什么攻击性因而也没那么有距离让人很容易亲近。 此刻笑道:“青羊子也好烹饪么?” 姜望谦虚道:“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略知一二。” 姜无华笑得更自然了:“不知你擅长哪方面?” 姜望自信而又从容:“蒸、煮、烤我都略懂一些。” 姜无华有心让姜望现在就试试手艺但念及初次相请就让人去下厨未免有些不太尊重只能暂且先按捺住。 朗声笑道:“民以食为天青羊子天纵之资盖世良才却还能寄情于烹饪上撑青天下吞烟火与孤正是同道之人!” “呃。”姜望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殿下熬的是什么粥?” 姜无华笑容不改只往侧边一看。 恰好两个小太监各捧一只木制食盘走将出来。食盘上摆放着一只青玉碗、一双象牙箸、一个白玉勺。 香气袅袅。 姜无华先问道:“给太子妃送去了么?” “已先送去了。”小太监回道。 姜无华才转过头来对姜望笑道:“这‘流雪碎夜点星粥’是粥中上品滋补非常。青羊子你一定要多尝两碗。” 经常“帮”安安尝东西对于品尝美食姜望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尤其这名字一听就很有格调勾得他食指大动。 待那小太监蹲下来将食盘放在食案上。 他定睛一看顿有受骗之感。 这不就是皮蛋瘦肉粥嘛!? 白粥是流雪、皮蛋是碎夜、肉末是点星?呵呵…… 这就是“太子好烹饪”吗? 我上我也行! 姜无华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笑道:“不妨尝一口!” 姜望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客套道:“看起来就很美味!” 姜无华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些。这粥看起来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青羊子这一番客套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那边姜望已经取过白玉勺生怕自己被噎死似的轻轻舀了一丁点犹豫不决地送进了口中。 姜无华的养气功夫很好只是嘴角抽了抽。笑问道:“如何?” 姜望根本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那一点粥入口的瞬间仿佛化作一道冰线自喉间一路坠落至胃部一路清凉沁人心脾。 落至终点又燃成了一道火线自胃部拔升而起。温暖的感觉一路滚到喉间竟然直冲天灵! 一霎间。 脑海里漫天雪坠黑夜碎华繁星点点如梦。 原来这才是“流雪碎夜点星粥”这名字的由来! …… …… …… …… (起点有个2020年度最佳作者的投票。 阅文作家指数前一百的作者都能参评。 咱们是第五十六名所以也在其间。 起点读书、qq阅读app用户都可以参与投票每天能投一票。 第一咱们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还是顺手投个票吧。 好歹有点参与感。 对吧?) 第二十四章 论官 姜望回味良久才道:“妙不可言!” 姜无华有意通过对厨艺的共同爱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笑道:“这皮蛋呢是雪竹鸡的鸡蛋所制肉是珍珠彘米为小玉兰。本宫在数千种食材中选出了这三样最为契合的搭配。须熬以沉香锅盛以青玉碗方能不失本味。焚以焦兰松文火慢熬三个时辰为佳不可多一刻也不可少一刻。” 他的笑容里很有几分自矜的味道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 姜望诚然为这碗粥的美味而倾倒但听到这番话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堂堂太子竟如此有闲么? 小小一碗粥从食材到锅碗、到火候甚至烧的柴火都费时费功。那么太子修行的时间去哪里寻?治政学习的时间去哪里寻? 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也不是真找个厨子就能治国了! 但太子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说。面上自然是道:“殿下真是用心之人。这道粥却是叫我偷学了。” “好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都是东宫独有青羊子等会回去时可以带上一份。”姜无华欣然一笑抬手道:“食不言请先用粥。” 于是便在这长乐宫开始享用早膳。 姜望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两碗。同时默默把姜无华的做法记住想着以后有空给安安也熬一碗喝。 见姜望没有再添一碗的意思太子也放下青玉碗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嘴。 随侍太监无声无息地将食盘撤下又有人奉上香茗。 暗香浮动间太子笑道:“我素知姜青羊爱去青楼……” 姜望茶刚入口险些喷将出来。 又听太子继续道:“……品香茗。我这含烟茶可也是不输八音茶的。” 说话这么大喘气故意的吧? 但不得不说太子流露的这一丝促狭让他更显平易近人了。 “好茶好茶。”姜望尴尬地附和道实则根本没有品出这含烟茶的味道来。 太子敛了些笑意气氛瞬间端正了许多他瞧着姜望:“青羊子对官道可有多少了解?” 正题来了。 姜望如实说道:“所知不多。” 他佩过青羊镇印的确有益于修行但幅度也并不太大。纯以修行进益来看用于治理地方的那些时间还不如专心投入修行来得见效快。 此外他也见识过嘉城城主印了解一点民心与城印的关系。但对于其它确实所知不多。 他出身庄国小城对齐国高层来说早不是什么秘密。 因而太子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官道者融法合儒立兵引墨……百家混同国家体制也。古已有创举但真正蓬勃发展通行于世还是在道历新启之后。” 姜望对这些淹没在时光里的历史旧闻还是很感兴趣的认真地听着。 “这些历史且不去说。”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姜望感兴趣的样子有意揶揄太子话锋立即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身上都是虚衔想来对官道的感受并不深刻。” 三品金瓜武士当然是虚得不能再虚。 四品青牌捕头其实算是实职但姜爵爷也算是都城巡检府里有背景巡检府几乎从不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姜某人自己对探案缉凶什么的也是头疼得很因而履职极少。 说到底他一开始就是挂职进的青牌体系根本上并未把青牌当做自己的事业。 所以太子说他身上都是虚衔并没有错。 但是因为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姜望难免就有几分摸鱼被抓包的尴尬。尤其他俸禄可是照领从未短过分毫。 “啊哈哈之前一心争魁忙于修行……”他赶紧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那也是为了国家荣誉奋斗而后尬笑道:“确实不怎么深刻。” 太子的笑容却很和煦:“其实在外楼之前官道对修行进益确实不算大。尤其青羊子如此天骄也并不怎么需要官道助益。” 姜望听出意思来:“外楼之后则不同?” “探索星穹竖立星楼最怕的就是迷失。神魂游于天外不见归期。这一点与腾龙进内府其实是相似的。腾龙境须扫清蒙昧之雾方能寻见内府。神魂游于天外也需洞彻这天地间的蒙昧方能求得本道啊。” 姜无华侃侃而谈把修行上的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天外立楼如探针于海难觅也难回。修者一念是天地一线。而官道能以‘人气’相系一人之念所系与千人万人之念自是不同官道便是借此帮助修者锚定现世。当然你乃天下第一内府神通之光内照五府外耀星穹本就是不易迷失的。”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姜望说过。 此时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古时非神通不得外楼想必这洞彻天地蒙昧的一步极是艰难。 而先有先贤探索四灵星域各传其道助后来者立楼。后来又立起国家体制有官道这等助益帮助摆脱神魂迷失天外之厄。 方有外楼修士越来越多人族越来越强盛。 “可以说官道最开始的创制就是为了帮助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修行的。”姜无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仿佛在说他就是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之一。 无神通而外楼者眼前这太子便是一位。 但姜望丝毫不敢小看于他。 很多人都说太子只是占了年龄的便宜但今之齐天子是何等雄主单就一个年长能坐东宫? 那竞争者也不必有九皇子、十一皇子了。三皇女之后再老四老五便是。 但事实上那两位姜望这等并不久在齐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是皇子还是皇女。身为皇胄寂然无名比十四皇子姜无庸还黯淡。 再者说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这三位姜望都接触过可以说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耀眼。 姜无华能在他们的冲击下坐稳东宫岂能差了? 就眼下来说能把修行的事情讲得这样透彻这太子的实力就绝不简单! “修行之路漫漫外楼不过其中一步。”姜望认真地说道:“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 姜无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一个‘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知我者姜青羊也!” 姜望:…… 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总是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地、就把你划拉到他一边去了。一会同道之人一会人生知己仅看这一幕谁能知道他姜望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我只是阐述一下我个人的修行理念我知你什么啊?太子殿下! 姜望只轻笑了笑绝不搭腔。 姜无华也不见尴尬。 他以手扶膝上身略略前倾:“你可知——” 他问道:“圣天子修为通天威加六合自有超凡之寿为何还需立储?” 第二十五章?政纲之传 话题转进得太突然姜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想的是再强的人那也难免有个意外什么的…… 但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也不想躺着离开长乐宫。 便道:“姜望鲁钝实在不知。” 姜无华往后一收坐直了道:“我们说回官道。” 姜望:…… 他发现这东宫太子虽然向来以宽仁质朴闻名其实本人是有点“调皮”的! 姜无华已继续道:“官道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称职则人气加焉失职则人气堕焉。以外楼为例若治下政通人和自能帮助你锚定现世。若是民不聊生人气拉扯因果纠缠反倒会更让你迷途呢!” 也就是说若做官做得好官道就是修行的助益。做官做得差官道则会反过来拉修行者的后腿。 姜望自也不会蠢到主动去追问储君的事情沉吟道:“如此说来世间为官之人岂不是不该有*****?” 姜无华笑道:“这又涉及到天赋了。天赋的范围很广有的人有修行之天赋却没有做官之天赋。有的人是能吏于修行一路却笨拙。不是你想好好当官就能做好的。” 他言语之中那自信的笑意仿佛明着在说——孤修行的天赋可能不如何做太子的天赋却很好! “官道一则聚集人气二则聚集资源。有时候人气与资源是相悖的。”姜无华问道:“你在青羊镇也有过经历可能理解?” “大概能明白。” 这很好理解。 譬如姜望在青羊镇时他可以大肆搜刮资源为己用如此就会失尽人心也就是散去了官道所谓之“人气”。但他不取百姓分毫反倒诸多贴补如此少了资源却收尽人心能够得到“人气”。 “有那前途无量的自然好生经营要一个细水长流百川聚海。有那道途艰难的竭泽而渔也是正常。人气可以帮助扫清蒙昧资源堆积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姜无华道:“所以修行者有勤有堕为官者有德有佞亦复如斯。” 虽然都说竭泽而渔不可取但于为官者而言还真是竭泽而渔能收获最多的资源。 官道亦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在最开始的时候肯定都是想要往前走的。但或囿于时或困于运慢慢不同的人就会产生不同的选择。普通修者比如胡氏矿场那个葛恒官道修者比如嘉城后来的继任城主石敬本质都是一类人。 前途光明的官道修者当然是两条腿走路既要更多的资源又要更多的人气支持。前途有碍时说不得便要做些难看的选择。 听着太子对官道的阐述结合所历所见颇有拨云见月之感。 “姜望受教了。” “此外。”姜无华又道:“‘人气’关乎人心却又不仅在于人心。官道之重更在于‘功业’所以奸者亦可为能臣恶者亦可有德功。”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其实善恶之事又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呢?” 姜望叹道:“确实如此。” 姜无华又道:“小到一镇一城大到一郡一国。在外楼之时功业体现在人气人气足则不虞迷途。在神临之后功业体现在道。为官亦是阐道。如若人去政息因官道而成者也将因官道而退。所以政纲之传一似于道统。政见相左常常生死成仇!” 姜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但太子这番官道之论说得真是透彻官道亦是修行! 难怪很多朝堂强者在归隐之前都要找人继承自己的政业这其实是在保住自己的修行! “官道修者修行更易。但官道一体两面官道修者亦要为官道所累。政纲有继则可脱身逐渐摆脱官道修行归于自身。届时便是政息也不足为虑了。” 若政纲无继说不得便是“道消”。 听到这里姜望不由得想到大概这就是国家体制与宗门的不同! 依托官道修行在修行上会更快。但纯粹的宗门修士也会少去官道的束缚。 这两者孰优孰劣不好说但现世的格局已经可见。除却那些顶级大宗门之外真是天下无处不成国。 毫无疑问在国家体制之下更容易诞生强者。这就是为什么道历重启以来列国并起的原因! 历史长河奔涌多少浪花飞溅。 人族也在不断地演进多有变革发生。 从宗门林立到列国并起。 后人观之只叹“原来如此”。 可若生在彼时彼地那又不知是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道路”的变化人道洪流的席卷只消想一想便觉宏大! “甚至于真人……” 太子似乎越说越有兴致忽然问道:“你可知雍帝韩殷?” 姜望心中微动反问道:“雍国太上皇?” “他便是极好的例子。” 姜无华抚掌笑道:“他靠雍帝之位坐稳真人、更图再进但或限于时或限于势总之力有未逮不能使雍国寸进他反而累雍国。虽则迫于压力传位于韩煦但仍然抓紧权力不放是实际上的雍主。盖因他的当世真人之修为需要不断吸收雍国之国运才能维持。雍国若能不断强盛此是流水不腐他吸收国运之时修为增益也能反哺国势。雍国若止步那么他就成了雍国最大的蛀虫早晚受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姜无华并不敢真的大言不惭聊圣天子为何立储。 但在阐述过官道之后借韩殷之事轻轻一点已经说得明白。 帝王之道亦在国家体制中。 当今齐天子修为盖世带领齐国成就东域霸主自是雄主功业。但于官道之上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能。 摆在齐天子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以此功业自然盖世无双超越超凡绝巅。第二嘛便该尝试脱离官道束缚了但就像其他官道修士一样天子至尊之位亦须有人承其功业。如果他退位之后齐国势衰那他不仅无法脱离官道将无上修为归于自身反而会被衰败的国家拖着下坠。 所以无论是从修行的意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情感、功业上来说天子都需要一个足够继承其功业、至少也是能保住齐国霸主之位的继承者! 这是之所以需要立储的原因! 神临寿过五百真人寿过一千。 但很少有国君掌权百年就是因为国君已是体制最高进无所进一旦国家停滞需要不断地汲取国运以巩固修为自身便成了国之蛀虫。 要么等着被人推翻要么拖着国家一起消亡。 如韩殷者便是既在官道上无所进又没有脱离国家体制的勇气掌权三百余年其实是拖累着雍国一起腐朽。用雍国的国运续他韩殷自己的真人修为。 无怪乎雍国日薄西山。无怪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敢悍然开启国战以弱击强。 实是那强者其实也外强中干! 姜望只觉越是琢磨越是感触无穷。 以往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俨然看到了新世界。 不愧是合百家而成的“官道”难怪在道历新启之后至今日不到四千年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为现世主流。 真是一个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 第二十六章 长乐 糅合百家的官道浩瀚广博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也都有不同。太子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对于齐天子的道路姜望也只是猜测。 只不过他忽然想到。 如此说来他当时杀董阿还真是绝佳时机打在了庄国的七寸上。 不然凭着大胜雍国之威杜如晦顺势下野以董阿继政纲。董阿的治政能力自不必说以更强盛的庄国国相之位外楼无忧甚至有成就神临的机会。而杜如晦一朝脱身说不得再见便是真人! 他夜入新安城杀死董阿不仅仅是杀死了一个董阿。 更是斩断了杜如晦的路! 也打断了庄国国相位置上的正向循环。 杜如晦要找下一个足堪承继政纲的董阿又不知要多少年。 “太子是说韩殷之死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姜望联系到他在雍国所见认真问道:“并非庄高羡独力将其搏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自然重要。据此可以判断庄高羡的实力所在。 但姜无华只是摇头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笑容已经是一种答案。 远在西境的雍国都完全落在齐国的视野中姜望并不感到意外。 若不能着眼于天下何以称霸主? 眼光若只在一域之地最多也就是称一时之雄。 “我明白了!”姜望道。 “你明白了什么?”姜无华含笑道。 “我明白太子为何跟我说这官道。”姜望却没有笑只问道:“朝廷对我有安排?” 姜无华大谈官道想是齐廷接下来要授他实职了。 请他过府喝粥无疑是一种示好。 姜无华毕竟是东宫太子提前知道朝廷对他的安排并不困难。给他提个醒并帮他补足相关见识让他可以更好地选择。这份人情落得结结实实。 他笑道:“青羊子智勇双全国之幸也!” 这会他没有说“孤之幸”想也是知道过犹不及。 只是对于这夸赞姜望却是无法生受。他一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若是换成重玄胜只怕太子一开口就已经能够知道事情真相了当不会领这份人情。 人情债最是难还太子的人情债更是让人如履薄冰。 而他听到现在这份情不领也领了! 姜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微笑道:“多谢太子指点。” 姜无华摆摆手:“你我志趣相投该为知己何必言谢?” 他正容道:“功业者无非文治武功。你适合什么自己要清楚官道亦漫漫不可阻于一时。你这绝世天骄国之良才天子亦会对你的意愿有所考量本意是让你更快成长而不是拖累于你。” 是一地郡守?还是领一军征伐迷界、或是万妖之门? 非是姜望自大以他现在的名职、表现出来的天赋选择的空间也不多了。 总不至于让他去编经纂典做些水磨工夫空耗光阴。 而姜望更需要考虑的是……他的修行要不要靠拢官道? 这是道途根本须得再三思量。 既然已经领了这份人情姜望也不会再纠结。 出声问道:“姜望有一事不明。既然官道一体两面政纲系于修行除开仇恨之外怎还会有人叛国不忠?” 叛者无非两种一者为仇一者为利。 在官道的修行体制下叛国者应该无利可图才是。 “天下之国非止一二。于此国为孽者于彼国或为功。功孽可以相抵有国家体制依托足能承担反噬甚至反有补益。” 姜望暗想。就像那黄以行卖阳而向齐。修为不仅没有随着阳灭而衰反而在齐更起。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太子解释之后又道:“再者说修行本是自身。以探索星穹为例是否耗用人气旁人又岂能知?身在官场不寄官道者不知凡几。所以归于体制未必为忠离于体制未必为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望:“齐国乃泱泱大国忠诚并不体现于此。” 他显然是听懂了姜望的弦外之音并且告诉了姜望答案依不依托官道全凭他自愿。齐廷并不会以此判断他的忠诚与否。 他就是像现在挂职四品青牌一样把实职当虚职也可以。或是办了事实得了功业却不取官道之力也行。 一切皆由自主全看他如何选择自身的道途。 姜望只觉在今日对这大齐太子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亦对现世官道有了全新的了解。双手扶膝。认真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却笑了:“‘君’这个字可不能乱用。” 谁说太子质朴!? 姜望只感觉自己爬出一个坑又落一个坑。根本无法招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抬眼一看殿外。 “啊时候已经不早了!” 姜望惊讶了一下然后很是遗憾地看着太子:“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姜望受益匪浅。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就此拜别祈殿下圣福!” 姜无华却也不恼就坐在那里温煦笑道:“青羊子路上慢些。” 姜望赶紧爬起来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生怕太子不放人。 他感觉自己在拐弯抹角的交谈上实在不是这些天潢贵胄的对手。 以后再来长乐宫须得拉上重玄胜才是。 啊呸。 以后再也不来长乐宫! 欠的人情想别的法子还。 “哎等等!” 太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只做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已是出了膳厅。 忽地袖子一紧已是给人拿住! 姜望回头一看正迎上姜无华的温煦笑脸。 “啊太子殿下!”他惊讶道:“因何事唤微臣啊?” 好像真的没听见前一声唤。 姜无华也好像真的看不穿只放开他的袖子笑着伸了伸手自随侍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造型古雅的食盒递给姜望:“你忘了带这个。里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各一份用这个食盒装着放多久都不会坏。” 姜望接过了:“殿下厚谊姜望铭刻于心。” 姜无华只笑道:“下次再来用膳。” “有空一定来!” 姜望将食盒放进储物匣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一脚踏出宫门。 此时仍在上午煦光落在宫匾上将“长乐”两个字照得明丽。 知足者能长乐从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太子也是个知足的当能长乐。 但……果真如此吗? 姜望寻见自家的轿子赶紧钻了进去。 急促道:“快走!” 轿夫自是听话地抬轿便走。 倒是旁边的管家谢平吃了一惊。 姜爵爷这是……犯事了? 第二十七章?千鲤池 世间人各有各的烦恼忧愁。 轿夫只顾闷头前行挣的是力气钱。 管家谢平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才就业又失业。 而轿中的姜爵爷这时候才能静下来重新审视长乐宫里的那位殿下。 不是他自夸以他如今的实力一个普通的外楼修士绝对无法轻易抓着他的袖子。更别说叫他都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这在战斗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太子并无神通此事有太多人知晓绝无虚假。 那么…… 是找到了自己道途的外楼? 就算同一个神通不同的人开发也是有强有弱。 各人道途不同进程不同更是难免千差万别。譬如那四海商会会主苏奢就不如尹观多矣。 那么太子到了哪一种程度? 就像以前的尹观? 姜望心知肚明送礼物归送礼物太子这更是在向他展示实力呢! 倒不是说他姜望如今已有资格左右齐国朝堂局势了而是太子已经着眼以后在布局未来。 今日之大齐帝国当然强盛并吞阳国、兵压大夏、布局近海、黄河夺魁称得上威加八方。但要说一统天下确实还看不到可能性。 天下六强哪个也不弱。 也就是说天子若要更近一步也该考虑超脱的事情了。 按照官道体系的规则而言今天子掌权应该不会超过百年。 现在已经是元凤五十五年也就是说最多四十五年之后便是新君即位。 四十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不过是弹指间! 十九岁的天下第一内府未来不可估量。 太子的智慧之处在于从头到尾他压根没有提出招揽二字。因为姜望必定会拒绝。 哪怕抛开姜无忧这层关系。姜望这样的国之天骄只要按部就班自然有光明未来无须冒险涉及争龙事。 太子只是表达他的善意送出他的人情且叫姜望不收也收了。 将来他若当国姜望这样的人才也应记潜邸旧情效忠新皇。 表达善意是给未来落子。 展现实力是告诉他太子配得上他的忠诚。 “去华英宫!” 姜望在轿中道。 轿夫默默转向。 走在轿旁的谢平脸上更苦了。 看来这次姜爵爷犯的事还挺大……这都要去找三皇女托底了! 而对姜望来说他去长生宫、去长乐宫都是受邀前去唯独华英宫是自己主动登门拜访。这其间的亲疏远近不言自喻。 他是想要告诉三皇女一事之约他牢记于心。也是让其他人不必猜疑。 长乐宫和华英宫隔得不远很快轿子便到了地方。 虽未提前递帖姜望倒也不至于在华英宫吃闭门羹。 华英宫的女官把他引到宫内千鲤池旁就离开。 今日姜无忧难得的没有演武拿了一只玉碗在池边喂鱼。 此时的她藏了几分英气。眼神有些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光照水。 一把鱼食洒下百十只金鲤竞跃真是奇观。 姜望走至近前咳了一声:“殿下好雅兴。” 姜无忧瞧着那些金鲤并未回头:“今天怎么想着登门?” 姜望实话实说道:“长生宫和长乐宫都去过了怕招人误会便来拜访殿下。” 姜无忧转回头来瞧了他一眼:“既是怕招人误会怎么不昨晚就来我华英宫?” “呃。”姜望尴尬道:“昨日从长生宫离开后已经很晚不太方便。” 姜无忧飒然一笑:“你我正大光明有何不便?” 姜望道:“总要顾虑殿下清名的。” 姜无忧静静看了他一阵道:“你亦是俗人。” 她转回头去继续洒鱼饵:“你在长生宫待到半夜怎么不顾虑姜无弃的清名?” 姜望:…… 他本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但想了想好像也很难说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终是闷声道:“十一殿下与我切磋了一场。” 姜无忧却似乎并不关心胜负只问道:“你知道这千鲤池有多少条金鲤吗?” 姜望并没有被千鲤池这个名字所蒙蔽细细地数了数才道:“一百六十七条。” “你看。”姜无忧道:“你都知道是千鲤池还要自己数一遍。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而不相信你听到的……我亦是如此。” 姜望只一笑:“那殿下看着便是。” 姜无忧又问道:“东宫那位厨艺还不错吧?” 姜望道:“太子若做大厨开馆我必天天登门。” 太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开饭馆所以他也不会真的天天登门。 姜无忧玉指轻捻一点一点地洒着鱼饵。水中金鲤此起彼沉争相夺食。 她缓声说道:“屈指算来我已有二十年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了。那会我还小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做的菜是世间绝品。” “现在呢?”姜望问。 姜无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他要神临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姜望不知道她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或许是她自己的情报渠道或许是姜无华有意暴露了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他想了想说道:“我与东宫接触有限但也觉得出他的实力不是传言中那样普通。” 姜无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你如今挂职三品想清闲也难。实职的话你想去哪里?若去迷界祁真人可以照应一二。” 姜望笑问道:“我难道非要打打杀杀?怎么就不能治政一方呢?当初重玄胜可还想给我谋划日照镇抚使之位来着。” 此间并无下人伺候。 千鲤池边只有他们两人。 姜无忧随手把装鱼饵的玉碗放在石质围栏上沿着池岸往前走。 “你不太适合。”她说。 姜望:…… “你的修行要依托官道么?”姜无忧又问。 “殿下不是说我不太适合么?”姜望闷声道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姜无忧笑出声来。 “回去吧。”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孤要去练功了。” 对于姜望去长生宫、长乐宫的行为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且让姜望也不必在意。 姜望于是停步瞧着那高挑的身影远去。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大齐的这几位皇胄还真是没谁简单。 姜望往回走的时候顺便往千鲤池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金鲤虽已进完食却并未立即躲起来。 而是游在水面隐隐约约竟像是要摆个什么字。 金鲤虽贵也不过是玩物。 喂养者训练它们做些讨喜的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姜望饶有兴致地等了一阵。 游来游去的这群金鲤终于固定下来组成了一个“吉”字。 顷刻又四散。 点点金光落水底。 第二十八章?八月 八月如期而至。 这一天风和日丽。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并马离了姜府。 大摇大摆地行在临淄街头端的是横行霸道——主要是重玄胖体型惊人临淄正街一般都能容七马并行他驾马一挤空间便所剩不多。 三人并骑把街道占了大半瞧来非常的纨绔。 更别说身后还跟了一群手提棍棒的恶仆。 “我说有必要这样吗?”迎着路人鄙夷的眼神姜望有点不自在。 “我们是去欺负人的不嚣张点怎么成?”重玄胜满不在乎顺嘴嘱咐道:“十四跟上保持队形!” 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路边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不讲理的人?” 路人敢怒不敢言。 十四不吭声但明显低着头。 虽然身披重甲头戴铁盔却也不如重玄胖防御惊人能够无视所有鄙夷的目光。 今天说是手底下一个掌柜逛青楼的时候叫人欺负了对方也是临淄城里的一名公子哥。当然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区区四品的帽子敢跳脸连他爹一起打。” 是的。 今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形影不离的重玄胜和十四拉上一个姜望为手底下掌柜逛青楼的纠纷找上门去欺负……啊不伸张正义。 一个博望侯嫡孙一个挂着三品官职的青羊子去欺负一个四品官的公子实在是没有悬念可言。 就是抱着碾压的打算去的。 虽然姜望知道重玄胜死乞白赖拉着他一起肯定是别有目的不在此处便在彼处。这胖子做事常常是环环相扣密不透风于无声处显惊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什么说不定就快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但特意这样大摇大摆地横行还真是有些难言的羞耻…… 按照戏本里的剧情他们这边“恶少出街”马上就该天降正义了。 被重玄胜吼得满腹委屈的路人忽而眼前一亮正好看到一名很有实力、名声也很好的贵公子迎面驾马而来。 “这群人嚣张横街正义之辈岂能忍?给我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兔崽子啊!”路人在心中呐喊默默为其助威 殊不知重玄胜眼前也是眼前一亮。 “欸!”他在马背上举起大手来招呼:“谢公子!” 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宝树谢公子脸上写满了晦气只做没听见般径自驾马前行与重玄胜这一行错身而过。 “谢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啦?”重玄胜还扭过头去招呼:“你在大师之礼被打晕的时候我还去太医院看过你呢!” 谢宝树心中万马奔腾。握着缰绳的手都快捏青了。 骂肯定骂不过打的话一打三他还真没把握。要是不小心马失前蹄被当街打一顿他更是没脸在临淄呆了。 只能面无表情地纵马而去。 当他是个屁当他是个屁。他在心中念叨。 如此果然舒坦了些。 重玄胜‘嘁’了一声不满地转回头来:“我还说搬到摇光坊跟谢小宝做邻居能多少有点乐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禁逗怪没意思!” 姜望一愣:“谢小宝?” 重玄胜撇撇嘴:“可不是个叔宝嘛!天天就是家叔说家叔说离了他叔叔他话都不会说啦!” 谢小宝嘿! 要说欺负人还得重玄胜是行家啊! 姜望心中叹服。 也不知怎的。 本来跑到大街上横行霸道哪怕是装的也让他不太自在。但欺负起谢宝树来…… 重玄胜冲他咧嘴一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爽吧? 姜望默默挺直了脊背。 就还挺爽的…… 对谢宝树抱有极高期待的路人缩了缩头默默往前走。离这些衰人越远越好。 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都被这样欺负。他不过是被凶了一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忽然看到一队人疾飞而来。 “好!青牌出手了!” 这路人心中欢喜。都城巡检府直接归陛下统属管你什么勋亲贵戚、什么大户公子说拿你就拿你半点情面也无! 叫你们嚣张! 他恶狠狠地回头看去俨然在心中这一队青牌正是受他之令缉拿恶少。 令他醺醺然。 却见这队青牌疾飞近前齐齐落在地上却是对着那骑火红骏马的恶少躬身行礼:“姜大人都尉有令相召!” “你娘欸!” 这路人心中暗骂一句低头匆匆而去。 能欺负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敢在大街上横行还在都城巡检府有位置……哪怕是在临淄的确也有嚣张的资格。 却说接令的姜望本人也是愣了一下。 这队青牌捕头礼数周到说明北衙都尉突然相召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事。 那么就只有召他做事了。 不过他虽是四品青牌捕头但都城巡检府却从未强制安排他办过什么案子。初挂职时是因为重玄胜的人情再后来就是他与郑商鸣的交情。 何以这次这么突然甚至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北衙都尉既然相召无论重玄胜今日有什么计划也都只能暂时搁置了…… “你可知是什么事情?”姜望在马上问道。 “卑职亦是不知只是都尉着您必须立刻前往。我等刚从您府上找过来。”那青牌回道。 堆叠在骏马上的重玄胜出声问道:“我方便跟过去吗?” 那捕头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身份面露难色:“巡检府这会很忙重玄公子非是青牌恐怕不合适……” 重玄胜点点头:“没关系你们不必为难。” 他对姜望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没办法去欺负人啦!” 说话间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姜望瞬间明悟。 这一次是天子召他办案! 所以北衙都尉才突然下令。 所以郑商鸣才没法子提前知会。 都城巡检府不缺有能力。有名望的青牌。办案能力拿他姜望比都是在侮辱那些人。有什么案子是非他姜望不可的呢? “说什么胡话!”姜捕头已经进入办案状态义正辞严道:“本官堂堂青牌朝廷命官岂会同你去欺负什么人?” 他索性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一递:“茶就不去喝了本官须忙正事你帮着把焰照给我送回去。” 红鬃如火的焰照却是往后一缩。 姜望笑着拍了拍它的头:“放心他不骑你。” “得得。”重玄胜也不是第一次被焰照嫌弃了幽幽道:“让十四牵着吧。” 十四甲手一伸便把焰照的缰绳挽了过去。焰照踩了几个碎步往前巴巴地贴着。 姜望这才对面前这队青牌道:“走吧。” 一行人拔地而起疾飞北衙。 第二十九章?大案 腰悬青牌这么久北衙也算得上姜望的“娘家”了。 当初捕神岳冷见猎心喜为青牌留下人才到如今已见收获。 天下第一内府亦是青牌中人。使得齐国上下不知多少年轻人对青牌心生向往! 其它衙门不必再于北衙面前说什么人才储备任是什么人才也要在黄河魁首面前却步。 都城巡检府若有一张名刺。青羊子姜望也是可以列于其上昭显其名的。 反应到现实之中姜望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整个青牌体系对他的接纳。 因为一直只是挂职少有实务的原因大多数青牌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还有一部分是不好的印象。总觉得他是走后门挂的青牌腰悬四品对那些辛辛苦苦办案的捕头实在不公。 在他夺得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后这种观感便有所改变。 黄河之会一举夺魁一夜之间姜望便成了青牌的骄傲。 很多捕头都愿意把姜望的名字挂在嘴边。 “知道姜望吗?天下第一内府。咱们青牌的!” 便这一句不知多么扬眉吐气。 这队奉命来召姜望的青牌捕头没有一个拿架子的很是礼数周到。进了北衙之后也是人人带笑满是善意。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进得宪章厅之后便荡然无存。 宪章者狴犴之别名。 狴犴者龙皇之第七子。平生好讼秉公明义传说中统管水族所有诉讼事。 当然随着龙族被逐沧海还遗留于现世的水族早就不奉狴犴了。倒是人族没有什么避讳。 从名字即可知这宪章厅在北衙内部的分量。 而宪章厅里坐着的三个人更无疑表明了今天这件事的重要性。 姜望只认得两个居中而坐的北衙都尉郑世、坐在其人右手侧的巡检副使杨未同。 单就这两位已经很见分量。 更别说坐在郑世左侧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 从外表上看只是中年模样瞧来比郑世还显年轻一些。穿着得体自有风仪。虽然是坐在郑世左侧但从郑世和杨未同的态度来看其人地位隐隐在郑世之上! 北衙都尉是位卑权重之职以职级论还没有姜望的三品金瓜武士高。但论及实权整个临淄地位能稳在郑世之上的人也并不多。 三位大人正坐面对厅门背后是其形似虎的狴犴雕像。瞧来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味道。叫人没来由的紧张。 “姜捕头!”姜望甫一进门郑世便开口道:“本官与谢大夫、杨巡检使已经等你多时了!” 这是在给姜望提醒那儒雅男子的身份。 地位在郑世之上而又姓谢的…… 朝议大夫谢淮安! 刚刚才欺负了人家的侄子姜望很有些心虚。 “见过几位大人。”他拱手道:“姜望来迟还请恕罪。” 谢淮安并不开口。 杨未同虽然与两位同坐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说话的资格。 旁边两位一位是他的直属上级。一位与他老师平级他坐在这里只是监督整个案件的公正性其实跟谁也不能并列。 郑世摆摆手:“你事先也不知会被传唤。” 随口把这事抹了然后直入主题问道:“上月归齐之时你可还记得在阳地发生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阳地?没有发生什么啊?” 有这一愣的工夫心中已经飞速展开。 归国队伍经行阳地之时也就是在衡阳郡有些不愉快曹皆训斥了那黄以行几句也便轻轻放过。以曹皆的身份而言这事再小不过。 没有经过赤尾郡在日照郡也只是跟等在路边的田安泰说了几句话。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郑世道:“你再好好想想。” 姜望困惑道:“卑职不明白都尉问的是什么。” 谢淮安静静看着他仍不发表意见。而杨未同面无表情不见半点情绪。 “本官不妨直说了。”郑世道:“当日曹皆与黄以行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在现场可还记得?” “这自是记得。” 姜望于是便把当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黄以行如何组织迎接曹皆如何训斥……不偏不倚不加任何个人主观意见。 甚至是完全复述对话没有一个字的增减。 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他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比谁更多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而且他也不觉得曹皆有什么问题。 只是北衙都尉现在这样问…… 曹皆和黄以行之间难道还发生了什么? 自己先时猜错了吗?今日被召来北衙不是要委事而是作为某个案件的人证? 姜望复述之余心中也忍不住猜想。 谢淮安便在此时开口:“你确定曹将军当时说了这句——‘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姜望想了想说道:“确实是有这么说不过当时也是……” 谢淮安竖掌截住他然后说道:“黄以行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姜望的眼睛。 他面貌儒雅气质温和但盯着姜望的时候凛凛然不可直视。 姜望直视之惊道:“怎么会?!” 黄以行再怎么说也是大齐一地镇抚使地位类比郡守。 这等封疆大吏般的存在出事绝不是小事! 谢淮安慢慢说道:“有人看到黄以行披发于面散去一身道元摔死在城门前。” 这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散去一身道元……也就是说自杀? 但黄以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姜望旋即又想到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人物怎么会想不到? 他只觉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问道:“那曹将军他现在……” 谢淮安道:“已被禁足在府中。” 曹皆被怀疑和黄以行的死有关! 难怪北衙都尉亲自督办难怪还有一位朝议大夫到场! 一位郡守之死涉及春死军统帅曹皆……此已是通天之事。 整个齐国够格参与的人已是不多。 兵事堂当然不方便出面所以政事堂来人! 第三十章?仰面而死 堂堂九卒统帅兵事堂成员当然不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被扔进监狱。 但这等层次的大人物被禁足于府本身已是成囚! 姜望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黄以行身份敏感! 其人何以能任职衡阳郡镇抚使? 无它旗帜耳! 他是旧阳归化于齐的一面旗帜。 用以宣扬“阳人亦齐人”的最好例子。 曹皆教训黄以行既是一时愤怒也是有意敲打见不得其人把旧阳官僚的习气带来齐国。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黄以行突然死了这就成了大问题!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肯定会有人传是曹皆逼死其人! 想他黄以行归为齐人热切迎接夺魁归来的英雄虽是阿谀了些但拳拳爱国之心又何罪之有? 你曹皆一口一个旧阳官僚是根本就不认可阳人为齐臣吗? 齐国如今雄霸东域当中并吞了多少国家?又有多少人是从他国归化于齐? 就连国相江汝默上溯几代那也是容国人! 原来那些人那些国家的大臣从来都不被所谓“真正的齐人”认可吗? 这叫他们如何自处? 最大的问题在于—— 姜望很明白这种“偏见”这种“老齐人”的优越感是真实存在的! 当初姜望已经齐阳战场建功获爵青羊镇男雷占乾不也视他为乡野匹夫吗?他从天府秘境成功出来时已为重玄氏门客那十四皇子姜无庸不也骂他无根无底吗? 这件案子里的黄以行和曹皆都极具代表性。 一个是旧阳归化官员掌控一郡也算得上大官。一个是土生土长的“老齐人”一步一步成长为齐国绝对意义上的高层。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巨大的政治事件!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卑职还有什么吩咐?”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北衙如此正式地传唤他不可能仅仅是要他作证而已。 当日那一幕整个归齐队伍不知有多少人亲见他姜望能够提供的线索不会比谁更多。 谢淮安看着他道:“传天子口谕:着四品青牌姜望彻查此案。务必替黄卿伸冤于九泉!” 果是天子亲令! 姜望没有拒绝的可能因而拱手对着齐宫的方向礼道:“臣领命!” 他一个四品青牌被调令查案也是符合职务。虽然谁都知道他查案的能力尚且存疑。 此等大案姜望当然不会蠢到大包大揽这又不是黄河之会打不打得过上去打了就是。 天子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交给他他要是办不好可不是自罚三杯就行的。 是以礼毕之后他便对郑世道:“卑职毕竟经案甚少办案能力有限只担心自己行事粗疏唯恐误了朝廷大计。” 郑世是他在北衙里的大腿他当然要牢牢抱紧。 郑都尉也没让他失望当即便道:“天子既然看重你你尽管尽己所能。当然本府也会调派精干捕头辅助于你。” 这几乎是在明说你去便是了具体查案自有专业人士出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巡检副使杨未同忽然开口道:“以下官来看青牌捕头林有邪就很适合协助姜捕头办此案。” 郑世皱了皱眉:“林捕头办案能力自是没问题只是这实力……” 杨未同笑道:“在咱们齐国境内办案修为有什么紧要?再者说不是有天下第一内府在么?” 这话倒也让人没什么反驳的理由郑世自己也不是很介意只问谢淮安道:“大夫认为可行么?” 谢淮安坐姿端正慢条斯理地道:“巡检天下是北衙本职老夫只能算是外行。此事都尉自己做主便可。” 就如他堂堂朝议大夫此刻也坐在侧位一样这里毕竟是北衙具体的案件还是要以北衙都尉为主。 郑世于是对姜望道:“林有邪捕头会协助你侦办此案。姜捕头陛下厚望相寄你切不可负。” 姜望本是想求抱另一条大腿捕神岳冷的。 若有岳冷同去他跟着转一圈做个样子便可岂不轻松? 但只消想一想也知不可能。岳冷不可能为他做副便是岳冷自己同意有岳冷同行旁人也不会认可这是姜望侦办的案子。 林有邪则不同。碍于修为、地位她怎么也盖不过姜望去。 而她的办案能力姜望非常清楚! 他一直以来跟林有邪拉开距离恰恰就是因为林有邪的眼睛太锐利。 姜望礼道:“唯竭尽所能而已!” 郑世已经做了决定他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总不能到这时候了再开口说换个人。而且能做他副手、又比林有邪能力更强的人他还真不认识。 只是心中亦有所明悟。 原来杨未同……也是林有邪在都城巡检府里的人脉关系。 在这样一件大案里把林有邪放进来本身就是一种资历的积累。 这时候杨未同从袖中取出一个画轴起身递给姜望:“为尽快淡化事件影响现场不可能保留。这是黄以行当时身死的场景咱们已经有画师将它画了下来。黄以行的尸体也就近封存等你去查验。” 在不能封锁死亡现场的情况下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处置了。最大程度上保留了线索。 姜望接过画轴展开看来。 整幅画是一个俯瞰视角的构图。 其时晨光熹微在照衡城高大的城门之前一个满面血污的老人仰躺在地上四周是惊散的行人——大概因为时间太早当时的路人并不多。 可以看到黄以行是后仰坠下城楼。 画师技艺了得其人面上的血迹都勾勒得非常清楚可以说纤毫毕现。 与在现场观摩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可惜画的是黄以行坠城死后的样子没有画到他坠城的过程。 当然画师是后来赶到现场的肯定也没能看到坠城经过。画师能做的只是把他看到的现场尽可能还原在画轴上使人如亲见。 令姜望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在于—— 在这幅图中黄以行的表情很奇怪虽然被血迹模糊了大半但仍然感觉得到其人死时不是很痛苦。 他睁着眼睛直视上方似是隔着画轴……看着看画的人! 姜望把画轴一卷隔断了那眼神。 小心收好画轴然后问道:“几位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好生办案不要堕了我北衙声名。”郑世说着起身往外走:“让谢大夫跟你说两句。” 杨未同也跟着离去:“我去传林有邪过来。” 一瞬间宪章厅内就只剩姜望和谢淮安两人。 姜望没来由的眼皮直跳。 第三十一章? “新齐人”(为盟主过客流往加更!) 朝议大夫单独留下来是要说些什么? 这起案件还有别情? 或是天子有什么私底下的吩咐? 姜望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有说话。 “我听说……”谢淮安看着他淡声道:“青羊子跟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有些误会?” 姜望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好你个谢宝树多大的人了还来告家长那一套? 真是可恶可恨。 可耻! “大概……是有一些。”姜望关注着谢淮安的表情谨慎说道。 谢淮安摆摆手:“我亦是听下人隐约说起也不问你们具体是什么情况了。年轻人嘛容易冲动一言不合产生一点什么矛盾再也正常不过。” 他笑道:“当中如有什么误会你们说开了就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年少时的一点小摩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十几年后再看当为趣事或可付之一笑!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兴许你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都说谢淮安视谢宝树如亲子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以他堂堂朝议大夫之尊竟还亲自为侄儿解决私底下的纠纷真的是上心非常。 看来错怪谢小宝了他倒是没有告家长。姜望想道。 他当然不敢在一个朝议大夫面前摆谱赶紧应和道:“您说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亦常怀此念。今天路上见着宝树兄我们还主动跟他打招呼了呢。” “啊是嘛?”谢淮安很是宽慰地笑了笑:“青羊子心胸豁达非是常人。倒是我家宝树自小娇惯性子不好。说起来他还比你大呢!却不及你多矣。实在是委屈你了。” 姜望终究是脸皮不够只道:“其实也并无委屈……” “宝树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谢淮安承诺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教训他一顿。往后那小子若敢对你不敬我一定狠狠责罚!” “那倒也不至于。”姜望毕竟心虚可不能让谢淮安回去打孩子万一打委屈了让谢小宝哭诉起来…… 他赶紧补救道:“其实宝树兄人并不坏只是性子耿直了些。我跟他之间算不得矛盾只是小误会罢了说开了就好了。” “那就好。”谢淮安笑道:“那我就不耽误你办案了。此案举国关注你须谨慎再三。” 姜望赶紧告辞:“多谢大夫提醒!” 一个为子侄铺路一个生怕挨打倒也相谈甚欢。 离开宪章厅姜望犹自抹着冷汗。 人还是不能太膨胀啊。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岂能随便欺负。这是谢淮安态度还好若是换个态度不好的教训他姜望也就教训了谁还能说个不是? 姜望默默想到…… 看来以后欺负谢宝树还是要多让重玄胜带头。那胖子脸皮厚不怕训背景深不怕打压。 头戴青巾的林有邪正立在厅外。 有一段时间未见她身上的气息倒是凝实了许多修为很有进益。但表情则很是疏离对着姜望规规矩矩地一礼:“姜大人下官奉命协助你去阳地调查。” 公事公办很好姜望很喜欢公事公办。 “好说。”姜望随口吩咐道:“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在义字门会合。” 林有邪张了张嘴她本想说青牌吃饭的家伙都随身带着哪有什么好准备的。 但想了想终只应道:“好。” 姜望更不多说离了北衙匆匆回返。 他自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府里须得随身带着而是要赶回去寻重玄胜问计! 今日这事透着蹊跷。他隐约看出来一点东西但并不真切也不够踏实。 贸贸然去照衡城说不得便要踩上什么。 他姜青羊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但没必要事事都自己较劲。重玄胖那么聪明该用就得用!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本就在府中等着的重玄胜静静听姜望说完第一反应亦是皱眉:“这案子透着古怪。” “是吧?”姜望亦道:“黄以行那种人怎么可能自杀?偏又牵扯极大此事实在难办。”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这案子虽然古怪但案子并不难办。” 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从重玄胜嘴里说出来肯定有其道理。 “怎么办?”姜望催促道:“赶紧的我这马上就要出发了!” 重玄胜撇了撇嘴终还是道:“首先你要知道天子为什么点你的名字。” 姜望故意膨胀了一下:“我是天下第一内府嘛!放眼年轻一辈舍我其谁?” “那你还在这跟我耽误什么工夫?”重玄胜肥手一摊:“天下第一你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好了好了。”姜望顺毛道:“快说为什么。” 重玄胜哼了一声才道:“当然不是偌大齐国无人可用。而是你姜望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应该与黄以行是一边的!” 姜望一点就透恍然道:“所以我来办案才能体现公正?” 这件事情的关键正在于他的身份他亦非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正是“新齐人”! 黄以行是旧阳官员归化的一面旗帜十九岁的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却更是一面大旗! 他把紫微中天太皇旗展于观河台之时自身也立起了一面“新齐人”的大旗。 在齐国“姜望”这个名字可以说代表了一个“新齐人”在齐国所能达到的成就所能得到的信任。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重玄胜说道:“天子为什么要体现‘公正’?” “这不是应该的吗?”很少在人前说话的十四忽地开口道:“办案不就是要公正吗?” 她还懵懂着姜望却听明白了。 因为案子的结果已经有了天子需要让那个“结果”没有争议。 说白了天子要保曹皆不让这起风波沾染其身。 无论黄以行之死跟曹皆有没有关系。 最后都不能有关系! 所以重玄胜说这案子好办因为姜望唯一需要给交代的就是天子。而天子那边结果已经定下。 姜望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结果更有说服力。 他的身份就是“公正”的一个环节。 所以去办这件案子的不是岳冷不是别的什么名捕而是他姜青羊! “我知道了。”姜望说道。 “那么黄以行的死真的跟曹将军有关系吗?”他问道。 “谁知道呢?”重玄胜在摇椅上摇了摇摇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这胖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才是这件案子的侦办人案件的真相在你手中。” 在两个朋友身边安宁不同于别处。 姜望静静坐了一会。 然后起身道:“走了!” 第三十二章?无缘之人 姜望亦没什么可准备的自去马厩牵了焰照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便出了府拨马径往“义”字门去。 他当然不会在闹市纵马狂奔焰照也很有灵性走得很稳还懂得避让行人。 这不前方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走来。 焰照打了个响鼻自己转蹄便往旁边让。 姜望于是清清楚楚看到这老人也跟着转向。 然后—— “啊~呀!” 就在焰照的马蹄之前慢悠悠地躺了下去。 有气无力地喊道:“撞死人啦。” 从气息上来看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穿着粗麻衣服身上还打了两个补丁。洗得倒是干净。 姜望一脑门黑线拉着缰绳驾马往旁边绕生怕焰照真的一不小心将他踩死了。 “你不能走!”老人又喊道。 他嚷嚷道:“大家快来看啊把人撞残就不管了啊!” “我说。”姜望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取出青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讹人是不是也应该看看对象啊?我很好奇你这种专业能力是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老人抬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似在辨认真假。 然后又躺了下去…… 大声嚷嚷:“大家快来看啊青牌骑马撞死人啦!” 姜望:…… 还真要钱不要命! 青牌撞死人确实是很有话题性。 本来缓慢聚集的人群忽地加速人潮一下子就涌了过来。 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现在要是离开还真的说不清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还不起来我就让巡检府来处理这件事了。” “想要吓唬我?”老人瞪着他:“我警告你。我年轻的时候伤了脑子受不得吓。要是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 “我看您也像是伤了脑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打的?”姜望幽幽地道。 “你又恐吓我是不是?”老人朝四面嚷道:“临淄的父老乡亲都看一看啊天子脚下青牌纵马撞我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还恐吓我说要打我啊!” 围观群众一个个眼神也都怒视过来。更有几个已跃跃欲试要锄强扶弱的后生在那里撸袖子。 姜望无奈了。 “行了行了。”他直接取出一吊刀钱:“赶紧起来把钱拿走。”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老人麻溜地爬起来一把抓过姜望手里的刀钱美滋滋地数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谁也都知道是这老者在讹人了。 “嘁!” 正义的人群一哄而散。 姜望也并不做理会拨马就要离开。 至于这个大街上讹人的老者事后巡检府自会教他如何洗心革面。这一吊刀钱不翻十倍回来他也是白悬了四品的青牌! “哎后生等等。”老人一横胳膊拦在马前:“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再来做笔生意吧。” 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意思。 姜望看了看他:“哦?” 这老人相貌清癯若不是刚刚地上打了滚手上又抓着钱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刚才是讹你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至于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吗?” 姜望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老头对自己也太狠了! 老者顺手把那串刀钱塞进兜里又道:“我刚刚被你惊着了吓得摔了一跤难道你不该负责任吗?这点钱已是便宜你了!” 姜望被气笑了:“你刚不还说是被马撞倒的?” 老人手一挥:“差不多了都是那个意思!反正你害得我摔了!” “你怎么摔的你心知肚明。” “好哇!现在你还反口!”老人振振有词:“要不是你害得我你为什么赔钱给我?” “老人家少造口业。报应这种事情未必没有。”姜望一拉缰绳让焰照绕道:“我还有事走了!” 老者回撤一步也不知怎的又拦在了马前。 吹着胡子道:“你还是不相信老夫。老夫可是有正经职业的好吗?是个正经人!” 姜望瞳孔微收他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老人是如何拦住焰照的。 往日桀骜的焰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也温顺得很。 “老人家。”姜望认真地看着他:“好叫你知道我对普通人和对超凡修士的容忍度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些愤怒普通人无法承受所以我会克制。现在我且问你你确定你要继续在这里纠缠我吗?” 无论这老人是谁有多么深藏不露。 这里是临淄! 是龙是虎该跪都得跪还得跪好! “哎呀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严肃容易长皱纹的。”老人蹭近前来伸手顺了顺焰照火红的鬃毛焰照竟也乖乖地给他摸。 他笑呵呵地抬眼看姜望:“这样老夫给你相个面如何?耽误了你一点时间权为弥补。” “相面?”姜望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正经职业?” 老人也不恼笑眯眯道:“总比青楼龟公正经吧?” 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老头话里有话啊。 “承恵一颗元石。”老人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道。 姜望只把缰绳一拉:“不必了!” “誒!”老人又拦在前主动降价:“一颗万元石总行了吧?” 姜望问道:“相师也测无缘之人吗?” “你不测怎知无缘?”老人死乞白赖道:“或许有缘只你不自知!” 姜望看着他:“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老人一笑:“天下像我者皆学我!” 此一时竟颇有睥睨之气。 姜望摇了摇头:“我想那人不能同意叫他听见了这话还会直接骂你。” 老人始终关心他的生意:“十颗道元石不能再少了!”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跟你砍价老人家。你看这条街上这么多人可能都是你的生意但我绝对不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的命运如何旁人说了不算。我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谁来指指点点。” 老者叹了一口气:“后生啊我也曾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相信自己可以面对一切。而现在神消人瘦皱痕深深才明白时也运也命不可逆。除了幼稚之外年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年轻过你老过吗?” 姜望道:“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终会老但你却不能再年轻。不要倚老卖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这人尤其如此。” 老人摊开手把皱痕深深的手伸在姜望面前:“那你再给我一个刀钱。” 姜望果断取出一个刀钱放在他手上。 这回老者却是有些惊讶了抬眼瞧着他:“你不是不肯算?” 姜望笑了:“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刀钱的话那听听也无妨。” 第三十三章 神鬼算尽 什么不需要指指点点什么不信命扯上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呸!还不是嫌贵! 长街之上老者退后几步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天骄感慨道:“能砍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的价你也算是本事!” 半仙? 姜望笑而不语。 这神神秘秘的老人终于开始“工作”。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望好一阵看了又看。 “麻烦快点我的确有事。”姜望提醒道。 老人不以为忤只感慨道:“看你的面相你现在是人生得意身份不凡!” 姜望道:“这不必看我的面相看我的马就知晓了!” 老人又道:“我看你宝光内敛神华天生若能砥砺前行真是前途无量!” 姜望笑道:“你来之前应该已经了解过我。但凡知道我的名字也算不出个没前途来。” “但是……” “但是?” “你天庭一朵阴云业力游在灵台宝光有晦神华藏凶。”老人沉吟道:“我观你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及冠之前……师友亲邻几死尽!” 这实是惊骇之言! 并且也的的确确是他此前的遭遇。 换做一般人大概已经折服。 姜望面不改色:“是不是近日还有血光之灾?” “咦?”老人一脸惊讶:“你也会算?” “那老人家何以救我?”姜望问道:“可是要买什么东西消灾解厄?” “呃。”老人道:“自也是要的。我这里有一枚护身符乃是日月精华所浴采九幽灵丝编织而成。我持于身上念了诸般法经书写消灾箴言日日焚香以祷足足九十九年供奉收尽功德无数。当能消劫去灾保你平安!” 姜望一脸为难:“这么珍贵的东西可我身上只有千颗元石不知够不够用……” “够当然是不够的!”老人叹道:“但谁让老夫心软见不得世人受苦呢?尤其你还这般年轻有大好人生。也罢!只要千颗元石这护身符便卖与你!”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护身符来巴巴地递到姜望面前。 看起来与寻常道观里卖给凡夫俗子的护身符没什么两样价格大概在两三个刀钱左右。那针脚尤其不堪甚至还脱了线! 姜望早年在道院外门练武时也是自己缝补过衣裳虽然手艺不如凌河多矣但完全可以不谦虚地说比这枚护身符的做工强! “不妥不妥。”姜望摇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占这等便宜?该值多少就应是多少。老丈你且等我几年等我攒够了元石再来你这里买!” 老人叹息道:“我等得你却等不得啊。近日有灾何能不恤?也不说那许多了老夫吃点亏便吃点亏这护身符你千颗元石拿去便是。” 一边叹息一边还踮起脚把护身符往姜望怀里塞。 姜望往后一让:“使不得啊老人家您老已经供奉了九十九年不如拿回去再供奉一年凑个整数也更能卖出价钱!” 老人曲折地‘欸’了一声皱眉不喜:“什么卖不卖得出价钱老夫岂会计较那些?老夫是看与你有缘故而相助。当老夫财迷心窍吗?快些拿去消灾须趁早!” “唉。”姜望也叹了一声:“可是我刚刚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得急身上没有带那么多元石。” 老人瞪眼道:“那你带了多少嘛!” 姜望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十?不是一颗吧?你这也太过分了!我供奉了九十九年用日月精华……” 他说到这里忽地打住:“唉算了便与你打个折。一颗元石就一颗元石吧。” 他右手拿着护身符递给姜望左手伸到姜望面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从一千打到一这个折打得如此之狠充分说明了这护身符价格的水分。 但姜望只是摇头:“老人家您误会了。我身上只带了一颗道元石。” 道元石和元石一字之差价格相差万倍。 老人一把将护身符收回去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姜望:“果然啊你还是把老夫当骗子是吧?” 面前这人当然深不可测但不管是谁也不可能拿一个破符就在姜望这里抠走千颗元石。 姜望微笑不语。 虽不说话意思已是明白。 老人冷哼一声忽地转过身来与姜望同向一把抓住焰照的缰绳:“便叫你这无知小子。瞧个真切!” 他牵着焰照往前一个大步。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马背上跟着往前。 整条长街忽而静止了。 长街上的行人都定在原处。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上一刻。 老人随手指着迎面一个年轻男子道:“此人寿不过三十七。” 这男子瞧来孔武有力气色极好怎么看也不是短夭之相。 姜望犹在惊疑此刻的状态一时并不做声。 “不相信便来看。” 老人说道牵着焰照又往前一步却是带着焰照马和姜望一起撞向了那年轻男子。 整条长街都不见了。 光影流转之间姜望骑着马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布设看来是一间卧室。 床上躺着一个人。 床边有一个妇人正在抽噎。 一个稍小些的孩子在摇篮里咯咯地笑。 悲欢在一室死生共处。 而姜望往前一看那床上躺着的、满面病容的男子赫然正是临淄街头遇到的那年轻男子! 比之前所见年纪稍大了一些但也绝对不到四十! 屋内的人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一马毫无所觉。 床上的男子拉着妇人的手:“我走之后你不要守着。有合适的人家便去改嫁。我父母尚在亦有薄财能够养得孩子你不必……” 话到这里却断掉已是魂飞冥冥。 那妇人顿时哀哭起来。 而老人牵着焰照马往旁边一转。 再看时已是临淄长街。 姜望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幻耶?真耶? 此若为幻为何自己没有半分查知?为何所见所感如此真实? 此若为真照见他人未来又该是何等伟力?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样?”在重新恢复喧嚣的临淄街头老者回过头来看姜望:“这下该信老夫了吧?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岂是浪得虚名?” 经此一事人还是那个人老态还是那般老态但忽然就高山仰止令人惶惑。 姜望道:“老人家的实力非姜望所能揣度。此等神通真……” “行了前倨后恭很是无趣。马屁就不用拍了。”老人抬手打断他气势很足:“护身符买不买?” 姜望认真地看着老人说道:“我最多出一个刀钱。” 第三十四章?气度 刚刚露了一手的老人愕然半天。 然后才道:“你真是革新了老夫对天骄的认知。” 姜望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您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新。” 老人啧声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倒是很适合做相师。” “感情相师是靠嘴皮子啊?”姜望含笑看着他:“如果说话一套一套的就适合做相师我倒是认识两个绝顶人才。您若能给我一千颗元石我便把他们介绍给您做您的衣钵传人。包管能将你这一门发扬光大!” “免了!”老人很是嫌弃地一摆手又略有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当真不怕死?”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刚刚走过去的那年轻人不到三十七岁就病死留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您既然洞见未来为何不帮帮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生老病死苦厄离难。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又岂是人力能救挽?” 姜望则问道:“那么我近日将有血光之灾是定数还是您会帮我消弭血光之灾是定数?” 如果前者是定数那你这护身符有什么用? 如果后者是定数那我干嘛还要花钱? 总而言之既然一切有定数那么相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这样砸饭碗老人竟然不恼也不与他相辩只哈哈一笑:“知我不知我莫过如此。有趣有趣!” 笑罢了他又将那护身符递来:“年轻人便一个刀钱卖与你!” 姜望没有再拒绝。摸出一个刀钱放在那皱如老树皮般的手上同时接过了那枚做工极是粗糙的护身符。 “还未请教老人家来历?” 这自谓“神消人瘦”的老人只摸了摸焰照的赤红鬃毛而后笑着倒退。 天地之间有歌曰—— “是非常在庸人口余者碌碌不可求。” “北望南顾三百年斗转星移一生休!” 他倒退着走进人潮却走出了姜望的视野。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观感好像是同时在两个层面发生的事情。但姜望眼前所见的确只有熙攘人群再无那老人的踪影。 只有手中的这枚护身符还在提醒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现世何其博大世间奇人何其多。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护身符翻手将它收起什么也没有再说。 轻轻揉了揉焰照的脖颈这赤红马儿便自觉往前在喧哗的临淄城里落蹄轻灵踏向远处。 鬃毛在风中如火飘摇。 …… …… 当姜望驾马来到“义”字门外时林有邪已经在这里等了很有一阵。 “姜大人你来晚了。”她看着姜望说。 语气和表情都很疏离。 与林有邪约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合回府倒是没有花多少时间主要是路上被讹了许久。 姜望自知理亏从储物匣中取出画轴来直接转入正题:“闲话少说林捕头这是黄以行死后的情景画像你不妨先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已经看过了。”林有邪道。 姜望:…… 好家伙我真就只是挂个名是吧? 但姜大人如今也是有些历练的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不知林捕头可有什么线索要与我交流一二?” 他自己是很认真地研究过这幅画的正好有些收获要杀杀这青牌世家传入的锐气。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您知道吗?画师记录现场呈现细节只能呈现出其人所看到的细节。” “当然知道。”姜望皱起眉来:“这有什么问题?” “除非是我自己画的否则我只能亲眼观察过现场后才能确定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此之前的任何判断都有被人影响的可能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优秀的青牌不会做此选。”她看了一眼姜望:“那副画只能让人了解个大概情况。” 我看人家画得很细节未必就比你不如。眼睛还很传神呢!姜望在心里默默地道。 面上则是一笑:“那咱们出发吧。” 腿上轻轻一磕焰照便如离弦之箭顷刻驰于官道上像一道流动的火线。 林有邪赶紧拔地飞起飞在焰照旁边。 焰照自是天下良驹在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疾驰。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虽然不慢却也要勉力才能跟上。 道旁景物飞速倒退。 很快便已驰出临淄范围进入乐安郡境内。 林有邪在疾飞的同时忍不住看了姜望几眼。 青牌捕头为办案四处奔波是常有的事情她本也不觉辛苦。 但自己在这里卖力疾飞消耗道元对方却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看样子好像还修行上了似在研究道术……实在令人愤慨。 “姜大人。”林有邪在劲风中开口。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您是天下第一内府而下官只是初入内府境的小蚂蚁。无论是道元储备还是修为实力都远不如您。” 这倒是实话。姜望想。 “然后呢?”他问道。 林有邪道:“世之伟男子都有大气度。” 姜望也跟着感慨:“倒也不拘于男女。我在观河台有幸陛见牧天子真是气度宏伟气象万千。” 这话林有邪没法接转道:“我听说古往今来有大成就者都很会体恤下属。” 姜望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林有邪:…… “姜大人还是要读一点书才是。”这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在了。 “书本官当然也是读的道经我也很读过几本。”姜望稳稳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很是自得地说道:“前阵子还跟十一皇子讨论过读书的事情。” 连十一皇子都跟我讨论读书! 你林有邪有多大的胆子还敢说十一皇子学识不够? 林有邪确实不敢。“那是下官冒昧了。” 姜望毫不客气地教训道:“林捕头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案子上才是少七想八想。” 越说越受气林有邪索性牢牢地闭上了嘴。 不过虽然嘴上不让分毫姜望自己却真的觉得是该抽点时间出来读书。 如今挂了三品的官职好像已经身在齐国高层但他深知自己的眼界实在远远不足。总不能事事都等重玄胜帮忙指点迷津重玄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 再者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修行的一种。 万里路他已是行过以后还会继续。万卷书却连开始也算不上。 当初在道院的时候读道经倒也未敷衍后来背井离乡一心变强确实也再没怎么读过先贤之言。 当然这些话他自不会跟林有邪说。 他们并不是同路人只是暂时同路。 第三十五章?谁是左道 却说临淄街头那给姜望相面的老者退入人潮跳出视野。 再出现时却在一片神秘的空间里。 其上星河横贯其下星图繁复。 四面广阔夜色流波一望无垠。 星光之线构筑的星图像是悬空蛛网。星图下方包括星河更高处都是无限的暗色。 “神消人瘦”的老者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一个少年模样的道者。 其人面容青稚一双眼睛却似有星河流动浩瀚无垠。 身披星图密布的道袍道髻用一根墨色玉簪挽住。 从形象到气质全都不是这老者可比。 老人撇了撇嘴:“阮泅!何故拦路?” 临淄第一高楼观星楼的主人。 钦天监监正名为阮泅! 这少年模样的道者竟有这般来历! “倒是我该问你。”阮泅淡声道:“你来临淄做什么?”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在阮泅的对比之下怎么看怎么寒碜怎么瞧怎么没有精神。 但他说话的底气却很足:“老夫一未伤天害理二未杀人害命总不见得事事都要与你报告。” 阮泅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无悲无喜。他们脚下所踩的星图忽而亮了几分。 “得得。”老人悻悻道:“你不欢迎我走便是。” 阮泅道:“我出面你还可以走。换做别人来未见得如此。” 老人忽而一笑:“瞧你把临淄说得跟虎穴狼窝似的。这里的人有没有那么凶啊?” 不等阮泅回话他又伸脖子往阮泅身后看了看:“这就是你女儿吧?” 笑着赞道:“生得真是不错!” 在阮泅的身后星光汇聚凝成一个妙龄少女。 其人亦披着同阮泅一般的道袍道髻都与阮泅相同。 面相有三分神似生得却是钟灵毓秀琼鼻如玉星光照眸。 她问道:“爹这人是谁?” 阮泅道:“左道歧途不可多语!” “阮泅!”老人脸上挂着的笑容终是消失了瞧着阮泅道:“前推万年谁是左道?” 阮泅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人总是要往前走往更前看。走回头路的就是左道。” 老人拂袖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他大步往外走。 在走出这片空间之前他忽地回头:“你以为谢小子那句装神弄鬼是骂我?嘿嘿我又不在临淄讨生活!” 说完这句话才一步离开。 只余父女两人的空间里阮舟皱了皱好看的琼鼻:“这人真无礼!” 阮泅只淡声道:“心有怨气自出怨言。” 他的身形崩解为星光落进星图中。 阮舟也随之消失了。 …… …… 焰照身上有相当不俗的妖兽血统体现在速度上天刚擦着黑便踩着夜色踏进了阳地。 这可是足足两千多里的官道! 奔行速度超过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耐力更是不必说。 事实上行了小半程姜望便将马让了出来自己以平步青云仙术赶路。他特意牵焰照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林有邪的速度。 先时死活不让马只是见着林有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故意折腾罢了。 越快到达照衡城越能靠近真实的线索这点道理姜望还是懂的。 他亦很清醒在探案这方面林有邪才是主力。 “先去一趟青羊镇歇歇马。”姜望在空中说道。 青衫在风中猎猎。 仙衣穿在身上这些日子早已吸收够了力量虽被劲风带动实则是御风而展颇有如意。 姜望仔细研究过这件如意仙衣很久但并没有什么有关于仙宫的线索。 想想也是这件仙衣乃天子所赐不知在国库里待了多久、有多少人琢磨过若能有仙宫传承应该也不会留到现在。 天子赐衣在赏宝的同时或者也是希望这件仙衣能够与姜望身上的仙宫传承产生联系让姜望别有收获。 很多人是宁可宝物蒙尘东西放在仓库里积灰也不愿便宜别人的。天子气魄自然不同。 可惜也并没有产生什么联系。 这亦是合理的事情。九大仙宫本身并非一体在它们横压当世的时代说不定还彼此为敌。姜望所得的云顶仙宫和万仙宫的传承本身也没有发生纠葛。 但哪怕抛开渊源如意仙衣本身也是一件相当珍贵的宝衣算得厚赏。 也不管林有邪是什么意见焰照迈开蹄子便跟在姜望身后奔行。 很快便到了青羊镇外林有邪下马道:“姜大人自去歇马下官在镇外等。” 姜望一直避她如虎有意跟她保持距离。在那次近海借舟承诺放过姜望身上的疑点后她也把距离保持得很好。再未与姜望接触过一次。 这次虽是协助办案态度却甚是疏离。 姜望不让马她也真就咬着牙在空中追了半天追到道元难继都未说一句软话。倒是姜望自己不好意思了才把马让出来。 现在也是过青羊镇而不入。 姜望求之不得很干脆地应道:“本官去去就来。” 客气话也不说一句牵着焰照便往里走。 青羊镇里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林有邪目光实在敏锐。姜望不愿意自己的情况在她这里暴露太多。 两名镇厅武卒尽责地守在镇门处一见姜望都禁不住欢呼。自家封主可是黄河魁首!他们青羊镇出来的人现在走到哪里都昂首挺胸。 姜望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自去镇厅。 天色已入夜镇上不比临淄晚上在街面上是见不到什么行人的。 姜望脚程甚快也不必叫人通报去到镇厅的时候独孤小正在后院演练道术。 一见着姜望手里成型的焰花便散去了。 “公子!您怎么这时回来了?”她一脸惊喜。 上回姜望自观河台归齐她是赶在路边跟着说了几句话的。那时姜望说一时半会不回青羊镇。她失落归失落但也知临淄那等繁华地才是公子该登的舞台。 她虽然也已超凡但自觉修行资质平平若能帮公子处理好封地也就自觉是贡献了价值自己对公子来说是个还算有用的人了。 当然她希望自己更有用、更有价值。所以不仅镇务勤勉在修行上也非常刻苦。 “演练道术要专心虔诚泰山崩于前道术也不能散。” 姜望就刚才那一眼看到的问题指点了小小几句。 这门焰花亦是他传给小小的。 放眼天下论及对“焰花”的理解他可以说是不输于谁了。 因为时间较紧他略略指出问题便罢让小小之后自己揣摩。 然后问道:“范清清呢?” “范姐姐在正声殿里修行呢。”小小道:“可要将她叫回来?” 姜望想到自己还答应过范清清声闻仙典有所掌控后便会指点她的。一直以来也无空暇之后应要记住才是。 “不用了。”姜望说道:“我此来阳地是有皇命在身马上就要走。” 他想了想问道:“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身死一事你知道了么?” “还不曾听说。”小小摇了摇头眸中惊色难掩:“他是怎么死的?” 毕竟是与田安泰地位相当的大人物竟然说死就死了! 要知道青羊镇之上还有嘉城嘉城之上才是郡府。黄以行的地位怎么也不能算低了。 姜望道:“这正是我要查的事情。” 看来当地青牌把消息封锁得很严。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小小问。 “我的马在外面你记得让人照看好。” 姜望左右看了一圈一切还如从前。 便吩咐道:“我放个东西在我房间里这段时间不要让人进去。” 小小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望离开镇厅径自去了自己在青羊镇的住处将那个相师送的护身符放在枕头底下。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飞进了夜色里。 第三十六章?体贴(为盟主仅在等人加更!) 来路不明的所谓“护身符”姜望并不打算随身携带。 那位神秘相师是他目前还完全看不透、看不懂的存在他不知其人是善意还是恶意。也没有信心与这种陌生强者对弈。 总而言之谨慎为上。 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在镇门外会合了林有邪双双往照衡城飞去。 黄以行身死现在暂时摄理衡阳郡政务的是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 衡阳郡郡府中许多官员都是黄以行自己提拔上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旧阳官僚。齐廷对此并无干涉确实是给了他一个镇抚使应有的权柄从此亦可窥见齐廷对阳地局势实在是有足够的自信。 前相晏平计以和灭凶屠重玄褚良一战破之阳地的确是囊中之物。自并入版图以来也从未掀起过什么乱子。 唯独这一次齐廷并没有让衡阳郡的官僚暂代镇抚使位置而是就近调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兼管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之所以这个人选是高少陵而非同样相邻的田安泰高昌侯在太庙之前受刑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天下之事本就彼此勾连一石落水涟漪千百转。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少陵。 其人穿着全套官服发髻藏在官帽中就连腰带都卡在刚好的位置整个人的气质很是严肃。 看起来与他们高家少主的气质完全不同。 坦白地说高哲为人是有些轻浮的。当然这种轻浮比之他那位痛失继承权利的兄弟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时此刻在照衡城的郡守府中高少陵端坐主位瞧来一丝不苟:“……大致情况便是如此我已经吩咐下去两位捕头在办案中有什么需求衡阳郡上下一定竭力配合。” 姜望和林有邪虽是奉皇命来查案到了地界上却也不能不先来郡府拜访。在衡阳郡查案需要郡府配合的地方太多。 且高少陵亦是临时兼管此郡与他们并无冲突反倒是有共同利益的——若是处理得当衡阳郡作为旧阳国都所在衡阳郡守可比赤尾郡守重要得多。 此行是以姜望为主故也是姜望出面交流:“我们先去现场查看有什么需求再来打扰郡府。” “好说好说。”直到这个送客的时候高少陵才露出一丝笑容:“你与高哲是朋友千万不要跟本府见外。” 姜望自是又客套一番便与林有邪出了门。 他与高哲的确曾经交游过一阵不过性格不是特别合得来早已淡了。当然也从未交恶过。若非要说的话能算得上酒肉朋友。 说来唏嘘。 照衡城的郡守府是由原来的阳国大将军府改建而成也即是曾经的天雄纪氏老宅。 虽然已改成郡守府但那种肃杀之气仍是依稀可察。 至于曾经的阳王宫倒是原样保存在那里作为天子行宫。 大战之后的劫掠几成定律将士生死搏杀之后需要宣泄情绪。那种混乱的局势往往非人力所能掌控 阳王宫在一场破国之战后仍能丝毫无损。凶屠的治军之能亦由此可见一斑。 “你来临淄的时间不算长与晏抚、李龙川都相交莫逆。但与高哲的交情好像并未有多深为什么?” 走出郡守府后林有邪忽然问道:“高氏虽不如晏家李家但已经定为少主的他能够调动的资源未必就比那两位差了。” 姜望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高哲其人在成为高氏少主之前不能应对嫉妒。 在成为高氏少主之后不能压制膨胀。 不是良友。 这是姜望自己对其人的判断但他并不愿意在背后这样说。 “确定你和高氏真正的关系。以此决定接下来的案件进程中需要让高镇抚使参与多少。”林有邪很是随意地说道。 姜望严肃地说道:“我们办我们的案跟高镇抚使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他参与。” “好咯。”林有邪无所谓地道:“案子你负责听你的。” “当然大方向该是我来掌控的。”姜望很有官威的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查?” 林有邪:…… “先去验尸吧。”最后她说。 …… …… 时间还在深夜。 位于城北的验尸房里即便燃着高烛亦是阴阴冷冷。 姜望索性放了一朵巨大焰花收敛了温度悬在穹顶这里才明亮了些。 偌大房间里只有一个停尸台停尸台上只有一个直挺挺躺着的黄以行。 林有邪戴着一双半透明的手套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正仔细地检查着这具尸体。 姜望则在门口的位置小声询问着当地的捕快和仵作。 问当地仵作其实问不出什么来都城巡检府早就遥遥下令不许衡阳郡里的任何人查验尸首要封存一切信息等临淄来人。 当地的仵作也只是早先观察了个大概确认黄以行是真的死了。 而对当地的捕快来说案子已经通了天他们也没什么可查的只是做了一些前期的工作譬如记录证词、譬如给黄以行的死状画像…… 姜望特地问他们更多是想查知当地人的态度。 因为他肩负的任务并不在真相本身。 “对了。”姜望问道:“给黄以行画像的那位画师是谁?” 那捕快道:“是我们总捕头亲自画的。” “哦他人呢?”姜望问道。 “在家中歇着。”捕快问道:“我去叫他?” “暂时不用。”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最近很忙?” 捕快苦声道:“出了这种事现在城里边人心惶惶。总有些人想浑水摸鱼。上面的大人们也不怎么有心思管……” 他说到这里就止住。 姜望自是听得明白的。 老百姓因为命案恐慌齐廷直接让隔壁郡的高少陵来代管照衡城的官员其实也惶恐。 上下都乱自然就辛苦了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些人。 那名仵作却是眼神飘忽时不时看一眼停尸台很有些不适的样子。 能让见惯死尸的仵作不适林有邪的本事可想而知…… 四品资深青牌捕头姜大人并不回头看一眼很有前辈样子地问道:“干仵作这行没多久吧?” “啊?啊是。”这仵作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答道。 “没事。”姜大人体贴地笑了笑:“走咱们出去说。” 那仵作和捕快都立即转身逃也似地往外走姜望也面色不改地跟上去。 “姜大人!” 林有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帮个手。” 第三十七章 观尸(求月票) 姜大人深吸一口气面露微笑:“行咱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你们先下去。回头有事再叫你们。” 照衡城的仵作和捕快都赶紧一口应了哪管临淄来的姜大人心情如何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这停尸房里的场景实在是不能再看了。噩梦都不够做的! 姜大人平复了心绪这才从容转身走向停尸台。 “需要帮忙做什么?”他微笑着问。 “拿着这截大肠。”林有邪头也不抬地忙活着。 姜大人当然无所畏惧。 他这一路走来杀伐果断手底下亡魂难计。还有什么凶兽、海族都不知杀了多少。 什么断肢残骸也都见得多了。 区区一具死尸区区一截…… 他从容地看了看。 “呃那个。” 姜大人终于还是问道:“还有手套吗?” 他可以用道元裹着手掌但总感觉很奇怪。毕竟这道元平时都是栖在通天宫的…… “哦有。”林有邪随手取出一对手套递来另一只手还停在黄以行的腹腔里侧歪着头皱眉细看着里间…… 姜望接过这对半透明的手套赶紧戴上了。 触手微凉有些封闭憋闷但很轻薄丝毫不影响五指动作。 他伸手…… 拿住了那截大肠。动作轻柔得像是拿住了稀世之珍。 “抬高一点。”林有邪指挥道。 姜望默默抬高。 “你看看这颗肺。”林有邪手捧一物送到姜望面前。 资深青牌姜大人面不改色:“这肺怎么了?” “看这些肺门边缘的亮点。” 姜望这才定神看了看:“金元?” 林有邪道:“肺属金。黄以行肺里残存的金元气息如此锐利、猛烈他绝不是传言中那种贪生怕死的怯懦之人。” “他当然不怯懦。敢在凶屠面前冒险挣得这镇抚使之位他怎会怯懦?”姜望隐隐有一些想法但未能立时抓住只针对黄以行说道:“只不过对他来说在强权面前低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不算什么耻辱。” 林有邪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对黄以行这么了解。 姜望坦然道:“齐阳之战后我有意角逐镇抚使的位置来着对他们都研究过。” 林有邪不很在意地点了点头把那颗肺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拨弄了一阵。 “你把胸腔撑住。” 姜大人面无表情依言为之。 林有邪的指尖有一道细细的亮芒。她用手指在黄以行的左手小臂、右侧大腿上飞速划过然后把手指探进创口里似在肌肉的纹理中感受着什么。 过了一阵才把手指抽出来。 “帮我整理一下。”她说。 姜望看着那混在一块的各种脏器忍不住问道:“怎么整理?” “让它们回到正确的位置。” 林有邪随口说道然后又取出一个小木匣摆放在黄以行的尸体旁边将它打开。里间是各类林林零碎的小工具刀、锥、剪、钩……应有尽有。 也不知都是干什么用的。 姜望也不太想知道。 他戴着半透明手套面无表情地将面前的脏器归置好心、肝、脾、肺、胃…… 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他虽然对付敌人从不手软但绝没有研究别人尸体的爱好。这属实是头一回。 但堂堂四品青牌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尤其是不能在林有邪这个女人面前露怯。 因而他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林有邪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表情平静眼神淡然。看起来就跟厨子做菜一样是每天都会重复的、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姜望看着她用一个个小工具极其专注地研究着黄以行的尸体…… 忍不住没话找话地说道:“你这对手套挺不错的巡检府里能领吗?” “哦手套啊自己做的。”林有邪随口说道:“这是尸膜手套。” 姜望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林有邪已经继续道:“一具尸体由无数线索组成它们之间有一种美妙的默契往往能够指向问题的答案。但任何外在的事物都有可能影响到这种默契甚至将它打破。尸膜手套就能够隔绝这种影响。” 她顿了顿道:“这手套以腐肉为根、死气为枝用尸油熬炼而成祭以秘法。天然契合死尸能够混同其间不影响尸体本身。” 姜望完全不想再说话了。 他只感觉十指传来的触感是如此滑腻、恶心。 但又不能马上将这手套脱去否则的话他姜某人哪还好意思在姓林的面前昂首挺胸? 一个字“忍”! 他开始在心里背诵焰花焚城真解。 时间真是漫长! 又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林有邪才开始收拣工具。 “接下来我们去他坠亡的地方。”她随口说。 “好。”姜望声音平静慢条斯理地将手套脱下来放在台上:“你的手套还你。” “谢谢啊。”他很有礼貌地说。 “不客气。” 林有邪把小木匣收好又开始修饰黄以行的遗容。 修饰遗容她亦有全套的工具那是一个小布包摊开来各种工具五花八门有银线、有细笔、有牛毛针…… 她修饰得非常认真简直像是在修饰自己的脸。 似乎察觉到了姜望的疑惑她随口解释道:“因为线索是我打乱的所以我应该将它归复。这样如果我最终查不到什么……可能受限于能力又或者突然死掉了那么下一个接下这案子的捕头还能继续追查。” 这话说得实在平静。 也很理所当然。 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查案她本身亦是案件的某一个环节。就像她随身带的那些工具一样有着固定的作用且随时可以被取代。 “需要我帮忙吗?”姜望很有觉悟地问道。 “不用了这是个精细活。”林有邪说。 被小看了但姜望并不生气反而如释重负。 “好。”姜望说道:“我先去外面看看。” 林有邪并不抬头:“请便。” 姜望一脸平静地走出停尸房外面就是淹没在夜色里的街道。 今夜的照衡城是沉默的。 虽然姜大人很想大吼几声。 水流在指间迅速涌动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手。 将道元凝聚的水流远远驱散又绕了几缕风把双手来来回回地吹净他才算是消去了那种不适感。 林有邪刚才说的那些话里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这是一种异常冰冷的陈述。 姜望不由得想在这个女人眼中真的没有血肉脏腑吗? 名捕林况到底是何等样人。才会让自己的女儿对这个世界建立起这样的认知? 第三十八章 风筝 黄以行坠亡的地方在东城门此门正对临淄。 姜望和林有邪来到城门外。 夜色下的照衡城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庞然巨兽。 这座城的城墙是很高大的毕竟曾名“天雄”。 壮志雄图此名可见。 天雄城所代表的那个阳国在自旸国残躯中孕生的日出九国里一度实力最为强横。 俱往矣。 如今阳国宗庙都已被拆了干净最后一任国主死在万军之中。阳国宗室血脉也被阳建德祭炼了魔功。社稷已绝 再不闻旧阳廷也未见心怀旧阳者。 多得是如黄以行这般在齐人身份里如鱼得水的“阳地之人”。 月亮孤零零悬在空中。 林有邪面对城门楼而立似乎在想象当时的情景。黄以行是如何走上城楼又是如何坠落。 “从尸体上你看出什么了吗?”姜望这时候才找到空隙询问。 “黄以行的肌肉细节告诉我他死前非常恐惧。”林有邪说道。 “但我看他的表情还有那幅图……”姜望说到这里便打住:“那个总捕头有问题?” “倒不一定。”林有邪摇摇头:“掩饰有三种层次表情、心情、里情。里情即是身体细微部分的本能反应。他的表情和心情都制造得很好未被查知也很正常。” 制造? 姜望捕捉到了这个词。 表情、心情、里情的说法也令他耳目一新。 林有邪继续道:“黄以行死前一直在对抗着什么但体内又的确没有第二种力量存在。我现在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的确不是自杀。此外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来在从高处跌落之前他的脏器都非常完整。也就是说他的对抗并不激烈。那个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要么强得可怕要么有些特异的手段。” 姜望很难理解这个“很容易看出来”是怎么个容易法但也并不妨碍他参与讨论。 “可能是血肉傀儡之类的手法?” “说不准我并没有寻到操纵的线那些特异的手段也不止傀儡一种。可能性很多。” 林有邪说着跃身而起:“我去城楼上看看。” 穿着中性的她飞身上了城楼高处衣袂飘在风中。 姜望这时候才察觉这人实在太瘦了些。 此刻飞在夜空里像一只单薄的风筝。 而牵着她的那根线隐没在齐国的夜空里。 她可能有些柔弱的部分被她平日里的作风、行事掩盖得很好。 她是近乎冷漠的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怎么样?” 姜望站在底下问。 “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管我。”林有邪很平静地说。 姜望还没琢磨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便见得林有邪忽而一转背向这边仰面而坠! 甚至于她身周的道元也已经散去! 姜望下意识要伸手去接但念及林有邪刚才的要求又半途止住。 只释放出一些风元在紧贴地面的位置微旋以便随时反应。 林有邪一直坠落到离地只有两寸的地方才倏然停住。由极动化为极静整个人翻身而起。 她当然感受到了紧贴地面的风元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一次拔飞而起飞到城门楼顶上揭下一片黑瓦飘飘而落。 “刚才坠下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林有邪说。 姜望接过这片黑瓦在底端看到了一行字—— “奉礼窑镇。” 随后空了一段又附了两个小子是“御制。” “旸文。”姜望说。 “哪个阳?”林有邪问。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习练了旸国皇室秘传的乾阳之瞳后来又得了超品道术“龙虎”对旸国文字已经有些了解。 这片黑瓦上的字很像是旸国文字但又稍有变化应该是阳国文字才对。 因而说道:“阳建德的阳。” “你还认识阳国文字?”林有邪有些惊讶。 姜望诚实地说道:“我认识的是那个统合东域的大旸帝国的文字这个字跟它很像只是稍有变化不难理解。” “写的是什么?”林有邪问。 姜望于是念了一遍。 林有邪看了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想不到你真的读书! “这有什么不对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案子。 “黄以行的眼睛保存得不错从眼球的细节可以看到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视野的弧线非常清晰。”林有邪说道:“我刚刚就站在黄以行坠城的地方复刻他的轨迹、状态坠落下来。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她很肯定地强调道:“黄以行死前必然看到了这个。” 姜望仍不知道她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不知道怎么能从死者的眼球看到视野弧线又能准确地对应到死亡现场来青牌世家自有秘密。 只是就这片黑瓦来说。 阳国早就文字灭、历法绝一直用的都是齐国的文字和历法。这片旧瓦或者已是阳国文字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印记。 齐国文字虽然也糅合了一部分旸国文字但早已有了根本的不同有着齐国的自我和特质。 黄以行踩着旧阳君臣的名望赢得了名声和照衡郡镇抚使的位置但其实也并不被真正的齐国高层所尊重。在他坠城将死的时候看到阳国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心情? 姜望又把画轴打开看了看黄以行那个死时的、几要透纸而出的眼神。 “杀黄以行的是阳人!”他语气里有些难言的情绪。 之所以情绪波动不是因为发现了真相而是因为真相与他接到的命令似乎并不相悖! 与他相比林有邪则平静得多。 “这起案件可能与赵宣之死联系到一起。”她看着姜望说。 礼部的赵宣是在阳国破灭之前就转仕齐国的阳人。在临淄小连桥被当街刺死。 “啊是嘛。”姜望恢复了平静。 林有邪或许有隐指地狱无门的意思。 但姜望却不这么认为。 他这会突然想到一件事。 先时他去海外为了抓捕金针门叛徒武一愈。他在海门岛借助四海商盟的力量操作了一场唱卖会。那起唱卖会上除了林有邪弄来的翠芳萝之外还有一件拍品令他印象深刻—— 传说中从太阳之上掉落的碎屑烈曜石! 解剖黄以行尸体的时候对于其人肺部的金元林有邪当时用了两个词形容“锐利”、“猛烈”。 黄以行此人虽然也有以生死搏富贵的勇气但无论如何也和锐利猛烈沾不上边。根据资料其人所修的功法也是性质温和。 他当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错过了灵感。 此时忽然想起来“锐利”和“猛烈”不就是当初那颗烈曜石带给他的感觉吗? 因而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 阿策! 那个天下楼的阿策! 那个承诺把他的信送到阳国王宫的、蹩脚的杀手组织首领。 齐阳之战结束那天他与阿策见过一面。 海门岛上那场唱卖会上他亦见过阿策! 第三十九章?阳玄策(为盟主人生重来好了加更!) 阿策何许人也? 首先他毫无疑问是阳国人。 在仓丰城开那样一个张扬且没什么实力的杀手组织其人在阳国也当然是有些背景的。 阳国已灭虽然迄今为止除了小连桥的那一场刺杀整个阳地好像没有任何动荡。虽然阳地歌舞升平阳人的生活较之前更好。但是不是所有的阳国人全都安于齐人的身份? 恐未见得。 对于阿策的实力姜望并无了解。对于阿策这个人也只见过数面。 但从仓丰城里的浮夸到赤尾战场的冷漠再到海门岛的匆匆一瞥。 这个人的经历画像似乎已经可以拼凑出来。 “黄以行的反抗之所以不够激烈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姜望说道:“是不是他本来就没有太多反抗的意志?又或者他对抗的那股力量与他同根同源因而外人难以察觉。黄以行肺部的金元那样锐利有没有可能是被外来的力量浸染了?” “也能解释……”林有邪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只是一个很突然的联想。” 姜望略想了想还是把天下楼那个阿策的事情同林有邪说了一遍。 林有邪显然也没有想到当初在海门岛诱捕武一愈竟然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阳灭之后选择背井离乡自是不归服于齐的。”林有邪说道:“这的确是一条重要线索。” “烈曜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现在联系巡检府查一下这个阿策的情报。你去那个照衡城总捕头家里看看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你不是说照衡城总捕头未必有什么问题么?” “画里的视角不对。”林有邪解释道:“但也有可能是他观察不够敏锐所致毕竟是黄以行以后所画难免偏漏。总之你去确认一下再说。” 此时姜望也不与她计较什么上下级关系了只道:“好。” 两人在城门前分开各自飞离。 衡阳郡内是有一处青牌的秘密联络点的有法阵可以随时联系到临淄传递情报但是并不在照衡城。 所以他们才分头行动节省时间。 那位亲手描绘黄以行死状、记录当时情报的总捕头其人住处姜望早已察知。 他独自进了照衡城披上匿衣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目标的住处。 这是位在北城的一座大宅从院落的格局来看照衡城的这位总捕头日子过得是很不错的。 齐军接管照衡城之后基于稳定考虑很多位置仍是沿用旧阳官僚这位总捕头亦在其中。在黄以行成为衡阳镇抚使之后其人也赢得了黄以行的信任。 应该说是照衡城地头蛇般的存在。 姜望决定先暗查再明访两相印证。 但还在暗查这一步就已经夭折了…… 这栋宅院里并没有那位总捕头的身影。 他的夫人、孩子、仆役都在宅院里一个个睡得香甜。唯独他本人消失了。 姜望沉默行走在这座宅院中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就这么静静地裸露在面前。唯独宅院里的男主人消失了这栋宅院里好像无人察觉。 这让人有一种难言的不安。 身为照衡城的总捕头这么晚会去哪里? 姜望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转身离开了这里去与林有邪会合。 …… …… 会合的地点在鹿城。 这座城市因城郊生活着数量繁多的鹿群而得名。 青牌在衡阳郡的秘密联络点就隐藏在这座城市里。 “你是说照衡城的总捕头不见了?”林有邪问这话的时候正一手药罐一手木杵在一张方台上捣鼓着什么药物:“会不会只是晚上有什么事情出去了?” “这倒说不定。”姜望道:“不过据我观察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半夜消失在宅院里。” 林有邪没有问他是怎么观察的姜望不至于连这也判断错。 只点点头道:“先不用管。他只要有问题就一定逃不脱。” “你这边呢?查到什么没有?”姜望问道。 林有邪没有隐瞒:“我请人翻阅秘府资料首先将烈曜石和阳国联系起来结果发现烈曜石是修行阳国皇室功法大日金焰决最重要的辅助材料之一。再查你说的阿策发现阳建德的子女里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在战后不知所踪。其名为……阳玄策!” 秘府是青牌的隐秘情报所在基本囊括了青牌掌握的所有重要消息。以姜望现在的权限亦可以调阅秘府绝大部分资料。 姜望心中已有预感因此也并不惊讶只是叹道:“没想到我当初随便去一个地方随便认识的一个人竟然是阳国皇子。更没想到还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再接触他。”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阿策那么有信心能把信送进阳王宫。为什么会在唱卖会上碰到他。当时在那处山崖他又在等待什么…… 姜望忍不住想当自己飞过那里告知他阳军已败的消息彼时这位阳国仅存的皇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独立高崖静静等着战场上的消息等待那几乎是注定的、家国沦丧的终局。 当时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姜望还记得阳玄策当时的回答。 他说——“知道了谢谢!” “阳玄策有杀人的理由也有杀人的能力。那个给地狱无门下任务击杀赵宣的人或许也是他!”林有邪以恒定的动作捣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两件案子大概能够并成一件。” 姜望道:“坊间流言是曹将军想要插手衡阳郡守的位置才逼死黄以行。现在看来殊为可笑。” 林有邪淡淡看了他一眼:“如果姜大人只是要证明这件事那你已经可以做到了。只要把阳玄策的身份公布出去再提供一些现有的线索。所有人都会相信黄以行之死是来自阳国皇室血脉的报复。”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 林有邪继续道:“但若要确定事情的真相却一定要抓到阳玄策才能算。在那之前我们所谓的结论也只能算是推论。目前阳玄策也只是有最大的嫌疑而已。” 姜望沉默了一会终是道:“你是对的。” “对错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在林有邪身后响起。 一个眼睛极亮、颧骨极高的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 他有些严厉地看着林有邪:“你知道迫于舆论压力曹将军已经被禁足在府中了么?你知道以曹将军的身份、能力、地位每在府中虚耗一天对这个国家来说都是多么大的伤害么?林有邪阳玄策难道会等在哪里等你抓?抓到他才能算你要抓多久?曹大人难道也要等在府中一直等你抓到凶手为止?” 第四十章?惊惧症 “厉大人。”姜望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这起案子是以他为主导如厉有疚这等级别的青牌照理说不该插手才是。因为会降低姜望作为“新齐人”公正调查此案的说服力。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没能抱上岳冷大腿的原因。 “接到有关阳室余孽的消息我就赶过来了。”厉有疚解释道:“真凶既然已经发现姜捕头你主导的这件案子已有真相可以先向巡检府报告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是缉拿住真凶而已。” 以官职而论姜望现在与他同级加之早先便有接触因而他说话的态度也很是平等。不比跟林有邪那样几乎是在训斥了。 而林有邪握着小木杵在药罐里轻轻捣弄着一言不发。 这是令姜望尤为惊讶的。在他看来林有邪这种人在有所坚持的地方应该很难却步才是。 除非厉有疚和她的关系不止是官位高低那么简单。 姜望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缉捕凶手?” 厉有疚缓声道:“先通过巡检府把真相公布出去让曹将军早些摆脱闲言碎语才是重中之重。姜大人圣眷在你你当为陛下分忧。” 同样的话重玄胜早已说过姜望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看了一眼林有邪林有邪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眼前的药罐是她的新案子是她的新线索。 “又在弄这个药?”倒是厉有疚轻轻嗅了嗅有些嫌恶地皱起眉来:“靠这个保持清醒有什么意义?” 林有邪终于说话了。 她说道:“清醒本身就是意义。” 厉有疚看了看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阳氏余孽的线索其实我已有了。你记录好案情先向临淄汇报我和姜大人去追索。必将这件事情了断便是。” 说罢也不管林有邪什么反应直接对姜望道:“时间紧迫姜大人咱们边走边说。” 厉有疚是三品青牌官阶和修为甚至都在巡检都尉之上在都城巡检府内部地位很是超然。 当然这是都城巡检府的特殊机制所决定的。真论权势他远不能跟郑世比。 于公厉有疚是青牌前辈于私双方早有交情姜望也没什么可说只是跟着往外走。 林有邪慢慢捣药的声音由是渐远了。 离开这处隐秘联络点出了鹿城厉有疚拔起高空径往西飞姜望紧跟其后。 “是不是觉得我对林捕头太严厉了些?”在迎面的夜风中厉有疚忽然问道。 姜望不便批评前辈慢慢说道:“我只是觉得林捕头是真正忠于职守、勇于任事的捕头。有些选择我也不知对错不敢置喙。但她至少总是对得起她腰间挂着的青牌。” 厉有疚道:“我听说你们原先似有些矛盾很是疏离没想到你对她的评价却很高。青羊子真是赤诚君子。” “矛盾倒是说不上只误会有一些。”姜望没想到他和林有邪的关系竟然也会被人讨论立即解释道:“林捕头眼里只有案子哪有时间顾忌旁人的心情?” “你说得也是。”厉有疚叹了一口气:“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姜望心中微动:“此话怎讲?” 厉有疚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四大青牌世家?” 姜望道:“这还确实不知。” “你不知亦是正理因为早已名存实亡。”厉有疚语气唏嘘:“武帝复国之后便建立起青牌体系匡正善恶定分阴阳。齐国青牌诸方闻名令多少奸邪闻风丧胆!青牌遍传东域所到之处群邪退避。这当中又有林厉乌程四大神捕声名远扬缉凶天下诛杀不法无数。所谓四大青牌世家便以此始。” 感慨到这里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在四大青牌世家巅峰之时哪来地狱无门这等宵小敢在临淄杀人!还能逃得掉!?” 姜望并没有接这个话。 他不曾知晓四大青牌世家的辉煌但武帝时期的齐国终是不如今日之齐国强大的。 地狱无门七位阎罗入临淄在数息之内完成杀人顷刻逃散。情报、时机、行动无不顶尖。 在此之前临淄已多年未出过此等大案霸主国承平已久。可以说只是在应激状态下做出了本能反应却也将七位阎罗留下了五位。 姜望可是亲眼看到尹观是如何逃脱的真正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九死一生。再来一次未必还能活命。 四大青牌世家最巅峰的时候未见得就能做到如此。 而且厉有疚这话置岳冷于何地置打更人于何地? 姜望当然不会涉及那些讨论只是说道:“想来林捕头就是出自林家您是出自厉家。乌列乌老便是乌家之人了。只不知那程家后人是谁?” “程家……呵程家已经没啦。绝嗣。” 厉有疚叹了一声无限感慨。 但他的情绪收得很快立即转道:“其实另外三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林家只剩林有邪一棵独苗乌老更是孤身一人想是要孤老此生的。我家的小子往后我也不打算叫他再做青牌。所谓青牌世家终绝于此代矣。” 姜望想了想终是没有问为何。 曾经煊赫一时的四大青牌世家为何雨打风吹去其中当然有许多故事。厉有疚未见得愿意讲也未见得能讲。 只叹了一声:“世事如斯令人反侧。” 厉有疚也没有继续说历史的意思转道:“虽然我年长太多但我与林有邪其实算起来是同辈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一个有疚一个有邪。” 四大青牌世家竟然字辈相同。早年间他们的交谊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难怪厉有疚教训起林有邪就跟教训自家孩子一样林有邪也并不抵触。 而四大青牌世家有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有这样辉煌一时的历史难怪现在的林有邪还能在青牌内部如鱼得水。就连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也说她不好招惹。 姜望想了想歉声道:“想来您有您的关心是我没有看懂了。方才妄自发言实在孟浪还请厉大人莫要见怪。” 厉有疚苦笑一声说道:“你是不知林有邪这孩子向有惊惧症。” “惊惧症?” 厉有疚叹道:“当初林况大人死的时候有人存心为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林况大人的尸体扔到了时年三岁的林有邪面前。她从此便患了惊惧症。惊惧死尸。一见尸体她的惊惧症就会发作三魂离乱七魄震怖。只能以药物加以维持。先时她自己在那里制的就是那种药物。” “这……”姜望想起林有邪解剖尸体时的那种平静淡然一时震撼难言! …… …… …… …… (emm第十一了。 保持了二十多天的月票前十在最后两天被一个活动爆了不爽难免有一点。 但人生嘛做好自己然后往前走该到的地方早晚会到达。 兄弟姐妹们稍安勿躁好好领略赤心巡天的世界。 今晚还是有加更。) 第四十一章?胡不归 已是八月夜有秋凉。 厉有疚在高速的飞行中讲述道:“我一早便让她不要再悬青牌不必接触案件我们也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好前途。偏偏乌老说她是林家最后的血脉了要她自己做决定……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靠药物来面对尸体竟也成为一个相当出色的青牌捕头。” “的确……非常出色。”姜望说道。 “但她太较劲了。跟人较劲也跟自己较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线索和答案的更不是只有案件。她以她的父亲为榜样但是那个榜样的结果是什么呢?” 厉有疚的问题让姜望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 那会在停尸房林有邪突然叫他搭把手。 是不是其实……她自己也害怕呢? 姜望一路走来厮杀无数当然不可能害怕尸体。但是那样细致地解剖研究一具死尸心里的确是有本能不适的。 而林有邪却是本身就患有不能面对死尸的惊惧症! 她得了这样的病却仍然以青牌为职在尸体上寻找线索不比任何仵作逊色! 她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捣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厉有疚继续说道:“我说哀其不幸其实是怜其不幸。我说怒其不争其实是怒其太争!有些事情不是她可以解决的。” 他看了一眼秋月:“也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那么谁能解决?只有天知晓。 姜望想了想问道:“当年林况大人的死可是有什么隐情么?” 厉有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此时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飞离了齐国边界。 晚风之中一时只有轻微的叹息。 姜望于是问道:“阳玄策现在藏身在哪里?” 厉有疚道:“根据我才得到的线报……” “厉捕头!姜捕头!”远远一道洪声在夜空下滚滚而来。 姜望和厉有疚齐齐回头看到岳冷那张甚是威严的脸正在飞速靠近。 “岳大人!你怎么跟来了?”厉有疚问道。 “有阳国余孽的消息我怎能不来?”岳冷咬牙说道:“叫秦广王逃脱实乃我毕生之耻。非得要找出些线索将他们揪出来不可!” 先是厉有疚继是岳冷这缉凶队伍是愈发强大了。 姜望不由得说道:“有两位大人出马那阳玄策岂有逃脱之理?我倒像个摆设。” 岳冷想了想说道:“你跟着我们出国缉凶却也有些浪费时间。不然你先回去我和厉捕头去便是。” “不可。”厉有疚说道:“这件案子陛下终究是交给姜捕头的他人都已经出境了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却也不好交差。索性走上一趟有我们在当不至吃亏。” 岳冷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两位神临修士三言两语讨论好了姜望的去路于是又一起继续前飞。 “阳氏余孽现在躲在什么地方?”岳冷把先时姜望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厉有疚打趣道:“你情报细节也未查知便急急追出来了!是怕我把咱们大齐天骄卖了不成?” 岳冷板着脸道:“好你个老厉敢拿我消遣!我早已说过非得荡尽地狱无门不可你得了线索却不知会我好不够意思!” “事出紧急我哪里想那么多。”厉有疚笑了笑语气轻松:“阳国那小王子也是有福有个天下第一内府来拿他还有咱们两个老卒!” 这样的队伍去缉拿一个阳玄策他是该如此轻松的。 但不知怎么的姜望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也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莫名其妙的想起来在临淄街头那个应是余北斗的相士说他将有血光之灾! “我们去哪里拿阳玄策?”他又问。 “根据情报所说就在前方不远了!”厉有疚说道。 这里是一处荒山他们脱离齐境飞了一阵大概已经将要到郑国境内了。 有朱禾之盟在他们可以畅飞东域无阻倒无拘什么国境。 只是姜望心中那种不安仍然未能消去。 他正想找个理由先撤。 忽然前方一处山坳中两道流光拔空而起分赴南北。 似是本来藏在这里的人被惊动了行迹慌忙逃窜。 厉有疚一马当先疾追北方同时喊道:“你左我右不要让他们跑了!” 岳冷也顾不得多说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南方空中。 兵强马壮的缉捕队伍顷刻只剩姜望一人。 他往哪边追也追不上扫了几眼那山坳也没看到什么线索应该只是一个临时的藏身地。 索性在原地留了一个青牌专属的印记告知岳冷厉有疚自己已回返。然后直接转身自往齐国方向飞去。 不管那相师说得准不准总归命是自己的小心无大错。 但就在他转身往齐国方向飞的时候一道散发着实质杀意的恐怖气息自半途拔地而起截断前路! 姜望二话不说开启秘藏追风直接星光入体、图腾之力爆发身披不周之风沐浴三昧之火显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脚步一转踏碎青云朵朵疾往西去! 他压根没有战斗的念头。 这道气息只稍一感受便知差距难以跨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亡命奔逃。在这个陌生强者追上来之前尽可能拖延更多时间。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有意思。”一个声音如在耳边响起。 这是一个怪异的女声似乎经过了某种修饰。 姜望根本也来不及细察开启声闻仙态收集情报的同时凌空一转却是借由平步青云仙术的灵活立即换了个方向。 两息过后。 那声音又临近:“我倒想看看你能逃多久。” 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擒住他而是如猫戏老鼠般想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姜望一言不发立即又折转往西。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贴住了他的后脊。 一股恐怖的力量爆发。 如意仙衣的防御首先被打破。 而后不周风消而后三昧真火灭。 “噗!” 姜望剑仙人的状态都被直接打散仰面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极速往前推进竟然比自己的极限速度还要更快几分! 几滴飞溅的血液撞进了眼中蒙得一片暗红。 “该说余北斗是乌鸦嘴吗?还真是血光之灾!” 生死关头姜望心中闪过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 身体却迅速地完成反应重新掌控自身踏碎青云再往南折! 差距再大再是折磨再是命中注定他也绝不放弃挣扎! 第四十二章?他似青鸟(为盟主守护赤心加更!) “真是个坚强的年轻人啊。”身后的那声音说道:“我记得你还不到二十?” 这声音几乎贴近后脖颈姜望甚至能够感觉到汗毛被吐息吹动的恐怖! 但是…… 锵! 他猛然转身长相思锵声出鞘—— 他只回应以一剑! 左撇而右捺是为人字剑! 在这回身的瞬间他也“看清”了追杀他的强者—— 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相貌身量服饰全都隐没在视野里。就连那轮廓其实也只是强大的力量发散在空气中创造的恐怖痕迹。 他看向对手却看不到对手! 然后铛! 一根纤细手指的轮廓弹将出来正正弹在长相思的剑身上。 倚为杀手锏的剑势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恐怖的力量倾注于长剑上。 姜望不肯放手人随剑去! 倏然又是十余丈! 强行忍住烦恶斩去绝望压制气血!身体尚在无助倒飞之中脚边青云印记出现轻轻一点却往北折。 “很有潜力的剑术。”这怪异的女声评价道。 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的人形赫然出现在前路! 海啸声起。 八音焚海在面前铺开。 却在一记竖刀前音流焰散。 姜望空中急转却又东去。 啪! 一只巴掌刚好从东面扇来。 姜望只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道铁壁。 整个人在巨大的动势之下几乎有一种被撞成了肉饼的错觉! 五脏六腑几有移位。 他顺势仰倒脚下一蹬青云印记散去人往西进数丈。 得益于巨大稳定的天地孤岛、内府开拓的海量房间以及雄厚的道元储备姜望迅速地掌控了身体空中一个倒翻立起身形来极速西去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便是岳冷厉有疚回转也须救不得你!” 高空之上忽而明月摇动霜光成束一束一束落下。 姜望脚踏青云疯狂闪避。 一道月束落在身侧直接无声无息洞破了下方的山峰猛然惊魂一瞥黑幽幽不知击破了多深! 这攻击绝非肉身所能承受! 姜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把平步青云发挥到极致在恐怖的月束攻击中不断闪避。 但见夜幕之下荒山之上。 劳而又劳其形夭矫。 月光如林他似青鸟! “很漂亮的身法!”那怪异的女声道。 似乎非常欣赏眼前这一幕景象为之赞叹。 “接下来每过二十息这些月束的速度就会增加一成数量也增加一成” 她语带鼓舞:“姜天骄请多勉力。” 实力的差距有如天堑根本无法逾越。 这突然出现的强者好像有变态的趣味就是要欣赏他苦苦挣扎的样子。 而姜望…… 只能挣扎! 月束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姜望完全是在缝隙中求生在悬崖边疾飞。 他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飞鸟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囚牢! 声闻仙态的时限早已过去。 但他仍然全神贯注不停地观察着环境。以目视以耳听以鼻嗅用心感受。 远山、密林、长夜…… 被惊扰的虫鸣鸟叫衣袂破风声自身鲜血剧烈奔涌的声音…… 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一切都在心中不断组合去寻觅那渺茫一线的胜机。 青云印记碎了又现。 在秋月之下一袭青衣的当世天骄倏忽左右疾驰嘴角血迹未去眼神却未见惶惑只有坚定。 他不知敌从何来不知敌人是谁不知如何才能逃生不知何时是尽头! 但他坚定挣扎。 穷他所有尽他所能。 …… …… 缉凶队伍分散的那处山坳竟有几分清幽。 厉有疚飞回来的时候岳冷正在四下察看着什么。 “岳大人!”厉有疚问道:“人拿到没有?” “叫他跑了!”岳冷反问道:“你那边呢?” 厉有疚摇了摇头:“这些狗崽子跑得可真快。” “对了。”他又问道:“姜望人呢?” “不知道。”岳冷四下看了看:“我也刚回来根本没有看见人影。” “有什么战斗痕迹吗?”厉有疚有些严肃地问道。 “也没有找到。”岳冷说。 厉有疚运神于目察看了一圈指着一块山石上的特殊印记笑道:“这小子先回去了!” 对于青牌的特殊印记岳冷自不陌生看过之后跟着松了一口气:“黄河魁首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两个可是难辞其咎。” 厉有疚的语气也很轻松:“若真把国之天骄弄丢了主要还是得我负责毕竟是我带他出来缉凶的。” “行了先回去吧。”岳冷没有心情开玩笑:“阳国余孽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两个人能从我们手上跑掉实力自然不凡。阳国那一个亡国的皇子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厉有疚也点头道:“这案子是需要再研究。但也说不定是雇的人那个阳玄策手里有个什么复国宝库之类的筹码也不稀奇。对了你追的那个人你有捕捉到什么信息没有?是地狱无门的阎罗吗?” 岳冷道:“应该不是阎罗。但也看不出跟脚来逃得太快了。” 厉有疚附和道:“是啊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这些黑耗子一个个的藏得倒是很深!” 两位神临境的捕头就这样一路交流着飞回了齐国。 …… …… “什么?姜捕头没回来?”位于鹿城的青牌秘密据点里厉有疚皱眉问道。 林有邪当时正在画画画的是城门前的坠尸……这当然是黄以行的坠亡图。 闻声顿住了细笔:“姜大人不是跟您一起去抓阳氏余孽了么?怎么是您和岳大人回来了?” 岳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猛然转身看向厉有疚:“此事你要负责!” “该厉某人担当的责任厉某人绝不逃避。”厉有疚也冷了声音:“倒是你要好好想想要如何解释半路跟上我们的事情!” 方才还一副亲密战友样的两个人顷刻剑拔弩张! 实在是现在的姜望已绝非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是一位官居三品的绝世天骄是大齐年轻一辈的旗帜人物! 林有邪垂下了视线落在那副画里、一片尚未完成的黑瓦上。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玉签。 “有什么紧急消息?”厉有疚问道。 这小吏是此处秘密联络点的人自然是认得他们三个的。 闻声直接汇报道:“照衡城的总捕头出事了满门被灭!” “包括那个总捕头吗?”林有邪问。 小吏答道:“包括他全家上下无一活口。” 岳冷也是了解过姜望、林有邪调查的这起案子的当然知道照衡城那个总捕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因而问道:“现在可有什么线索?” 小吏有些紧张地说道:“姜大人去那里调查过!” 第四十三章 ?顾师义 姜望已经察觉到他正在被有意识地驱赶着。 他拼尽全力才能在这神秘强者一次次地攻击下留存性命。 整个奔逃路线曲折歪斜偶有反复但总体却是一直往西。 也就是说—— 离齐国越来越远。 对方如果要杀他早就可以杀死他了。 但如说对方对他并无杀意多数时候的攻击却都是足以致死的强度。他若一个闪避不及早已交代当场。 对方好像并不着急杀死他又不介意杀死他。 唯独明确的就是这个神秘的敌人的确在享受追杀他的过程。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转向逃去什么重要地方引其他强者插手战局从而为自己求得生机。 但追杀者是如此强大全方位地碾压于他与他在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两个选择—— 按照对方留出的安全路线逃窜或者死在当场。 他没有选择。 虽说是“安全路线”却也要他拼尽全力表演才能够挤得上去。 这条“安全路线”完美地错开了一路上所有的大势力。只在荒野、国境线、无人的地方蜿蜒。 只往西去。 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这一路追逐要持续多久他也不知道。 生死危机长时间萦绕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脱离了公平的擂台环境脱离了同层次的对手他这个天下第一内府才重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真实的生活往往没有公平可言。 没有哪个天骄是绝不能死的! 被至少神临修为起步的强者追杀恰是此刻的现实。 “再快一点再拼命一点!”那怪异的女声语带呢喃似乎在姜望的狼狈挣扎之中咀嚼到了愉悦。 而姜望在挣扎之中继续挣扎。 此等无望的情况下回身一死不受屈辱或者可算英勇。 但抓住一切能够抓到的机会挣扎才更见内心的强大。 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了。 天光把夜幕撕开得彻底。 姜望偶尔在折向的时候回瞥几眼那追杀他的人仍然只有一个轮廓在。 应该庆幸只看得到轮廓若是看得清楚了或者便是对方杀心已定。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中一朵朵善福青云被青云亭不断送出。白云童子握紧小拳头急得满头大汗。 青云踏碎姜望倏忽南北。 他用尽一切手段不断冲击着自己的极限以最精微最准确的选择在恐怖的攻击之中求那一线生机。 先是月束后来是水锥现在是一片一片如飘叶的风刃。 漫天零落。 而青衫一袭独舞。 “太好了太好了!天下内府谁能及你!让我看到更多精彩……”那怪异的女人骤然尖利起来:“更多!” 风刃愈疾、愈密、愈利。 在这恐怖的攻势之下姜望一个闪避未及身上顷刻便多了难以计数的伤口立时成了血人! 但他连一声痛呼也无。 从昨夜被追杀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如此专注的……逃命! 抱怨没有意义辱骂不能伤人求饶无济于事。 当此危机之刻他只做有用的事情所以他一言不发! 努力控制着身形在漫天风刃里艰难前进。 如果注定要死在死前如此痛苦是否值得? 姜望不相信什么注定! 他最信任的在他手中! 青云碎灭的同时长相思灵巧游动在姜望避之不及的时候挑开一道道风刃。 姜望从未想过一道风刃能有如此威能。他的长相思要将其挑开也得承受恐怖的冲力似与剑道高手交击。 挑、抹、割、刺、劈…… 最基础的剑式绕于其身姜望在绝妙的身法之外展现了他无比扎实的剑术基本功。那是无数个日夜里用汗水浇筑出的真实。 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 那怪异的女声似乎陷入某种癫狂的情绪中:“你让我陶醉……你让我陶醉!” 于是天落风刃地起石锥四面流火。 顷刻是绝境! 终于无路可逃了已经是最后的时刻。 而姜望握紧了他的剑决然回头直视那道人形轮廓。 咆哮的剑意直冲云霄。 如果逃无可逃那就……面敌而死! 无论是谁不可叫他束手! 便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中忽然飞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只一把抹过那风刃、石锥、流火全都扫荡一空! “你是何人胆敢拦我!”那怪异女声尖叫道。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不知从何处踏落巍峨屹立半空毫不犹豫便是一巴掌往前扇去。 这一巴掌扇出像一座高山往前倾倒。 推动风声如雷! “阴阳怪气的东西给我滚!”这魁梧大汉喝道。 那道人形的轮廓骤然消散只有一道恨恨的声音遗留在原地—— “我记住你了!” 万里河山一片清明。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中。 白云童子一下子躺倒在地四仰八叉。 “累死我啦!” 也不知他累个什么劲。 而现世之中姜望亦是长舒一口气这才在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感觉中皱起了眉头。 他勉强稳住身形看向突然出现的援手者。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甚是威风大气的汉子外貌约有四十许身形魁伟穿着黑金两色御风袍气势凛凛然颇是不凡。 姜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在记忆中也找不到任何与这人相似的强者资料。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姜望倒剑于后躬身礼道:“今日援手之恩姜望来日必当后报!” “哈哈哈哈。” 这汉子大笑起来甩了甩手:“你能回报我顾师义甚么!小娃娃快回家里哭鼻子去!” 而后一步踏出竟就在姜望面前消失了! 好像真的就是路过然后见不得那怪异女声阴阳怪气、折磨于人随性出手此刻又洒脱离去。 说不出的豪迈潇洒! 顾师义…… 姜望咀嚼着这个名字仍是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之对应的信息。但此时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他大概看了看方位连伤口也来不及处理便急急忙忙离去。 这个名为顾师义的强者已经走了那追杀者若卷土重来却是没有好果子吃。 一路逃了这么久姜望已经有些不知此处何处。 为免有人守株待兔他没有急着立时往齐国赶。那神秘追杀者一路追着他往西西行亦是不智。 他的选择无非南北而在他想来追杀者若卷土重来必定会加速往远处追。又或为了避免灯下黑穷搜近处。 所以他虽选择了往南却一直飞到了有人烟处。 而后顺势藏形躲进了路上看到的第三个小镇中。 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钻进了小镇里一家富户的阁楼里。把匿衣一披蜷在角落默默地开始处理伤口。 第四十四章 天骄案 临淄城内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全城。 街头巷尾酒馆茶楼声声入耳。 “听说了吗?当初礼部大夫赵宣在小连桥遇刺一案那些地狱无门的刺客是青羊子掩护他们入的城!事后又掩护他们逃脱!” “啊?不会吧?” “不会?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就是正好在城外撞上了他们密谋结果被当场杀死!动手的人是地狱无门秦广王和仵官王一起被灭口的还有鲍氏车行的马夫!” “不对啊不是苏奢狗急跳墙买到鲍氏车马行的消息直接在官道伏击青羊子结果被姜望、重玄胜、重玄胜的贴身侍卫三人联手斩杀吗?” “这你也信?当时姜望内府都未成重玄胜更不必说!他们拿什么杀苏奢?” “不是说凶屠暗中出手压制吗?” “重玄胜跟凶屠出城的时候苏奢其实都已经死透了!” “那重玄家……” “嘿。不可说不可说……” …… “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国之天骄其实是平等国的暗子?靠在大师之礼上和崔杼唱双簧才赢得天子信任。其实他才来齐国多少年哪有资格代表齐国参赛?” “你不要瞎说他可是黄河魁首是咱们齐人的骄傲!” “什么狗屁骄傲活该卖了你你还帮忙数钱!你知不知道哭祠案?” “乱讲什么!这可是禁忌!” “哼哼哭祠案发的时候在场的除了张咏之外就只有姜望。你说怎么每次平等国做事都有姜望在?” “兴许只是巧合……” “哈!巧合!那他这次为阳国皇室余孽打掩护杀了照衡城捕头满门这总不是巧合了吧?他替阳国皇室余孽出头挑唆曹皆将军教训黄以行引动什么新齐人旧齐人之争这难道也是巧合?” “这个案子不是还在查吗?” “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与旁人说。我姐夫在都城巡检府里当差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查的!只是顾忌到姜望刚摘了黄河魁首又获天子重赏为了朝廷颜面才暂时压下此事。等过个几年风头过去了你再瞧瞧看?” “我还是不相信姜望是天下第一内府前途无量干什么要做平等国的暗子能有什么好处?” “人家要的是理想不是前途!只不过他们的理想很偏激罢了。我跟你说姜望现在人已经逃到国外去了你看他还能不能回来?” …… ……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极短的时间内已造就满城风雨! 毕竟前一阵还是举国称颂的英雄可以说齐国无人不知姜青羊。有关于他的物议也因而传得格外汹涌。 一辆从茶楼旁缓缓行过的豪华马车中听得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李凤尧霜眉微挑:“我还说正好回来瞧瞧他的风光怎么忽然之间就传成这样了?” 坐在他对面的李龙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是不知太突然了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那时都正常得很。他这次也只是去照衡城查个案子没想到查着查着人不见了。一转身一堆案子在头上!”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现在还联系不上。重玄胜那边都没有消息。” “在这个关头离开齐国可不是明智之选啊。”李凤尧道。 “谁说不是呢?”李龙川剑眉紧蹙。 李凤尧想了想说道:“姜望不是个蠢货之所以会做出愚蠢的选择只有一个解释——他离开齐国并非自愿。” “他当时是执行缉捕任务……”李龙川说到这里就顿住转问道:“你是说跟他同行的两个捕头有问题?三品青牌厉有疚还有捕神岳冷他们可都是成名已久的神临捕头在青牌体系里奋斗了大半辈子。” “我也是想当然耳。他们如果有问题的话想来都城巡检府也不会放过。”李凤尧看了自家弟弟一眼:“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李龙川抿了抿唇终是道:“旁的事情不说。但姜望引地狱无门入城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李凤尧下巴微抬长长的脖颈白得耀眼有着冷傲的弧光。 “怎么说?”她问。 “秦广王联手仵官王杀苏奢一事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细节十分吻合。还有当时巡检府查小连桥行刺案的时候恰好重玄遵的一个手下受了牵连虽然最后证明了清白。但是你也知道那时候正是重玄胜和王夷吾争得激烈的时候。” 李龙川缓声说道:“此外姜望他和尹观……的确在来齐国之前就认识此事在佑国一查便知。” “倘如此事是真我倒是想问。”李凤尧说道:“当时在场的只有秦广王、仵官王、姜望、苏奢既然前三者是一伙的苏奢又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 “如此说来……这事尚有疑点。” “家里是怎么做的?”李凤尧问。 “父亲亲自去了巡检府施加压力要求秉公处理。伯父在东华阁也是说得上话的。”李龙川道:“无论如何朋友相交一场我不会让人冤枉他。” 李凤尧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只道:“要下雨了!” …… …… 都城巡检府中。 一处秘密房间里。 朝议大夫谢淮安端坐上首看着对面的人:“岳捕头你有什么要说的?” 岳冷双手扶膝坐姿端正认真说道:“厉有疚有问题!”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处秘密房间里响起了几乎相同的话语。 只不过说话的人换成了厉有疚问话的人则是北衙都尉郑世。 “岳冷有问题!” 厉有疚面对着郑世语气激动:“如果他没有问题为何突然就要加入我们的追缉行动?咱们青牌办案都是有规程的他虽然地位特殊可以随意一些但也不该如此孟浪才是!本来十拿九稳的追缉最后被对方提前发现来了一手调虎离山让姜捕头也跟着失踪了!” 郑世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厉捕头你不认为姜望有问题?” “现在外面的那些流言我认为完全是无稽之谈!”厉有疚说道:“我与姜捕头接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他品性甚好。更重要的是他在我大齐前途无量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更好的发展了他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做那些事!” “但照衡城里被灭满门的那一家……”郑世说道:“现场的的确确是姜望的剑式。” 厉有疚果断道:“那太容易模仿了不足为证!岳冷以捕神为号存心布置现场的话谁能看破?” “你觉得。”郑世问道:“岳冷的动机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厉有疚眼中精芒闪动:“或许是为了洞真境的资粮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或许……平等国?如有可能我建议直接搜魂!” 郑世低头翻了翻卷宗并未说话。 这建议自是完全不可能以岳冷的身份地位别说现在完全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已经定下罪来要搜岳冷的魂也非得天子首肯不可。 对修行者来说被搜魂是最大的耻辱一生隐秘尽使人知毫无自尊可言。被搜魂者十有八九都会道心崩溃。 更兼搜魂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神魂毁灭。 贸然拿岳冷搜魂朝野必然人人自危。基于同样的理由北衙也不可能对厉有疚动用这样的手段。 郑世只是没有想到厉有疚竟然和岳冷有这么深的矛盾。不知何时而起? “厉有疚有什么问题?”另一个房间里谢淮安问道。 岳冷道:“首先阳氏余孽的情报虽然是通过正规渠道进入秘府厉有疚也的确当天轮值但他的行动太果断了!秘府一天有那么多情报巡检府的事情那么多而他一息都没耽搁当时就赶去了衡阳郡!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早有准备只是在等这样一个程序。” “其次他一去衡阳郡就要求结案同时主动把姜望带出国境。我追上去之后也是在他的莽撞指挥下分追两路从而导致了姜望失踪!情报只有他知道行动是他指挥现在出了事若说他没有问题如何说得过去?” 谢淮安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姜望是畏罪潜逃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说不准。” 岳冷想了想摇头道:“现在想起来这个姜望身上的确也有很多疑点……但姜望若有问题厉有疚必是同谋。 我们都知道以姜望现在的名声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大人必然分神系于他的安全。唯有以执行青牌任务的名义出国又有他这样的神临修士随行才不会受到审查。 基于同样的理由姜望若无问题厉有疚必有问题因为他知道只有把姜望骗出了齐境才有加害于他的可能!” “总而言之。”谢淮安表情平静:“不管怎么说厉有疚都有问题?” 岳冷斩钉截铁:“正是如此!” 第四十五章?舔舐伤口(为书友夺尽同辈风华的浪浪加更!3/3) 要不怎么说姜望选了一家富户呢。 一般人家的阁楼都是一架直梯相连这家的阁楼却是规规整整做了楼梯的。 “呜呜呜……” 一只灰色的小狗呜咽着跑上阁楼。 楼梯相对于它来说有些高了所以姜望首先看到的是一簇灰不溜秋的绒毛然后这只小狗才像是“滚”了上来。 似乎是在哪里挨了揍身上还有一些泥点子。 这可怜的小东西瞧来实在狼狈。 它爬上阁楼后便不怎么叫唤了。小尾巴摇摇晃晃地直往架着木板的角落里钻蜷成一团趴在那里轻轻舔舐着自己的肉爪。 此时蜷在另一个角落里养伤的姜望看着这条灰不溜秋的小狗颇有些同病相怜。 他想了想取出一颗铁浆果往前一丢——自姜安安表现出对这种水果的特别喜爱之后他每回见到廉雀都会勒索几颗已是积攒了不少。 铁浆果骨碌碌滚到到了灰色小狗的面前。 小灰狗一个激灵爬起身小尾巴竖了起来警惕地左张右望还很是凶悍地呲了呲牙在吓唬着不存在的敌人。 但显然它是看不到姜望的独自在那里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目标。终于是累了又趴了回去对那枚其貌不扬的铁浆果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姜望无奈轻轻一弹一缕指风推着铁浆果又往前滚了一下。 小灰狗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了这奇怪的果子大概是觉得一枚果子没什么威胁它懒洋洋地趴着只伸出一只肉爪在铁浆果上扒拉了一下。 它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是有点兴趣了。 又伸出另一只肉爪将它扒拉了回来。 骨碌碌骨碌碌。 这枚称得上珍品的果子就在小灰狗的肉爪下来回滚动着。 小灰狗的眼睛晶晶亮。 如此单调却如此快乐的一幕看得姜望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就是蠢了一点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果子能吃。 姜望好人做到底手指微挑一缕剑气灵动游走瞬间将这枚铁浆果剥开于是果香四溢。 小灰狗却是猛地往后一缩瞪圆了眼睛仿佛对这一幕感到惊悚。 应该说它是一只很有警惕性的小狗。 但果香……实在太香了。 所以它又犹犹豫豫地往前挪先用肉爪碰了碰把泥点都碰到了果肉上确定这果子不是什么怪物之后才凑近嗅了嗅之后才咬了一小口…… 尾巴飞快地摇了起来! 它整个小脑袋都贴在了铁浆果上不停地张合、吞咽自己跟自己抢了起来! 姜望扯了扯嘴角这才收回注意力把心神投入自己的伤势中。 “吃吧早点长大了谁揍你就揍回去。”他颇有些闲趣地想道。 身上到处是伤口到处都痛楚他也只能这样自娱自乐一下。 直到现在他才能沉静下来复盘这一次处处透着古怪的追杀事件。 首先是厉有疚。 从一开始他就奇怪厉有疚为什么会突然去衡阳郡。 众所周知黄以行的案子是完全由他主导的。齐天子正是要以他为榜样给这个涉及曹皆的大案定调平息齐国国内“新旧”齐人之争。 厉有疚这等级别的青牌插手直接就会移转注意力叫人难分主次。 其人过来后先是说此案已结表示自己不会影响到这件案子的评判。紧接着又抛出阳氏余孽的消息带着姜望一同出发缉捕将此案连同小连桥之案一起了结…… 当时的确也说服了姜望。 尤其双方在先前的星月原之行后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交情。再加之四大青牌世家以及林有邪的隐秘……姜望确实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事情本来是都可以解释。 但在他出事之后便成了疑点。 而岳冷的半途加入也显得很是吊诡。 这位鼎鼎有名的捕神大人简直像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急于抢功为一个阳氏余孽的消息连夜疾飞强行加入追缉队伍。 问题在于他岳冷还需要抢这么一点功劳吗? 当然岳冷自己也给出了解释说他是对地狱无门感兴趣——秦广王当着他的面成就神临扬长而去。尹观威名远扬的同时岳冷的捕神之名也不免蒙上尘翳。 说也是能说得通。 但还是那句话在危险已经切实出现的情况下这疑点同样难以澄清。 更别说在那处山坳那两个神秘人刚一逃跑这边两位神临捕头便立即追上顷刻叫本国的年轻天骄落了单。 这也本不算问题。 任何一位神临修士都是跨越了凡俗寿限的存在真正的“我如神临”之辈。 不可能整天跟在一个年轻天骄身边时刻保护。 哪怕姜望现在是齐国年轻一辈的旗帜人物也并不现实。 父子师徒之类的关系则另当别论姜无华、姜无弃那种有资格争龙的皇胄也能例外。 姜望不行。 顶多就是齐国镇守护国大阵的强者会多加一份注意在他身上确保他在齐境的安危——这种其实也是有限的毕竟那种级别的强者也不可能天天注视着姜望。姜望自己也不会愿意。顶多就是说勾连一些示警手段在姜望出事之后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出了齐国也是没用的。 像当初重玄胜直接出城寻苏奢重玄褚良赶紧跟上。换成别人谁能让凶屠这么守着?他自己也要修炼也要从东域第一神临向洞真强者迈进。 所以厉有疚和岳冷分头去追击窜逃的目标以青牌任务为本确实不算问题。 他姜望又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 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袭击就发生。 便不能不说……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究竟是谁有问题? 除此之外那个追杀他的神秘人虽然全程只显露一个轮廓却还是有一些信息暴露出来了。 首先这个神秘人在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却又是匿迹、又是变声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的真实身份必然十分惧怕暴露。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线索! 其次这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故意折磨的追杀暴露了神秘人的“恨”。 她近乎癫狂的那些情绪处处昭显她对姜望的恨。 但姜望扪心自问不觉得有哪个仇人会对他有这样的恨。 一路走到现在强大的仇人当然是有一些比如季少卿的师父辜怀信。比如庄国国君庄高羡、国相杜如晦。 但如果是他们只要有机会肯定是立刻捏死绝不会跟他玩什么逐杀的把戏。 “除非……”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她不是恨我她恨的是齐国天骄。恨的是齐国!”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星月原方正星辰平等国! 在观衍大师的还击之下听到的那一声闷哼! 第四十六章 万恶之源 有意思的是上一次去星月原的时候随行的恰好也是岳冷和厉有疚。 那一次观衍大师出手拦住了平等国神秘强者的侵袭同时发现了平等国一个作为力量传输媒介的女性强者。 而以目光极其锐利闻名的厉有疚和有捕神之称的岳冷却还是追丢了目标! 甚至于姜望现在回过头去再想两位神临境的名捕暗中盯梢却还是让平等国强者找到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手试图在姜望心中种下印记。 这难道不可疑吗? 他们盯的是什么梢? 破了一辈子的案缉了一辈子的凶名声在外。哪怕实力比不上平等国的强者也不至于完全察觉不到问题才对。 但如果是视而不见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岳冷和厉有疚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同平等国有联系就足以完成遮掩。 那个人是谁? 姜望暂时止住思考。 身体状态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可以支撑一场战斗。 只是那件才披上身的如意仙衣已经支离破碎瞧来着实寒碜。 这件可怜的仙宫之宝第一次亮相就遭遇了无法抵抗的强者。先被轰碎防御再被撕碎材质。 眼看便是报废了…… 姜望正准备将匿衣下的这身破布条扯下来忽然有些异样的感受细细查看却发现这件如意仙衣竟然在缓慢地恢复! 它缓慢吸收着姜望的力量却不是形成防护也不是留于储备而是在修复这件仙衣本身! 能够自我修复极大增加了这件仙衣的价值。 这件仙衣的材质是什么?为何能做到这一点?是否糅合了某种仙术? 身怀如梦令、声闻仙典、云顶仙宫的姜望对此无比好奇! 任何一部分跟仙宫有关的秘密都有可能帮助他升华如梦令将所有仙宫传承融贯。 不过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如意仙衣既然还能自我修复那也不必急着将它扯下来了。 姜望感受着手心的月钥直接连入太虚幻境中。 甫一进入绿萝山福地便看到密密麻麻的纸鹤扑棱棱飞来一个个异常肥大挤得满满当当。 还未展信姜望心下便是一暖。 不管遭遇多少痛楚有多少人对他心怀恶意要面对多少阴谋构陷。 也总有人相信他关心他支持他! 这个世界对他并不温柔但也不尽是残酷。 随手展开一封纸鹤便见上面写着—— “在哪里?回话!” 第二封—— “蠢货!人呢?” 第三封—— “你如果出了事我向你保证一定让厉有疚、岳冷、林有邪全都给你陪葬!” 第四封…… 重玄胜是冷静起来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冷酷的家伙。 以他的智慧也当然能够明白发更多的纸鹤也根本不能够影响什么。 但这些看起来很是臃肿的纸鹤却是一封接一封地来。 姜望没有再看下去就着手上的一封回信道:“还活着。” 下一刻星河空间的邀约便已出现。 姜望接受邀请出现在星河亭中。 星河亭中的这胖子却是全然不同于信里的焦急反而斜着眼睛乜了姜望好几眼。 “我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才会在替陛下办案的时候贸然离开国境。姜青羊啊。” 他夸张地摇头道:“你让我开了眼界啦!” 姜望在出国缉凶的过程中失踪生死不知。负面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两名神临级的青牌都在北衙接受质询。而姜望又怎么都联系不上…… 即使是智慧如他也燥怒不安。这些情绪对自诩冷静睿智的他来说是失控的表现。 见得姜望本人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于事无补嘛!”姜望摆了摆手一脸轻松地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呵呵。”重玄胜坐了下来冷笑道:“我用头发丝也能想得到布这样一个局肯定不止是为了杀你。只要承担得起后果杀你不需如此复杂!而且你又是这么容易上当!” 姜望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心想原来你不是用肥肉而是用头发帮助思考的吗?许高额前道不孤也! 他也跟着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道:“那你用头发丝帮我分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玄胜满怀智识上的优越感欣赏着姜望崇拜的目光(他自以为)。 往后挪了挪让自己靠坐得更舒服一点:“从你和林有邪到照衡城开始说起吧。” 姜望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应该先说一下余北斗。” “余北斗?”重玄胜揉了揉额头终于是无法维持轻松:“还真有点雾里看花的意思了。” 当下姜望就从离开府邸、路上遇到余北斗开始把这一次的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 他知晓重玄胜的才智远胜于他因而并不加任何主观感受只原原本本地陈述。 重玄胜默默听完说道:“我发现了第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姜望很有派头地道:“说来听听。” 重玄胜道:“在跟你共同的经历里厉有疚和岳冷都没有说谎。” 沉默了片刻。 姜望问道:“然后呢?” 重玄胜想了想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前提。现在厉有疚和岳冷在北衙里狗脑子都快咬出来了互相指责对方卖国。” 姜望皱了皱眉:“你说明白一点。” 重玄胜显然也已是习惯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说明他们都知道你可能不会死所以不会说立即就会被拆穿的谎言。不然他们这种级别的捕头多的是位置可以给对方下钩子。”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岳冷和厉有疚都知道那个追杀我的人未必会杀我?由此可得他们两个都认识那个人?”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看来那个追杀你的人给你留下了很特别的印象?” 在方才的讲述之中对于被追杀的经过姜望几句话便带过只着重强调了其人隐匿的特点。 此刻语气也是淡然的:“还算深刻。” 重玄胜这时才回答道:“未必是认识。但是对其人的性格、作风应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这两个人都有问题?”姜望问。 “分人分事。但至少对咱们来说便是如此了。”重玄胜答道。 姜望问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再怎么天下第一现在也才内府境至于调动如此力量、费如此周章?” “在这之前……”重玄胜看着他笑了:“你还不知道临淄现在是什么风向吧?” 姜望翻了个白眼:“我上哪里知道去?我现在的视野范围里只有一条狗!” 重玄胜眼皮跳了跳感觉自己被辱骂了。 但也不愿此刻跟这死里逃生的二愣子计较转脸笑嘻嘻地把临淄疯传的一些流言讲了一遍还复述了一些闲杂人等的讨论展示临淄现时的舆论环境。 虽是复述但有些语气模仿得特别精髓。 比如—— “姜望那个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 “想不到姜青羊人面兽心竟然做出这等事……” 姜望宠辱不惊地听完。 发现自己已经摇光坊里踢过寡妇门、赶马山上挖过绝户坟、包庇了阳氏余孽、陷害过曹大将军、是平等国的暗子、地狱无门的杀手、钓海楼的秘密成员、阴谋覆国、插手争龙…… 第四十七章 立为神塑,倒为黄土 把临淄城里的流言说了个遍重玄胜笑问道:“怎么样现在什么心情?” 姜望反问:“有人信吗?” “为什么没人信?因为你是齐国天骄是齐国的英雄在观河台为国展旗?” 重玄胜道:“供台上的神像本质不过是泥土。可以供在桌上也可以踩在脚下。你以为你已经金身不坏了?神临强者的金躯玉髓尚可被打破何况你这虚无的光环呢?” 姜望起先是不在意的因为基本上都是无稽之谈。但听重玄胜这么一说忍不住问道:“那现在有多少人在踩这滩泥?” “满临淄都是。”重玄胜目光幽幽扳起手指数道:“不仅街头巷尾骂声一片朝廷也有人要拿你立案有要直接下追缉令的有要彻查青羊镇、直接审讯你手底下那些人的……甚至你在天府城的太虚角楼也有人要收归国有呢怀疑你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姜望笑了。 “你这笑得可有点讽刺啊。”重玄胜轻笑。 “我只是觉得……”姜望说道:“我在迷界拼过命我在观河台为齐国争荣我做过的事情我获得的功勋应该让我得到一点信任的。” “自然也有人信任你。”重玄胜道:“比如我比如十四。” “你不懂。”姜望摇摇头:“你们的信任更多是因为感情。我说的是那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人为何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对我下判断却对我真正做过的事情视如不见呢?” “是你不懂。”重玄胜说道:“很多时候人们说什么其实跟你做了什么无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姜望。你还不能够看明白吗?你得势的时候高在云巅所有人都会仰头看你你失势的时候跌落尘埃那路人经过你的时候可不是要踩一脚吗?顺便的事情!” “是吗?”姜望表情复杂。 “今日捧你之人未尝不是来日踩你之人。”重玄胜忽而哈哈一笑:“不要这么严肃嘛姜大人!我只是提前让你适应一下。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堂堂三品大员这种事情以后还多着呢!齐国虽大高处却也很拥挤。你走得越高就会经历越多!” 姜望咂摸出味道来:“提前让我适应一下是什么意思?” 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传你是平等国的暗子也就罢了说你阴谋复国也很见气魄。你以为为什么还会有人传你踹寡妇门、挖绝户坟?” “为什么?”姜望瞧着他。 “我干的!” 重玄胜颇有些得意:“当时不知道你是生是死就按你还活着的情况随手处理了一下。” 姜望大概琢磨到一点他的思路了但仍免不了有些牙痒痒:“就算是要把水搅浑也不至于说我挖绝户坟吧?” 重玄胜的笑意在肥肉上漾开:“意思是你不排斥踹寡妇门咯?” 姜望被噎到无话可说闷了半晌才道:“真有你的。” “你以为这就完了?” 重玄胜一脸古怪:“还有人传我跟你有断袖之癖呢说什么我们一直找借口住在一起从霞山别府到摇光坊整日形影不离。” “这个可不是我干的。”他补充道。 姜望都惊了:“那是谁干的?造这个谣有什么意义啊?” “谁知道呢?”重玄胜无所谓地道:“你站得越高能看到你的人也就越多。而人嘛一多起来就什么鸟都有了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有的短。” 姜望翻了个白眼:“你是在说人吗?” “哈哈哈。”重玄胜笑道:“活跃一下气氛。说回正题你知道这一次本公子的妙笔在哪里吗?” “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把水搅浑就已经很妙了。”姜望不无恭维地问道:“还有更妙的?” 重玄胜曲折地“欸”了一声摆摆手道:“这也不算什么。” 但瞧他的表情分明相当享受。 毕竟是天下第一内府的马屁生硬归生硬分量是很够的。 “水虽然浑了叫人看不清楚。但是你也知道……”重玄胜看着他道:“水里是真的有鱼的。” 姜望顿了顿说道:“是。” 其实传他勾结平等国传他保护阳氏余孽、灭了照衡城总捕头满门他都并不在意。因为他问心无愧事实真相总有办法查清。 唯独对于他掩护地狱无门阎罗入城一事他无法坦然。 归根到底因为他真的做过这件事! 虽然彼时彼刻心境形势都不同于此时此刻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无法轻易抹去。 “无须讳言。”重玄胜说道:“当时咱们的选择并不多。你对齐国没有归属感要兑现你对尹观的承诺。而我很需要你的帮助不想你离开临淄。归根到底那件事是我们共同的选择。其实那时候我有后续计划本想顺手把尹观他们送进北衙来着但尹观其实也并不信任你没有给我操作的机会…… 当然无论有多少理由它终究是个问题。” 重玄胜笑了笑:“本以为时过境迁。既然有人提起来那就正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怎么解决?”姜望问。 重玄胜问:“你有注意听那个流言吗?还是因为心虚略过了?” 姜望皱着眉头慢慢复述道:“说我暗地里是地狱无门的杀手掩护地狱无门的阎罗进入临淄又在事后掩护他们逃离甚至于我的青羊镇都是地狱无门的驻点之一。” 重玄胜问:“你是地狱无门的杀手吗?” “当然不是!”姜望道:“尹观邀请过我但我拒绝了。” 重玄胜又问:“青羊镇上有地狱无门的隐藏驻点吗?” “当然什么都没有!青羊镇干干净净。”姜望道。 “很好。”重玄胜说道:“最早的流言是传你掩护地狱无门的阎罗进入临淄伙同秦广王、仵官王杀了聚宝商会会主苏奢……而其余的部分则是我补充的。”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因为它没有一个‘信’源不能成为‘信’言一旦传播就连最早传播的那个人也无法成为它的权威解释每个人都有解释它的权力。显然我的补充让它变得更翔实更有板有眼也更有说服力。” “所以?”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在所有的流言之中这一条最像样最真实最有机会拿到铁证。可以说是你的命门所在。所以很快就会有人要求彻查青羊镇而我会调动政治资源尽全力反对。但最终这件事情会如他们所愿!” 话说到这里姜望完全明白了。 青羊镇完全经得起调查! 既然青羊镇不曾是地狱无门的驻点姜望也不是地狱无门的杀手那么他掩护阎罗入临淄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无稽之谈! 事实上在这一次看似铺天盖地的黑潮中这才是姜望唯一的弱点。 而重玄胜只是顺手一推就已将它抹平。 第四十八章 你之生死,得失一子(为盟主妙玉姐姐再爱我一次加更!) 在追缉阳国余孽的过程中姜望突然失踪。 紧接着临淄城流言似起几乎条条都要置姜望于死地。 而重玄胜在如此突然且纷乱的局势中一眼看到要害所在反手将其抹平。 这等心计手段不能不让人叹服。 他既然于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流言攻势早有对策也难怪还有心情开姜望的玩笑。 姜望一方面恼恨于这胖子的促狭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有些佩服。 他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刚才说这些是按照我还活着的情况随手做出的应对。我现在有点好奇如果我死了你又会怎么应对?” “如果你死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应对。”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因为那个时候无论是出于什么需要你都一定是大大的忠臣!任何泼在你身上的脏水都不会有意义。谁污你谁是齐国的敌人。仗此大势我有的是办法把岳冷、厉有疚剥皮抽筋。” 一个还活着的人忠奸都很难断言。唯有死者才可“盖棺定论”。 而一个意外死掉的黄河魁首必然是忠心耿耿的正面人物。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什么污水也不能沾身。 这是齐国的需要而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 剥皮抽筋这四个字重玄胜说得轻描淡写岳冷厉有疚仿佛也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唯是如此才见得他的手段与自负。 姜望这一路走来多在风口浪尖上成长良多可以说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锋芒。 重玄胜与之同行常常不显山不露水但以他的智慧这么长时间苦心经营下来力量又膨胀到了何等地步恐难叫人尽知! 姜望闻言笑了:“看来我若想报复他们中的哪一个现在抹脖子倒是最简单的选择。” 重玄胜也笑:“冢中枯骨怎配你以此相报?” 厉有疚和岳冷。 一个是四大青牌世家的后人神临修士三品青牌。 一个更是一代捕神。 但在重玄胜口中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姜望说道:“我想岳冷和厉有疚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与平等国有牵扯。甚至于就是平等国成员。” “现在还说不好。”重玄胜摇头道:“这两个人都是顶资深的青牌要想正面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破绽、线索基本不可能。郑商鸣与我传过消息北衙现在也只是暂时以问话的名义将他们禁足罢了。” 姜望叹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两个人都很有些奇怪。” “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虫谁也不可能完全洞察谁的心思。这是我一直提醒自己的事情。”重玄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还没有反应过来重点在哪里。” 姜望愣了愣旋即也想明白过来。 重玄胜之前的那句话里重点当然在郑商鸣! 郑商鸣之所以给重玄胜传消息当然是看在他姜望的面子上。 但同时他的传话代表至少在郑世这里姜望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几可以代表天子的意志! 天子以这种隐晦的方式宽慰了姜望的心! 而今之齐天子亲手铸就齐国霸业威望无以复加恩罚皆出圣心只言片语即是金科玉律。何以需要用这般隐晦的方式来宽慰姜望呢? 天子亦有所图! 随着重玄胜的点拨姜望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在这无比纷乱、千丝万缕看不到清晰主线的棋局里他只不过是一处边角! 黄以行突然身死曹皆暂被禁足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他的生死劫争在这个突然展开的棋局上可能不过是一两颗棋子的得失! “不要太感动了。”重玄胜忽然说道:“天子权术如何能测。这次你若是死了身后之名自是无忧但又到哪里来感受这份圣眷呢?” 北衙都尉郑世能允许郑商鸣私底下为姜望传消息就表示天子并未被流言影响依然信任姜望。这毫无疑问是圣眷甚隆或该让人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但是另一方面残酷的地方在于……天子入了这局棋却根本未对姜望的安全有任何保障全凭自争罢了。 对天子所要的胜利来说天下第一内府也是可以忽略的。毕竟天骄每代都有哪怕是黄河魁首魁首的价值已经在那里了。天子的恩荣已经给够而现在是另外一场胜负。 “难怪古来智者难善终!”姜望笑道:“任是哪位天子也不愿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这名满天下的青羊子一眼。 他一直嘲笑姜望的智慧但姜望其实也很聪明“蠢”只是相对他而言。 他提醒姜望不要被齐天子的帝王权术所操纵感恩戴德傻乎乎的抛头颅洒热血。 而姜望提醒他有时候天子的真实心思如何并不重要。天子需要你感恩戴德那你感恩戴德就是了!不要仗着自己智计过人就自以为能跳出一切无视天子威权。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齐天子对姜望如此恩宠有远超过别人的亲近。姜望虽然不及他聪明但往往能够抓住事情的本质非常清醒! “哈哈哈所以晏相归隐江相绵软陈泽青沉默寡言田安平动辄发癫。活得都累!” 重玄胜哈哈一笑便将这话题揭过转道:“秦广王和仵官王联手杀苏奢之时只有你们四人在场。现在这件事情被掀出来你觉得会不会是尹观做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姜望说道:“我与尹观虽然相熟也算得上有些交情。但他并不是一个会把交情作为考量的人。为了达到他的目标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或许有人能够例外不过那个人不是我。”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苏沐晴。尹观在佑国下城二十七城里的那个表妹。 如无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在上城生活。 随着尹观声名愈著佑国方面就愈要重视她。 “如此说来便不是尹观。在这种时候把你掀出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重玄胜略想了想便果断道:“那就是苏奢了!” “怎么可能?”姜望这一次很难同意:“我亲眼看到苏奢被杀死!” “以尹观表现出来的手段、实力地狱无门不可能在不经过他认可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抖出来。想来想去也只有苏奢有这个需求也有这个脑子能够抓得住这个时机。” “但是他死了!”姜望虽然向来信任重玄胜的智慧但也觉得这实在有些荒谬。 他亲眼看到苏奢被尹观所杀此事绝无虚假。 “耳朵会骗你眼睛会骗你。” 重玄胜说着用肥大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但是脑子不会骗你。” 姜望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重玄胜见状解释道:“哦我是说。如果有的话。” 姜望:…… 你还不如不解释! 第四十九章 一颗棋子几人落 毕竟现在是真的打不过了为免姜望恼羞成怒重玄胜赶紧又道:“说起来我早就有所怀疑当初苏奢贸然出城去截杀你这实在太莽撞不符合他的性格。当然可以说他是对前路感到绝望、被失败冲昏了头脑但是怎么想苏奢也不该是那么脆弱的人……” 他在跟姜望讲述的同时也是在迅速厘清自己的思路越想越是清晰不由得叹道:“现在看来假死脱身跳出死局天空海阔真是一招妙棋!” 他一拍大腿:“这才是我了解的那个苏奢!” 姜望仍然觉得重玄胜在这件事上有些太武断了:“他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假死?如果不是尹观我根本没可能杀掉他啊?” 重玄胜摇了摇头:“在彼时彼刻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无法挽救了。他截杀你是为了杀掉我报复我毁掉他的心血。然后再借重玄家之手完成假死重获新生!” 说着说着他的思维又发散开眼睛一亮:“和昌商盟!” “那个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新兴商盟就是苏奢的新躯壳!” 当年苏奢的整个计划在此时显出了最后一环!头尾俱足! “我现在才算是想明白了!居然被他骗了这么久!这条毒蛇藏得也真的是好耐心也很足!” 重玄胜越分析越是激动:“能够因为你这件事情提早发现他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望本来一直半信半疑听到“和昌商盟”这个名字之后却也立时信了七成。 他虽然不怎么管事却也对新兴商会中德盛商行最大的对手有所了解。知道这完全是一个在聚宝商会尸体上成长起来的商会。 若是苏奢是其幕后首脑这家新兴商会为何能在四海商盟和重玄家两个庞然大物口中夺食也就足可以解释了。 谁还能比苏奢更了解聚宝商会? “如果真是苏奢的话……”姜望说道:“在假死之后他加入了平等国?还是说他可能一直就是平等国的人?” 重玄胜摇了摇头:“平等国那样的组织理想高于一切胜过才能、智慧、资源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存活到现在。苏奢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跟平等国那群人走不到一起去。 我更倾向于他们只是互相借势布局。彼此可能互相知道有这样一股力量存在但并没有交流。因为他们之间的配合也并不完美……” “苏奢还是很有头脑的。”重玄胜琢磨道:“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齐国的重要程度这条消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苏奢这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痛打落水狗啊!” 姜望:…… 虽然很形象但这个比喻真是听得让人牙痒。 “我知道了!”重玄胜又道。 姜望也早已习惯他的一惊一乍不由得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为何这局棋如此混乱连我也一时没能洞彻。因为它有太多棋手!” “怎么说?” 重玄胜这会反倒冷静了下来微微一笑在姜望面前展现他智珠在握的从容。“你说过你认为杀死黄以行的人是阳玄策对不对?” 姜望很肯定地道:“是。这是我跟林有邪共同做出来的判断。” “黄以行踩着阳氏的名声上位阳玄策绝对有理由杀他。恰好又有曹将军斥责之事将他伪造成自杀引起齐国新旧齐人间的矛盾这也是还算聪明的一个局。” 重玄胜分析道:“但这个局很好破。就像朝廷做的这样派你去查案用最具代表性的新齐人去查新齐人一切迎刃而解。” “假如我是平等国的人一看到天子钦点你这位黄河魁首去查案就能够明白此局已经被破。” “所以在这个环节在之前被打得偃旗息鼓的平等国出手了!他们在阳玄策的局上顺势又做了一个局!” “这个局是什么样的?”姜望问。 重玄胜摇头道:“所有的智谋都要以情报为基础。就像我如果不是推断出了苏奢未死也根本无法推论到这一步。以现有的条件我还无法看见平等国布局的全貌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我现在能够确定的信息很有限……” “第一平等国的局是建立在阳玄策之局的基础上是顺势之局。唯有如此才发起得这样突然叫人难以防备。一夜之间成就席卷之势。苏奢又在这一局上看到机会添了一子。此外还有一些人……现在还不能断定。” “第二岳冷和厉有疚谁与平等国有关不好说甚至他们可能都和平等国无关。在这个步骤只需要提供一个信源可靠的消息换成别的青牌去追击阳玄策你可能也会没头没脑地跟着去。” 这胖子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分析之余总不忘嘲讽。 姜望自己确实想不到这么多只好暂时忍气吞声:“还有呢?” “但至少那个追杀你的人一定是平等国势力。” “废话!”姜望抓住机会立马反击:“这还是我告诉你的!” “呵。”重玄胜道:“那你说个第三我听听?” 姜望眼珠子一转:“第三平等国既然不希望我回齐国一直把我往西赶那我现在就应该赶回齐国!敌所不欲我必为兵家制胜之道也!” “可以啊姜爵爷这话哪儿学的?” 姜望自得一笑:“李龙川动不动背兵书我也记得几句!” “这就叫纸上谈兵!”重玄胜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我问你平等国对你的追杀停止了没有?” “应该是停了。”姜望也确实是认真思考了:“就算没有我回齐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再将她钓出来!” “你当人家是你那么好钓?平等国能布下这么一个局能想不到你回齐就是已有准备?”重玄胜随口就鄙夷了一句然后道:“你既然知道那人当时是把你往更远处赶那怎么没有想到现在停了追杀恰恰是并不在乎你是否回返齐国。又甚至……正等你回返呢?” 姜望做着最后的挣扎:“追杀不是他们有意停的是顾师义救了我。” “你又知道顾师义是人是鬼?你们有几分交情?” “你是说顾师义有问题?” “未见得就有问题真是路见不平也不是没可能。但我肯定以平等国的这种布局风格你现在回齐国一定还有更多的手段等着你。”重玄胜道:“所以你现在恰恰不能回齐国!你当初不该离开棋盘但是既然短暂离开了就不该再跳回来。” 姜望愣了愣:“那我去哪里?” 重玄胜挥了挥手:“找个地方去游山玩水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干净摆平后患你再回来!” 姜望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回去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撇了撇嘴:“我又不能掐不会算!” “好吧。”姜望扯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看到姜望向来清澈宁定的眼睛那一抹黯然。 重玄胜心中明白姜望还是不太能够忍受现在这种名誉被肆意践踏的状况。 上一刻风光无限、天下知名下一刻就污水淋身、人人喊打。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夜之间……倘若设身处地任是谁也难以平和。 姜望面上不说心里是有些受伤的! 于是解释道:“但真等他们的手段落下了我们未必挡得住。我再怎么自负也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听我的你现在既然跳出了棋盘便自去游山玩水这局棋让那些大人物自己下!待尘埃落定了你还是齐国第一天骄天下第一内府自有无数人为你正名!” “既然别人把你当棋子那你跳出来就不要想太多管他娘的怎么下玩你自己的去。” 他看着姜望既是鼓励对方也是鼓励自己:“真要来一局以后咱们做棋手!” 第五十章 本愿 姜望从太虚幻境里退出的时候狗还在。 铁浆果当然是已经啃干净了就连果皮都没剩下。小灰狗还在那里舔地板。 姜望收了匿衣对它招了招手:“过来!” 小灰狗摇动着的尾巴骤然一停扭头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姜望警惕地一个转身四肢按地对着姜望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姜望好笑地看着它:“小东西吃了我的东西还给我脸色看?” 小灰狗显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但应该能够感受得到面前这个陌生人并不怕它的威胁。 所以它立即大叫起来。 汪汪汪! 真是看家护院的好苗子! 姜望得意地笑了:“你尽管叫唤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以他对声音的掌控能力把这条小狗的叫声束缚在阁楼中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小灰狗叫了半天也没能叫来帮手显然有些慌了。把尾巴一夹便往楼下跑灰溜溜让出了地盘。 姜望拿出一枚铁浆果一口咬破。 果香瞬间四溢。 小灰狗已经跑到楼梯口的身影霎时顿住了。 它扭过头鼻子贪婪地嗅了嗅迈开小短腿使劲摇着尾巴向姜望跑了过来。 显然已经认出来这颗征服了它身心的果子。 姜望便懒懒地靠坐在那里又咬了一口。 小灰狗跑到近前馋得不行但又不敢造次在姜望身前来回地蹦跶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张着嘴吐着舌头傻里傻气。 姜望三口两口把这枚铁浆果吃得干净拍了拍手:“没啦!” 小灰狗霎时不蹦了尾巴也摇不动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姜望显然有许多的疑惑……和受伤。 “让你凶我。”姜望笑得很得意站起身来:“我走了你的地盘还你。” 身上碎成破布条的如意仙衣实在有碍观瞻但它又需要汲取宿主身上的力量来自我修复也就是说——不能脱下。 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内府声名远播的天骄披一身破布条实在不像话。 姜望在储物匣里翻出一件新衣套在外间稍微有些不是那么自在但在如意仙衣修复完成前却也只能如此。 他径往外走。 “呜呜呜。” 却是那条小灰狗又窜到了他脚边。 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急得摇头晃脑。 姜望低头好笑地看着它:“你想跟着我啊?” 小灰狗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人立而起两只前足搭在了姜望的小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也不知是它本就这么机灵还是先时吃的那枚铁浆果增加了它的灵性。 “狗啊狗。”姜望笑罢又叹了口气:“跟着我你无家可看啊。我又是丧家之人了。” 当然没有“丧家”那么严重有临淄那群朋友看着有重玄胜把控局势青羊镇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他现在也的的确确是被赶出了“家门”难免有些忧绪。 小灰狗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算听懂了也只会更满意。不用工作就有饭吃上哪里找这好事? 尾巴摇得非常起劲。 对于这位“天涯沦落”时的小伙伴姜望还是有些怜惜的不然也不会给它铁浆果吃。 于是一探手单手将它提溜了起来就这样施施然下了楼。 房主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家彼时正在门前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姜望一直走到他面前他才半眯着眼睛看过来。 但见一青衫男子长身玉立意态从容飘飘似仙人仅这份气质便是平生未见之人物。 姜望提了提手里的狗笑着问道:“老人家这是你家的狗吗?可否割爱?” 老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溜着的小灰狗。 这狗被提溜着却也不觉难受正咧着嘴吐着舌头不停地摇尾巴呢。 “看来它很喜欢你。”老人挥了挥手:“我家大狗才下了一窝哩这只身体最弱总受欺负。带走吧好生待它便是。” “实在感谢。”姜望说着取出一块碎银放在躺椅旁边的茶凳上:“这是买狗的钱。” 不是他拿不出更多花些道元石他也舍得。 但骤得横财未必是福。 “这怎么使得?”老人一下子坐起来把银子往回推:“自家土狗不值什么钱。” “收着吧老人家。让人安心亦是功德。”姜望温声一笑转身一步便消失在他眼前。 这老人愣了愣神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刚才真的遇上了一位超凡修士! 但这位超凡老爷跟他听说过的、曾经跪伏过的超凡老爷们却如此不同! …… …… 重玄胜跟姜望在太虚幻境中说话的时候其实人在定远侯府中。 局势当然没有他跟姜望说得那么轻松这是一局如此复杂的棋每一个棋手都在其中贯彻意志他再有智慧毕竟力量有限不可能主导局势。 他也只是火中取栗罢了。 当然他的堂叔重玄褚良从来是他的依靠。 “看样子他是没什么事情了?”重玄褚良问道。 这位凶名赫赫的大人物此时瞧来真是再温和不过。 脸上带笑靠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说话也是轻声慢语。 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温吞的老人竟是以杀人成名呢?而且“最擅杀人”! 体型与他相似但更胖几分的重玄胜闻言道:“应是受了很重的伤不过现在是安全了。我让他先别回齐国随便哪里去转一转等这边尘埃落定再回来。免得那些人再于他身上做文章。” 重玄褚良点了点头问道:“他知道现在国内是什么环境吗?有什么反应?” “我已与他讲了。反应嘛……”重玄胜笑了笑:“总是有些难过的。” 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这种事情以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叫他不要太把名声当回事。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做事束缚太大了。” 重玄胜摇了摇头:“束缚他的并非名声而是本愿。他愿意所以他去做。他不愿意所以他拒绝。逐名亦是逐利非是姜望所求。他求的是无愧于心。” 他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但见晚霞灿烂如血一般。 “如果有一天他觉得这世上无人不可杀、世间无人不可恨……他会比世上最恶的人还要恶。” 第五十一章 阴翳 天高云阔官道之上一袭青衫漫步而行踏碎青云朵朵瞧来从容不迫速度却是极快。 他的怀里鼓鼓囊囊过得一会一颗灰毛迎风的小脑袋钻了出来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刚睡醒的懵懂。 这一人一狗自然是姜望和他刚收养的小灰狗。 不是姜望喜欢这样贴地飞行、自己限制视野而是现在伤势并未尽复又不知平等国动向不得不低调行事。 早先逃跑的时候没工夫细究只知最后是往南跑的。离开那处小镇之后姜望才知道自己是到了象国。 此国有巨象象国人以庙祀之。 姜望没见着。 毕竟巨象栖居之处是人家的圣地等闲并不开放。而他现在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 只是身在象国的话他自然要去一趟星月原。 一则补充图腾星力二则与观衍大师再做交流三则……有没有强者追踪他他是发现不了观衍大师却能帮他排查一遍。 姜望一边疾飞一边随手取出一个油纸包解开来伸掌托着摊开在小灰狗面前。 油纸包里是一块一块切好的鸡腿肉。 小灰狗眼中的迷糊一扫而空霎时变得很精神。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相对于它的体积它的胃口显然是过于好了很快就把一包鸡腿肉都吃了个干净。吃完后还讨好地舔了舔姜望的手。 姜望嫌弃地咦了一声引动水元把手洗了一遍。 看着那细细的水流在空中舞动小灰狗立时缩了缩头显然想起来被逼着洗澡的痛苦经历。 一人一狗径往星月原去。 …… …… 容国是东域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国。 往年来说比较让人有印象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道历三九一八年容国率先发出国书向全天下宣告阳国有乌祸肆虐之事。 这应该是一件很见国家担当的事情往大了说容国可能是消弭了一场大祸拯救东域于水火……这当然只是容国人彼时的自以为。 事实是齐国果断调集大军彻底扫除乌祸同时也把阳国收为了齐土。 担当的名声和实际的好处都是齐国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容国都是其它国家的笑柄。 费尽心力的一番操作结果把自己变成了齐国的邻居。就好比一只兔子主动睡到了老虎的嘴边天底下还有这么想不开的国家吗? 不过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上容国的确让很多人改观。 身具无拘神通的林羡以一柄砍柴刀在观河台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璀璨光芒。 诚然远不能跟盖压群星的齐国姜望相比但撇开姜望来说的话放眼整个东域在内府层次也就一个申国的江少华可堪比较。 容国人都已经称林羡为东域内府前三了。 所谓“东域内府前三”其实并不怎么威风。 但这亦是一种慰藉代表容国……或许还有未来! 因为笼罩在容国上空的阴影已经如此庞大。 真正清醒的人其实明白容国藏了许久的林羡在黄河之会上黯然落幕基本就已经宣告容国的努力失败了。 或者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重复阳国旧事。 甚至于如阳地归为齐地那般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恶劣的结果其实有很多。比如……齐国并不愿视容国人为齐人而把整个容国都作为凶兽巢穴! 引光城是边境重镇曾经是容国与阳国相对的边城现在直接与齐国接壤…… 驻军力量已经增加了两倍有余。 相对于边境线上齐国驻军的稀稀落落容国这边可谓是严阵以待。但齐国士卒个个昂首挺胸自信锐利。容国这边的士卒虽然不至于畏畏缩缩一个个的也格外忐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国力上的差距如此巨大任是什么名将也难以保持昂扬的士气。 作为军镇引光城自不像那些普通城市那样气氛轻松、商业发达可供消遣的地方少得可怜。 所以当那个胖汉骂骂咧咧说“什么鸟城市玩钱的地方都找不着。” 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是就是。”跟在他旁边的瘦个儿附和道。 抱怨引光城无趣的声音虽不稀奇这一胖一瘦两个人走在一起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没有办法了。”胖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玩不成就先办正事吧。” “三哥能不能再玩会?”瘦子苦着脸道:“我不想上工。” 啪! 胖汉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大义凛然道:“躺平是可耻的!你不上工我吃什么?我的花销从哪里来?” 瘦子揉了揉脑袋委屈巴巴地道:“好吧。” 两人于是往北走。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路过了很多人很多房屋。 胖汉忽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卷舆图对照着仔细瞧了瞧。 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又往南走。 瘦子跟在后面闷头走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三哥刚才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胖汉回过头来盯着他:“嗯?” 瘦子瘪着嘴:“问问嘛。” “李老四啊李老四。”胖汉呵斥道:“你脑子不好使就少说话。晓得什么叫探路吗?咱们这些做坏人的什么时候都要先把后路看好。这叫下雨之前就备伞你可晓得?” “晓得嘛!”瘦子委屈地道。 “烦人!”胖汉一甩头趾高气昂地继续带路了。 两人这一次没有再走错地方照着舆图很快找到了位置。 “欸这里有人住欸。”瘦子表现得有些苦恼:“真麻烦。” 在他们面前正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落。 两个孔武有力的门丁正警惕地看着他们:“干什么的?” 不知是这里太偏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此时街上恰无行人。 胖汉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一手一个像摘桃子般轻松摘下两颗头颅一脚就把大门踹开了大步走入其间。 瘦子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血迹一边肩上扛一个无头死尸紧跟其后也走进院子中。 他随随便便将两具尸体扔在地上反身将大门关拢。 门插毕竟是断了怎么也关不上。 砰砰! 他捶了两下门气恼道:“三哥啊你劲使太大了!这门修不好哇!” 彼时胖汉正一巴掌把一个侍女的脑袋拍进了胸腔里抓住这具尸体反手一丢。 尸体便刚刚好卡在门后。 没好气地道:“这不就完了吗?笨蛋!” “欸~”瘦子仿佛发现了新世界开心地拍手道:“我们看谁叠得高!” 胖汉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好玩。” 但脚下却一错赶紧抢身入了里间。 “不许耍赖!”瘦子哇呀呀叫着紧跟其后。 里面很快响起了尖叫但声音并不能传远。 第五十二章?断魂 广袤的星月原上晚风自由吹拂。 小灰狗正在撒欢。 在以姜望为圆心、方圆五百米的范围里跑来跑去。 因为它实在有些小星月原的草地又很茂盛往往要等它跳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一堆飘摇的灰毛。 也不全是贪玩那枚铁浆果仍未被它吸收完全正是精力充沛需要跑动宣泄的时候。 而盘膝坐着的姜望沐浴在纯净的星光之中自然是正在跟观衍大师交流。 观衍大师语带笑意:“为何每次见小友你都有些狼狈啊?” 姜望老脸一红:“我也不想……” 观衍大师倒也不让他太难堪转问道:“这次怎么还带了一条狗过来?” “有点缘分正好它也黏我就养着了。” 观衍大师的语气有些唏嘘:“我倒是很久没有看到狗了。森海源界里不存在这种动物。” 姜望想起黄脸老僧那一辈和尚偷人家芦花鸡吃的往事以及被苦觉老僧骂为偷鸡摸狗的苦谛……忍不住问道:“大师你也爱吃狗肉?” 观衍大师显然是愣了一下经由星力传来的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这……你养来……是为了吃?” “这倒不是。” 姜望当然不好说他以为这是悬空寺的传统。 只道:“有时候觉得狗真的是很容易满足。” 他看了一眼蹦来蹦去的小灰狗这可怜的小东西仍是欢快地不得了根本不知道主人在讨论什么。 “知足是一种大智慧。”观衍大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怀缅的情绪蔓延在星力中。 姜望问道:“大师年轻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吗?” 观衍大概是想了想然后才回道:“悬空寺还是很强的。” 像观衍大师这样的绝顶人物悬空寺肯定重点照看。且观衍大师的师父、师祖想也知道都是强者不会让旁人轻易欺侮自家晚辈。 以观衍大师的资质和出身或许一直到进入森海源界之前都不曾吃过什么大苦头。 他在进入森海源界之前的生活大概就像重玄遵那样从小风光到大一路都在掌声中。可能最大的“挫折”就是被胖弟弟异军突起威胁到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 哈! 这么一对比好像还挺心酸的。 姜望却既无自艾也无怨尤。只笑道:“我在道院外门的时候一个普通的山匪寨子就能让我狼狈。我刚刚超凡的时候一个腾龙境的修士就能让我狼狈。现在我虽然还是以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您面前但却已是因为神临境以上的强者了。” 他的语气笃定而从容:“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往前走能让我狼狈的人和事都会越来越少。” “妙哉。”观衍大师笑道:“此心如菩提当无来忧!” …… …… 容国在星月原的东北方向容国再北便是断魂峡。 今夜起的正是北风。 断魂峡的风或许吹来了容国才会如此凄冷。 在引光城里的那栋大宅中已经不见一个活人。 唯独在那扇大门前两摞高高摞起的尸堆并立无言。 从尸堆的高低上来看郑肥和李瘦显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赢的是李瘦。 砰! 郑肥坐在院中握拳捶地面。 “可恶!” “可恶啊!” 他倒是很有赌品比试输了虽然生气却并不因此欺负李瘦。 李瘦蹲在旁边嘿嘿嘿地笑又假惺惺地安慰道:“三哥莫气常言道输乃兵家常事。你要是不输几次旁人还以为咱们兄弟不知兵呢。” 郑肥并不说话被李老四趁机教育使得他气鼓鼓地又捶了一下地砸得震声作响。 李瘦抬头看了夜空:“唉卦师怎么还不来?我等得都犯困了。” 郑肥这时说话了气呼呼道:“骗咱们来东域说这里很有意思可以玩得很开心。结果一点都不好玩!” “就是就是。咱们哥俩命苦哇!”李瘦附和着又一脸羡慕地道:“燕子那边肯定好玩。” 郑肥不屑道:“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玩的?” 李瘦本来说的并不是玩哪个‘人’而是说燕子在做的事情更好玩。但郑肥这样说他也连连点头:“还是我们上次在雍国遇到的那个玩具好玩!又讲道理又禁得起折腾!” 旋即又垮下脸很有些失落:“但是他好像不愿意跟我们玩……” 郑肥撇撇嘴:“等挨揍了他就知道厉害啦。” 便在这个时候忽有一个披甲的人影从天而降。 “不知何方高人大驾光临引光城!” 其人一身明光甲胄生得相貌堂堂手提一杆关刀轰然落进院中气势煊赫。 他便是这引光城的驻守大将外楼巅峰的静野! 他从前便主持引光城防事自阳国被灭后引光城的驻军力量是增强了朝中却无其他大将肯来接手此城。在边境对阵齐国功勋不可能有遭厄却是第一个。 是以虽然有不少人埋怨他无端生事害得容国上下现今提心吊胆。引光城却还是由他负责。 静野治军向来勤勉尤其在阳灭之后每日亲自巡城从不间断。 今夜偶然发现城中这处宅院有些异样因而降临察看。 这一看令他勃然大怒。 也不再说其它的关刀一转拉起数丈刀芒便向着郑肥劈落! 撒开腿坐在地上的郑肥却并不动弹还歪头看了看李瘦。 一直到那柄关刀砍进他的头骨里他才在静野骤然响起的闷哼声中疑惑道:“他为什么先砍我?” 李瘦仍然保持着蹲姿双手张开对着郑肥的体型比了比:“可能是你的目标大一点。” 那边静野一刀斩落对手自己却突遭重创已是惊骇难言。 却见得那已是满头鲜血的胖汉转回头恶狠狠地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郑老三好欺负?说!” 静野心知今夜托大了在有大军镇守的城里自持勇武贸然降临院中实属不智。 说不得便无声被杀了也不稀奇。 他愤怒于自己现在为何会如此冲动好像自从那之后就…… 在这危局之中他压制了情绪怒视着这令人惊惧的胖汉五府轰隆隆启动又接引天外星楼气势暴涨:“在我容国的领地上还敢行此恶事!今日必叫汝等死无全尸!” 同时却悄悄释放秘术试图联络大军。 但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负在身后偷偷掐诀的手被轻轻按了一下。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降临心间! 手已经不自觉的散开。 然后他看到一个面容清瘦留有三绺长须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正与他四目相对。 “不想死得很惨就懂事一点。” 这个穿着文士服的男人说。 第五十三章?都是人间 引光城中刚刚险些爆发一场大战的宅院里。 男男女女的尸体叠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正方体。 一道石柱拔地而起洞穿这些尸体从最中间的位置冒出头来然后迅速延展开形成一个刻文繁复的石台。 若剥离这些尸体这石台便成伞状。 有了这些尸体填充…… 这便是一个祭台。 或者说卦台。 一院人的性命说没就没了。 想来若有轮回若有鬼差相问问他们为何而死。 他们也是说不出来的。 人类的生命有时候并不能比蚂蚁更坚韧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一些修士很难再把人当成人。 人间有时如炼狱。 此刻身穿文士服的男子就站在这祭台前以指蘸血在石台上描绘着令人惊惧的图案—— 那是一个裸身上有着邪异纹路的、无头的人。 细节在他的指笔下逐渐丰满。 引光城的守城大将静野被人以捆猪的方式将双手双脚紧紧捆在一起丢在院落的一角。 “算命的!”郑肥不怀好意地瞥了静野一眼:“为什么不杀了他?” 卦师很认真地描绘着没有回头。 “这人杀不得。”他说。 “为啥?”郑肥愣愣地问。 “是啊为啥!”李瘦连忙符合。 卦师平和地道:“没有为什么。” 算命人魔虽然好像脾气很好从不计较他们言语无状。但哪怕是郑肥、李瘦这样不着调的也知道卦师如果不想说的话那他们最好就不要再问。 不过万恶人魔毕竟是万恶人魔郑肥趁机讲条件:“那你得让我们玩点好玩的!” “就是就是!”李瘦继续做跟屁虫。 卦师细细地勾完最后一笔把食指放到嘴里轻轻吮吸干净。 罢了点评道:“你们杀人的手段太粗暴了情绪不够状态稍缺味道不是很好。” 在这之后才转回头来对着郑肥笑了笑:“你们不是很想找那个玩具么?我现在帮你们找出来。” 郑肥不但不喜反而一脸警惕:“我可没请你帮忙!” 卦师道:“放心是我主动算卦。不收你们报酬。” 他露出了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我非常愿意。” …… …… 临淄城的繁华自是东域第一堪说车如流水马如龙。 名扬天下的三分香气楼在这样一座雄城里虽是投入了巨量的资源却也只能屈居于四大名馆之下。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却是风生水起很是吸引了一些权贵子弟风月班头。 来自三分香气楼总部的天香第五香铃儿便是那让人趋之若鹜的活招牌。 她暂时受命来管理临淄城里的这座分楼据说要将这里建设得媲美总部。也隐隐有三分香气楼要将总部迁到齐国来的传闻。 总之香铃儿甫一亮相临淄便引得无数狂蜂浪蝶争相要来一睹芳容。 虽则人们都知晓三分香气楼里的天香、心香本质上是独立的超凡层次。三分香气楼的超凡力量几可视为一个超凡宗门。作为风月场的三分香气楼和作为超凡宗门的三分香气楼并不一致。 但因为三分香气楼这样的风月名声也难免叫人有暧昧的联想。 总觉得……机会很大。 而这位香铃儿天真烂漫纯澈可亲叫人一见难忘无法不怜惜。 有名士赞之曰“国色无垢幸得天真。” 道尽了她的魅力。 可谓临淄公子尽折腰。 当然香铃儿是很少出面招待谁的。 此刻的她脸上带着烂漫的笑容蹦蹦跳跳地穿廊转帘。 任谁见了也是一个天真少女。 吱呀一声推进一间粉色房间中。 “呀!”她欢喜道:“我的好妹妹你可算回来啦?” 穿着一身黑衣、用薄纱遮住半张脸的昧月此刻正坐在她的粉色房间里旁边是一张茶桌。 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微转:“听说刚才是和重玄家的贵人喝茶?我这才走几日姐姐已将这里经营得风生水起真是了不起。” 香铃儿一听这个就泄了气撇了撇嘴:“本以为能谈些合作不成想是绣花枕头一只虚耗了本姑娘光阴!” 昧月笑道:“怎么说也那么大年纪了总该有些阅历在。” 香铃儿翻了个白眼:“老绣花枕头!” 昧月动作轻柔地点着茶:“怎么说也是生出了重玄风华那等人物不至于像你说的这样不堪才对。” “儿子不上钩只好从老子入手。”香铃儿叹了一口气很是不开心的样子:“这人啊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扮猪吃老虎陪着他说说笑笑费了不少心思没想到真是只猪!以猪扮猪难怪那么像!” 昧月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上哪儿也再寻不到你这张嘴抹了砒霜一般偏会糟践人!” 香铃儿嘻嘻笑着往前凑:“哪有啊好妹妹?不信你尝尝看甜着呢!” 昧月就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避让。 她有天真八九分她有魅惑十二成。 凑至半途香铃儿无趣地停下一个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盏眼睛却盯着昧月道:“好妹妹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是去哪里啦?咱们说好一起来东域携手做一番事业你却好狠的心总让姐姐我薄衾孤枕夜夜难眠。” “姐姐。”昧月轻笑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要不你也给我讲讲三月上旬你去了哪里?” 香铃儿巧笑倩兮:“姐姐能去哪里?都是正经姑娘去的地方。妹妹若有心下次我带你去。” “好呀。”昧月道:“姐姐你真想知道的话妹妹下回也带你去。” 香铃儿细细地啜了一口茶终是不纠缠了只道:“妹妹这茶泡得可真好!” 昧月轻轻往后一靠便立有几分慵懒味道:“人生难得安宁茶中却有清净。” 香铃儿笑道:“你自来齐国喝了八音茶后境界是不一般了!” “管是什么境界也都须姐姐扶着才行。”昧月瞧着她道:“姐姐咱们可是一伙儿的。” 香铃儿晃了晃脑袋露齿一笑十分天真:“姐姐可当真了哟!” …… …… 却说老绣花枕头……哦不重玄明光大爷。 趾高气昂地走出三分香气楼十分得意。 人都说三分香气楼的天香、心香难以亲近多少达官贵人欲求一见不可得。而他重玄大爷轻轻松松登门简简单单相见还喝了茶、听了曲、聊了天。 可见是宝刀未老魅力不减当年! 他弯腰正要钻进轿子里却刚好见着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看样子也是拜访香铃儿姑娘去的。 “咳!” 他咳嗽了一声:“阿树啊见着世伯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第五十四章?此地无银 谢宝树觉得自己跟重玄这个姓氏简直是天生犯冲。 怎么上哪儿都有这家人呢? 大师之礼这种上进争气的场合有重玄遵三分香气楼这等风月场有重玄明光出门逛个街还能遇上重玄胜…… 重玄家是在老子身边布了眼线是怎么着!天天就针对我谢宝树? 他有心不理这个废物但毕竟对方是博望侯的长子再想想那个生生将他砸晕的日轮…… “啊刚才脚步匆忙竟未瞧见!”谢宝树拱手礼道:“见过世伯。没想到世伯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操劳!” 他自认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也忍不住话里带了刺。 一把大年纪了还逛青楼重玄家的人也不知羞么? 重玄明光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宝刀从未老过就不用说什么老当益壮的话啦。” 谢宝树一愣一愣的。 竟然被当成夸奖了。 这么粗浅的讽刺都听不懂吗?是不是只有当面骂才算骂啊? 重玄明光哪管他这个晚辈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道:“阿树啊世伯听说你跟我家胜儿还有青羊子有些过节?” 一说这个谢宝树就来精神了。 岂止是有过节啊! 现在全临淄的公子哥背地里都叫他谢小宝!当他不知道是谁传的吗? 正所谓报应终有时。 那个姜青羊最近得意忘形狠狠摔了一跤还不知回不回得到临淄来。 他不趁机踩两脚兵法都白学了。 断袖之说便是他谢宝树传的! 看他姜望以后还怎么见人! 当然面上自是谦和有礼地一笑:“世伯说的哪里话?年轻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节?些许言语冲突不足挂齿。世伯你要不说侄儿都忘啦!” 重玄明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当真?” 谢宝树认真道:“侄儿可都是肺腑之言呐!” “最好是如此。”重玄明光很能拿住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道:“临淄最近是有些风言风语但都是无稽之谈无伤大雅。你若是有什么心思还是要克制住。做世伯的劝你这里面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了。” 谢宝树很想一个白眼翻过去但毕竟是在大街上世家子弟的风仪须得保持。 “侄儿受教了。”他态度很好地说。 重玄明光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点了点头:“行世伯还有要事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年轻人还是多把时间花在修行上不要总是逛青楼嘛!” 谢宝树就算是再能忍也有点忍不住。 你六十多岁了都来逛青楼我才二十出头如何逛不得! 好在重玄明光已经心满意足钻进轿子里去了。 不然他很难保证他不会当街殴打老人。 …… 重玄大爷的轿子径自回了他在城北的私宅。 这宅子兼了左右邻居的宅基地铺陈极广布设得那叫一个高雅有格调。以富贵而论不输博望侯府。 重玄明光把过于鲜艳的衣衫换了下去去了身上的脂粉味换了一身端正些的衣衫这才另起一轿往博望侯府去。 轿子自也不是逛青楼时的那种花哨轿子大气端庄得很。 重玄大爷别的不说哄老爷子的修为可称重玄家第一。 轿子进了博望侯府问候过老爷子拉扯着说了会家常话重玄明光这才施施然转去后院去寻自家的天才儿子。 这个时候名扬临淄的重玄风华正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单手捧着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虚搭在扶手上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在掌心悬浮转动有一种奇妙的韵味。 真是修行休闲两不误。 见着自家老爹过来也只是随意笑道:“正好新得了两颗东珠父亲前些日子说内宅似缺了些什么不妨拿去妆点。” 重玄明光这等视钱财如粪土的大爷自然是一摆手:“为父来找你是有正事可不是为打秋风。” 他顿了顿又很不经意地道:“多大?轻于二两的可没什么意思。” 重玄遵眼睛仍在书卷上随口答道:“足六两。” 重玄明光满脸堆笑:“哦呵呵呵。” 搓了搓手又立即正容道:“跟你说点正事。” 重玄遵一把将日轮月轮星轮收起书也放了下来盖在腹部看向自家老爹很给面子地道:“您说。” 重玄明光很吃这一套颇是得意地道:“小胜那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重玄遵点头道:“听说了。” 重玄明光略显骄矜地问:“你可有什么动作?” 重玄遵摇了摇头:“这局太乱很容易引火烧身。我还在观望。” 重玄明光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到底还是单纯了点。不知人心险恶啊。你那个胖弟弟还有他那个朋友青羊子都不是什么良善的。抢咱们的钱抢得那叫一个凶!现在有了好机会你如何能放过?” “唉!” 他一副‘离开我你怎么办’的表情看着重玄遵:“不过呢有爹在!正所谓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你放心此事为父已经帮你妥善处理。你专心修行便是立住圣楼早日神临也好了却为父的心事。当年要不是忙着照顾你为父也早就……唉不说这个。” 重玄遵一脸惊讶。 惊讶不是因为重玄大爷最后那段、隐隐约约暗示自己曾有望神临的话听了这么多年了耳朵都快出了茧子假装相信便是。 让他惊讶的是那句“妥善处理”。 “你……”他坐了起来:“父亲怎么处理的?” 问到了得意处重玄明光哈哈一笑:“青羊子重金贿赂郑世从而逃避北衙任务、玩忽职守的事情你道是谁传的?” 重玄遵脸都黑了。 这是要把郑世得罪到死啊。 他自黄河之会归来后多次向北衙示好就是想要缓和一下矛盾。不求郑世父子帮着自己这边好歹让他们在帮姜望的时候有一些掂量。付出良多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时候添油加醋这不是在帮姜望的忙吗?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父亲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多休息。这些事情难不倒儿子让儿子自己来就行。” “哈哈哈为父不过小试牛刀耳!” 重玄明光浑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对于自己能在天才儿子面前显摆也是非常得意:“放心谁也发现不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我还警告了一下谢家那个小子呢叫他老实一点。旁人肯定都觉得我对姜望这个重玄家门客出身的年轻人非常爱护!” 重玄遵默默躺了回去拿书盖在了脸上。 什么叫—— 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五十五章?可惜 纵是有重玄胜的百般阻挠对青羊镇的搜查终于还是确定了下来。 负责带队亲查的是四品吏部郎中张卫雨、四品青牌捕头马雄。 马雄是都城巡检府这边指定同行的青牌算是常例。 而张卫雨实在不凡。 齐国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虽说一切政令出于政事堂但这三部作为具体政务的执行衙门权柄亦是极高。 国事外交、大典祭祀都由礼部负责。而如四海商盟、德盛商行这样的商会第一个要拜的衙门即是户部。至于吏部虽无任免官员之权却负责着天下官吏的考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 具体到张卫雨这个人身上以修为而论他是外楼巅峰。以履历而论一路行来在任何一个职务上都交出了堪称完美的答卷 若往上攀背景此人是朝议大夫陈符这一系的人。 在齐国九位朝议大夫和九位兵事堂的九卒统帅便是天子之下的最高权力代表。任是哪位都举足轻重。 张卫雨背景、能力、修为全都不缺这样的一个人物自是不虚重玄胜分毫的。 便是他强烈要求彻查姜望令重玄胜都阻之不住。 他与姜望从无交集同近两年才崭露头角的重玄胜也没什么接触说矛盾其实是没有 的。 也不似鲍家与重玄家积年不合。 朝议大夫陈符与定远侯重玄褚良政见虽有些不同却也达不到政敌的地步。 所以私怨无从说起。 但若要说尽是出于公义倒也未必。 “这个张卫雨是什么意思?” 重玄胜常用于私下小聚的自家茶楼中玉带束额的李龙川皱眉问道。 十四默立一边重玄胜笑呵呵地给他们倒着茶并不说话。 坐在南首的晏抚则温声点道:“在这次出事之前我们都知道陛下有意授实职于姜望。你道齐国上上下下适合姜望的位置哪个最好?” 李龙川天资聪颖英武不凡于兵事很有见地也不缺乏政治头脑。但齐国偌大疆域控扼海外、万妖之门后亦有驻军……数不尽的职务真要想想哪个最适合姜望还的确没那么容易。 晏抚也不似重玄胜那般爱卖关子见李龙川顿了一下便直接道:“自然是北衙都尉。” 李龙川眼睛一亮:“是啊!” 北衙都尉论职阶只是四品。但权柄之重在临淄也是数得着的几乎只在政事堂、兵事堂之下。 而姜望虽然只有内府修为但这个天下第一内府分量十足。且本就已经是四品青牌更是三品的金瓜武士任这北衙都尉还真有资格! 齐国虽大要想再找出比这更好、更适合姜望这个层次的位置还真难再找到了! 而且此职务非天子亲信不可为。 姜望若能坐上这个位置现在这些谣言、舆论难再加身。日后进入兵事堂、政事堂也都是打开了坦途。 另外一个历任北衙都尉的任职人选都是前任北衙都尉和政事堂共同提名天子亲自勾选。前任北衙都尉的意见非常重要。 而现在的北衙都尉是谁? 郑世! 郑世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北衙都尉天子仍然信任他当然可以继续压制修为继续掌握这权柄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知道神临境之前的超凡修士力量是会随着身体的老迈而衰落的。郑世要在力量开始衰落之前离开北衙成就神临不然就是耽误自己。 此外郑世的儿子郑商鸣现今亦在青牌体系里发展。 但他当然不可能把北衙都尉的职务直接传给郑商鸣在政事堂那边很难过得去。而与郑商鸣交好的姜望却是绝佳的选择! 以姜望之天资哪怕北衙都尉的权柄再大他也不会为之压制实力。 也就是说他当上了北衙都尉也不会任职太久。 郑世现在卖姜望一个好等姜望成就神临、离任之时正好再让郑商鸣接上岂不是最完美的结果吗? 晏抚点出北衙都尉这个位置李龙川顷刻想得分明忍不住问重玄胜道:“郑都尉有意离任?姜望自己也有意这个位置吗?” 一个北衙都尉的位置实在太有分量! 哪怕他是石门李氏的嫡公子也无法忽略。 “郑都尉若是无意咱们说这个岂不是平白得罪人把朋友当仇人处?”重玄胜笑道:“对郑都尉来说现在如能解开束缚更近一步也是极好的选择。他也有意无意地做了一些事情为姜望铺路。就是姜望这个二愣子自己还瞧不清楚罢了。我也没来得及与他说。” “啊。”李龙川叹道:“可惜了。” 姜望这么一失踪就与北衙都尉这样至关重要的位置失之交臂不能不说可惜。 他获职三品金瓜武士能算是进入了齐国高层。但有名无实分量其实存疑。若能任职北衙都尉那就大不相同。甚至不夸张的说是进入了齐国的权力中心! 这是一步登天的台阶! 有天子的恩宠、有郑世的支持、有深厚的人望太庙献礼之后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可姜望却偏偏在眼下出了这等事。 当然是可惜极了。 晏抚轻声道:“你觉得可惜而有人觉得可喜所以问题就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龙川当然也能明白张卫雨为何跳出来了。 吏部郎中张卫雨是四品官职外楼巅峰修为履历漂亮背景深厚……也非常适合北衙都尉这个位置! 但位置只有一个姜望不下去谁能上来? 双方本来是没有矛盾但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时候生死成仇也不少见。 关乎到北衙都尉这样的重要位置哪怕是张卫雨背后的人物朝议大夫陈符也不会等闲视之。 难怪重玄胜以天骄尊严为由百般阻挠也没能制止对青羊镇的彻查行动。 面对通天之阶张卫雨势必要使尽全身解数。 李龙川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重玄兄他们执意要查青羊镇你又反对得那么激烈青羊镇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重玄胜瞧着他似笑非笑:“姜望现今不在国内他的形象任人打扮谁都可以描画几笔。李兄你自己觉得呢?” 重玄胜和李龙川都是姜望的好友。都是在姜望有难的时候愿意挺身而出的真正朋友。 但他们之间也有差异。 同样出身将门同样是顶级世家世袭侯爷的嫡脉子孙。他们对国家的感受、对天子的忠诚并不相同。 姜望为还救命之情帮尹观入临淄。重玄胜知道了还帮着处理圆润顺手还给重玄遵丢个麻烦。 若当时知道这事的是李龙川他一定会阻止姜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人生和诉求。 哪怕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永远保持一致。 求同存异自然是真理但若有无法共存的“异”再好的朋友有时候也只能割席。 重玄胜没有回答李龙川的问题却问他愿不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姜望。 而李龙川有自己的原则他是愿意相信姜望的之前也证明过很多次……但不会毫无保留。 茶室里的气氛在重玄胜的问题抛出来后陡然沉肃了起来。 “说起来……”晏抚在这个时候出声道:“姜望现今在哪里呢?” 重玄胜收回视线笑呵呵地道:“我让他先不要回来四处游山玩水去!” “如此看来重玄兄已是成竹在胸那我也就放心了。” 晏抚笑了笑起身道:“温姑娘还在等我同去游湖便先走一步。” 他看向李龙川:“李兄呢?” 李龙川微微点头也起身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情我也该回去了。近日家姐回来督促得勤。” 晏抚已经往外走又回头对着重玄胜笑道:“叫姜青羊玩得开心点尽管花销回来找我报账!” 第五十六章?功过论 离开茶楼李龙川上了晏抚的奢华轿子。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次张卫雨同重玄胜骤然展开的交锋闹得很是激烈。 先是名儒尔奉明写就一篇雄文《功过论》洋洋洒洒数百言文辞华美、用典精到一时遍传临淄。 此文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功过能否相抵。 由此展开的论战堪称近十年未有之激烈直追当年许放骂废太子时的声势。 一方以《功过论》为鸣镝一方亦有雄文《英雄之于国也》反为投枪。 轮战激烈引得朝野许多人物下场。 最后确立的公论是“功为功过为过论功不必计前过罚过不必计前功。” 于是顺理成章的一位初出茅庐的御史上奏朝廷请查姜青羊……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政争从舆论到朝堂被动迎战的重玄胜和主动进攻的张卫雨在各个层面展开攻防。 重玄胜一方面迅速组织论战厘正姜望的名声另一方面又不停挖掘张卫雨的问题同时在朝野鼓噪声势质询抹杀英雄是何居心险些在姜望不在的情况下替姜望完成翻盘。 可惜这一次落在姜望身上的泥点太多不洗一洗实在说不过去重玄胜的持方先天不足。 最后以彻查青羊镇为结果也在很多人意料之中。 非战之罪也。 在冷眼旁观的看客眼中重玄胜在这一次交锋中展现出来的政争能力、对重玄家政治资源的调动都让人心惊。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个被临时拉上来敲打重玄遵的棋子已经实实在在地站稳了位置。他对重玄家相关政治资源的把控已在重玄遵之上! 换句话说在重玄家内部在重玄老爷子不开口表态的情况下更多的人是支持重玄胜的。哪怕他的对手是重玄风华。 这事态其实早有端倪只是在这一次才如此清晰地被人看见罢了。 重玄胜在肢解重玄遵的私人生意之后早就与很多家老完成了捆绑海外布局更是把重玄遵的影响力牢牢隔绝。 重玄遵强势出关之后最大的翻盘机会就在黄河之会上。他也很清醒在了解到局势之后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只全心备战黄河之会他也的确做到了最好。 但很可惜他遇到了斗昭。而夺下黄河魁首的是跟重玄胜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姜望一切风光荣耀尽归姜青羊。 在不少人看来重玄胜这一次与张卫雨的交锋与其说是为了保姜望倒不如说是展示力量。展示哪怕姜望出了事他依然得到重玄家大部分人支持的力量。 而在李龙川、晏抚这些朋友眼中他们看到的却是姜望的危局。 张卫雨对姜望穷追猛打盯着青羊镇不放好像非常肯定那里有什么能把姜望钉死的东西。 青羊镇外早已封锁起来 若真有什么问题是决计无法隐藏或者转移的了。 在这种时候还靠近姜望是有一些风险的。 他们担忧之余才登门饮这一杯茶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重玄胜口风甚紧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从容自信的态度已经是一种答案。 “晏兄姜望这件事你怎么看?”李龙川问道。 晏抚笑了:“姜望是什么样的人你要问你自己而不是我。” 李龙川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我问的是事情。” “重玄胜有句话说得对姜望现在不在齐国他的形象任人打扮。你如果真想知道这事的真相不妨以后直接问他。”晏抚看着他:“我想他不会瞒你。” 李龙川长舒一口气:“你说得对!” 晏抚只是微笑。 过得一阵李龙川又问道:“你说青羊镇里到底有什么?” 晏抚笑道:“这个问题我想张卫雨和你一样关心。” “你是说……” “来之前我还在怀疑但现在已经很确定。不管张卫雨查到了什么有了多准确的信源。都只是遂了重玄胜的意。”晏抚语带赞叹:“连你都这么担心张卫雨肯定更是信心十足。但他注定不会有收获。” “张卫雨岂有那么好骗?。”李龙川拧眉道:“他一定把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才会投入这么大的力量。” “这就是重玄胜的本事了。”晏抚却是真的非常轻松:“不妨拭目以待吧。” 他想了想又问:“赌一局如何?” 李龙川果断摇头:“不跟你赌。我输了肉疼你输了无关痛痒这就不是公平的局。” “哈哈哈。”晏抚笑罢忽然道:“到了!” 李龙川掀帘欲出但看了看人群熙攘的大街愣道:“到哪了?” 晏抚很体贴地伸手指了指:“往前走几步转过那条街距离摧城侯府就不远了。” “我当然知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不是。”李龙川显然很有些费解:“我这就回去了?” 他的表情分明在问咱哥俩不去玩耍一下吗? “你以为我刚才在茶楼是随意找的一个借口结束话题?” 晏抚笑道:“汀兰真在等我!” 李龙川:…… …… …… 晏抚和李龙川走后重玄胜也离开了茶楼。 今日本就有正事他只不过是在出发之前跟晏抚、李龙川通一下气。 除了十四别的什么人也没带。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赴都城巡检府。 以张卫雨、马雄为首的搜查队伍正在这里整装待发。 马雄自不必说资深的青牌了。 只不过其人虽是四品青牌捕头在重玄胜面前其实说话的余地不大。当然对张卫雨的监督作用也很有限。 重玄胜当然不可能放着这么一支队伍自由地去搜查。 张卫雨是一个气质精悍的青年。 见得重玄胜过来他毫不掩饰地皱眉:“我们此行是为公事重玄公子跟过来恐怕不太合适。” 重玄胜微笑以对:“哪有屋主不在就被搜家的道理?你们要是随便放点什么东西姜望上哪里说理去?” 张卫雨应对亦是从容已经赢了的一场令他在面对重玄胜的时候很有些心理优势:“你可以把姜望叫回来旁观。你能联系上他的对吗?” “我不能。”重玄胜一脸认真:“姜青羊乃国之英雄却惨遭陷害又遇追杀现在生死不知没想到竟然有人心那么狠、那么黑又要在他后院放火……” “少扯些有的没的事情怎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张卫雨打断他:“你想干什么就直说” 重玄胜撇了撇嘴:“姜望不在我全权代表他。他的责任和义务都在我肩上。所以这次搜查我必须在场。” “你代表他?”张卫雨挑眉:“你拿重玄家为姜望作保?”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就真要掂量掂量了。 一个重玄胜的分量和重玄家不可同日而语。 “家祖尚在哪里轮得到我代表重玄家?” 重玄胜轻声笑了笑但表情忽然严肃下来:“我拿我自己为姜望作保。” 张卫雨沉默片刻忽而笑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也不必作保了重玄公子要跟着便跟着吧。本官处事秉公倒也不怕监督!” 第五十七章 螳臂当车 张卫雨问重玄胜是不是要拿重玄家为姜望作保。 既是自己对能在青羊镇有所收获的自信也是在警告重玄胜姜望若涉及叛国他要不要把重玄家牵扯进去! 这是一记敲打。 而重玄胜果断地说他和姜望荣辱与共。姜望若涉叛国他也必在其中。 在这个时候张卫雨反倒要主动将他们切割开。 把姜望踩落深渊和把重玄胜一并踩落要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 可以说姜望叛国不可以说重玄胜叛国。 陈符常说一句话不管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一定要知道分寸二字。 张卫雨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的目标很明确彻底击败姜望争取北衙都尉的位置。为此不惜与重玄胜交锋。 但把重玄胜怎么样不是他的目的。 他非常清楚他和重玄胜这样的世家贵子之间的差距那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去抹平。就像这一次加诸于姜望这位帝国新贵身上的诸多风雨绝无可能在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人身上发生。 重玄胜想要跟着那就跟着。 他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别的手脚不怕人跟。 胜利的果实已经成熟他只是去摘取而已。 这边重玄胜和张卫雨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有多投缘似的彼此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虽然细听起来全是废话只不过是泼妇骂街的文雅版本。 那边四品青牌马雄听得眼皮直跳但面无表情也不发一声。 去年姜望挂职青牌的时候已是在同境击败王夷吾之后初显天骄之名。他那时也愿意给些方便是看到了其人的潜力。但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姜望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刷新了他对天骄的认知。 不仅仅是个人的实力、名望因他而调动的政治资源也相当恐怖。临淄因为他几乎掀起了一场飓风! 现在两位神仙打架他哪个也得罪不起。 索性把自己当个摆设恨不得连呼吸也断掉。 三位核心人物两个在吵架一个装傻。 调查队伍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往青羊镇进发。 …… …… 独孤小这两天很不安。 德盛商行的商队已经停了两天。 作为齐国新兴商行里发展得最好的几个商行之一尤其重玄胜已经打通了近海群岛的渠道德盛商行的商队每停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 而范清清特意出一次门要去天府城使用太虚角楼也被人不软不硬地拦了回来。 她们于是明白青羊镇已经被封锁了。 让独孤小忐忑的不是青羊镇而是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姜望可能真的出事了。 早先虽然有些声音传得沸沸扬扬但她一直笃信姜望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这场骤临的风雨终将散去。 她也严格控制了青羊镇内的声音。 至少在青羊镇她不允许任何人对姜望不敬。 但是她会想她总会想…… 如果姜望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她没有答案。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好像天要塌掉了。 “小小。”在镇厅里范清清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跟着姜爵爷的时间最久你实话跟姐姐说他到底跟平等国有没有联系?这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情势已经很严峻你务必要想清楚了。” “啊?”独孤小从惶惑中回过神来又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摇了摇头:“老爷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修炼哪有工夫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搞阴谋?” 她惶恐又担忧的表情瞧来实在让人怜惜。 范清清这段时间教导她双方已是有师徒之实独孤小又侍奉得力感情自也是有些的。 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我想得差了。他就算真与平等国有联系又如何会让你知道?” “我有资格知道的事情老爷自会让我知道。”独孤小低头道:“范姐姐你不要这么说话叫人听见了不好。老爷跟平等国没有任何关系。” “呵。”范清清摇了摇头:“傻丫头。” 她叹道:“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封地都让人封锁了说明他已经失去了齐国上层的信任。这等崛起如流星的天骄也往往会如流星坠落因为太多的眼光盯着他了任何一点问题都会被放大而他没有足够的底蕴去承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意兴索然:“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你可愿意跟我走?” 独孤小抬头看着范清清有些惊讶:“去哪里?” 范清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超凡修士哪里去不得?偏偏你给人丫鬟做惯了只知道做丫鬟!姐姐带你去享福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超凡修士的生活。” “我不想走。”独孤小咬着嘴唇道:“老爷让我管着这里我就要好好守着这里。” “你家老爷自身难保。”范清清左右看了看叹道:“等这里变成别人的封地也由不得你还守在这里了。” 这段时间她在青羊镇也投入了不少心血说到这些也难免有些感怀。 “不好了独孤大人!” 这时一名镇卫匆匆跑进来惊慌失措:“突然来了一群人说要搜查本镇!还有精锐战兵随行!” 独孤小与范清清对视一眼范清清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惊慌带我去看看。”独孤小沉声道:“这里是天下第一内府姜望大人的封地谁能贸然来搜查?” “哈!好大的口气!” 一个声音强硬地砸进镇厅来。 紧跟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官服的精悍男子:“本官吏部郎中张卫雨奉旨搜查青羊镇!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许动弹不许交头接耳否认一律视为妄图毁灭罪证、串联勾结当场格杀!” 这杀气腾腾的一番话镇得全场缄默。 有从镇厅各处赶来的镇卫、小吏、包括青羊镇第三位超凡武力张海全都顿在半路不敢再动。 而青羊镇修为最高、也最见过世面的范清清一句话也不说保持了十足的配合姿态。 在这个时候。 唯有独孤小不退反进一步迎在了张卫雨面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她在对方气息的压迫下几乎心脏都要炸开却咬着牙道:“你若有旨当让我瞧你若有令当让我验!不然你就是擅闯私人封地与三品金瓜武士、青羊子姜望为敌我将誓死相抗!” 她的语气如此强硬令杵在镇厅门外不敢再动的张海几乎回想起了当初那个率先冲出镇外面对嘉城大军的少年! 张卫雨看着眼前这单薄瘦弱的小姑娘目有讶色。 这不过是他一只手指就可以按死的小角色且他今日奉旨前来大势煌煌其人螳臂竟当车? 第五十八章 血占 张卫雨凌厉的眼神一看过去有内府修为的范清清都低眉垂眸以示绝无对抗之意。 而实力弱小、身份低微的独孤小却昂首与他对视! 镇厅之中气氛一时凝滞。 “大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施施然转进镇厅来。 众人看去却是一个肥胖的身影挤进门中。似乎走起路来太吃力所以走得很慢。 嘴里说着大胆脸上却带笑:“独孤小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人是谁?还要查验令印把他当地痞土匪了么!堂堂四品吏部郎中难道不值得你信任?人家的后台是政事堂朝议大夫陈符陈大人!便真是无令而擅闯无旨而私查你又能怎样?” 张卫雨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瞧着独孤小道:“你就是青羊镇的亭长?查验令印是应有之义本官自无推脱。” 他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张加印的公文往前一递:“政事堂发下的公文印文俱在你且验之!” 独孤小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欲坠但仍是稳稳站住了接过这张公文认真验看了起来。 接连的脚步声如骤雨敲落。 直到这个时候大队气息冷肃的士卒才赶上挤进镇厅里将里里外外都围住。 这些都是临时调动的、来自斩雨军的精锐士卒。 因为姜望久在青牌体系中又有郑世支持。张卫雨对巡检府的捕快并不放心所以特意找了关系调动斩雨军士卒来行今日之调查事。 调查队伍一直到了定遥郡这些斩雨军士卒才持调令加入就是为了打重玄胜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重玄胜的养气功夫倒是很好张卫雨一路上并没有捕捉到他慌乱或者烦躁的表情。但这一步棋亦是张卫雨的得意手笔。 “可是真的?” 他往前一步问。 逼视着面前这孱弱的女子。 势如倾山要摧毁她的抵抗意志。 不必说什么倚强凌弱他是秉公执法。青羊镇若有问题这个姜望的心腹必定参与其中! 若能从这里打开局面他自无不可。 冷不丁一个惹厌的声音插进来:“对就是这样!吓死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胆敢妨碍张爷办差真是不知死活!” 张卫雨冷冷看回去聚势于身杀气腾腾。 换做一般人吓也吓死了。 重玄胜却只笑眯眯地道:“张爷我说得可对?” “您客气了。”张卫雨淡声道:“在躺在祖辈余荫下的世家子面前张某这等一步一个脚印的泥腿子不敢称爷。” 这等程度的讽刺压根不能影响重玄胜分毫。 他笑容不改姿态轻松:“是。一步一个脚印就踩在这些不知死活、不懂事的小角色身上!踩得血点做泥点于是步步高升!” 张卫雨一路走到现在的确是斗垮了不少人。但若说他都是踩在小角色的头顶上位未免也有些偏颇。 不过他总算意识到与重玄胜言语争锋没什么赢面。索性置之不理转回头看着独孤小:“我问你你可验完了?” 独孤小点点头将这张公文奉还:“我家爵爷常教导我们定要守齐律、遵齐法奉公守矩。既是朝廷之命我没什么可抗拒的大人尽管搜查便是。” 张卫雨也不与这小姑娘再说什么免得又被那胖子抓住机会讽刺只吩咐道:“散开去搜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在场士卒即刻散开奔赴青羊镇域各地。 “我提醒各位一句。”重玄胜的声音在这时又施施然追上:“这里是我至交好友姜青羊的封地姜青羊有没有罪还是两说。你们搜查归搜查若敢祸害地方嘿嘿要知道后果。” 这些斩雨军士卒的动作幅度立时就温和了许多。 没人能够忽视重玄胜的警告尤其是他们这些当兵的。 张卫雨冷冷看着他:“重玄胜你就只有这些插科打诨的手段么?倒真是让本官失望!” “我插科打诨什么了?难道我提醒得不对领会错了张大人您的意思?”重玄胜一脸惊讶:“失礼了失敬!不然张大人您重新下令让他们使劲祸害我保证不再拦着可好?” 张卫雨点点头怒笑道:“看你硬气到几时!” 转身便往外走不愿再看这张可恶的胖脸自己也亲身加入搜查中。 重玄胜笑呵呵地跟上:“欸张大人慢一点!等等我这体胖的!” 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往往会有很多愚蠢的选择发生。 这是张卫雨之所以突然出场杀气腾腾的原因。 但到了现在他带着大队人马骤临青羊镇所席卷而来的压迫感已经被消解得七七八八。 青羊镇厅在场的一众人等虽然还是不敢动弹心里却已没有那么害怕。 …… …… 有的压迫感近在眼前有的恐惧感却漂浮在空中。 引光城搭建“卦台”的院落里。 漫长的仪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卦台上那个裸身无首的诡异图案开始散发淡淡的血光。 卦师看着它嘴里淡声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吗?” 郑肥瘫坐在地上懒懒地说道:“不想知道。” 卦师:…… “好嘛你想说就说嘛。”郑肥往后一倒脑袋枕在胳膊上。 李瘦在旁嘿嘿地笑给敢呛卦师的郑老三竖起大拇指。 若是真要跟这两个家伙计较卦师早就气死了。 因而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我这一脉卦算血占入命定方位有八狱。其中囚狱主纠缠。我马上要联系到的那个地方它的囚狱方位正是我们脚下这里。” “不对啊算命的。”郑肥咂摸了一下难得的大脑开始想问题:“你不是要帮我们算玩具的方位吗?” “当然。”卦师轻笑:“他的位置将会变得非常深刻与我……生死纠缠。” 郑肥索性坐了起来转头看着卦师:“但是这个地方你一早就要我们来准备了。也就是说……” 李瘦接下后半截话:“你一开始设坛要对付的就是我们的玩具?!” “不不不不是对付。不要用这么激烈的词语。”卦师呢喃道:“是建立一种美妙的联系……” 他看着郑肥眼神诚恳:“总之你们也可以找到他两全其美不是吗?” “你马上要联系到的那个地方是哪里?”郑肥闷声问。 卦师轻笑道:“天下第一内府姜望的封地……” 他反手摊开五指按在了卦台上正按在那诡异裸身无首像的脖颈上方就好像他的手成了这诡异图案里的头颅。 而他的声音落下仿佛命运已定—— “齐国日照郡郡域嘉城城域青羊镇!” 第五十九章 青羊镇事 黄河之会天下瞩目。 观河台上的一切都会被人们反复分析、揣摩。 作为内府场黄河魁首姜望当然得到了最多的关注。 他身上有近古时代云顶仙宫的传承也已经并不是秘密。 那踏空如履平地、潇洒自如的平步青云仙术可以说是天底下独一份。 卦师也正是因此知道了他在雍国卦算而不得的云顶仙宫仙主竟是齐国的天骄姜望。 以人魔的凶名找到了目标当然就要上门。 但齐国不是雍国。 他敢卦算天机悍然在雍国境内灭掉青云亭却不可能偷入齐国把姜望怎么样。别说是他了人魔之首若敢入齐也只有一个死字。 但卦师毕竟是卦师他毕竟是人魔第二算命人魔! 有时候想要对付一个人。不必要离得太近。 就像……现在。 …… …… 今日之青羊镇一改往日宁和。 气质彪悍的士卒四下搜查呵斥声、小孩子的哭闹声、间杂着瓶瓶罐罐乒乒乓乓…… 虽有重玄胜的威胁这些士卒不敢闹得太过分但搜查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它首先破坏了领地主人的威信破坏了领地百姓的安全感。 其次翻箱倒柜这种事本身就是对秩序现实意义上的破坏难免鸡飞狗跳。 青羊镇厅的人都被禁足整座青羊镇域对着搜查队伍敞开一切。 重玄胜哪儿也不去就施施然跟在张卫雨身后。时不时掺和几句。 “欸老丈记一下账家里若是少了什么东西什么金啊银啊道元石回头吏部张郎中认赔!” “来来来快点给张爷让个位置。你说的就是你!干什么的?见到张爷来了也不避道?是不是恨国啊?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做什么的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 “嘿!瞧你那眼神!” “招子都放亮一点了啊把值钱的东西哦不把罪证都摆出来!不然的话今天一定让你们见识见识张爷的厉害!” 张卫雨知道自己在青羊镇域“狗官”的名声肯定是洗不掉了…… 这人打不得骂不过偏偏又像个狗皮膏药黏在身上不动。 几次三番之后他只好放弃了“身先士卒”沉着脸又回到镇厅想着不如坐下来问问话当仁不让地便往主位去。 不成想一个瘦弱的身影又拦在了身前。 张卫雨的脸色很不好看:“你还想干什么?” 独孤小垂着眼睑很认真地解释道:“这是我家爵爷的位置他不在的时候也都空着谁也不能坐。” 张卫雨都气笑了指着独孤小对左右属下说道:“一个小小的亭长也敢这样三番四次顶撞可想而知姜望其人平日里是何等骄狂!” 重玄胜遥遥一伸手巨大的引力便将独孤小强行拉扯开:“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亭长竟敢拦道! 你可知晓朝议大夫陈大人曾说过一句话?律无禁止即自由! 你懂这是什么意思? 有哪条齐律规定了吏部郎中不能坐这个位置? 张大人可是陈大夫的得力干将。 别说区区一个青羊镇子的位置了便是往上往上往上再往上!嘿!说坐也就坐了!” 重玄胜这话说到一半张卫雨便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再强求主位。 陈符的原话是“律无禁止即自由德无规束皆可宥”本意是讨论律令与道德的边界。 但重玄胜这样故意断章取义曲解他也没法接。 一坐下来便道:“接下来本官亲自问案!” 这意思就很清楚了重玄胜若再随意插话便是妨碍公务。 他少不得要用齐律压一压。 四品青牌马雄不知何时也进镇厅里来了。不过他只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便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这狗屁倒灶一堆破事的行动里他查到什么也不好查不到什么也不好。张卫雨一撂挑子他也就赶紧撤下来。反正他这次的主要职责也是监督张卫雨——虽然重玄胜已经“监督”得非常具体、相当到位。 张卫雨也不去管他只抬眸对着范清清道:“听说你是海民出身?” 范清清道:“回禀大人确是如此。草民所在的五仙门为恶人所灭幸得姜爵爷收容便在这镇上与他修楼筑殿。屈指数来已有数月。” 话说得自是实话但也不着痕迹地撇开了自己与姜望的关系。表示她并非亲信。 “你这种阅历丰富的内府境高手可不像是一个小小镇域能够用得起的人才。”张卫雨当然听得出来这女人不似独孤小忠心看着她目带鼓励:“你后来可查知了你的宗门是何人所灭?” 范清清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曾经做到一个超凡宗门的长老位置自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暗示动摇。 只摇摇头一脸苦涩地道:“我人微力薄并不能查知。” 她不会为了姜望鞠躬尽瘁但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坑害姜望却也不敢。 张卫雨本就是随手落子未能达成目标也并不很在意于是又看向独孤小:“你是什么时候跟的姜望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独孤小道:“我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只是一个寻常侍女叫人随意买卖爵爷怜我孤苦、悯我辛劳赐我超凡……” 张卫雨啧了一声便不再问她。忽而目光如电盯着那个靠在门边的畏缩男子。 张海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往后放。 “手上藏的是什么?”张卫雨厉声问。 不待张海回话便有一名斩雨军士卒走上前去。劈手一夺将他手上藏的那张羊皮卷夺了过来献于张卫雨。 张卫雨展开一看发现是些看不懂的晦涩东西。 乜着张海其人冷笑了一声:“张海是吧?你有什么隐秘最好现在坦白。若是等本官查出来那可就晚了!” 张海紧张极了。 他本就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修士碌碌无为寄望于飘渺的幻想中。只不过是因着早时与姜望的一份香火情才一直在青羊镇上呆着。实在是没有应对张卫雨这等大人物的经历一时讷讷难言:“我……我……” “行了不必说了!” 张卫雨一摆手打断他将这羊皮卷递与属下:“去让人查一下这是什么暗语。” “大……大人!”张海壮着胆子道:“这不是什么暗语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丹方!” 张卫雨面无表情但手已经捏得很紧。 他又看了一眼这羊皮卷上面写着—— “蒲花九朵幽石四颗半枯之草三蒸之米空山之水道术之雾混同如一……” 又是花又是石又是草又是米又是水又是雾你跟我说你是在炼丹??? 真不怕吃死自己啊? 重玄胜噗嗤一声笑出声音。 继而像是完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章 护身 在重玄胜肆意的笑声里张卫雨面沉如水。 “你是在拿本官寻开心么?”他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跟我说这狗屎一样的搭配是在炼丹?” 重玄胜不笑了。 “不不是狗屎……”张海低头嗫嚅道:“我没有太多钱这些很便宜……我研究过很多配比它们品性很合的……” 虽然恐惧但仍努力地辩解他几乎是带着一点哭腔:“您可以去看我的炼丹锅我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真的!” 这状态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说也是个超凡修士说一句就要哭修的什么行超的什么凡? 意志何在?心性何劣? 没人能够理解他的。 哪怕是已经跟他共事很久了的独孤小也根本无法理解他这种孱弱的样子。 哪怕是留下他的姜望也只是顺带手地留下他而根本不觉得他有什么用。 废物是不会被理解的。 张海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清楚他是一个废物。 不是向前那种以做一个废物为人生目标的天才。而是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投入也无法成功的、真正的废物。 心血之作被斥作狗屎也不是第一次了。 被当众羞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在今天在绝世天骄姜望都风雨飘摇的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汹涌的难过。 这朝廷的大官精锐的九卒士兵都是为姜望那样的天骄而来啊。 这名门的嫡子这拼命且努力的亭长都是为姜望这样的英雄而战斗啊。 而他只是捎带手地被鄙夷了一句。 根本没人针对他这只是顺带的、漫不经心的践踏。 可尤其是这种漫不经心……太刺眼!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他还跟十年前一个样! 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行了行了!”张卫雨一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有些无端的烦躁。 还炼丹锅谁你娘用锅炼丹!? 姜青羊这封地里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 尤其还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倒显得他多欺负人似的! 好在这个时候一名士卒急步走了进来把他从尴尬的氛围中拯救出来:“大人在姜望的卧室里有发现!” “哦?”张卫雨故意先看了重玄胜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这才回转视线问道:“是什么?” “是一枚护身符。” 那士卒双手捧着将搜到的护身符呈上来。 这枚护身符外观实在粗糙甚至称得上丑陋。 但张卫雨只是一眼便知这东西不凡。 像今次这种举国关注的案子谁也不可能悄悄做什么手脚。 他在来此之前专门请了高人卦算青羊镇结果却一片混沌什么线索也没有。想来便是应在此物之上! 张卫雨掂了掂这护身符笑道:“一个小小的青羊镇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隐秘才需要这般遮掩天机呢?此外我想姜青羊需要好好解释这东西的来历。我记得他是孤身赴齐可没什么师长尊亲。这护身符的力量令我也心惊。不知他从何来?” 镇厅里没有合适的椅子重玄胜倒是一直站着此时抬起脚来:“我这靴子。”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这宝衣。” 而后点了点腰间:“我这玉全都价值连城。我是不是也要向你解释一下从何而来?” 他往前一步俯视着张卫雨:“我现在怀疑你穿的底裤有问题你又不会女红家里也没有裁缝这底裤的来历你最好脱下来好好给我解释!” 张卫雨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你尽管巧舌如簧希望在朝堂之上你也能如此辩驳我。哦我忘了。”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忘了你现在无官无职是没资格上朝的。” “要不然……”他笑道:“回去求求老侯爷给你安排一下?你们这些世家子不都是这样吗?哭哭鼻子撒撒娇就什么都有啦。” 重玄胜那压根不输给临淄城墙的脸皮完全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所影响。 他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笑嘻嘻道:“你羡慕啊?” 张卫雨皮笑肉不笑:“当然你多值得羡慕啊。” “认我做爹。”重玄胜说。 张卫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绵里藏针、唇枪舌剑怎么突然骂街。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重玄胜一脸认真:“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认爹。认我做爹你想要什么我也都给你安排。哭一哭求一求咱家要啥有啥!” “噢!”他也学着张卫雨的样子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忘了你早就认了爹的。每日鞍前马后早请午问的比我给我爹烧香都勤快!” “我是不能跟陈符大夫比这样。”他用商量的语气道:“我做你小爹如何?” 张卫雨的确对陈符殷勤至极三节四礼从无懈怠。请安亦是隔三岔五亲自登门。哪怕现在已经成为了吏部郎中朝中数得着的年轻官员也是如此。 重玄胜说他是在认爹其实也没有说错。 但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自己做得但别人说不得。 他沉着脸道:“不必做此市井粗语平白落了你重玄氏的名门气度。” “有些人啊你跟他讲道理他骂你。你骂他他又跟你讲气度。” 重玄胜笑道:“重玄氏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不成器的我而稍减威名。而你张家也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你张卫雨而添什么光彩。因为你啊现在姓陈!以后嘛可以姓重玄。” “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张卫雨强压着怒气捏了捏手里的护身符转道:“希望失去了天下第一内府的帮助你还能保持这样的牙尖嘴利。” 张卫雨显然不懂。吵架这种事情谁先生气谁就输了。 重玄胜却是个中高手所以他笑得更灿烂。 “我劝你放下。” 他淡声说道:“若是弄坏了你大概是赔不起的。” “哦?”张卫雨自觉找回了主动权看着他冷笑:“看来重玄公子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重玄胜亦笑:“不仅我知道钦天监监正也知道。想来陛下亦是知道的。” 张卫雨的笑容僵硬了一点:“是嘛?” 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指点着那护身符:“此物乃余北斗所赠。他说姜青羊乃万年不出之才有盖压九世之姿特以此物交好于他。所谓宝物赠英雄奇珍配天骄!” 什么万年一出之才盖压九世之姿听也不必听。余北斗再看好姜望也不会这样夸张。张卫雨只一过耳便知重玄胜又在胡编乱造。 但此物属于余北斗却应是货真价实的。 尤其是重玄胜搬出了钦天监监正和天子的名头几乎断了在此事上撒谎的可能。 号称“卦演半世”的余北斗声名极著。 有人唾他如妖魔有人敬他如神明。 但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强大。 张卫雨想了想终是决定不置一时之气大丈夫目光长远。将这护身符递回吩咐道:“把这护身符放回它原来的位置去。” 那侯在他身前的斩雨军士卒伸手欲接……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它是无声无息的因为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动静。但它又是汹涌澎湃的。整个镇厅里所有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心悸感。 仿佛在心口的位置有一只血淋淋的巨兽已靠近。 这种感觉出现之后镇厅中恍惚游过一道长长的血电如龙如蛇。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又在瞬间消失! 心悸的感觉失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而张卫雨拿在手中的那枚护身符无声炸散! 千丝万缕纷纷扬扬! 那伸手欲接的斩雨军士卒愣住了张卫雨也愣住了。 那血电仿佛是幻觉再也看不到。 那心悸的感觉好像也从未出现过。 但张卫雨的手掌中是真真切切只留下了一堆破线头! “好哇!” 整个镇厅之中重玄胜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过他的反应却不是如何追索那倏忽而来又倏忽消失的血电。 而是戟指张卫雨跳起脚道:“你毁了姜望的护身至宝!” 他压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妨碍他此刻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好你个张卫雨!我一直以为你是秉持公心想着你是陈符大人培养的人才便是卑劣一些也总该知晓礼义廉耻。没想到你竟然趁着姜望不在擅窥私室毁其护身至宝! 张卫雨姜望还并未定罪!你只是负责来青羊镇搜查。这样一件稀世之宝护道之器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将它毁去! 难道有陈符大夫撑腰就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坑害一位为国争荣的英雄吗?” 张卫雨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厮越说越离谱“护道之器”都出来了。他承认这护身符是有些不凡但何至于不凡到那个程度?姜望再天才现在也只是区区内府这就护上道了? 但他无法否认的是—— 这枚护身符的确是毁在他手里了! 真是黄泥巴掉裤裆。 只沉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也不是没长眼睛!” “你是外楼强者我只有内府修为。你做点什么小动作我看不到也很正常啊!”重玄胜扭头看向马雄:“马捕头在场也只有你是外楼修为与此人相当你可看到什么了吗?” 张卫雨虽然不报什么指望却也有些期待地看了过去。 “啊?”迎着这两道目光马雄如梦方醒一脸懵懂地道:“我刚刚在视察内府没有注意外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所以说哪有傻子! 马雄在都城巡检府任职多年别的本事或许一般这滑不溜秋的身法却是一绝。 没办法临淄的大人物太多。该练的早就练出来了练不出来的。在临淄也难待得下去。 “唉。”重玄胜摇了摇头十分沉痛地看向张卫雨:“张大人人家姜青羊好好的藏个宝贝在家里没招你没惹你你说毁就毁了。这没有个两三千元石我很难帮你解释啊!” …… …… 青羊镇里护身符炸开的同时。 引光城中刚刚一掌按落卦台的算命人魔忽然仰头便倒。 他的表情一瞬间充满怨毒嘴巴一张咳出了一颗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 而后伸手一抓! 他人在半跌之中将身形险险稳住手上一用劲当场将这颗心脏捏爆! 嘭! 爆发出如惊雷般的炸声。 姜望身怀云顶仙宫传承有极其恐怖的因果纠缠他的卦算无法直接落于其身。 所幸黄河之会天下瞩目观河台上的姜望暴露了平步青云仙术。他也因此能够得知姜望的详细信息。 齐国姜望太耀眼夺目了。随便问哪个齐人都能得到些信息。 其人其名其官其职其封地! 卦师的血占之术传承古老以命证命可称高深莫测。正是占据囚狱方位从姜望的封地入手强行加入姜望本人和封地的联系之中让他自己与姜望建立起全新的联系! 从此天涯海角姜望永世不能得脱。 云顶仙宫正是他的目标所在。 但没想到这一卦落下正入陷阱。恍惚之中他的目标却从姜望身上飘转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险些他就要与那人建立起生死纠缠的联系。 此时的他如何不知自己是遭了算计。 而且算计他的正是那位“故人”! 在神临层次中他亦是绝顶的强者。他的反应已是快绝在意识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强行中止卦算迅速镇压了反噬并且以自己的心脏为代价切断这次联系。 但他非常清楚面对那人…… 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所以他捏爆心脏之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被捆在角落里的静野。 那个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引光城镇守大将! 第六十一章 左道 万恶人魔和削肉人魔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怎么算着算着把心都吐出来了呢?”郑肥纳闷道:“虽然那幅画是画得蛮恶心的但也不用这样吧……” 而李瘦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腔好像在研究把心脏吐出来再捏爆的可行性。 瞧来真酷! 卦师完全忽略这两个活宝的想法看向引光城镇守大将静野的同时厉声喝道:“杀了他!” “你先前不是说不能杀嘛!”郑肥不满地嘟囔道。 “别废话!”卦师转过头来满脸是血往日平和的眼神此刻尽是凶狠。 郑肥撇了撇嘴:“杀就杀凶什么凶。” 嘴上这样说手上还是立即拔出一柄大砍刀脚步连错双手握刀向着静野当头斩落! 但就在此刻那被捆猪一样捆在地上的、毫无反抗之力的静野双眸之中忽然一片血红! 这片血红色如此幽深如此刺眼。 这是疯狂且暴戾的血色是毫无情绪可言的血色。 是根本不应该属于静野的状态! 引光城里的人都知镇守大将静野修的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功法。 而现在他瞧来比最邪恶的人还要邪恶! 捆在他身上的那些绳索顷刻崩散完全无法束缚他分毫。 他只单手一抓便拿住了郑肥的大砍刀微微一拧—— 喀嚓! 已将其折断! “哇呀呀!”郑肥又心疼又惊讶地怪叫气得腹中如鼓。 但他也根本不知惧为何物手中只剩断刀脚下仍然不停仍往前撞! 他如此勇悍卦师却也没闲着直接从指尖逼出一颗血珠虚空行笔飘飘洒洒落下一个血光照耀的“定”字。 那边静野陡生变化轻松折断郑肥的大砍刀之后却也根本不恋战直接一步后撤想要离开此院。但这一步却定在了半空中! 那个血色的“定”字定死了他。 郑肥已经追将上来手持断刀连斩劈出无数残影。便在这半空之中将静野肢解成了数百块! 但见漫天血雨肉块飞散白骨断裂。 堂堂引光城的镇守大将顷刻便已身死。 而卦师只道了声:“分开逃走!” 便一脚踏在那方卦台之上。脚下将卦台踩碎的同时身形已经化作血光一道消失在远空。 郑肥和李瘦好歹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为什么要逃走、逃到哪里去。 在卦师都要逃命的时候即使是他们这样没心没肺惯了的人也没有废话可说。两人齐齐跃出院落选择了与卦师相反的方向疾飞而远。 而他们前脚刚出院落院落之中的血气忽然就浓郁起来甚至结成血煞咆哮不已。这血煞并不冲出院落只是一股极端暴戾的气息在其中孕育仿佛正要成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郑肥和李瘦才总算理解卦师先时说此人杀不得的原因所在了。 杀了这个镇守大将原来会引发此等变化! 可现在为何又要杀? 当然这个问题李瘦不会想郑肥懒得想。 现在逃命很好玩很刺激。便看谁逃得更快! 如此又过三息时间一个相貌清癯的老人一脚踏入血煞凝聚的院落中。 却是之前在临淄街头出现过的余北斗。 他凭空出现却自然得像是推开一扇门一步跨出便走到了这里。 此刻卦台已毁尸堆仍在。 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但与此同时那正缓缓拼凑的肉块、成型中的暴戾恐怖的气息当然也不可能被他所忽略。 “灭情绝欲血魔身?”余北斗皱起眉头。 现在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是灭情绝欲血魔身还是以算命人魔为号的卦师? “啐!” 余北斗一口老痰吐在那拼凑中的魔身之上。 他转身便往算命人魔逃离的方向飞去:“既已是旁门左道还管他娘的什么天下苍生!这是阮泅的活儿!” 他的身形一闪而逝。 经过这段时间的孕育。院落之中属于静野的肉块已经全部拼凑回一起。 但却已经并不是静野的模样取而代之的一个阴森森的、面白无须的老人。 若阳玄策能在此自然能够认得出阳氏皇朝的秉笔太监刘淮来。 可惜院中已无人。 刘淮幽幽的目光愣了一愣仿佛还在思考自己的状态。然后随手一挥已将满院的尸首全部抹成血光收于体内。 他咽了咽口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饥饿感。 而后左右一看察知着这座城市里沸腾的人气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死老太监笑起来真恶心!” 一个鞋底印在了他的脸上盖住了他的笑容踩着他的脑袋将他踩倒在地又将这脑袋踩进了地底! 不修边幅的余北斗一边飞快掐诀一道道令印成型印于刘淮之身嘴里犹自骂骂咧咧个不停:“老子就是要抢阮泅的活儿你娘的!气死他!” …… …… 星月原上已经重新蓄满星力的姜望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心悸感觉。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又攥住了心口。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 代表着歧途的黑白神通种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却无别的什么表现。 姜望收摄心神放眼望去但见天高云阔万里澄明。 而茫茫星月原上一只小灰狗仿佛不知疲倦地蹦跳着。 姜望张嘴欲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这只狗取名字。 你这么蠢就叫你蠢灰吧。 如此认真地琢磨了一番他便喊道:“蠢灰!” 小灰狗并不知道这就是它的新名字但是听到了姜望的声音很是欢喜地一转身摇着尾巴就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回来。 姜望一把将它拎起随手引动水流在它嗷嗷的叫唤中给它洗了个澡。 这是结合水行与火行的热水之术。 洗罢了又以风行与火行结合的热风之术将得名蠢灰的小狗吹得干爽。 吹风的时候蠢灰全程闭着眼睛小脑袋左扭又扭地逃避。 但不管怎样不舒服姜望的手就在它爪边它却不曾挠一下。 它一低头就能咬到姜望但自从跟着姜望离开后它再不曾对姜望呲过一次牙。 第六十二章 正餐 余北斗在引光城忙着镇压血魔身。 姜青羊带着蠢狗离开了星月原。 而重玄胜在青羊镇为余北斗给姜望的留下的一次性护身符……怒发冲冠。 他肥大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卫雨脸上去了:“你想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绝无可能!必须赔偿!你知道余北斗的护身符有多珍贵吗?也就是我姜望兄弟天纵之资、绝世之才才配得上此宝一般人余北斗舍得给?今天谁来说情都没用你要是不赔我就去找陈大夫要陈大夫若是不给这官司我要打到陛下面前去!” 张卫雨知道去找朝议大夫陈符要债……这胖子是真做得出来的。 这种作死的事情若是他来做就要赌上一生的前途。换成重玄胜这种顶级名门出身的世家子也顶多被说一声孟浪。 所以重玄胜能够以此为武器他却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齐国已经存在太久那些累世公卿已经用岁月建立起了鸿沟。 像他这样普通出身的人必须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够爬到差不多的位置才能于此事、于此时交锋。 他冷着脸道:“应当我承担的责任我自会承担。” “甭跟我扯没用的!”重玄胜胖手一摆:“拿钱出来才是正理!” 他五指摊开在张卫雨面前一脸蛮横:“赔钱!” 张卫雨依然冷酷:“我身上没有那么多。” “没钱你还那么嚣张?!”重玄胜的声音骤得拔高:“张卫雨啊张卫雨你怎么混的?堂堂四品吏部郎中几千块元石都拿不出来?” “本官持身清廉。”张卫雨顿了顿又道:“那东西也未必值那么多。” 重玄胜努力瞪大了眼睛十足震惊状:“那可是余北斗的心血所系赠予我兄弟护道的!余北斗是何许人也你难道不知?比起陈符大夫那也是只强不弱!试问若是陈符大夫的珍爱之物被毁了三千块元石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 “做人要有承担啊张卫雨!”重玄胜痛心疾首:“前几个月我姜望兄弟在迷界历练不小心弄坏了一艘旸谷的灼日飞舟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场就替他赔了三千块元石!什么叫体面?这就叫体面!张卫雨你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头脸的人物想赖这个账实在叫人失望!” 张卫雨看得明白重玄胜哪里是要债。分明是要借着这枚护身符的意外毁弃彻底搅黄这一次的调查。 护身符的确是在他手上毁掉的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他当然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给那名搜出护身符的士卒来就说他只要求搜寻罪证没要求寻宝。成功赖掉这一笔不是问题。但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做此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调查他投入了太多资源绝不能半途而废。 “三千块元石是吧?”张卫雨道:“这笔账我认回临淄我就凑给你。现在本官继续办案你还要跟着吗?” 重玄胜满不在乎地道:“跟啊为什么不跟?你趁机跑了怎么办?” “好。”张卫雨环视一周:“厅里的所有人都跟我来!” 这个所有人既包括马雄重玄胜和他带来的属下也包括之前被禁足的青羊镇众人。 那些士卒自是令行禁止。 青羊镇众人就有些惊疑不定了。 张卫雨一马当先重玄胜优哉游哉地吊在身后十四始终沉默地跟在旁边。 马雄像一个孤魂野鬼始终游离在事态之外。 大队的斩雨军士卒把青羊镇众人牢牢围住。当然尤其以独孤小、范清清、张海三位超凡修士所受的关注最多。 “你一定很好奇。”张卫雨边走边说:“搜查进行了这么久一点突破都没有我为什么还不着急?” 他不想再等待别的收获了决定提前收网。 此时他在重玄胜面前俨然有一种表达欲那是一种成竹在胸之后而萌发的、想要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的宣泄冲动。 “我只好奇三千块元石你要凑多久。”重玄胜笑嘻嘻道:“你着不着急关我屁事?” 张卫雨不说话了咬着牙往前走。 他似乎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一路上并不逗留。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渐渐离开了镇子沿着一条新修的官道往前走。 这条蜿蜒的官道从主官道分出往一个人烟稀少的方向延展。 那个方向所指…… 赫然是抚宁山! 说来讽刺当初姜望邀厉有疚、岳冷赏听正音还让厉有疚为正声殿所在的这座山取了名字结下一份香火情。 姜望之所以在照衡城上了当当中亦有这份交情的原因。 而现在却恰恰是厉有疚和岳冷中的某一位把他逼出了齐国! 抚宁二字真的是在“捣乱”。 身为资深的青牌捕头马雄虽然绝不站队却也没有放松过观察。他注意到随着队伍的前行青羊镇那个一直处于冷眼旁观状态的范清清眼神中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那个忠心卫主的独孤小表情也很忐忑。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一次的正餐就在抚宁山。 镇子上那些明里暗里的交锋不过是前菜罢了。 抚宁山有什么? 这是骤然压在很多人心头的问题。 当那座构造古雅的正声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张卫雨笑了笑。 又忍不住看向重玄胜:“我明明得到了关于平等国的确切情报却在情报显示的目标点搜寻三次都落空。你一定很得意吧?觉得你成功骗到了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重玄胜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大兄弟为三千块元石就装失心疯不至于的。” 马雄一直都知道先时张卫雨亲自在青羊镇里搜寻时重玄胜紧紧跟着两个人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在不断交锋。但他现在才明白其时两人交锋的核心部分是什么。 先前看起来是重玄胜一直占据优势。而张卫雨翻盘的机会难道在眼前这座殿堂中? 面对重玄胜一如既往的骂人技巧张卫雨这一次并未气恼而是上前一掌推开了正声殿的门底气十足地说道:“来!来好好看看这座正声殿看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 重玄胜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你想让我看什么?状告姜望贪污巨万营造此奢华大殿吗?你知不知道德盛商行一年入账是多少知不知道太虚角楼每天入账多少?别拿你这穷鬼的算盘去计算别人的收入!” “嘿!” 张卫雨冷笑一声走进正声殿里。目光如电梭巡四处。 须臾他笔直走向殿中的两排座椅走到左手边第三张座椅前将这张座椅的扶手只一拍! 这根圆柱形的扶手竟是空心的或有机关存在而张卫雨懒得去管那机关直接一掌拍碎。 在纷如雨落的碎木中。他探手抓住了一张卷着的羊皮纸。 “马捕头!” 张卫雨走过来:“用你作为青牌捕头的专业眼光帮我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他抓着那张羊皮纸往马雄面前一伸。 马雄抬眼一看发现那赫然是一张—— 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 第六十三章 抚宁(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姜望让人专门营造的正声殿里在其中一张座椅的机关中藏着一张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 这说明什么? 姜青羊所欲何为? 在超凡的世界里因为种种超凡手段的存在道术会被破解法器会被侵蚀一丁点道元的波动都有可能被捕捉。在战场上有时候最原始的通信手段才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信使永远是经过残酷训练的人。 在战场之外情报的传递有时候亦是如此。 显而易见的是此刻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起情报泄露事故。 因为涉及一个郡域的超凡力量布防这可以说是相当严重的情报泄露事故! 地点在青羊镇域抚宁山正声殿。 姜望难辞其咎! 就在马雄看清面前这张羊皮纸瞬间厘清楚其间要害时。 身后人群中那海民出身的范清清蓦然抬手! 顷刻间巨浪排空波涛如卷龙将围在四周的斩雨军士卒冲得东倒西歪而她拔身而起直飞西方。 她是行险一搏。 而这个方向离国境最近! 当此之时张卫雨只冷笑一声:“还想走?” 一只手仍然举着那羊皮纸另一只手往前一抓。 自遥远星穹垂落四道星光。 一道白色星光如刀划过范清清头顶立时隔绝了她与内府的感应。 一道黄色星光横拦瞬间膨胀顷刻如高墙挡在了范清清身前坚不可摧。 一道青色星光化索似龙一游绕身数转已经将范清清牢牢捆住。 张卫雨的手往回一收范清清顷刻坠回重重摔倒在正声殿前! 而还有一道红色星光落在那排空巨浪之上将之扫荡一空化归元气。 马雄眼神一缩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张卫雨赖以成名的秘术。 只没有想到的是对付一个内府境的范清清他便拿出这等手段可见心中真是有恶气在! 而结果便是一招就将范清清擒伏! 张卫雨却并不理会跌落在地的范清清而是仍看着马雄:“马捕头你怎么不回答我?” 这时已再无装傻可能马雄实事求是地道:“此是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没错。”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张卫雨问道他移转视线看向重玄胜:“重玄公子你可能替姜青羊稍作解释?” 重玄胜不说话。 张卫雨扯了扯嘴角。 此时他掀开底牌牢牢掌控局势尤其是见到这牙尖嘴利的胖子也无话可说心中快意实在难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清清:“或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被瓦解了所有抵抗的范清清面如土色不发一言。 “不说话不要紧。”张卫雨轻笑道:“我想马捕头多的是手段让人开口。” 他问马雄:“我说得对吗?” 马雄只好道:“本官职责所在自无推脱。” 齐国青牌有怎样让人开口的手段?这个问题很多人都不敢想。 范清清的眼神明显惊恐起来。 张卫雨则慢慢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将那张羊皮纸抖在她眼中:“我实在不忍心让马捕头辛苦也见不得惨事。不如你自己说说吧?你跟钓海楼是以什么方式联系。又已经向钓海楼传输了多少齐国的情报?” 马雄心头大震! 这段时间临淄城里汹涌的流言他当然记得很清楚。 其中一些风流逸闻同僚还与他悄悄讨论过。 但身为四品青牌他很清楚在诸多加于姜望之身的骂名中其实只有三点是致命的。 一是勾结阳氏余孽二是勾结平等国三是勾结地狱无门。 这三件事只要任何一件事找出证据姜望就无法翻身。 除此之外什么欺男霸女之类毫无杀伤力可言根本不可能扳倒姜望这样的天骄。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胜最早设计的虚假情报就是关乎于平等国的。 而张卫雨只是假装上当。 他来到青羊镇不是因为他相信了重玄胜那个愿者上钩的虚假情报而是因为他找到了不曾出现在流言里的第四个致命点—— 姜望勾结钓海楼! 这的确让人想象不到。 但联系到范清清的出身来历好像一切又都是有迹可循! 范清清终于开口道:“我……” “等等。”张卫雨打断她:“前面那些问题你可以先不用回答。现在咱们先回答这位重玄公子最关心的问题。” 他伸手指了指重玄胜的方向继续问道:“姜青羊给钓海楼输送情报有多久了?” 他眼神紧紧盯着范清清有迫人的凌厉。 直到此刻他才显露出他对局势的把控展现了他能够竞争北衙都尉的原因! “笑话!”重玄胜在这个时候出声说道:“姜青羊还能为他封地里的每一个人负责?三年前你府中一位护卫在返乡时候与人争执冲动之下杀了人我怎么没见你去替他坐牢?” 张卫雨看向重玄胜。 毕竟从头到尾这位才是他的对手。 而范清清根本不值一提。 能够随口翻出三年前的那件事足以说明这位瞧来人畜无害的胖公子暗地里已不知研究过他多少遍。 但张卫雨此时只觉得兴奋。 击败这样的对手才有成就感! “范清清是谁的人?这里是谁的地盘?正声殿是谁要求修筑的又为什么特意建在这样一处本来是荒山的地方?你能解释?你都能解释?你解释得清楚吗?!” 张卫雨接连发问越问气势越拔高到最后已是站起来逼视着重玄胜:“就算我相信政事堂诸位大夫会相信吗?天子能够相信吗?姜青羊亲自从海外带回来的人倚为心腹守在封地里的人与钓海楼暗中勾结传递重要军事情报。姜望本人竟然完全不知情?这话你可骗谁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面前这胖子颓然的表情。 什么名门底蕴什么千年余荫。 烂泥扶不上墙! 但这时有一个声音说道:“张大人此事姜爵爷确实不知情!” 众人看去只看到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青羊镇的弱小亭长再一次站了出来站在张卫雨面前。 “本官忍你很多次了。”张卫雨冷眼看着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还敢胡乱顶撞别怪本官不客气。你这爬床的贱婢!也只是姜青羊不挑嘴才给了你放肆的机会!” 独孤小的身形晃了晃。 “贱婢”这个词戳中了她最深的疮疤最不堪言的痛。 她本以为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曾经的过往。 她本以为她已经成为一个超凡修士成为一个体面的人! 原来并没有吗? 原来在来自临淄的大人物眼中她仍然是那个满身乌青伤痕、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婢女?可以随意辱骂随意践踏吗? 但她站在那里表情却非常平静。 她只是问道:“这位大人难道我有证据也不可以摆出来吗?” 第六十四章 彷如喧鼓 张卫雨冷声道:“本官倒要看看姜望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准备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说不出拒绝独孤小拿证据出来的话。 他也并不相信这个对姜望死心塌地的忠犬真能拿出什么帮助姜望摆脱困境的证据来。 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补上了一句“姜望的准备”给自己毁掉这份证据留下口子。 独孤小正要说话重玄胜伸手拦住了她。 这位出身顶级名门的公子哥瞧着张卫雨异常认真地道:“依张大人今天的意思是我大齐的国之天骄暗中勾结钓海楼咯?” “我要纠正你两个错误。”张卫雨说道:“第一姜望的确是国之天骄但国之天骄却也不止姜望一个。第二他勾没勾结钓海楼不是依我的意思而是要看证据的。我一不能掌控姜望二无法干涉钓海楼只是秉公执法罢了。” 即使是在占据优势的时刻张卫雨也谨慎非常。 这次带队来青羊镇执行搜查任务或许他唯一的“不谨慎”就是把那枚护身符拿在手里以至于欠下巨债。 “你还真是越挫越勇。”重玄胜摇头失笑而后又问:“朝廷这次有声音要来青羊镇调查查的是姜望和阳氏余孽是否有关系。还有姜望和平等国、地狱无门的瓜葛重点是查这三家。你现在提出来一个钓海楼合规矩吗?” 张卫雨惊讶地看向马雄:“马捕头查一个人偷盗结果偷盗没查到却查到了这人杀人。请问这不合规矩吗?你们北衙会不会因此把这个人放了啊?” 马雄呃了一声似乎这个问题非常值得思考。 而重玄胜也没有叫他为难太久主动接下话茬:“也就是说张大人你认为姜望与阳氏余孽、平等国、地狱无门都没有关系。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钓海楼的暗子。对吗?” “我再说一遍。”张卫雨淡声道:“不是我认为。是证据如此显示。” “那临淄的那些流言算什么?”重玄胜问。 张卫雨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掩人耳目?” 啪! 重玄胜拍了一下掌:“吏部郎中张卫雨张大人调查出来的证据显示原来临淄的那些流言都是掩人耳目什么阳氏余孽、平等国、地狱无门都是假说。姜望事实上勾结的是钓海楼!” 张卫雨只道:“让我们用证据说话。” “很好!”重玄胜抚掌而叹看向独孤小:“独孤亭长就如张大人所言用证据来说话吧!” 独孤小抬眼看了看天色说道:“请诸位大人稍候我的证据现时正在路上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能到此地。” “哈那本官就等等看。” 张卫雨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虚张声势一把抓住范清清的头发将她拖进正声殿中嘴里说道:“马大人既然还有半个时辰不如我们先来问点问题。” 重玄胜面无表情亦往殿中走去十四紧跟其后。 马雄、独孤小、张海还有张卫雨的两名属下也都走进殿里。 张卫雨随手把范清清扔在地上便在左首位置上坐了下来。 独孤小在这个时候却迈步走向后殿。 自有一名张卫雨的属下跟在身后时刻盯防着她。 但独孤小并无什么隐秘的动作不多时便转将出来手里搬着一张特制的大椅摆在上首位置。对重玄胜轻声说道:“老爷说此殿建好之后会招待朋友来此。其中有一位挚友富贵非常坐不得寻常椅子……所以我们特地备了这一张平日不会拿出来用。” 重玄胜看了看她嗤了一声:“你自己的主意吧?那小子才没有这般体贴!” 但人已经走上前去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扭头对十四道:“姜望找了个好管家你说是不是?” 黑甲覆身的十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张卫雨懒得理会他们只瞧着蜷缩在地上的范清清语气却是缓和的:“让我们继续先前的问题可好?” 此时的范清清气息衰败鬓发散乱面容晦暗惨声道:“我不知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当然应该知道但张卫雨当然也不会直说。 聪明人应该有聪明人的默契。 张卫雨只道:“你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勿遮勿掩勿矫勿饰。” 范清清沉默了片刻便说道:“我原先是海外有夏岛上五仙门的长老后来宗门被恶人所灭我也只能东躲西藏。幸得姜望大人收留便跟着来了齐国以期庇护。” 张卫雨打断道:“你跟姜望是什么关系他为何收留你?” 范清清慢慢说道:“因为一起海兽失控事件我们结识。当时姜爵爷为了救一船普通人出手斩杀怒鲸帮的失控海兽而我代表五仙门正去那片海域察看情况感于他的正直良善主动与他结交。 后来五仙门被灭我惶恐不安东躲西藏又碰巧遇上了姜望大人他怜悯我的遭遇见我修为尚可做长老的时候又有几分阅历便将我收入麾下。” 这显然不是张卫雨要的答案。 范清清此刻的回答亦是条理清楚但与她先时在青羊镇厅里的态度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彼时是与姜望撇开关系此刻却是隐隐带着感念。 是寄望于独孤小所说的证据认为姜望能够翻身又惮于重玄胜的势力因而不敢攀咬吗? 张卫雨不置可否:“继续。” 范清清显然已经想得清楚说道:“我来了齐国之后过了一段安宁日子得以从宗门覆灭的悲伤中走出来。但青羊镇太小发展空间有限修行资源更是几乎没有。姜望大人也很少回封地我们没有什么相处机会他最信任的始终是独孤小。后来钓海楼的人便联系上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用情报换取相应修行资源的事情……” 张卫雨笑了这见风使舵的老女人照这么说来那还真与姜望全不相干! “钓海楼的人是怎么绕过姜望联系上你的?连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都看不清楚姜望难道是这样一个蠢货?你未免有点污蔑了咱们大齐的国之天骄!” “不不是的。”范清清摇头道:“早年五仙门背后就站着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这是可以查到的事情。因而我一直有与钓海楼沟通的渠道他们也是通过这个渠道联系上的我。至于姜大人他一年在青羊镇待不到一天确实难以察知我在做什么。” 越讲下去姜望好像越清白了。 张卫雨隐隐感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但到了这个时候已无法回头。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沉声道:“范清清你现在还没有受刑是我想要给你机会。明白吗?” 张卫雨嘴里说着是让马雄查问威胁着让马雄展现青牌的手段实则都是自己开口问话显然对马雄也并不放心。 “怎么?”坐在特制大椅上的重玄胜出声道:“张大人还想要严刑逼供不成?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这样您到底想要范清清说什么直接写个条子让她照着念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重玄公子误会了。”张卫雨淡声说道:“有的罪人可能心怀侥幸我只是叫她认清现实罢了。” 他仍看着范清清慢慢说道:“你看他仗着祖辈余荫在这里耀武扬威是不是好像很有本事?但你看他拦得住这次搜查吗?你知道封地被搜查意味着什么吗?他连姜望都保不了你觉得他能保住你?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情你觉得你的结果是什么?” 不是他要当着重玄胜的面讯问而是他根本不可能有私下单独讯问的空间。 姜望虽然才来临淄两年但已不是无根无底的浮萍。 且不说重玄胜施加的压力北衙上层的隐隐维护。就连东华学士李正书都跟朝议大夫陈符提过一句要办案公正。 这么多人支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制造什么伪证、或者屈打成招并无可能。 正声殿里的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范清清向钓海楼输送情报也是真实的。没有道理姜望勾结钓海楼不真实! 他必须把范清清这条线索刨清楚抓住这个人不松手。 他非常确定范清清只是一个替罪羊幕后主使必然是姜望他要做的就是打破范清清的侥幸心理让她知道谁才可以救她。 “哎哟喂。当着我的面诱供?”重玄胜扭头问马雄:“马捕头这算诱供吧?” “呃……”北衙这位资深的青牌捕头又陷入艰难的思考中。 这个问题好像比中午吃什么还要让人为难。 张卫雨摊了摊手:“我只是帮她认清现实免得她以为在齐国某些世家可以一手遮天。剥除影响证言的场外因素我想不应该得到指责。” “如果你觉得你这种讯问方式也是正常的……”重玄胜这一次却意外地好说话只抬了抬手:“你们继续。” 这让张卫雨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不可能退缩。 反而顺势对范清清道:“你听到了?现在好好地描述一下事实将功折罪也不是没有机会。” 范清清哀声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那日照郡的超凡力量布防图一部分是我一点一点探测自己画出来的一部分是私底下找人买的情报买卖的名单我都可以交出来……每次有什么情报我都放在这个地方。钓海楼的人每逢十五便来取走情报。” 把情报放在正声殿里的椅子中看起来非常冒险实则却是安全无比。 因为正声殿的特殊性姜望不在的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人来此的。 而姜望基本长住临淄每次回封地也都是匆匆来去。 恰恰藏在这儿比青羊镇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安全。 范清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被大人察知是我罪有应得。但整个青羊镇实无第二人知晓。” “行了你不必说了。”张卫雨抬了抬手很有些烦躁。 面前这人已铁了心要扛下所有罪责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偏偏限于重玄胜这些人的压力他不能够使用别的手段。 “时间还有。”一旁的重玄胜似笑非笑:“张大人怎么就不问了呢?” “你以为你已经赢了?”张卫雨道:“她说这些话想要完全撇清姜望的干系能够说服谁?我绝不相信姜望对此毫不知情!” 重玄胜无所谓地道:“你若觉得她说谎可以上报朝廷请陈符大人亲自搜魂嘛。” 范清清全身一震面露惊恐。 张卫雨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在搜魂手段触及前自动抹掉魂魄里的相关记忆……这种手段你我都不陌生对钓海楼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借我的手帮姜望抹去罪证?未免小看了我!”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张卫雨瞥了一眼他的肚子:“你这君子之腹是挺大的想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装得下。” “是啊。”重玄胜笑道:“比如某些人的羡慕、嫉妒以及无能的愤怒。” “哈!”张卫雨却又趁机对范清清说道:“你看到了吗?你算个什么!?你以为你忠诚卫主其实谁在乎你?搜你的魂也无所谓你还觉得自己会被保护吗?” 范清清垂着眼眸表情复杂。 张卫雨道:“想清楚了可以再说话。想不清楚就不必说了。” 他几乎已是明着说要范清清拿出姜望勾结钓海楼的证据换取自己脱身。 但对范清清来说她哪里有证据?此事姜望确实是不知情! 除非…… 她当场攀诬! 而且她可以确定就算张卫雨看出来她的攀诬也会帮她圆满细节。 可她又不得不想…… 重玄胜想要做什么? 这个看起来和善实则无比可怕的胖子为什么会把搜魂二字说得轻描淡写表现出对她的毫不在乎、更毫无争取? 好像……就是在等她攀诬! 范清清想了又想终于是一声不吭。 于是这座正声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重玄胜有些无趣地看了看殿外身后的十四走到窗前将此殿的窗子推开—— 从远山到近野从天边到耳边。俗世的一切彷如喧鼓自然的一切浑然自在。 于是风吹竹浪婆娑成响。 殿中人沉默听正声。 第六十五章 已成往事 在等待的时刻时间过得是格外漫长的。 但好在终于过去。 当两个挑夫挑着一个铁黑色的大箱子走到正声殿前。 人们知道半个时辰已过。 两名挑夫神完气足道元充沛都是腾龙境的好手。挑着这样一个很见重量的大箱子却连气都不喘一下。 瞧他们沉毅的气质绝非普通出身应是重玄胜手底下的精锐人手 被他们“挑”来抚宁山上的证据自然不会简单。 “哦?你们的证据到了?” 张卫雨现在的表情很平静。 很难从他的表情猜测到他内心的想法。 而重玄胜根本不看他只对独孤小道:“独孤亭长张大人说要用证据说话你便与他说一说!” 独孤小于是迈步往前走。 在张卫雨的目光中她走得很平稳。 箱子上有一把大锁独孤小从其中一个挑夫手里接过钥匙将锁打开。 然后掀开箱盖。 从铁黑色的箱子中拖出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捆缚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普通的男人。 身上不见什么伤痕但眼神恍惚面容呆滞被从箱子里拖出来只下意识地低头埋了一下眼睛。 独孤小虽然修为不高但拖拽这样一个人却也不怎么费力。直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正声殿里。 这种拖行与之前张卫雨拖行范清清非常相似。 在这样的前进中独孤小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掌控他人命运的感受。 这让她的步子更稳定了。 此人是谁? 这是此刻的抚宁山上人们心中最紧迫的问题。 蜷在地上的范清清也有些迷茫。 但她蓦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骤然收缩! 独孤小就在此刻开口她用相当冷静的语调慢慢说道:“这座正声殿和老爷自住的院子向来都是我独自打扫的。每次打扫正声殿的时候范姐……” 她似是口误了一下迅速改口道:“范清清都会陪着我。起先我只是以为她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她亲自督造的大殿。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有这番原因。她是在盯着我怕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重玄胜默默听着面无表情。场中大概只有他清楚独孤小对范清清是没有半点感情的。甚至于范清清这件事就是独孤小发现并告诉他的。这一声好像感情很深的口误只不过是她一种掩饰的机心。 不过对于这种机心他并不厌恶。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并不是生下来就拥有一切。他尤其清楚普通人想要往前走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割舍一点什么。 而独孤小仍在继续讲述:“我在一个月之前就发现了这个人。每次来青羊镇总是很有规律的做一些事情。我觉得他有问题但我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害怕打草惊蛇。直到老爷出事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就告诉了重玄公子。 重玄公子将他拿下审问才知道他是专门替钓海楼收取情报的人。 他不认识范清清范清清也不认识他两个人从不见面。他们只在固定的地方完成情报交易。也就是这里。抚宁山正声殿。” 范清清深深看了独孤小一眼。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愚忠的、单纯的小姑娘。 但现在她才发现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对她百般贴心、鞍前马后的独孤小。 她和独孤小几乎朝夕相处却从未在独孤小这里发现一点异样。 这几天她一直在劝独孤小跟她离开齐国独孤小的坚定拒绝反而让她觉得这孩子更可靠。 她自以为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前辈教独孤小道术的同时也顺便发发善心教一教她如何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却在今天被对方狠狠地上了一课! 独孤小一直都知道她输送情报给钓海楼却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茫然无害! 而重玄胜那个让她甚至此时也不敢投去目光的重玄胜…… 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不争取她、甚至期待她攀诬。因为有这个人证在手她的攀诬反而比她的实话更能认证姜望的清白!甚至于重玄胜完全可以利用她的攀诬把张卫雨也跟着打落地狱。 其人才智如此狠绝如此! “所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张卫雨也看清了很多东西。他看着重玄胜:“平等国的那个假消息仍然只是障眼法。这个才是你的陷阱?” “什么叫‘陷阱’?我不明白。”重玄胜摇摇头:“我也只是才知道的这件事没想到你恰好也知道了更没想到你居然误会了!张大人何以你对姜望有这么大的成见呢?” 他表现得非常难以理解:“因为嫉妒?因为利益?” “我对姜望没有任何成见。我只是根据线索办事依照证据判断。”张卫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说道:“有时候也会出错是我能力未逮却并非出自主观成见。其实我个人非常欣赏姜青羊!” 重玄胜啧啧连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陪你玩这么久吗?因为你就像个耍猴戏的走过路过我就顺便捧捧场……你演得入木三分滑稽可爱!” 说着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他当然并不欣赏张卫雨的表演他也从来不看耍猴。 这话虽然诛心但其实仍只是他的遮掩。 在这一次的交锋里。 他先是布了一层最粗浅的局说是地狱无门在青羊镇有据点姜望是地狱无门的人并给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 有心人都不必来青羊镇稍微一查便知这是假的。继而便会觉得这是不是在掩盖什么? 在这局之下才能查到那仿佛隐在迷雾里的关于平等国的隐秘线索。 当然事实上那也是假的。 瞒不过张卫雨这样的有心人。 而在此局之下才是范清清为钓海楼探取情报的事情。这是一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情。勾连上姜望就是大事勾连不上就是小事而已。 重玄胜早就掌握了关键证人只等有人来掀开这件事。 在这复杂的布局基础上才是他与张卫雨先是掀起的那一场斗争张卫雨“险胜”入局! 但实际上这一切却正是为了掩盖最开始的那个流言。 这样一层层下来姜望和地狱无门的关系是那样滑稽可笑。根本不会有人再相信。哪怕苏奢现身尹观开口人们也只会觉得是诬陷。 这一局上最粗浅的那个部分反而是核心。 只要有人入局重玄胜就是胜利者无论对手是谁。因为饵下即是钩张卫雨也只不过是恰逢其会。 在这样的时刻张卫雨默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并不为重玄胜的讥讽而生气。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给自己留下生气的余地他满脑子都在想动用了这么多资源花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却还是无功而返要怎么办? 这损失如何填补? 他所经历的一切促使他一定要往前看不能停驻。 而重玄胜在挑衅得不到回应之后又幽幽说道:“说起来我挺好奇的取情报的人在我手里。卖情报的人你还未接触过。那你是怎么知道钓海楼利用范清清在收集齐国的情报呢?” 他上身微倾看着张卫雨:“莫非……你是从用情报的人那里得知?” 张卫雨悚然一惊! 这是反过来将他的军追索他的情报来源。说他才是勾结钓海楼的人! 而他的情报来源事实上也是不怎么见得了光的! 他这一惊之下下意识露出凶光。 重玄胜早已灵敏离座站到了马雄身后。 很难想象一个胖成这样的人动作能够如此敏捷。 他以马雄为肉盾很认真地说道:“马大人大是大非面前你不会继续装傻吧?他如果狗急跳墙要害我你可得出手保我!” 张卫雨:……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对重玄胜出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动了杀意。 毫无疑问这次来青羊镇是错误的选择。 能够领先重玄风华的重玄胜远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对手。 但他的人生还有很长只要朝议大夫陈符还愿意支持他他就还有犯错的余地。 今日若是对重玄胜动了手立时便是万劫不复。 只消看一看现场众人的表现。 马雄虽然并不第一时间表态但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很有些警惕。 正声殿外的斩雨军士卒虽是他动用关系调来此刻也明显都戒备起来。说到底他们是齐国的精锐战士并不为任何人私有。 “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北衙若要查我自会坦诚。”张卫雨缓声道:“却是不必说与你知。” “好!”重玄胜轻轻抚掌:“便留待北衙问你!” 张卫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有很大的挖掘余地。 但他并不需要自己出面。 张卫雨想接北衙都尉的位置却没有问过现在的北衙都尉愿不愿意! “而我只想问你……”他从马雄背后走出来俯视张卫雨:“勾结钓海楼的人已经抓住张大人已经建功!真不愧是陈大夫看好的人物。那么现在是不是该离开了?” “当然。”张卫雨在这个时候居然笑了他起身说道:“其实我与重玄公子并无矛盾有些纠纷也只是出自公心。现在能够查清案件真相帮助青羊子洗刷冤名还抓住了钓海楼的间谍也真少不得重玄公子的帮助!” 其实这件事情还可以纠缠但是面对重玄胜他实在不知那是真的机会还是对方的又一个饵。 北衙都尉的位置已经无望了那么能补回一点损失是一点。 重玄胜笑了笑:“你还真是勤俭持家。” “当不得重玄公子盛赞。”张卫雨笑容满面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好像他的确完美地完成了本次任务好像重玄胜也的确是在夸奖他。 “这人。” 他随手指向范清清:“我就带走了?或是重玄公子私下还有些问题要问?” 这就是拿范清清示好给重玄胜一个出气的机会了。 想来范清清被姜望收容庇护却背着姜望来这一出险些把姜望带进沟里重玄胜心中是一定有怨恨的。 重玄胜笑眯眯地道:“张大人还是公事公办得好。” “重玄公子!”范清清在这个时候惶急开口。 她非常清楚这一次被带走面对她的会是什么。 所以她满面哀容瞧来情真意切:“我自知辜负了姜望大人的信任罪该万死。事已至此我也不求什么。只是毕竟主仆一场在处刑之前我想见姜大人一面!” 她趴伏过来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请重玄公子成全!” 这一头磕得是这样的响。 但重玄胜眉毛都不动一下只笑眯眯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姜望。” 范清清抬起头来长发披散泪流满面哀求道:“我为姜大人筑正声殿管理封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论什么处境也不曾攀诬过姜大人一句……求您……” “好。”重玄胜笑着一口答应:“等我联系上了姜望我会转达的。你安心上路。” “小小!”范清清病急乱投医地看向独孤小:“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 “范姐姐。”独孤小叹了一口气表情哀切:“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这样等老爷回来了我会跟他说的。” 范清清先是哭后是笑状若疯癫。 但那边重玄胜已经小声地跟十四聊起了什么笑容灿烂。 张卫雨冷眼旁观对这位胖公子残酷的一面又有了新的认识。 摆了摆手自有两名士卒进来架起范清清往外拖。 范清清便这样被架着倒着拖离这座她亲自督建而成的大殿。 她的目光扫过大殿里的一桌一椅、帘角窗纹。 扫过满脸是笑的重玄胜、同样换了一副和睦表情的张卫雨以及静静坐了下来坐得端正的独孤小。 这一切都渐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当时在那条风雨飘摇的船上。 那个神临境的老人瞬间制住她让她惊恐万分的时候…… 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被随手捏死的时候。 那个年纪轻轻的天骄很严肃地直视那神临强者说—— “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请放开她…… 这世上还会有谁如此相待? 范清清闭上了眼睛也终于消解了那些表演出来的情感。 第六十六章 客之美我者 云国凌霄秘地。 一块云织雾绕的平原上。 姜安安正与小灰狗大眼瞪小眼。 “啊它叫蠢灰吗?”姜安安眼睛看着狗狗嘴里却问着哥哥。 姜望很是自得:“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姜安安毕竟六岁了有一些自己的判断弱弱说道:“它不会喜欢的吧……” “蠢灰!”姜望喊了一声。 呜汪汪汪! 小灰狗立即人立而起摇着尾巴欢快地叫了起来。 “怎么样?”姜望一脸得意地瞅着自家妹妹。 离开星月原之后他就直接赶来了云国。 重玄胜说让他尽管游山玩水但他实在也不是闲散的材料。除了修行就是修行一有时间便赶紧来看妹妹。 各地搜集的美食自不会落下金缕宝衣贴身穿着也是极好不过一路上已经训练得颇有模样的小灰狗才是核心的礼物。 对于这份礼物姜安安显然是非常满意的。 就是对小灰狗的名字有些疑虑但一见它这般欢快也将那点疑虑抛到九霄云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叶青雨看着这对兄妹逗趣笑而不语。 其实这种简单的快乐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反而难求。 这时云中骤然传出一声炸响——“什么破名字嘛!” 一团流云化开跃落一只长毛如云絮的异兽细尾上缀着一颗水球口吐人言状极不屑。 姜望很有礼貌地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阿丑前辈了?果然卓异不凡!初次见面已为阁下风姿倾倒。我是安安的哥哥姜望非常感谢您对安安的照顾。” 阿丑干笑一声:“的确是初次见面……不过俺也常听安安说起你。” 叶青雨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寒暄:“丑叔您怎么来了?” 阿丑当然不能说他是奉命来监督的眼珠一转:“我是来找安安玩耍的!” “好。”叶青雨笑眼盈盈:“那你不要带安安跑太远。” 阿丑愣了愣我也没说要带安安出去玩啊? 我们就在这里玩不行吗? “不要!”姜安安脆生生道:“我要陪我哥!” 姜望眉开眼笑。 正要鼓励一下却见姜安安蹭地一下跑开一把抱住蠢灰揉脑袋揉得不亦乐乎。 蠢灰也不反抗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阿丑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很遗憾:“唉没事我就在旁边陪着也行。” 姜望感念于对方常陪姜安安玩耍因而主动搭话:“阿丑前辈您刚才说您好像对蠢灰的名字有意见?” 阿丑对他却没有那么客气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姜望好听还是姜蠢好听?” “呃。”姜望有些尴尬地道:“这倒也不能这么比……叫这个名字蠢灰自己也很快乐的!” 阿丑幽幽地道:“在俺不知道‘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俺也是很快乐的。” “给您取这个名字的人确实不怎么地道。”姜望非常同情地附和道:“我觉得您是很潇洒很有魅力的应该叫阿美才对。” 阿丑沉默了半晌才道:“俺是公的。” “那也可以叫阿潇。”姜望很是热情地提供建议:“阿俊都很好。” 叶青雨在这时清咳一声打断了姜某人的作死。 她对阿丑道:“丑叔踏云湖里不是新引了鱼种么?您怎么没去瞧着?” “啥?” 阿丑的声音瞬间拔高把不远处正同安安玩耍的小灰狗吓得前腿一软连滚了三圈。 “这么重要的事情叶小花居然瞒着俺?” 他也不废话四足一踏已入空中:“俺去也!” 去他的监督任务吧叶小花不当人子! 又要阿丑做任务又不给阿丑吃鱼! 云散天开阿丑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姜望看着跟在姜安安后面屁颠屁颠的小灰狗眉头紧锁。 “你说……”他向来是个能听得进意见的人因而问叶青雨:“我是不是该给蠢灰换个名字啊?” 叶青雨笑道:“已经叫定的名字哪有随便改的?它又没开灵智别还让你叫昏了头。再者说蠢灰这个名字挺好的呀怪可爱的。” 姜望很是欣慰:“真的吗?” 叶青雨正要说话蓦地又一个声音响起—— “哈这不是天下第一内府姜青羊吗?” 一个白衣飘飘的潇洒美男子踏云而来。 叶青雨默默用手搭住了额头。 姜望本来盘腿和叶青雨邻近坐着此时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叶真人!” 他很是谦虚地说道:“在‘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叶真人面前姜望怎敢称第一?” 这一记马屁他本人是得意的。 但叶大真人剑眉一挑:“你讽刺我?” 要真说起来起码在内府层面姜望算得上是真正的“横推列国无敌手”甚至于“万古人间最豪杰”亦是很有竞争力。 至于叶大真人嘛。距离当年的向凤岐仍有差距。自是远远称不上“横推无敌”。 姜望十分委屈我这还特意记了您老人家当初的台词为了和您处好关系已经是很用心了。怎么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就成了我讽刺您呢? “爹!”叶青雨亦站了起来不满地踩了踩云地。 “叫我干嘛?”叶大真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又转头去寻姜某人的麻烦:“今天怎么得空来我凌霄阁做客啊?” 英俊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怎么齐国混不下去了?” “爹!”叶青雨又叫道。 “那么大声干嘛?”叶凌霄白了她一眼:“你爹又没聋!” 当爹的耍无赖叶青雨一时还真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 但叶凌霄只盯着姜望半点眼色也不给回去。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坦然道:“之前在齐国是有一些麻烦不过已经在处理了。估计您这边马上就可以得到消息。” “年轻人呐不是本真人说你。”叶大真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负手道:“不要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就开始骄傲自满嘛。我听说你还想把安安接去齐国?你这个风雨飘摇的样子照顾自己都难嘛!” 姜望只好道:“真人教训得是。” 叶凌霄又道:“姜安安是我凌霄阁的真传弟子我得负责她的安全是不是?” “劳您费心了。”姜望道。 “不必说这等客套话。”叶凌霄大手一挥:“这是我叶凌霄的责任我责无旁贷!” “这样。”他看了姜望一眼:“把安安接走的事情你暂时就不要想了。年轻人要专心事业专心奋斗嘛。等我什么时候认为你有自保的能力了你再来说这个事。好吧?” “呃……”姜望迟疑道:“怎么才算是有自保的能力呢?” 叶凌霄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能打过我就行。” 又赶紧道:“那行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欸!”姜望张嘴欲喊但叶大真人已经消失无踪。 第六十七章?捉迷藏 今天应该是平常的一天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对净礼和尚来说八月九日无疑是相当特殊的。 他亲爱的小师弟约好了这一天请他到临淄吃饭! 为此他很辛苦地做事提前把手头上的任务完成了空出整整两天时间来。 师父酸溜溜地问他不就吃一顿饭么怎么还要特意挤出两天时间? 他很自信地回应吃完饭可不还要在临淄逛逛?临淄那么大呢!总要逛个几天的。两天时间还嫌少呢。 他知道师父是嫉妒了因为他是整个悬空寺第一个得到小师弟邀请的人! 但是没办法。 师弟在临淄吃了太多苦每天灯红酒绿的受折磨他怎么也要陪着吃两天才行。 同门一场一定要同甘共苦。 他要给小师弟以力量让小师弟早日摆脱红尘落发归宗。 然而…… 想象和现实是有落差的。 落差很大!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来临淄吃的第一顿饭……是在牢里! “给!” 一个狱卒拿着一个破碗破碗里有两个乌漆嘛黑的窝窝头。破碗伸进栅栏往地上一顿窝窝头砸得破碗砰砰响。 对于窝窝头净礼和尚倒是不陌生以前化缘的时候也是吃过的。 黑成这样、硬成这样的窝窝头……却还真没见过。 “这位施主。” 净礼是一个很注重个人卫生的和尚所以他没有躺着也没有坐着。 他站在整间牢房里唯一干燥的一角远远伸手唤道:“请留步!” “想加餐啊?”狱卒乜了他一眼伸手道:“先交钱!”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净礼和尚解释道:“我是想跟施主说……” “嘁穷鬼一个!”狱卒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大步离开了。 只剩下净礼和尚还张着手失落地站在原地。 这怎么……跟小师弟说得不一样呢? 不是说来临淄不用报备都是小事情都能安排跟都城巡检府打个招呼就行的吗? 怎么我一进临淄就被几十个人围住了个个凶神恶煞地要打我呢? 净礼和尚虽然不怕那些人但也不想给小师弟惹事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本以为就是个小误会小师弟打声招呼的事情。不成想一提小师弟的名字准备遣送他出境的那些人当时就把他带到牢里来了! 他还记得早晨的那场对话—— 当时一群人围住了他有青牌捕头有都城卫军好像还有打更人。 “那和尚你是哪处山门的?来齐可有报备?” 他当时很骄傲地回道:“没有!” 眼看着对方要动手他才胸有成竹地道:“是我师弟请我来吃饭的!” “你师弟?”为首的捕头冷笑道:“咱临淄就没有那么有面子的和尚!” 他哈哈一笑:“你难道不问问我师弟是谁?” 那捕头问道:“是谁?” 他底气十足地道:“净深!俗名姜望是也!”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拿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牢里了…… 如果师父现在问他去临淄赴宴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只能回答—— 刚到临淄人在牢里……感受挺复杂的。 …… …… “你们凌霄阁这几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凌霄秘地里姜望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叶青雨眼中含笑。 “怎么你爹还有阿丑前辈……”姜望伸手往天上指了指:“总是飞来飞去的。” 好家伙一天能遇到他们好几次。一位阁主一位镇宗神兽好似没有别的事情了见天的巡逻! “那什么。”叶青雨心中暗恼却也不便说什么只笑道:“年纪大了嘛是要多走动走动的活动活动筋骨。” 姜望惊讶道:“真人也需要活动筋骨吗?” “这……”叶青雨正发愁怎么解释。 姜望已经自己有了答案:“难怪叶真人能够如此强大。已证洞真还时时不忘修行。真乃我辈楷模!” “哈是嘛。被你分析出来了啊。”叶青雨的语气有些干涩。 “前辈如此努力我们也不可落后啊。”姜望十分感慨又说道:“你上次说的那门道术我觉得其实是有新的方向的……你看啊当你的道元从通天宫出来引动风元的时候……” 夕阳下两个醉心修行的人影被拉得很远、很远…… 不远处的小山包后障眼法的遮盖下趴着一排身影。 从左到右分别是脸方师兄谢瑞轩、讨厌鬼师兄莫良、大小王师姐、阿丑、姜安安、蠢灰。 “太可怕了……”谢瑞轩喃喃道。 “难怪我哥能如此强大!”莫良握紧了拳头:“真是天道酬勤!苦心人天不负让我也萌发了斗志!” “哎!”他刚刚抒发完又立马冲谢瑞轩嚷道:“你过去着点挤着我了!这样我怎么晒太阳嘛!” “是我哥!”姜安安听着前半句便着急忙慌地扭头过来大声纠正。 汪汪汪! 蠢灰立马助威。 “是是是安姐!”莫良赶紧道:“是你哥是咱大哥!” 小王姑娘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他的婚配了。” 温温柔柔的大王姑娘亦是心有余悸:“这么好的天气我只适合躺着……” “阿丑。”姜安安这时又问:“我们为什么要趴在这里偷看我哥啊?” 旁人都是怎么尊敬怎么称呼。 唯独姜安安阿丑就喜欢让她直呼其名。 有一回姜望多管闲事让小安安礼貌一些晚上阿丑就找上门去友好地谈了一下心。自此再不是问题。 “这个不叫偷看。”阿丑随口说了一句便瞪了莫良一眼。 意思是编下去! 莫良很懂事地接道:“对捉迷藏!我们是在捉迷藏呢!” 姜安安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那他们为什么没来捉我们呢?还在那里讲道术。” “也许这就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吧。”莫良叹了口气:“不然你跟你哥哥去学?” 姜安安默默地把脑袋缩回去小声道:“我现在有点困困的……” 第六十八章 山海 净礼是在晚上见到重玄胜的。 那庞巨的体型像一座小山缓慢地挪了过来……很有佛经故事里那些魔头出场的气势。 其人站在囚房之前把囚室的栅栏都堵住了小半。 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囚室换了墙。 石墙变了肉墙。 净礼当然认得这胖子。 当初在青羊镇外要不是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早就给他套了麻袋一顿狠揍把肥头打成猪头。 现在时过境迁气是早消了但也没办法喜欢这个人。 这胖子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隐隐与这里的气息相合——不是修了相近的功法就是对这里极具掌控力。 应该是后者。 因为那个把他抓进牢里来的青牌捕头正跟这年轻人赔笑解释:“郑大人主要是这位大师的确并无报备当时我们又很紧张没有时间认真思考。也不知他是您的朋友……这是我们的失职!一定改进!” “开门吧。”那年轻人只抬了抬下巴说。 于是囚室立即被打开。 小师弟在临淄确实是蛮有面子的嘛。净礼和尚想。 那胖子并未进来——大概是体型的原因不太方便挤——就在门口招呼道:“净礼小圣僧受委屈啦!” 脸上带笑笑得很轻浮:“快些出来我已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净礼并未动弹在栅栏后闷了半天说道:“我小师弟呢?” 重玄胜反问:“你不知道?” 净礼摇了摇头:“先时有些事情在忙昨晚才回返现世立即就来临淄了。” 他很有些担心地问:“我小师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重玄胜笑容灿烂:“你的朋友姜望正好有事在身出国忙碌去了。他说他约定了今日请你吃饭自己不能到却也不能失约便请我相陪。这实在不好意思我白天太忙没顾得上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被请到了这里……请小圣僧务必给我个机会赔罪!” “出国去啦?”净礼愣了愣:“去哪国了?” 重玄胜一脸严肃:“国家机密不能讲的。” “噢。”净礼表情有些失落。 “来来来快出来。”重玄胜哄小孩似的招了招手:“我和姜望亲如兄弟姜望虽不在国内我作陪也是一样。小圣僧放心我可比他会玩!接下来的行程必叫你满意!” “呵呵不用了。”净礼说道。 但那表情分明是—— “谁要跟你玩啊?” “别啊。”重玄胜这一次表现得非常诚恳:“我知道咱们以前有点误会但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呢?人都是会变的嘛!你两岁的时候尿床不等于你二十岁的时候也尿床对不对?” 净礼和尚闷声道:“我两岁的时候也不尿床。” “唉那也不是重点。来来来圣僧兄出来说。”重玄胜热情地招呼着:“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缘分来时莫闪躲。你跟姜望是兄弟我跟姜望也是兄弟如此算来咱们也是兄弟何必跟我见外呢?” 净礼和尚走出阴暗潮湿的牢房洗得发白的麻布僧衣依旧片尘不染他认真地看着重玄胜:“那你愿意剃度吗?” 这实在是一个单纯又干净的人。 换做一般人兴许就不好意思再忽悠他了。 但重玄胜是何许人也?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劲地道:“来小圣僧咱们说点别的!你可知红尘炼心最重要的是什么?孤独吗?清静吗?都不是。是红尘!不历红尘如何出红尘?不见众生如何度众生?你今日有福了临淄有一个好去处名曰红袖招……” 两人正在这边纠缠间忽有一名捕快匆匆进来附在郑商鸣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陪着重玄胜来牢里捞人的郑商鸣霎时脸色一变。 重玄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相问。 郑商鸣想了想还是传音道:“岳冷的嫡传弟子邱一凡已被证实是平等国成员。现在岳冷已经被打入天牢!” 天牢与他们现在所处的、都城巡检府的这处牢房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牢狱。 里面关押的都是政事堂都有关注的囚徒!可以说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可能。 而岳冷被打入天牢就意味着岳冷和厉有疚的争锋已经结束。 黄以行之死春死军统帅曹皆被污蔑国之天骄姜望遭到追杀、陷害照衡城总捕头满门被灭……这一系列的事件都将归责于岳冷。 “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啊……”重玄胜撇了撇嘴。 “还在拷问但他应该扛不了太久。”郑商鸣传音道:“可以让姜望回来了。” “还早着呢。”重玄胜这话没有传音而是直接说了出来:“这只是第一个回合。” “什么第一个回合?”净礼和尚问。 “红袖招是第一个回合临淄的节目可是很多、很精彩的。”重玄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小圣僧来这边请!” …… …… 便宜师兄在临淄受苦受难时姜望正在太虚幻境里感受左光殊的水界之术。 “很不错!” 地上水汽未尽散已是交手之后。 姜望赞叹道:“此术已不输我的火界我完全找不到破绽所在只能以力强破。你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天才!” 与随意盘坐在地上的姜望不同左光殊虽然被打得面容焦黑、发髻散乱但仍然极有仪表地站着。 闻听此言也只冷哼道:“这有什么好夸的?根本也不怎么费劲。” 姜望上下打量着他笑而不语。 左光殊终是无法承受这目光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齐国那边出事了?” 姜望撇撇嘴:“消息传得倒是蛮快。” “你是天下第一内府黄河魁首嘛。”左光殊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姜望哈哈一笑:“这一届你没赶上等下一届你去拿无限制场第一!” “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左光殊又问。 “没什么大问题!”姜望语气轻松:“齐国那边的事情有人在处理我这段时间在外面游历游历。” “我说……”左光殊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要不要来楚国转转?” 姜望双手后撑饶有兴致地仰头看着左光殊:“背齐投楚跟你混啊?” 被他应付小孩的态度激怒了左光殊跳起脚来:“跟我混怎么了?我还不一定收你呢!” “好了好了。”姜望很是敷衍地哄了一句然后问道:“既然不是没大没小地想收我做小弟那让我去楚国是有什么事情?” 左光殊哼了一声才有些认真地说道:“山海境将开届时很多人都会参与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一起。此境是凰唯真所留相传他的九凤之章便在此境中!” 对于凰唯真这个名字姜望已经不陌生了。 楚国之所以能够“术法甲于天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演法阁的存在。 而演法阁完全是凰唯真一人的创造。 可以说这位楚国历史上的强者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整个楚国的超凡层次堪称伟大! 就连项北那等骄狂之人说起人生三大恨第一恨就是“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 足见凰唯真在楚人心中的地位。 “凰唯真……” 姜望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楚国先贤留下的东西不是楚人也可取么?” “他国之人独来自是不行但有我的邀请则不一样。”左光殊说道:“山海境于我们自有规则我可以邀一人助拳。” “哦?”姜望促狭问道:“那怎么有我的份?我记得有一个……那姑娘姓屈对吧?” “好端端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了!”左光殊俊脸微红终是恼道:“她自己也参加!” “哦~”姜望把尾音拉得极长作恍然大悟状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居然是备选!” “你来不来?”左光殊瞪着他:“不来便算!” 姜望赶紧正色道:“如果只能邀一人助拳那天底下的确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左光殊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姜望本不是骄狂之人但不知怎的在左光殊面前总是很愿意膨胀。 闻言哈哈一笑:“行小光殊便如此约!等我带你打穿山海境!” 虽然他知道相对于请他助拳左光殊其实更是想帮助他。 邀他赴楚倘若齐国那边局势不利在楚国也能有个落脚点。真说要找个帮手大楚左氏什么高手找不到? 但这些话他并不会挂在嘴上。 左光殊明显已经听不下去了小脸皱成一团:“你尽快动身来楚吧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另外……” 他顿了顿说道:“我爷爷想见你。” 执掌大楚左氏多年的族长想要见面聊聊…… 姜望态度庄重了些点点头:“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道:“小光殊你说这天底下的内府修士有几个能……” 面前人影一闪左光殊已经离开了论剑台连声招呼也未打。 “嘁!没礼貌!” 姜望随口谴责了一句也便离开了太虚幻境。 楚国他是很想去见识的想要看一看这南域最强之国的风景。 泱泱大楚虽然在河谷平原惨败但实力仍然雄厚对于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依旧是庞然大物。 同为天下六强相较于东齐它又有何等样风光? 观河台上姜望已见识过楚国天骄并不输于谁人。 但以楚国之强天骄亦并不只有一个夜阑儿、一个斗昭、一个项北。 如左光殊曾经就说过那个叫屈舜华的姑娘就并不弱于项北。 想来在山海境中还可以见识更多楚地人杰。这些天骄邀来助拳的朋友又该是何等人物呢? 此外凰唯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故事的确也使他留下来的东西充满吸引力。 谁敢说自己对凰唯真留下的东西不心动呢? 九凤之章…… 姜望本身也不打算在凌霄阁长期待下去倒不是叶凌霄成天在面前晃悠让他不自在。能每日陪着小安安玩耍、亲眼见证她的成长已是难得的幸福。些许不自在并不算什么。 只是庄高羡君臣一日未死他在凌霄秘地待着就是一种隐忧极有可能牵累凌霄阁。 叶凌霄虽然不怕庄高羡却也没有必要背负巨大损失与庄国为敌。 姜望也并不希望依靠叶凌霄的力量对抗庄高羡。 凌霄阁上上下下对安安的照顾已经足够让他感念。 只不过他原本是打算走一趟北域看一看边荒到左光烈和赵汝成都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看“魔”。也一试手中之剑看它斩魔利否。 现在左光殊有约便先去一趟南域也好。 这一次是非常平静地与姜安安道了别。 安安没有哭鼻子。 大概她已经习惯了与哥哥的分离去年还只能在年末相见今年八月份就见着了已经进步很多。 叶青雨仍是宁宁淡淡的还与他讨论了一下道术而后便挥挥手叫他路上注意安全。好像想说点别的什么来着但最后并没有说。 他来凌霄阁是保密的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太多人。 至于蠢灰…… 蠢灰这个没良心的现在已经是唯姜安安马首是瞻。 谁让姜安安每次吃好吃的都给它分一份呢? 姜望还担心这傻狗会舍不得他要跟着他跑离开之时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总之就这么离开了云国。 好像每一次离开云国感受都并不相同。 也不必与旧时同。 姜望没有过多的沉湎于情绪看准了方向便径往南行。 在凌霄阁的这几天他探索到了第四内府的秘藏倒也算是修行上的收获。 此秘藏名为“披锋”。 开启之后效果是在持有兵器时增幅一成锋锐度。 长相思已是天下知名的名剑锋锐无匹多这一成锋锐度在战斗中的可怕自然不必多言。 此时四座已经叩开的内府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通天宫内道元充沛天地孤岛稳固极了。 早先在路上受的伤已经好得彻底身体状态正在巅峰。 这种完满的状态会给修行者一种所向无敌的错觉。 姜望当然要警醒自己在漫长的修行路途上现在也并没有走了多远。 天底下有太多强者可以轻易左右他的性命…… 而他明明是最想西去却不能西去。 只好南行。 这亦是在强调他的“不够”。 远远不够。 从云国赴楚姜望选的路线是经过宋国由宋入楚。 这条路线若是偏西而行他还可以去一趟成国看看自己当初随手留下的灵空殿势力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但成国紧邻庄国不必要冒这个险。 哪怕选的是现在这条相对稳妥得多的路线他也乔装打扮低调非常。 他有一天会在西境高调的但不是现在。 第六十九章?天欲坠(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 姜望一边疾行一边默默地咀嚼着焰花焚城详解力求理解通透能在修为达到的时候迅速掌握。一边还分出部分精神来观察环境。 说起来这现世的舆图在他心里已经点亮了不少地方。 万卷书还未开始读万里路已是行过了。 云国到楚国之间有两个不得不提的地方。 一个是佛门西圣地须弥山一个是以儒教兴国的宋国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前者与悬空寺齐名后者在南域亦不输魏国。 姜望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自离开云国后一路飞到这里。现在所处的位置恰是云国、观河台、龙门书院、宋国、须弥山这五个地方围成的一个圆的中心点。 也就是说从现在这个位置到这五个地方距离都是相同。 真是一个奇妙的位置。 姜望想着忽而第二内府中代表歧途的黑白两色神通种子滴溜溜转动起来。心中警兆顿生汗毛乍起! 危机感来得如此急促、如此猛烈。 他二话不说原地按出一道八音焚海。 叽叽喳喳鸟鸣起八音八音奏海音。 音潮与焰潮以自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涌以攻为守。 “咦?” 有个人这么惊疑了一声。 似是在惊讶为何会被姜望察觉。 紧接着是一声厉喝:“拿下他!” 前方本是一处荒野一览无遗根本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但空气如水漾起波纹足足四个脸上蒙布、身着黑衣的身影从空中“钻”了出来。列成一个四方的阵型。 而姜望的位置正在其中一条对角线上。 他的面前有两人左右各一人。 很显然姜望方才若再往前一些再晚一些察觉危险便刚好落入这四人的包围圈中。 而现在对方包围不成改为强攻。对于“拿下他”这件事显然有十足信心。 这行人现身之后并无废话几乎同时出手呼应星楼。 遥远星穹一时星光闪烁。 将烈日都稍掩了此方天地几乎如夜。 赫然是四名外楼境修士! 八音焚海卷至这四人面前便已停止而后在一种恐怖的力量下崩散。也不知是谁出的手。 姜望拔剑在手:“藏头鼠辈所欲者何!?” 在最前面正对着姜望的那个黑衣人直接抽出一柄直刀:“说了拿你!” 他大概是这次行动的头领。 随着他的直刀抽出刷刷刷! 剩下三人齐抽刀。 黑衣人头领直接高跃举刀下劈。直刀引动星楼之力几如雷霆动在九天顷刻便至! 与他在一条直线的是一个稍矮一些的黑衣人却走直线一刀前戳。 他整个人连同他的直刀都变成了一条线他更像是一支离弦的箭洞破了空间的阻碍连声音也无法拦截。四座星穹圣楼的星光流转在他身上令他竟然有些耀眼。 人刀合于流光箭。 在姜望左方的黑衣人看体征应是一个女子手上亦是提着直刀。她的身法如鬼魅顷刻已近。刀势却刚猛非常自左而右斜拉有断山之势! 在姜望右方的黑衣人体型微胖与左方的女子正好相反直刀自右往左斜劈气势惨烈如将军百战势必要杀敌而还。 只在现身的瞬间这四名黑衣人便组成了绝杀之势! 上下左右四刀瞧来各行其是却又完美统一顷刻封死了姜望的所有退路。 姜望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杀局。 这四个黑衣人不是寻常势力出身身上的军旅气息骗不得人。他们是军人!且必定出身精锐军队! 一般的军队绝对没有这般奢侈能让四名外楼强者演练出如此默契的军阵来。 在现在这个地方会出现哪国的精锐强军? 宋国?魏国?景国?甚至秦国? 不会是楚国。 此次赴楚除了叶青雨之外应该只有左光殊知道。但姜望并不认为自己半路遭到截杀是被左光殊出卖。 左光殊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退一步说左光殊如果要害他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麻烦。等他到了楚国之后凭借大楚左氏的力量还不是任意揉搓?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对手已经盯他很久了。 或者他在齐国发生变故暂时离境的消息传出去后这场行动就已经开始。 为了躲避那个恐怖女人的追杀他一路东躲西藏隐蔽非常。但超凡世界手段太多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因为什么被发现了而难自知。 或许在他进凌霄阁之前就已经被盯上。只是碍于叶凌霄的存在不能立即动手只能等他离开云国之后才展开行动。 先前说过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距离云国、观河台、龙门书院、宋国、须弥山这五个地方距离都相等。也就是说无论哪个方向有人注意到这里赶过来都要耗费相等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对方有足够信心能够彻底制服他的时间! 心中千念百转声闻仙态却是已经第一时间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万声来朝! 在纷杂但有序的声音情报之中姜望披霜风、浴赤火、眸照剑光立即显现剑仙人之态长相思慨然而鸣一剑正面直撞! 天欲坠赖以拄其间然而此时撑天地之剑山已倾倒。是为绝巅之剑! 姜望非常清楚对方既然盯了他这么久又能够在恰当的位置、恰到好处地埋伏他不可能没有研究过他的实力。 只有这四个人在场必然是这四个人就有足够击败他的能力。 所以他没有半点隐藏一个照面就发动了最强剑势! 在此之时四个黑衣人身上忽然同时耀起神通之光。 这四位外楼修士不仅仅都竖起了四圣楼同时也都是神通外楼! 虽然各自的神通之光只一道但毕竟还有星力加持、外楼境界的压制可以说这四名黑衣人里的任何一个单独都有与姜望搏杀生死的能力。 更别说他们四人联手! 四道瞧不出具体属性的神通之光以一种姜望无法理解的方式顷刻混同于那黑衣人首领之身。 在这黑衣人首领身后立时显现一尊金甲战士身影。金甲灿灿巍巍煌煌。 他的直刀宝光大放如蛇探草似鹰落爪正正斩在了姜望的剑锋上! 轰! 刀剑一撞而分。 黑衣人首领诚然被轰退姜望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却也被斩散! 而与此同时三道黑影划过。 另外三名黑衣人错姜望之身而过。 青云印记连现连消姜望凭借声闻仙态收集到的情报信息以平步青云仙术险之又险的避开要害但仍然清楚地…… 感受到了伤痛! 人影骤分。 四名黑衣人分立前后左右把姜望围在其间。 而正中央执剑而立的姜望左腹右胸左侧大腿处…… 三道狰狞的刀口鲜血汩汩而流! 第七十章 一错再错 自四名黑衣人现身也只不过是交手了一合。 而显现剑仙人之态挥出观河台上巅峰一剑的姜望却一个照面之下就已经负伤! 这是四位神通外楼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锐。 姜望虽然刚刚享受了几天难得的安宁但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仍是以最佳状态做出的反应。 然而这一起专门针对他的截杀里策划者显然已经详细了解过他的实力。 四名执行者在战斗中也非常有针对性。 一合之下长剑无功而身负三创! 若非这四人的目标是生擒他只怕还不止如此。 “不愧是天下第一内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击退我已足堪你自傲。但是……”黑衣人首领目光冷冽提刀复冲:“最强的一剑都是徒劳姜望!还不束手就擒吗!?” 此刻姜望已经被团团围住。 黑衣人首领的冲锋便是号角另外三名黑衣人也第一时间出刀呼应前后左右四刀四面将空间都已锁住最大程度上限制了姜望的平步青云身法令他无法展现灵活机变。 真是处处针对! 面对这四面而来的刀锋姜望却是猛然一个加速直接提剑反冲前方。 置左右和身后的敌人于不顾俨然有一种要与面前这黑衣人首领同分生死的气势。任尔等杀我身我只杀汝一人! 不周风凝成的霜披在他身后飘扬三昧真火凸现得他如此耀眼。 “怕只怕我有心束手你们却无命相擒!” 他的声音清越如剑鸣而剑光照眸剑气扬眉。长剑左撇而右捺迎面已出人字剑! 此一剑是人一生! 或高尚或勇烈或潦倒或伤情。 一生成一剑必要见生死。 “不过如此!”黑衣人首领丝毫没有避退的意思鼓动五府四楼之力驾驭着手中直刀。 他只需要格住一瞬另外三位同伴就能把姜望削成人彘。 反正只要擒住就行身体是否残缺并不紧要! 但就在剑与刀即将相撞的时候。 黑白两色的阴阳鱼在姜望沉静的眸底游过。 于此刻黑衣人首领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一剑真的是姜望的意图所在吗?明明先前的那一剑都无功这一剑又能如何?天下第一内府战斗才情岂会如此不堪?这一剑是不是只是幌子?他是否想要趁机开启神魂之争? 姜望在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已经被反复研究过。 对于这位天下第一内府可怕的神魂战力黑衣人首领非常清楚他们也早已有了准备。 反正这一次伏击是全方位地针对了姜望断无失败的可能他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不要鱼已上了钩自己却被咬了手。 于是刀势暂缓暗运秘法布于通天宫。 姜望一旦强行开启神魂之争他就要让此人看看什么叫神魂层面的合击! 人的想法往往在瞬间发生。 反应在战斗之中则有无穷的变化。 在黑衣人首领暂缓刀势投入更多准备在神魂层面之时。 姜望连开秘藏。 第二内府追风! 第四内府披锋! 提升出手速度提升武器锋锐度。 炙火骨莲图腾闪耀顷刻摇动了星光。才在星月原蓄满的星光一次性全部加于长剑。 亿万星光加持姜望此时此刻的这一式人字剑才有最巅峰的光辉! 在同一时间正面相对的两人已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黑衣人首领心头大骇顿知不妙。对方竟真要强决于剑式而非他所以为的神魂为主战场! 面对这骤然增强至极限的一剑加强刀势已是来不及或是加强刀势也未必能挡住。黑衣人首领果断作出选择立即调动合击之力通过秘法聚合四人的神魂之力直接对姜望的通天宫发起冲击! 此为攻敌之必救也! 但是…… 又错了!! 上千条匿蛇接二连三撞出一条一条地撞碎在他的神魂之力前。将他的神魂攻势阻止了一瞬。 而姜望无比煊赫的一剑已经临身! 人字剑斩出在天地间划出灿烂的一撇一捺直接将黑衣人首领整个人切成了三块! 姜望连人带剑自这等分的三块尸体中冲出长发飘飘青衫飒飒。身上犹带血剑上已无痕。 面对曾经强势击败项北的姜望提前防备神魂层面的进攻。 这根本不能算是错误。 应该只能说是相当谨慎的战斗选择。 但在选择已经被确定了的情况下这就是错误! 黑衣人首领已死那澎湃恐怖的神魂攻势自然也崩碎于半途。 而跃过这具尸体的姜望却骤然回身执剑正面追来的剩下三个黑衣人。 他根本没有打破包围圈就赶紧逃遁的意思整个人反而鼓荡着暴烈的杀气。 “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在长发飘飞中他纵剑而赴:“黄河之会上的我就是我的极限?” 见我歧途能否不死?!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此人人刀如一锋芒毕露。先时与那死去的黑衣人首领两人立在对角刀合一线最是默契。 姜望左腹处血肉翻开的巨大创口便是由他留下。 在姜望杀死黑衣人首领、回身反冲的时候这群黑衣人里唯一的女性接过了指挥:“先散开等他剑仙人状态结束!” 然而这位正面对着姜望的、身形稍矮的黑衣人在这个时候视线瞥过那分尸成三块的黑衣人首领忽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 这一瞬间他想起许多往事。 在战场上他险些身首异处时那重重将他扯离敌人刀锋的粗糙大手…… 而代价却是背中一刀几乎断了脊柱。 那一次将军责罚全队噤若寒蝉那挺身而出承担所有责任的背影。最后被当众鞭笞三月不能下地。 一幕一幕飞快在眼前闪回。 他们一起拼命一起挥霍一起练功。 多少年来……多少年了! 那长久以来给他无数支撑、救过他不下十次的战友就在这一刻惨死在他面前尸身都是分裂的! 他怎么能退让?怎么能让凶手有机会逃走? 甚至于他不想再生擒目标而是要把目标杀死在这里以血祭血。 于是反冲。 他放弃了避让选择以攻对攻! 临时接过指挥权的女性黑衣人心中急怒可再呵斥已是来不及! “上!” 她只来得及再次发出一个短促的命令便提刀跟上配合。 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体型微胖的黑衣人先时已急步撤开此时又迅速贴近转换之中几乎没有停顿。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后退过。 后撤的距离需要时间来填补。 三人的阵型无可避免地出现了缝隙。他们有了先后之分! 再怎么配合默契也无法立刻弥合。 在姜望声闻仙态的觉知中这三个人已经完全可以说是两个战场。 那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是一处另外两名黑衣人是另一处。 他自往前! 星光已消人字剑却仍有煌煌之势。茫茫人海千万种命运纠缠。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有爱恨情仇都有波澜壮阔的时刻。 一剑已迎面! 那矮个的、陷于仇恨中的黑衣人提刀愤怒地扑至近前他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所看到的…… 却只有一双为剑光所照耀的、平静的眼眸。 静如古井冷若寒霜。 暴烈的剑光在他面前炸开。 森冷、锐利强大!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那黑衣人首领身死的瞬间。 他感受着自己清晰的恨他紧紧握住自己的直刀紧紧握住! 在生死关头终于斩上对手的脖颈自右上至左下斜斜斩入将要面前这具年轻天骄的身体斩为两截! 报仇!报仇! 他心里的仇恨如此怒吼。 但…… 恐怖的剑气在胸腹之间炸开五座内府接连崩溃通天宫都被直接搅碎! 他的刀入脖颈半寸终于不能再进。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已无法再联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只盯着自己长刀斩开的创口…… 如此遗憾! 半空之中两道轰然相撞的人影一合即分。 姜望身前身后又添三道刀口。 其中两道是后来追上战团的两名黑衣人所留。一道在后背一道在左腰。 这两道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是脖颈处的刀口只要再快或再重一分脑袋便要搬家——是已死的这名黑衣人所留。 而这个黑衣人已经变成了尸体颓然坠落。 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死亡的确公平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面前的尸体尚未落地遍身是血的姜望已经再次回身。 他永远面向敌人! 对今时今日的他来说生死搏杀寻常事耳。 哪怕刚刚他也游走在生死边缘但活下来的他却连一点后怕的情绪也没有。 “下一个是谁?”他问! 他的伤仿佛不为自有身上流的血好像也与他无关。 他的眼睛如此宁定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仅仅是两合之后四位战力非凡的神通外楼就已经死掉了两个! 这根本不可理解! 明明是纸面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战力怎么在生死的检验中如此脆弱? 体型微胖的黑衣人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恐惧。 恐惧来于未知恐惧来于不理解。 战友已经清清楚楚地死在他面前他也看得出来他们是如何被杀死的。他必须承认姜望的剑足够杀人姜望的剑术足够惊艳。 但他仍然想不明白他的两个战友为何会死得这般轻易! 简直……就像是自己往剑刃上撞。 这么多年并肩奋战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战友们有多可靠他非常清楚他们的实力。 正是因为清楚才如此难以理解。 本来必胜的战局何以如此惨烈? 这种“想不通”的恐惧令他险些无法正视这场战斗想要转身就逃。 只是长久以来的训练和责任已经深入骨髓让他定住了自身。 而那位天下第一内府之称的天骄正纵剑而来。 其人鲜血满身其人杀气盈眸! 几乎要割破耳膜的剑啸之声须臾而近。 随之迫近的是那青衫残破的身影。 他身上的伤难道不是伤? 他难道不知痛? 他难道有无尽的道元可以挥霍他难道真的不知死? 体型微胖的这名黑衣人努力定住身形斩去恐惧全神贯注地面对着敌人。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仅剩的那名战友指挥的声音。 但这声音立即就被湮灭了他根本没能听清楚。 姜望对声音竟然还有如此独到的掌控能力这亦是观河台上未现、此前情报未知的! 这人太可怕他到底藏了多少手段? 被压制的恐惧在此时被引爆出来。 以至于他明明看到了战友的唇形读出了“切玉”二字——这是他们军中秘传的指令意为分割战场互相掩护进击。 他明明读出了这两个字也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骤然引爆的恐惧。令他无法自持凌空一转已经外逃! 就让战友在这里暂时顶住他回去必要将今日一战完整汇报让上头重新审视姜望的实力剖析这一战中无法理解的部分。 下次…… 下次他定要亲手为战友复仇! “可以逃走的!”他想。 他很清楚最后这名战友的实力能够在首领身死后接过指挥权本就是队伍次强的高手。只要稍稍挡住几个回合他便能远遁。 姜望已经负伤挡住其人几个回合不难! 他承认自己的选择很是卑劣但不到生死关头谁又能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转身疾飞。 但忽然后心一痛脖颈一凉! 为什么没有听到剑啸声?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的问题。 答案其实非常明显声音都在姜望的掌控中。想让他听到的时候自然能听到不想让他听到的时候他就什么也听不到。 但即使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好像看到一具无头的身体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冲。 那好像……是自己! 第七十一章?网破鱼未死(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 一柄直刀从背后贯入洞穿身体穿出腹部。 但修者真正的力量核心通天宫与五府都未被波及。 在此刀临身之时姜望便已及时做出了躲避。 持刀者正是那仅剩的女性黑衣人。 此时此刻长相思才刚刚斩飞一颗头颅。 四名对手无一弱者这一刀他已是避不过只能勉强逃离丧命的可能……但已经足够。 “只剩下你了。”姜望左手一把抓住从自己腹部穿出来的刀尖将此刀钳住回身就是一剑! 此时抽刀如拔河女黑衣人双手握持直刀肯定能在姜望左手的钳制下拔回此刀但时间耗用多少?能不能在姜望长剑临身前完成? 她没有把握只能松手。 松手疾退! 属于他们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她懊恼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逃不掉的!”她怒喊! 姜望人随剑转已经踏碎青云追来。 “你也是。”他平静地说。 女黑衣人掐动道决顷刻引动风雷。 轰隆隆! 此番天地一时间电闪雷鸣。 电似银蛇而雷如大鼓天地煊赫于此间。 而姜望的左眼在这时瞬为赤红。 神魂单骑入阵! 乾阳之瞳杀法坠西! 这女黑衣人只觉眼前一暗再清晰时便看到一轮大日坠落! 煌煌烈烈炙杀天下。 她还待再做一些什么眼前几乎毁天灭地的坠日幻象已经消失。她好像对抗过又好像已经被摧毁。 她睁开眼睛只看到那张几乎贴面的、年轻的脸。 异常的平静、异常的坚决。 一剑已横颈尸首终两分! 呼! 直到这个时候踏虚而立的姜望才终于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实在是艰难的一战。 身披七创其中一道腹部贯穿伤一道脖颈撕裂伤都是险些可以杀死他的伤势。 回过头来复盘这一战。 以一敌四以内府境四神通的修为对战四名配合默契的神通外楼修士怎么想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以说他是近乎完美地把控了这场战斗。 对他有深刻的了解仔细研究过他在黄河之会上的战斗这是这四名黑衣人能够在一开始压制他的原因也是这些人信心满满的底气所在。 他的确在观河台上展现了所能展现的一切但是他藏于第二内府的歧途神通却从未现于人前……见过歧途的人都已经死了。 太过清晰的认知有时候反而是一种阻碍蒙蔽了双眼。 这些人深刻地了解过他因而过于相信自己的“了解”反而由此不够了解他! 姜望在遇袭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唯一的胜机在哪里。 他的行动也非常果决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开启剑仙人状态以自己在黄河之会上表现过的最强一击落实这些黑衣人的“了解”。 让这些人对自己的情报更有信心——那些的确也都是最真实的情报。只是相对于姜望的实力来说并不完整。 庄承乾已经烟消云散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清楚姜望的完整战力。 而姜望将之尽展。 正是因为知道对手非常了解他所以他也非常了解对手。 以首先被他清除出战场的黑衣人首领为例。但凡认真了解过他的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在黄河之会上大放异彩的神魂战力? 所以防备他的神魂侵袭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在知见已经满足的情况下姜望直接动用歧途为对手限定这个选择然后掀开所有底牌以炙火骨莲的星光加持剑仙人状态下的人字剑再辅以秘藏一剑就将黑衣人首领分尸! 这是此战获胜的关键。 一是第一时间杀死了最强的对手二是破坏了这队黑衣人的核心。 哪怕为此耗用了最强手段亦是值得。 试想若一开始死的不是黑衣人首领他再次动用歧途时那个矮个子的黑衣人是否还会忽略指令、选择复仇? 这些人配合默契必然朝夕相处因而也一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复仇当然是一种选择。 黑衣人首领和临时接过指挥权的女性黑衣人他们所下命令的权威性肯定不同。前者说不定能够抹消其它选择后者则很难做到。 为什么姜望一定要先杀黑衣人首领? 这就是原因所在。 所以歧途再次功成剑下又斩一人。 此战种种皆因于歧途。 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里歧途大放异彩。让姜望面对的每一个敌人都做出了糟糕的战斗选择从而创造出一个个单独放对的机会让他能够以伤换命将这些黑衣人一一斩于剑下。 这些黑衣人特意针对姜望而来肯定是做了预案也留有一定缓冲余地的。 姜望如果一点一点地试探、展现终不可能脱出这张网去。因为他的缓慢展现意味着他的对手们也可以展现所有。 反而他一开始就展现最巅峰的杀力拼一个鱼死网破才抓住了胜利的机会。 网破了鱼未死正是复归于河海。 这一战的开始和结束都只在瞬间非常短暂。 但它的艰难程度绝对不输于前些天被那个恐怖女人追杀的经历。 此刻他身上的累累伤痕、狰狞血口便是说明。 他在这一场里的战斗表现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尚且要受这些伤险些身死当场。可想而知若是行差踏错一步结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但仅此而已就足够了吗? 就像那个女性黑衣人所说的那样——“你逃不掉的。” 姜望又何尝不知道这句话几乎是事实? 对方能够精准把握他的行踪、把握他的实力派出一队理论上绝对可以压制他的修士在最恰当的地方发起伏击…… 这本身已是一种碾压的态势一如巨石压卵鸡蛋绝无幸理。 情感上他在赢得艰难一战后可以稍作宣泄。 但理智告诉他对方不可能没有后手。 姜望控制肌肉先止住失血再近前一步以长剑挑开那稍矮黑衣人的蒙面巾想要辨认这些人的身份——也只有这一位还算留了全尸。 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却也没有打破囚笼、砍翻幕后落子者的实力所以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但不能盲目。 愈是危局愈需要冷静。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只是浪费他拼死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最好能够在获得一定信息后再选择逃跑路线。 这四个人黑衣人必然出身行伍是军队里的精锐但他们属于哪一个势力又代表着全然不同的意义。也决定着姜望接下来逃跑的方向。 蒙面巾下是一张不甚出奇的脸额窄面瘦右脸上有一个十字疤痕。 长相思往下移将他的衣服割开——便在这时姜望忽生警兆回剑转身。 恰见那已死去的女性黑衣人无头的尸身之上有一颗小琉璃珠跃将出来在半空炸开。雪白的烟气腾升间形成一个烟气圆环。 那圆环的中间本该是空气的部分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阴阳道袍、丰神俊朗的修者其人神目如电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姜望身上。 “你就是姜望?”他问。 他的声音倒是温煦的但不知为何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姜望面无表情只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淡声道—— “贫道赵玄阳。” 第七十二章 代价(为盟主普里阿普斯加更!) 赵玄阳! 三十岁不到的神临境强者景国当世天骄。 与淳于归一起被并称为景国天骄双壁的存在! 计昭南那样的人物登观河台参与黄河之会无限制场假想敌便是赵玄阳和淳于归这二者中的一人。 当然李一横空出世大罗山受封之后整个无限制场上的天骄都相形失色。两个甚至没能登台的所谓景国天骄双壁更是显得黯淡无光。 但赵玄阳的强大仍然毋庸置疑。 是姜望现在决计无法挑战的恐怖存在。 而他的出现意味着—— 此次半道截杀他想要将他俘虏回去的竟然是景国军人! 景八甲中的哪一军? 斗厄还是神策? 为什么? 姜望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只冷冷说道:“我不觉得我们有见面的必要。” 赵玄阳点点头淡声说道:“的确如果不是你杀了我荡邪军将士我应该不会见你。” 他左右看了看:“虽然他们并不成器但是死在你手里仍然叫我不愉快。” 景八甲之荡邪! 这四名黑衣人竟然出身于此军! 景八甲中杀灾、荡邪两军是玉京山所辖。 这让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庄高羡杜如晦君臣! 庄国道院所承道统亦是玉京山这一脉。 景国或许也有压制其它强国天才的意愿但未必会为了除掉他而付出太多。毕竟一个史上最年轻的太虞真人就已经可以让景国藐视任何天骄。 庄高羡和杜如晦则不同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来推动这件事! 姜望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大意了! 他明明知道黄河之会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对他不可能没有警惕。尤其是他强势逼退林正仁中止了庄国在观河台上的收获令庄国沦为天下笑柄之后又一举夺得黄河魁首现世知名。 他明明知道庄高羡、杜如晦君臣绝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存在。枫林城域覆灭的那一天他就应该知道这一对君臣的可怕。 他明明做好了长期抗争、谨慎应对的准备应该小心再小心地保护好自己。 但是背倚齐国的他其实下意识里并不觉得庄高羡和杜如晦能越过齐国把他如何。 毕竟齐国是天下强国雄霸东域的存在翻手即可将庄国夷平。 观河台上庄国的确灰头土脸。黄河之会后庄国君臣也安静无声。 而他姜望陷在天下第一内府、齐国第一天骄的光辉中几乎忘却了这个威胁。 高官、厚赏、殊荣。 齐国的强大和他所获得的荣耀让他一度对未来满怀信心……甚至是有些膨胀的信心。他是这样举世无双的天才他相信他杀死庄高羡、杜如晦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就是他要为这份大意付出的代价! 姜望!你凭什么不在意庄高羡、杜如晦的威胁?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早晚可以斩他们于剑下?他们难道是泥胎木偶只会眼睁睁立在那里一直等着你成长起来吗? 你应该知道的当你选择踏上观河台你就已经正式与他们宣战!为什么还敢独自潜回云国? 姜望在心中如此质询自己。 “姜某何德何能能得荡邪军将士追杀?” 心中虽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仍冷如冬霜瞧着烟环里的赵玄阳姜望眉头一动自有剑意跃出:“景国想要掀起国战吗?” “齐国会为了你掀起国战吗?”赵玄阳淡声说道:“我也不说你高看自己毕竟之前的确有这个可能……但现在不会了。姜望你勾结魔族的情况已经暴露我遵循上古诛魔盟约特将你擒拿数恶诛罪!” 他遥看姜望眸中尽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你是自己过来。还是等我过去找你?” 回应他的是一道剑光! 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道横线分割天地也将这烟气聚成的圆环干脆切开。 姜望二话不说转身飞遁。 他对神临的手段不够了解所以坚决不与赵玄阳再对话。说不得对方就能通过某种方式隔空锁定他又或者过一会就要降临。 他非常清楚自己决计不是赵玄阳的对手因而也没有什么言语交锋的必要。 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景国为什么突然对他出手并不重要。 景国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对他出手这才是现阶段的重点。 须知齐国亦是天下强国虽不能强过景国但也绝非可以任意揉搓的弱者。 刚刚夺得黄河之魁的齐国年轻辈第一天骄若是就这么毫无理由地被景国截杀了。 齐国不可能不要一个交代直接掀起国战也有可能! 从此以后景国的年轻天骄也都不要出国境了。 而景国出手的理由已经有了—— 他现在身上的罪名居然是勾结魔族! 景国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出手是真正站在人族大义的角度对抗人族大敌。哪怕是齐国面上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四个黑衣人要以擒拿他为主。 因为今日之姜望哪怕是强如景国也不能不教而诛。必须要公开审判、明正典刑。 要让各方都心服口服确定他真是魔族奸细如此才能杀之。 不然齐国绝不会沉默。 姜望没有辩解因为他知道景国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他为什么会勾结魔族他怎么勾结的魔族现在也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才能从赵玄阳的追缉里逃脱! 他如果现在被抓去景国受审那最后的结果没有第二种可能他一定是魔族的奸细。 而若是在齐国的庇护之下那也多的是办法可以证明清白。 死了只能被任意涂抹。 活着才有清白可言。 姜望已经得到了他要的情报现在便是选择的时候。 既然猜测这事与庄国君臣有关那么西去自不可行。 云国他不会回转他绝不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去凌霄阁。 那么须弥山?宋国?龙门书院? 都不可行! 赵玄阳既然亲自赶来那么他所谓勾结魔族的罪状想必已经被公开。 往这些大势力跑很难保证不会被他们直接捆起来交好景国。 那么绕过这些势力继续赶往楚国吗? 很难说赵玄阳想不到这一点。 毕竟在这块区域附近能够扛得住景国压力的也就秦楚二国而已。 天下之大何处有生机? 姜望心念急转却是立刻做了决定径往东飞—— 去景国! 第七十三章?靖天 姜望当然不是要去天京城找景帝告御状、自诉清白更不是活腻了。 伏击他的是景国荡邪军精锐。现在要追缉他的是景国天骄赵玄阳。 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没人能想到他会往景国方向逃窜。 这几乎是自投罗网。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做此选择。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要进入景国而是要贴着景国边境而走穿行中域在悬崖边捕捉生机。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具备抗衡赵玄阳的可能。 可以说两个人只要一照面这场追逃游戏就已经结束。他唯一的优势只在于赵玄阳还没有赶过来他还可以自由选择逃窜路线。 他必须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疾飞一阵之后接下来的逃窜思路已经梳理完成。姜望又紧急进入太虚幻境接连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左光殊一封给重玄胜。 给左光殊的信里只写道——“临时有事暂不赴楚勿念。” 给重玄胜的信则是这样写的——“于云宋中点景以荡邪军精锐拿我我反杀之。今赵玄阳亲出蔑我通魔。我意过景东逃。” 在他看来左光殊还只是个小孩子不必将其牵扯。 而重玄胜则不同他相信重玄胜的智慧就像相信自己的剑。他用最简短的字句说明了情况剩下来就看重玄胜能如何与他配合。 当然人力有时而穷重玄胜哪怕有通天的智慧面对景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只是尽最大努力罢了与重玄胜也的确没什么可客气的。 匆匆发了飞鹤不等回复姜望便赶紧离开太虚幻境继续疾飞。还能自由逃窜的时间每一息都很珍贵。 他尽最大能力抹消痕迹同时也制造了一些误导的痕迹。虽是东去却并不是一路直线往东。 赵玄阳说他要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亲自来擒拿颇是义正辞严。但姜望并不相信自己已是罪人。 现世不是景国一家之现世。 景虽宣罪但并非天下公论! 至少齐国绝不会同意。 不然那四名出身荡邪军的外楼修士又有什么必要隐藏身份? 景国方面一开始行此隐藏之事意图其实已经很明显——是想趁他离开齐国的机会悄悄把他抓回去之后再公开进行审判以雷霆之势宣示罪名彻底给整个事件定性让齐国没有反应时间。 至于为什么景国方面一开始不直接派出神临甚至以上级别的修士来擒拿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是这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的纸面实力在理论上是完全可以压制姜望的根本也没有调动更高层次战力的必要。姜望再负盛名也毕竟只是一个内府修士。景国强则强矣需要照应的地方也多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调动高阶战力必须考虑资源的合理配置。 其次神临乃至更高层次的修士都属于高阶战力几乎每一个都被他国重点关注由他们主导追捕反而极容易被提前察觉。六大霸主国彼此安插暗子已不知多少年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要调动高阶战力执行秘密任务通常都需要做一些动作来掩护才能够达到隐蔽的效果。 反倒是神临之下的修士出手不容易引起关注。更方便执行秘密任务能够做到悄然抓捕。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把姜望这样的知名天骄擒回景国。 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组成的小队结成军阵在掌握了姜望足够情报的状况下进行围捕本应是万无一失的。 但这万无一失的计划终结在姜望的勇力之下。 悄然抓捕已是不可能于是赵玄阳现身。 赵玄阳这种级别的景国天骄对齐国天骄姜望出手绝不可师出无名。 不然今日他来抓姜望明日姜梦熊就可以随便找个机会来强杀他。 因而赵玄阳直接宣称他通魔暗捕转为明擒。是为王者之师享大义之名 姜望完全可以料想得到此时他通魔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庄高羡杜如晦准备的相关“证据”说不定也已经公示——这些事情便交给重玄胜去处理。 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赵玄阳的追缉下逃窜得更远、更久给重玄胜留下尽可能多的反应时间。 虽然他不知道面对庄高羡君臣精心炮制的所谓“罪证”仓促之下能有什么办法去洗刷。但想来重玄胜总会是有办法的。 在观河台盖压天下之时在齐国太庙之前受封的时候姜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经历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转眼就要遭遇生死追杀。 还是两次! 人生起落一复如斯。 刚出齐国便是一次才离得云国又是一次。 这一次又要往长河逃此前被庄高羡追杀也是一路逃到了长河边…… 仿佛与被追杀这事结了缘。 实事求是地说对于“被追杀”这种事情姜望也已经很有些心得虽然他未必愿意有。 东行中域是无比凶险的选择因为那毕竟是在景国的势力范围内。 哪怕他选择的路线再精妙潜踪藏形的功夫再好也很有可能意外碰上哪个景国强者就当场受缚了。 但对此时的姜望来说这又或许是唯一一个有机会逃脱的选择! …… …… 景国实行府县制全国共有四十九府是当之无愧的中域第一帝国虎视天下。 靖天府是景国最靠近长河的一府甚至于在靖天府的府治城楼之上便可以眺望长河滔滔。 而世所周知的黄河河段便是起自沃国终自景国靖天府。 这一府的地位在整个景国里都非常特殊。 此时在靖天府内的某一座道观中。 正殿高阔古拙四下空阔并无什么神塑甚至连一张画像也没有。 地上摆着六只蒲团结成一个圆形并无主次之分。 盘坐在蒲团上的道士们正在激烈争论一个个指手画脚、面红耳赤喧喧然如菜市场。 “我大景乃泱泱帝国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大动干戈恐为人笑!”说话的道士鹤发童颜身形高大极有气势。 “苍参老道此言不妥。”一名面容奇古的道士摇头晃脑道。 苍参老道瞪着他:“那你有啥意见?” “吾没有啥意见。”面容奇古的道士耸了耸肩:“随便都可以你们决定。” 苍参老道吹了吹胡子:“区区一个内府修士你们也要浪费时间!” “是天下第一内府。”一名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冠提醒道。 “哼茯苓你少跟我抬杠若不是……”苍参老道显然有些不认可。 “行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位玄袍道士出声道:“先时选的那一位便是没有出事也未见得是秦至臻的对手更别说同姜望比。在内府层次这年轻人的确是天下第一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既然他这么有前途现今在齐国又处境艰难饱受猜疑。咱们索性将其招揽不是更好?何必要为庄国出这个头?替他们消灭隐患?” 苍参老道皱眉道:“姓庄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观河台上还丢尽咱们道脉的脸。” “咱们不是替庄国出头。”玄袍道士皱眉道:“咱们出手是为了维护上古诛魔盟约。” “半夏这话可以骗别人不能用来忽悠自己。”苍参老道不屑一顾:“庄高羡拿出来的证据再真你又敢信?他可是庄承乾那丑奴的后人!” “非也非也。”那面容奇古的道士又出声道:“证据就是证据跟谁拿出来的没有关系。” 苍参老道瞧着他:“陈皮你是介意我提‘丑’字呢还是说你很相信庄高羡?” “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号为‘陈皮’的道士摊了摊手:“你们说信就信说不信就不信随你们咯。” “啥时候问你你都随我我说什么你又都反对。”苍参老道怨气极大:“我看你炼魔把脑子炼坏了!” “你们看。”面容奇古的道士左右看了看:“他又急了。” 苍参老道大怒:“我急你娘个腿!” “行了行了。”旁边一个风度翩翩的道士摆了摆手:“苍参你和陈皮都闭嘴。加起来都快一千岁了还没完没了的幼稚不幼稚!?”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要我说信不信并不重要说得过去就行。反正只是顺带手的事情敲打敲打齐国也好。但是现在……” 他问道:“死了四名荡邪军的神通外楼这损失如何回补?” “自是找庄高羡!”一名看起来最为年轻、最是貌美但表情也最严肃的女冠说道。 “同意。”这风度翩翩的道士说。 “白术同意我也同意。”号为茯苓的女冠道。 号为‘半夏’的玄袍道士则笑了笑:“既然是甘草道长的意见老道当然没有意见。” 苍参老道点点头:“便这样办。” “吾以为不妥。”以‘陈皮’为号的、面容奇古的道士又果断唱反调。见其他道士都转回头来看他眼神不善便撇了撇嘴:“那你们同意就同意咯。” “那谁去?”苍参老道问。 安静了一瞬又很快喧闹起来。 “这个我来说两句啊。”白术道:“咱们靖天六友里我最有面子长得最气派。这去西境办事我当仁不让!” “得了吧。”苍参老道甩了个白眼:“蔫白菜洒清水一天到晚装新鲜呢!要我说此事就得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去才能压服那姓庄的好好收回利息。当然呢我的确是比较合适……” “不妥不妥。”陈皮又摇头他的丑脸皱在一团:“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当然是要更有威严的人去。” 茯苓女冠小声提醒道:“长得吓人不等于有威严……” “哎呀大家不要吵了一点小事吵什么吵?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靖天六友不团结呢!”一身玄色道袍的半夏及时劝架然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说起来其实我当年就跟庄承乾有过交流。对庄国也是有些了解的。” “哈不就是因为你才被骗得团团转吗?”苍参老道冷笑:“被人吃了饵还脱钩?” “老匹夫你说什么!” “许做不许说?” …… 一时竟吵了起来。 而且是你骂我来我骂他互揭老底吵得不亦乐乎 “商量完了吗?”倚在道观门边怀抱一支木剑的赵玄阳浑不见与姜望对话时的霸道气势一脸头疼欲裂的表情。 掏了掏耳朵才懒懒开口:“商量完了我就该出发了。” 道观里几名道士面面相觑。 过得一会立即七嘴八舌起来—— “你还没走呢?” “人跑了怎么办?” “放心在玄阳面前他跑不了!” “我跟你说话了?” “狗在跟我说话!” “我在跟狗说话!” …… 赵玄阳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是这六位道士联手培养起来的天骄算是所谓靖天六友的唯一传人。 但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并非什么道家经典也不是什么奇妙道术而是这些人的嘴皮子官司…… 造孽啊! 赵玄阳在心中为自己哀叹一声足尖稍点便已消失在道观里。再不理会身后这些人的争吵。 虽说不是很在意这事但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若真让姜望逃掉他面子上可真过不去。 …… 唯一弟子赵玄阳已经离去。 道观里的争吵却还未平息。 “看看你这丑货把我乖徒儿烦成什么样了?” “醒醒吧你没有你都好好的!叫你好好闭关你像个猴子似的坐不住!” “我来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明显你们两个都有责任。一个丑一个闹根本不行嘛。” …… 吵嚷声明明激烈却始终不曾传出殿外。 当一片树叶便微风卷来落进殿中时。 还是六个蒲团只是蒲团为石质。 还是有六个身影只是其身为泥塑。 落叶飘转殿中已无声。 好像从来不曾喧嚣过。 第七十四章?申饬 悬空寺属地。 还是在那座无名小山盘腿坐在山顶上的苦觉老僧一边抠着脚一边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问道:“临淄好玩不?” 不远处规规矩矩坐在一块干净石板上的净礼和尚一脸的心有余悸:“临淄好可怕。” “没有师父陪着你的确是罩不住……毕竟年轻啊。”苦觉感叹一声又复冷笑:“哪个老东西欺负你不成?怎么可怕了说来听听?” 净礼和尚瘪着嘴道:“一群女的摸我。” “呵呵这算什么。”苦觉这句不屑一顾的话刚说出口才真正反应过来徒弟到底说了什么。 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净礼和尚的光头上留下五个蘸泥的指印:“小兔崽子玩得这么花!?” 他越想越来气爬起来就撸袖子:“两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你们师父在这里喝白粥你们在临淄喝花酒!” 净礼双手抱头却茫然问道:“什么是喝花酒?” “你还跟我炫耀!”苦觉简直要气炸了原地跳得老高:“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尊老……” 他忽然换上一副笑容在净礼和尚锃亮的脑门上摸了摸语气也变得很轻柔:“尊老爱幼亦是一种慈悲心。我辈僧人行走于天地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要对得起心中佛祖更要对得起芸芸众生。你可悟了?” 净礼和尚懵懂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盖在无辜的眼睛上:“弟子不是很懂。” “没有关系。”苦觉笑意温柔显得十分有耐心:“为师慢慢跟你讲……咳!” 他轻咳一声:“某些人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三宝山啊?” 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衣和尚自远处缓步走来步虽缓每一步的跨度却很大几步便到了近前。 “你上次不是还说这里改名叫灵山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 “又改啦苦谛师叔!”净礼和尚在一旁乖巧地回道:“现在叫三宝山呢!” 对这个单纯干净的小和尚苦谛还是很喜欢的难得有闲情地问了一句:“我见此山光秃秃既无宝气亦无福气。不知这三宝从何说起啊?” 他其实是在考教这位极有灵性的师侄。 释家以佛、法、僧为三宝分别是佛陀、佛理、传承佛理的僧众。 这是刚入门的沙弥都知道的事情。 但具体到每一位修行者自身亦有对三宝不同的认知。三宝可以在身外可以在心间。 佛有万万种所持皆不同。 他也颇为好奇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师侄心中三宝为何。 听得师叔发问净礼和尚一脸骄傲大声说道:“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此为我佛宗三宝!此山所以得名!” 苦谛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有一种将要晕倒的感觉。 他几乎要造口业想对苦觉破口大骂。 真真是误人子弟啊! 多么单纯的一个小和尚成日里都教了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忍住不是因为怕造口业修行到他这等境界早就不拘泥于戒律只是……骂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善哉善哉。 “苦觉啊。”他目光从净礼身上移开落在苦觉身上:“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方丈讲法你已缺席三次了。” 苦觉乜了他一眼:“他愿意讲你们听不就行了?我在教徒弟呢!你刚难道没听见?这么聋是怎么执掌的观世院?年纪这么大老眼昏花、耳聋人呆的不如不要干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他连珠箭也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你觉得谁合适?”苦谛忍着怒气问道。 苦觉一副‘你真是没长眼’的表情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纵观这悬空寺上上下下能当大任者舍我其谁!” 苦谛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真的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苦觉是什么德性吗? 搭他的话不是自找没趣? “说到老眼昏花你比我还老呢!”他冷着脸道。 “得得得开不起玩笑了不是?你看看你这老脸皱的跟个老树皮似的属实无趣。”苦觉惫赖地笑笑:“那我再给你认真推荐一个?” “免了!”苦谛板着脸。 苦觉一拍手笑道:“你看净礼如何?” 苦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难道自己说的不是“免了”而是“可以”吗? 趁他愣住的工夫苦觉已经一把将净礼扯了过来:“择日不如撞日。来给你苦谛师叔跪下磕头就在今日继他衣钵承他责任好让他专心修行早得极乐!” 苦谛:…… 净礼小和尚一脸为难:“啊?师父现在是不是太早了?我觉得我还年轻还需要磨练几年……” 苦谛:!!! 什么啊你俩还推拉起来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教训苦觉是特意来申饬他叫他下次不得缺席法会的。 好家伙聊了没几句知世院首座的位置差点丢了! “行了不与你们缠磨。”他索性一甩袖子:“我还有事先走!” “不再坐会儿?”苦觉老僧笑眯眯地问。 苦谛四下看了看…… 你这儿有坐的地方?! “你真是客气了。” 他转身便要走但忽地又想起一事停下来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新收了一个有绝世之姿的弟子?” 苦觉老僧老脸一尬含糊道:“大差不离。” 而后一瞪苦谛:“咋了?” 这一个咋了偏偏又极有气势很具底气。 “是叫姜望?”苦谛又问。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不长眼的! 苦觉怒目而视:“有屁就放没屁赶紧走!” 这么多年师兄弟苦谛也不跟他计较只道:“知世院刚刚得到消息这个叫姜望的好像勾结魔族。景国天骄赵玄阳已经出发亲自追缉他。不是我要说你你别什么人都拉扯……” 观世院的情报也算了得景国那边刚刚公示悬空寺这里就已获知。 但他的“提醒”和“教训”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话说到一半苦觉已经撞到他面前来:“什么!?” 这厮大喊:“你这老秃驴没安好心我乖徒儿有难怎不早说?!” 第七十五章?魔奸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魁首姜望暗中勾结魔族实乃魔奸! 这消息一经景国镜世台公布不多时便已轰传天下。 这件事的性质和姜望本人的名气、成就让它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话题。 根据镜世台公布的信息姜望早先在庄国的时候就已经被魔族选中培养。 其人先与邪教白骨道勾结覆灭出身之城域。白骨道以整个城域百姓的命魂炼制白骨真丹。姜望则趁机吸纳整个城域气运于己身从而获得了绝世的修行天赋。 庄廷挫败白骨道阴谋击退白骨邪神夺下白骨真丹却忽视了姜望的存在。 白骨邪神退回幽冥枫林城域陷落幽冥缝隙之后清河郡仍有恶事接连发生。 先有望江城林氏全族被灭后有庄国副相被刺死于新安城继而又有清江水君宋横江离奇身死。 庄廷一直追索凶手而不得亦请求了玉京山的帮助却碍于信息有限徒劳无功。 还是在黄河之会上望江城林氏唯一的幸存者林正仁意外发现那个杀死他林氏全族的恶徒竟然是齐国天骄姜望! 而姜望更是果断调换战斗顺序弃夏国、申国的对手于不顾想要在天下之台上将林正仁灭口。 林正仁为了保存有用之身搜集证据不得已之下才会想到退赛。又因为急怒攻心、恨意如狂才会受到血鬼反噬。 黄河之会结束后庄廷重新调查才发现宋横江的死蹊跷非常。 这位清江水君最后消失的地方竟然是在清江水底留存的上古魔窟中! 姜望其人魔性深重。他在弱小之时曾与林正仁之弟林正礼结怨投身魔族之后得到扶持才飞速成长起来。 其人成长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屠灭林氏满门! 因为董阿在枫林城域覆灭事件里破坏了白骨道的阴谋在某种程度上也阻止了姜望的进一步计划。 因而姜望在实力达到之后便选择夜袭新安城悍然弑师。 宋横江作为清江水君庄国元老察觉之后亲自追杀此獠。 不成想这亦是一个阴谋。姜望躲进了位于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以秘法打开万界荒墓之通道召唤魔族强者短暂降临杀宋横江于魔窟中! 原来姜望早在这座上古魔窟里做了布置他潜伏在枫林城的时候一直偷偷在清江水底养魔! 此一应事情庄廷都有相应的证据庄国天骄林正仁更是亲历姜望凶残行事的人证。 庄廷查明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后庄君亲自上书玉京山援引上古诛魔盟约请求道门诛魔。 于是景国天骄、也是归属于玉京山这一脉的赵玄阳亲自出手宣告要在三日之内擒姜望于玉京山明正典刑。 天下翘首都在等待这件事的后续。 没人会怀疑赵玄阳能够擒住姜望人们关心的只是——赵玄阳需要耗时多久而齐国对此又有何反应! …… 中山国一座酒楼中。 高谈阔论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这场巨大风暴的中心此刻正在酒楼间。 姜望身穿黑袍披散长发半低着头在慢慢地品菜。 腰间挂着一柄快刀。 长相思藏在储物匣中。 天底下知他名者多见他面者少在这陌生的国度倒也不必遮掩得太严实反容易让人怀疑。 只稍稍调整一下装束与平日不同就不太会被认出来。 中山国是位于景国西南侧的中域小国不曾列名于观河台。 说白了没有资格去。 像中山国这样的小国中域有很多基本上在天下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放眼现世秦国独占西境西北角但西境范围内还有这钉子那钉子。雍国是百足之虫又有墨门支持。庄国是后起之秀得到道门撑腰。 南域之中宋国、魏国、越国、夏国都非弱国。楚国虽是南域唯一霸主却不是南域唯一的声音。尤其河谷一战之后诸如魏、宋、夏等国难免起了心思。 在东域三刑宫、悬空寺、东王谷都是强大的势力如申国背后自有依托曲国、郑国这些也有境外支持。海外还有一个钓海楼争锋相对。齐国虽霸东域难一。 北域两大霸主国并存更不必说荆牧谁也不能压倒谁。 而整个中域就是景国一家独大。除此之外的所有国家都供养着大量的凶兽巢穴贡献着源源不断的开脉丹。 只要景国愿意随时可以一统中域。 但景国并不这样选择。 因为距离万妖之门最近中域这些供养凶兽巢穴的小国收获的确比其它地域的小国要高。且中域本身资源丰富这些小国日子算得上富足。当然跟景国自是有天地之别。 中域人傲视天下景国人傲视中域。 中域这些小国之民的最好出路就是激发天赋拜入道门从而可以成为景国人。 酒楼之中难免指点江山。 “听说这姜望开脉不过两年多在庄国之时还寂寂无名。我说怎么修为进展这样快原来是魔奸有魔族的全力支持!”这是恍然大悟、清醒明白的。 “列国天骄齐聚观河台却叫这样一个魔奸得了黄河魁首真是我人族的耻辱。秦至臻黄舍利他们都该自杀谢罪!”这是心系人族荣辱、大义凛然的。 “你们说齐国方面当真不知此事吗?还是说为了夺魁故意默许?须知长久以来他们都是欲求一魁不可得早是霸主国的笑柄。谋一个黄河魁首后面下棋落子就方便了。”这是腹有山川之险点评天下大势的。 有人迟疑道:“齐国不是已经公告不认可景国镜世台的声明么?” 天下大势尽在胸中的那位哈哈一笑:“那他们怎么能承认?让一个魔奸代表国家参与黄河之会丢脸都要丢到齐武帝时期去了!依我看他们只是要阻止景国的公开审判想把姜望带回齐国私下处理到时候说个探索秘境失陷或病逝之类的理由也就把这一页翻过了。” “兄弟这一分析还真是!”这是人云亦云的拍着大腿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动不动灭人满门连自己的家乡也不放过乡人、朋友、同窗说害死就害死了。欸你们说这魔奸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是没话找话又痛心疾首的。 “真是禽兽啊!”一人骂道。 “呸!”另一人接道:“用禽兽形容他是侮辱了禽兽!” 姜望现在装扮的身份是一名游历天下的修士行经中山国暂且歇脚。他沉默坐在酒桌前一箸一箸地品着菜静静听人们谈论他。 那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形象。 那是一个…… 多么陌生的他! 第七十六章 恶贯满盈(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3/7) 你自己朋友眼中的你敌人眼中的你以及人们口中的你。 有时候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 奇怪的姜望心中竟然没有愤怒。 他听着那个“姜望”恶贯满盈的故事仿佛在听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人是恶也好是善也罢。人们是爱他也好恨他也罢。 姜望如此抽离的、用另一个视角来看待自己——庄高羡、杜如晦他们所塑造的视角。 这个视角很新奇逻辑也很通顺。 时间线清清楚楚故事情节环环相扣。说书人口中的恶徒栩栩如生叫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唾其脸剥其皮杀其人。 而姜望莫名想到—— 真的是可以有这样一个人的。 他不择手段、无恶不作。一切只以变强为目的欺神诈鬼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动辄杀人夺宝一言不合灭人满门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行。 背友、弑师、叛国。 生无所忌死无所惜。 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没有弱点。 这样的一人会很强大会更快地变强大。 姜望吃够了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小国毕竟是小国这酒楼也只算一般。虽是使了不少银子入喉的酒液还是让姜望品尝到了一点苦涩。 涩酒入喉好似火烧。 他慢慢喝了三杯然后起身往外走。 酒馆里的人谈兴很足毕竟一位世所瞩目的绝世天骄坠落是非常难得的话题。每个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以显自身卓识。 也许他们自身平庸也许他们一事无成也许当中有些人甚至都未踏足超凡、还在为一颗开脉丹奔波奋斗……也并不妨碍他们点评现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 践踏他人是最廉价的自我满足方式不要脸就可以。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姜望平静地走出酒楼。 已是击杀那四名荡邪军精锐后的第二天。 姜望先往东然后虚晃一枪复往南行。布置了一些痕迹之后再在匿衣的帮助下原路折返真往东走。 他是穿过观河台和龙门书院中间的位置赶到长河。直接飞跃长河进入中域范围。 然后开始以现在的装扮行动。 太快容易引起注意太慢是给赵玄阳机会。 所以他维持着一个游历的腾龙境修士应有的速度今日在中山国落了下脚吃了顿饭然后继续前行。 对于逃窜路线他又稍稍做了修改他准备这一次通过长河九镇中的第七镇狴犴桥去到长河南岸然后往夏国的方向走。 当然不会去夏国夏国想扼杀他的心不会比庄国稍弱。 他往那边走仍然是考虑到那是以姜望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他会在靠近夏国之前停步而后在第九镇螭吻桥转回长河北岸回到中域。再直接穿行悬空寺势力范围回到齐国。 楚国是不能再去了。 现在整个现世只有齐国有庇护他的理由和能力。 虽然那些路人说得也有些道理齐国现在对他的维护可能只是出于国家颜面的考量。但恰恰是牵涉到国家利益才更为可靠。正因如此齐国最不希望他勾结魔族的罪名成立。 只要有一个公平发声的环境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完全莫须有的罪名一定有办法可以洗刷! 伪证再真终是伪。 他已经尽力抹去痕迹、故布疑阵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那些手段能够瞒过赵玄阳多久。 之所以要通过长河九镇往来长河两岸是受到余北斗那枚护身符的启发。根据重玄胜的描述余北斗显然是算到了什么才以那枚护身符相赠。而那枚护身符最后也的确抵挡了什么。这事情以后遇到余北斗可以再问。 姜望选择自九桥过河便是为了借助九镇古老的力量抹掉赵玄阳追索的可能。 若是赵玄阳也有什么卜算之类的手段又焉能算到长河九桥算到长河九桥上的人? 这些事情未必能够奏效他也只是尽可能利用现有条件做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应该说姜望在任何情况下都尽最大努力在做事情。 但真实的人生里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不是你付出一切就必然能有收获的。 有些差距无法以时间之外的因素来跨越。 “这就不吃了?”一个声音忽然问。 姜望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 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身穿阴阳道袍的年轻男子怀抱木剑倚门而立。 微笑着看向他笑容温煦。 先时已经见过一次的赵玄阳! 竟然不知不觉的就给他追上了! 他是怎么追来的?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都已经不重要。 理智告诉姜望这场追逃的游戏已经结束。 他之后两过长河九镇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 但在这个时候他只说道:“不怎么合胃口。” 酒楼里喧哗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那些谈兴正浓的酒客本来还在大放厥词这个说“若叫我遇到姜望那魔奸我就如何如何”那个说“定会让姜望见见我的手段”…… 然而在这将要出门的人和门边的人四目相对之时。 明明只是局外人的他们却感受到了一种连空气都为之凝固的压力。 于是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知这两人是谁不知他们从何而来要做什么。 但是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畏惧就那么悄然发生了。 赵玄阳半倚在门边看着姜望道:“你真让我惊讶。往这个方向跑我是真没想到。” 姜望慢条斯理地、将腰侧快刀解下随手放在旁边的酒桌上。 本就是路上随便买的扔掉也不可惜。 然后才从储物匣中取出长相思握在手中。 这些事情他做得一丝不苟。 “你以为……”他问:“我会去哪边?” “我以为会是云国。毕竟那位叶阁主的女儿与你关系很不一般。”赵玄阳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误:“龙门书院也有可能龙门山主说不定会为了他的宝贝女儿给你一些庇护。” 说到这里他有些羡慕了:“你还真是招姑娘喜欢啊!” “是吗?”姜望语气平淡缓缓将长相思拔出剑鞘。 似一泓秋水流淌到了手中。 这骤现的锋锐令整个酒楼更加安静了。 唯独赵玄阳还是面色如常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指招姑娘喜欢这件事。” “正常点不端着就可以了。”姜望淡声说。 “受教了。”赵玄阳丝毫不以为忤只笑道:“跟我走吧。带你去吃点合胃口的东西。” 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 而姜望横剑于前:“玉京山的牢饭我恐怕更吃不惯。” 先前那些喧嚣的酒客此时几乎呼吸不能! 事到如今他们如何还听不出来就在他们面前对峙的这两人正是这件传得沸沸扬扬之事的主角姜望和赵玄阳! 第七十七章? 可谓壮丽 对于姜望勇于亮剑的态度赵玄阳点了点头以示敬重。 而后终于半转过来正面看着姜望。 “打打杀杀多不好?我一向主张和平。要文斗不要武斗。”他仍笑着说:“你看你把这些人都吓着了。” 明明他们两个对峙在酒楼的大门附近明明其他人都离他们很有一段距离。 但整座酒楼里酒客、食客、伙计账房全都往尽可能远的地方挪移几乎都挤在了墙边。 而此时此刻姜望忽然想到。 如果是这些人口中的那个“姜望”现在会怎么做? 整个酒楼里的人恐怕都为人质! 赵玄阳是景国天骄景国是中域霸主。 霸主国须有霸主国的承担。天骄应有天骄的责任。 若以酒楼里这些人为质不分男女老少、超凡与否一律胁迫杀之。想来赵玄阳不会没有顾虑。 以最冷酷的战斗视角来看这或许这是此等环境下唯一可以利用的因素。 但姜望握剑在手只道:“你们有四十息的时间离开这里四十息之后我将竭尽全力于此拼死一战。”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酒楼里恐惧的人们却把目光投向景国天骄赵玄阳。 赵玄阳含笑点了点头。 于是一群人一窝蜂地挤将出来远远绕开姜望从赵玄阳身边鱼贯而出涌出酒楼大门。甚至也没人敢停留在酒楼附近都往更外围跑。 像这种层次的战斗他们的确没有旁观的资格。 偌大的一个酒楼顿时空空。 只有诸多席面上的剩菜残酒还在描述方才的喧嚣。 赵玄阳的眼神终于有些惊讶了。 他本以为姜望会趁着这个人群鱼贯而出的时候做点什么他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没想到姜望什么都没做倒似真的只是要清出一个公平决斗的战场。 一个内府修士清理战场要与他赵玄阳公平为战? 这实在有些荒谬感。 但这感觉让他新奇! 迎着那双宁定清澈的眼睛他想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而后在下一个瞬间剑光照于其眸! 在赵玄阳的眼中面前这个披黑袍、散长发装扮得十分沦落的年轻人忽然之间神采飞扬。 赤火流于其身霜风披于其后而倏忽一剑直撞来竟有天柱倾倒之威势! “太有意思了!”赵玄阳忍不住赞叹出声。 而后他出手。 他真的只是“出手”。 他的那支木剑仍然握在手中而他空空如也的右手直往前探两指一并! 霎时间玉色流转两指映辉。 竟然夹住了长相思的剑锋! 姜望以巅峰之剑一剑撞来却阻于这对手指不能再寸进。 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 赵玄阳夹着剑锋的双指一转作势就要把长相思的剑尖折断。 骤然响起的、那尖锐的剑鸣是长相思的哀声! 而最强一剑被轻松拦截的姜望面上却无半分意外。 他和赵玄阳本就是有天堑一样的差距。 他当然是天骄但人家赵玄阳也是天骄。 他只有内府修为赵玄阳却已是神临! 实力差距本就在那里并非单纯意志可以跨越他必须认清现实。 认清现实之后…… 再战斗! 姜望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片飘叶轻轻地飘了起来。这一柄长相思便是飘叶的叶柄。 他随着赵玄阳双指那一折的恐怖力量整个人高高荡起手未离剑人已借剑飘近与赵玄阳贴身嘴巴一张—— 三昧真火扑面而去。 与此同时左手也倏然按出。 一缕霜风在他掌心飘转化作一根森冷长钉无声钉向赵玄阳的心口。 就在这一霎之间姜望已经是杀招连出。 不可谓不强势对战机的把握不可谓不精准。 赵玄阳却仍然带笑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忽而蒙上了一层金光。 三昧真火扑将上去却只换得金光微微一漾。 与此同时他握着木剑的左手只稍稍移动了数寸。 杀生钉落下之后却正正钉在剑身上! 叮~ 只有这样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只有这一响。 赵玄阳那夹住剑尖的双指忽而回转将长相思还归原状而后轻轻一送便将姜望连人带剑送回原位。 飘退落地。 此时此刻姜望赤火在身霜风在背长剑在手犹然瞧得煊赫。而他旁边恰是他放置那一柄快刀的酒桌。 他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仿佛从来也一步都未踏出。 可他分明已经用尽手段! 而赵玄阳只不过出了一指移了一下剑身。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差距! “如此好剑毁之可惜。”赵玄阳轻声笑道。 实力的差距他想是已经展现得足够明显。 是时候放弃抵抗了。 不过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他看到流星划过长空他看到天地之间一朵一朵的焰花开放…… 火界之术! 姜望并不知放弃为何物火界铺开的同时左眸转为赤红。 单骑入阵图已铺开落日又复往西坠。 同时在肉身和神魂层面发起了进攻! 煌煌烈日自天而坠几有毁天灭地之威势。而那着阴阳道袍的俊朗身影只微笑着翻起手掌只手撑天! 把“太阳”一掌按回了天穹似乎按在了极壁之上将这颗“太阳”整个按扁了、又按碎! 神魂层面的幻象瓦解了。 姜望的乾阳之瞳猛然闭上流下一道血泪。 而在身外的世界赵玄阳却不闪不避左右打量着身处的火界啧啧称奇:“真是天才的创想竟已有生机的萌芽。如此美景可谓壮丽矣!” 这是全方位的差距这是彻底的碾压。 但真正的勇气不是强者决战弱者。 是挑战不可能挑战绝望! 姜望的左眼在流血神魂之力被击溃人却在火界之中往前一剑斩出昂然、倔强、勇毅! 人立于天地间当以撑天地! 他极其昂扬的气势在这个瞬间似乎与此方火界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天地之中有了“人”! 火的世界里有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神”! 纯以剑术而论姜望迄今为止最强的剑式当然是人字剑。 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则更多是统合神通之力融贯种种于一类似于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 此一时姜望在火界之中斩出人字剑在神临天骄赵玄阳面前展现人之勇气和不屈。 而火界之术是姜望现在能够动用的、最强的术。 糅合神通、图腾、道术合于一境。 迄今为止最强的道术和迄今为止最强的剑术在此刻达成了奇妙的统一。 在如此令人绝望的对手面前姜望愈挫愈勇再有突破。 术已生界剑已成道! “好!”赵玄阳眼睛一亮。 这一亮就再也没暗过。 他的眸中好像跳出一个飘渺人影跳到了他的木剑上。 木剑生灿光。 而赵玄阳左手握持此剑竖于身前。 木剑剑身恰恰抵住姜望的剑尖! 木剑的剑身把赵玄阳的脸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侧映着火界之光辉一侧却似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纵剑而来的姜望就这样与他对视。 在赵玄阳的眼睛里姜望没有看到情绪。 在姜望的眼睛中赵玄阳不曾找到绝望。 他们彼此对视着战斗的意志在碰撞。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已经凝固。 其时也天边流星划过空中焰雀飞舞四周焰花摇曳。 那黑袍的少年剑撞南墙。 而这绝世的神临境天骄巍巍然如高山坚不可摧势不可移。 姜望不得再进人和剑都定在半空而赵玄阳叹了一声:“已撞南墙胡不归?” 一声叹息之后他将手中竖持的木剑轻轻一转长相思的剑尖就顺着木剑转开的方向贴着木剑剑身刺了出去。 刚好从赵玄阳的脸侧穿过刺破了空气却不曾伤到他一根头发。 长相思满月般的剑柄跟着撞上了木剑的剑锋。 人与剑趋同。 此时姜望整个人也已经贴近身前。而赵玄阳右手捏拳直接简简单单地一拳轰在了他的腹部。 半空之中姜望如虾弓起五座内府连同通天宫都在急促的震荡中一时间失去了抵抗之力。 而赵玄阳松开拳头手中一抖抖出一根金色的绳索来绕了两绕便把姜望牢牢捆住。 这绳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捆上身的瞬间隐隐的金辉印上通天宫……姜望体内的道元仿佛已经凝固了再也动弹不得。 胜负已分。 这是一场没有太多悬念的交锋或许唯有姜望自己还在尝试着挣扎出一种可能。 现在这种挣扎宣告失败了。 瑰丽的火之世界就此崩散。 他们身处的这座酒楼已经焚了干净什么也不剩下恍惚一片焦地成为这座城池里丑陋的疮痕。 余波虽被限制在这座酒楼中但方圆一里之内已经看不到人影。 只有属于中山国的超凡力量在一里的范围之外守着……等待收拾残局。 赵玄阳这时才看着姜望:“在你刚才那一剑里我几乎看到了大道雏形。可惜你晚生了十年。” 他想了想又道:“不或许五年。” 在他看来有十年或者五年的时间姜望就能成就神临能真正与今日的他交锋。这可以说是极高的评价了。 但现在在赵玄阳这里得到很高的评价未必是好事。 他未来的上限越高他的敌人就越舍不得放过他。 此时的姜望双臂被金色绳索紧紧捆在躯干上无法动弹。 他的左眼紧闭血痕蜿蜒而下。 仍睁着的右眼没有愤怨没有哀怜却是平静的。只说道:“没什么可惜的。人生自有早行者。你也比有些人生得晚我也比有些人生得早。今日被你擒住是技不如人如此而已。”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赵玄阳说道:“我真的很少看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你好像一点也不懊恼?” “懊恼什么呢?”姜望淡声说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无论是什么结果面对就好。” “真是强者的心态!不似有些所谓的天骄空有天赋实力却无健全之人格。若非时机不对我当请你饮一杯!”赵玄阳赞叹着又道:“刚才在交战中我有两次居然产生了一些杂念。想来是你的神通所致?” 他饶有兴致地问:“实在有趣。你一直隐藏的神通是什么?” 面对神临境的赵玄阳想要挣扎出一丝逃跑的可能姜望绝对没有保留的资格。 这就导致他藏了这么久在黄河之会上都不曾暴露的歧途在应对赵玄阳的时候失败并且被察觉了!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但在此等境遇之下也无非是雪上再添霜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望面无表情。 赵玄阳耸了耸肩:“不想说我不勉强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他随手将木剑斜挂在身后又伸出手把姜望手里紧握的长相思取下来帮他放归于神龙木鞘中。还很体贴地帮他把这柄名剑系在腰上。 “好了。”赵玄阳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被捆得严实的姜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们该去玉京山了。我很欣赏你我会给你准备美食的。” “我应该说谢谢吗?”姜望问道。 他瞧来实在狼狈但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好像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 这的确是尽心而无憾、尽力而无悔的坦然。 “哈哈哈。”赵玄阳很是开心地笑起来:“这倒不用!” 他伸手拉住姜望的胳膊便准备带着这俘虏飞走。 但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突然刺了过来极其锐利地、扎进了人们耳中。 “赵玄阳我劝你最好把手放开。” 这声音这样说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语气平静但内容嚣张。 声量不高然而中山国的这座城池……人人得闻! 是谁如此大胆敢对赵玄阳这样讲话?! 姜望和赵玄阳几乎同时往东边看去。 其时恰是正午大日高悬于空。 然而即使是太阳也无法独占光辉。 彷似天上月坠成人间人。 自那长街的尽头一个白袍银甲的身影缓步走来。 那杆霜雪般的长枪斜垂在身后枪尖贴着地面。 随着此人的前行竟然将地砖揦出一条缝隙来。 那是笔直如枪的一条地缝自这人的身后延展至视野的尽头。 他提枪而来时人应凝目。 他所到之处地应两分。 此枪名韶华此甲名无双。 此人…… 名为计昭南! 第七十八章?姜述的回答(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4/7) 赵玄阳静静地看了一阵看着风姿无双的计昭南由远及近。 整座城市仿佛都成为了背景。 只有这样一个霜甲银枪的身影踏着烈日之辉而来。 赵玄阳轻声笑道:“我遵循上古诛魔盟约要擒姜望去玉京山受审。计昭南你真要拦我?” “我齐国之人是否有罪得我们齐国自己审。景国人要越俎代庖啊?”计昭南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淡声说道:“等齐人死绝了先。” “话不要说得这样严重嘛。”赵玄阳笑容温煦:“只是受审而已如果他真是无辜的玉京山又不会把他怎么样。” 计昭南在离他们五丈远的地方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只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若是想死就继续给我废话。” “张口闭口就是生死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并不稳当。”赵玄阳斜负木剑笑对计昭南:“还是说你吹嘘得自己都相信了真觉得你能杀我?” “我们同阶而斗彼此自愿不伤国体不引国争。生死系于一战胜负只在天命岂不快哉!” 计昭南抬眸瞧着他:“不妨一试?” 赵玄阳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齐国是铁了心要包庇魔奸了。” 他转头看向姜望微笑道:“这就是你等的人吗?” 姜望眼神平静。 他的确在等一直在等齐国那边的反应。 今天他在这里被赵玄阳追上可以说毫无反抗之力。 但他让人意想不到的选择已经令他在赵玄阳的追缉下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时间足够重玄胜做点什么足够得到消息的齐国做出反应。 重玄胜不是普通人他随时可以接触到齐国真正的高层名列兵事堂的重玄褚良。而重玄褚良随时能见齐帝。 那么堂堂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天骄被人强行押去受审吗?哪怕是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哪怕玉京山的确是有维护古老盟约的权力? 从万妖之门后紧急出来的计昭南就是齐天子的回答! 姜望的确等到了他要等的反应。 但是此刻他看着赵玄阳只说道:“我们距离这样近你现在杀我他拦不住。” “说什么胡话呢?”赵玄阳温煦笑道:“我只负责追缉和押送不负责行刑。那是另外的价钱。” 赵玄阳当然不能就这样杀他。 他一日还未在玉京山正式受审他身上魔族奸细的嫌疑就一日只是嫌疑。 赵玄阳现在若敢杀他景国方面必要以血偿还。 姜望这样问只是一种提醒。担心赵玄阳在大功告成的关头被人拦住怒火攻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选择。赵玄阳理不理智是赵玄阳自己的事情但现在直接牵涉到他的生死他不得不关心。 赵玄阳这样答是表示他心里有数现在还没到狠下决心的时候。 他们在这边简单地对了一句话。 而计昭南已经一步前踏。 他果然没有给赵玄阳太多耐心! 五丈的安全距离于他这等强者不过虚设矣。 几乎脚步刚踏出人已近得前来韶华枪如蛟龙翻腾自身后跃至身前寒星一点贯彻势意力直抵赵玄阳咽喉! 一枪入道! 竟是说动手便动手了! 也不管这里是在东域这里是景国的势力范围! 恰在此时。 天空之上落下一道极其凌厉的剑芒。 “你的对手是我!” 剑芒如九天之雷落下直接在赵玄阳身前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将前冲的计昭南隔绝在裂缝另一边。 而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男子已经从天而降落在这裂缝当中悬空而立。面对着计昭南只冷声道:“远来是客计兄若是技痒淳于归自当奉陪。若要决生死淳于归也奉陪!” 此人眉目清晰眼神冷厉赫然是景国天骄双壁中的另一位与赵玄阳齐名的淳于归! 面对计昭南气势煊赫的前踏、出枪从头到尾赵玄阳不曾动弹半分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此时也只是对着姜望一笑:“我等的人也来了。” 他看也不看计昭南和淳于归一眼抓着姜望的胳膊径自拔空而起直往西去。 身后是轰然炸响的神临级修士交锋。 光影激烈声响闷轰一似于地陷天塌。 但都与他们无关了。 …… …… 作为奠定大齐霸业的雄主齐帝姜述的“回答”并不止于中山国内。 同在此刻长河九镇第七镇狴犴桥上。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重甲自桥的那一头走来。 如恶兽如雄狮步履之间有山岳临身般的压迫感。 而在桥的这一头站着一个身穿文士服的温雅男子。 “且停步吧。”温雅男子叹息道。 那身披重甲的魁梧身影并不停留仍旧大步前行。 温雅男子又道:“师明珵你这又是何必?” 这身披重甲的魁梧巨汉竟是大齐九卒之冬寂军的统帅师明珵! 此人叫了一个德行高尚、温文尔雅的名字长得却是五大三粗状如恶兽人也是出了名的性烈如火。 闻声只是狞然一笑:“裴星河这问题你不该问我啊?” 裴星河这个名字在中域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景八甲之杀灾军的掌管者! 此时此刻却在这狴犴桥上与人对峙。 裴星河摇摇头:“你作为一军之统帅坐镇万妖之门后本该统御士卒稳住伐妖战线。却轻身离开回返现世。是否失之于儿戏?” “你教我做事?”师明珵继续往前走。 “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牵扯到你这种层次的人物值得吗?”裴星河皱眉道:“况且此事非是我景国冤枉他他真与魔族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可以拿证据与你看!” 师明珵扭了扭脖子只继续往前走:“说这些没有意义。今日不交人我就要拧下赵玄阳那小崽子的脑袋。不然你就试试能不能拦住我!” 第七十九章?我不懂 师明珵的态度非常明确。 诛魔没有问题。缉审魔奸没有问题。 但齐国的人齐国自己来查齐国自己来审。 根本不在姜望彻底安全之前与景国方面做什么争辩。什么真不真假不假证据不证据的一概不说。 只有一句话交人! 姜望就算是魔奸那也是齐国自己来公审! 景国人自以为天下第一但是不真正打过你算老几!? 话说到这份上裴星河就算再好的脾气也有些难以忍耐。 须知他好声好气的与师明珵说话并不是景国怕了齐国。放眼天下景国又怕得谁来?只是他们已经占了便宜不必要再咄咄逼人。从大局的角度考量给齐国一个台阶下去而已。 没想到齐国人竟然踩着这个台阶直往脸上跳。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齐国当真要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挑起两国战争?” 师明珵大手一张:“陛下书与我知姜望者齐人也。齐人安危国之根本。齐国尊严不容挑衅。为我齐国一人不惜死齐国万人!” 他狞然看着裴星河:“你们景国可做好战死万人的准备了?” 在这河风呼啸的狴犴桥上齐国冬寂军统帅师明珵与景国杀灾军统帅裴星河…… 剑拔弩张! 就好像背后的齐景两国这两个雄踞现世的庞然大物隔空相对彼此亮出了獠牙! “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裴星河面无表情一步迎上:“我当试你长刀!” 怒涛奔流石桥横跨。 桥上两位当世真人顷刻撞在了一起! 是日。 赵玄阳擒姜望于中山国计昭南提枪阻之。 又有淳于归现身与计昭南战于长街。 赵玄阳趁机擒姜望而走。 再有师明珵离开万妖之门回返现世亲自索要姜望回国而裴星河出面阻之。 双方沟通无果战于狴犴桥! 自古以来通魔之事并不少见。但大多悄无声息地就处理掉了。现世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感受到“魔”的真实性。 遥远到……好像边荒都是另一个世界。 但因为这一次的涉事者姜望乃黄河魁首、现世内府第一在刚刚结束不久的黄河之会上一举成名天下知闻。 又因为出手缉捕的人乃是久负盛名的景国天骄赵玄阳。 此事引起了极为广泛的关注。 仅仅如此或者也只是一时热闹。 毕竟事主只有内府境在赵玄阳的面前根本没有悬念潮涌退去可能也就退去了。 上古诛魔盟约历史久远。 传承古老的景国在天下间“主持正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习惯不习惯的其实世人也都差不多习惯。 但谁也没有想到齐国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直接就近从万妖之门里调集强者抢人! 不愧是当年一意孤行以倾国之力与大夏争霸的齐天子姜述面对天下至强之景国竟然也一言不合就披甲上马、引弓拔刀。 现在整个现世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件事情上。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得在秦楚之后又要爆发一场霸主国之战。 这很有可能是席卷整个中域和东域的战争! …… ……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景虎视天下落子八方鲜有撄其锋者。 而齐国说上就上了竟然半点迟疑都没有。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 此兵家良言。 万古以来妄动干戈者必亡于干戈。 尤其是面对景国这样一个现世最强的对手任谁也要仔细掂量。 别的不说政事堂里、兵事堂中研究讨论个几轮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 不必说掂量那么长的时间哪怕只要有个两三天的磋商工夫姜望早就已经蹲在了玉京山上此时或许已经传首天下公示罪名。 然而姜望在赵玄阳的追缉下足足坚持了一天多的时间。 齐国的决定更是果断如此直接从万妖之门后面调人! 真要说起来这也不算太怪。 毕竟姜述本就是不世出的雄主齐国与景国同为霸主国真是对上也未必就要弱了声气。 唯独让镜世台不解的是何以有一个黄脸老和尚竟然敢不告而入中域、不传而横飞千里? 中域极高空。 黄脸老僧一路疾飞至此。 忽而一张画轴跃空而出在他面前展开。 奇怪的是画布上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而画卷里传出一个沧桑的声音:“来者止步!” 黄脸老僧二话不说那套着草鞋的臭脚丫子当面就是一脚踹向这张空白画卷。 画卷往后一飘险险避过。那沧桑的声音似是被激怒了:“苦觉!你擅闯且无礼是想要找死不成?!” 苦觉老僧绷着脸道:“你们景国有脾气我悬空寺就是泥捏的?” “今日还真是不吉利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那声音冷道:“你有何事要过境总要说与我知?” “我没有别的事只是要找一找赵玄阳问问那个王八犊子何故诬我爱徒!”苦觉老僧愤愤不平:“我那乖徒儿蚂蚁都舍不得踩经常扶老人过街。什么灭门通魔俱是胡扯!甚还说什么弑师他师父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赵玄阳一派胡言!鬼话连篇!滑天下之大稽!” “姜望是你徒弟?”那声音显然很是疑惑以至于都暂时忽略了苦觉那乱七八糟的一堆话奔着顾及大局的态度审慎地问道:“那为何他没剃度又为何仕于齐国?” 苦觉还真答不上来。 所以只把眼睛一瞪:“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你屁事?!” “是不是你徒弟且再说是不是通魔公审之后自有结果。只有一事我要说与你知。齐国已经因为此人正式与我景国发出国书交涉。亦有强者与我景国高手在中域捉对大战。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姜望一人之事而是涉及到景齐两国!” 画卷里的那声音很是严肃:“苦觉你知道你现在出面掺和进来意味着什么吗?你身后的悬空寺是何立场?你是否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管他娘意味着什么!我不懂那些!”苦觉把脏兮兮的手一挥十足蛮横地道:“我只知道谁也不能动我乖徒儿!” 第八十章?横行无忌 画卷里的声音显然忍得很辛苦。 声音都有些被怒火灼烧的飘忽:“悬空寺真要与我大景为敌?你可问过你家方丈的意见?” 苦觉把眼一瞪:“现在是我乖徒儿和赵玄阳和我我们三个人的私事关悬空寺什么事?我倒要问你现在我要去救我徒儿你是否要与我苦觉为敌?” 画卷里的声音蕴着怒意道:“我对悬空寺保有尊重。事涉两方举动有万钧之重不是你可以一言而决的。你最好还是问问你家方丈!” 显然说话的这人非常清楚悬空寺绝不会为一个姜望大张旗鼓苦觉今日过境应该只是他个人的行为。 而以个人论苦觉哪怕是当世真人对景国来说又算得什么? 但清楚归清楚苦觉的身份在那里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悬空寺的。 他只能以悬空寺来点醒苦觉叫这老和尚清醒一点。 苦觉却嚷道:“我就不去问!” 画卷里的声音一时失语。 在他这个境界这个层次几曾碰到过这般小儿耍赖式的对话? 大家总是三言两语便有无穷余韵。云山雾罩地聊几句大家就已经心知肚明。 若要逞威风、撕破脸往往也都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都是世间有数的强者谁与你在这撒泼打滚? 长见识了还真是! 沉默片刻后画卷里的声音也失去了耐心:“看来你对自己非常自信而对我大景毫无敬畏。既似这般言语老和尚继续往前吧只生死休怨!” “威胁我?我苦觉会怕吗?”苦觉老僧用大拇指点着自己:“你也不打听打听下一任悬空寺方丈以后的净土佛陀是何许人也!” 狠话放掉之后他又气势汹汹地补充道:“我不信我如今死在景国那帮秃驴真就一个都不管我!” 如果没有后面一句这和尚还称得上硬气二字。 加上后面一句…… 这是拿自己的老脸和老命一起耍无赖来了! 你问他此行是不是代表悬空寺他说是个人私事与宗门无关。 你说既然是个人私事那就等着瞧吧。他就说你们杀我试试悬空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这种人是怎么修到当世真人的? 简直是真人之耻! 画卷里的声音冷声道:“苦觉路走窄了。” 苦觉看了远空一眼惯来无所谓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深沉:“也许我本来就没有路……” “你说什么?”画卷里的声音问。 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问苦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苦觉移回视线直直盯着这幅画:“你已经耽误我够久了。如果不打算现身拦我那就给我带着这幅破画滚!” 他陡然狂躁破口大骂起来:“干你娘你个乌龟王八老牛鼻子烂黄瓜!!” “好好苦觉!”画卷里的声音怒不可遏:“你……” 苦觉的臭脚丫子已经再一次踩了过去这一次金光流转顿起佛唱煌煌如天崩落! 那画卷只来得及一荡便被一脚踩了个对穿顿失灵光。 苦觉随手将这画卷扯掉了扔开西向而飞。 其人麻衣草鞋黄脸皱面却自有一股横行无忌的气势须臾即远。只余一幅残破的画卷犹在空中飘飘转转。 …… …… “就这样放他走了?” 虚空之中有一个冷峻的声音这样问道。 “不然呢?”那个与苦觉对话的沧桑声音回应道:“他是为救徒弟且也知晓分寸不会拿玄阳如何。我们还能真为此事杀了他不成?” “他说是徒弟就是徒弟?”冷峻的声音道:“傅东叙你执掌镜世台这么多年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名为傅东叙的人回道:“这老和尚确是不同的左光烈也是他单方面认的徒弟后来还找太虞找了很久。虽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这么上心但的确是很上心的。” 冷峻的声音道:“或许跟他的修行有关?” “谁知道呢?”傅东叙继续道:“而且这老和尚在悬空寺无职无份辈分却在那里。杀他效果不大麻烦却很大。这一次姜述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好像平等国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麻烦陛下需要重新审视东域格局……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与悬空寺交恶。” “便是不杀他你出面拦住他却也不难。”冷峻的声音道:“这老秃驴实在是嘴贱人欠令人手痒。” 傅东叙只问:“你道为何姜述宁可动用万妖之门后的力量调师明珵、计昭南出来。而不是直接让姜梦熊过境?那位大齐军神可是向来跋扈得很。” 冷峻的声音道:“咱们景国可不是夏国怕他来得回不得!” “道理是如此。”傅东叙道:“但这最主要的还是限定斗争层次。若是姜梦熊来这场国战不打也得打了。但是咱们现在有什么必要与齐国开战?他们来几个真人咱们就迎几个真人不必先行扩大事态。我若出手齐国必然会再调人来事态如此扩展下去没个尽头了。” 冷峻的声音道:“那这苦觉……” “苦觉是苦觉是事态外的因素不代表齐国的力量。我们要看齐国的反应而非悬空寺的反应。我们更不能施加压力让悬空寺和齐国走到一起。” “你的意思就是等着他把那个内府修士带走?”冷峻的声音问。 “这就要看赵玄阳的手段了。”傅东叙笑了笑:“姜望在他手下逃了一天多的时间险些逃回齐国。现在就看他能否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把目标带去玉京山。” “上了玉京山十个苦觉也掀不起风浪。若上不去玉京山……便让苦觉把人带走也无妨。我们不是给齐国面子是给悬空寺一个面子。苦觉若是没能追上悬空寺也没有给他撑腰的理由。苦觉若是追上了姜述说不定还要想这是不是咱们与悬空寺联手设的一个局帮他们收一位齐国天骄的心?” 傅东叙继续道:“此外对于庄高羡的那一份重礼我们也有了足够的交代。” 已经有一位真人两位神临出手天骄赵玄阳更是要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卖力奔逃。任是谁也不能说他们对诛魔之事不上心。 “最后一个问题。”冷峻的声音道:“他那般骂你你不生气?” 傅东叙大笑起来:“现在又不能动他我生什么气?” 冷峻的声音沉默了。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动”之时傅东叙又是一副什么样子。 第八十一章? 胜者可以有闲情 劲风迎面鼓荡衣袍猎猎。 赵玄阳一只手抓着姜望的胳膊径往西行。 抛开抓人这件事来说赵玄阳其实相当体贴还主动帮姜望隔绝了迎面的劲风给他擦掉了左眼下的血迹帮他敷了点药粉…… 甚至还顺手牵了一段短绳帮他把披散的长发束了起来。 用这人的话说——这样就精神多了嘛。 虽然姜望并不觉得阶下之囚讨论精不精神有什么必要。 “说起来你不太适合穿黑衣跟你的气质不搭配。”疾飞之中赵玄阳忽然说道。 姜望没吭声。 胜利者自是能寻到闲聊的乐趣的被捆缚成一团的他却不能做到。 赵玄阳自己接道:“我储物匣里有几套很好看的道袍要不然给你换上?” 姜望终于无法沉默了咬牙道:“士可杀不可辱!” “啊你误会了。”赵玄阳道:“我不是要脱你的衣服我也没有那种爱好……” 他越解释越混乱索性放开了抓住姜望胳膊的手只以道元力量牵引着他:“这下能放心了吧?” 姜望沉默。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好像根本也不关心淳于归和计昭南的战斗。 也好像不太在乎他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干什么。 注意力都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上。 “那个……” 飞了一阵赵玄阳又怪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其实只是怕你这么有趣的人去玉京山灰头土脸的没有面子。所以想给你捯饬一下那是世上最有威仪的地方。” 姜望忍不住道:“抱歉我样貌平平怎么捯饬也强不到哪里去。实在是配不上玉京山的威仪……不然你不要把我送过去?” 赵玄阳很认真地道:“其实你长得还可以的干净清秀还耐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没有丑男人只有不肯捯饬的男人我跟你推荐一家服饰店……” 姜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想这不是重点。” “那……”赵玄阳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我也是有任务的。” 那你他娘的跟我废话什么呢? 在这里絮絮叨叨好像要联络感情似的怕我死后化作厉鬼找你? 怎么的道士还怕鬼? 姜望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赵玄阳又道:“聊两句嘛路上这么无聊。” 姜望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放了我我再跑一次?这样就不无聊了。” 赵玄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我傻啊?” 你娘欸! 姜望无言以对。 “到了玉京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赵玄阳又问。 “我打算回家。可以吗?”姜望反问。 赵玄阳摇摇头:“那当然不能啦!” 姜望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毕竟实在也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那绳索捆得很紧:“那请问你问这种废话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唉。”赵玄阳叹息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嘛。” “那我真是承蒙厚爱了。”姜望不冷不热地道。 赵玄阳一喜:“那咱们就是朋友咯?” 姜望懒得理他。 虽然全身被缚道元被禁但仍然默默地观察着沿途的环境。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靠自己在赵玄阳手底下逃脱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 但是在登上玉京山之前他不会放弃逃脱的努力。 别说现在还在去玉京山的路上就算已经到了玉京山就算已经被公示了所谓的罪状、宣判了罪名、且无可挽回在彻底死去之前他也不会放弃挣扎。 就算那样死了他也不会闭上眼睛。 他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 还有太多的责任和眷恋他无法割舍也绝不允许自己放弃。 赵玄阳显然不可能感受他的心情只在旁边吭吭哧哧、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既然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个神通到底是什么啊?” 他补充道:“我真的好奇死了!” 如果好奇真的能杀人就好了。姜望默默地想。 先前在酒楼那边这孙子还特别骄傲地说他猜也能猜到现在又巴巴地问? 赵玄阳巴巴地道:“欸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就这么对一个关心你的人吗?我们不是朋友吗?聊个天都不可以?” 姜望可以发誓如果现在谁能给他解开束缚他绝对转身一剑捅下去。 太烦人了! 迎面的劲风忽然停住。 不对。不是风停了是赵玄阳停止了疾飞。 他定在那里侧着耳朵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过了一阵他的嘴角勾了起来:“事情又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姜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发生什么变化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他沉默但愈发留心四周。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赵玄阳忽然问。 “发生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那是什么神通。”赵玄阳锲而不舍地道。 “我想你误会了。那不是神通。”姜望道。 赵玄阳又问:“那你还有一个神通是什么?” 姜望道:“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赵玄阳哼了一声:“不说算了。” 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又道:“有个叫苦觉的老和尚你认识不?给我说说他呗?” 姜望心中一动反问道:“你想听哪方面?” 赵玄阳很无所谓地道:“就他主修什么佛典擅长什么使什么武器性格怎么样啊总之什么都可以。” “哦。”姜望说道:“我全都不知道。” “行吧。”赵玄阳耸耸肩膀好像也并不太在意又一把抓住了姜望的胳膊:“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咳。”他补充道:“超过一丈远。” “所以说苦觉前辈又来救我了?”姜望问道。 “又?” “上一次庄高羡追杀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救过我一次。” “那你们感情蛮深的嘛!”赵玄阳赞叹道。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后知后觉地道:“你居然能从当世真人的手底下逃掉!” 姜望还没有想好怎么接话。 他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充满了斗志:“我怎么可以输给你?” 他握紧了拳头:“要努力啊赵玄阳!” 姜望在风中凌乱。 热血上涌的赵玄阳极速前进拉着姜望狂飞了好一阵时间。 姜望只看得到沿途景物呼呼地过根本来不及看清哪里是哪里。 这个轻松将他擒下的景国绝顶天骄真的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的气质相当多变想法也是一会接着一会。 至少姜望自己很难跟得上他的思路。 比如现在两人落在一处林中空地。 因为高处视野太宽阔赵玄阳表示接下来的路途都不会带着姜望飞太高。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舆图铺在地上。 姜望瞥了一眼这舆图很是简略对于中域、西域的各处要地都只有一些大概的标识。 “别看了。”赵玄阳半蹲在地上低头瞧着舆图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嘴里则道:“更详细些的舆图可是机密我这么负责任的人怎么会给你看?” 姜望被捆成一个直杆立在那里也做不了其它的事情只能左右打量着四周环境。 “很难办啊。”赵玄阳皱眉道:“最好还是绕着云国走免得那位叶阁主折腾出什么意外来。” “庄国那边呢也不能靠近。免得庄高羡找个空档把你杀了连累我麻烦” 他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 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姜望:“你很会规划路线的对于我们现在的困境你有什么建议吗?” 姜望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建议你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能喝一杯。” “倒也不是不可以。”赵玄阳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想了想:“但总要挣扎一下的吧?不然我很没有面子啊。” “你一直说困境。”姜望开始套话:“怎么突然就是困境了?苦觉前辈来救我你们景国真人不管的吗?” 赵玄阳随口道:“现在呢淳于归跟计昭南打起来了裴真人跟师真人也在干架。苦觉老和尚突然跳出来没得人管。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考量什么鬼东西。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得靠自己摆脱一位真人的追踪然后押着你去玉京山。” 姜望啧了一声:“听起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谁说不是呢?”赵玄阳痛苦地揉了揉脑袋:“本来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怎么越弄越复杂了?” “不要着急冷静思考。这不算什么你不是很会跑的吗?”姜望随口安慰了一句继续套话:“对了我其实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赵玄阳忽然收敛了痛苦思考的表情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是不是到了交换答案的环节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天底下有数的天骄实打实的神临境强者却时常会给人一种他是个傻子他很好骗的错觉。 但是每当你觉得你能骗到他的时候他就会立马警醒过来让你知道谁才是傻子。 姜望没有说话。 不过他很清楚就算他一个字都不说。以赵玄阳的境界在亲身感受过之后对歧途神通的猜测也已经可以无限接近于事实。 之所以这样锲而不舍的追问或许更多只是一种童心宛在的玩耍。 胜利者可以有闲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逗你玩?”赵玄阳忽然问。 “我怎么觉得其实并不重要。”姜望道。 “唉。”赵玄阳叹了一口气:“如果人和人之间永远只有斗争、戒备那其实是很无趣的。有时候我们需要给彼此一点信任。” “如果你可以把我放了这句话就更有说服力。”姜望道。 赵玄阳笑了起来:“你也太不好骗了!” “彼此彼此。” “好了!”赵玄阳一把将舆图抄起放进袖中。 站起身来很是潇洒地往前走了几步。 轻飘飘张开五指按在旁边的一颗老树上。 但见此树焕发碧光扭动一阵后无声开裂从树干中走出两个木人来。 木人走出来之后形象就不断变化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雕刻着它们的形象……很快固定成姜望和赵玄阳的样子。 长得一模一样气息也相同! 形象确立之后“赵玄阳”拉着“姜望”便走直飞高空穿行向西。 真正的赵玄阳则漫步到另外一颗树前依法施为。 如此五次之后足足五对以假乱真的木人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而赵玄阳拉着姜望大步离开了这里。 “保持这样的速度它们可以飞多远?”姜望问那些木人。 赵玄阳并不介意给他解惑笑道:“只要没人拦截飞个两三天不成问题。” 姜望默然。这样说的话……那这术法实在强得可怕。 赵玄阳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只保留了速度和气息其它的东西都是能省则省。” “即便如此……”姜望道:“用于逃跑之时也是顶尖术法了。” 赵玄阳似笑非笑:“不顶尖的术法我能用么?” “但是。”他话锋一转:“对一位当世真人来说效果非常有限。” “是么?” 命运寄于人手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姜望只能受着。 “你可知何为当世真人?”赵玄阳问道。 “如果你有谈兴也可以讲一讲。”姜望道。 赵玄阳侃侃而谈:“所谓洞真以灵炼神把握天地本质洞见真实!我的这些小把戏他只要远远看一眼便知真伪。” 以他的出身和修为洞真的相关知识对他来说几乎是敞开大门、予取予求的。 而这也是他在苦觉追击下完成押送任务的底气之一。 “当然。”他笑道:“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还是能有一些误导作用的。” 大概也只有出身霸主国的顶级天骄才能够在神临层次以从容的心态应对当世真人。因为真人对他们来说已是从小见到大并非遥不可及。 说话间他按住姜望的肩膀轻轻一震。 姜望的神魂之力随之震颤、溃散久久无法凝聚成型。 “不要做一些神魂层面的小动作好么?”赵玄阳道:“我可是很机智的。” 姜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探索内府而已你捆着我我又不能做什么不修行还能干嘛?不必要这么敏感吧?” 赵玄阳笑问道:“你的月钥在哪里?” 姜望沉默片刻终是如实道:“左手手心。” 赵玄阳看了看他的左手以指为笔凌空画了一个形如栅栏的黑色印记轻轻一按便在姜望的左手掌心隐没。 “行了。”他满意地道:“现在我们又可以互相信任了。” 而后拉着姜望立即转了个方向往北便走。 第八十二章 万里避真人(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5/7) 掌心的月钥已经暂时无法感知。 与太虚幻境的联系就此被隔绝。 姜望刚才如果悄悄通过太虚幻境给谁报了信那么那个收到报信的人就已经被误导了。 可惜姜望的确没有做这样的尝试。 赵玄阳这种层次的人物必然对太虚幻境有所了解就算没有使用也一定接触过。姜望是太虚使者之一在齐国天府城建立太虚角楼的事情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客观来说赵玄阳擒住他之后并未如何苛待于他给了他应有的尊重和一定范围内的自由。 他如果贸然行事那就是要打破这种默契。届时吃亏的只能是作为阶下囚的他自己。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所以他真的是在探索内府。 第四内府探索圆满才好去寻找叩开第五内府的契机这是修行上的正途…… 确实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被赵玄阳带着又低空疾飞一阵。 在不断倒退的风景中姜望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我是这样想的。不管接下来如何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修行总归是应该的。如果有什么变化发生我若能多一分实力应对的时候也能有多一分的从容。” “不要了。”赵玄阳摇了摇头:“要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保住战果这非常艰难。我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麻烦你尊重一下我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吗?哪怕你搞搞偷袭骂我几句表达一下你的态度呢?” 姜望无奈:“你是胜利者你说了算。” 赵玄阳又换上一副笑容志得意满地对姜望道:“我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你且欣赏着看我如何万里避真人!” “什么计划?” “那我当然不能说啦!” “……”姜望默默分析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又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刚过沃国不久。”赵玄阳补充道:“就是你们几国都设了别馆的那个沃国。” “我知道这地方。”姜望问道:“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去玉京山?” 赵玄阳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计划不能说’这件事随口便答道:“我们从和国与仁心馆的势力范围之间穿过自北域绕一个大圈子再去玉京山。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怎么样。”姜望很认真地给他查漏补缺:“路线拉得越长就越是给了追踪者机会。那毕竟是一位当世真人看破你的那些小把戏很容易。发现痕迹之后追上来会很快。咱们应该抓紧时间走最短路线去玉京山。” “就是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我不会把路线拉这么远我才会这样选择的。”赵玄阳一脸得意:“我跟你学的!” 姜望无语道:“那你不如再跑远一点绕到西北五国联盟再去雪国经由雪国去玉京山。更没人能想到!” “也不是不行啊!”赵玄阳笑着道:“正好去见识见识雪国风光就当是顺便旅行了。” 姜望心中自然是千肯万肯甚至于他主动提及雪国就是试着勾起赵玄阳的念头。 早先在观河台分别的时候许象乾便说是跟照无颜去雪国游历了。 照无颜在外楼巅峰徘徊已久如今看清了前路打算以雪国为万里路的终途成就神临。 按照时间来看现在应该已经是神临修士。 以照无颜的资质和出身成就神临后纵然还不能立刻追上赵玄阳的实力阻他一阻还是很有可能的。 再加上一个许象乾…… 那便是姜望的脱困良机。 当然面上他半点口风都不会露。 “其实如果我们能放下纷争一起去旅行游历看看这世间美好也是人生快事啊。”姜望语气随意地说道:“不如我们去过雪国之后再往东走去牧国草原看一看绕个一年半载再去玉京山。这样苦觉前辈就更料想不到了!”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你有个老朋友在牧国黄河会上我都听说了互相对着哭鼻子!怎么的打算在牧国围了我?” 姜望撇撇嘴:“我只是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信就算了。” “有机会再说。”赵玄阳呵呵一笑控制着速度继续在低空飞行。 虽是飞得极低常常会遇到遮挡但赵玄阳的速度仍然非常惊人。 一路上穿林过山低调敛息不曾惊扰哪方势力。 姜望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总归是互相不透底。 赵玄阳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路上不曾停留。但也很明显走的并不是他跟姜望所“规划”的路线。 发现这一点后姜望离开义正辞严地提出批判:“你好像在忽悠我啊!” 赵玄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呵呵道:“我不是怕你这绝世天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手段可以递话给别人嘛。我这么欣赏你肯定要防着你一点。” 他这么坦白姜望倒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撇了撇嘴。 又飞了几个时辰赵玄阳骤然停住:“不能再走了老和尚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姜望皱起眉头:“这里是哪里?” 此刻他们停在一处熄灭的火山前光秃秃的山上只有砾石。四下看去没有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 赵玄阳神秘一笑:“很有趣的地方!” 笑罢便拉着姜望往火山口飞去。 而后…… 坠落! 两个人跃进火山口不断下坠。 涌动的岩浆已在眼前惊人的热量传了出来。 迎面鼓荡的都是炙风。 姜望皱眉道:“不会是要用这种办法解决我吧?” 赵玄阳并不说话拉着他加速下坠! 身怀三昧真火的姜望自是不怕岩浆。但此刻神通也被封住了。 真元遭禁一身道术亦无从施为。 神魂之力还在缓慢的恢复之中且应对岩浆也并不适宜。 可以说赵玄阳若不加以庇护就是必死的结局。 但一直到岩浆临近的前一瞬姜望的表情都很平静。 扑通。 两人坠进了岩浆中。 一层淡淡的金辉环绕着两人。 将压近的岩浆全部推开留出一片空间来甚至连热量都隔绝了。 两人像在水中潜游自在轻松。 姜望并不吭声。 赵玄阳似在认真搜寻着什么也没有说话。 在鼓荡的、赤红色的岩浆湖里如此潜游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两人越潜越深越潜越深忽然身前一空豁然开朗! 两人掉进了一处黑漆漆的空间而回身一看那赤红色的岩浆仍在上方游动灿烂极了! “这到底是哪里?”姜望忍不住又问。 赵玄阳满意地笑了:“你知道什么地方是真人神识也无法扫视到卜算也无法落定到的吗?” 第八十三章 穹似盖 “什么地方呢?”姜望问。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于他的平静。 但也并不很在意。 “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在现世有一些地方不与现世同。”赵玄阳简略的说了一句又道:“我们现在就在这种地方。” 坠下来的时候姜望便已经观察过环境。 这是一处…… 无光的洞窟。 怪石嶙峋阴阴森冷。而岩浆流于窟口上方不曾落下一滴。 这一幕……姜望其实很熟悉。 赵玄阳略显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当世真人照见真实洞察现世。没人帮忙遮掩我俩自是无处藏身。但在这种地方就不同他反倒限制极大。” “这到底是哪里?”姜望道:“我倒是没有感受到太多限制。” “呃因为你比较弱。”赵玄阳很直白地说道:“与现世的联系愈深在不同于现世规则的地方所受限制就愈大。” “当然。”他又照顾着姜望的情绪很贴心地补充:“弱不是你的问题毕竟你还很年轻。” “谢谢。我确实被安慰到了。”姜望道。 赵玄阳左右瞧了瞧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应该对这地方不陌生才对。” “还记得清江水底吗?”他问。 姜望一直知道若说涉魔之事庄高羡君臣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一定与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有关。 因为他的确去过那地方也的确接触过魔。 虽然事实上养魔的是宋横江勾结白骨邪神又对抗白骨邪神的是庄承乾。 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庄承乾摆弄的、误入那场数百年生死局的棋子他只不过是一个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和坚持挣扎着跳出棋盘的路人 但这些事情他说了不算。 不能被人承认的真相也根本无法被称之为真相。 若不能逃脱玉京山的审判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赵玄阳之所以这么问想来也是知道了一些情况至少知道姜望确实去过清江水底的那座上古魔窟。 但庄高羡那边肯定没有实话可讲。 姜望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庄廷是如何编排他那个故事又是怎样合乎逻辑看起来真实可信。作为庄承乾的子孙庄高羡有那样的天赋而杜如晦有那样老道的智慧。 “上古魔窟?”姜望皱着眉头道:“不是说我勾结魔族么?怎么还带着我往上古魔窟躲呢?” 赵玄阳温声笑了:“庄高羡那人我信不过真话我都当假话听。你也莫要怨我老头子们同意顺手扼杀你我就听命而行罢了大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怎么超凡脱俗也不能完全免俗。多多少少要给国家、宗门一个面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怨我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力。” 姜望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只是问道:“我其实很好奇。我何德何能可以引起景国的警惕竟要提前将我扼杀?景国有你有淳于归还有一个史上最年轻的真人李一。难道还会忌惮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姜望吗?” 赵玄阳抓着他的胳膊往魔窟里走随口说道:“你就不用拿我和李一放在一起给我脸上贴金了。我能不能和他比要在洞真之后再说。至于你的问题……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是个干苦力的嘛。不过我猜想大概那些老头子本就想敲打一下姜述而庄高羡又正好递过来一个锤子不敲白不敲顺手就敲了?” 他叹了一口气:“齐国最近确实是太威风啦。” 细想来的确如此。 齐国先是灭了阳国完完整整地接收了阳地版图。 继而在近海群岛把钓海楼逼迫得成立镇海盟以自保。 但镇海盟这手笔虽然宏大作用能有多少仍然存疑。 新开的海疆榜副榜一开姜望就是第一。没过多久计昭南又去拿了个正榜第一简直是轻松写意。年轻一辈天骄对钓海楼完全是呈现碾压姿态。 此后平等国在大师之礼上闹事很多人等着看齐国的笑话。齐国却转身就兵出夏国插旗剑锋山逼得夏国交出一名神临境的平等国成员顺势来了一轮大扫荡。 再加上观河台上拿下黄河魁首紫微中天太皇旗招摇古今。 可以说无论是在近海群岛、还是在东域南域、在观河台齐国都是风光无限强势无匹。声势直追当年的大旸帝国。 这样的一个齐国当然不是景国所乐见的。 姜望苦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适逢其会?” 赵玄阳一边走一边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本身的天赋也是很重要的。庄高羡为了解决你花费的代价可称不菲。老实说一开始我觉得这太夸张。但是真正接触你之后嘛我倒是能够理解了。只能说姓庄的果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姜望叹了一口气:“这算是夸赞吗?” “我只是一个喜欢说实话的人。”赵玄阳笑着回应了一句又道:“不要紧张现世里的这些魔窟都废弃已久没有什么危险可言。跟着我走很安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巨大的窟室。 这处上古魔窟与清江水底的那一座格局并不相同。 这里空间更大环境也更复杂。 有十几个洞口挂在窟壁上黑幽幽不知通往何处。 超凡修为带来的视野并不受无光的环境影响。但这里的确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清江水底那一座魔窟好歹还有些宋横江庄承乾他们当年的布置。现在这一座则是什么痕迹也不剩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打算什么也不做。”赵玄阳面带笑容:“我们在这里住个七八天。苦觉和尚一直找不到人自然就会放弃了。然后我再带着你大摇大摆地去玉京山。多气派!” 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今天总在叹气:“这就是你说的万里避真人?” “怎么藏起来不算?”赵玄阳反问。 姜望无言以对。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赵玄阳松开手招呼道:“来别客气请坐。” 他自顾在一块形如磨盘的巨石上坐了开始闭目养神。想来应对一位当世真人的追击他也并不如表现的那样轻松。 姜望左右看了看便往看中的另外一块石头走去。 “不能走太远。”赵玄阳的声音提醒道:“坐我旁边。” 姜望叹息一声回转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好在这块石头够大两个人各坐一边也并不拥挤。 姜望坐定之后就开始探索内府。 赵玄阳虽是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声音却适时响起:“别妄动神魂。” 姜望只得散去了神魂之力无奈道:“修行也不让那我干什么?” “不如发会儿呆吧。”赵玄阳道。 “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姜望问。 “那我陪你聊聊?” “算了。”姜望仰躺下去双手枕着后脑清亮的眼睛瞧着洞窟穹顶:“我还是发呆吧!” 上古魔窟的洞顶实在没有什么可看姜望却看得入神以至于眼神都有些飘渺起来。 赵玄阳无法得知这个他非常欣赏的年轻天骄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经历了观河台上的光芒万丈天下称颂。紧接着没几天就身负通魔罪名遭受天下唾弃。 从巅峰到谷底的滋味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而此时的姜望…… 在想什么呢? …… …… 天穹似盖流云如奔马。 凌霄秘地中。 尊贵的镇宗长老阿丑大人正在与一只小灰狗玩耍。 此时的阿丑体型缩得极小只比蠢灰大上一轮正咧开大嘴吐着舌头跟小灰狗快乐地蹦来蹦去。 忽然听到一阵风声阿丑立即肃容神态端庄了起来。 一巴掌就把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蹦跳的蠢灰按停。 蠢灰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懵懂无辜不明白新任的老大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不一会儿叶青雨便翩跹而至。 “来了啊青雨。”阿丑很有长辈风范地沉吟道:“那个安安的课业怎么样了?这孩子很贪玩你可要监督好。” 好像全然不记得姜安安的课业之所以没能及时完成便是因为被他带着溜出去玩了。 “差不多了。”叶青雨随口回了一句便问道:“你呢跟蠢灰玩得开心吗?” “呵有什么好开心的。帮安安照顾一下罢了。”阿丑的眼睛都翘到天上去了:“这种小土狗我放个屁就能崩死一百个。” 蠢灰歪了歪头当然是听不懂的又很是亲近地往他面前蹦。 阿丑仍以肉爪无情拦在前面:“别靠本座这么近!”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却是蠢灰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了起来。 阿丑迅速收爪后退。 蠢灰以为是跟它玩游戏呢!更快乐地往前蹦。 在叶青雨面前阿丑老脸捱不过两爪灵巧一翻把蠢灰摔了个四脚朝天:“给本座老实点!” 蠢灰四仰八叉仍然非常快乐尾巴飞快地摇动着。 叶青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放弃了从蠢灰身上着力的想法。 “丑叔。”她直接问道:“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说时迟那时快。阿丑猛地跳将起来跃至空中显出三丈长的本相獠牙露出细长尾巴上缀着的水球中隐隐鼓起涛声。 一时气势凌人。 “谁这么大胆?”他怒吼如雷:“本座生撕了他!” “赵玄阳。”叶青雨道。 阿丑愣了一愣。 “今天风好大。”他的獠牙收了起来尾巴也垂下了身上的长绒毛也变得特别柔顺。 甚至他在空中都有些摇摇晃晃立不稳当:“我怎么有点不胜风力?吹风吹多了可能要中风。唉年纪大了熬不住我先回屋里歇着去。” 说话间便摇摇晃晃地飞走了消失在空中。 唯有蠢灰还懵头懵脑的不知道“大哥”怎么突然就走了。原地翻了个身利索地爬了起来又瞧着叶青雨摇尾巴想讨一些灵果儿吃。 叶青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得一会儿一朵云团坠落在空中显化身形伸展四肢——却是阿丑又折返了回来。 他飞到叶青雨身前垂头丧气道:“青青啊你别这个样子不是丑叔不帮你景国咱们干不过哇!” “那就眼睁睁看着安安的亲哥出事不管?咱们以后怎么好意思面对安安?还有蠢灰!”叶青雨单手把蠢灰拎起来叫阿丑看清楚美丽的眼睛里水光盈盈的:“蠢灰也是人家的你天天耍得可开心了。” 如果蠢灰机灵一点这会就该配合起来卖惨了。 可惜它没有。 它被拎在空中反而欢喜地不得了咧着嘴疯狂摇尾巴哈喇子直往外冒。 阿丑用肉爪拍了拍脑门很是头疼的样子:“那怎么办嘛人家拔一根腿毛都比我大腿粗。至少也得有个真君才能在景国人面前说得上话。你爹为什么闭关还不是怕在你面前没有面子嘛!?” 砰! 说话间他脑门上就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白衣飘飘的叶凌霄现出身来:“一天天的就你话多!吃的就已经够多了说的比吃的还多!” 阿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并不说话。 叶凌霄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就说这小子不咋行吧?先还只是在齐国混不下去。还怪骄傲的说去楚国办事好嘛。一眨眼的工夫全天下都混不下去了!” 叶青雨垂着眼睑不说话。 “好了好了。”叶凌霄不笑了声音也缓了下来:“云国中立的国策是不会变但维护人族公理的立场也是不会变的嘛。通魔是人族大罪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关心的。刚好你爹手里有一些庄某人的黑历史等玉京山公审的时候放出去他可就没工夫再找别人的岔子了!你说他有问题他的证据还能让人相信吗?” “真的?”叶青雨抬起眼睛。 “那当然了!”叶凌霄自得地道:“你真以为你爹只会闭关啊?爹一看我的宝贝女儿不开心就赶紧翻箱倒柜找证据去了好吗?你呀少听一些捕风捉影的屁话!” 阿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眼睛一瞪就要开口。 但是一道更凌厉的眼神霎时瞪了回来。 好嘛。 阿丑眨了眨眼睛在委屈之中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破坏叶小花在女儿面前的伟岸形象绝对是凌霄阁最大的罪名之一。 即使是地位崇高如阿丑敢犯此罪也难免要挨揍。 叶青雨展颜一笑:“爹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还是姜望更厉害。”叶凌霄不屑一顾撇着嘴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被人满天下地追杀过更没有闹得如此天下皆知。”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爹都只会追杀别人。” 第八十四章?镜中花(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6/7、7/7)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天空。 但是当人类抬头往上看却总是能找到类似的心情。 迷界辛未区域。 空中飘浮的断肢和四下流散的鲜血无不在说明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 几个年轻的修士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最为沉稳的修士出面向着前方一个身穿青色利落武服的女子拱手道:“多谢这位师姐援手不然我们……” 他回头看了看一具被师弟师妹们拼凑起来的尸体——那是带着他们来迷界历练的师门前辈与一个强大的海族同归于尽再也无法开口教导他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戚:“再生之恩没齿难忘。” 身穿青色武服的女子正在肢解一头海兽分开血肉将唯一有些价值的骨刺取出来随口道:“都是同门不必言谢。” 这女子容貌俏丽举动之间颇是干脆。用一把剔骨尖刀在海兽的尸体里灵活游动。 这时一位脸蛋微圆的女修士多看了她几眼迟疑道:“您是竹碧琼……竹师姐?” 她本想开口叫竹师妹因为真论起来还是她早入门一些但念及对方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临到嘴边改成了“师姐”。 竹碧琼利落地将几根骨刺处理好收进储物匣中才看向她:“你是……” 圆脸女修士道:“我是实务长老张长老门下宋文荷有一回在素瑶师姐旁边见过您。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其实她隐约认出竹碧琼并不是因为三年前的见面。而是因为在海祭大典上她亲眼看到竹碧琼被押上来也记得那位齐国天骄是如何以令人惊叹的勇气为友奋死。 老实说对于现在传得沸沸扬扬、钓海楼很多人喜闻乐见的姜望通魔一事她是并不相信的。 不考虑怎么颠覆现世怎么灭绝人族却为一个远在钓海楼的朋友孤身赴海在一众强者面前据理力争更亲往迷界拼死为其赎罪……以险些身死的代价救一个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的“废人”哪有通魔的人这样通的?魔族能同意吗? 甚至于她对姜望本人也没有恶感。 对外的宣传自是一回事但在亲眼见证内情的她心中姜望在近海群岛所做的一切实在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天涯台上那辱极钓海楼的一战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姜望在求一个公道罢了。 据理力争求不得迷界杀戮海族赎罪求不得只能以生死决斗来求。 但想来海祭大典上的那一幕必不会是竹师姐所愿意回想的。 所以在对方承认身份之后宋文荷才对此避而不谈转提及三年前旧事……而且提到竹素瑶无形之中就能拉近她和竹碧琼的距离。 这是她聪明的地方。 也不由得宋文荷先时对竹碧琼的身份迟疑任是哪个曾经见过竹碧琼的人也很难把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天涯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跟眼前这个战力超卓、出手狠辣的强者联系在一起。 刚才那几个海族是怎么被杀死的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生死之间的经历真能带给人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在场这些钓海楼的年轻弟子里也有参与了海祭大典的。却只有宋文荷认出竹碧琼来实在是彼时彼日与今时今日直似有天地之别。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噢。”对于宋文荷的招呼竹碧琼只是点点头随口说道:“在迷界遇到也算是缘分。” 钓海楼统共就二十四个长老位置其中实务长老十二名。海宗明与碧珠婆婆相继身死后依然只是补足了这个数目不曾扩张。 只要一说姓氏便足以锁定目标人物。 但也只是一名实务长老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能泰然处之。 现场这些年轻的修士却无法如此云淡风轻。 谁不知道现今的竹碧琼是靖海长老辜怀信的亲传弟子! 辜怀信是整个钓海楼的第四长老。 竹碧琼现今在钓海楼中的地位并不输于徐元更在包嵩、杨柳这些风云人物之上。 只不过自辜长老公开收徒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未在人前现身异常低调。想不到今日能在迷界遇上若是就此结下交情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有几个自负容貌的男修士立时就注意起来虽是身在迷界战场也是一个个姿态端庄眉眼正气。 那最先开口的修士面露讶色:“原来您就是竹碧琼师姐啊。我久仰大名心向往之!不意今日能于此相见!只是……窘迫了些倒让师姐笑话了。” 看到竹碧琼投过来的眼神他又解释道:“瞧我这脑子竟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护宗长老刘长老的真传弟子方璞。今日能见到师姐真是我的荣幸!” “哪个刘长老?”竹碧琼随口问。 八位护宗长老中可是有两个姓刘的。 方璞从容地抛出答案:“排名更高的那一位。” 他的师父刘禹在钓海楼八位护宗长老中隐隐是影响力第二的存在。随着镇海盟的影响力不断扩大是有机会进一步成为第五位靖海长老的! 他故意一开始不说便是为了给竹碧琼加深印象。并且用这个答案告诉她自己的背景亦是不凡与她相差不离。 竹碧琼只点点头便没了下文。 方璞正要再启话题旁边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修士便已抢着开口:“竹师姐也是来迷界历练吗?独自一人?” 竹碧琼又换了一把小刀剥起另外一头牛状海兽的皮来这头海兽的兽皮可以制成皮甲价格颇是不错也是它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随口回道:“对跟你们一样来此历练。” 很难想象像徐元这样的天骄会收拾这种级别的战利品。但这样的竹碧琼反倒叫他们觉得不那么遥远了。 样貌英俊的年轻修士用自觉最迷人的角度微微一笑:“独行历练太过辛苦打个盹儿都不能。不知师姐可需要人帮着打打下手?我处理皮货很拿手的。” 另外几个有意开口的男修士齐欲喷血属实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会顺杆儿爬。本以为是各展风采各施手段的环节这厮竟是开口就要终结比赛! 但此等情况下又不便再说话。 只能心中恨恨面上平和。 “你师父是谁?”竹碧琼随口问。 英俊修士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很自然地打算帮忙处理海兽尸体嘴里道:“护宗长老姓邓。” 论身份他不比方璞差。论样貌他胜过不知几筹。 若论沾花惹草的本事他自问在钓海楼也算得上天骄级的了! 是以从容非常信心十足。 “哦。”竹碧琼点点头:“回头遇到邓长老我会跟他说的。你这么喜欢打下手该派你去厨房帮忙。” 英俊修士尬在原地。 竹碧琼也不管他是如何心情只忙着自己的事情。 以前她在碧珠婆婆门下的时候哪有这许多年轻俊彦追捧? 碧珠婆婆只是一个实务长老而她在碧珠婆婆的门下亦是极不起眼。 那时候便是有些目光也都是落在天资不凡的姐姐身上。当然大概也有些不良善的眼神被姐姐远远隔开了不曾落下吧? 只是最后姐姐自己也栽在了胡少孟身上。 这些男人…… 脑海里有个尖利的声音在喊:“这种狂蜂浪蝶还留他们性命作甚?都杀了!” 竹碧琼并不回应那声音只默默地剥皮一言不发。 人生就是修炼战斗、积累资源循环往复如是而已。 像那人一样努力像那人一样…… 方璞施展道术驱散了些弥漫于四周的血腥味而后才出声道:“不知竹师姐历练多久了是否要回浮岛休养几天?” 竞争者的窘迫自然让他开心但也让他看到了竹碧琼的不好接近。从前者失败中汲取的教训让他决定转换思路。 “如果竹师姐也要回浮岛能否与我们同行?” 他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方某实力不济怕照应不了这些师弟师妹。” 竹碧琼把剥下来的兽皮收好然后看向宋文荷:“有指舆吗?” “有有我们带了一个。”方璞接话道。 将手里的指舆取下来热情地递过去:“师姐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拿去用。” 竹碧琼接过指舆戴上沉下心神稍作调整一阵之后便将这指舆递回淡声说道:“沿着这条路线回去很安全。我都杀干净了。” 她竟然是一路杀过来的吗? 方璞愣了一下才有些慌乱地接过:“啊好谢谢师姐!” “不必客气。”竹碧琼随口应了转问道:“对了我听说有一个景国的天骄在此区域历练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方璞道:“师姐您自己可带了指舆?” “有的。”竹碧琼点点头不待他再开口便已经将自己的指舆取出来递过去。 指舆虽然珍贵但以竹碧琼今时今日的地位自是不缺。且她的指舆信息比方璞带的更完备、更清晰。 方璞接过指舆亦是戴上稍作调整之后便摘下来双手捧回道:“前几日的时候听人说过现在应该在我划定的这个范围内。” 竹碧琼接过了:“我也谢谢你。” “应该的。”方璞赔着笑又问道:“不知竹师姐找景国人有什么事?” “哦。”竹碧琼随口道:“就是好奇而已。” 她不欲再多说只摆了摆手:“大家回去注意安全就此别过。” 而后一袭青衣飘飘干脆利落地踏空而远。 在场的年轻修士齐齐躬身为礼。 …… …… 一袭青衣的竹碧琼在无天无地的迷界里疾飞。 并不是辜怀信苛待于她既然决定收她为徒用她来重塑派系信心辜怀信就不会短视。而是真正地授以真传。 竹碧琼是自己主动要求来迷界历练的。 换做是一年之前她也决计想象不到今天。 在青羊镇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被姜望使唤着多布了些幻术就叫苦不迭的小姑娘。那时候天真烂漫尚觉人世光明。没有什么进取的野心也没有什么修行的追求。 姐姐在的时候修行是姐姐的督促。姐姐走了之后修行只是生活的惯性。 她更愿意在弦月岛漫无目的地散步享受温煦的海风和清澈的天空。或者是在青羊镇那样宁和的地方和那人一起嬉笑逗狗…… 人只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之后才会拥有对人生的紧迫感。 突兀有一面镜子拦在身前。 镜中是一张美丽却怨毒的脸。 “竹碧琼!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把他们杀光?”镜中的女人道。 “姐姐。”竹碧琼看着她:“些许言语孟浪罪不至死。” “对你有觊觎之心就该死!”竹素瑶怨毒道:“你难道还看不清楚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你忘了胡少孟忘了你姐姐为什么落到这个田地?” “不是所有人都是胡少孟。”竹碧琼道。 “男人都是一样!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竹素瑶暴躁起来:“去回去杀掉他们!” 竹碧琼摇摇头:“师父说不应在不必要的情况下杀人。杀人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竹素瑶道:“杀他们不是目的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害不了别人!” “姐姐你比我聪明你知道不是这样的。”竹碧琼看着她:“你只是想杀人。” 竹素瑶愣了一下狞声道:“我发现你变得很快。不听姐姐的话了是不是?” 竹碧琼摇头道:“不是。” “那为什么不动手?啊?”镜中的竹素瑶满眼是怨恨:“口口声声师父你还相信所谓的师徒吗?是不是忘了碧珠那老妖婆怎么对你的?” 竹碧琼低声道:“师父和碧珠婆婆不一样。而且碧珠婆婆她……” 她抬起眼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镜中:“她至少对姐姐你……是很好的。” 竹素瑶霎时间暴怒如狂:“我不需要她对我好我自己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我需要的是她对你好我要她对你好!!” 她满眼是泪泪中又是恨和怨双手扭曲成爪几乎要探出镜外来仿佛要撕破谁的喉咙:“她答应过我的!我进天府秘境之前她答应过我的!!” 竹碧琼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待竹素瑶的情绪平息下来。 她才伸手按在镜面上似在抚摸姐姐的脸:“姐姐不要难过了……你想杀人。我们换一个目标。” 第八十五章?好消息(为盟主苟圣门下一纸人加更!) “在干嘛呢?”无光的洞窟里赵玄阳忽然问道。 “琢磨道术。”姜望随口答道。 “什么道术?”赵玄阳来了兴趣:“说出来我帮你雕琢一下?” 姜望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没什么情绪地道:“免了。” 在这座不知具体位置的上古魔窟中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虽然此地无光见不到日夜交替但姜望还是一直默记着时间。 自躲入上古魔窟之后苦觉果然没有再追上来。 因为赵玄阳的约束姜望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勾连太虚幻境不能探索内府。但好在还有“焰花焚城”和“龙虎”这两门超品道术可供他慢慢琢磨。 赵玄阳“嘁”了一声:“你完全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好的机会!” “的确。”姜望淡声道:“要是没有遇到你我还真享受不到阶下囚的生活。” 赵玄阳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也有别人来。” 他想了想又笑容得意起来:“诶不对淳于归那个蠢货肯定想不到你会往景国逃说不定真让你逃了……得亏是我!” 他看了看姜望的表情终于不好意思再笑。咳了一下起身离开巨石 “那个我出去一下。你老实一点不要搞小动作。” 说话间脚步一晃便已独自离开这间窟室。 姜望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仍在专心研究道术。 他清楚赵玄阳是出去做什么无非是短暂离开魔窟的范围接收一些情报——赵玄阳说是要独力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击下完成押送任务类比于他先前在赵玄阳追缉下的逃窜。但其实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奔逃只能靠自己。赵玄阳这边虽然没有洞真强者出面阻止苦觉但却一直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更别说景国对苦觉施加的种种压力和误导…… 绝对的公平……怎么可能? 姜望更清楚的一点是此刻的他依然被赵玄阳所关注。 所以他的确也什么动作都没有。 不多时赵玄阳回来了。 “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他笑着问。 姜望想了想问道:“这个消息的‘好坏’是于你而言还是于我而言?” 赵玄阳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以为相处了这么几天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你再次让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立场问题。” “你是有多缺朋友?或者说朋友有多泛滥?”姜望表情倒也不严肃说话的内容却是严肃的:“哪有把朋友往死地送的啊?” 赵玄阳想了想说道:“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有趣难得一见的有趣……但你是对的。我们从出生那一刻起方向就是不同的。” 在这个时候姜望反倒笑了笑:“出生的时候呢我们俩其实方向相同小时候我也想去玉京山修行呢!” 赵玄阳没有问那为什么现在他在齐国。 只是跟着笑道:“那真是遗憾啊。” 姜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怅然:“是啊……” 眼见气氛有点低沉了赵玄阳转道:“我说的好消息当然是站在你的角度而言。” 姜望微微一笑:“不妨说说看。” 赵玄阳拿住腔调很板正地说道:“就在今天上午楚国发出国书表示严正关注黄河魁首通魔一案说黄河之魁意义重大不可轻辱。而上古诛魔盟约干系甚广景国不可以一言独断。并要求派人参与核查通魔的相关证据。” 他撑着下巴道:“你之前好像也是准备去楚国来着你在楚国也有朋友?知交遍天下嘛!而且看起来还很有影响力……” 楚国能够发出这样一封国书当然是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但若无人推动恐怕也难成行。 若说楚国的朋友现在自是只有一个左光殊。 通魔之事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天下无人不知。左光殊当然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中止赴楚以那孩子的性格大概会做点什么。但以他的实力地位、心机手段都很难在这件事里做到什么。这也是姜望在信里什么都没有说的原因所在。 左光殊是不足以影响到楚国国书的。除非…… 姜望想起来左光殊之前说过左氏家主想要见他一面。 是光殊的爷爷送的这份礼吗? 那也是……左光烈的爷爷。 姜望没有回答赵玄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庄高羡准备的所谓‘证据’经得起查吗?” 赵玄阳摊了摊手:“虽然我不太相信他这个人但我无法怀疑他的实力。你知道自他登基以来庄国在道属国里的排名已经上升了多少吗?” 姜望并不关心庄国在道属国里的排名爬得再高也是以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血肉为阶登上的位置。 “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庄高羡到底准备了什么证据。能让完全无辜的我变成勾结魔族的奸细?”他问。 “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到了玉京山咱们就知道啦。”赵玄阳说到这里又安抚式地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可要听?” “说吧。”姜望淡淡道。 “嘿!你也太有面子了!”赵玄阳换了一个夸张些的语气:“牧国也发了国书严厉斥责我抓你去玉京山受审的行为说景国是犯了‘道宗国’之病但天底下不都是道属国。言辞可是激烈得很呢!” 姜望愣了片刻才叹道:“天下苦景久矣!” 牧国这封国书或许有赵汝成帮忙推动那个云云公主作为助力。但本质上一定还是牧国对景国积压的不满。正好趁着齐国与景国正面角力的时候跳出来狠踩一脚。 只是如此一来…… 虽然深层次都有着各种原因。但看起来就像是为他一个姜望的事情现世六大霸主中竟然有三家同时对景国公开表示了不满!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姜望在此事中体现出来的分量简直古今罕见。 赵玄阳笑嘻嘻道:“没有办法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景国独霸中央之域雄视天下施天下之至威自然也要承天下之至重。” 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景国被多方霸主针对依然一脸轻松。 但是姜望垂下了眼睑:“那么坏消息呢?” 赵玄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就要听?” 第八十六章 她从何处来 “如果坏消息不说就不存在。那你可以不说。”姜望道。 赵玄阳双手覆面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吧!” 此时姜望仍然盘坐在磨盘般的巨石上而他站在巨石之前不远处。 许是刚刚在洞窟外短暂转了一圈的缘故这座废弃且枯乏的上古魔窟里竟像是注入了几分鲜活的感受。 死水有微漪。 赵玄阳更愿意把它理解成自己情绪的波动。 他说道:“两天前我一位优秀的同门师弟在迷界历练时突然失踪。” 姜望有些不解:“在迷界那种地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赵玄阳看了他一眼:“跟你去迷界那次不一样。我这位师弟去迷界的时候虽然没有强者随行护持但也是提前划定了区域、探清了海族实力、确立了试炼难度的。按理说他战死的可能性不超过一成。且那段时间并未发生迷界位移。” 为什么强者恒强?因为越是强大的势力越能够把他们的未来保护得很好。 “好吧!”姜望并没有什么羡慕或嫉妒之类的情绪只转问道:“所以你们觉得变数是什么?”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胡乱猜疑因而冼帅亲赴迷界要封锁当地区域彻查此事……只是被祁真人拦下了。说景国天骄失踪要真相可以先得给齐国天骄一个真相。” 赵玄阳说的冼帅自是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在黄河之会上维持秩序来着。而镇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将其拦下亦可视为齐景冲突加剧的证明。 “合情合理啊。”姜望道:“迷界非一家之地海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封锁迷界区域彻查所谓真相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当然不能怎么说就怎么做。”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食指往上指了指:“上面有人觉得这是齐国兑子式的胁迫。当然我不认为齐国会在迷界战场对我们景国的战士出手。” “想也知道齐国没人会开这个头。”姜望摇了摇头问道:“那你觉得会是哪方?” “一时半会哪说得准呢?”赵玄阳道:“我们的敌人太多了。” “听到现在……”姜望皱了皱眉:“好像对我来说是好消息。” 赵玄阳对此不置可否也没有再说一些‘你怎么不为我考虑’之类的废话只道:“那你听听下一个消息——苦觉和尚追了三天都没有追到咱们悬空寺已经明令召他回去苦命大师声明悬空寺无意插手列国纷争。我们国内也有当世真人……不打算再容忍他。” “所以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姜望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听起来也不坏啊。” 赵玄阳总是能很自然地把他和姜望归于一边把这段时间穷搜西境、试图营救姜望的苦觉和尚归于反派。 总是一口一个“咱们”。 姜望听得多了也就懒得反驳了。 “按照常理来说是如此。”赵玄阳轻声道。 “所以不按常理……是怎样?”姜望很平静地问。 “你知道的。”赵玄阳叹道:“虽然庄高羡信誓旦旦说他摆出来的证据绝对经得起查验他说的绝对是事实。但是国内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并不相信他。所以……” “所以我不能去玉京山了?”姜望笑了:“因为齐楚牧三方施压真相已经不容你们摆布。因为你们景国觉得我通魔这件事根本经不起公开调查?因为齐国在迷界的态度景国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那些假装被蒙蔽的人其实心里也比谁都清醒。 落井下石不过随手的事情井下的人死不死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齐国针锋相对式的回应因为三大霸主国罕见的、立场相近的表态玉京山上的那场“公审”已经不可能再被景国单独操纵结果了。 说到底上古诛魔盟约是人族共遵之盟。 齐、楚、牧这三大霸主国加起来比景国更能代表人族的声音! 而景国高层压根就不曾相信庄高羡也其实并不相信姜望通魔。 大概他们以姜望为口子敲打齐国以前并未意想到齐国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到如今势如骑虎已经难下。 景国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自打自脸。 所以那场“公审”不能再继续! 提前终止公审的办法有很多。主动撤销罪名、承认错误是一个有犯罪嫌疑的“被审者”出现意外也是一个。 堂堂景国当然不可能认错。 哪怕是面对三大霸主国的施压也绝不会服软退缩。 所以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实在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只是…… 这就是景国吗? 这就是经历了漫长岁月号为天下第一的中央帝国吗? 上古诛魔盟约曾经挽救人族于危难。在现世现时竟然也沦落为争斗的武器吗? 所以姜望在笑。 赵玄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那些各国的朋友恐怕想不到。他们帮你反而更害了你。” “不不不。”姜望笑着摇头:“害我的从来不是他们。我不能说见义勇为者激怒了恶徒所以见义勇为者是帮凶。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谁在帮我谁在害我……”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人心自有一杆称。” 赵玄阳苦笑道:“你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姜望笑道:“那不如弃暗投明抛弃腐朽的、黑暗的旧日景国转投新生的。朝气蓬勃的齐国。东域风景很好的!” 赵玄阳难得认真地说道:“景国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每一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在发生每一天都会有很多决定产生。它犯过的错误比你想象的更离谱。它承担的责任做过的正确的事情也比你想象的更多。我身在其中随它而走。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有些对错需要时间来验证。我只希望等我走到更高位置的时候它犯的错会少一些做的正确的事情会多一些。” “那么……”姜望道:“我祝愿你成为那样一个人。” 赵玄阳看了看他叹道:“我一直说想跟你交朋友并不是玩笑话更不是拿你寻开心。你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在景国接触的内府修士没人能比得上你……包括内府境的我。” 必须实在地说若是抛开敌我立场这几天的相处两人确实是颇为投契并不像针锋相对的敌人反而状态很是轻松。 姜望只微笑道:“我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玩笑话。” 赵玄阳顿了顿终于是说道:“对不起。” “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姜望摇了摇头:“各有立场无分对错。”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赵玄阳问。 姜望摇了摇头:“假设没有意义不到真正面临选择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样的。” 赵玄阳想了想又说道:“你可有什么遗愿?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帮你去做。” 姜望沉默了片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这个秘密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你说。” “庄国枫林城覆灭之事的确是一场阴谋但却不是我的阴谋也压根跟魔族没有关系。白骨道意图献祭全城百姓炼制白骨真丹迎接白骨尊神降世造就现世神国…… 庄廷察觉了这件事但却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因为庄高羡也需要白骨真丹! 他们坐视枫林城域全域百姓死绝白骨真丹成型……然后出手夺之。庄高羡吞服白骨真丹后旧伤尽复登临洞真。这才有了今日之庄真人。” 姜望道:“这就是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和你站在不同的方向。” 赵玄阳沉默了一会问道:“有证据吗?” 姜望淡声道:“所以我沉默到现在。” “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赵玄阳又问。 “当时我只是一个游脉境的小修士我能扮演什么角色?我在一次执行道院任务的过程中察觉了白骨道的阴谋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跟我说安心修行就好这件事情他已经报备朝廷朝廷会好好处理……”姜望语气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可言:“庄廷怎么处理的你也知道了。” 赵玄阳的眼神很复杂眼前这个很有趣的‘朋友’经历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坎坷:“我想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杀董阿了。” “那只是一个开始。”姜望道。 赵玄阳长叹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在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帮你杀了庄高羡吗?” “你觉得可行么?”姜望反问。 “在这种时候我不想骗你。”赵玄阳认真说道:“他是道属国国君且是当世真人。我是景国人我如何对待他并不以个人喜恶为考量。” “可以理解。”姜望道。 “我突然觉得我有些虚伪了。”赵玄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希望你知道我的确真心想帮你做一点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你相信我么?”姜望问:“哪怕我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只有片面之词?” “当然。”赵玄阳道:“虽然我们接触只有几天但你在我这里比姓庄的可靠一万倍。” 姜望又问:“你相信我到底是因为我值得信任呢还是因为庄高羡不值得信任又或者……只是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好像在鞭笞我的灵魂啊令我看到我的千疮百孔。”赵玄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我的确是一个虚伪之人。” 姜望摇头:“我们才认识了几天?我怎么敢断言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确实可以感受得到你的尊重、原则、和真诚。但即便是这么欣赏我的你对我的相信也都是很脆弱的。遑论世上那么多的陌生人呢?如果我死了枫林城发生的一切将永远埋葬。” 他非常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不能死。” 什么意思? 赵玄阳眉头一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在这一刻这种感觉被忽然生出的、本能般的恐惧所替代! 就在他和姜望中间的地面上悄然出现了一个漆黑如墨的漩涡。 在无光的洞窟之中“漆黑如墨”本应是不会被看到的。 但它却古怪的在一片漆黑之中出现在观者的视野里简直违背了人的感官常识。 尤其矛盾的是……它明明出现得这样突然却好像一直都在这里给人以如此浑然天成的感受。 就像是它一直都在只是此刻才被看到罢了。 赵玄阳是何等样人? 恐惧不能使他退缩迟疑不能使他手软。 他已是坚定寻到了自己的道成就了神临境界的绝顶天骄! 面对上古魔窟中如此诡异的一幕他二话不说只翻手取下背负的木剑就势一递。 动作飘渺似飞仙而此剑一动如雷霆! 暗室游电无光的环境中生出金光。 那是几乎要将肉眼刺瞎的灿烂光色是煌煌纯阳之剑。 此剑荡魔气、却邪祟、破法身、绝命魂! 这一剑才出手就已经落在了姜望的心口。 这的确是毫无手软、绝不留情的一剑。 无论出现什么意外无论对姜望有多么欣赏无论他自己主观喜恶如何……景国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这是景国天骄的责任。 生长于斯恩养于斯报效于斯。 但就是这一剑葬送了他逃跑的可能。 在那漆黑如墨的漩涡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并两根青葱玉指轻轻巧巧便夹住了这支木剑的剑尖! 它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而非什么生动的存在。但带来的力量如此真实。 它出现的时候明明尚有一些距离但是距离被抹消了! 她从何处来? 赵玄阳的剑就停在姜望心口的位置。只要再进半寸就可将姜望绞杀彻底结束这一次通魔事件。 但却不能寸进。 这场景一如在中山国那座酒楼中他与姜望对战的重演。 彼时姜望的剑也是那样极尽灿烂却那么颓然无力。 赤裸裸的实力差距一旦显现出来总是冰冷残酷的。 不同的是…… 这夹住剑尖的两根青葱玉指已经毫不留情地转动。 只是并指一转。 赵玄阳手中那温养多年的木剑玉京山代代相传的名剑就此寸寸而断。 恐怖力量将神临境的景国天骄赵玄阳牢牢压制心神牵扯之下他整个人向后倾倒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第八十七章 ?暗无天日 玉指先出木剑已断赵玄阳吐血而退姜望安然无恙。一道绝美的身影才自那漆黑如墨的漩涡中跃将出来。 那汹涌的魔气恐怖的威势几乎充塞了整个无光洞窟的强大气息……无不在彰显一位真魔的可怕力量。 强如赵玄阳这样的天骄神临在突然出现的这个存在面前也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她当然只能是宋婉溪。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庄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躯与宋横江的神魂合炼而成的血傀真魔。 彼时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吸收掉庄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姜望捕获歧途神通的田氏也继承了血傀烙印接掌了对这具血傀真魔的控制。 可惜他继承血傀烙印的同时也是宋婉溪响应万界荒墓的召唤破界离去的时候。 彼时的姜望来不及阻止神魂力量也完全无法完成响应只能在匆促间留下一道意念。 那道意念是—— 归来! 在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地舍不得这样一个强大战力想着以后去边荒猎魔历练时或许能够召唤救场。 彼时他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再入上古魔窟的。 上古魔窟是魔潮灭世时的产物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毁灭。仅存的一部分也早已被灭尽魔气。它们的数量非常稀少位置更是极其隐秘清江水底的那一个庄君庄高羡都不知道其存在。 以现世之大姜望还真不知道哪里还藏着上古魔窟。 也只有赵玄阳这种拥有古老传承的天骄有着极其可怕的知见积累才能够别出心裁想到以上古魔窟来躲避苦觉的追踪。 这却给姜望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选择。 被赵玄阳带到岩浆之底认出上古魔窟的第一时间他就发起了呼唤。在这座规则迥异于现世的废弃魔窟里呼唤他曾寄托出去的意念。 只是稍稍动意而已根本不虞被察觉。之后他尝试探索内府也只是为了在赵玄阳面前掩饰。 但姜望自己其实也根本没有底。他不知道进入万界荒墓的宋婉溪现在是什么状态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也并不清楚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神魂力量够不够呼唤血傀真魔。他更不知道他那道意念是否还存在。 上古魔窟已经是现世距离万界荒墓最近的地方若在这里也无法完成呼唤这具血傀真魔也就基本可以宣告废弃了。 姜望只是如之前所有的选择时刻那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挣扎那不知是否会有的可能。 在漫长的、毫无反应的时间里他也和赵玄阳一样在焦灼地等待着。 唯一不同的是他还必须掩饰自己的焦灼。力求不让赵玄阳看出端倪。 而赵玄阳也的确没有怀疑。 路线是他自己精心规划的这座上古魔窟是他早年意外寻到的。姜望道元被禁锢太虚幻境被隔绝神通被封锁怎么想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姜望能够自我解封。又能如何?无非重演那碾压式的一战实在也乏善可陈。 赵玄阳牵挂的是景国的大局势想的是把姜望送到玉京山之后的事情。 而对姜望来说他是用尽手段之后被追上倾力一战之后被擒。被擒之后也尝试过沟通太虚幻境也试着引导赵玄阳去雪国……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之前的所有全部都失败了败于赵玄阳碾压式的战力前。 唯独对于血傀真魔的呼唤在历时三天之后终于得到了回应! 不知道这段时间宋婉溪在万界荒墓中经历了什么又或者仅仅只是真正适应了真魔之躯。今日回应姜望的她明显比那一日与白骨邪神交手的时候更强! 那一日的血傀真魔与白骨邪神降临现世的最强宿身打得不落下风。 今日的宋婉溪只是现身在那里便让姜望感受到如渊如海的澎湃力量。 这一次的降临姜望只不过提供了一个信标发出了一道呼唤。是她响应之后直接锁定路径打开古老通道短暂降临于这座上古魔窟中。 而后并指截锋使姜望免于受伤轻易便碎了赵玄阳的名剑令他吐血而退。 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但若非姜望一直不放弃始终尽最大努力又如何能够等得到宋婉溪跨界而来? 在崩断的木剑碎片中赵玄阳吐血而退看着姜望满眼是不敢置信:“你居然真的通魔!?” 姜望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是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傀真魔是真正的魔族。修魔功养魔气行魔道甚至也有自己的部分灵智大概局限于本能部分可以在万界荒墓里生活。 但她毕竟又只是一具血傀。无识无我为血傀烙印所控制。 能够炼制这样一具拥有洞真战力的傀身庄承乾的天才和冷酷都是世间罕见。 姜望只不过是继承了这具血傀而已。 他不曾真正养过魔的确也跟魔族从来没有勾连。 真要说起来宋婉溪更像是姜望放在万界荒墓里的人族奸细。 不过姜望显然并没有跟赵玄阳解释太多的意思。 不得不说赵玄阳并不是一个太让人讨厌的人。 这几天的相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明明是很投契、可以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却因为不同的立场走到敌对的位置。人生而在尘网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一些东西牵绊难有真正自由。 甚至于经历得越多越难自由。 所以面对赵玄阳那错愕得甚至有一丝痛苦的眼神姜望也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 但也只此一句。 他叹声过后便只道:“杀了他。” 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有冰冷的决定。 站在敌对立场的赵玄阳见到了血傀真魔的赵玄阳感受过歧途神通并有所揣测的赵玄阳……必须得死。 宋婉溪长发飞舞一步已近身血眸冰冷无情绪。 而赵玄阳眸中灿烂灿烂得让这无光的上古魔窟都遍室生辉! “上古魔窟的残余规则支持不了真魔存留太久。哪怕你请动真魔降临也未必能杀我赵玄阳!” 他右手并剑指剑指绕金光指天画地咆哮的剑气立时化为龙形足足九道剑气神龙各呈威势演化不同剑诀杀法绕宋婉溪而舞将其牢牢封锁。 一如九位剑道高手同时攻伐宋婉溪。 而赵玄阳左手只一按。 天地之间有金色的八卦之门轰然显现。 此扇大门堂皇大气凛然有正威。 出现之时隐似镇压一地。 它仿佛带着一个庞大的世界而来沟通了某个莫测的地方。 整个无光的上古魔窟都短暂地改换了气息。 于是地风水火元力乱涌。 一应术法神通都要受其干扰。 赵玄阳说得威风第一时间仍是准备逃走。发动杀招只求一阻而后立即唤出逃生至宝想要离开此地。 一套动作可谓熟极而流。 但宋婉溪已至。 面对那九道杀力恐怖的剑气神龙她只是双手一错便将九道剑气神龙都捏在手中捏成了蚯蚓状轻松捏碎! 她伸手的时候已在踏步。 踏出之时尚在姜望身前脚步落下的时候已经贴在了这扇金色的八卦门前。 这个时候刚刚捏碎剑气神龙。 她的左手随意垂下只抬起了右手。 那美丽如玉雕的手掌并成了一柄掌刀。瞧来洁白如雪纤碎似玉。 只轻轻一戳…… 嘭! 半空中如焰花炸开般光焰漫天流散。 这扇气息古老的金色八卦之门竟直接被戳破! 这可是传自玉京山的宝物却碎得如此轻易。 就像赵玄阳神临境和姜望内府境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一样从神临到洞真中间亦有天堑! 再强的法器在神临境的赵玄阳手中也无法抵抗身具真魔之力的宋婉溪。 术法被破法器被毁赵玄阳再次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一次喷出的是金色的血。 金色的雨落在这座上古魔窟中。 金雨中的宋婉溪愈发明艳动人。让人很难相信她居然与那些肮脏邪恶的阴魔同属一族。 赵玄阳借伤喷出血雨这金色的雨滴绝不混同每一滴都轮廓分明、是近乎完美的椭圆形且彼此之间互不干涉。 像金瓜子。姜望默默地想到。 “此是我心间血神上血。”赵玄阳并指成剑形气势昂然神勇:“魔头且与我受死!” 一滴一滴金色的血液在半空中倏然变幻竟然排成了一个极其复杂、又有堂皇之威的图案。 像一幅古老星图可惜姜望认不得不知它应在天穹何处。 赵玄阳苦战不休吐血成阵。的确不负天骄之名。 金色血滴结成大阵立时搅动力量聚势外显。在这复杂且堂皇的金雨星图之上恍惚出现了一个金甲战将的虚影顷刻已凝实! 此战将身形高大金甲灿灿神威显著。 甫一凝实便瞧向了宋婉溪战意滔天! 但几乎是在他刚刚凝实的瞬间宋婉溪便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一双白嫩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弱的手掌轻轻搭上了这金甲战将的两只胳膊左右一分! 金甲战将发出一声生灵化的痛呼似是真有灵性在。 可无论他的显化有多么玄奇耗用了赵玄阳多么巨大的代价。 此时此刻他的双臂已经被宋婉溪生生撕下来! 两条金甲手臂在空中就开始崩散。 而宋婉溪顺势往前只一个头槌! 一个绝美的女人用自己毫无防护的漂亮脑袋去砸一个顶着金盔的战将。用她光洁如雪的额头去碰撞那瞧来便十分坚硬的金色战盔。 这是一幕什么样的场景? 这是何等凶残的战斗风格? 赵玄阳已经没有办法惊讶了。 因为宋婉溪的头槌才落下碰撞才发生他以“心间血”、“神上血”唤出的护法战将就已经崩散成流光! 根本不能承受完整一击! 而宋婉溪美丽的额头依然光洁连一个红印子都没有。更不存在受伤的可能。 实力的差距如此明显。 她已近身! 赵玄阳腰间悬着的一块圆盘凤刻玉佩顷刻发出一声凤鸣。 这是师门所传的护身至宝足以抵挡真人一击。 其声清越似动于九天听来高贵、强大、不可侵犯。 但戛然而止。 像一只骤然被掐住了脖颈的老母鸡。 一只纤纤玉手刚好捏在这枚圆盘凤刻玉佩上轻轻一捏玉佩粉碎成屑飘飘而落。 凤鸣声方起便断了。 当世真人可以洞见真实真魔亦是如此。 宋婉溪近身的第一手便是奔着这护身物而来。 捏碎了玉佩后双手又是一探。 赵玄阳正在掐诀的双手已经被拿住。根本无法闪避根本无力抗拒! 宋婉溪血眸无情绪霜面无表情只是双手简单地一拉—— 鲜血喷洒间便已生生将赵玄阳的双臂扯下! 在赵玄阳无法抑制的痛苦表情中宋婉溪故技重施头槌又直直砸落。 并不是她只会如此而是太过强大的力量令她只需如此! 简单高效冷酷! 看着那绝美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着那张扬的墨发飘舞赵玄阳只仿佛看到了永无尽头的深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 赵玄阳很快发现凝固的不是时间这也不是临死之前那些恍惚的瞬间。 是那绝美女魔的脑袋真的停下了。 得救了……吗? 这时他才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赵玄阳是好仪表之人毋伤其面。” 我该说什么?他想。 小兔崽子总算有点良心? 有种你就放了我? 呔!你这通魔的狗贼何必在这里伪善? 但最后他挣扎着说道:“赵玄阳也是惜命之人!毋……” 也只有这一句。 因为那女魔的掌刀已经将他的心口剖开。 那是多么冰冷而果决的感触啊。 一并剖开的还有他的一座通天宫五座内府一座蕴神殿。 从此五府海寂藏星海沉元神海暗无天日! 第八十八章 睁眼 赵玄阳死去了。 现在姜望站在这具尸体前。 宋婉溪只是用指尖轻轻一划就分解了赵玄阳加于他身上的所有束缚。 真魔和神临修士之间的差距即使是赵玄阳这样的绝世天骄也无法逾越。 大概唯有重玄褚良那样的东域第一神临才有跟真人交手的资格。 当然凭借姜望现在的实力并没有资格去揣测那种层次的交锋。 赵玄阳的眼睛是睁着的。 睁得很开。 仿佛还在质问:“好哇你居然忽悠我。” 但是无法再问出口了。 多么耀眼的天骄多么辉煌的名声一旦身死也终将烟消云散。 赵玄阳以为姜望是从万界荒墓中请来了真魔降世但事实上这只是一具血傀。 真魔有识血傀无智。 所以此时这座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里尚有智识存在的也只剩姜望一人而已。 他终于可以坦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姜望看着这具尸体慢慢地说道:“我或许也该问问你的遗愿。但是我没有你的实力。我没有资格问。” “我或许也应该说一声对不起。但杀你我也只是为了自保我没有对不起你。” 姜望沉默了片刻终于只是伸手合上赵玄阳的眼睛:“就这样吧。” 赵玄阳带着他藏身这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每次出去接收情报信息也都是极其迅速且隐蔽。 为的就是让苦觉查无所察。 因而以天下之大此时处境唯自知。 此时此刻只有宋婉溪立在一边旁观这场特殊的告别。 姜望没有立刻离开这里。 按照赵玄阳的消息现在齐楚牧都在发声支持他杀掉赵玄阳之后他应该说已是天高任鸟飞。 但恰恰是此刻他不能出去。 此时全天下都在关注赵玄阳押送他的结果齐景两国更像是已经直接对上双方剑拔弩张。 他现在离开这座上古魔窟绝对不可能悄悄回到齐国。 在短时间内其实这里倒是安全的。 天底下的人都以为赵玄阳还押着他躲在什么地方又或者是早已悄悄到了玉京山。 景国的人不会对他有警惕其他势力的人则都在等待最终结果。 齐国人在寻找他但是都被景国人拦下。苦觉在寻找他但是悬空寺已经发声召回。 在上古魔窟这种迥异于现世规则的环境里无法被察知生死也不能被把握。 姜望决定就在这上古魔窟中修行一段时间。 他甚至没有出去看一眼外间情况或短暂离开魔窟、勾连太虚幻境收集一些情报。他没有赵玄阳的本事或许一出洞窟就会被发现。 哪怕发现他的是苦觉也未必是好事。 景国放任苦觉追逐赵玄阳但未必会真的坐视苦觉把他带走。尤其在这个过程中景国天骄赵玄阳还消失了! 姜望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决定了便不会再犹豫。 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修行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宋婉溪。 “你要走了?”他问。 宋婉溪看着他自是没有话说的。那一双绝美的血眸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作为这具血傀真魔的傀主他对血傀真魔有绝对的掌控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她的感受。 此时他就感受到了一个古老遥远之地对这具真魔之躯的呼唤。 那是一个…… 姜望立即切断了自己更近一步了解的想法现在试图了解万界荒墓几等于找死。 “没关系时间到了你就离开吧我自己能应付。”姜望说道。 尽管血傀真魔只有本能但姜望还是与她在对话。 这几天漫长的追逃他心中的压力从未消解过。 举世皆敌的感觉没有感受过的人真的无法理解。千夫所指尚且无疾而终。千万人唾弃又当如何? 景国镜世台一封公书天下便都以为姜望通魔。神临天骄追缉玉京山公审……那种恐怖的压力非常人所能想象。 由此产生的霸主国之间的摩擦更是碾得身处其间的他喘不过气来。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未能从这个巨大的漩涡中脱身。 跟血傀真魔说话是消解压力的本能。 哪怕明知道对方不能够听懂不会有回应。 但毕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 窟室之中那漆黑如墨的漩涡静静转动。 姜望以神印法再次在宋婉溪身上留下一道意念。 这门神印法是庄承乾伪装成姜魇时所传经过尹观查漏、排除隐患再以演道台补完。姜望以此法与独孤小建立了非常紧密的联系帮助独孤小提升战力使她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用在宋婉溪身上是在血傀烙印之外进一步加深联系。 这一次呼唤宋婉溪宋婉溪在接收到呼唤的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以真魔的速度在得知了确切位置的情况下也花了整整三天才找到恰当的地方跨界降临上古魔窟。 如果有一天宋婉溪能够随唤随到那就意味着在现世所有存留的上古魔窟里姜望都可以随时召唤一位真魔级的打手。神临及以下当是横扫。虽然见不得光局限性也很大却是一份极大的底气。 至于像庄承乾原本计划的那样把她带出魔窟……身为当世真人的庄承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血傀真魔创造合适的环境或者帮她遮掩真魔气息姜望却做不到。 就这门神印法也还是多亏了庄承乾。 姜望心中想着什么宋婉溪自是不知。只是循着本能在万界荒墓的召唤下往那漆黑如墨的漩涡走去。 “把他带上。”姜望卷起一阵风将赵玄阳的尸体卷到宋婉溪面前。 赵玄阳身上最珍贵的剑、玉、八卦门都已经被毁坏他所修的绝世功法必不可能被捕捉。姜望也没有什么摸尸的心思让宋婉溪带去万界荒墓后想来即使是景国也难以再追索痕迹 宋婉溪依言接过慢慢沉进漆黑漩涡中。 随即漩涡消散原地不留半分痕迹。 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位绝世天骄就这样在现世被抹消。 姜望甚至也再不能感受到宋婉溪的存在要想见到宋婉溪只能再次发出呼唤但并不知道宋婉溪何时才能回应。 毕竟哪怕是以真魔的力量又有傀主提供的位置呼应跨界来此也实在并不容易。 无光的上古魔窟重新陷入死寂。 连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宋婉溪也走了。 姜望默默坐回那块磨盘般的巨石上一言不发地沉入内府继续他的修行。 或许一切终将成泡影至少现在的努力真实不虚。 而他未能察觉到的是…… 就在他闭上眼睛进入修行状态的同时。 那漆黑漩涡消散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有一道波纹扩散…… 像是在无光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第八十九章?寻找 一片荒野中黄脸老僧在没膝的野草间前行。 自由的风游荡于天地他却像是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并不轻松。 他没有再飞于极高处。 因为这些天他已经在中山国和玉京山之间往返了三次但赵玄阳和姜望的痕迹像是彻底消失了。 他可以看破虚妄但不能无中生有。 他确信赵玄阳是带着他的乖徒儿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现在他放弃大范围捕捉痕迹的办法而改为逐寸逐寸地搜寻。他不相信将所有有可能藏迹的地方一寸寸犁过去赵玄阳还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片荒野在卫国和沃国之间——沃国也是他最后捕捉到赵玄阳痕迹的地方。 他现在行走在这里像是一个辛勤的老农在已经荒芜的田垄间梭巡。 当然是一无所获的。 秋阳灼身有刺心之痛。 天不假人愿徒呼奈何。 他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那张巨网他也无数次尝试挣脱却一次次失败。 从神临到洞真他变得更加强大了也更发现自己的无力。 在浩瀚且莫测的命运之河里他的这一叶扁舟无法遮庇任何人。 就像净鹅…… 就像净深。 不。 苦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净鹅已死而净深还活着。 净深一定还活着。 玉京山那边需要一场公审赵玄阳现在也仍潜踪。 总不至于费这么大周折却悄悄找个地方把净深埋了。 而且…… 那小子很机灵 想到这里苦觉霎时暴躁起来:“机灵个屁股蛋蛋啊!离开齐国也不知道来悬空寺看师父活该被人欺负!” 他越想越气:“跑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他师父留点记号!就这点本事也能叫天下第一内府?等找见了非得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可!” 如此骂了几句才稍稍解恨抬眼往远方一看。 俯瞰长河的天马高原就纳入视野中。 他在中山国和玉京山之间往返搜寻神识遍扫但有很多地方是无法细查的。 比如各大势力的核心要地——皇宫之类的地方肯定不会允许他搜寻他若要去凌霄秘地搜寻叶小花也少不得要与他斗上一场。 好在那些地方赵玄阳也不能轻易藏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神秘的地方向来也不对世间解开面纱。 比如……天马高原。 这座屹立在长河北岸的高原应该来说是相当显眼世人皆知。然而能够亲入其间一睹真容的却是少之又少。 大多也只是高空飞过远远看上一眼。 它当然有它的神秘和规矩。 如此雄阔的一片高原要藏一两个人就像大海里藏两根针实在简单……赵玄阳有没有可能往这里躲? 苦觉动了念便再按捺不住。 他虽然惯会撒泼打滚、厚颜缠磨但心里也非常清楚没人会容忍他这样无休止地追踪下去。 换位想一想赵玄阳若是在镜世台公布消息后整整三天都没有追上姜望这会又是什么境况?只怕姜望早就被齐国人接应上了。 现在他追了赵玄阳整整三天以当世真人之修为去追踪一位神临修士却毫无线索。他若再不知趣景国方面大概就要失去耐心了。 甚至于悬空寺内部也是根本不可能同意他掺和此事的。 当然方丈师兄仅仅是传个话发个召回法令那也是影响不到他苦觉的——没听到嘛! 姜望通魔一事闹得天下沸沸扬扬。 景、齐、楚、牧还有一个悬空寺都牵涉其间。 在中山国到玉京山的范围里不知多少势力暗暗戒备。尤其是在赵玄阳前行路线上的那些势力可没有几个有看戏的心思。 这等涉及天下顶级势力的巨大漩涡不说沾之即亡一不小心伤筋动骨也是无处说理。 不参与、不干涉、不接触是这一路上大小势力的原则。 当苦觉来到天马高原前理所当然的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一名身穿原天神神庙祭司服的年轻人。 若是姜望在此当能认得出来此人曾与他在和国的三分香气楼里有过短暂交集。 若是昧月在此更能叫出原野之名。 其人有一种纵意自流的气质。 瞧修为不过内府但面对当世真人不惊也无惧。 “苦觉大师。”他站在苦觉身前:“天马原不得擅闯。” 苦觉拿眼一瞪:“我只是进去看看不是擅闯!” 年轻的祭司愣了愣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当世真人。很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天马原不得随便进去看。” “我不随便我很正式地进去看。”苦觉老僧拿手一拨:“起开!” 轻轻松松便把原天神庙的祭司原野拨到一边去一拨十几丈远。 苦觉心知肚明这年轻人能这么及时地拦在前面说明这些人早不知戒备多久了。天马高原的确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他也不耽误时间仗着修为把面前这个小年轻拨开便径往高原上飞。 但在下一刻原野又飞回他身前。 这绝非内府境修为所能展现的速度和判断。 这个原天神庙年轻祭司此时此刻身有宝气目流神光:“荆、景、和三国共约天马高原不得擅入!苦觉大师……” 他的声音也有了一种恢弘的腔调:“你莫要让小子为难。” 说是三国共约放诸天下自然只有荆、景两国威权拿得出手和国则是事实上的天马高原看守者算是这份共约的具体执行者。职责如此也难怪他要来拦苦觉。 苦觉皱起眉头:“原来你就是这一代的神命之子难怪敢拦老夫的路。” 他忽然脸色一正怒道:“你们和国竟然敢挑衅我悬空寺!好哇!老僧本来只是路过现在看来今天这天马原我是非闯不可了!” 说着他就开始撸袖子一副必不与干休的蛮横姿态。 饶是原野身为神命之子向来少有忌惮之心此刻也不由得懵圈。 我什么时候挑衅悬空寺了? 我就差给你端茶送水求你不要惹麻烦了好吗? “如果我有什么言辞不当的地方我愿意向大师道歉。”原野忍气吞声道:“天马高原确实不能擅进。” 奈何苦觉摆明了要以大欺小、倚老卖老根本不与他讲理。只把手一甩:“你要战我便战!” 以至于原野都一时恍惚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我刚刚没有道歉而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与他下了战书? 那边厢苦觉哪管那许多撸着袖子就已经冲上来了。 这时一声厉喝响在远空—— “苦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九十章?真言 这声呵斥十分严厉如戒尺落、似刑鞭挥直有笞破空间之势。 初响起时尚不知在何处声音落定时一个身穿黑色僧衣的和尚便已经出现在苦觉身后。 纯以外表来说苦觉这一辈师兄弟中倒是观世院首座苦谛看起来最为年轻。 苦觉有那么点面黄肌瘦的意思苦病更是瘦得似皮包骨头一副病容。方丈苦命倒是个胖大和尚但整日愁眉苦脸天然要老了七八岁。 唯有苦谛能算是长得端正。虽是惯来严肃了些也称得上苦字辈和尚里的门面担当。 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下观世院首座苦谛及时驾到原野自是松了一口气。 唯独苦觉本人却仍是没头没脑地往前闯看也不回头看一眼。 只对原野道:“瞧见后面那秃驴了没?他是个惯会偷鸡摸狗的从小不学好。你天马原里若藏了什么宝贝得盯牢了他!” 说话间伸手一捞便把原野捞到了身后只当做一个人形暗器投向苦谛。 苦谛一手轻轻托住原野另一只手捏作大无畏印遥遥按落。 这边手印方落那边凭空一只金色巨手便出现在苦觉身前。竖掌相拦竟如高山耸立五峰并举其势巍峨不可再进。 苦觉一脸不爽地转回身来流里流气地道:“苦谛老秃驴你跟佛爷玩真的?” “谁与你玩?”苦谛皱眉恼道:“方丈师兄严令你回返!我悬空寺乃佛门圣地自有清净之妙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何故还在这里纠缠?” “方丈方丈方丈!”苦觉的额头皱成了川字:“我又不用你们帮忙我也从来不管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尽要管我做什么?” 苦谛几乎被气笑了拿着悬空寺招牌到处招摇的不是你苦觉?没有悬空寺你能追着景国的天骄到处跑? 当然这话他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只是脸色愈发严肃起来板得如石刻一般:“这次本是苦病要来寻你方丈师兄不让他来你可知为何?” “懒得知道也不想知道罗里吧嗦烦死人了!”苦觉瞪着他道:“话传完了就赶紧走别耽误佛爷的时间!” 苦谛终于忍不住了怒声道:“不让苦病来是怕他动手打你!你这做师兄的能不能有个师兄的样子?” 苦觉以更大的声音咆哮回去:“那你们这些做师伯师叔的有没有师伯师叔的样子?” 苦谛的怒火顿时一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姜望根本也未入我悬空寺门墙从未唤你一声师父唤我一声师叔我们还要管他生老病死不成?” 苦觉老脸一垮忽显哀色:“净鹅你们也不管净深你们也不管。有朝一日净礼出事你们是不是也不管?非要让师兄我孤苦伶仃衣钵无继一身功业无人传唱?” 方丈亲下法令都未能召回苦觉景国方面已经多次施压。苦谛本是怒火滔滔而来颇有维护门规之气势但也不知怎么让苦觉这么转进几下他忽然就有些理亏起来。 “净礼是我悬空寺嫡传门人自是不与其他人同。”苦谛严肃道:“你莫要与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且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苦觉撇了撇嘴:“我不。” “那就别怨我了。”苦谛开始挽袖子。 “嘿!”苦觉眼睛一瞪:“佛爷怕你?” 苦谛从袖子里取出一串有着细密佛雕的念珠每一颗念珠上微雕的都是一尊罗汉像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共计有一百零八颗。 苦觉立时拳头一松背到了身后梗着脖子道:“你打吧打死我算了!也好叫天下人看看悬空寺是如何同门相残的!” 苦谛光秃秃的脑门上青筋直跳:“赵玄阳你要追天马高原你要闯。惹多少祸事才罢休?悬空寺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苦觉的避难之所!” “什么祸事不祸事那是我认定的徒弟我能不管他吗?!” 苦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黄脸老家伙竟然红了眼眶。 他捏着的罗汉念珠终是放不出去了。 叹了一声道:“人家也不可能躲进天马原景国和荆国都盯着这里呢。” 苦觉振振有词:“就是因为景国那些老牛鼻子也盯着这里才有可能把那个小牛鼻子放进去了!” 苦谛回头看向被冷落了半天的原天神年轻祭司:“这位施主这话老衲或许不该问但……赵玄阳和姜望可进了天马原?这答案很重要施主请想好了再回答。” 虽然是被威胁着但原野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强者说话的风格嘛。威胁也是很委婉的! 不像那个黄脸老和尚思路完全叫人跟不上! “我以原天神的信仰起誓。”原野认真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守在这里不曾看到赵玄阳和姜望。” 苦谛又看向苦觉:“你满意了?” 苦觉犹自不服气地嘟喃:“早又不说!” 原野气急。那你问了我吗?!你个以大欺小蛮横无礼的老秃驴! 好在观世院首座苦谛是个有强者风度的。 主动对着他竖掌为礼:“今日之事……真是打扰施主了悬空寺对此深表歉意。之后会送一份佛礼上门聊表寸心。” “没事。大师多礼了。”原野也态度端正地回道:“误会说开了就好。” 苦谛则再次看回苦觉:“你也找这么多天了该担的不该担的压力悬空寺都担了。现在天马原上也没有踪迹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苦觉嘿嘿一笑:“再找几天嘛。” “师兄。”苦谛敛眉道:“若是旁人来找你可就不是如此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一声师兄了呢? 无论是苦病还是苦谛……都很久未再这样唤过他了。 苦觉沉默半晌并指在左袖上轻轻一划半截袍袖飘飘而落露出他干瘦老皱的左臂来—— “从今日起苦觉脱离悬空寺。一应行止与悬空寺无涉。此言天地可证!” 轰隆隆! 真人真言天地雷音。 第九十一章?刑台 这是一座巨大的刑台。 台下是表情各异的、密密麻麻的人。 每一张脸都仰着每一双眼睛都看着每一张嘴都在张合着……怒喊着什么。 他们在喊着什么? 姜望不知道。 他现在状态昏沉。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乌黑的锁链捆缚着。这锁链桎梏着他的神魂、真元、神通、肉身力量……几乎桎梏了一切。勒得他喘不过气来遍身痛楚。 此链有个名目唤做“囚魔”。 是了囚“魔”。 他是通魔之人他是人族的叛徒是魔族的奸细。 他背叛了他的朋友背叛了他的家、他的国甚至于他的种族他是有史以来最无耻、最恶毒的败类。 他是魔。 在目前公开的说法中—— 不久之前景国镜世台公布通魔罪名景国天骄赵玄阳出手擒姜望于中山国。 齐国意图姑息悬空寺苦觉老僧意图庇之。为了挑战景国的地位配合自己不可告人之野心牧国和楚国也相继发声抗议。 景国不欲多方树敌故而不曾阻拦苦觉。放任真人追神临以等换之前的神临追内府。 两件事情算是扯平。 为了摆脱苦觉的追踪赵玄阳不得已之下带着姜望躲入上古魔窟。 但没有人能够想到姜望在魔族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以内府修为竟然能够沟通万界荒墓直接召唤了一位真魔降临! 危急关头大罗山太虞真人降临一剑斩真魔救赵玄阳于绝命前。 再然后姜望就被押到了玉京山吊在了这座巨大的刑台上。 不必再公审了。 被太虞真人斩杀的真魔本身已是铁证。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所以姜望如今在这里。 此时他的双手是张开的被捆在延展的横木之上仿佛在拥抱所有的唾弃和辱骂。 数不清的臭鸡蛋、烂果子砸着他的胸膛他的脖颈他的脸。 黏糊糊臭馊馊。 一如他的声名。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什么齐国第一天骄、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爵封青羊子、一言九鼎姜青羊…… 俱是飘散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面目可憎的字眼——“魔”。 虽是人身虽修的是人族功法但甘做魔族奸细沦为魔族走狗也可算得上魔。 在他的右侧整座刑台的边缘竖着一根气息古老、有着斑驳刻痕的圆木。 这是传承古老的刑罚。 待他被斩首之后他的头颅就会被悬挂在这根圆木上。 像古往今来那些已经伏诛的人族叛徒那样以警示天下之人。 姜望张开嘴想要解释。 宋婉溪是血傀真魔并不是拥有神智的真魔其前身是一位水族。这具血傀本身也是庄国开国太祖庄承乾所炼制全程与他无关。 他只不过是继承了血傀烙印怎能算通魔? 他何其无辜! 但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在声音一道有非凡的造诣可现在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封锁。 他无法发声。 臭鸡蛋的蛋液模糊了视线但他仍然努力地睁开眼睛。 他想要看清这些围观在刑台下的人想要看清这个世界但只看得到一张张扭曲的、模糊的脸 他们在喊着什么?! “你想知道人世的真相吗?”有个声音问。 这声音无分男女没有情绪高低也在一个最均衡的位置寻不到来处好似是从心底发出。 人世的……真相?姜望混沌地想着。 忽然间声音恢复了所有的喧嚣全部涌来。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这个该死的魔族奸细!” “该把他千刀万剐!” “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我要吃他的肉啊喝他的血!” …… “不!我不是魔族奸细!” 姜望猛地一个激灵挣扎起来:“我救过遇险百姓庇护过无辜海民在迷界与海族生死搏杀在观河台耀武展现人族之未来!我不是魔族奸细!” 但他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结成了石块沉在了泥淖中不能激起半点涟漪。 “姜青羊啊姜青羊想不到我聪明一世却在你这里瞎了眼!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悲伤而痛苦。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姜望努力瞪大了眼睛隐隐约约在围观的人群之前看到了重玄胜那张充满愤怒的胖脸。 他来不及解释这张脸立即扭曲又换成了李龙川英武的面容:“姜兄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你我之间往后有如此箭!” 翻手取出一支羽箭就在他面前折断! 姜望的心是痛的!不被理解不被相信的痛! 折断坠落的羽箭被一只手捉住。 捉住断箭的李凤尧一句话也没有转身离去。 李凤尧绝美的背影无声被撕碎姜无忧从中大步走来手提方天鬼神戟目有杀气、声冷如冰:“姜贼!本宫当亲手杀你!” 方天鬼神戟一扬! 在雪亮的戟刃中映照出了晏抚那张宁和的脸。 他看过来眼中是溢满的失望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而许象乾锃亮的额头此时挤到了面前来。 一把将袍袖撕开:“割袍断义!” 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凉席一剑割开:“割席断义!” 又扯下一缕头发随手斩断:“割发断义!” 他涨红着脸怒不可遏:“割什么都要断义老子嫌弃你!嫌弃你!” 非是如此! 姜望想要摇头拼命地摇头。 但他的脑袋也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不能说不能动。 他痛苦焦灼愤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所有他熟识的那些人在他面前走马观灯般地转过。 子舒、左光殊、吕宗骁、郑商鸣…… “三哥三哥。”赵汝成闭上他桃花一般的眼睛叹息道:“你怎么能做这种蠢事啊?” 杜野虎须发怒张目眦欲裂:“人魔不两立姜望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杀你而后自戕!” 叶青雨垂下眼睑:“凌霄阁以后不欢迎你……” 姜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咬牙坚忍着。 他太冤太恨太苦! 但不相信这就是结局! 难道天地无公义难道黑白尽颠倒? 难道一切皆由景国去说? 他不相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个悦耳的童稚声音响在耳边—— “哥哥什么是魔族奸细呀?” 心中仿佛有一块什么东西…… 破碎了。 他终于崩溃。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面对。 他怎么能面对?! 就在这个时候…… “你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心底那个声音问。 第九十二章 我若为魔(为盟主凌晨霸主加更。) 我……后悔吗? 姜望问自己。 当他睁开眼睛他发现他在一座熟悉的酒楼中。 熟悉是因为才从这里离开。 正是中山国里他受擒的那座酒楼。 他身前是怀抱木剑的赵玄阳他身后是挤在角落里的酒馆伙计与食客。 他直面着骤然降临的危局而那些人还在窃窃私语。 “他娘的魔族奸细居然就在这里!” “不要怕赵玄阳来了这狗贼今日走不掉!” “看他怎么死!” “你小声一点这可是魔奸无恶不作万一拉你垫背!”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魔族走狗真是该死!” …… 那些窃语的声音在掌控声闻仙态的姜望耳朵里是如此清楚。每一个字每一分憎恶……都分明入耳。 此时此刻他面对着赵玄阳感受着死亡的压力。此时此刻他听着这些窃语感受这些陌生人对他的敌意。 像在逼仄的暗室里忍受着嗡嗡的蚊蝇。 无比煎熬! 谁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意志力来维持他的宁定! “他们都觉得你是魔!”心底的那个声音问:“不妨告诉他们魔应该做什么!” 魔应该做什么? 以这些人的性命为质逼赵玄阳露出破绽为自己挣扎出逃脱的机会。如此就不必被押去玉京山不会被公审为魔族奸细一切就还能够挽回! 我……后悔吗? 姜望再一次问自己。 …… …… 魔应该……做什么? “姜望?姜望?” 姜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董阿那张格外严肃刚直的脸。 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是在枫林城道院董阿独居的房间里。 时间是……枫林城覆灭前不久。 而他刚刚跟董阿汇报完白骨道的动静他怀疑白骨道不日就要在枫林城有大动作而他还被认作了白骨道子。 “行了。你回去吧。” “我来处理。”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 “……少来烦我。” 他冒着被董阿掌毙的风险坦诚他所知道的一切想为枫林城域争取一个机会。而董阿给了他这些答复。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没事。”姜望勉强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董阿随口道:“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姜望拘谨地起身礼别之后往门外走。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怎么能平静? 盘坐在他身后的这个人…… 是他一度全心信任的师长是后来被他亲手所杀死的庄国副相! “你真的没事?”董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可能太累了……”姜望顿了顿:“休息一晚就好。” “行你先回去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副安神药。” “谢……董师。” 身后董阿的声音又道:“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姜望慢慢走出了小院。 屋外的冬日阳光给他一种格外森冷的感觉。 “知道了。”他说。 他在枫林城的这座城道院里独自行走。 不时有路过的师兄弟与他招呼他一一点头回应。 那一条青石路那一排红枫树……就连天空好像也是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从未离开过但是已经离开很久了。 姜望走在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感受着一种此时没人能够理解的惆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但是他需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去玉京山或者景国揭露这件事吗? 来得及吗? 以他区区一个小国城道院普通弟子的身份和孱弱无比的修为。 看得到那些有决定权的大人物吗? 会有人相信吗? 甚至于……能够走得出庄国吗? 白骨道的阴谋已经开始了庄廷君臣的布局也已经开始。 在他向董阿报告了枫林城之事后他难道没有被董阿所注视吗? 曾经他信任董阿将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天…… 如果当初他没有相信董阿而是想要靠自己向域民示警大肆宣扬白骨道的阴谋呢?那他会不会……已经被抹去。 凶兽左道妖人练功出岔子……多的是理由可以埋葬一个不名一文的普通弟子。 该怎么办呢?姜望问自己。 在这种彷徨的时刻他又听到了心底的声音。 仿佛是另一个自我在拷问自我:“世人皆以你为魔你可知魔会怎么办?” 魔会怎么办? 魔可以是一个种族也可以是一种极端自私的人生态度 枫林城覆灭是一场祸事…… 枫林城覆灭也是一个机遇! 因为它是白骨道多年布局的结果它造就了一颗白骨真丹! 庄高羡吞服此丹旧伤尽愈更登临洞真成就当世真人。 自己若能吞下此丹……何愁不能一飞冲天? 在原本的经历里耗费足足两年多的时间数不清地生死搏杀拼尽了所有努力也不过堪堪成就四神通内府在赵玄阳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次若能虎口夺食吞下那白骨真丹……谁能说神临不可期? 还有此刻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冥烛中冷漠窥伺一切的庄国太祖庄承乾。 若能好好利用那一局无生劫有没有办法同时将庄承乾和白骨邪神都算计到? 白骨邪神要夺走庄承乾的一切庄承乾要反过来侵吞白骨邪神的神权他在预知双方一切手段、底牌和应对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渔翁得利全占全得? 如若成功…… 那么他最少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赤狗日就能登临洞真同时掌握幽冥神权! 区区一个赵玄阳又算得了什么? 翻掌即可灭之。 天下谁还敢诬他通魔?! 就算他把血傀真魔带在身边又有哪个会碎嘴? 人们只会称赞他的强大赞美他竟然能炼真魔为傀! 李一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当世真人。 他却可以将这个记录刷新打破提前到十八岁! 他会是黄河之会真正的天下第一魁完全有资格挤进大齐兵事堂! 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杜如晦掌中之鳖! 庄高羡随手可灭! 海宗明还敢觊觎红妆镜?碧珠婆婆还敢妄动贪念?季少卿还敢起挑衅之心? 连辜怀信也一起杀了! 天下何人不可杀! 十八岁且掌握幽冥神权的当世真人多久能够成就衍道? 大齐军神姜梦熊又还会那么护短吗? 钓海楼主危寻又还能那么傲慢吗? 天下皆以我为魔…… 我为魔时天下应不同! 第九十三章?执迷不悟 在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里。 那悄无声息扩散的波纹中心有一卷古老的兽皮书慢慢显现。 它如有灵智一般飞到闭目盘膝的姜望身前缓缓展开。 兽皮书上的文字应该是道文因为一眼便可知其意。但字形扭曲、怪诞却与一般的道文截然不同。 或许可以称之为……魔文。 开篇四字极见凶戾曰为——“七恨魔功”。 这卷兽皮书就在姜望面前悬浮飘展。像是一道旗帜。 而眉头紧蹙、似陷在某种痛苦抉择中的姜望不自觉地伸出了他的手。 他要接那“旗”。 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他要于今日面对他的转变。 他那只执剑的、修长有力的手缓缓向这古老的羊皮卷靠近。 但就在指尖临近之前停住了。 他的眉宇之间是密集的痛苦。天人交战的煎熬尽数显现。 姜望的手迟迟不落下这卷古老的兽皮书似乎有些躁动难耐其上的魔文一个个飘荡起来。 魔文有音。 一个宏大却凶戾的声音随着这些魔文的躁动在这座上古魔窟中回荡起来令听者惊恐、畏惧、沉醉! 那声音颂道—— 恨天不仁恨地无德恨人绝义。 恨颠倒黑白恨自私唯己。 恨世间无公理 恨万古绝吾名! 我恨世人如仇雠世人恨我应如是。 杀父之仇不过如此!夺妻之恨不过如此! 世上无人不可杀世上无人不可杀我也! 这魔音似乎蕴含着恐怖的力量。这座本已经废弃多年、规则零落的上古魔窟竟然隐隐有几分生机复苏的感觉。 一切都开始活动了。 就像是只剩腐泥败叶的死寂枯池里忽然注入了一眼活水。 于是一切有了新的可能。 这部《七恨魔功》开篇就有如此气势俨然相恨天地仇视众生以天下为敌! 它的强大自然毋庸置疑。 姜望悬于兽皮书上空的手指微微颤了一颤。似有不可承受之重押着他的手指往下。 此时的他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沉沦在永不可醒的梦境中。往日清秀干净的眉眼被一种痛苦与阴郁所笼罩。 颤抖的元力、躁动的气息、缓缓复苏的魔窟规则仿佛在说明—— 这个世界在等待他的选择! 等待这个年轻人最后的决定。 彷如无穷无尽的魔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在这座上古魔窟中翻滚腾卷如同臣民等待君王。 那死寂的万界荒墓在等待新生的力量! …… 在中山国的那座酒楼中正与赵玄阳对峙的姜望身前出现了一卷兽皮书。 一个声音咆哮于心底。 “修我七恨魔功杀赵玄阳如屠鸡犬也!” 在庄国枫林城城道院中正在行走的姜望身前古老的兽皮书在空中浮沉。 心底的声音怒吼:“世人皆言我为魔索性便成魔与他们看!修我七恨魔功终将无敌于天下!叫世间再无逆我、恨我、诬我者!只有顺者、臣者、跪伏者!” 真实与虚幻交错现实和梦境缠斗。 一似滔滔大势席卷姜望的意志像风中之残烛。 早在玉京山梦境里就已经被摧垮的意志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 …… 岩浆湖底下的上古魔窟中姜望的手往前一抓就要将这卷七恨魔功抓在手中。 但他的眼睛在此时睁开了。 那是一双……尚存着痛苦、尚有着迷茫、尚留有煎熬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看向面前这必然为绝世功法的《七恨魔功》却没有贪婪、没有向往没有一丁点在意。 “世人皆言我为魔我便是魔么?”这个年轻的修士这样问道。 他宁定的声音响在这荒弃的上古魔窟中:“世人皆以我为魔我便要为魔么?” 他的躯体之内有四个光源接连亮起。神通之光照见本心。 他的声音愈见清越愈发响亮—— “我姜望七尺男儿仰于天俯于地践所诺求所愿活在世间难道是为他人口中言而活?!” 他几乎已经抓住了那卷兽皮书的手猛地收了回来。 锵! 长相思锵然出鞘执于他之手对着面前这卷《七恨魔功》毫无可惜地一剑斩下! …… 中山国的那座酒楼中姜望握剑在手直面赵玄阳只道:“你们有四十息的时间离开这里四十息之后我将竭尽全力于此拼死一战。”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从头到尾不曾看旁边的那卷兽皮书一眼。 这是我遵从本心的选择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仍然是如此选择。 我不悔。 …… 庄国枫林城城道院中姜望独自前行。 他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 一是通过赵汝成请那位神秘的邓叔出面向玉京山示警白骨道之阴谋。 二是通过太虚幻境请暂时还未暴露真名的“甄无敌”帮忙向三刑宫提告此事请刑人宫派人赴庄! 办法只要想肯定能想出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枫林城再一次覆灭。 无法像庄高羡那样坐视那么多人死亡只求最后收获。 也许他们能够活得更好更风光可以更容易达到目的。 但我姜望不与他们同。 不必与他们同! 那卷代表着强大力量的兽皮卷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他却一脚将其踩在脚下。 大步而去! …… 虚实难辨的梦境皆已踏出。 无光的上古魔窟之中姜望一剑斩落。 凌厉果决不留半分余地。 剑锋将及之前那卷兽皮书却无声消散了。 像一个破碎的气泡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复再见。 遍寻整个窟室也再找不到一丁点存在的痕迹。对于那已经彻底平复的黑暗涟漪姜望自然也一无所察。 他只是警觉到就在刚才有什么力量在侵蚀他的意志……与那《七恨魔功》有关的力量。 此刻他握剑在手眼神已经彻底清醒似一泓清溪。 那些痛苦和煎熬全部沉于水底能叫人看见的只有不肯妥协的坚定和不肯改变的执着。 而那些原本围绕他、亲近他的魔气在失去了他的支持之后渐渐萎靡。但于彻底消散之前灵光返照一般忽然拥簇着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怪诞扭曲的魔文! 隐隐扭曲了空间。 这个字的意思是—— “执迷不悟!” …… …… …… ps:仇雠(chou):仇人。 第九十四章 仙人开眼 姜望见识过好几次道文不同于他自小学习的庄国文字后来接触的齐国文字。道文这种文字传承古老有大道之秘无论识字与否见者即知意。 相传大能使用道文时更是一个字就是一篇文章寥寥数笔即有无穷之意。宇宙生灭世间百态都在其间。 今时普通人都能使用的各国文字则是一种常态化的演变便于普通人交流、传承。也可以说是一种“道”的发散、阐述。 道文的门槛在于使用者而非阅读者。 使用道文的大能用一个字能够表达的道理普通修士或许要编纂一部典籍才行。 但普通修士也能够用编纂典籍的方式阐发自己的道岂不正是修行世界不断发展的明证吗? 看起来魔文与道文似乎同出一源至少是在相同的层次有着相近的效果。 先时的《七恨魔功》开篇之魔文亦是见即知意且伴生魔音。大约也是一音一字一字一意。 此时魔气所聚的这个魔文只一字却有无穷的韵味在延伸。 这是更高层次的魔文表达。 显然先前大概只是魔功自发的引诱现在却是某个存在按捺不住跨界施加了影响! 此等意蕴无穷的魔字绝非等闲魔头所能使用。 它是强大的更是磅礴的。 从力量的层次而言是一种堪称浩瀚的存在。 它为姜望所见便印于姜望之心。 坚固地、不容反抗地印下。 这一刻他满心都被此字所占据。 仿佛是天地至理无可更改。 更像是这片天地都在谴责他—— 何故“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个是谴责姜望执着于人族身份受尽委屈也不肯入魔有眼不识大道愚蠢不知取舍分不清利弊关系……是为执迷不悟。 一个是要让姜望从此执魔迷而不悟! 在叱责姜望慑住姜望心神之后此字转向第二种意味演变。 它只是一个文字、一个符号。 但它出现之后就似乎掌控了此方天地控制了所有的规则。 此时一切思考的结果、一切智慧的演变都应该向“魔”靠拢。 因为在此时此刻这就是真理! “何不入魔?” 此声同时响在耳边和心间同时作用于身体和神魂。 魔音灌耳魔音满心! 扭曲的魔气甚至在通天海、在五府海中漫延。 魔气入侵。 轰隆隆! 五府海的穹顶四座内府齐齐显化。 一轮赤红大日一轮黑白弯月一颗霜白星辰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手持长锋的仙人! 此等煊赫之景世间罕见。 神通拒魔! 在那五府海的半空但见层云散开云顶仙宫轰然移动。灵空殿鲸吞着恐怖的元力云霄阁统御整个建筑群表达同样的抗拒。 仙名不可污! 五府海上巨大的天地孤岛岿然不动。 那伏于天地孤岛上的道脉腾龙慨然发出龙吟。 天地孤岛镇压风波通天宫抵制外敌! 此时此刻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姜望盘膝独坐在那磨盘般的大石上。直面那怪诞扭曲的魔文。 他的剑紧紧握在手中他的躯干位置四个光源如此耀眼。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 四道神通之光连成一体在呼唤着—— 第五道光! 这一路走来…… 曾立于荣耀之巅乃是黄河魁首在璀璨群星中独耀一时。在齐国又受无极恩赏得高官侯爵。 天下知名! 世人论及其人莫不称以天下第一内府。齐人道及姜青羊皆谓信义之人。 而一转眼临淄城里满城风雨流言漫天。 是尸位素餐、卖国求荣是假仁假义伪信伪诚。 被陷害被追杀被唾弃! 好不容易正本清源洗清污名却被扣上了更重的帽子是为“通魔”! 从刚刚洗刷嫌疑的“齐国叛徒”变成了性质更恶劣的“人族叛徒”。 世间恶徒莫有恶于姜望者! 从群山之巅到泥潭之底。 从举世誉之到举世非之…… 不过是转眼的工夫。 满目繁华如一梦。 大梦惊醒竟然沧海桑田。 但姜望是否有改变过? 在最荣耀的时候他是否有轻贱他人之心? 在最低谷的时候他是否有恨世仇世之意? 冤有头债有主情有托信有付! 此时此刻他毫无动摇地看向那个魔字。 那个蕴含无穷意味的魔字代表着此时此刻此方天地的真理。一笔一划都是世界的规则。顺之昌逆之亡。 但姜望有自己的“真”有自己的“理”! 他目光坚定声如剑鸣铿然而发:“吾行于此道问于此心立于此剑!” 轰隆隆! 五府海中第五座内府煌煌降临! 那是一座赤金色的府邸有一种不朽的光泽流转。 不可磨灭永不褪色。 在另外四座内府的呼应下俄而显化化作一颗鲜活的、赤金色的心脏。 嘭嘭! 心跳如擂鼓。 嘭嘭! 跳动之间给五府海带来几乎无穷的能量。 是为心府亦是新府! 神通赤心! 赤心者本心也。 赤心者不改也! 拥有此神通者永不为异志沾染! 世上是否有永不会被改变的人? 这颗神通种子或许能够带来答案! 但见五府海上空这颗心脏凭空一跃竟然跳进第四内府显化的那尊剑仙人之身。 没有面目的剑仙人自此有了心脏。霎时变得鲜活起来气息腾然如实质。 于是生出鼻峰似那绝巅高耸。 嘭嘭! 心脏一跳。 另外三座内府亦轰隆隆而来。 赤日为唇开口寒月为耳听声寒星飞落点开双眸! 剑仙人睁眼! 活了过来! 这是一幕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奇景。 五府同耀天府于今而成! 就在这尊剑仙人睁眼的瞬间整座五府海、乃至于整座通天海剑气咆哮如龙卷俄而东奔西赴咆哮怒海顷刻将那些入侵的魔气全数斩去。 正所谓—— “一朝仙人开眼一世阴霾尽散!” 最荣耀的时候和最落魄的时候都是这样一个姜望。 赤心不改人亦同此心。 第九十五章?无可救药 仙人开眼体内的魔气瞬间被驱散。 在这五府同耀的时刻天地同鸣似在贺此天府! 若非身在上古魔窟此时就能以天府之光冲击遥远星穹像重玄遵一样即刻成就外楼。 但天府尚未圆满姜望当然不会做此选择。 五神通之光混同一体迅速涤荡身体肉身以能够被清晰感知的速度在不断强化着。 每一块肌肉里都仿佛鼓荡着无限的力量。让姜望生出一种能够纯以肉身力量拳碎山岳的感觉。 在这个天地同鸣的瞬间姜望更是在天地的奖赏下跨越遥远距离感应到了…… 神印! 神印法创立之初其核心就在于神通。神通种子和神魂烙印之间的联系是借用部分规则力量的根本。 随着姜望对神通的开发日趋深入他对“神印”的影响也就愈发强大。 而五府同辉五神通之光共耀的此刻在天地同鸣的状态下神通的影响被短暂地无限放大…… 在青羊镇镇厅中独孤小正在厉声呵斥:“青羊镇内再有敢谣传爵爷通魔的我必杀之!” 执掌青羊镇那么久又有姜望为依托现在的她在属吏面前已经很有威严。 整个镇厅里鸦雀无声。 忽然她面露惊喜眼睛放光仿佛感应到了姜望的注视。 老爷还在还活着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神印有二一在齐国青羊镇一在遥远难知的万界荒墓。 但在这短暂的瞬间姜望亦看到—— 在一片无垠且枯寂的虚空里血眸霜容的宋婉溪双手成爪正在与一个面容俊美的黑衣男子疯狂交战。 姜望心中生起明悟。这黑衣男子应当就是传来《七恨魔功》印下“执迷不悟”魔字的那个存在应是万界荒墓里某位来历不凡的魔头。 这是无比激烈的一场战斗。 爪影铺天盖地拳影摇动虚空。 宋婉溪已经穷尽真魔战力鼓荡魔气如龙卷黑衣男子却似游刃有余每拳必断爪势。 但从这黑衣男子还能抽空影响现世魔窟来看差距还不止如此! 离开! 姜望立即下达了指令。 宋婉溪毫不犹豫爪势一收便飞向远空。 而那面容俊美的黑衣男子却猛地转过头来似乎隔着这无法计量的距离看到了现世位于上古魔窟中的姜望! 那是一双狭长而妖异的眼睛眼白瞬间被吞没整双眼睛漆黑如墨! 天地同鸣的时间是如此短暂姜望几乎只是刚下了一个指令便与神印断开了联系。 靠他自己更无勾连万界荒墓的可能。 但那黑衣男子的注视却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再一次落在了姜望之身! 姜望只感受到一种庞巨的压力压得他难以喘息。 而那道来自万界荒墓的视线却只在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和不屈服。他的魔念只触碰到了不朽的赤金色! “无可救药!” 这少年现在已看不到入魔的可能。 因而他决定毁之! 远隔无穷距离跨越时空阻隔意志搅动这座上古魔窟中仅剩的魔气化作一只漆黑如墨、铭有魔纹的投枪。 与此同时一缕漆黑的魔念也隔世而落染进那赤金之色里。 既然要做那就做绝。 要杀就杀得身魂皆灭。 什么杀鸡用牛刀什么以大欺小他根本不在意。 若是条件允许他并不介意以高山压细卵。 只是此刻限于遥远的距离他无法动用更多力量 但仅就这些也已是绰绰有余。 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在此等攻势之下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只是可惜自己少了一枚绝佳的棋子浪费了许多的精力! 但在魔念刚刚侵入那赤金之色的同时他眼前骤然一个恍惚出现了一个俊朗的白衣僧人! 此僧人对着他竖掌为礼灿烂一笑—— “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佛! 成佛! 成佛! 那金灿灿的佛光不停往他魔躯里钻。 连绵的佛唱似连珠暴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随即勃然大怒。 我要引人入魔哪里来的野和尚却敢来度我?!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直接在荒寂的虚空之中摇动无穷力量震得时空皆碎就要跨越遥远距离厮杀但有这佛唱一阻他隔空降临的一缕魔念已经消散。 现世伟大的意志再次将他阻隔于外。 他再也寻不到现世的信标当然也丢失了对手! “可恨!可恨!可恨!” 他连喝三声惊得万里无声时空寂然。所有感知到这愤怒的存在全都悄然敛息不敢触及霉头。 而在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那跨界而来的魔念虽然消散了那漆黑如墨的投枪却还在前行。 实事求是地说《七杀魔功》现而又消魔文凝而又散此时这座上古魔窟里剩下的魔气已经堪称稀薄。 别说姜望已经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就算只是一个游脉境的小修士在这里也很难被这点魔气所影响。 但强者之所以为强者并不仅仅在于浩瀚的力量更在于对力量极其可怕的运用。 在恐怖强者的控制下这黑色投枪已成实质几乎是刚刚成型就落在了姜望之身洞穿了他的胸腹! 姜望明明已经同耀五府仙人开眼拥有了迄今为止最巅峰的状态。 却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被一枪破腹! 五脏六腑几乎瞬间被搅碎一个巨大的空洞现于他的腹部从这头可以空荡荡地看到另一头。 代表着修行者力量源泉的通天宫与五座内府也同时摇动被那种力量所波及! 一道同形同势的黑色投枪蛮横地撞进五府海中。 轰隆隆! 位于五府海半空的云顶仙宫忽然启动先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白云童子此刻跃将出来踏在云霄阁的飞檐之上胖脸涨得通红手提一柄云气所聚的小剑剑指悍然入侵的这杆魔枪。 “撞碎它!”他很有气势地大喊! 轰!! 这支黑色魔枪瞬间将云霄阁洞穿直接洞破了整个云顶仙宫建筑群落的联结。黑色魔枪继续往前又撞上了灵空殿将灵空殿也洞穿。 那时时刻刻吸纳巨量元气、以复苏仙宫的通道也被这一击撞碎。 恐怖的黑色魔枪一路前行几乎将这个半废状态的仙宫建筑群落一举荡平! 一直撞到了青云亭之前方才去势已尽缓缓消散。 不是它的本质不足以彻底破灭这座残破的仙宫而是支撑它前进的力量实在稀薄。魔枪很恐怖但那些魔气……毕竟太少。 黑色魔枪呼啸而过后白云童子撅着屁股趴在云霄阁的瓦砾里云气小剑丢在一边双手抱着脑袋小脸吓得煞白。 无怪他这般模样。 刚才那一枪几乎是擦着他飞过险些就将他顺便碾灭。 而此时回望这经过长时间缓慢修补、已经渐渐有了生气的仙宫群落经此一枪之后残破更胜早先! 只是上古魔窟里仅剩的一点稀薄魔气竟然就能在恐怖的运用下造就如此战果。 此等力量的层次真是难以想象。 而这尚只是五府海中的场景。 那万界荒墓中的恐怖强者隔空一击同时作用于姜望的神魂与肉身。 神魂层面的侵袭被观衍大师留下的佛唱所阻。 但胸腹被洞穿、脏器被搅碎五府海都被直接洞破的姜望身形猛然一晃仰头便倒! 五府海内剑仙人闭眼五座内府各自归位失去了力量支持就此隐匿不见。 感受着身体力量剧烈地流散姜望拼了命地想要控制身体、控制身体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居然……要死了么? 在我成就天府之时?! 然后他感觉到他后仰的身体被柔软地托住了。 他那已经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似有着无限哀思又有着无尽魅惑的眼睛。 似是低头在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该愤怒本该仇恨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丝……安心? 或许只是没有愤怒的力气吧!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无所知觉的黑暗中。 …… …… 天马原前。 苦觉喝出真言宣布就此与悬空寺脱离关系以此避免悬空寺为他承担更多责任。 原天神庙的祭司原野固然是目瞪口呆身为观世院首座的苦谛也是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们这些师兄弟向来知道苦觉不着调常常颠三倒四却不曾想到他能如此不着调! 苦谛是真的愤怒了:“宗门培养你至当世真人所耗资源几何所用心血几何!悬空寺何曾负你!?你今日为一个并不肯跟你有瓜葛的外人说脱离就脱离?” 苦觉一向没皮没脸惯了唇枪舌剑只当清风拂面。但此时也并不直视苦谛的眼睛。 只是垂眸道:“在净礼之外我还与两个徒弟结缘这两个都成了黄河魁首也都被人满天下追杀……我不能两个都救不下。” 苦谛沉默半晌终于是压制怒火转身对原野道:“这位施主还请先回去。我与这老和尚有些话要说见谅。” 他虽一贯严厉刻板但出门在外言行都代表着悬空寺还是很注意别人的心情。 原野自然不好强留下来旁听只点了点头便径自退走。 苦谛这才看着苦觉认真地说道:“左光烈、姜望这种世所瞩目的天骄不缺机缘自有定见。我不懂你为何非要收他们为徒又要为这些并不肯做你徒弟的人付出这么多……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我要收姜望的时候他还默默无闻我这叫慧眼识珠!”苦觉习惯性地辩解了一句但气势终于是没有平日那么足。 敛下眉去声音也低了下来:“真要说苦衷……也就是我的爱徒之心。” “爱徒之心?”苦谛质问道:“爱哪个徒?你现在一言不合就要脱离悬空寺可有考虑过净礼?他在悬空寺如何自处?那孩子纯心如琉璃视你为师为父对你言听计从。你可有想过他会有多伤心?” 苦觉垂眸道:“净礼是悬空寺门人你们自会照顾。净深还不被悬空寺承认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 “姜望享齐爵受齐禄齐国自会管他。实在也不怎么显得着你!” “齐国很大要管的人和事太多。能分到姜望身上的实在有限。不会像我这么全心全意地为我爱徒考虑。毕竟我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僧连我相处几百年的师弟都不理解我、不在乎我……” 苦觉故意卖惨的话并没能使苦谛动容。 他只深吸一口气非常严肃地说道:“苦觉若你执迷不悟定要如此。我就只好执行寺规废去你一身修为。让我悬空寺秘法不至外传也是彻底了断你与悬空寺的缘分!” “宗门在我身上耗用的资源有生之年我必定清偿。我一身悬空寺秘法绝不外传一字就连净深如不剃度拜入悬空寺我也不会传他半分。此言天地可证。你执掌观世院若执意要收回修为……那也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苦觉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抬眼看着苦谛:“你现在废我就是杀净深。师弟我会跟你拼命的。” 为了救一个甚至并未真正拜师的姜望不惜与悬空寺决裂! 这太荒谬了! 但面前这个黄脸的老和尚又是如此认真。 好几百年都未再见过的认真! 苦谛面无表情手中罗汉念珠缓慢转动一颗颗地被拨动。 他身为观世院首座当然要维护山门规矩。 但眼前这人就算有再多不是再怎么不着调毕竟也是他的师兄。他们一起生活了几百年、吵了几百年的架…… 即使他心坚如铁即使他的手从不动摇在此刻却也一时难动。 修佛问典此心又复问谁? 终于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纠结都吹走。然后直视着苦觉捏紧了罗汉念珠! “让他走吧。”一个愁苦的声音在他心里说。 悬空寺方丈苦命大师的“心声”! 整个悬空寺也只有苦命的声音可以直接落在他心里。 也只有方丈的命令可以凌驾于门规之上。 往常的时候苦谛一定会据理力争。哪怕对方是方丈观世院有观世院的坚持。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心中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深深地看了苦觉一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此你之言行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之生死与悬空寺无涉!” 苦觉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却只嬉笑道:“这位大和尚慢走。代我问贵寺方丈好!代我问贵寺下任方丈净礼小圣僧好!” 他骂骂咧咧:“娘的便宜他了。老子走了他的顺位往前了!” 苦谛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径自转身飞离。 第九十六章 余悸 苦觉之真言发于天马高原前自然也不止这里的人能听到。 “苦觉那厮玩这么大?”虚空之中有个粗糙的声音道:“实在搞不懂他跟那个姜望不是说剃头挑子一头热?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另一个女声却在笑:“本就是颠三倒四的性格。当年因那苦性之死险些闹得同门反目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化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那个粗糙的声音似是来了兴趣:“苦性这事我倒是不清楚你详细说说?” “这种事情要知道详细回头你私底下问傅东叙去。”含着笑意的女声顿了顿转问道:“傅东叙你是不是该去解决他了?” “怎么解决?”傅东叙的声音反问。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女声明显有一种看戏的轻松。 “我一个人杀他可不容易。”傅东叙的声音回道:“您受累陪我一起去?” “我可没空。”这女声道:“你不如问问冼南魁他不是对苦觉追缉我景国天骄的事情很不满么?” “冼将军更不会有空他现在……”傅东叙的声音笑了笑:“就这样吧。这老和尚要表演师徒情深就由他去。我现在毕竟执掌镜世台还真能为这点小事杀他不成?” “傅东叙不去是还没到时候。苦觉现在说是脱离悬空寺了但悬空寺那些和尚明显还是对他留有旧情。悬空寺在东域的重要性不必再说此时杀苦觉确然不是明智之举。”最先那个粗糙的声音道:“再看看吧。看苦觉有没有分寸了。” “随便你们反正挨骂的不是我。”这个女声道:“说起来赵玄阳躲到哪里去了?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方面的天赋。叫苦觉这老和尚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瞧来怪是可怜。” “若能让你想到那苦觉也该能想到了。”傅东叙的声音里有那么点满意:“反正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很好的。我留在乾天镜里的情报才被阅读不久。” 粗糙的声音笑了笑:“真是个做大事的谁也不联系!” “我说你怎么不急着对那和尚动手了原是如此!”女声恍然大悟。 傅东叙笑问:“你又发现了什么?” “你已经通过在乾天镜里留消息的方式下令让赵玄阳灭口了是也不是?”那女声道:“这种解决方式毕竟不算光彩。让苦觉继续追下去一来可以延缓这消息暴露出来的时间向庄高羡要更可靠的证据。二来到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以用被苦觉追急了为借口!” 傅东叙笑了笑:“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你。” “少拿这些话糊弄我!”女声道:“我和仇铁谁说的是你镜子里的真相?” 傅东叙道:“你说的是对的仇铁说的也是对的。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苦觉既然脱离了悬空寺那我就随时可以动他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 …… 应该是……得救了。 虽然仍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但毕竟已经可以重新感受到脏器的存在 某种不知名的药力在体内缓缓流淌、发散滋养着生机。 死亡曾经如此临近又在门边一转就此离开了。 姜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仍然心有余悸。 当时经历的那些“梦境”实在太过真实。身处其间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那在万界荒墓与宋婉溪交手的黑衣魔族想来即使是在万界荒墓里也绝非等闲之辈。是哪位真魔甚或……是某位天魔? 无论是那些“梦境”、还是《七恨魔功》的降临又或是那个魔字都是姜望难以测度的手笔。 是在呼唤血傀真魔的时候被察觉了痕迹么? 而后被顺藤摸瓜找到了现世里的这座上古魔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未降临本体是否因为什么限制又或者真正的魔和宋婉溪这血傀真魔仍然有什么不同……但以后的确也不能轻易呼唤宋婉溪了。 倒是五府同耀那一刻对神印法的感应或许是一条沟通宋婉溪的路子。或许可以在确认不被追踪的情况下再行召唤之事。 不过……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了。 至少以现在的修为远不能。 鼻端好像嗅到了隐约的幽香姜望不动分毫保持着之前的呼吸节奏继续思考。 那《七恨魔功》本身当然应该是一部绝世的功法但他的确不愿一顾。他亲身经历过齐阳战场……那阳国国主阳建德是何等人物? 与重玄褚良惺惺相惜在齐国这霸主国的卧榻之侧以阳国之主的身份挣扎着所有可能。最后在别无去路的情况下练了那《灭情绝欲血魔功》妄图以力破局结果又是如何? 仍然是兵败身死、社稷破灭未能改变什么。 姜望当然渴求强大的力量但他要的是自己一点一滴苦修上来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他要踏踏实实地把握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而不是成为什么存在的傀儡靠出卖自我来成长。 如果我已非我就算曾经所有的理想都达到了那又是为谁达成的理想呢? 此时已不闻魔音不察魔气那恐怖的存在已经消失了痕迹。 但姜望的确是余悸未消。 在难以计量距离的万界荒墓出手控制那么稀薄的魔气凝成黑色魔枪一枪就险些将他杀死! 若不是已经五府同耀若不是五府海内还有云顶仙宫存在现在哪还有性命? 甚至于即便是有这些若非观衍大师留下了一道佛唱庇护他的神魂恐怕也被毁去了。 实在是一个太恐怖的存在! 能被如此恐怖的魔族强者下手引诱堕魔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姜望认真地思考着自身状况。 第四内府还未刻印瞬发道术就已经叩开第五府好在第四府的开拓本身就已经完满未刻印道术只是未有合适的不肯凑合。 回头再刻印也来得及。 至于新摘的赤心神通外显有不朽的规则表现出来的核心是不受异志所侵。 这让他想到了黄河之会上的林羡。 如果说林羡的无拘神通是肉身不受阻碍、束缚。那么他的赤心神通是此心不为任何人、任何力量侵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是神魂层面的“无拘。” 当然哪怕是相同的神通在不同的修士手里也可能开发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神通种子不是说摘下之后就已完满它需要开发、需要探索。 姜望非常确定“赤心”神通还有更多的可能等待他发掘。 他转而又想不知赵玄阳的死可有被察觉? 之前他认为就留在那座上古魔窟中等待是针对外界局势而言可能最安全的选择。 实际上也只是一种赌博罢了并不能完全确认。 因为擅自离开魔窟暴露行踪实在会导致太糟糕的局面不得已而博之。 当然上古魔窟本身的危险却是他远未想到的。 姜望就这样一刻不停、乱七八糟地思考着直到…… “还装睡呢?”一个慵懒的女声如灵蛇般钻进耳朵里。 第九十七章?来如惊鸿去似梦 姜望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诚然身体非常虚弱四肢疲乏无力但总不至于连睁眼观察一下环境都做不到。他不停地想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不让心思闲下来其实是一种逃避。 因为他的确是记得那双眼睛知道那个救了他的人…… 是谁。 他向来是一个有主见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但他必须承认在此等形势下的重逢令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尤其是对方刚刚救了他…… 但总要面对。 …… 玉真站在床边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 僧帽藏住了她的秀发一张绘着菩提枝的半脸面具遮住了她的鼻和唇但她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眸却毫无遮拦地展现着美丽。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已经能见得一些棱角的脸被世间风霜毫不留情地打磨过但还保留了当初的清秀感觉。 眉宇间是平静的有一种宁定的力量。 长而细的睫毛静静垂下好像在遮掩他的心事。 叫人愈发的想要一窥究竟。 这位世所瞩目的年轻天骄、这位被当世最强帝国定性为“通魔”的年轻人独处时会有怎样的心情? 他如何面对他的痛苦如何对抗他的悲伤? 睫毛微颤继而打开。 这个躺在床上的伤者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大不小并不是那种一看就能让你感受到造物神奇的眼睛也不似在观河台上表现的那般锋芒毕露。 在大多数时候它应当是平静的、宁和的、坚定的是一泓清溪水、自顾蜿蜒去。平静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在石上、在林间不回头地流淌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遇到落叶、枯枝、石子当然也免不了淤泥、小虫与水藻。 但它是清澈的。 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那么多还是那样干净的底色。可以洗青石可以净明月。 她曾经想要将它改变最后却被那种目光淋了满身。 从此不能忘。 对就是现在这种目光。 玉真在这泓清溪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具上代表着智慧与觉知的菩提枝真像一根横在水面的枯枝。 她于是问道:“肯醒了?” 一个“肯”字已经说明一切。 …… 姜望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对勾魂夺魄的眸子首先占据了视野。 靠得太近了。 四目相对只有一瞬已经叫人紧张。 或许是因为太虚弱这不是安全的距离…… 视线强行逃开才看到那张绘纹精美的菩提面具感受到其间的清净和淡泊……所以说它只是面具而已。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问题。 他当然听得懂其间的揶揄和打趣但不该是这种氛围的……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应该如此轻松。 所以他的眼神冷了。 “你靠得太近了。” “你心慌啊?”她说。 声音慵懒而迷人甚至于那氤氲着幽香的吐息似乎已拂面而来。 姜望偏偏避不过。 “你是觉得我现在重伤未愈所以应该任人宰割是吗?”他声音平静地问道。 他体内的道元开始鼓荡。 像是暗河之底正在酝酿的奔流。 此时妄动必然伤身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玉真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坚持。 所以慢慢地抬起身来。 在这个过程中山峦起伏似被风推动于是渐行渐远。 风景如梦不堪近。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面具:“这个面具遮掩的效果很好的。” 姜望没有再动弹只咬牙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哎哟这算是表白吗?”她的美眸中流动着笑意:“真的是很动人的情话。这世上再不会有旁人能记我记得这么清楚了。” 许是太虚弱了姜望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与她对视。只问道:“为什么救我?” 女人的声音似在耳边似在心里总是不安分地绕来绕去。 她嬉笑着说道:“顺手咯。” “我可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平时看到路边的猫猫狗狗都会喂些吃食呢。捡一个濒死的人回来也很合理吧?” 闭着眼睛看不到她的样子看不到她的眼神。 但想来那双眼睛里此刻仍是满满的、促狭的笑意。 她总是喜欢揶揄、捉弄人的。 姜望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恼怒恨恨道:“你喂猫喂狗的吃食想来毒性不会轻吧?” “不知道呢~或许应该问那些猫猫狗狗自己?”女人的声音绕呀绕:“我只知道有的小狗狗到现在都活蹦乱跳好像还会咬人呢!” 姜望:…… 他咬了咬牙就想挣扎着起来不在这里受气憋闷。 但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脑门上便将他积蓄起来的微弱力量化去按得他动弹不得。 她的手好凉。 但这真的很像是蠢灰淘气的时候他压制蠢灰的动作。 姜望羞怒交加此刻无比痛恨起万界荒墓里那个黑衣魔族来……若非那魔头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我姜望堂堂天府修士何至于此!? 女人大概是见他终于认清现实了这才把手指挪开指尖若有似无的、自那秀直的鼻峰略过声音仍是轻轻巧巧的:“你看到现在都还不老实。” 姜望如果能跳起来这会早就跳起来了可惜不能。只咬牙道:“我不会欠你什么!我也会再救你一次。你找谁治的我的伤?耗用了什么珍物?尽管说来!等我伤好了一定双倍……”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下。因为那女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没有告别没有预知什么也没有说。 来如惊鸿去似梦捉也无影放也无踪。 姜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是一套形制精巧的月洞门罩式架子床用的是什么木材他倒认不出来只觉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香气。 雕的却是荷花纹。 白色帷帐被形制精巧的银钩挂起这个小小的世界对他是开放的。 姜望又复闭上了眼睛。 他无心探索。 第九十八章?乌图鲁 结束于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的黄河之会到了八月仍然余波未消。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本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魁首竟有通魔之嫌。 此事沸腾一时景、齐、牧、楚玉京山、悬空寺皆卷入其中。 随着景国神临天骄赵玄阳亲自出手擒姜望于中山国而后齐国计昭南自万妖之门后归返横枪讨人。再有淳于归突然出现与计昭南捉对厮杀……齐国的激烈反应将此事推向了最高潮引得天下瞩目。 淳于归与计昭南在中山国大战双方打出真火战斗余波几乎摧毁半城然后才被愤怒的中山国修士调动大军阻止。 这一战的胜负仁者见仁总之双方各自退去。 倒是此战之后齐景两国都向中山国赔付了可观的物资。 相较之下景国杀灾军统帅裴星河与齐国冬寂军统帅师明珵在长河九镇之上的大战就没有那么多人知晓了。 战斗之时并无旁观者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无人知。 流传出来的消息也大多语焉不详。据说战斗最激烈之时长河为之断流了三息却是不知真假。 此外悬空寺出身的当世真人苦觉万里追逐赵玄阳营救姜望是另一件引人热议的事情。尤其他在追逐三日无果、悬空寺明令召还后不惜脱离山门也要继续追逐……不由得让人重新审视他和姜望的关系。 什么转世说、私生子说传得有鼻子有眼睛…… 说起来这七月和八月整个现世诸侯列国无数目光好像都围着这个名叫姜望的天骄在转。 真是晴空骄阳世所瞩目。 不管其人最后的结果如何也足堪自傲了。 随着齐国的激烈对抗。姜望通魔一事在现世主流舆论中已经演变成一个政治事件而非孤立的诛魔之事。关于他是否通魔大多数人都持保留态度。 相较于景国镜世台刚刚公示消息的时候自然是极大的风向转变。这对镜世台的公信力也无疑是一记重创。 镜世台方面出人意料的保持了平静也不知是为什么。引得无数猜疑。 倒没有谁会怀疑景国的强大。 毕竟逼着一位当世真人以脱离山门的方式才能继续自己的追逐已经足以说明景国的威慑力。 换做一般的势力苦觉追也就追了悬空寺哪里会花那么大力气强行约束以至于让一位真人脱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便是苦觉又到了哪里又是怎么一步步丈量过去。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也都不见收获人们的视线也就渐渐散去。 与其关注黄脸老僧枯乏无趣的万里跋涉倒不如多读读齐国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 齐国严词要求交还本国天骄景国表示还是要等玉京山公审之后。 楚国方面继续关注希望景国尽快完成公审景国则表示因为苦觉的追逐现在还联系不上赵玄阳无法把姜望押送玉京山请楚国朋友先想办法把苦觉劝走。 赵玄阳和姜望好像从现世消失了一般。 倒不能说苦觉愚蠢只会逐地搜索的笨办法。而是在现世消失痕迹这件事实在有太多的可能。 从远古时代至今现世的隐秘浩瀚如星海。这个伟大的世界里隐藏了多少秘密失落了多少传说……没人能够尽知。 若非对赵玄阳有着深刻的了解很难第一时间联想到上古魔窟这样的藏身地。毕竟上古大时代结束之后又经过了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才走到道历重启的现在。 且赵玄阳自己虽只是神临境却出身于景国真人乃至真君的手段见识过不知多少身上有一两件可以躲避真人察知的宝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猜是猜不到头的只能一地一地的验看。 道历三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 距离苦觉宣布脱离悬空寺已经又过去了四日。 一场大战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战争的双方却并不是外交措辞越发激烈、双方已经起了不少摩擦的景国和齐国。 而是牧国和盛国! 牧国以盛国副相梦无涯在观河台对上国无礼为由以完颜雄略为帅尽起骑军乌图鲁兵锋直指盛国边城“离原”! 离原二字是离开草原之意还是隔离草原之意见仁见智。 但离原城毫无疑问是无垠草原南望途中第一座虎踞龙盘的雄城。 自它落成以来已经不知有多少草原儿女在此城之前流尽鲜血。 在盛国人看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乌图鲁”在牧国语言中是勇敢无畏之意。 然而相较于列名天下十大骑军的苍图神骑和铁浮屠乌图鲁也实在是太寂寂无名的一支骑军。 乌图鲁的统帅完颜雄略在草原上算是颇有勇名但放诸天下也被金昙度这样的世之名将对比得黯淡无光。 其名声出了草原实在没有几人能知。 盛国名将江如墉曾说牧国只有三支军队苍图神骑铁浮屠王帐骑兵! 言下之意根本不把牧国其它的军队放在眼里哪怕对方是天下六大强国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北域霸主国。 盛国的强大和底气由此可见一斑。 代表盛国出战黄河之会的江离梦正是江如墉的女儿傲性颇似乃父。 而景国神策军统帅冼南魁曾经更是说牧国只有一只军队罢了名为苍图神骑! 盛国背倚强景与牧国大战也不是一回两回根本不虚什么。 在这样的背景下盛国以锋芒甚利的名将齐洪坐镇离原城北拒气势汹汹的完颜雄略一场国战就此爆发。 …… 牧国与盛国的战争实在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双方都很熟悉对手。 毕竟牧国再北就已经是边荒往西则是荆国这种极度好战的军庭帝国要想扩展影响力只能往中域和东域使劲。 而盛国作为排名第一的道属国每年都能得到道门大量的资源扶持其主要意义就在于扼制牧国。 双方简直是干柴烈火想不发生点什么都不行。 因此对这两个国家来说战争实在不可避免。 对这两个国家的百姓而言动不动打起来也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不止局限在某一个地域。 六大霸主国的影响力早已遍及现世一举一动莫不牵动人心。 牧国突然发起对盛国的战争对镜世台最直接的影响就在于—— 姜望通魔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景国必须立刻处理好跟齐国之间的纠纷! …… …… 盛国之所以能够跟牧国打得有来有回核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景国全方位的支持。舆论、威慑、军器、物资……甚至是必要时的武力。 牧盛之争实际是牧景之争。 除此之外什么西面荆国的提防、北面边荒的牵制都只能算是边角原因。 天下六强何以称强? 霸主国就算是只抽得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易按死任何六强之外的国家。 盛国强则强矣实难例外。 如果说牧国兵发离原城是早有预谋那么他们在齐国天骄通魔一事上措辞极其严厉的表态无疑是一种国家层面的示好。 景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牧国早投木桃齐国是否会还报琼瑶? 从计昭南到师明珵齐国的态度再强硬不过。借着牧盛大战之机齐国是否敢犯边呢? 而齐国一旦开启战端牧国又真的满足于只派乌图鲁来小打小闹吗? 这是一个很可能不断加深的漩涡! 所以姜望通魔之事无论最终要怎么处理必须立刻有个结果。 “苦觉追踪太急赵玄阳终不能逃。为免通魔之人被带走于是自履正义拔剑而杀之。赵玄阳卫道之心可悯正义之心甚坚但在行为上毕竟有瑕疵。罚其去万妖之门后血战赎罪也算是给齐国一个交代……” 疾飞的高空之上罡风之中一个声音在传递:“这个说法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披宽松道袍、大袖飘飘的高瘦男子瞧来是中年人样貌目如明镜面有辉光。 飞在他旁边的人是一个肤黑体壮的昂藏大汉声音很是粗糙:“说也说得过去就是委屈了玄阳。靖天府那边……谁说去?” 此人便是景国凶名赫赫的当世真人仇铁。 早年间征伐于各大战场每战必为前锋。胜必先登败必断后在战场上一直杀到了神临层次。 后来卸甲归田一人、一屋、一地归隐七十年洗去一身杀性成就当世真人。 与他对话的自然便是景国镜世台领袖傅东叙了。 傅东叙笑道:“当然会让赵玄阳满意然后叫他自己去说!” 仇铁也笑了:“那你要做好出血的准备那小子的胃口可不好填。” “有公帑呢!”傅东叙道。 “既然苦觉如此不知进退逼得赵玄阳杀了姜望才得脱身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仇铁问。 傅东叙只反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请你来?” “那就先让赵玄阳暴露痕迹吧。怎么也得苦觉找到了人这顶帽子才能戴上去。” “当是如此!” 但令傅东叙和仇铁都没能想到的是…… 不仅仅苦觉追索不到赵玄阳就连他们也联系不到赵玄阳。 专门给赵玄阳留在乾天镜里的信息再也没被阅读过! 哪怕是为了躲避苦觉哪怕不敢暴露半点痕迹也不应如此。躲避追击这种事不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就行的。赵玄阳不可能在哪个地方躲到天荒地老他也需要掌握外间的情报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而阅读乾天镜里的信息是非常安全且高效的。 作为景国国器之一镜世台的核心宝物乾天镜已经运行了漫长岁月从无纰漏。以赵玄阳的实力不管躲在哪里完全可以花个两三息的时间阅读情报后再继续隐藏。 除非……他已经不需要或是不能。 而苦觉的追击还在继续赵玄阳也未回到景国、或者去往玉京山所以他当然是需要的…… 景国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仅仅齐国天骄姜望消失了踪迹他们景国的神临境天骄赵玄阳也消失了! 赵玄阳何许人也? 景国天骄双壁在观河台太虞真人横空出世以前他就是景国的旗帜之一。 而且他并不是那些还未兑现潜力的天骄他本身已是神临境是国家的高端战力。超过五百年的寿元令他有更多的可能和更大的价值。 他更不是没有根底。 靖天府那边连傅东叙都不愿上门去沟通。 赵玄阳一旦出事损失太大麻烦更大! 于是一纸禁令横出禁令范围内诸地皆默。 景国在这个时候展现了它在现世无与伦比的影响力直接以赵玄阳最后离开的地方为中心封锁了几近万里之地。 派出以傅东叙、仇铁、姬炎月三位当世真人领头的豪华阵容穷搜这片区域誓要掘地三尺将天骄赵玄阳寻回。 这当中傅东叙、仇铁自不必再说姬炎月乃是景国皇族出身真论起辈分还是当今景帝的小姑当然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近的血缘。不过分量也并不输前两者就是了。 天马原南望长河西邻和国北对仁心馆。往东面看去自南而北分别是沃国、卫国、勤苦书院。 在这些势力当中仁心馆和勤苦书院都是顶级的宗门势力。和国虽小但能作为天马原荆景共约的执行者甚至把自己的名字也加进共约里自然也是有不凡的倚仗。 景国强势封锁的这片区域就是天马原、卫国、勤苦书院、仁心馆这几方所环绕的一片巨大地域。 当然封锁的边界是踩着勤苦书院、仁心馆的势力范围界限给予了顶级宗门必要的尊重。至于这片区域里其它大大小小势力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景国是一律要强搜过去寻找赵玄阳。 …… 位于靖天府的某座道观中。 六只蒲团为石刻六个道士为泥塑。 倏忽一缕风卷来其中一尊泥塑开口:“这一次便是吾去吧。” “吾觉得不妥。”一尊相貌奇古的塑像立时便道。 先开口的泥塑并不说话只诡异地扭动了脖子直盯着他。 泥塑的脖子扭动简直就像是被扭断了一般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一尊泥塑竟然表现出来“老子心情很不好”的感觉。 “那你想去就去嘛我又没有捆着你……”相貌奇古的塑像自接自话而后牢牢闭上了嘴。 第九十九章?风后密林(为盟主叫我胡来大法师加更!) 景国临时圈定的这一大片区域里零零散散的势力难以计数名声有好有坏不过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势力对景国来说更是如此。 傅东叙、仇铁、姬炎月三位当世真人分三个方向搜寻镜世台的大量人手也已经撒出 三天之内禁令区域里的人许进不许出。 傅东叙是在一片荒野探寻时遇到的迎面而来的苦觉。 此时的傅东叙飘飘大袖也难有出尘之气毕竟肩上扛着压力、心中挂着事、逐地搜寻又是个苦活计哪怕是当世真人也免不得疲意。 今时今日他不得不承认。 镜世台主导姜望通魔一事实在是鲁莽了! 姜望被迫离齐当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黄河之会后一直关注姜望的庄高羡在发现这个机会后第一时间就把筹码堆了上来。 因为霸主国的威严庄高羡并不敢亲手袭杀现在名爵皆有的姜望且身为国主也不能和那些身无挂碍的当世真人一样满天下游荡所以转求玉京山。 当这个敲打齐国的绝好机会摆在面前庄廷那边既有模棱两可足够混淆视听的证据又舍下血本供奉。 镜世台这边其实只是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事情派一队外楼精锐悄悄将其拿下押解玉京山——这本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 但出身荡邪军的四名外楼精锐竟然被姜望一人所杀! 一方面荡邪军的损失需要弥补一方面玉京山和镜世台做事拉不下脸半途而废另一方面能够完成反杀的姜望其价值更甚之前相应的扼杀他就更有必要。 所以就有了赵玄阳的果断出手。 仍叫人想不到的是赵玄阳亲自出手以神临追缉内府居然也浪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才抓到人。 齐国那边也是叫人费解。 前几天姜望勾结平等国叛齐的声音还沸反盈天没想到转眼就被压下去了。 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是—— 齐国竟然为一个几乎是逃离齐境的内府天骄与景国正面顶角。 傅东叙这时也反应过来他错估了姜望在齐国的力量和分量齐国国内前段时间的变故远非他这些局外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齐帝应该是有更深远的筹谋。姜望离境云游也更多是跳出漩涡外而不是逃难那么严重。 何止错估这些! 他甚至还错估了姜望本人的实力。 一件小事一点一点加码演变成异常复杂的局势。到如今傅东叙当然也不再满足于只是扼杀一个齐国天骄敲打敲打齐国他付出了更多也须求得更多! 此时此刻傅东叙面有疲色不复出尘。 迎面而来的黄脸老僧也……好吧他从未出尘过。 风尘仆仆的黄脸老僧与傅东叙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站住!”傅东叙喝道。 他一步拦到前面去语气严厉:“苦觉大师我已经说过让你离开这片区域了吧?并非与你玩笑也不是跟你说的样子话!” 依苦觉的暴脾气一句粗口真真已到了嘴边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瞧着傅东叙老脸上绽开了见到老朋友的笑容:“封锁的地域太大啦!怕你们找不过来我给你们帮帮忙。” 傅东叙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此人前何倨后何恭也!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你最好是自己离开。”他警告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对付你但不代表我还可以继续容忍你。” “说什么容忍不容忍的是不是太见外了?”苦觉轻轻打了一下傅东叙的袖子亲昵地抱怨道:“现在你也要找人我也要找人岂不正是天涯同路人?” 不知道为什么傅东叙觉得现在这个苦觉竟比指着他鼻子骂的那个苦觉还让人生气。 他冷声道:“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苦觉眨了眨无辜的老眼:“再给一点嘛。” 傅东叙直欲长啸一声把仇铁和姬炎月叫过来当场解决掉这老和尚。 但身为镜世台首领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想了想终于只是道:“与你约法三章第一……” “约约约!”苦觉连连点头:“我答应!” 听都没听就答应显然充分做好了食言而肥的打算。 但傅东叙仍是忍了只道:“不许离开我独自行动。” “那感情好!”苦觉笑嘻嘻道:“正好我一个人也找累了乏得很。我特别信任你们镜世台的情报!” 傅东叙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能接得上而且自己说一句他能回十句…… 索性不再说话蒙头探寻起来。 整个禁令下的这片区域中人迹最少的无非是兀魇都山脉和风后密林。 前者是一片火山群其名字的来源已不可靠谁也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来源于哪种语言。总之是故老相传下来的名字。或许已经有所讹误也说不定。 后者则相对来说传言较多。 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是说在神道大昌的时代有强者以风行成就现世神祇号为风后。据说身殒之后便埋身于此以绵延无际的密林作为墓葬之地。 故名为“风后密林”。 当然这传说并无根据也从未听说过有谁真在风后密林里探索到了什么。只是岁长月久地这么叫下来也就成了定例。 在多地探索无果之后傅东叙带着拖后腿的苦觉来到了风后密林中。 说“拖后腿”其实不准确毕竟苦觉也很认真地在帮忙搜寻。这个“拖后腿”主要是指找到赵玄阳、姜望之后苦觉会做的事情。 不过仇铁、姬炎月都在这片区域里傅东叙倒也没有太担心。 两个貌合神离的当世真人至少此刻是有共同诉求的。各据一边正以神识遍扫穷搜此地…… 忽地一声巨响好像整个风后密林都震了一震。 两位当世真人倒也无惧拔升空中齐齐向震源投去目光。 但见离他们约三里远的地方有一颗大树猛然“拔”起。 它像是一位插秧中的老农自泥土里拔出了自己双腿——两条格外粗壮的树根。 在大树中央的位置树皮开裂竟然分出类人的五官。 猛然一声大喝惊得鸟飞树摇:“傅东叙何在!?” …… 第一百章 同病相怜 傅东叙本还有些戒备一见这大树类人化形再听此声也便放松下来了。 在空中往前一步:“傅东叙在此!” 高大树人猛然转身砰砰砰踏地而来真有地动山摇的气势。 “个南无好多佛的吓我一跳。”苦觉鬼鬼祟祟地躲在傅东叙身后叨咕道:“这老小子谁啊?这么不给你面子?我倒也不是挑事……但在悬空寺可没人敢这么跟我讲话。” 傅东叙并不理他往前迎了几步拱手道:“苍老。” 树人低头瞧了傅东叙一阵碧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傅东叙拱着的手也并未收回。 一阵之后这树人整个从中间裂开里面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高大老人来。 看起来很像是他推开了一扇内扣的、半圆的门走出了自己的“房屋”。 而那树人就顿在原地好像真就成了树屋。 里间空空。 苦觉没有第一时间煽风点火因为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不需要他煽。 这降临方式奇特的鹤发老人走到傅东叙面前又看了看傅东叙然后道:“吾是挺苍老的。老得都没人记得吾。” “您说笑了。”傅东叙道:“德高望重如您谁会不记得呢?” 镜世台首领此时的态度明显很是不同甚至执的是晚辈之礼。可见来者辈分极高在景国体系里地位非凡。 “是吗?”鹤发老人仍是看着他:“那怎么会有人随意使唤吾弟子陷他于险地使他失踪呢?” “咳。”傅东叙小声提醒道:“这事情镜世台已提前跟您几位报备过您几位同意了并且还主动参与制定了计划甚至还去庄国找了庄高羡……这事才成行的。” 鹤发老人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垮掉。 一时不知该如何再拾起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拾起。 本是怒气冲冲出门气势汹汹找人想着不管是谁都要为此事担起责来。 这时候猛然惊觉好家伙原来是吾弄丢了吾弟子? 出门的时候是说忘了点什么! 鹤发老人僵在那里。 傅东叙作为后生晚辈虽然修为上亦是真人但也不好趁热打铁让前辈真人更尴尬。于是也沉默。 一时风后密林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风吹树叶沙沙。 好在有苦觉。 只见他热情地从傅东叙身后转出来直接去握鹤发老人的手:“哎呀呀原来是苍真人!” 鹤发老人一时不察右手就已经被握住瞧得面前是个光头和尚不由得愣了愣:“你认识我?” “那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苦觉一副嗔怪的语气:“苍真人嘛德高望重我怎会不认识?” “不好意思吾记性不太好可能闭关太久……”鹤发老人有些尴尬地问道:“阁下是?” 傅东叙张了张嘴:“他是……” “在下苦觉!”苦觉握紧苍参的手大声道:“无门无派一介散人现在一心向道。” 你穿着僧衣剃着光头说你一心向道…… 苍参就算再闭关八百年也没办法觉得这话靠谱。 “我们见过?”他只得继续问。 苦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以前虽未见过但以后定会常见!” “哎呀呀!”他摇头晃脑:“我刚还以为你要对我的朋友下手正准备与你动手呢还好稳重了一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傅东叙赶紧插话道:“我跟他压根也不是朋友这和尚是悬空寺的!” “不是都脱离了吗!?”苦觉怒视之。 傅东叙心中万马奔腾。 悬空寺真是一块好招牌啊。这老和尚用的时候和不用的时候都是如此自然! 苍参愣了愣:“一家人?” “唉。”苦觉仍然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我徒弟是姜望就是被你徒弟抓起来的那一个。这缘分上哪说理去?现在他们都失踪了咱们两个可不是同病相怜、同舟共济、同是一家人吗?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可怜天下师父心!” 苍参把手抽出来皮笑肉不笑:“原来是齐贼!” “这说的是什么话!”苦觉嗔怪道:“大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同为人族同是伤心人同样找徒弟……分什么国别、宗别难道不可笑吗?大爱无疆啊道友!” “话说得倒是轻巧。”苍参不为所动。 “说得轻巧?”苦觉冷笑道:“我辈真人明道证心岂能说得轻巧?说得出做得到!悬空寺我退了就是为了不再有宗别之念你敢退宗吗?我辈真人潇洒率性宗别何须守?国别亦如是!我敢骂姜述你敢骂姬凤洲吗?” 姬凤洲正是当今景帝的名讳。 苍参愣了愣道:“我也敢骂姜述!” 苦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并不傻。 傅东叙已经无法再坐视他们聊下去了冷着脸站出来横在两人中间瞧着苦觉道:“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苍真人气度宽宏不代表你可以一直放肆!” 苦觉十分受伤地看着傅东叙:“你为何对我俩区别对待?” 傅东叙:…… 这还用说?你屁股坐在哪边你好像心里没数一样! 苦觉又左移半步略过傅东叙对苍参道:“追着追着人都不见了我觉得我徒弟和你徒弟可以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 他顿了顿:“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苍参发现可能是时代变了自己不太能接得住和尚的话。转头瞧向傅东叙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傅东叙摇了摇头反问:“不然杀掉?” “方便吗?”苍参问。 “没听他说嘛无国无宗的。”傅东叙道:“想来是可以随便杀的。” “喂喂喂!”苦觉怒道:“当我的面讨论谋杀我的事情这合理吗?!杀人有伤天和啊!” 傅东叙默默往旁边一步与苍参形成一个夹角伸手往天空一抹像是给天空蒙上了一层黑布白昼忽夜。 他阴恻恻道:“那就把天遮住先。” 苦觉举起双手:“我投降!景国乃天下第一强国不会做出杀降这么没品的事吧?” 傅东叙见他虽然高举双手但左手捏金刚印右手捏无畏印哪里有半点投降的诚意正要继续敲打几句忽地心中一动左眸霎时晶化如琉璃一般密密麻麻的符文流泻似瀑。 他那丝隐约的杀气散去了。 “中山燕文来了!”他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消失的天骄 “中山燕文?”苍参皱眉道:“他来做什么?” 不同于苦觉这等无职无位无权、悬空寺挂名般的真人中山燕文那可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 六护七卫的掌管者都是军庭帝国核心中的核心。哪怕苍参常年闭关久不问世事也知其名。 傅东叙看了苦觉一眼。 苦觉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甚至还投来求知若渴的眼神就差催促傅东叙讲快点了。 傅东叙想了想终也不是什么秘密并不避讳地说道:“中山燕文现在正在仇铁那里跟着他在转悠。这一次过来是代表荆国通知我们两件事——第一荆国最多只允许我们封锁禁令区域两天第二我们的搜寻行动他要自由旁观。” 苍参注意到傅东叙用的词语是“通知”而非“商议”。 不由得大怒:“我们又没有锁荆国的境他凭什么对我们提要求!?” 傅东叙有心说‘时代变了’但想了想只是苦笑一声:“终究这片地域离荆国更近一些。” “蛮夷无礼!”苍参怒不可遏:“叫他滚!” “他要旁观便旁观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置气。”傅东叙劝道:“有您老帮忙。两天时间也足够我们把这片地域翻个底朝天了。” 其实说白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是天下六强的格局论起来荆国亦是霸主级势力。 景国现在划定封锁的这片地域其实大半是在荆国的影响力辐射范围内。 为了搜寻神临境的天骄赵玄阳景国强行锁境搜寻算得上“师出有名” 但说句不好听的这禁令能否生效也要看荆国方面愿不愿意给面子。 现在牧国盛国在交战齐国也在与景国起摩擦荆国只是要求缩减封锁时间其实已算得上“给面”。 中山燕文提出要旁观也是在巩固荆国在这片地域里的影响力。不能让人觉得这地方都由景国说了算。 这甚至可以说是荆国的底线问题。 所以他们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因为没有商量余地。 景国如果不同意那就等着被人赶走或者在这里来一场战争。 苍参怒不可遏的原因在于现在封锁的这片禁令区域其实以前也都是在景国的影响范围里……沧海桑田悄然间换了主宰。 景国还能施加影响力但已不如荆国在这里的声音大。 苍参这样的老派人物或许还沉浸在景国号令天下的威风里傅东叙却很清楚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 景国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天下已不是没有对手。 别的不说万妖之门的权柄是如何分出去的难道不足够说明问题吗? 苍参见他这般说虽有些不满却也并没有坚持:“现在是你们做主的时候如果你觉得这样是好的那就这样。先把这风后密林搜查过去吧!” 转头看向苦觉:“那和尚既是都找徒弟你也别偷懒。” “苍老哥放心!”苦觉一拍胸膛:“我是出了名的朴实勤恳、干活卖力!” 一口一个老哥好似浑然忘了刚刚他们还差点撸起袖子打生打死。 苍参左右看了看终究是难掩对徒弟的担心:“算起来有六位真人穷搜此地域想是不可能错过任何痕迹了。” “事实上是八位真人。”傅东叙苦笑道:“齐国朝议大夫温延玉、冬寂军统帅师明珵也来了!” 苍参这会却没有惊讶只是沉默片刻:“该来的总会来!” 反倒是苦觉骂了起来:“齐国人是属乌龟的么来得这样慢!”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志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诉求。 意志和意志的碰撞很可能就是生死。诉求和诉求的矛盾往往就是战争。 一共八位当世真人碰撞在一起同时降临这片区域。 寻找…… 消失的天骄! ……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寻找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自上次交谈过后妙玉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每天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回房间喂他喝药然后自己在茶桌前静坐一晚天亮就离开。 药他一开始不肯喝被捏着嘴巴灌了几次也就老实地喝了。 脏器的伤势好得很快真正难办的是被强行洞穿的五府海。 即使有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和五座悬有神通种子的内府一齐镇压也止不住五府海的动荡。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水缸不停地在往外漏。只不过水缸漏的是水他漏的是超凡之力量。 妙玉连着换了好几种药药汤一碗比一碗苦一开始一次要喝九碗现在才减少到三碗好像是初步解决了“漏水”的问题。 这就算是稳固伤势了等五府海恢复到一定程度——至少是可以支撑同耀五府的程度天府修士的优势便能体现出来。 现在还是只能被动疗愈。 在整个过程中妙玉和他一句交流都没有。 就算是要了解他的伤势复原程度也都是直接探入道元察看根本不管他是否抗拒——他的确也反抗过几次但每次都被无情镇压。 除了自己的伤势在渐渐好转对于外界的一切他一无所知难免有些焦灼。 不知道重玄胜在齐国都做了什么不知道景国那边是什么反应不知道苦觉大师是否回了悬空寺不知道赵玄阳的尸体丢去了万界荒墓、他的死因还能不能被查出来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发现血傀真魔…… 若他和宋婉溪的关系暴露真是跳进长河里也洗不清。 总不可能让庄承乾活过来给他作证……就算真能活过来不第一时间弄死他也就不是庄承乾了。 与此同时他还有很多疑惑在心里…… 妙玉为什么穿上了僧衣戴菩提面具他不知道 妙玉为什么能找到他他不知道。 妙玉把他带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每天喝的是什么药都不知道! 妙玉明显是感受得到他的焦灼的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偶尔瞥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眸子里只有两个字—— “求我。” 他偏不求! 第一百二章 无心之焚(为大盟燕少飞加更1/78!) 养伤的日子里每天都咬牙切齿地不说话。 帷帐永远挂在银钩上除了喝药的时候两个人永远有距离。 那种距离绝不仅仅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绝不止于床边到茶桌的五步半距离。 又是一个夜晚——姜望并不知道是哪一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而又没有办法跟其他人交流。 若从醒的那天算起喝药是喝足了五天的。 妙玉像之前的每天一样在夜色深沉的时候推门走了进来。还是穿着青灰色的僧衣用僧帽裹着长发用菩提面具遮住脸。 姜望只是听着脚步声便大概能勾勒出那副模样。 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久的无力状态每天只能僵卧在床上缓慢地搬运道元、默默滋养身体等待它好转。 无法修行没有余力探索内府就算在心里研究道术也不能耗费心力过甚思考一阵就得歇一阵。 此外就是听着那脚步声渐远又渐近了。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最长的一段“休息”时间。以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曾懈怠过修行但现在碍于身体状态只能断断续续地搬运道元、琢磨道术而做不了更多。 有大段的时间睡觉大段的时间发呆。 他睡的时候昏昏沉沉发呆的时候信马由缰。 妙玉走进屋子里来照例是先点了一盏灯。这青铜灯里是用琵桑树脂熬的灯油惯有安神定心之用尤其适用于卧病在床之人。 一豆灯火柔和地亮了满屋。 她从储物匣里依次取出三碗熬好的药用一根拟身草挨个检查了一遍。 拟身草是医道珍品有着非常神奇的效果。在沾染病人的气息之后就会拟化病人的身体状态一般是用来帮病人试药可以最大程度上反应病人服药后的状态。 拟身草表现的状态很好今天的药又配得很合适妙玉平静地将它收起。 用元力稍稍调整了一下药温之后又取出一个木托盘托着这三碗卖相很是难看的药往床边走去——一碗五颜六色十分复杂、一碗惨绿有荧光、一碗漆黑如墨。 她看了看稀奇古怪的它们忽然想起来当初在黑熊山洞里的那碗“汤”不由得翘起嘴角。 于是走得更积极了。 莲步轻移香风微转。 她以美妙的姿态走到了床边单手一拎便把躺着的姜望拎得靠住床头。 三碗药的气味混杂在一块复合成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味道。那味道不仅仅是冲鼻倒似还能戳心似的。 姜望拿眼一扫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 妙玉面具下的嘴角又翘起来但仍不说话只端起其中一个碗向着姜望的嘴唇移动。 拒绝的后果姜望早已记得清楚。 所以老实地张开了嘴。 妙玉眼中有了更多的笑意将这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液温柔地倒了进去。 咕噜咕噜。 姜望赶紧咽下。 意志坚定如他此刻眉头也已经拧在一起拧得像铁条一样紧。 妙玉的手很稳第二碗五颜六色的药又已端来。 姜望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再次张嘴…… 如是接连灌下三碗之后她才把药碗和托盘一并收起随手拿起一只手帕在姜望嘴角胡乱擦了擦。 再抓住姜望的腿往下一拉便让他从坐姿回归躺姿——这态度让姜望倍感羞耻好像自己是一个只有几月大的婴儿只能任大人摆布。 但他无法提出抗议——他知道那女人就等着他开口。 偏不。 姜望继续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冷战。 而妙玉已经满不在乎地离开了床边。 一二三四五……五步半。 她在茶桌前坐了下来。 她背对姜望而坐盘膝闭目。 窈窕的背影真像一幅画被灯光映在了墙壁上。什么样的画师才能画出这等美景呢? 不多时灯光便被吹灭了。 以琵桑树脂熬的灯油点灯养伤用是极好的但只以每晚亮半个时辰为宜过则不及。 月光也被隔在窗外现在只有夜色流动在两人之间了。 两人一个坐一个卧呼吸都很平缓。 好像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在对耗时间。 但两人都知道夜再长……也终会过去的。 意外总是不期而遇。 笃笃笃! 忽有敲门声响起。 姜望只感觉风声一动自己就被挤进了里侧而旁边多了一个人。 白色的帷幕已然垂下小巧的银钩在空空荡荡地来回。 他的心神猛地绷紧。 “玉真师妹。” 一个女声响在门外。 玉真?她的新名字吗? 在这里养伤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拜访他一度以为不会有人过来。 女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师姐我已是歇了有什么事情吗?” 太近了些…… 吱呀~ 房门已是被推开然后又被带上。 不知名的“师姐”已经走进了房间里。 姜望很紧张。他猜想这种紧张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境遇。通魔之嫌疑尚未洗清天下能有几个地方敢庇护他?他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你不必起身。”听声音那位‘师姐’应该就站在门边:“我就在这里与你说几句话吧。真与你面对面倒不知怎样说……” 姜望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碰着一团水。水贴合着胳膊的形状温温软软。 那里好像有一个漩涡吸引着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切其实很安静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师姐……你想说什么。” 姜望此时才察觉到她现在的声音跟平时大不相同。声音里的万种风情和魅惑竟然全都敛去了变得平淡、清净自在。 从妙玉、白莲再到玉真她经历了什么? 姜望从来都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她。也从来都认为自己并不想了解。 但他也没办法堵上自己的耳朵所以此刻只能以这样别扭的方式旁听…… “你平日不见人却是难得在庵里呆这些天。”门边的女声道:“师姐见着你心里也很欢喜……” 妙玉的呼吸似乎有些重了那种重量好像压在了空气中令姜望这时的呼吸也不那么自然。 但她的声音仍是以那种清净的声线流出—— “我性子不定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有时候遇着一只小猫小狗都要逗留很久……庵里的事情真是辛苦师姐你了。” 姜望不自然地想往旁边挪一点可身体实在无力。 他的呼吸越来越不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旁边好像是一处火源。 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度在燎着什么。 无焰之火无心之焚。 …… …… …… (求月票求正版订阅。) 第一百三章 隔帷两世 那个现在还不知名字的‘师姐’就站在门边的位置和帷帐后的‘玉真’对话。 语气很是温柔:“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不过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道:“你入门也有一年多了吧?师姐待你如何?” “师姐待我自是极好的。”玉真道。 “我待你好是因为真把你当自家人。虽然你入门晚但我第一眼见着你就觉亲近。”门边的女声道:“师父她老人家令你多游历将你放养在外自是有她的用意。你莫要觉得她老人家不疼你。” “师姐我知晓的……” 这个在师姐面前温和恬淡的玉真是姜望从未见过的妙玉。 她真有如此温顺吗?甚至有些羞涩内向? 这女人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又有千百种变化见得越多反而越不知她是什么样子。 “对了。”那师姐道:“上月我让云云帮忙带你去观河台她没有使什么公主性子吧?” “没有云云公主很好相处帮我规避了不少麻烦。”帷帐后的玉真道:“谢谢玉华师姐帮我安排这个机会。” 尽管知道她已经做了遮掩措施姜望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制造任何动静——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除了张嘴喊一句也很难制造什么动静出来。 他只是默默想到……原来妙玉的这位师姐名为玉华。 玉真、玉华……僧衣……庵…… 难道这里真是个尼姑庵? 而且……黄河之会召开的时候妙玉居然去了观河台吗? 姜望想起来在黄河之会刚结束他与赵汝成打招呼时所看到的、在赫连云云旁边那个戴斗篷女尼……一时怔然。 玉华似是笑了笑:“自家师姐妹说什么谢?师姐倒是忘了问你……你觉得这届黄河之会怎么样?” 玉真故意撇了撇嘴:“不怎么样。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呀。”玉华有些惊讶:“不是说大罗山太虞真人成就了史上最年轻真人吗?” “我说的是另一个魁首。”玉真道。 “姜望啊!也是……”玉华说道:“才夺魁没多久就被景国通缉说是有通魔之嫌。这些霸主国家也真是脏得很为了争魁名什么也不管了。无怪乎河关散人当年说国家体制最大的弊端就在世风沦丧之上。” 河关散人者其本名不可靠其出身不可考。以河关散人自号世人也便以此称呼。 是修行历史上非常特殊的一位绝巅强者曾经坚决反对国家体制在现世的推行后来终是无法抗拒时代浪潮隐世消失。 “通魔之说不过是景国打击对手所捏造倒没什么可信的。”半倚在床头的玉真道:“不过那内府场魁首……也确实难以服众。” “怎么说?”玉华奇道:“我记得之前都说本届黄河之会精彩程度可排进历史前列……怎么内府场魁首其实不能服众吗?” 姜望心中暗哂。这个叫玉华的分明对本届黄河之会的情况很了解还故意问一问不就是为了提醒她帮忙取得观战名额的事情吗?这也太露痕迹了! “战力倒也说得过去就是长得不行。”玉真语气遗憾地说道:“招风耳猪鼻子歪嘴巴麻子脸……别提多磕碜了!” “……”隔着一道帷幕的玉华语重心长:“师妹咱们不可以以貌取人。黄河之会是天骄相竞展露才华的地方却不是什么选美之所。那姜望既然能够夺得魁名就算真长成个猪样那也是绝世之天骄。” 姜望:…… 您能不能不安慰了?我本来还没有这么生气! “师姐说的是玉真受教了。”玉真若有似无地瞥了躺在旁边的姜望一眼嘴里道:“那么师姐您深夜造访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确实也已经绕了很久…… “那师姐也便不与你见外了。”玉华终于说道:“妙有斋堂首座冲击洞真失败不幸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时日无多。妙有斋堂首座的位置也就空了下来。师姐这么多年苦修不辍有心为宗门做些事情……” 话说到这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师姐。”玉真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洗月庵共有三大斋堂首座每个位置都至关重要。玉真论资历入门未久;论修为不过堪堪外楼境;佛典亦是不精师法亦是不通。在这种事情上哪有说话的权力?” 原来这里竟是洗月庵! 天下佛宗之属! 号为天下第一庵的洗月庵如今在佛门里的地位大概仅在悬空寺、须弥山之下。 盘桓在姜望心中许久的疑惑终是有了答案。 难怪妙玉敢把他藏在这里。景国人就算穷搜天下也不可能逼得洗月庵这等势力大开山门。 只是…… 妙玉是如何入的洗月庵?而且听起来还是核心弟子身份很是紧要。 这等天下佛宗难道查不出她的邪教出身不清楚她的来历? 姜望默默听着。 那玉华笑声温柔:“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一家人要做什么可不是商量着来?倒也不是让师妹主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若师父她老人家问起你你顺嘴一提也便罢了。” 隔着一道帷帐的师姐妹间隔的何止薄薄一帐呢? 玉真忽然侧过头来瞧着姜望的眼睛眸中如有流波嘴里温温婉婉地道:“师姐就算不说师父若与我提及我也会支持师姐的呀。” “有些事情……我心里明白。”她这样说。 那流波似细雨飘在高山上。晕着虹彩映着霞。 炫目夺神。 姜望紧紧把眼睛闭上不肯与她对视。 便听得玉华又道:“事情虽小师姐却是不能不说不能不领这个情的。” 姜望感觉到玉真似乎在慢慢低头。 他无力的身体不能动弹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闹出什么动静被那玉华发现。 “我自会向着你……”玉真说道:“无论什么时候……” 闭目的姜望好像能够感受得到幽兰般的吐息正在靠近。 “倒让师姐不知说什么好了……哎玉真。”玉华很是感动的样子。 “师姐便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她说。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又带上。 姜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章?下去! 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玉华离开了房间还体贴地带上了门但玉真却没有离开床榻。 那若有似无的香气好像愈发近了、近了…… 不可以! 姜望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悬在他面前的小巧香囊被凝玉般的尾指勾了回去。 而玉真依然靠着床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低头瞧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那只菩提面具摘下了。 所以她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那似燃着火焰的丰满红唇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眼中。 红唇如焰堪烧此时嘴角尚噙着揶揄的笑。 在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中间悬着一只润白的手微弯的尾指似玉勾吊着的精致香囊轻轻摇动。 那愈来愈近的香气原来是这个…… 什么玉真什么女尼什么清净自然温和恬淡她从来都是这般爱捉弄! 此时女人的声音是慵懒的像倦了的小猫。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她问。 姜望想了想咬牙道:“下去!” 砰! 姜望很干脆地躺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地上对着坐在床榻上的那个女人怒目而视。 玉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你好像忘了这到底是谁的床给我好好反省一晚。” 姜望怒道:“待我伤势好转我定……唔!” 一种温软绵密的感觉狠狠撞上了他。 他的嘴唇被堵住一时忘了呼吸。 他下意识地要将突然扑上来的女人推开但双手都被牢牢地按住。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鼓动道元在羸弱的身体状态下引动超凡力量……但聚集起来的道元被轻而易举地震散。 他很努力地反抗但所有的反抗都被摧垮他甚至想要去叩动五府但整个五府海都被妙玉的力量压制了不起波澜。 而他这时才惊觉—— 他紧紧咬住的牙关已经被温柔而有力地挑开! 夜色是什么月是什么云是什么。 一时全都记不得。 脑海里是茫茫的空白。 一切都远了一切也都很近…… 碧波之上见鸳鸯交颈。 细水长堤有垂柳纠缠。 先贤造词真是了得。譬如“吻合”这个词只要稍一咂摸就能感受到那种美妙的贴合感。 如今姜望也终于能体会这个词语的妙处来。 他倏然惊醒。 “唔!” “唔!” 发不出来的、抗拒的声音在喉间打转。 而那温润的纠缠在他的舌尖打转。 天旋地转…… 不! “唔!” 天地倏忽而分。 玉真一把推开了他轻飘飘落回床边。 僧帽不知何处去了黑发垂落似瀑美眸略有迷离映得人心慌。 她以玉白的食指指腹轻轻在红唇上抹过懒懒道:“你提醒了我那就趁你伤还没好先收点利息。” 姜望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羞、恼、愤、急……或许兼而有之。 “妖女!”他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怎么辱你了?”玉真好整以暇地问。 姜望一时语塞。 “啧啧啧。”玉真顺势在床榻上侧躺下来妙曼的身材似一幅山水泼墨以世间难见的美好姿态流淌。 她以手撑颊就那么瞧着躺在地上的姜望:“信义无双姜青羊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你难道你不欠我?” “我欠你的我自会还!” “当然。”玉真笑了:“你正在还。” 说罢她还抿了抿唇。 “你……” 姜望气得发抖但终是‘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时才尝到一种甜腥的味道才发现……嘴唇刚才被咬破了。 愈发恼恨起来。 “你好像不服气?”玉真笑问。 姜望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眼神终是形势比人强不敢以身试法叹了一口气转变策略道:“我们聊聊吧!” “好呀~”玉真慵懒地道:“你想要怎么聊……聊什么?” “……就这么聊。”姜望重整旗鼓努力摆脱那种莫名其妙的氛围:“这里是洗月庵?” 玉真好像心情很好微微点头:“嗯~呐。”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望问。 玉真瞧着他笑道:“你关心我啊?” 姜望果断换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是说……赵玄阳带我躲到上古魔窟真人都寻不到。” 玉真依然面上带笑:“我是邪教妖女怎能不知道这上古魔窟呢?白骨道的目的是建立现世神国必要的时候跟魔族做邻居也没有什么关系嘛。” 其实她能找到姜望也是不眠不休、一寸一寸地域找过去的。只不过对于赵玄阳的躲藏路线她比苦觉判断得更准确。因为姜望后脊那朵白莲是她亲手种下的微弱的感知帮助她判断了大概方位。 只是这话她不去说。 邪教妖女能寻到上古魔窟听起来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时候她的脸上仍然带笑她的眼眸仍然勾魂夺魄。 但姜望不知为什么不敢再看。 他收回视线睁眼看着屋顶又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玉真干脆地道。 “齐国那边……” “不知道!” “景国……” “不知道!” “苦觉大师……” “不知道!” “我的伤还有多久能好?”姜望又问。 “无可奉告。”玉真道。 姜望皱了皱眉:“不是已经说好了聊一聊吗?” “哪有跟女孩子聊这些的?”玉真嗔怪道。 “……”姜望道:“那不聊了。” “你说聊就聊说不聊就不聊?” 姜望不吭声。 玉真又追问:“是不是想交利息?” “……”姜望闷声道:“那聊什么?” “刚刚……什么感觉?” 姜望:…… “嗯?没感觉?” 姜望咬牙道:“毫无!” “激将法是吗?”玉真轻笑一声:“听起来像是不满足的样子……” “聊聊洗月庵吧!”姜望赶紧道:“说起来我对这佛宗确实还不怎么了解。聊聊吧!” “哦?那你想了解什么?” “不如先说说你那位玉华师姐……” …… 姜望仰躺在地玉真侧躺在床。 就这样聊着或许有意义或许无意义的话。 姜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玉真看着他。 第一百五章?该如何称呼你 天亮得很快像是被什么事物驱赶着…… 夜色本还有那么点漫长的意味但倏然之间晨光就映得窗纸一片亮堂。 于是散尽了。 “算算时间该去早课了。”玉真懒懒地从床榻上坐起很是自然地解释了一句。 姜望并不说话。 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似是还未睡醒。 伤重未愈的身体总是容易昏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昨晚没有睡足也不够清醒。 但是不该如此自然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玉真并不在意就当他是真的的睡着了。 下得床来轻松将他抱起便往床榻上送嘴里道:“呀小可怜。怎么能躺在地上呢?受寒了可怎么办?真不让人省心。” 慵懒的语调一似莺歌。 好像昨晚把姜望扔下床榻的并不是她。 伤重无力的姜望似在海上漂流托着他的水柔软、博大却又危险。 能够送他到他该去的地方也能将他埋葬。 落在床榻上的瞬间才像是上了岸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触感。 “躺一晚地板是受地气对伤势有好处。躺久了可不成。” 玉真把他放在床榻上温柔地说道:“我晚上回来。” 便脚步轻快地转身。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在她的身后仰躺着的伤者睁开了眼睛。 恢复了清澈、宁定是很清醒的一双眼睛—— “妙玉?玉真?白莲?” 玉真的脚步顿住了。 过了一会才道:“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那些都是我。”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回避所以这简单的问与答就变得残酷起来。 “是啊。那些都是你。” 姜望这样说了一句顿了顿继续道:“我欠你的我记得你欠我的你也别忘了妙玉。” 这是多么平淡的声音。 却把一整夜的旖旎都撕碎。 撕开良辰美景的短暂假象现实的底色是如此酷冷。 玉真没有说话推开门走了出去。 姜望亦不再言语。 脊背尚能感受到前一个人留下来的余温。 像是已经很微弱的火还在轻轻烘烤着他。 但他的心很冷。 他别无选择。 …… …… 景国方的苍参、姬炎月、仇铁、傅东叙。 齐国方的温延玉、师明珵已经脱离了悬空寺的苦觉和荆国的中山燕文。 一共八位当世真人齐聚兀魇都山脉! 这八位当世强者仅仅只是悬停在高空并未有更近一步的动作恐怖的威压便已如飓风临境。 整个兀魇都山脉鸟不飞兽不走风不动树不摇……就连那些火山口里的岩浆都仿佛凝固了。 远远看过去在那八个身影之下整个兀魇都山脉都仿佛矮了半截! 他们齐齐降临这里当然是有了发现。 “想不到啊。”齐国朝议大夫温延玉摇了摇头:“景国说我齐国天骄通魔却把他往上古魔窟里送!” 这是一个中年模样的、气质谦和的男子。衣饰冠带无不得体眉眼之间有人物风流。 此时他看向景国的四位真人语带讥讽:“到底是你们景国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呢还是赵玄阳压根不相信你们镜世台的公示?” 赵玄阳曾经在上古魔窟外接收过乾天镜的情报也因此留下了非常短暂的痕迹。 他当然以手段遮掩过但在当世真人以神识卷地、近距离探寻之时这点痕迹便无所遁形了。 最先发现这里的是仇铁和中山燕文。 上古魔窟虽然藏在岩浆河底极难被察觉但也不可能逃得过真人如此近距离的探究。 赵玄阳和姜望的去向终是被确定。 仇铁当时便要入内探索却被中山燕文拦住说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等人齐了再一同进去也免得到时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 这是有理有据的要求仇铁没法子拒绝。 于是便有了眼下八位真人齐聚兀魇都山脉的一幕。 面对温延玉的质询傅东叙只是哂笑一声:“他们为什么进的上古魔窟、怎么进的上古魔窟还未知晓。温真人开口就要定个性质是不是急切了些?倒让人觉得格外心虚啊!” 恶形恶相的师明珵极具侵略性地往前一步:“总不至于是姜望劫持了赵玄阳进魔窟?他若有这本事却不知是怎么被赵玄阳抓到的?!” 黑似锅灰、壮如铁塔的仇铁与师明珵在体型和外貌上都可算是相得益彰。 此时立即一步顶上拦在他身前。 如牛顶角相对似两山。 而一袭宫装的姬炎月施施然道:“中古以降所有的上古魔窟均已废弃断无魔头能够跨域而来。玄阳被追得急了躲进上古魔窟正是灵动之笔又有什么问题?” 苦觉皱着眉头十分无辜:“谁追得急了我怎么不知道?” “诸位道友!”中山燕文在这时开口道:“先不忙着争论有什么话我们进去看过情况后再说却也不迟啊?” 仅看外表这就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任谁也难联想到他是以屠魔而成名的荆国鹰扬卫大将军。 他的敌人畏他如虎他的孙子也是…… 傅东叙立即接话道:“中山将军说得有理。” 温延玉此次代表齐国而来当然也少不了被未来女婿反复请托——事实上这正是齐廷派出温延玉的原因所在就是表示要在姜望这事上尽力尽心。 此时则道:“无论如何今次我们一定要带回姜望。某些人口口声声说要履行诛魔盟约却把自己都履失踪了我很难相信他们的实力更难相信他们的素养。我齐国天骄的安危焉能担于庸人之肩!” “你说谁是庸人?”忍了许久的苍参终是忍不住了:“年纪不大阴阳怪气却修了十成十!” “不思自我进取只思践踏他人是庸否?以大欺小以神临欺内府是庸否?两国之争不争于国却欺一未及弱冠之少年是庸否?!”温延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道:“老朽!” “你说什么!?”苍参怒不可遏。 向来谦和恬淡的温延玉真是少有这等与人争锋相对的时刻。 师明珵瞧了这位温大夫一眼凶恶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诸位道友!”中山燕文再次出来缓和局势:“人还未寻到你们是否就要在此打生打死?我想你们是来寻人也非为一战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自古以来我景国为诛魔盟约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不知凡几没想到却有被污为国争的一天。委实令人心寒。”傅东叙摇了摇头:“也罢我们便进去瞧瞧再说!” 说罢他一马当先落下火山口。 那涌动着的岩浆湖自中间部分缓缓分开为他开路! 第一百零六章?肯为一人死万人 傅东叙说话间便往上古魔窟而去。 却见人影一晃温延玉抢先一步走到了他前面。 “先贤的牺牲自然不会被人忘却后辈更要保持操行不该使先贤蒙羞啊!” 堵在傅东叙面前温延玉稍稍侧身:“我看还是让中山将军先进去比较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诸君以为如何?” 傅东叙亦就停下脚步微笑道:“中山将军德高望重我们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赵玄阳带着姜望藏身上古魔窟确实是其他人很难想到而他们很容易推导出逻辑的事情。不信任庄高羡的人又不止是靖天六友。 当然在景国的口径之中这只会是赵玄阳天才勇敢的灵机一动。 就傅东叙看来赵玄阳是绝对不会牵涉到魔的所以他也真没有什么在这么多真人面前动手脚的想法只要不让齐国人先进去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中山燕文的身份地位立场都决定了他是现场八位真人里最超然的那一位。 此时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剩下的几位真人都没有意见便一步踏出直接落进了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 当仁不让也。 漆黑的上古魔窟之中小老头模样的中山燕文落地未久其他几位真人也陆续降临。 一时……缄默。 足足八位当世真人的神识几乎把这座荒弃的上古魔窟“撑”爆。 神识几如海潮一般席卷此地。 没有任何痕迹能够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赵玄阳和姜望的确曾经进入过这里并且待了一段时间。 但现在窟中无人…… 且这里的的确确出现过魔气有魔族出手的痕迹! 两个天骄都出事了? 且真和魔族有关?! 傅东叙遽然转身:“你们还敢说姜望与魔无涉吗?” “笑话!”温延玉更是勃然大怒:“来上古魔窟是谁的决定是谁主导的你傅东叙心里没数吗?拿自己的屎盆子扣谁呢?既见魔踪谁当承其责?姜望若因此亡于魔族之手齐国绝不对此沉默!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景国天骄通魔之事!” 作为赵玄阳的师父苍参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走到洞窟中间闭上眼睛似在感受着什么。 而那黄脸老僧也静静走到了一个磨盘般的巨石前。 在齐景两国真人争锋相对、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 脾气暴躁的苍参和惯爱脏话骂人的苦觉此刻竟是同样的沉默。 苦觉枯瘦的手指在石上轻轻一抹把沾染着的那点暗褐色放到眼前细看…… 是姜望的血。 “他在这里被魔的力量洞穿了腹部。” 老和尚的声音有些哑:“脏器也毁了……” 他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 那是一种令人非常难受的笑。 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他在那磨盘般的巨石前蓦然回头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傅东叙咧嘴森森道:“镜世台公布的通魔之人好像被魔杀死了啊?” 傅东叙面无表情。 他感受得到这老和尚的杀意但并不在乎。 “玄阳他……”身形高大的苍参声音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暴躁竟是有些干涩的:“在这里战斗过。跟一个真魔。” 神临境的赵玄阳和一个真魔战斗其结果自不必说……对赵玄阳再有信心的人也不会觉得他能从一个真魔的手底下逃生。 赵玄阳的痕迹彻底消失也佐证了那个结果…… “这里怎么会有真魔?”中山燕文皱眉道:“早在上古时代这些魔窟通道就已经彻底断绝了现世唯一的通道在边荒深处……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若不能找出原因在座谁能安枕?!” “这还用说?”温延玉沉着脸道:“自是有某位至少是真人以上的强者在这边接引为其提供信标抚平现世规则引魔入世!” 中山燕文点点头:“这是可能性最大的解释……” 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有血傀真魔的存在真魔宋婉溪是庄承乾创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成品”以前没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 因为傀主在现世的关系血傀真魔受到的现世阻碍并没有其他真魔那么严重。所以也不需要抚平现世规则。 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内府修士就能接引真魔。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师明珵狞然盯着仇铁。 仇铁亦毫不示弱地反瞪:“谁他娘知道是谁?!谁知道是不是你齐国的肮脏手段暗中坏我大景天骄?” “说姜望通魔的是你们偷偷抓他的是你们把他弄丢了的也是你们。现在说是我们坏你景国天骄?” 温延玉这样的温雅之人此刻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手指点着仇铁道:“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为此我们不惜战争!” “温真人慎言!”姬炎月面如寒霜:“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怒而言战岂是良臣!我理解你心情但你不该失言!” “失言?哈!”温延玉怒笑一声一拂大袖怒声道:“景国该从唯我独尊的美梦里睁一睁眼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们记住!以莫须有之罪诬我黄河魁首以卑鄙手段擒我大齐天骄言曰公审却累其失踪生死无测!而你们还一个个态度蛮横之甚无礼之甚景国辱我大齐已无极!今天如果你们拿不出一个交代来我大齐必以兵戈来讨!吾以大齐政事堂朝议大夫之名宣以此言。此言当以天地共证好叫日月同鉴!” 师明珵将牙一错:“大齐兵事堂师明珵附此言!” 温延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有师明珵响应那就不仅仅是气话了。 齐帝姜述给他的权限比想象中更大。 昔时九镇桥上师明珵对裴星河的那一句“齐人不惜为一人死万人”竟是真的! 而尤为重要的是…… 齐天子既然给了温延玉、师明珵发起战争的权限那就说明齐国是的的确确真的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这是让姬炎月措手不及的! 且不提齐国是哪里来的底气和决心景国本身也并不会惧怕齐国的战争威胁。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权限。国战尤其是与同为天下六强的齐国国战这不是一拍大腿就能决定的事情。 姬炎月和仇铁对视一眼而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傅东叙。 在场的四位景国真人里以实职而论在这种场合最能代表景国说话的也便是傅东叙了。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点…… 赵玄阳现在失踪生死不知。姜望一事若真要有个交代也只能镜世台来给了。 而推动姜望通魔一案的恰是面前的这位镜世台首领! …… …… …… (十二点还有。 有余力的情况下请大家支持一下起点中文网的正版订阅。 订阅是赤心世界前行的基础也是作者写书的底气。) 第一百零七章 离题万里(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求月票) 傅东叙要怎么给交代? 自杀谢罪吗? 显然不可能! 对于傅东叙本人来说自罚三杯都不可以。 他堂堂当世真人执掌镜世台的存在毋庸置疑的景国实权人物岂该为一个内府修士之死做什么交代? 但齐国……实在是太强硬。 是什么让姜述如此自负?是什么让齐国人如此膨胀!? 昔年旸国极盛之时也不曾在中域站稳过脚跟。昔日之旸国今安在? 昔日之景国却还是今日之景国! 自顾以来挑战景国者无一功成 齐国难道能够例外吗? 但温延玉、师明珵……他们所代表的齐国实在是太强硬了。 计昭南战淳于归师明珵战裴星河现在温延玉当着荆国中山燕文的面不惜以国战为挟也要景国给一个交代。 而他傅东叙担当得起与齐国国战的责任吗? 此时此刻景国绝无退让之理。景国也绝不会因为齐国的国战威胁而把他傅东叙怎么样。但是因此引发的战争由此造成的损失……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承担了主责。 这是非常失分的事情。 景国不惧一战但景国并没有与齐国开战的计划。恰恰相反这一次景国四大真人锁境寻人起因正是要尽快结束与齐国的纠纷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牧盛之战。 若真因此开启景国与齐国的国战那么镜世台首的位置他决计是保不住的。 这不是官道达成、政纲有继之后的完满退位他不仅仅损失实质权力也会折损修行! 傅东叙沉默着琉璃般的左眼里无数符文奔流如瀑。 “姜望没有死。” 他忽然说。 黄脸老僧看向他温延玉看向他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漫步走到那磨盘般的巨石前伸手虚点了几下。 巨石上几点褐色的血迹变得清晰起来。 “这几滴血的落点不一般。” 他说着伸手虚虚托在半空:“姜望在被魔的力量贯穿腹部打碎脏器之后……在这个地方被人接住了。” 会在那种情况下接住姜望当然不会是为了让姜望死的姿势好看一点。所以只能是救他的人。 傅东叙琉璃般的左眼里符文迅速变幻继续道:“奇怪的是这个人的痕迹我却看不到。” 何止是他看不到! 在场八位当世真人第一次搜寻之下也只发现了姜望、赵玄阳以及一位不知来历的真魔的痕迹。 “我乖徒儿没死?”苦觉阴郁的老眼又亮了回来。 傅东叙找出来的痕迹的确是他先前所未细想的也是骗不了人的。 “那么他在哪里?”他追问。 傅东叙摇了摇头看向温延玉和师明珵:“或许齐国真人能有答案?” 师明珵冷声道:“我们要救本国天骄自是正大光明而来不至于行鬼祟之事!” 对于师明珵的讥讽傅东叙并没有在意。 师明珵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所以他此刻也困惑非常。 那么那个看不到痕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呢? 为何那真魔没有阻拦?为何那引真魔入世的真人也没有阻拦呢? 还是说其实也战斗过只是痕迹被抹去了? 就算是抹去了也应有“被抹去”的痕迹才对……又或者对方匿迹的能力远在自己的洞察能力之上? “什么意思?”全场大概只有中山燕文的心态最为超然那两个天骄是生是死齐景战或不战他都不怎么在意。 因而有更多的心思来审视这件事情本身。 “那个引真魔入世的真人又出手救了姜望?” “也许不止一个真人……”姬炎月猜想道:“互相警惕互相戒备然后隐藏了痕迹各自离去?” “玄阳呢?!”苍参突然问。 傅东叙摇了摇头:“玄阳的信息我看得应该跟您差不多只能知道他失踪了。但无法判断他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 他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捕捉到了一丝死气。 但很淡很轻他不能确定属于谁…… 也不敢确定。 苍参愣了愣只是道:“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阳是我景国天骄我一定会尽全力搜寻。”傅东叙道。 苍参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独自往窟外走去。 什么齐景之争国战之危全都扔在身后。 这个因为荆国一句“通知”就暴怒如狂的“老派”真人此时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了。 他高大的身形此刻竟然给人佝偻的感觉。 独自离开魔窟从岩浆分开的道路走出火山口就在火山口定住。 抬眼看了看天空浓云低沉显得很是压抑。 他的眉、眼、鼻、唇、发……迅速凝固异化。顷刻化成一颗树立在这座光秃秃的火山上。 上古魔窟之中温延玉和师明珵一时也有些难办。 说讨要交代但姜望好像已经获救。姜望活着和死了要的交代自然不同。 可若说不要交代了。姜望又还失踪着…… “温真人。”这时候姬炎月开口道:“这一次不仅是你们齐国受损我景国的神临境天骄也凭空消失不知所踪。此事实在复杂诡异明显有第三方势力插足咱们最好都保持冷静。齐人不惧战争我景人亦不惧。但我等天下强国就算为战也是天下雄争。若两国战争是因小人挑拨而起岂不为天下笑柄?” 景国皇族出身的姬炎月确实是说这种话的最好人选。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重要情报的缺失让即使是当世真人的他们也越思考越混乱。 一个脑补出来的当世真人和一个未能被他们察觉的黑衣魔族让所有的推测都离题万里。 温延玉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淡声道:“你们需要厘清一件事此事是景国无礼在先。不是姜望去追赵玄阳而是赵玄阳以神临欺内府抓住姜望要锁回玉京山……由此才引发的他们失踪一事。齐国于你景国天骄失踪无责你们景国应该对我齐国天骄的失踪负责!” 傅东叙出声道:“庄国那边作为姜望的故国拿出人证物证难道不可信?我景国不过是维护上古诛魔盟约又何错之有?” 温延玉道:“姜望得齐爵任齐职乃齐人!庄国是个什么东西能定我齐人之罪?庄高羡何人也能牵着你镜世台走吗?抛开一切不说在罪名未定之前。因为你们的鲁莽行为导致我齐国天骄失踪这个责任你们难道不该负么?” 傅东叙沉声道:“这是意外。我们景国的赵玄阳也失踪了!” 温延玉扬了扬下巴只道:“如果你们不想谈那就不谈了。” 姬炎月分别与傅东叙、仇铁对视一眼然后出声道:“景国乃人族脊梁该担的责任绝不会回避。请温真人放心此事我景国会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第一百零八章 刀在离原 姬炎月等人有怎样的决心不得而知。 景国方面有没有诚意、有怎样的诚意也不必再说。 关于齐国天骄失踪一事姬炎月代表景国在上古魔窟里承诺的章程不需要再拿出来了! 八位当世真人从兀魇都山脉离开未久一个消息便已轰传于世—— 盛国离原城告破! 盛国名将齐洪被斩于阵中仅以头颅归未都。 盛国之都城名曰“未”意有“未竟也”、“未及也”代表盛国之人有永不停歇之壮志。 齐洪离都之前曾指旗曰当以头颅作保必破乌图鲁擒完颜雄略于君前! 现在…… 他的头颅的确是作了保。 离原城已异主。 乌图鲁的军旗和大牧国旗已经正式插在了盛国国境之内。 而有一件事情却比这一战的结果更令人震惊。 最终将乌图鲁军旗插上离原城城头的竟然不是牧国乌图鲁骑军首领完颜雄略而是齐国的曹皆! 大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兵事堂的曹皆! 因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之死被禁足在家的曹皆! 也就是说牧盛这一战的牧国方主将从来就不是完颜雄略跟齐洪对局并最终将他斩落马下的是曹皆这位齐国名将。 军中不可有二主真正的完颜雄略其实一直藏在大牧王庭中在战争结束之后才来到离原城接手防务。 两军交战其争在力、其斗在智、其杀在勇主将的风格决定军队的风格也决定了战争的走向。 曹皆把完颜雄略军事风格模仿了十成十。锋芒甚利的名将齐洪因此展开架势与他假想中的完颜雄略以攻对攻兵锋交错打得不可开交。 若把这场战事的前半部分单拿出来看可谓是一场极高水准的对攻战战争双方都表现出非常高明的战争指挥艺术尤其是在进攻方面都有着极其锐利的锋芒。 但在齐洪兵锋最烈、意欲一击抵定胜负之时牧国这边却掀开那遮面的锋芒外衣现出内里层层叠叠绵密的防御阵网。 齐洪一头扎进“网”中曹皆果断出手截锋将其斩于阵中! 盛国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从头到尾他面对的都是一个在他认知之外的对手。要做到这一点非牧齐两国通力合作不可得。 齐国方面说曹皆替完颜雄略领军拔离原城是为了给齐国天骄姜望要一个交代。 但对明眼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笑话。 曹皆因黄以行一案被禁足的时候赵玄阳连门都未出压根也没有对姜望有什么想法。 所以齐牧联手在先镜世台宣布姜望通魔反而在后! 如此一来齐国这次在姜望通魔一事上异常激烈的反应也就多了一条更充分的理由——除了维护齐国的荣誉保护齐国天骄更是为了掩人耳目以隐藏曹皆暗代完颜雄略之事! 如曹皆这等级别的人物万千目光系于其身一举一动都会被反复琢磨要想悄无声息地做点什么实在不容易。 但平等国借势布局意欲引动新旧齐人之争的黄以行一案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全天下都在看齐天子如何焦头烂额齐廷上下看起来也的确应对吃力可事实上齐天子的落子却是在离原城! 纵观今年以来先有崔杼刺帝再有张咏哭祠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一死马上就被借机挑动新旧齐人之争。 平等国手笔不可谓不大布局不可谓不凶狠甚至可以说招招致命。 然而齐天子是如何应对的呢? 面对崔杼刺帝、张咏哭祠齐天子直接掀翻棋盘兵出剑锋山狠狠给了夏国一巴掌逼得夏国交人! 这人一交夏国与平等国也就失去了再合作的可能。夏国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被一战而破。 面对几乎要动摇国家根基的新旧齐人之争齐天子的应对却是借机藏起曹皆布局中域向景国开刀! 这刀一斩新旧齐人之间……确实也没什么好再争。 新旧齐人都是齐人齐人当与景人争! 争什么? 争天下霸主争不世之雄! 平等国的诸般落子深得稳准狠个中三味。 但是在齐帝姜述的手笔映衬下却变成了殊为可笑的“小打小闹”。 平等国机关算尽的各种布局落子全被齐帝扯成了幌子变成了给齐国种种行动打掩护的行为。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平等国是齐天子的手中刀! 不然怎么这边联系夏国回头夏国就挨打。那边挑动齐国国内矛盾让景国趁机出手敲打回头第一道属国的边城就丢了? 从头到尾人人闻之变色的平等国压根就没有被齐天子放在眼中过。 翻手为云覆手雨不过如是! 离原城一朝被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牧国南下中域的通道已经被彻底打开。 盛国柔软的腹部已经彻底暴露在牧国大军的兵锋之前。 盛国的万里沃野已在牧国铁骑的马蹄之下。 盛国这柄景国手中的利刀眼看着就要断掉了! 而齐天子不惜把曹皆这“天下之善战者”借调出去难道仅仅是为了帮牧国做好事吗?齐天子想要什么?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要正视的问题也是全天下都在等待的答案。 …… …… 在诸侯列国之外自也有事不关己者。 官道修行自有其优劣一方面蓬勃发展能够以较快的速度催生强大修士另一方面也被很多强者认为“难成大道”。 世间之路行者万千。并非新就是好旧便是腐朽。 现存于世的顶级宗门大多传承古老固守其“道”。恒久的强大本身就是正确的一种明证。 一间静室里一卷绘着沉云远山的水墨画悬垂在正壁。 一只三脚兽炉蒸腾袅袅青烟。 一女尼面画而坐青烟越过她头顶结成种种飞鸟之形自在纷飞。 她妩媚的眼睛此时宁静。 她绝艳的面容此时肃穆。 青烟飞鸟与僧衣美人本身亦是绝美画面。 直到一道声音自在水墨画的远山中响起才将人唤回现实中—— “你可后悔?” …… …… …… …… …… (那青烟飞鸟绕炉三匝俄而散开化作一行大字—— 热烈祝贺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 另 起点书评区咱们的运营弄了不少活动有送起点礼盒的有送姜望安安水杯的有送姜望立牌的……正版读者可以踊跃参与一下!) 第一百零九章?不悔此时 山水画里的远山中竟有人在。 那人竟还说着话。 这声音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它像是一道钟鸣。悠远有余音。 很平静很清醒。 听者应有自知应有自省。 容颜极美的女尼道:“若为他故我无悔。” 声音仍自画里的远山中飘出:“人真能无悔吗?他日你青灯黄卷见鸳鸯交颈见比目同游……人真能无怨吗?” 女尼沉默了片刻道:“不悔此时。” “痴儿。”远山里的声音似乎更远了一些好像说话的人正在往更远处走。 “你要救人我允你了。你要将他安置回宗我亦允你了。甚至帮你遮掩痕迹抹去天机帮你医伤熬药……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不过问。但你自己须知道你在做什么。” 余音袅袅终至无闻。 跪坐的女尼双手撑席深深低头。 这幅水墨画里的山更远了云也更低恍惚一场雨就要落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玉真才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那些青烟结成的飞鸟脸上有了一些莫名的欢喜:“我似飞鸟。” 她笑着说。 这是足以动摇春天的笑容会叫花月都失色。 可惜在这斗室无人得见。 美得寂寞。 花开有谢时笑容也无法恒久。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不笑了。 玉手轻移取来一方陶盖将三脚兽形香炉盖上于是飞鸟皆散去。 轻叹道:“可惜只是青烟。” …… …… 月上中天的时候玉真回到了房间。 她今夜回来得有些晚。 照例是试了药照例端到床边照例灌到姜望嘴里。 药还是很难喝。 不同的是姜望没有再皱眉头玉真也没有再笑。 灌完药汤之后玉真坐回茶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时的她面窗背床。 可惜窗是关着的见不着月色。床上的人僵卧也未看她。 茶略苦当然比不得药苦。 慢慢啜了几口后她瞧着窗格细碎的纹理幽幽问道:“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姜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不记得了。” 意料中的回答。 玉真是不爱喝茶的虽然品过了八音妙茗仍觉得茶太涩。 她将茶盏一推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只鹤嘴玉壶来轻轻晃了晃酒香顿时满屋。 她就着壶嘴喝了两口。 又问道:“喝酒么?” “不了。”姜望淡声道。 玉真忽地起身玉指勾住壶耳大摇大摆地走回床边。 脸上有些红晕美眸似笼醉意。 虽着僧衣僧帽却是掩不住的人物风流。 她瞧着姜望的眼睛很是蛮横地问:“若我定要你喝呢?” 躺在床上的姜望面无表情:“那我也只能喝了。” “识时务!”玉真赞了一声道:“张嘴!” 姜望于是张嘴。 玉真勾着酒壶轻轻倒转碎玉般的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准确落进姜望的嘴里。 “如何?”玉真止住酒液问道。 姜望默默饮下。 “比起喝酒我想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说。 不知是不是这酒太烈玉真似是忽然怒了伸出另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揪住姜望的左脸使劲捏了捏。 瞧着怪形怪样的姜望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问道:“你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何以敢对我呲牙?” 姜望的脸被揪着但却很平静地说道:“人或为鱼肉或为刀俎。风水轮流都是很平常的事。有些事情可以退让有些事情不能。” 玉真眼神大胆地看着他手上还用劲扭了扭:“你给我装什么得道高僧呢?脸可以退让舌不能?” 姜望淡声说道:“你尽可以做任何事就算杀了我我也无法反抗。但这样会让你得到乐趣吗?” 玉真松开了他的脸颊恨恨地道:“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真心实意知道我不会害你。有此恃而无万恐任性肆为!” 姜望垂眸道:“你骂得对。” 玉真一手把着酒壶一手撑在姜望脸侧低下头来与他对视:“你现在也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是那个单纯幼稚的少年了。你为何不跟我虚与委蛇骗我说你也对我有意你愿与我朝朝暮暮……如此等你养好了伤天下还不是大可去得?却是不必再看我脸色!” 姜望不语。 “因为你心里有我你不能拿这话骗我!” “我没有。” “哈你没有?”玉真低头看着他美眸里有灼人的温度酒气混在吐息里一齐冲撞着他:“你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 姜望只道:“我希望你尊重我。” “想什么呢?”玉真轻轻啐了一声:“呸臭流氓。” 这一声“呸”又轻又细又软糯倒像是猫尾巴在挠着你。 姜望:…… 玉真轻轻一撑便直起身来毫不留恋地转身施施然往回走。 “你走吧!”她说。 姜望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血液奔流肌肉鲜活他身体的力量已经恢复五府海也已经重新恢复了运转。虽远未及巅峰但少说也有个五成的状态至少“离开”……已是毫无问题了。 刚才的那口酒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他身体状态的“锁”。 只不过姜望原以为那“锁”是伤势现在看来却还有玉真别的手段在。 “你太不肯放过自己这一次的伤又非得静养不可。所以我用了点小手段……现在你自由了。想修行就修行想拼命就拼命却是没人管你。”玉真背对他坐着慢条斯理地解释完又问:“怎么舍不得走?” 姜望当即从床上起身。 玉真又道:“你的随身物品包括你的那件破布衣服都在床边的储物匣里。可别落下了回头又找借口来寻我。” 姜望只得又回身去取储物匣。 “姜望啊姜望。”玉真叹道:“你不妨问问自己你若是心里没有我以你这勇夺黄河魁首的绝世之姿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姜望弯腰拿储物匣的身形顿了顿只闷声说道:“我没有什么绝世之姿时无英雄才叫我这竖子成名。受伤久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啪! 玉真把酒壶摔碎在地上从牙齿缝里咬出一个字:“滚!” 第一百一十章?北出竹林 洗月庵在卫国的东北方向。勤苦书院的东南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古老竹林中。 此竹林幽深而静各国舆图上几乎都不标注这个地方。 竹林无名世人或以洗月名之。 同为天下佛宗洗月庵不像悬空寺那样有前后山门之分敞开自己广阔的属地佛土庇护信民一寺几如一国。 洗月庵的山门是隐蔽的不对世俗开放。 在这一点上洗月庵与须弥山倒是更相近一些。 此刻姜望立在这清风徐来的竹林中听着竹叶沙沙对于前路其实有些茫然。 玉真说是让他自己“滚”但毕竟身在洗月庵中需要遮掩些。所以还是她自己把人送了出来。 倒也没有太复杂无非就是给他套了一身僧衣戴了一个斗篷便大摇大摆地领出了山门。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旁人也不知是洗月庵本就人少还是都被支了开去。 总之顺利非常。 显然在洗月庵中玉真也是有不俗地位的。 把他带到竹林里后她便翩然去了什么话也没有留。 姜望静静想了一阵先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把破破烂烂的如意仙衣穿在了里间好让它能够吸取力量慢慢恢复。 虽然玉真嫌弃地说它是破布条虽然它的确也一直是破损状态……但它委实已是身上最好的法衣了自己嫌弃不得。 关于接下来的路姜望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勾连了太虚幻境打算先了解一下外间的情况。 福地已落到了排名第四十七的虎溪山这自不必说。 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也拱手让了此时的第一却是“灵岳”。 看来左光殊在这段时间确是没有少努力应该也是在为山海境做准备。可惜自己已是去不成不然天下第一内府的天府之威该叫世人瞧瞧才是…… 积存的纸鹤之信不少宁剑客有三封都是在问什么时候有空切磋。算算时间大约是在镜世台公示他通魔之后就不再有信来。 左光殊的信有五封先是问怎么回事再是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再是让姜望见信回复说他或许可以帮点什么忙……信件截止到赵玄阳追踪到中山国的那一天。 重玄胜的信倒是攒了有九封信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全是对现状的总结以及给姜望的建议……那些建议之复杂简直是已完全不信任姜望本人的思考。 譬如最近的这封—— “天子以曹皆将军暗代完颜雄略斩齐洪破离原城。天下风波正起你若已经得救暂不宜现于人前可继续隐蔽下去。毕竟你的失踪对我们谈判很有利。你若还为赵玄阳所挟又或困顿于其它速速报于我地址。你若看不到这封信……当我没写。” 不过养了几天伤天下竟风云突变演至如此局势!真有隔世之感! 姜望与重玄胜写了一封回信信上只有九个字——“赵玄阳已死我暂得脱。”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重玄胜的回应他便退出太虚幻境稍稍辨认了方向自往牧国而去—— 他的第一个目标地点其实是悬空寺。在重玄胜的信里他已知苦觉为他做了什么甚至哪怕是在现在苦觉也仍然在寻找他。 所以他至少也得先给苦觉报个平安。 但一来他直接去找苦觉很容易被景国发现。二来苦觉正满天下找他行踪不定在不能公布身份的情况下他还真未必找得到苦觉。 好在净礼和尚的行踪是固定的作为苦觉的爱徒净礼应有联系到苦觉的办法。 此外去悬空寺之后归齐也容易是比较安全的选择。 但是从洗月竹林到悬空寺却也没那么简单。 离原城之战尘埃落定但它恰恰只是战争的开始…… 牧景的战争! 牧国夺下离原城之后牧盛双方都在不断增兵。 盛国以及盛国背后的景国绝不会认可离原城的结局。而牧国方面好不容易折断了盛国之“刀尖”直欲饮马中域自然也不肯相让。 两大霸主国一旦正面碰撞其结果是什么? 已成焦土的河谷平原或许是一个答案 由此蔓延的景国与牧国之间囊括北域和中域无比广阔的空间都有可能成为战场。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出于安全考虑姜望绝不打算横插这片区域。 如此一来从牧国的大后方绕行转道曲国进入东域反倒是一条最可靠的路线。 他总不能又穿过长河跑到南域去从南域绕回东域。那样更远也更不安全。 此外经行牧国也可与小五见上一面告知平安免得他担心。 这条路线乍看起来复杂却已是姜望在仔细判断过形势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 重玄胜回信的时候是在晚上。 彼时姜望头戴斗篷披一件普通的褐色麻衣已经赶了很远的路——玉真给他遮掩的僧衣自是早早换下了。 倒也不是什么女装之类的尴尬事情那件青灰色僧衣是中性制式并不分男女。只是牧国是奉行神道的国家且苍图神一家独大对和尚道士什么的都没有太多好感。 他穿成现在的样子纯粹是为了避免麻烦。 找了一处隐蔽所在再次进入太虚幻境便见得重玄胜的胖纸鹤蹒跚飞来。 姜望也不看信直接开启了星河空间。 不多时两人便于璀璨星河中再相见。 星河横贯竖一座小亭。 两人对坐没有什么热泪盈眶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重玄胜看着他一脸古怪:“你把赵玄阳弄死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没得选。”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皱成一团:“自家兄弟面前你可以不要把牛吹得这么大吗?” 姜望:…… 这次他还真没想吹牛是的的确确对赵玄阳的死有些遗憾。 但是没有办法实话实话就已经像是在吹牛怪谁呢? 姜望只得再叹一口气:“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太强超出了你能够理解的范围。” “适可而止吧你!”重玄胜一拍石桌脸上肥肉也跟着抖。 “好吧。”姜望无奈道:“其实我之所以能杀他是因为……” “打住!”重玄胜连忙做了个截停的手势:“我不想听你是怎么杀了他的我怕毁了兄弟在我心里的纯洁印象。” 虽然明白这是重玄胜不想探究他的隐秘但这话……怎么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边重玄胜已经道:“咱们现在只讨论这件事情的后续。” 姜望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跟你详细说一下经过吧也免得你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什么?” “咦。”重玄胜诧异道:“你既不知我在想什么又怎说是乱七八糟呢?” 看着这张熟悉的胖脸拳头也很熟悉地痒了起来。 “换个地方聊?” “我不。” 毕竟是劫后余生的人再看这个世界已宽容了许多…… 我料诸君多蠢货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姜望松开拳头豁达地笑了笑:“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如是这般地把上古魔窟里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赵玄阳收到指令要杀他包括血傀真魔宋婉溪包括七恨魔功包括那黑衣魔族……唯独是玉真出于某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心理只说是一位洗月庵里的旧识。 “你是说你手头有一位真魔战力?”重玄胜目瞪口呆。 饶是他身处名门见识广博也不得不为姜望的际遇惊叹。 由此思及姜望在庄承乾和白骨邪神的对弈下死里求生夺下血傀真魔的过程又是多么惊心动魄! “目前只有在上古魔窟里才有机会召来。”姜望纠正道:“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会再做尝试。所以也差不多可以说等于没有。” 已经被那恐怖的黑衣魔族所关注再把血傀真魔当做可靠手段无疑是愚蠢的行为 重玄胜忽地笑了起来:“有趣极了!八位当世真人齐赴兀魇都山脉没有放过一丁点痕迹最后却得出了一个离题万里的结果!” “也不算离题万里。”姜望道:“确确实实是有第三方势力出手只不过那个第三方是在万界荒墓中罢了。” “对对。”重玄胜笑道:“还有那个能够瞒过真人眼睛的、你的旧相识!”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来:“我怎么觉得这个所谓的旧相识又是一个乔燕君呢?” 姜望只道:“我懒得跟你鬼扯!” 重玄胜想了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赵玄阳为了躲避苦觉的追逐挟持着你藏身上古魔窟。你们在上古魔窟里呆了几天然后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位真魔跨界而来赵玄阳拔剑战之。在战斗的过程中你被一枪洞穿了脏器打破了五府海陷入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荒山里你的伤势已经被处理过但你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也不知道那座魔窟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全都不知道?”姜望问。 “你当然不知道。”重玄胜道:“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的血傀真魔?” “为什么不说赵玄阳已经死了尸体也被真魔带去了万界荒墓?” 重玄胜冷道:“他的生死还是留一些悬念为好免得有人发疯……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别人会信吗?” “齐人必然相信因为你必须是清白的!尤其是在现在的局势下。”重玄胜反问道:“至于其他人信不信重要吗?经此一事难道还有人能搜魂验你清白?” 姜望苦笑一声:“若有不损神魂而证清白之法我倒愿一试!” 重玄胜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苦闷。 整个事件发展到现在最无辜的便是姜望本人。 可现在他还不得不说谎以保护自己因为他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你真的清白你就能清白! 无事都能被诬以通魔之罪一个血傀真魔宋婉溪足以让人打得他万劫不复。 “姜望啊。”重玄胜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太耀眼了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有多耀眼。王夷吾是你的手下败将天涯台是你登名的踏脚石黄河之会后你已是旭日当空!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 “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所有人都会看到你。视线落下的同时影响就已经发生。善意是温和的恶意是刺眼的。所以善意往往见过即忘而恶意却会被累积、被无限放大。” “它会让你苦闷让你怀疑自己让你委屈愤怒。如果你觉得自己举世皆敌不妨往身边看一看支持你的人从来不少相信你的人从来不少。” 他用指了指自己:“至少我这几百斤肥肉永远站在你这边。” 倒是没有想到重玄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概这一次镜世台的追缉也令他心有余悸吧? 从照衡城到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的确是非常艰难的一段路程。最难的不是强大的对手、遭遇的危险而是还要同时背负污名承受太多的敌意。 是那种申诉无门的委屈是那种“我何其无辜?”的愤怨!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万人憎厌如何幸免? 仇恨、憎厌、冤屈要么杀死一个人要么杀死他的心。被这些痛苦负面冲击过后往往只会留下满目疮痍……就算活着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由此生怒生怨有恨世之心……实在是常见。 “几百斤肥肉!”姜望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么腻!” “我真怀念刚认识你的时候!”重玄胜咬牙道。 姜望挑了挑眉:“那时候我还惯着你是吧?” 重玄胜幽幽道:“那时候你还打不过我。” “呦呵!”姜望笑了:“这是想揍我啊?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论剑台上走一遭?我让你一只手。” 战斗中让一只手战力几乎要折半。 重玄胜脸上肥肉一颤明显有些心动:“让握剑手?” 姜望很敞亮地道:“都说了给你机会你说让哪只手就让哪只手!” 重玄胜忽地冷笑一声:“原来你已经成就天府了!” “我倒是想哪有那么容易?”姜望一脸无辜地道。 重玄胜哈哈大笑:“本来我只有三成把握现在有十成!好你个姜望长得人模狗样的尽不干人事跟我玩脏的!” 姜望想不通自己哪里露了馅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重玄胜的笑声骤然截住冷道:“现在。” 姜望:…… 这连环诈真是让人牙痒啊! 重玄胜又问:“既已成就天府你第五府的道术刻印了吗?” 姜望如实摇头:“第四内府都没有来得及没找到合适的。” “行。”重玄胜笑了笑:“你找个地方先躲起来遮掩好身份我去与你要些好处。” 姜望愣了愣:“找谁要?” “活该你拮据!”重玄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大齐正以为你讨公道的名义在向景国施压。” “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还不能在人前现身你得隐藏好自己扮演好你这失踪天骄的角色!” “我知道啊。”姜望点头:“我现在就扮着呢!” 重玄胜长叹一口气:“你乃堂堂天下第一内府信义无双姜青羊。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是绝世天骄人间好儿郎!焉能藏头露尾叫世人耻笑?” 姜望不以为意:“嗐这有什么……” 重玄胜已经很严肃地打断他:“除非加钱!” 姜望瞬间坐得笔直用同样严肃的语气回道:“你说得对我的确牺牲太大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以火明长夜 “哇呀呀神兽召来之术!” 柔软的云地之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绷着小脸十指变幻如飞连换了好几个花活最后并成剑指煞有介事地往前一点:“急急如律令!出!” “汪!” 兀地一声吠一张云毯被掀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狗跳了出来。 “嗷呜呜呜!” 龇牙咧嘴很是威风。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以手支额很是无奈地道:“姜安安这就是你几天不练字辛苦研究出来的秘术吗?” “怎么样?”姜安安喜滋滋道:“我厉不厉害呀?” “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叶青雨叹了一口气:“我反正头疼得厉害。” 姜安安往她面前挤噘着嘴道:“我这不是看你不开心想逗你笑嘛。其实功课我都补上啦。” 她捧着她的宝贝松鼠匣从中取出好几叠纸来上面都是规规整整的大字:“你看嘛。” 叶青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是着急修行上的事情呢没有不开心。” “回头让我哥教你!”姜安安小手一挥很大气地道:“我哥可厉害了!” 叶青雨随口道:“修行上的事情……我爹也还行!” 姜安安眨巴眨巴大眼睛歪头问道:“我哥是天下第一叶伯伯是第几啊?” 叶青雨:…… 很难跟一个小孩子解释内府境与洞真境的差距。天下第一内府与天下第一的区别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况且妹妹崇拜哥哥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却也不必打破。 她只能勉强道:“好回头我请教你哥。” 姜安安想了想问道:“楚国远不远?” “挺远的。”叶青雨问道:“怎么啦?” “我哥说他去楚国啦楚国人哭着喊着求他去指点那个迷什么……”姜安安说着召出自己的小云鹤摊成一张信纸直接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我让我哥给你带礼物!” 她写着写着扭头看向叶青雨眼睛晶晶亮:“楚国有什么好吃的呀?” 叶青雨先是有些感动继是哭笑不得:“这礼物到底是给你带还是给我带?” 姜安安嘿嘿一笑在信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圈圈圈里写“超多好吃的”旁边又加了一个备注“两份”。 写完之后又满意地看了看开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汪呜呜呜……” 蠢灰亲昵地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胳膊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被她伸手推开:“没有你的份!你都藏得不好被好多人一眼就发现了!” 蠢灰还以为是在夸它呢开心得摇头晃脑。 “笨死你算了!”姜安安把信纸轻轻一折丢在空中它便化作云鹤绕了几绕。 蠢灰跳起来想去扑被姜安安伸手摁住。 在不知道确切地址的情况下云鹤传信是需要得到收信人的呼应如此才能万里奔赴。 云鹤若是寻不到人便只能在它最后得到呼应的地方一直飘荡。 那地方其实只能是中山国——赵玄阳擒住姜望之后便将所有联系外界的手段都截断了。 叶青雨背手在身后悄悄施了个障眼法不让安安发现她的云鹤其实并未往楚国方向飞。 念及这些叶青雨难免有些愁容。 姜安安瞧了很是关心:“你怎么还是不开心呀?” 大人总以为自己的心情能够瞒过小孩子但其实往往不能。小孩子对情绪最是敏感。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叶青雨解释了一句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温柔笑道:“我没事噢。” 姜安安想了想咬咬牙脆生生很有决心地道:“我把我哥哥分给你吧!” “啊?”叶青雨脸上忽地飞起红云:“这……怎么分。” “让他也做你哥哥!”姜安安一副‘我很伟大’的表情:“这样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开心啦!” 叶青雨木然地噢了一声随即恢复了清冷:“你该去练字了。” 姜安安:? …… …… 安慰不成反被教训的姜安安噘着嘴走了很没有眼力见的蠢灰屁颠屁颠地跟着离开。 浑不知自己已经被“委以重任”的姜望还是第一次踏足草原。 放眼望去莽莽苍苍天地一片辽阔! 就像从逼仄的斗室走出拨开蛛网、云翳、荆棘骤然就领略到了大自然的胸怀。 它是如此宽广无垠可以包容最自由的灵魂。 时值秋月草原已经褪去了青翠那扑满视野的“草衣”绿中带黄黄中染红午后的阳光垂落正是一个斑斓的秋! 此时的姜望戴斗篷穿麻衣俨然一个孤独的旅人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拄杖而行 斗篷还是曾经顺的胖瘦人魔的那一只拄的却是得自碧珠婆婆的行思杖。 说起来与这行思杖配套的还有一只云暮樽有奇毒无比的五色鱼养在其间。但姜望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因为它毒性太烈号称“受一吻而必死”等闲时候姜望不会拿出来用可是在真正遇到危险的那几次……拿出来也没有用甚至根本拿不出来。 是以这条五色鱼在跟着姜望之后竟度过了难得清闲的时光几乎没有干过活每日在云暮樽里优哉游哉属于白吃白喝的典型。 跟蠢灰比起来简直是咸鱼懒狗一时瑜亮。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 五色鱼是姜望没有拿出来用……蠢灰是没有用。 姜望漫步在无边的草原经过野马、牛羊、牧民、海子难得地去除了紧绷脸上带笑神思飘渺。 不去想天下的形势不去想镌刻在庄国的仇恨不去想那些取舍、得失、毁誉…… 有一种难得的自在。 天地辽阔悠然我心。 对于同小五的再会他很是期待也不知那小子跟牧国公主处得如何…… 听小五说邓叔现在是一名五马客过着安宁的日子不知现今在哪里售卖货物每日挣几个银钱? 人世多艰更要攫取点滴美好方能以火炬明长夜驭扁舟渡苦海。 故人相逢自是其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般皆在修行中 上古魔窟里黑衣魔族那一枪和洗月庵里养伤的日子算是强制性地勒住了马蹄。 一直以来一刻不敢停歇、一息不肯停留的姜望不得不停下脚步松了他紧绷的弦。 弓须养弦剑须养锋。 人非器物更是该有松弛之度。可是就像玉真所说的那样姜望太不肯放过自己。 披荆斩棘绝不退缩破敌的时候也难免自伤。 强大的时候可以掩盖一切晦沉的时候不免照见伤痕累累。 僵卧孤衾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放松呢? 就像是睡了很长的一个觉此时醒来万物复苏。 在这无边的草原上自由行走姜望左手拄杖右手捧着一卷书时不时看上一眼便诵读一整页——书是来草原之前在路边的书店里买的。 重玄胜要他隐藏行迹扮演好失踪的天骄以利于齐景谈判。劫后余生的他本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大事绕行去悬空寺的漫长旅途中正好捡起之前“读万卷书”的念头。 养伤是一事早课晚课是一事道术琢磨是一事剑术雕琢是一事感受世间风物是一事读书亦是一事…… 万般皆在修行中。 向内认识自身向外认识世界就是人成长的过程。 姜望此时读的这本书名曰《白虎通义》。却不是什么兵家典籍而是一部号称“讲论五经同异统一今文经义”的儒家经典当然它所谓的“今文”已是昔年成书之时。“统一”的自然只是当时当刻而未及、也不可能及现世。 如今读来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曾经与朋友们讨论读书一事照无颜便建议他读此书说是“此书经典之处再过百年也不过时。而恰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才不至于将你框了进去。” 意思是说那些与现世儒学矛盾的点可以帮助姜望摆脱禁锢叫他不至于陷进去。这是知道姜望并非儒家门徒所以给出的恰当建议。 照无颜还说过读《白虎通义》最好先读《春秋繁露》因为这两本儒家经典里前者恰是继承了后者。但姜望在书商处没有买到只好先读了再说。 此外在姜望表示要读书之后李龙川也推荐了一些兵家经典许象乾热情推荐了……他自己编纂创作的《神秀诗集》。 他自谓他写诗“可称神秀矣。” 所谓意可胜句神可胜意他许象乾自负诗才平生不输于人…… 总之这本诗集至今还躺在储物匣最里面姜望一直没有勇气翻开。 全然遮去往日的身份剑也收在储物匣里唯有腰间的白玉依然佩着……反正对很多人来说它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大齐青羊子都好像是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他只是天地一孤鸥人间一旅人。 如此修行、读书、赏风景一路去往无垠草原上的至高王庭。 偶然间路遇一群野马姜望也起了童心用行思杖这驭兽之杖收服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此马比不得焰照灵性但在普通的马里已算得绝品。 坐于马背上也学那些个书生摇头晃脑诵曰经史子集。 “嘿莫耶来!”一个脸上有几点小雀斑的草原少女远远喊道:“你这马卖不卖?” 她本来正在拿着一把草料喂牛见得姜望……的马之后激动非常当即跃上一匹矮脚的小黄马驱马而近。 那矫健的身姿令人眼前一亮。 她的马虽矮跑起来却也快得很。马尾和少女的马尾一齐荡在风中。 “莫耶来”是草原语意为“远方的旅人”。 说起来天下各国的语言其实差别都不算太大至少对超凡修士来说那点差异很容易掌握。 很多国家的语言都是在景国语言基础上发生的演变而景国语言往上追溯本就是道门时代的语言发展而来。 无怪乎景国自负历史而道门号为万流之宗。 当然文字本为“述道”之用由各人对“道”的理解不同也由此产生文字的差异。这是诞生有别于道门语系的其它语言之土壤。 除了口音之外牧国语言的不同之处主要就是从苍图神语中继承的一些名词。诸如“莫耶来”、“阿图鲁”。 而如“曳赅”之类非神系语言的名词则又是草原人在漫长历史中的一种自然演变了属于另一种语言演化体系。 现世广阔列国繁多。非是饱学之士不足以厘清这些区别。 姜望当然是不够“饱学”的但好歹知道赵汝成在牧国发展以后也特意记了一些草原的常见词语此时倒不至于抓瞎。 摇了摇手里的书:“不卖不卖!” 说话间那草原少女已经驱马近前来眼神热切地打量着他这匹马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 她五指大张伸到姜望面前:“我用五头牛跟你换!” 姜望云淡风轻继续摇书:“不换不换!” “嘿你这书生!”脸上有着几点小雀斑的少女在马背上叉住腰:“我又不叫你吃亏!你怎样才肯换?” 听听这称呼! 书生! 姜望心里美滋滋的。 这才读了几天书啊就有儒生气质了。果然天赋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斗篷麻衣龙头杖的形象是多么耐人寻味。也就手里那本书可以凑合凑合猜个身份了。 “这个……” 姜望琢磨着自己应该更向儒生形象靠近一些读什么书就近什么道嘛!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子曰过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少女劈头盖脸地道:“子还曰过君子要成人之美呢!你咋不听?” 遇到对手了! 想不到草原之上也有熟读儒家经典的饱学之士! 看此女子平平无奇想不到腹有经纶! 姜望严肃起来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阁下不说扫榻以待也不该一见面就看中我的马吧!这岂是待客之礼?” “少说这些没用的!”少女一甩手:“你就说是不是要加钱吧!” “呵!”姜望自觉占据上风乘胜追击用清朗且正派的声音道:“吾视金钱为粪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也!” 说罢还一甩麻袖:“不必多言!” 少女看了他半天。 “有病吧!” 打马自去了。 姜望:…… 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我辈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咱们辩经归辩经可不兴骂人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雪满天 “你管这叫‘辩经’?!” 姜望在马背上回头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有着一对大小眼的年轻士子。 此人从金黄色的远处走来身着儒衫、背负书箱非常典型的游学儒生打扮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李鬼遇上李逵着实有些尴尬。 幸亏姜望戴着斗篷不虞叫人看见脸色当下冷哼一声高傲地拨马而去以示自己不屑跟这人计较。 “欸!”这人身形一晃拦在了马前:“别走哇刚刚戏弄人家小姑娘不是很来劲?你不是要辩经嘛我与你辩!” 他面带讥笑:“不过我得先教你什么叫‘辩经’!” 姜望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戏弄人家小姑娘是很认真地在“辩经”但对方正义感过剩也便由得他去。 当下一言不发继续拨马转向。 这书生身形一晃又拦在马前似笑非笑:“我辈儒生出门在外当不惧切磋。你怎么老要走呢?不知阁下是哪家书院出来的?师从哪位大儒?本经是哪一部啊?” 什么本经不本经的听不懂。 姜望烦不胜烦随口道:“我青崖书院的行了吧?今日没工夫与你计较就此别过!” “欸~巧了!”这儒生很是矜傲地道:“在下方宗文正是青崖书院弟子!阁下不妨摘下斗篷咱们师兄弟也好认识一下啊?” 他在“师兄弟”上咬了重音显然认定姜望就是败坏儒门弟子名声的奸佞之人并伸手就来掀斗篷。 姜望驭马后撤几步:“这位道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哈!又成道友了?你好歹也称个‘仁兄’什么的才像几分样子。”方宗文气势汹汹地往前迫进:“不肯摘斗篷是见不得人吗?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也装儒门弟子!” 姜望说他不过开始撸袖子:“你当真要与我辩经?” “呵怎的?”方宗文也跟着气势十足地撸袖子一边冷笑道:“说不过就想动手?做贼心虚?你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啊!” 说话间右眼就挨了一拳。 砰! 接着便是左眼。 两眼一黑时腹部又吃了一拳整个人在地上弓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开始弯曲。再被一记勾拳打中下巴世界又变得平整了…… 好一阵噼里啪啦过去。 方宗文已鼻青脸肿地躺在草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书箱整个散架了书籍散了一地。 当中还有一本《春秋繁露》正是姜望没买到的那本书顺手就捡了去。 一边随口道:“师弟‘辩经’是师兄赢了想来你也没什么话好说。师兄借你本书读完了还你。” 这些刻本典籍都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也不涉及什么修行知识并不贵重。 方宗文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上了马径自东去。 他并未下重手对方看起来很凄惨其实都是皮肉伤过一会就能活蹦乱跳。现在躺在那里不肯起纯粹是自尊心过不去。 还书倒也容易这方宗文既然也是青崖书院的弟子回头还给许象乾便是。 读读书骑骑马揍揍人。 人生真是快活! 又名“神镜湖”的天之镜是整个东部草原的中心。牧国至高王庭就在天之镜旁。 姜望自洗月竹林出发首先进入的是草原的西南部故而此时要往东行。 说起来牧盛两国在前方的战事好像根本未曾影响到草原上来牧民们的生活依然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反应了牧盛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 只怕要等到景国真正派兵入场这无垠草原可能才会紧张起来。 而景国能够在盛国投入多少兵力齐国的态度又很重要…… 姜望将这些想法甩在脑后继续前驰。 路上还经过了那脸有小雀斑的少女的家——那是一顶很大的毡房。在这个部落里看起来也是较为显眼的说明她家境还不错在部落里数一数二。 彼时牧民少女正在毡房前刷马瞧着这奔驰而过的枣红大马满眼热切。 不过既然先时“交易”失败了此刻她也什么都没再说。 更不存在纠集族人劫掠的想法虽然好多青壮的汉子这时都在家足能给人一个教训…… 草原人性格直接喜欢就开口想要就说但同时草原人也有草原人的规矩 肆意劫掠为恶的是马匪不是苍图神的儿女。 在草原上纵马的感觉畅快非常。 万里晴空满目金黄心情也跟着开阔。 姜望正盘算着见得赵汝成和邓叔之后的事情脸上挂笑忽然视野一暗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霎时间霜云压顶再一霎天地飘雪。 气温骤降。 与此同时有咆哮之声震彻天地。 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伸手已难见五指漫天落雪被狂风席卷呼啸而来。 白毛风! “白毛风”是冬日之时大风吹雪往往席天卷地。 是牧民最惧怕的灾害之一。 但现在是秋日怎么会有白毛风? 而且这雪下得这样突然这风刮得这样突兀! 胯下枣红马瑟瑟发抖上一刻还鬃毛猎猎威风矫健这一刻整个已经跪在地上慑服于天地之威。 姜望一把将它举起来转身疾飞。 这种规模的白毛风骤然出现背后必有因由。 草原上自有强者隐藏身份的姜望也不想去招惹什么麻烦。 但刚刚路过的那个小部族一个超凡力量也无显然是不可能扛得住这么突然的白毛风的。 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他无法置之不理。 …… …… 乌颜兰珠是察哈部落的族长嫡女他们这一支部族份属于忽额连部落。 忽额连再往上的涂氏才是草原上最高贵的真血部族。 她本来好好地在刷马刷过马后还要继续去喂牛。 这些都是她的牛、她的马她的嫁妆她得好生照料着。 但忽然之间就见得天昏地暗四野已是白茫茫! 她如何不知是白毛风来了! 可白毛风都只在冬日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出现在秋天还是头一遭根本没有防备。 而且往日来白毛风之前至高王庭里的修士大多会提前给到通知他们也好把牛羊全都安置好。 乌颜兰珠怔在毡房之前一动不动心冷如冰。 牛完了羊完了嫁妆完了部落也完了! 在极端的恐惧和无力之中她忽然看到一个手举枣红大马的人影从天而降拦在了漫天风雪前! 人竟然托举着马。 是那个古里古怪跟她掉书袋的男子。 此时见得其人只将那匹枣红马往身后一放一手伸掌前按—— 漫天风雪竟为他停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海的眼眸到暮年 天地皆白呼啸茫茫。 有一人独立风雪前只手隔世。 乌颜兰珠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幕了。 看着那斗篷麻衣的背影感受着那种在天灾前的强大和不可撼动。 她竟然想到了圣山目光一时痴了。 整个察哈部落里那些正要奔逃或等死的牧民们陆续走了过来。全都来到这斗篷麻衣之人的身后嘴里诵念着“苍图神庇护”之类的话虔诚地跪伏于地。 在茫茫暴风雪被伟力拦截的神迹前牧民们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雄伟的穹庐山啊撑住了草原的天。伟大的苍图神啊照耀着您的善民。从东之原到西之野如海的眼眸到暮年……” 这些牧民并没有超凡的伟力这歌谣也见不到什么神奇之处。只是被虔诚地吟唱着有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姜望直面风雪在他的右手之前霜白色的不周风静静旋转。 在遮天蔽日的暴风雪里这一缕风瞧来如此纤弱但它却似烛火点亮长夜在暴风雪中使风雪不能再进。 号称八风中杀力第一的不周风连黄舍利那狂暴的景风都能撕裂对抗一场突来的暴风雪也不在话下。 但这场“白毛风”范围太广至少姜望现在并不能感知到其极限他也只能护住他看得到的这个小小部族罢了。而无法溯其根本断其源头。 在茫茫的暴风雪中有一个身影缓缓而来。 说“缓”其实并不准确这人速度是很快的只是在这白毛风的覆盖范围里有一种举步维艰的错觉显得较慢。 姜望猜想他应该是至高王庭派出来“救灾”的强者。 因为对方目标很明确是直往这处部落而来远远见他已经庇护了这里立即便已转向。 只有一面白色圆牌在风中疾射而来。 “莫耶来白毛风散后可执此牌到至高王庭领赏找苍羽即可!” 声音在风雪中落进了姜望的耳朵里。 苍羽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牧国负责治安的机构类似于齐国的巡检府但职能更复杂一些还要定期巡视草原、仲裁牧民纷争等等…… 这两个字是为苍鹰之羽寓意为“神的翅膀”。 苍羽所属的超凡修士则被称为飞牙。 姜望扫了一眼手中圆牌见它似是兽骨磨制而成通体雪白唯独在正面刻有一支飘羽的确是飞牙的标志。 翻手将它收起并不如何在意。 倒是这名飞牙的出现让姜望愈发意识到这场白毛风的突兀。显然连苍羽都没能提前预知现在才急急忙忙做出反应。 若不是姜望正好在附近察哈部落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以至高王庭对草原的掌控来说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才对。无论是什么邪物、灾厄至高王庭又怎会让它轻易波及到普通牧民? 不过姜望也不打算去探究牧国多得是能人。他只是路过草原见见老友更无别求。 这场白毛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大约只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消散。天地澄阔空气中有一种雨后的清新味道。 想来是苍羽已经控制住了源头。 姜望收了不周风回身一看身后已跪伏了数百位牧民男女老少都有。除去失踪的、外出未归的大概整个察哈部落都在这里了。 跪伏在最前面的老者颤巍巍膝行前来口称:“神使大人!” 低头想要亲吻姜望的靴子。 姜望不肯受这礼赶紧一步退开躬身回礼道:“诸位快请起吧我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值当如此大礼。而且我也不是你们的神使。” 作为现世最大的神道国家苍图神并不吝啬神迹。溯往及今神使不知凡几都有赫赫声名为草原传唱。 但一代相继一代在如今的草原上说到神使二字只特指苍瞑一人而已。 这位在观河台上未能出手的强者常年戴着斗篷独身游走在草原。对抗灾厄护佑牧民。他的名声在草原传唱他的塑像被很多牧民供奉。 但他的真容却无多少人能知。 察哈部落的人有此误会倒也并不稀奇。 那老者虔诚地亲吻了地面才起身回转张开双手驱赶道:“都回去都回去!咱们神使不愿暴露身份!” 显然他并不相信外来的强者会帮助他们。会在白毛风前救他们的、戴斗篷的强者只能是现世神使。 数百位牧民又齐齐对着姜望行礼那种虔诚和肃穆根本无法被打断。脸上带着感恩或者敬畏的情绪各自散去。 姜望摇了摇头也无意去纠正什么。 随手把瘫软在地上的枣红马拍起借助行思杖的力量对它稍作安抚使得它又精神抖擞起来。 这才翻身上了马对老者挥挥手:“老人家有缘再会!” 枣红马便迈开蹄子似一朵红云飘远。 察哈部落的老族长再次跪伏下来以额触地送神使远去。 心里却也有些惊讶——这神使好像跟神庙的祭司大人们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高、没有那么远。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匹矮脚马呼啸而过奔驰在前方。 “乌颜兰珠!”他生气地喊道 那匹马和马上的少女却并未停留。 …… 自往东去行不得多久便又听得马蹄声骤。 姜望轻轻一按枣红马便乖乖停下。回身看去果然是那脸上有着小雀斑的草原少女。远远地冲他招手骑着她那匹小黄马驰骋而来。 “姑娘何事?”姜望问道。 “我是来感谢你的!”乌颜兰珠道。 姜望轻声笑了:“你们已经感谢过。” “不不不。”乌颜兰珠把头摇得飞快:“他们在感谢神使感谢苍图神但我知道你不是神使!我不来谢神我来谢你!” 这少女身上有一种健康、鲜活的气息让人心生亲近。 先时那些牧民跪伏感恩的时候也独她是站着的。 姜望之前与她“辩经”玩闹一则是自己处在难得的放空状态里二则也是见她率真有趣。 此时亦饶有兴致地问道:“何以见得?” 乌颜兰珠很直接地说道:“神使会保护我们就像牧民会保护牛羊。但神使不会容忍我骂他就像我们牧民也不会容忍对我们翘蹶子的牛羊。” 斗篷之下姜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少女对神的态度倒是与其他人不同想是读了很多书的缘故。 但这话可不是什么安全的话叫“神”听了未必能高兴。 “好。”出于保护对方的目的姜望把话题掰回来:“我已经接收到你的谢意了。” 乌颜兰珠大胆地瞧着他灿烂一笑:“莫耶来你怎的不把斗篷摘下?苍图神神光照耀下我们都无须遮掩太多!” “神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所有人。”姜望笑道:“尤其是我这种遮住自己的。” 乌颜兰珠有些低落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恩人是什么样子。” 姜望足跟一敲枣红马便又小跑起来他只对这少女摇了摇手里的书:“多读书关于这个世界你想知道的答案……书里都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留待他日赏 瞧着那麻衣斗篷的身影在红云上飘远。 乌颜兰珠撅了噘嘴:“什么嘛!皇帝陛下每年都给部族发好多书。看你那磕磕绊绊的样子我读的书可比你多!” 当然这话她不好跟‘恩人’说只能私下里抱怨。 “唉!” 再看了一眼那背影她垂头丧气地掉转马头。 嘴里喃喃道:“本想着如果你长得好看我就问你我有牛有羊有马有牧场你可愿留下来?如果你长得不好看我就送你五头牛……唉你就这么走了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说着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乌颜兰珠啊乌颜兰珠你怎可这样肤浅?” 旋即又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的牛羊和牧场全都保住了不愁找不见好看的汉子未来像这时的天空一样明朗。 …… …… 姜望浑不知他避开了一场对他容貌的“审判”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他和枣红马都很畅快。 如此又是几日。 估摸着快到至高王庭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一个野马群将枣红马放生。 还偷着观察了枣红马与此群马王的较量给枣红马帮了点“小忙”见证它加冕这才施施然拄杖离去。 无论阴晴雨雪有闲心便是好时节。 一直往东走当斑斓的草场渐渐回归碧色恍惚有种返季的感觉。 姜望于是知道东部草原的中心就快到了。 秋日的碧海是此地丰沛生机的反馈。草木荣枯并不适应于草原上最伟大的城市。 很难形容第一眼看到至高王庭的感觉。 像是在一条漫无边际的道路上行走忽然抬眼已看到了神乡! 绵延的屋帐如云海一般云海落在碧海上 天青色的旗幡飘扬雄鹰翱翔在高空……金、银和宝石装饰着这里。 这是黄金般的城市辉煌、灿烂光芒耀眼。 无垠的草原常会让人有孤寂之感因为四望皆茫茫。人在这样的地方容易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但是看到至高王庭的这一刻所有的孤寂都被消解了。 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正是最灿烂的人间。 它毫无疑问是这片草原的中心你甚至会觉得它可能是世界的中心。 姜望静静看着这座城市想象着它会怎样飞起来怎样掠过无边草原照耀万里晴空——那是怎样一幅伟大的画面啊。 一名骑士便于此刻纵马而来。 眉眼分明长相颇为大气。身穿皮甲腰悬弯刀看装扮恰是拱卫至高王庭的王帐骑兵。 距离尚远便减速不使马惊人显出良好的素养朗声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却是没有用“莫耶来”而是用“客人”这个更广泛的词语。 中域人常开口闭口草原蛮子草原蛮子或者也并不全是蔑称。草原民风剽悍各部族之间攻伐成习惯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实在是常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刀子是最大的道理。 但姜望亲身入草原之后所见所历的一切与那些道听途说的刻板印象有太多不同。 像那个牧民少女清醒明朗活泼自然。 就像这王帐骑兵算得上草原精锐中的精锐却不见半点倨傲。对一个外来的陌生旅客也笑脸相迎。 这涓滴细节里体现的都是当今牧帝的文治之功。 姜望并不介意被盘问要进入至高王庭这种审核自是不可能少的。 出声回应道:“异国之人游历到草原。想来看一看草原上最伟大的城市想看一眼天之镜。” “你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这王帐骑兵与有荣焉地笑了笑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问道:“可有验传?本地谁人为你作保?” 姜望愣了愣:“还要本地人作保?” “验”即身份文书记录名字、性别、大概相貌体征家住何地。 “传”是出行证明需要居住地的官府行文为证。记录姓名性别目的地。此外经行各个重要关隘也需在文书上加盖令印以证明一路并非偷闯行动轨迹随时可查。 普通人游历四方非有验传寸步难移。 相较于普通人的出行超凡修士则简单得多。无论去什么地方只要不太放肆基本不会被阻拦。 但至高王庭这地方自又是不同没人能在此撒野。 来草原之前姜望倒是想办法弄了一套身份文书乃卫国一儒生有志于学游学四方似模似样的。 但“本地人作保”这一关属实难住了他。 这王帐骑兵笑了笑:“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入城审核会严格一些。” 所谓“众所周知的原因”姜望当然不会不知道。 对方言语之中的乐观正是这个国家强大的明证。 离原城那里的战事还在继续景国随时会插手战局。但随便一个王帐骑兵聊起此事来竟是云淡风轻。 想起来在观河台上所听到的、那位女帝高渺如在云巅的声音姜望不由得心生敬畏。 若想要悄悄混进至高王庭当然也还有其它办法王帐骑兵查得再严偌大王城也不可能密不透风。但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无疑是自找麻烦。 姜望想了想说道:“可否帮我联系赵汝成或许叫邓旗?就说故人来访他当知晓是谁。” 作为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骄赵汝成之名在牧国显然是有些分量的。 这名王帐骑兵看了看他问道:“客人可否摘下斗篷?” “不太方便。”姜望道:“非摘不可吗?” “倒也不是你若真是赵将军的朋友往来自然无碍。”这王帐骑兵玩笑道:“只是我自己好奇你要是长得凶我就盯紧一点。你要是长得和善我就放松一点。” 姜望:? 你们草原人这么现实的吗? 难怪赵汝成在这里混得那么好!都混上将军了? “还是让赵汝成来接我吧。”姜望道。 “却是不巧。”这王帐骑兵笑道:“赵将军正在离原城前线却是不能来接您。您可有其他人作保?” 姜望既惊讶又有不快。 惊讶的地方在于赵汝成竟然上了前线。那可是景国随时会加入的战场危险性实在难以预测。 不快的地方在于……赵汝成既然不在至高王庭那面前这厮却是废这许多话! 这名王帐骑兵大概也能感受到姜望的心情赶紧解释道:“我非是戏弄客人实在是我家亲戚与赵将军是至交听说您是赵将军的朋友心里很是亲近便与你开个玩笑。” “是吗?”姜望幽幽问道:“你家亲戚是谁?” 这王帐骑兵眼珠一转笑道:“宇文铎足下可知?他与赵将军可是生死之交。用我们草原的话来说就是‘曳赅’。” 想起那个差点跟他在狻猊桥上打起来的辫发汉子姜望在斗篷下撇了撇嘴。 又问道:“赵将军家中可有人在?” 这王帐骑兵笑了笑:“阁下说笑了赵将军孑然一身入草原暂还未成家呢。” 孑然一身吗? 姜望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欸客人不进城了?”这王帐骑兵在身后问道。 姜望头也不回右手拄杖摇了摇左手的书:“故人既然不在城中此地风景便留待他日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昭图 那斗篷麻衣的背影渐渐远去。 又一名骑士驰马而来着王帐骑兵的制式皮甲和弯刀金色披风招摇于身后其上绣有雷霆印记赫然是一名万夫长! 此人行至近前却对这样貌甚是大气堂皇的王帐骑兵低下了头颅问道:“殿下这人有问题?” 大牧帝国只有两个“殿下”乃是牧帝的一儿一女。 长兄曰赫连昭图幼妹曰赫连云云。 所以方才盘问姜望的这人竟是大牧帝国的皇子! 昭者明也。图者谋也。 大牧女帝为儿子取这个名字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 而生女取名赫连云云则是任由世人评说。人云亦云人说诸如此类云云……她堂堂大帝不在意庸人口舌。 听得问话赫连昭图笑了笑:“天下第一内府来寻老友能有什么问题?” “哦?”骑将挑了挑眉:“他便是姜望?” “八九不离十。”赫连昭图随口道:“他大概也猜出了我。” “能从赵玄阳手下逃脱此人当真不简单!” “就怕不止是逃脱……”赫连昭图道:“赵玄阳可现在都还没影呢!” 骑将顿了顿:“他背后还有强者?” 一个曹皆已是在平等国和牧国的配合下才悄然完成换将。若说齐国还能在师明珵、温延玉之外再悄无声息地调动一位真人叫人鬼不知那也实在是太小看景国的情报能力了。 所以姜望脱身若有强者相助定是齐国之外的强者。 “谁知道呢?”赫连昭图想了想说道:“这事不要张扬让齐国谈个好价钱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 骑将道:“赵玄阳还失踪着他却跑来咱们牧国了。是不是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思?” “不要乱动心思。”赫连昭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真让景国觉得赵玄阳是被我们杀了又如何?他如要引祸水便叫他引。咱们和景国之间不差这一两笔账。顺水人情为什么不送?” 这骑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属下这不是想着他既然跟赵汝成是旧友那么就是在云殿下那边以其天资背景日后兴许会是那边的强援所以……” “你记住了我和我妹子虽在竞争但不是敌人我赫连昭图更不需靠打压谁人来获取优势。恰恰是我妹子表现得越好势力越强能力越耀眼。我将来即位才越是无可争议。” 赫连昭图拨转马头淡声道:“我要争的岂止是那一个位置?” …… …… 旁人的雄图伟略姜望并不关心。 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那个盘问他来历的王帐骑兵身份并不简单。 他也懒得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走便是了。 对方什么身份什么心思他都不去想。 少惹麻烦正是他此行的第一宗旨。 赵汝成既然不在牧国战场更是不便接近那他也只能作罢。直接转道赴曲继续他的悬空寺之行。 草原有草原的风景而他有他的旅程。 一个斗篷一袭麻衣一支龙头杖从白天走入黑夜。 草原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天地之间无遮无挡星与月都清晰明丽。 姜望仰望星穹感受得到自己的向往—— 他已成就天府随时可以搭建星光圣楼可以在遥远的星穹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述道之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可以塑造那无尽星河里的星光一点。 这种对于攀登更高处的渴求简直挠心挠肺。 不过他也只能忍着。 在五府同耀之下五府海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现在他在探索第五内府的内府房间寻找秘藏认识自我。 须得天府圆满才好以极盛状态去竖立自己的星楼。今时今日的他有资格去追求更巅峰的成就。 在草原明丽的夜空下静坐姜望分出心神落进太虚幻境中。 重玄胜要了好些天的好处终于是到了。 星河空间中仍是两人对坐。 重玄胜啪啪拍出两只玉签一脸倨傲:“甲等上品的神魂道术‘五识地狱’。甲等中品的国库秘术‘怒火’与你以前学过的妒火是一系一脉相承。” “如何?”他问道:“满意否?” 这两门道术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甲等下品的妒火修行门槛只在腾龙境在姜望现在经历的战斗中根本已是拿不出手。但姜望不会忘记这门道术的精妙。 这“怒火”与“妒火”份属一系品阶却高上一级以姜望现在的修行境界正是合用。 而且有“妒火”在前面打底对“怒火”的掌握和运用也不会太复杂。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境界在甲等中品的道术上心思自是不该花太多。在品质有所保证的情况下越容易掌握越好。 而甲等上品的“五识地狱”则更是惊喜。姜望现在能够越阶掌控的道术除了自创道术之外大概也就是神魂方面的道术了。 他远超同阶修士的神魂之力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利用方法空坐宝山。积累到如今也就是一门乾阳之瞳半张在项北那里割下来的单骑入阵图。 有这“五识地狱”当是如虎添翼。 “阿胜吾兄。”姜望诚恳地看着他伸手已将两根玉签收起:“你太体贴了!” 这两门道术可以说是完全贴合姜望的现状向齐廷要好处还要到这个“量身定制”的程度其人花的心思绝对不少。 少说也用了“二两肥肉”之力! (这是许象乾创造的对重玄胜智算的计量方法如“一斤肥肉”之力就是掀翻聚宝商会那种。平时忽悠忽悠人诈个什么消息就大约是“一钱肥肉”之力…… 不得不说挺有病的。 但在李龙川、晏抚等一干损友间广为通行大家都算得很带劲。) 重玄胜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如果是真诚的这会应该握着的是我的手而不是功法。” “现在也不迟嘛。”姜望笑容满面地伸手过来被这胖子一巴掌打开。 “你想得美!以为我家十四没有意见吗?” 姜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星河微澜 “对了。”星河亭中重玄胜道:“你去悬空寺的时候记得绕过星月原。” 姜望皱眉道:“为什么?” 哪有过星月原而不入的道理他还要跟观衍大师聊天炙火骨莲也需积蓄星力呢。 “那边会有大动作。”重玄胜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 想是已经涉及了兵事堂的机密。 严格来说姜望现在的官品、位置也是有资格与闻机密的但他毕竟现在孤身在外。 身为将门弟子这点觉悟重玄胜还是有的。 姜望稍一想星月原的地理环境以及西象国东旭国的格局便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齐景之间的谈判看来并不顺利…… 是齐国竹杠敲得太狠还是景国太自负?难道景国真准备双线作战?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两大霸主国?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这千里绕行为国事隐姓埋名、颇多颠沛到了星月原还得绕道……上头是不是应该给点补偿?” 重玄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哈哈哈开个玩笑。”姜望干笑道。 “那你还开得挺认真的。”重玄胜不冷不热地道。 “不来不知道草原上风景挺好的。”姜望顾左右而言他:“我远远看了至高王庭一眼真是雄阔!” 重玄胜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你那义弟竟然没带你在至高王庭里转转吗?” “他在离原城。”姜望道。 重玄胜就算智计再高姜望就算战斗天赋再可怕在天下霸主国的棋局上他们也只不过是其中一子甚至还不是太有分量的棋子。 很多事情都干涉不了。 这话题实在不好继续因而重玄胜转道:“忽然想起来一事上次你说的那个顾师义我最近才翻出来他的情报简单地摸了一个底。这段时间事情委实太多险些忘了!” 这段时间他先是要帮姜望洗刷叛国污名好不容易跟张卫雨过了一手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紧接着姜望又出了事只有一封急信一句话送来。 事涉景国赵玄阳一说就是通魔大罪。 他又要探知事态又要积极活动促成齐国对景国的强硬态度。等姜望脱身了又要帮着找齐廷讨好处…… 齐景之间如果有什么大动作正是重玄氏这等将门世家发力的时候。他身为重玄家嫡子也是要努力为自己攫取筹码的…… 如此林林总总确实是太忙了。 姜望实在也有些不好意思饱含热情地道:“胜兄真是辛苦你了!” “唉。”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最近总是腰酸背痛的也不知是不是操劳过度……” 姜望愣了愣小声道:“你跟十四的家事我不好管吧……” “想什么呢!”重玄胜一拍石桌怒不可遏:“都是为你的事情忙的!” “那你一定要试试我的独家按摩手法了!”姜望果断起身绕到重玄胜身后去殷勤地捏起肩来:“黄舍利有个什么二十四手我交手的时候偷学了两招给你松松筋骨叫你浑身舒泰!” 黄舍利若是知道她的救度世人二十四手被姜望用来给人捏肩普度降魔杵一定握持不住非要敲碎姜某人的指骨不可——除非是给她捏。 “使不得!使不得!”重玄胜假惺惺地阻止道:“我重玄胜何德何能竟叫天下第一内府为我捏肩……捶背?” 姜望很懂事地捶起背来:“使得!必须使得!胜哥你每天多操心呐一定要注意身体。你这几百斤肉是智慧的具现乃齐国之瑰宝万万不能有失。请务必保重!” 重玄胜满意地哼了一声:“刚刚我说到哪了?” “顾师义。”姜望提醒道。 “顾师义这个人呢乃是郑国第一高手。”重玄胜很是享受懒洋洋地说道:“此人侠肝义胆有天下豪侠之美誉。” “他本身也是出自郑国皇室嫡脉但对皇位毫无兴趣不入官道对于皇室资源也不争不抢。少时就独行天下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闯下不俗名声。 给自己改名叫顾师义是以义为师。 当年他父亲病危要传位于他他竟离席避之不肯受诏。说他只有一剑独行之义却无担当社稷之能。‘上有长兄下有贤侄吾弗受也’。原话大概是如此。 他后来更是在新皇登基之后只身去国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拿他做文章。待新皇权力巩固之后才肯再回国。 他没有用郑国皇室半点资源仅靠自己却也修成了当世真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天资卓绝特立独行。算起辈分来当今郑国皇帝正是他顾师义的侄子。 不过他虽然是郑国第一高手却基本不管什么事。既不受郑国皇帝之封也不受别国招揽。常年游荡在外游戏风尘。过个十年八载才又回去住一段时间。” 小国之人要成就洞真有多难想一想被阻于神临的纪承就知道难的不仅仅是道途本身。 想起顾师义那畅快淋漓的一巴掌姜望不由得道:“确是奇人!” “便暂且当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吧!”重玄胜道。 “此话怎讲?”姜望问。 “虽然他名声很好但名声这东西吧……”重玄胜啧了一声:“你还被传成叛国恶徒通魔贼子呢。现在又是国之义士大齐被冤屈的失踪天骄了。” 他笑道:“很容易摆弄!” “论迹不论心论心岂有完人?”姜望却道:“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去揣测背后是不是有其它目的那就很难有人可以信任了。” “当然。所以我说暂且当他是个好人。”重玄胜不以为意地道:“他救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等以后进一步接触了再说。若从此以后再无交集便也不必提了。” 姜望则道:“我很感谢他救我这件事情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还报。至于他这个人是怎样的只有一面之缘我不敢判断更不愿猜疑。所以且行且看吧!” 重玄胜笑了笑:“至少我们在结果上是一致的。” “是啊。”姜望亦笑。 在很多时候他们或许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 但他们都很清醒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这种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准则并不是人生的唯一标准。 他们同向而行但非亦步亦趋。 两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 从太虚幻境退出来的时候姜望意有所动抬眼看天。 那星河长贯恍惚泛起了一种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浮陆的庆火其铭。 第一百一十八章?他乡故见 幽之图腾或许是整个庆火部族的理想但这个理想不属于庆火其铭。 他的爷爷是部族勇者他的父亲是部族之耻他的养父是初步完成幽之图腾的庆火部历代最强巫祝……他们都因之而死。 庆火部族被一个难以实现的理想拖垮。 而庆火其铭也只是一个失去父亲、失去爷爷又失去了养父的少年。 因为这一再的失去对幽天产生了恐惧不敢靠近地窟因而被部族视为耻辱骂作懦夫。虽继承了巫祝之职却不受尊重。 姜望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庆火其铭当时跃下幽天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们的交集是那么短暂除了后脊处的那一个炙火骨莲好像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庆火其铭的那一跃却还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在他仰望星空的时候。 有的人生而强大有的人可能永远也无法战胜平庸。但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他们是否保有相同的生存权利?还是说物竞天择适者才能生存? 这是庆火其铭留在姜望心里的问题。 …… …… 曲国算是在北域和东域的交界地带亦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与郑国常年起纠纷。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个国家的摩擦都只是表象实质上的大动作从来没有可以说是互相打掩护。 曲、郑这两国多年以来也算是在景、齐、牧三大霸主国之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日子过得竟是不错。 说到曲国姜望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曲国镇边大将为地狱无门所刺杀。这是尹观组建地狱无门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当时震动东域地狱无门因此一战成名。 此后一直到尹观成就神临曲国方面才撤下通缉文书。 踏上曲国的国土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 到这里就算是回到东域了。 草原上虽然安全且闲适但终不如在东域让人感觉踏实。 他身上的官职爵位毕竟是在东域最有效用。 虽然细究起来他在东域除齐国之外的地方好像也没怎么安稳过…… 离开东域的时候是在八月初。再回到东域却是已经九月。临淄七景之一的枫霞并晚已是过了时节。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几经生死绕了好大一个圈经北域绕回东域难免有些感慨。 身上的伤到此时已是完全好了身心都已经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以五府同耀恢复自身的缘故导致力量逸散太多总之如意仙衣也已经恢复。 终于不用再像个乞丐一样里穿破布条外穿粗麻衣……龙头拐杖都要被人看成打狗棒了。 姜望有时候会想就算齐廷对他没有要求他也不会以那样的状态自曝身份的…… 曲国境内的这座小城名为玉光早年间附近有一座巨大的玉石矿挖矿的、倒卖的、雕刻的……很多人依附于此生活。 那些矿工、商人长期聚集在这里慢慢也就形成了城市。 “玉光”这个名字最早是指玉之辉光后来就是“玉光了”。 姜望找了一家顺眼些的酒馆独占一桌温了一壶酒要了两斤白切羊肉听着人们的讨论那形形色色人生…… 有说家长里短的有纵谈东域形势的。 这座以矿工为主聚集形成的城市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粗粝相反是温润且令人舒适的。 可能是因为玉石养人又或许是因为玉石矿开采殆尽之后这里又换了好几轮人整个城市也开发出了其它的产业。 到了如今的修为凡酒已不能醉人但姜望此刻懒懒吃着羊肉时不时喝一两口也有一种微醺感。 从环境到自身都是安全的状态这让他感到放松。 从地广人稀的草原回到人烟稠密的东域。大自然的空阔旷达和人间的繁华烟火都让他感到舒适。 “客官要点什么?” “一壶酒一碟茴香豆。” 这段对话吸引了姜望的注意。 以他如今对声音之道的掌控只要是听过一次的声音就很难再忘却。尤其是开启声闻仙态之后很久以前听到的声音也会乖乖提供情报因为“万声都在朝”。 他并不回头吃肉喝酒的动作没有改变半分只是默默开启了声闻仙态。 “客官要什么酒?” “最好的。” 新进酒楼的这人有那么点惜字如金的意思。 但姜望已经捕捉到了。 声在耳相关信息已经浮现。 溯其根源上一次两个人对话还是在赤尾郡的齐阳战场。 那时候这人只说了句——“知道了谢谢!” 姜望默默喝掉杯中酒吃掉最后几片羊肉。 早已注意着这边的店小二连忙上前来:“客官可要添点什么?” 姜望摇了摇头以作拒绝。 酒肉钱已是付过所以他随手将竖在桌角的斗篷戴上便站起身来。 一边把靠在腿边的龙头拐杖收起一边在储物匣里取出连鞘的长相思握在手中往那个新进酒馆的酒客走去。 那店小二见此情景缩了两步。 酒馆里的人们还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但渐渐地也有人意识到不对朝这边看来。 唯独那个侧对姜望而坐的、样貌普通的年轻人慢悠悠地捏了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头也未扭只轻描淡写地问道:“有事?” 经历了这么多他倒是养出了不俗的气势。不见当初惫赖也不像在海门岛见面那一次的行色匆匆颇有几分淡看风云的从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每个人都在成长。 “阳玄策啊阳玄策。”姜望出声道:“你在照衡城做的好大事情害得我好苦。” 这话已是言明了身份。 阳玄策猛地转头!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的眼眸灿烂金黄竟然生出烈焰。熊熊烈火瞬间铺满了他和姜望之间的距离。焰蛇高炽左右狰狞似欲择人而噬。 姜望只伸手一握来自三昧真火神通的压制便将这遍地的烈焰握为乌有将一场或许殃及整个酒楼的灾祸消弭于无形。 而阳玄策的身影已经消失! 姜望伸手在空中一抓一点被他握住的残焰化为小草状低头指路。 经过这段时间的道术梳理道术追思又有进益虽仍算不得太优秀的追踪秘术但在已经把握一定痕迹的此刻还是能够提供线索的。 那店小二只看到漫天烈焰乍起还未来得及恐慌便见得它们被一手握灭。 而那个在动手之前还把羊肉吃干净的麻衣男子已是踏出酒馆外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无巧不成书 对于阳玄策的实力姜望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毕竟双方从未真正交过手。当初在仓丰城里只是“谈生意”齐阳战场只说了一句话海门岛上只是晃了一眼。 从对方能够杀死黄以行来看外楼级别的战力应是有的。 但绝无可能神临。 姜望现在新摘下赤心神通以天下第一内府的实力成就了天府。洗月庵里养许久草原上走一圈伤势已复精神饱满各方面都处于绝对的巅峰。 内府层次已无对手外楼层次只要不遇上斗昭、重玄遵那等级别的也自横扫之。 荡邪军的四个神通外楼都杀了! 所以他看到阳玄策便要直接动手连试探也不必做就是这种信心的体现。 而阳玄策发现他就立即逃跑自也是深知天下第一内府的分量。 姜望一步跨出酒馆踏碎青云。虽是斗篷麻衣却也踏出了飘飘似仙的感觉。 须臾工夫便已随着追思的指引连跨几条街道撞进一条小巷中。 这是一条死巷。 小巷的尽头穿着金钱绸服、一副商人打扮的阳玄策慢慢转回身来瞧着姜望。流动着金焰的眼睛异常平静。 姜望微微侧身。 身后亦走来一个人影截住了退路。 此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一只人脸面具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这扇门户之中是两个血红的字—— “泰山”。 姜望抬眸一看在这条小巷的左侧围墙之上亦蹲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只以冷漠的眼神瞧着他。 面上亦有相同制式的黑色面具唯独绘字不同是为“转轮”。 地狱无门泰山王转轮王! “你来得好像不巧。”阳玄策看着他淡声说道:“我今天刚好约了人谈生意。” 确实不太巧! 酒馆偶遇兴起追缉竟然也能被围起来。姜望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运气。 “无巧不成书。” 姜望微笑着把遮面的斗篷收了起来。 虽然它对战斗的影响微乎其微但他现在要展现最强的状态。 地狱无门的阎罗每一位都是外楼巅峰是真正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强者不能以等闲外楼战力视之。 这些人是能够与斗昭、重玄遵那样的外楼天骄正面交锋的! 天府老人当年在内府境以一敌三并搏杀之留下了不朽的传说。彼时与他为战的都是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恰如这地狱无门的阎罗。 姜望今日便打算挑战一下这传说! 他已是公认的当世最强之内府但有没有可能像王夷吾打破通天境极限一样成就历史最强内府在修行世界里刻下一座不朽的碑? “遇到就是缘分。”姜望语气轻松地说着提剑往前鬓发扬于风中:“且来!” 万里绕行草原是读书亦是经历是养伤亦是养剑。如今他欲一展锋芒试问天下内府外楼谁敢当!?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来什么?”一个声音说。 一个长发披肩的清俊男子已随着声音落下站在了身形高大的泰山王旁边。 阳玄策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没有想到面对他和两位阎罗的围堵姜望竟然还战意勃发先要出手。完全不像是内府境修士应有的表现! 实在地说在曲国交手对姜望是有利的。 这等东域小国决计不敢不给齐国面子。战斗一旦爆发若是不能迅速解决被曲国方面的强者发现等待他和地狱无门两位阎罗的结果就是被曲国强者围攻。 不过现在秦广王现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望再天才再恐怖也不可能是秦广王的对手。 甚至于连动静都难发出来。 姜望沉默片刻对尹观道:“聊聊?” 阳玄策淡声道:“没什么好聊……” “好啊。”巷子那头的尹观已笑道。 阳玄策:…… “聊天”的地址就在小巷旁边的院落。 翻个墙就进去了。 阳玄策和泰山王、转轮王仍留在小巷中。 飞身落入院子的同时姜望便道:“别杀人。” 尹观正好收回五指瞥了他一眼笑道:“暂且定住而已我那么喜欢杀人吗?” 院中只有两个婢女此时背对着他们被尹观以特殊手法定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你若真要杀人我拦不住。我只是拦一下你没有必要杀的人。”姜望随手屏蔽了那两个婢女附近的声音免得她们听到不该听的反受其祸说道:“看来玉光城并不是你们的驻点。” 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尹观这样的人绝不会介意满手鲜血。 而如果玉光城是地狱无门接下来的驻点那尹观就不会允许有暴露行踪的可能。看到他的就得死。 所以姜望说地狱无门应该只是路过这里。 尹观是从来都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闻言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要跟我聊什么?” 姜望直接说道:“我要抓阳玄策回去。” 阳玄策是黄以行一案的真凶擒拿其人归齐一是履行他四品青牌的职责二是铿锵有力地捍卫他的名声。 虽然重玄胜现今已经将舆论翻转但擒下阳玄策才能算结案才可说盖棺定论。 “不可能。”尹观直接拒绝:“他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他给了多少?”姜望很有气势地道:“我给双倍!” 尹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家底你给不起。” 姜望一时窒住。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从财力上鄙视了。 咬牙道:“晏抚是我好友!” “哦贝郡晏氏。”尹观不咸不淡地道:“借贷买贼啊?不愧是黄河魁首办案的手段都不同于普通青牌叫我长见识了。” 姜望有些臊住。 叹了一口气:“当我没说吧。” “就是嘛。”尹观点点头:“而且我们地狱无门也是很有原则的你就算真拿得出来我们也不可能让你抓人。”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他找你们谈什么生意?” 尹观笑了:“这可是地狱无门的机密非核心不得与闻。你确定要听?” “那算了。”姜望果断拒绝。 “再考虑一下吧。”尹观笑着道:“现在还有宋帝王、平等王、卞城王三个位置你若是来任你选。你要是嫌不吉利我也可以安排你跟其他阎罗换。” 姜望挑了挑眉:“我堂堂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兼悬四品青牌爵封青羊子。你让我跟你去做杀手?” “赚点外快嘛不丢人。”尹观又笑道:“最起码你下次想拿钱砸人的时候也更有底气一些。不是吗?” 姜望顿时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 因对方实力太强而作罢。 第一百二十章?一个忠告 “考虑一下吧。”尹观趁热打铁道:“我可以帮你把身份隐藏得很好!” 在这个不知谁人家的庭院里鸠占鹊巢的两人正在讨论入伙问题。 今天的尹观好像特别积极当然他也不是第一次提出邀请姜望也不是第一次表达拒绝。 姜望幽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要人不知把知道的人杀了就行。”尹观提醒道。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那是杀得不够干净。” 姜望本不想说得罪人的话但见对方态度如此坚持也只好直接一点:“我可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被人追得到处跑。” 尹观一脸疑惑:“你现在没有被人追得到处跑吗?” 姜望:…… 尹观循循善诱:“你若是入了伙下次遇到赵玄阳那种人就可以直接联系我。我把人都召齐帮你做得干干净净。” “哦?”姜望问道:“若是遇到裴星河呢?” 尹观坦诚地道:“那你联系不上我。” “所以啊。”姜望语带遗憾:“地狱无门不适合我。”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姜望不肯加入地狱无门的原因并不是什么阎罗位置吉不吉利、赚得多不多、危不危险…… 而是姜望并不认可地狱无门的理念也不同意尹观的行事风格。 “好吧。”尹观倒也不很介意话锋一转:“我今天放了你一马你承认吗?” “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姜望道:“如果你今天没来你的地狱无门说不定得重新招人。算起来是我放了他们一马。” “是吗?”尹观不置可否:“可惜我来了。” 姜望想了想终是老老实实地道:“你说得对。” “你承认就好。”尹观笑了笑:“意思一下随便拿个几十块元石给我吧。” “买命钱?” “买命钱过路钱封口费随便你怎么理解。” 姜望看着他道:“我们就算不是朋友好歹也算个熟人。见面就讹我不合适吧?” “当然当然我们很熟了。”尹观笑着说道:“如果是在其它情况下碰面我当然不会找你的麻烦甚至于可以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但是姜天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都差点让我地狱无门重新招人了我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能干看着吗?” “我连他们的汗毛都没动!”姜望很是不忿顿了一下又道:“吹牛也算吗?” 尹观一笑置之。 姜望没有办法只好掏钱。 阳玄策没抓到还被讹了一笔这叫他怨念极重。 一边取元石一边道:“你以前可不这样。” “组织发展壮大了到处都缺钱。”尹观认真地点了点数一共是十颗元石刚好符合‘几十块’的最低标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从那边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讹了我的元石还一副叫我占便宜了表情是几个意思? 姜望气得牙痒但好歹理智尚在知道自己确实打不过。把斗篷一戴径自穿出院中往城外而去…… 还是快点去悬空寺吧此伤心之地不愿久留! 看着姜望的背影消失尹观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转身也自离开回返小巷。 若是姜望通魔之名真的坐实以至于天下相恨仇深不解或许还有加入地狱无门的可能。不然以姜望的性格断不会改变选择。 说起来在佑国第一次相见他虽觉这人不俗但的确也没有想到过此人能走到如今之地步。 真是让人惊叹。 回到小巷里的时候泰山王依然在巷口转轮王依然蹲在墙上阳玄策也依然在巷子尽头。 尹观直接看向阳玄策开门见山:“我刚刚在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的手底下救了你这个是要额外收费的。” 转轮王看了看自家首领没有吭声。 现在的秦广王比起当初在断魂峡建立组织的那个秦广王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时候的尹观可不会有这种市侩的一面。 终归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发展外围势力、构建情报网络、建立各地据点……哪个地方都需要资源去填。 当然现在的这一面也让秦广王强大冷酷的形象里多出了一点人性的东西。 转轮王默默地想到……这或许证明了在熔炼负面、成就神临之后秦广王又往前走了很多步。 阳玄策对尹观并不够了解闻言只愣了愣:“他人呢?”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处理方式”尹观很是冷酷地道:“总之他现在已经威胁不到你。” “你杀了他?”阳玄策问。 “你想要我杀他?”尹观反问一句然后道:“这个价钱可不便宜。他在齐国的分量不是赵宣可比。” “不用了。”阳玄策摇摇头。 “那就先结一下账。” …… 不多时阳玄策便独自从小巷里离开。 留在巷子里的泰山王开口道:“这小子哪来这么多财物?” “谁知道呢?”尹观满意地将储物匣收好他只关心能不能钱货两讫不关心其它。 蹲在墙头的转轮王道:“无非是诸如复国秘库之类的遗留……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毕竟是亡国皇子。”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他抢了?”新晋的泰山王道:“比起帮他对付齐国的官员还是解决他更简单吧?而且麻烦也少。” 尹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们是杀手不是强盗。” “有什么区别?”泰山王不太能理解:“杀人越货本就一体。抢劫不需要经过别人同意我们杀人也是如此。” “信用。”尹观道:“地狱无门若想要发展壮大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就一定要有信用。吃了上家吃下家能得一时之利砸的却是地狱无门的招牌。” “还管什么招牌啊?”泰山王笑了:“我们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求的不就是一时之快么?” 说服别人其实是最难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见。 尹观不再解释只道:“我说的话你记着就是。” 丢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去。 这态度或许傲慢了些叫泰山王很不舒服。能成为地狱无门阎罗的哪有弱者? 只是他虽然眼神阴沉但也并不敢再说什么。 半蹲在围墙上的转轮王这时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上任泰山王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泰山王问。 转轮王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如果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会死。如果让秦广王觉得你可能会说不该说的话你也会死。” 他笑了笑:“算是前辈给你的忠告。” 说罢往后一倒整个人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一章?城门失火 姜望被尹观气得差点想去给曲国朝廷告密。 当初曲国镇边大将为地狱无门所刺曲国发布通缉文书誓要夷灭地狱无门发现通缉不到之后又自己默默撤销…… 本已是从此不相干地狱无门毕竟是个杀手组织只做生意不刻意针对谁家。但他们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曲国境内就有点在曲国脸上反复跳跃的意思了。 一旦叫曲国朝廷知道了地狱无门此时在玉光城可想而知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 当然也只能是想想。 有尹观护着抓阳玄策已是不可能姜望便继续赶路。 离开曲国进入郑国境内之后他便听闻了一个消息—— 因象国无故扣押旭国商队一事两个国家起了摩擦。几番谈判不成后旭国竟悍然出兵征讨! 现今象、旭两国大军已经陈兵于星月原正在对峙。 重玄胜说的大动作……已是来了! 这段时间郑国境内多了不少人大都是原先在混迹在星月原的小势力。 两国交战又选定星月原为战场。这些哪边都沾不上的草台班子顿作猢狲散。 无论他们在这里经营了多久、生活了多久、有多深的感情…… 城门失火池鱼不逃即死。 世事的残酷何止于此? 大军一列就将星月原清场的象、旭两国瞧来威风八面本身也只是霸主国手里的两颗棋子罢了。 什么扣押商队什么为民征讨贯彻的不过是景齐两国的意志。 哪怕这两个国家根本没有战争的意愿也找不到这一战的利益所在却不得不战。 象、旭在星月原的这一战可以看做景齐两国的前锋战。 从这一路绕行草原的经历来看姜望认为景牧一战已是不可避免。在他离开草原之前天下十大骑军第六的铁浮屠已经开赴离原城盛国仅靠自己根本没办法将这座边境重城夺回。 而在此等情况下在这星月原还能突然爆发象、旭两国之争足够说明景国的自负。 景国并不愿意同时与两大霸主国开战但同时也不甘心让齐国敲走太多利益所以想在星月原试一试齐国的成色。 当然从目前的状况看景国的主力不会来星月原这也是姜望把星月原上的这一场战争看做试探的原因。 这一战的结果会直接决定两大霸主国的态度。 受齐国支持的旭国若是一战而灭景国两线作战也无妨。反之打象国如果打得轻松那么齐国顺势侵入中域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不过这一切也都与他无关了。 郑国在星月原的北方悬空寺在星月原之南。 象国和旭国是对立东西。 姜望离开郑国之后绕开星月原。因为旭国正在做战争准备所以他也没有从旭国穿行而是绕着旭国东面的国境线而过独行去往悬空寺。 这条路线距离齐国就已经很近了…… 虽然并未进入旭国境内但也可以料想得到旭国的气氛并不轻松。这场战争对齐景来说或许只是试探对旭国、象国来说却是倾国而战真有国灭之危! 路上偶尔遇到的一些旭国人——总之是以各种名义去往齐国因叫姜望给遇到——个个脸色都很沉郁。 在这样的气氛里姜望终于赶到了悬空寺。 但是怎么联络净礼呢? 他犯了难。 就这么麻衣斗篷的上门肯定没人理会。但偏偏他现在又是失踪状态不好公开身份。 姜望在悬空寺的属土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在街上寻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小男孩拦住他正要开口。 小男孩转身就跑。 姜望愣了愣旋即也意识到自己这斗篷麻衣龙头杖的装扮确实不像好人。 这悬空寺的属地里都是些普通人想来应该没谁认识他。 他也就摘了斗篷收了龙头杖再次寻找目标。寻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小朋友帮我一个忙如何?” 他取出一块碎银在手里摇了摇:“跑个腿这银子就是你的。” 这小男孩竟然双掌合十对他一礼:“您有事请讲我不要银子。” “啊?”姜望愣了愣:“为什么。” 小男孩的表情很认真:“我愿日行一善。” 不愧是悬空寺属土佛门东圣地! 看着这孩子清澈的眼睛姜望竟然感到惭愧。 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及冠的“成年人”他几乎已经适应了用利益考量问题的所谓“现实”却忘了人生本来……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回报的。 “是我俗气了险些污染了小友的清净心。”姜望合掌回礼温声道:“那请问你能帮我去悬空寺山门找一个法号为净礼的和尚吗?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他要是问我你是谁。我该怎么说呢?”小男孩问。 姜望道:“就说是约了八月九日请他吃饭的那个人。” 小男孩点点头转身便小跑起来。 作为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属地并不比象、旭这样的国家小。 不过姜望请托的地方本也离悬空寺外山山门不远就是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大概主要是耗在知客僧的请示上——光头锃亮的净礼便抱着报信的小男孩疾飞而至。 “小师弟!”他老远就惊喜地喊了起来:“你来看我啦?” 姜望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飞到近前净礼怀里的小男孩有些惊讶:“大哥哥你一直就在这个地方等吗?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一下?” “我们说好在这里等的嘛。”姜望笑着递过去一个纸袋:“你跑腿辛苦了我买了一些糕点水果请你吃。” 小男孩摆手就要拒绝。 姜望已经补充道:“不是报酬噢是请朋友吃零嘴。你帮我跑腿我请你吃东西这叫礼尚往来。” 小男孩回头看了看净礼终归是悬空寺的圣僧更叫他信任。 净礼一脸庄严微笑道:“此亦缘法不必推开。” 小男孩这才接过纸袋对姜望道:“谢谢大哥哥。” 姜望回了一礼看着这小男孩抱着纸袋脚步轻快地离开心里也觉舒坦。 孩童有时候像一面镜子你看着这面镜子很容易发现自己的改变。 “呜呜呜。”忽然一阵哭声响在旁边。 姜望扭过头来刚才还一副得道圣僧模样的净礼这会已经泣不成声:“小师……师弟我们我们现在没有师父了!” 姜望大惊失色心口一痛只觉鼻子也酸涩起来:“苦觉大师怎么了?” 净礼泪流满面:“师父……师父他……走了!” “怎么走的?”姜望又惊又怒又难过又愧疚:“是不是景国那些贼人!?” “脱……脱离山门了!”净礼抽噎着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得见宝光 清秀的小和尚泪落如雨旁边的姜望久久无言。 净礼独自失落了许久在人前强颜欢笑在信众面前宝相庄严。好不容易遇到自家小师弟终是抑制不住一时悲从心来。 而姜望只是在想……说话这么大喘气还能茁壮成长至今也真是福缘深厚 净礼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但是发现师弟一直面无表情。 忍不住瘪着嘴道:“小师弟你怎么不伤心啊?” 姜望幽幽道:“你哭着告诉了我一个延迟了大半个月的消息我很难伤心啊。” 苦觉老僧为了救他不惜脱离山门这事的确让他感动不然也不会脱困之后第一个想到联系苦觉。但那已经是八月的事情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吗?”净礼抽噎着道:“可我还是很难过……” 姜望问道:“你最难过的是什么?” 净礼又瘪了嘴:“我没有师父了!” “苦觉大师脱离山门了你就不认他了吗?”姜望问。 “认啊。”净礼眨巴眨巴眼睛。 眼泪把他的眼睛洗得清澈极了犹有残珠在睫毛上微颤。 瞧来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和尚。 姜望叹了一口气:“那你这不是还有师父吗?” 净礼皱眉想了想忽地舒展开来笑道:“对啊!” 姜望很是心累但见他笑了不知怎么也觉得很开心。 “你有办法联系上你师父吗?”他问道:“我有事找他。” “有的!有个隐秘的联系办法!”净礼使劲点头。 然后一把抓住姜望的手:“小师弟跟我来。” 他这时又俨然很有师兄的自觉了飞在前头斩风开路。 姜望有心说一句能不能不叫我师弟了但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不吭声随着他走。 两人很快飞到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山上只有一座破庙。 飞落山头净礼很欢喜地道:“师弟咱们回家啦!” 家么? 这个字眼的确是很触动人的。 看向山上那傲立风中的破庙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这里就是三宝山啦!”净礼说着拉着姜望往破庙里走:“跟师兄来。” 姜望左右看了看实在没看出来这小山包“宝”在哪里。还三宝?明明一个宝都没有。 想到这里姜望愣了一下。忽然想到苦觉、净礼再加上他刚好是三个人。难道这三宝…… 他呲了呲牙一阵恶寒。 山实在很小才打量了几眼就已经被净礼拉进破庙中。 小小一座破庙也分前后两殿。 净礼带着他里外都逛了一圈兴致勃勃地做着介绍。 前殿供着一尊已模糊了面目的木佛毫无香火可言。 后殿只有一张木板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来坐!”净礼拍着木板床热情地道。 “呃不必了。”姜望道:“先联系苦觉大师吧他在外面……很辛苦。” 净礼向来是很心疼师父的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先对姜望‘嘘’了一声很小声地道:“不要弄出动静来。” 姜望用眼神表达疑问。 净礼用很鬼祟的声音道:“他…现在脱离…悬空寺啦我们…联系…他要偷偷摸摸…一点…” 真是有够偷偷摸摸的! 姜望无语极了。 您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大摇大摆地飞去找我又大声喊小师弟能偷摸到哪里去? 要不是我那会拦住你悬空寺恐怕已经没人不知道我来了! 净礼却不管那许多嘱咐过小师弟后便把床板一掀。 那床板背后赫然铭刻着一圈精密的阵纹。一经展现虚影晃动似龙似象。 净礼严肃起来霎时宝相庄严。右手捏了法印泛起宝光便直接印了上去。 那圈阵纹中间宝光如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就是所谓的“隐秘的联系办法”? 就在床板底下? 姜望发现自己面对净礼已经不太容易惊讶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藏这秃山破庙破床的床板后面确实算得隐秘。 姜望还在默默给净礼找理由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咋的啦?” 苦觉的声音! 只见那床板上的宝光已经聚成一面圆镜黄脸老僧的面容正映在其间。 他好像是坐在一处山巅旁边还有一棵树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道:“我在找你师弟呢!忙得很!” 顿了顿问道:“我脱离山门后那群老秃驴没有为难你吧?” 因为视角的原因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姜望只是打量着爱徒净礼。 姜望却看得到他看得到他眉宇间掩饰不了的疲惫。 “老……没有。”净礼道:“小秃驴有几个。” “岂有此理!”宝光圆镜里的黄脸老僧拿眼一瞪:“你怎样做的?” 净礼和尚咧嘴笑道:“都已套过布袋打过闷棍了!” “好!有慧根!”苦觉大声赞道:“不愧是我苦觉的好徒儿!” 净礼和尚先是笑接着就瘪了嘴:“可是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黄脸老僧瞪着他道:“我且问你悬空寺上下谁最英明神武谁最德高望重?” 净礼和尚迟疑道:“……师父?” “自信一点把疑问的语气拿掉!”黄脸老僧唾沫横飞:“你只不过说了一个事实!” 净礼和尚这会已经完全忘了师弟的事情只乖乖“噢”了一声。 黄脸老僧长叹一口气一脸忧愁:“唉师父如此耀眼若是不走你将来怎么竞争方丈之位?你拿什么跟师父比呢?从头到脚都比不过嘛!你明白吗?” 净礼摇摇头:“不太明白。” “傻孩子师父这都是为了你啊为了把下任方丈的位置留给你才不得不退出山门。几个徒弟里面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你要记得师父的好明白吗?以后当了方丈多多孝敬!舍利子什么的多偷……调配几颗予我!” 老和尚对小和尚忽悠太甚。 姜望实在听不下去了最关键的是这一老一小两个光头聊得这么起劲什么时候才能聊到自己? 因而主动走上前去:“我能聊几句吗?” 宝光圆镜里的黄脸老僧愣住了。 他透过这宝光圆镜瞧了瞧这边的姜望。 眨了眨眼睛又瞧了瞧这边的姜望。 忽地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还沾着菜叶的黄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如何四大皆空 “前……大……”姜望换了好几个称呼最后终是只能道:“您怎么样?” 曾经万里奔赴在长河上空阻截庄高羡大战一场救得他性命。 这一次更是不惜脱离悬空寺也要在景国的压力下追击赵玄阳把他从危局中抢出来。虽然没能追上但若非苦觉的追击赵玄阳不会选择去上古魔窟姜望也没有自救的可能…… 古来恩师待徒也不过如此了。 这份情谊太深重他真不知如何回报! 且对于这样一位游戏风尘的当世真人他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能怎么样?当然是很好啊!”苦觉笑呵呵地道:“乖徒儿你是怎么脱身的?” “一个朋友救了我。”姜望说道:“不过现在对外还是以失踪的名义在跟景国谈判所以您暂时别暴露我已脱身的消息。我也是怕您担心所以特地赶来悬空寺通过净礼法师知会您。” 苦觉忽地眼睛一瞪:“孽徒!你也知道为师会担心?离开齐国时为何不来看为师?” 姜望无言以对只道:“您对我的恩义我永生难忘。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宝光圆镜中苦觉一摆手:“等着!” “啊?”姜望有些不明所以。 “等我回悬空寺给你剃度!” 姜望愣了愣。 苦觉已戟指过来:“好哇你个没良心的你迟疑了!” “那个……”姜望小声问道:“您不是已经脱离山门了吗。” 苦觉翻了个白眼:“我再回归不就完了吗?” 还可以这样?? 姜望有些懵圈。 悬空寺这样的天下顶级宗门真能随意脱离回归如儿戏一般? 听起来……不很靠谱。 旁边的净礼和尚也愣住了但他愣住的原因不同:“师父您不是说特意脱离山门把方丈之位留给我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归了?” “净礼啊!”苦觉痛心疾首:“你的佛心动摇了你不纯洁了!你竟然因为区区一个方丈之位不想要师父了!” “我……我。”净礼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什么我!”苦觉已板起脸来严肃道:“佛心蒙尘当勤拭之。墙角罚站去!” 净礼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站定心里很是委屈。 姜望沉默了一阵说道:“大师虽然这么问不太好但对于您我的确不想遮掩、伪饰。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您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这叫问的什么混账问题!”苦觉斥道:“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你是我徒儿我怎能不管你?” “就是就是。”净礼赶紧出声附和向师父表忠心以期换取原谅。 苦觉怒斥之:“罚站的时候不许多嘴!” 净礼垮着个脸但还是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虽然挨了训斥但姜望还是继续问道:“那我想问您如此执着地要收我为徒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他质疑苦觉的动机他若是真对苦觉不信任反倒不会这样问。他只是的确想知道真相。 万事有因由人当然可以不计利弊地待一个人好当然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但这份情感来自于哪里? 他自问自己待苦觉的态度并不好一开始是猜疑戒备、后来是抗拒逃避再后来虽然感动亲近却终究坚持自己的路不肯入佛门。 何以苦觉从一开始就待他那般好呢? “当然是为了找个绝世天骄在那帮秃驴面前吹……啊不。”苦觉换上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当然是为了找一个有缘人继承我的衣钵和我一起拯救苍生救渡世人啊!你正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世天骄!” 这也……太扯了。 “拯救苍生”这种话题太宏大也因此浮在空中。 但苦觉如果不愿意说真实的原因姜望也没办法逼问。 他只是隔着宝光圆镜对这付出良多的黄脸老僧深鞠一躬:“请您见谅不是姜望不知好歹只是姜望身负血海深仇实在无法放下!” 又被拒绝…… 宝光圆镜那一边苦觉怒了:“你刚还说不知道怎么报答我!现在我教你你又不听?!” 他气得开始骂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臭王八!” 姜望没有垂眸没有逃避他很认真地看着这黄脸老僧对他剖白自己的心:“您对姜望的恩义已是不能述尽要姜望怎么报答都可以生死何惜? 但独不可跟您遁入空门。 姜望从鬼蜮一般的故乡逃出来不是为了逃到世外不是为了苟活此生不是为了割舍那一切……而是为了有天能够拥抱那一切为了回去! 我早晚有一天要回去提着剑回去不管路有多长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不管这剑上会染多少鲜血……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故乡的亡灵在呼唤我……” 姜望眼眶微红:“苦觉大师那数十万人的亡魂在我肩上我如何四大皆空?” 苦觉当然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于是愈发恼怒。 “净礼!”他喊道。 净礼和尚不吭声。 苦觉在宝光圆镜的那一边暴跳如雷:“好哇孽徒!一个个的都造反是不是?为师叫你你声也不应一下!” 净礼委屈巴巴地道:“你叫我别说话的。” “还敢顶嘴!?”苦觉简直怒不可遏若非隔着这么远只怕早就动手了。 “那你要做什么嘛!”净礼瘪着嘴道。 “打他。” “啊?” 苦觉一指姜望:“给我打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冥顽不灵的孽徒!” “不要了吧……”净礼缩了缩脖子:“小师弟也很可怜的我听着心里都难过了。” 苦觉不管那许多蛮横道:“师父的话你是不是不听?” 净礼抿了抿唇:“听嘛。”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苦觉指挥道:“给我狠揍!” 净礼对着姜望竖掌一礼:“小师弟得罪了。” 姜望却也不逃不避甚至索性把眼睛闭上苦笑道:“如果这样能让大师消气这顿打姜望愿挨。” “还给我使苦肉计!当我傻吗?”苦觉怒气难消:“净礼给我快快动手!” “好哦师父但是动起手来我没法维持圆光镜了哦。”净礼说着手上法印一解便将这宝光圆镜抹去中断了这次交流。 “用我传你的大慈大悲大巴掌……”苦觉撺掇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净礼气势汹汹地转身直面姜望。 他向来是最听话的。 整个悬空寺大都觉得苦觉不着调。 独他奉苦觉如神明把苦觉的随口胡言当做金科玉律。 此时他的右手高高抬起…… 却只是轻轻放在了姜望的脑门上便算已经打过。 “你不要难过了……”他小声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空门求家 姜望已经离开很久了。 三宝山的破庙中净礼和尚静静盘坐着。 僧侣是出家人可如果本就没有“家”又从哪里“出”呢? 青灯古佛修者避世。可若未曾在世间避的又能是什么呢? 他从有记忆起就不知家人为何不曾见过父母是苦觉把他一手带大。 有的小沙弥想爹妈哭鼻子。 他不知想什么。 他在所谓浊世里没有一个可以寄托“想念”的存在。 生活在梵唱声中在佛经堆里打滚在撞钟声里长大。有时候也会思考“家”是什么? 为什么要“出”为什么说难舍。 师父说他们在一起就是家。 那么他明白了他难舍。 那么他是一个在空门里求“家”的小和尚。 他的世界很简单而这里是他的家。 师父说姜望是小师弟那么他就多了一个家人。 这是多让人开心的事。 所以每次见到姜望他都很开心。 他非常快乐并希望小师弟与他同样快乐。 但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小师弟不开心。原来小师弟是肩负着那样的重量一步步走到如今。 他很喜欢睡觉他不知道从来都不能睡着的感觉。他也不知道闭上眼睛就是血与火的惊悸。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坐在木板床上想到小师弟感到很难过。 “净礼!净礼!净礼!净……” 雷鸣般的声音催魂夺命也似地响起落进房间里来才算停下。 瘦得皮包骨头般的苦病和尚像棱角分明的石块一般砸到净礼面前看了一眼这可怜巴巴的小和尚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但也似怒吼一般:“怎么叫你你也不答应?” “师叔。”净礼起身乖乖地行了礼:“我还没得及答应您就……” “算了算了。”苦病已经摆手道:“联系一下你师父我有事找他。” 他的声音如战鼓震得房间里一阵嗡嗡的响。 “啊?”净礼呆站着一脸无辜地道:“我联系不上呐?” 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被揪了起来苦病拎着他道:“还学会骗人了是不是?要不是我刚才偷听了你们聊天还差点就信你了!” 观礼顾不得耳朵被揪住的痛怒气冲冲道:“师叔!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聊天?!” “少废话!”苦病自知失言但强行跳过话题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声音就像是炸在净礼的耳朵里:“赶紧联系你师父!” “我不!”观礼倔强反抗。 苦病拿眼一瞪将巴掌一扬他就赶紧缩起脖子来。 “行嘛行嘛。” 师父常常说好僧不吃眼前亏。净礼一向听话当然贯彻这个理念。 让你徒弟净尘等着的! 一边掀床板一边不情愿地嘟囔:“寺里不也可以联系嘛。” 苦病不耐烦地道:“那么多废话呢?这不是你师父不理我们吗?” “哈这样啊?” 净礼忽地就开心起来感觉师父已给他出了气。 依然是捏出法印力量投注阵纹召出圆光镜。 这“圆光镜”的主要阵纹虽刻在床板背面但其实支撑它运转的力量涉及整个庙宇。当然最核心的部分还是苦觉留下的力量。 不多时苦觉便应呼而现出现在圆光镜中开口便道:“打了这么久吗?随便打打就算了啊真把你小师弟真打坏了你赔……苦病老秃驴?!” 他目光扫到苦病立时便要截断圆光镜。 苦病已先一步吼道:“方丈师兄有话与你说!” 苦觉翻了个白眼:“方丈师兄的心声秘术独步天下。用得着你这病秧子来传信?” 苦病强忍着怒气道:“你隔断了心声不是吗?” “哦这样啊。”苦觉毫无被戳穿的尴尬一脸无所谓地道:“那你找我干什么降龙院干不下去了?” “说了是师兄找你!” “那你娘的倒是快说啊!找我干什么?”苦觉吼了回来:“你当我徒儿维持圆光镜很轻松吗?” “师兄让你回来!”苦病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遍。 “啥?”苦觉在那边问。 苦病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道:“师、兄、让、你、回、来!” “你大点声!”苦觉喊道。 “你爱回不回!话我反正是传了!”苦病恼了转身就走。 苦觉赶紧给净礼使了个眼色。 师徒心意相通净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师父你就回来吧!我好想你!” “乖徒儿莫哭莫哭。”苦觉赶紧劝道:“咳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苦病!” 已经走到门口的苦病停下来不耐烦地道:“听到了!”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等过一阵再说。我还要帮我爱徒打掩护呢!”苦觉又补充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你说你一天天没个正行真以为悬空寺求着……” 苦病怒气冲冲地转回头那圆光镜却是已经消散了……苦觉压根没打算听他后面说什么。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打人。 一口恶气堵在心里宣之无门。 最后看了看净礼终是无法迁怒小辈一甩袖子踏出门去愤愤不平:“真是乱了套了没个规矩!这也能原谅?” 净礼看着苦病师叔走远才拍了拍心口缓解紧张。 至于苦病师叔说什么规矩、什么不该原谅之类…… 他其实也有些疑惑。 脱离山门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就连他也知道是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何以师父可以如此任性何以方丈师伯还会主动劝他回来呢? 但机智如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师父作为整个悬空寺最德高望重的和尚可是下一任方丈的不二之选那还能不原谅吗? 如果方丈师伯有个万一……悬空寺以后不要方丈啦? 一念及此净礼又赶紧‘呸’了一声:“啊罪过罪过我可不是咒方丈师伯。” 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唵修利修利摩诃修利修修利萨婆诃!” 念罢这净口业真言他才满意地把木板床放好躺了上去。 今日太辛苦还是睡一觉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不辞颜 离开悬空寺的姜望忽然有一种天下之大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惘。 中域、东域、北域……乃至于整个天下明明因为三大霸主国的动作动荡不安各方英杰参与但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说起来现在这混乱的局势似乎就是从他被定“通魔之罪”而起他大概能算是祸源了。可暂且需要隐藏身份的他此时倒成了看客。 浪潮滔滔裹挟一切他却以失踪之名行在远岸。 不过迷惘在姜望这里永远是短暂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找个安宁的地方修行。 最后他选择了昭国。 昭国在悬空寺的东方、齐国的西南方乃是曾经煊赫一时的日出九国之一是继承了故旸遗产的国家。 当然时至如今所谓的“日出九国”已经是个笑话。 自去岁继承了故旸最多遗产、声势也最强的阳国一路沦落最终被一战灭国后“日出九国”已经只剩昭、昌、旭三国。 整个东域诸国曾经抢“故旸正朔”之名抢得有多起劲如今与“故旸”撇清关系就有多么积极。 无他时移世变今日之东域霸主其名为“齐”。 若回省历史不难发现日出九国之中有两个国家都是被齐国亲手伐灭。其一曰“阳”其二曰“明”。 阳国自不必说大名鼎鼎的“朱禾之盟”便是由明国而起最后扩展至全域齐国青牌有了横飞东域各地的权利。 如今只剩三个小国的“日出九国”难免对齐国战战兢兢。 别的不说三国之中的旭国现在还陈兵星月原因为齐国的意志与象国对峙随时要展开倾国之战。可谓是“抛头颅、洒热血一片丹心献给齐”。 因而当姜望来到昭国也就不意外满耳齐音、遍地齐衣了。 斗篷遮面、麻衣蔽身的姜望仅仅只是因为正宗的临淄口音在客栈付房费的时候竟然就收到了半价的优惠。掌柜的笑容满面奉为上宾。 世俗的金银姜望早已不会在意这件事情让他看到的是昭国对齐国的彻底服从。 想当初阳国再怎么慕齐该赚的钱却也不会手软。胡由区区一个亭长就敢偷窃重玄家的资源。后来的嘉城城主石敬更是被利益熏眼悍然兴兵来讨青羊镇。 而他现时在昭国展现出来的是如此普通的身份遇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昭国人……这恰恰最有说服力。 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姜望径自锁上房门开始了这一天的晚课修行。 搬运道元、梳理天地孤岛、探索内府、熟悉道术…… 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所有步骤。 惊喜便在不期而遇间到来—— 在第五内府的探索中他遇到了异常合用的秘藏。 名为“殒神”效果是增幅一成的神魂攻伐威能。 没有再等待的必要对姜望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秘藏。 他果断将其摘下。 这是道脉腾龙游进五府海探索五座内府以来最快确定秘藏的一次大约也可以算得上时来运转。 摘下第五秘藏的姜望并未就此停歇而是平心静气地继续着晚课。 这秘藏虽好但说到底所有的秘藏都是基于修者自身的实力才能有更耀眼的表现。若换个普通的内府修士连神魂攻击的门都摸不着“殒神”的效果几等于无。 他对“殒神”很满意但一两个秘藏的差异对他现在的整体战力影响已不会太大了。 如今五府摘得五神通五大秘藏皆现五门瞬发道术都已刻印内府之境几乎已走到终点。 之所以用“几乎”二字也只是因为还有一些向内探索的余地在这个层次的战力也还有提高的空间—— 但已经不多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强大有信心面对任何对手。当然不能超出外楼去。 将新得的“五识地狱”和“怒火”再熟悉了二十遍之后姜望调整自身归复道元缓和肌肉让自己回到最巅峰的状态而后进入了太虚幻境—— 今日是九月十五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日。 他作为福地四十七虎溪山之主将迎来福地第四十八名彰龙山主人的挑战。 对于福地挑战这等与强者交手的机会姜望一向不肯错过。但偏偏流年不利总能遇到一些事情将其打断。就像上一次福地挑战日八月十五他便在上古魔窟里度过了连太虚幻境都联系不上。 福地之中那日晷的虚影上出现了一行道字—— 【福地四十八彰龙山之主发起挑战是否应战?】 来都来了…… 姜望果断应下。 论剑台呼啸入星河与另一座论剑台轰然对撞合在一处。 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姜望只专注打量着对手却发现……是个熟人。 准确地说他认识对方他相信对方也认识现实里的他但双方毕竟未有过交流。 此人高冠博带颇有古儒士之风。 双眸深邃表情端正肩负一张大弓。 赫然正是曾代表宋国出战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辰巳午! 其人竟是本名本貌出现在这太虚幻境中……委实是稀奇 姜望一贯在福地挑战上是不说话的或者说也没有太多的说话机会。 今天忍不住道:“想不到辰先生在此间竟与现世相同未做任何遮掩。” 辰巳午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被人认出来抑或说他本就有“天下何人不识我”的自信。 此刻反手将那张大弓取下只淡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辞颜死不改色。是何人便是何人又何须遮掩?” 辞颜更名又改姓了的姜某人干笑一声:“辰先生请。” 辰巳午去过观河台也就是说他一定见过自己夺魁的战斗。 姜望不欲在辰巳午面前暴露身份故而收住了全力以赴的心思决计这一次只在神魂层面相攻。 新得的怒火、五识地狱和殒神秘藏却是不怕叫人认出来。 “请”字方落下大弓弦已动。 姜望神魂亦动。 且是第一时间便开启殒神秘藏而后召发五识地狱。 五识地狱者眼狱、耳狱、鼻狱、舌狱、身狱。 眼狱落举目不见。 耳狱落充耳不闻。 鼻狱落嗅觉已失。 舌狱落食不知味。 身狱落不知此间在何间不知此人是谁人! 当任凭宰割矣!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五狱皆空有厄来 姜望召发如此五识地狱发挥自己在神魂上的优势顷刻绝人知。 但五识地狱刚刚落下他便看到一座神圣辉煌的古老殿堂从不可知之地煌煌降临高不可计宽不可计贯穿历史饱受沧桑。巍峨厚重不可侵犯。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便是辰巳午的蕴神殿!自元神海中投影而来。 五识地狱具现的囚牢落在这座古老的神圣殿堂上就像是要用几根茅草捆缚猛虎本是奢求!无力又可笑。 连一点涟漪都未泛起。 五狱皆落五狱皆空。 而后姜望便在这神魂的层面之中看到有一支羽直锋亮的箭矢迎面飞来。 他记得这一支箭因为他正在面对! 这是身外辰巳午发出的一箭竟然同时印入了神魂层面身魂同在。 姜望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辰巳午的对手但仍要在神魂层面付出最大努力好好感受这现世神临境天骄的实力。 奋起神魂余力掀开单骑入阵图目标却不是辰巳午的通天宫或者蕴神殿而是将神魂层面的这一箭拉入单骑入阵图中来。 把一张攻击性的神魂阵图用于防守也只不过是想稍稍拖延战斗让自己在安全的环境下领略更多天骄手段。 但只听得—— 刺啦! 这半张单骑入阵图直接被洞穿而那一支羽箭丝毫不受阻碍地飞来正中姜望这神魂显化之态的心口。 他猛然睁开眼睛身外的那一支羽箭已同样钉入心口。 而后嗖嗖嗖! 又三支羽箭彷似天外飞来分别钉在他的眉心和两肩。 是为五射之“参连”! 姜望的身影就此崩散消失在论剑台。 辰巳午皱了皱眉起手便是五射他当然是以非常端正的态度在迎战这福地挑战中的对手。他每一轮挑战上来深知太虚幻境里亦是强者如云。 但刚才这个对手似乎弱得过分了一些。 他只接触到了对手的神魂手段这种程度的神魂力量距离神临境的门槛都还有一段……此人是如何占据这福地四十七的? 现在展现的是真实实力吗? 抑或是受了伤?还是被打破了境界? …… …… 且不提辰巳午的疑惑。 姜望再一次干脆利落地输掉了福地挑战掉落到福地排名第四十八的彰龙山。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倒没什么好说。 唯独这辰巳午的出现总算让姜望对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力量层次有了些认知。因为每次都是被虐打的关系他还真不知道那一个个对手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能够参加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并且夺得正赛名额的辰巳午已是天下数得着的天骄。其人在福地排位中占据第四十八名。由此也可以大略知道排名更前的都是一些什么怪物。 辰巳午的实力应是不如赵玄阳的。 同样是面对姜望的神魂攻势赵玄阳的应对明显是更轻松自然。虽然有今日之姜望强于昨日的原因在也可能辰巳午面对福地挑战的对手更谨慎但就姜望自己的感受来看还是赵玄阳更具备统治力。 由此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从洞真墟福地一路掉到彰龙山这当中可曾遇到过赵玄阳?其人是否参与了太虚幻境?是化了名隐藏了手段又或是在他错过的那几次挑战里? 至于另一种……排名更在洞真墟之前的可能在姜望这里并不成立。 尤其是刻苦钻研焰花焚城之后更能认识到左光烈的天才与强大。 彼时他身死之时已是具备了在神临层次里也该叫人仰望的实力。 结束了福地挑战之后姜望想了想与左光殊写了一封信告知平安并请对方暂时保密勿使人知。 现在回到了东域算得安全了才可顾得上这些。 至于常在太虚幻境里联系的宁剑客倒没什么好说的彼此只有论剑的交情没有那份信任在。 待齐景谈判结束之后他还是愿意常与宁剑客切磋那真是一个极好的剑术对手极卓异的剑道天才…… 也仅此而已。 最后飞出云鹤一只大略说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飞往云国。因为云鹤相对不够安全所以遣词故意隐晦了些。但想来叶道友是看得明白的。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是在修行中度过。 倒也领略了一些昭国美食可惜具有本地特色的已经极少这里最推崇的食物都是齐地美食。 连吃的也给崇拜上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齐国前相晏平春风化雨的手段一如对阳国的“和灭”之策。 在齐国的时候因为晏平已经去位隐居贝郡不再过问国事……尚且叫人没有太多感受。知道他老人家厉害但不知道有多厉害。 而这些被晏平影响过的国家里却能够深刻体会到晏平这位大齐前相的可怕。在他制定的方略之下齐国是时间的朋友。时间越长在东域的霸主地位就越稳固。 无怪乎时至今日每当有谁抨击江汝默都免不了会来上一句前相在位时如何如何…… 晏抚贤兄真的是又有财又有势叫人艳羡! 艳羡过后仍是埋头修行。 虽成天府已是当之无愧的现世内府第一姜望仍然苦修未辍不断向更强的位置前行。 天府也该有极限只是那极限……该是谁来定义? 前人定得今人如何定不得? 今必胜昔! 在修行中度过了整整七日之后也就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 这一日姜望刚刚结束了晚课他的床榻了。 毫无征兆毫无力量波动非常自然地散了架。 由此更见诡异。 姜望当然不会跌倒但也有不妙之感。 因为当他从床上跃起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地板也塌了。 他住的客房在二楼木板断裂由此直接坠进一楼的房间里。 惊起床上一对白肉鸳鸯大声尖叫。 姜望随手一举将纷纷坠落的木板、桌椅……二楼房间里的一切坠物托起置于房间一角。又一抬手落下帘布替那对鸳鸯遮住春光。 然后抬步往外走手挨在门上—— 那门年久失修竟也轰然倒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今当付账 姜望推门的手因此顿在半空。 接二连三的意外就一定不会是意外。 是谁在针对? 又是怎么发现的我? 姜望自问这些天在昭国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干过暴露身份的事情。这段时间应该没有被发现的可能要找到他应该也只是之前的线索。 但如果暗中操纵这些的人是先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何以等到今天才动手? 而且这些林林总总的“意外”是基于什么手段?为何察觉不到道元波动丝毫不露痕迹? 这些疑问浮现在心中而姜望顿在半空的那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柄连鞘长剑。 神龙木剑鞘形制古拙长相思的锋锐却已透鞘而出。 姜望长剑在手大步走出门外—— 无论是谁他总要面对。且在这种“意外”频出的被针对状态下他不愿累及无辜。 房门出去是走廊姜望迅速折转他怀疑他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整个客栈都要垮塌。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柄小刀。 这柄小刀形制很怪异出现的方式也很奇特。 姜望没有察觉到元力的波动也没有察觉到它出现的方式……是从哪里飞过来还是以什么方式具现又或破开空间而来。 总之当他视线捕捉到的时候这柄小刀已经出现在面前。 透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但只以刀柄对着他似乎并未有攻击意图。 姜望冷眼相看警惕对待。 只见这柄小刀刀尖向前落在前方不远的一根廊柱之上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游龙走凤于是木屑纷飞。这柄小刀竟然刻起字来。自上而下写道—— “临淄街头曾取护身符今当付账矣!” 余北斗! 看到这行字也就不难猜测这一系列异常的源头。 细细思之虽然今日床塌门倒显得运气很不好但的确也没有真能危及性命的“意外”与其说是针对暗算倒更像是某种恶作剧。 只是…… 姜望看到这行字第一个念头却是——“我不是付了一个刀钱吗?” 当初大家说好一个刀钱一枚护身符我才要的。 钱货两讫之后怎么还追加收费呢? 余北斗仿佛也知道姜望会想什么就在他的面前那刻字小刀刻完最后一笔忽然褪去冷光跌落下来化回一枚刀钱在空中翻转落向姜望的手中。 正是姜望当初付的那一枚! 难怪之前就觉得这小刀形制如此奇特分明就是一枚刀钱的异化! 姜望由此也大概知道余北斗是怎样找上门来的。他亲手给出的一枚刀钱其上难免有些联系在余北斗这等级别的相师如要做点什么手脚、捕捉点什么痕迹完全可以让他毫无察觉。 刀钱虽是认出了但姜望果断负手于后避而不接。 余北斗给的那护身符已然尸骨无存这枚刀钱他怎么可能再要? 刀钱能还护身符却已还不得! 姜望负手避让这枚刀钱却锲而不舍绕空半圈如狂蜂浪蝶落花蕊非要往他手里落。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姿态优美地一个折转将其甩开。 刀钱再追姜望再逃……一人一刀钱便在这狭长走廊里来回折转倏忽飘渺。 姜望至今不知道余北斗所卖的那枚护身符到底帮他挡住了什么。虽然据重玄胜所说好像的确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一次诅咒一种攻击……是应该要承情的。 但话又说回来……不是已经付了一个刀钱么?! 余北斗的事情岂是好掺和的? 实力本就远远够不上其人还常常跟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搅合在一起。 姜望自忖力弱胳膊细不肯揽事。 谁知他余北斗要收什么账呢? 这枚刀钱久逐无功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飞到廊柱前继续刻字—— “就当帮我一个忙如何?” 也不说付账的事情了。 姜望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听到果断摇头道:“您有事别讲我帮不了您的忙。” 这枚刀钱顿了顿似乎也被他的直白惊到了很快又继续刻字道:“我付钱。” “这不是钱的事!”姜望缓和了语气歉声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确实不方便您老人家还是另请高明吧!” 刀钱刻字极重:“十颗元石。” 姜望很没有底气地道:“我也不缺钱……” 刀钱在空中盘旋一阵又刻道:“再传你顶尖的外楼级道术。” “相见即是有缘!”姜望已经往前一步面带笑容:“有什么事情您老人家尽管说能帮手的晚辈绝不推辞!” 刀钱在空中一划便将廊柱上的那些刻字抹去。也不再与姜望“对话”自顾往外飞。 姜望紧了紧斗篷低调跟在其后路过听到动静急急赶来的客栈掌柜随手递去一枚金锭:“给您添麻烦了这是损坏客栈物件的赔偿费用。” 掌柜愣愣接过金锭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麻衣斗篷人已是走远了。 其人的步子瞧来从容但速度却是极快且有一种潇洒的仙气。 只留下地道的、临淄口音的话语令人如听仙乐。 他咬了咬手里的金锭确定成色十足不由得感慨道:“真不愧是临淄人啊!” 那无缘无故被姜望砸破顶层的房间内两只白肉鸳鸯亦在床榻上对话。 帘布遮盖着架子床使他们像是藏身堡垒中。 “他刚才在干什么?”女人透过帘布的缝隙瞥向外间。 “不知道。”男人惊魂未定。 女人又问:“他先前是不是在偷看我们?然后一时激动……掉下来了?” “不知道。”男人萎靡不振。 女人小声道:“好像是个超凡老爷……” “大概是。”男人垂头丧气。 “看来这人虽然超凡却也不能脱俗嘛。” “嗐。”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刚在跟谁说话呢?”女人问。 “好像没有人。”男人呆呆愣愣。 “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 “谁知道呢?”男人心如止水。 “你好像吓坏了。”女人道。 男人勉强挤出笑容:“呵呵我才没有怕。” 女人看了一眼:“真的坏了。” 男人不吭声了。 “报官吗?”女人又问。 “人都走了……”男人反应过来:“把衣服穿上吧先!” …… …… ……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万订时会在起点书评区弄个抽奖活动答谢正版读者。目前暂定的奖品有我今年出版的《西游志》三本签名后送出。其它奖品大概是一些赤心周边。 目前均订九千四。万订冲!) 第一百二十八章?行人至此欲断魂 姜望并不知道别人在如何编排他好在他也没有暴露身份不怕编排。 那枚刀钱不紧不慢地飞在前面路人全都对它视而不见又或者说根本看不到。 姜望现在能够感觉到视线的重量他确定没有一个路人的视线落在刀钱上。 但他又未从这枚刀钱上察觉到任何扰乱视线、隐蔽自身的痕迹…… 是如何做到的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完全无法洞察。 余北斗号称“卦演半世”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这刀钱离开客栈很有目标的在前引路。大约选择了一条最短的路线引导着姜望飞出了这座城市而后骤然加速。 姜望紧跟其后也提起速度来。 这一飞……却是一路跟着飞离了昭国。 刀钱还在往北…… 姜望才从北方飞来不久过了几天安宁修行的日子现在又要飞回去。 心生顿生不妙之感。 余北斗做的什么事情要跑这样远? 莫名感觉自己吃亏了但毕竟已经答应却是不好再反悔。 象国和旭国好像已经结束了扯皮确定无法靠谈判解决问题小范围的厮杀碰撞逐渐提升了规模…… 根据和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的交流这一次李龙川、王夷吾等人都去了星月原参与这场以“象旭为皮、景齐为骨”的战争。 齐国主力未动高层战力全都有所保留但年轻天骄大量填充旭国军队景国方面亦复如是。 由此观之此战虽是两大霸主国之间的试探却也绝不能等闲看待。 大约齐景双方都默许星月原上的这一战为双方年轻一辈交锋的战场。算是双方未来高层的提前交锋。 景国既然选择与齐国在星月原对上一场再往下谈且战争已经真个开始那姜望失踪的筹码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此战的结果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还询问姜望是否要参与此战博取功勋。 彼时的姜望拒绝了一心扑在修行中。 此时自昭国往北飞一路看到齐国的物资源源不断流向旭国让人更清楚地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跃跃欲试起来。 景国镜世台诬他通魔使天下相恶名誉受污。又强令赵玄阳杀他致他陷入生死危局。那些老怪物他是对付不了但星月原这一战是年轻人的主战场。 同辈之中他又怕得谁来? 在星月原试一试景国年轻人的成色想来亦为快事! 但飞在前方的那枚刀钱打破了他的遐想。 一直往北飞一直往北飞…… 从旭国与齐国之间穿行到了容国又往北最后竟然来到了断魂峡。 立在这条往前看不到尽头、往上看不到顶端的峡谷之前看着险峻的峭壁听着那呜咽呜咽的风声一种惶惑的感觉便立时生出。 此峡如天堑不知哪位神人曾劈成。 真是个杀人埋骨的好地方! 刀钱在前方转圈似是在催促。 姜望握紧了手中剑于是往里走。 外面是旭日当空峡谷中仍是阴森森的。 抬眼望天天只剩一线。 姜望莫名想到若有人一生都生活在这断魂峡中是否也会觉得天空就只有这么一线? 有时候局限思想的恰是人的知见。 风穿峡而过幽幽的响动如鬼哭一般。 这断魂峡的尽头据说连接着无尽流沙。 从这条峡谷一眼看不到头的长度来看若是纵向对比姜望感觉它能够贯穿草原。 而荆国牧国的极北处边荒的尽头据说连接万界荒墓。 不知道它们是否有什么联系…… 往里行了一阵姜望忽然听到“铛铛铛铛”的声音是某种金属与石质的撞击声。 他握着剑谨慎地前行忽地抬头便看到高空有一人双手握持厚背砍柴刀贴着峭壁自高处往下落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断以砍柴刀劈斩峭壁。 姜望可以感受得到其人每一刀下劈之时身体里涌动着的爆炸力量几乎每一刀都是全力以赴。 刀劈在峭壁上也发出激烈地碰撞声音——正是那“铛铛铛铛”的声音来源。 令人惊讶的是明明其人如此卖力那峭壁上却连一丝刀痕也未留下。 姜望非常确定这断魂峡的两侧峭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守护至少他看到的位置没有。 也就是说这个以砍柴刀劈峭壁的人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掌控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劈砍碰撞却不伤峭壁分毫。 真是精妙! 大概是感受到了旁人的靠近那劈刀之声戛然而止贴着峭壁下落的人向着姜望这边投来了注视。 这是一个面有稚色但眼神坚毅的少年郎。 姜望当然记得在黄河之会上令人惊艳的林羡。 那个说“容国的确很小但在我心里很大”的林羡! 他竟然在这人迹罕至的断魂峡练刀么? “姜望?”却是林羡先开口。 姜望倒是有些奇怪了他这斗篷麻衣的装扮脸都未露林羡竟也认得?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问。 林羡握着他那柄砍柴刀飘然而落落在姜望前方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 “我认得你的剑。”他说道:“虽然没有机会与你交手……但我观察了你很久。” 容国的年轻天骄在观河台上观察了齐国的年轻天骄很久。 这话天然有一种悲壮感。 容国何其弱齐国何其强。 但从一开始他就视齐国的参赛天骄为对手砥砺前行想替国家一鸣惊人想要替容国挽回颓声想要争得希望…… 然而其人连夏国触悯那一关都没能过去。 连还在鞘中的长相思都认得出来他是的确观察了很久。 “这样……”姜望道:“所以你今日想与我交手吗?” 林羡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这大概是太艰难的一句话。毕竟他被培养之初就是以齐国的内府境天骄为假想敌。 但其人太强、走得太远观河台上的绝巅一剑至今想来仍觉不可企及。 像这断魂峡一样竟是看不到头的。 呜呜呜。 断魂峡的风声像在哭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怪石山谷 在穿峡而过的风声里姜望没有说话。既然对方没有交手的意思他也不会主动找其人的麻烦。 “你要进去吗?我给你让路。”林羡说罢侧身让到一边。 “谢谢。”姜望微微颔首以示尊重。 与林羡错身而过提剑往里走。 林羡大约是有些惊讶的他紧握柴刀的手有些不知往哪里移动的局促。 他主动让路示弱自然是为了避免纷争。 但心里其实是做好了姜望并不会放过他的准备的。 无他姜望现在明明是失踪的状态齐国正以此为由占据正义名分激烈谴责景国星月原正是接下来的战场。 而姜望本人却还好好地活着甚至就在东域活蹦乱跳。 这时的姜望出现在断魂峡会不会杀他灭口? 杀他林羡对齐国天骄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无法承担的后果。且恰恰斩杀容国天骄、打压容国是符合齐国利益的。 但姜望竟什么也没做…… 不仅没动手就连羞辱、轻视都没有只有态度端正的一声谢谢。 这让他竟然无措。 “对了。”往里走了好几步的姜望暂停下来:“我现在的状态多少算个秘密希望你能帮忙保密。虽然现在让景国知道了也什么但少点麻烦终归是好事……” “好。”林羡点头道。 “我信你。”姜望笑了笑于是再未回头。 林羡看了这孤身入峡的背影一眼又垂下眸子。 正是有如此实力还能无骄无躁才更叫人绝望啊。 大国气象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时常会来断魂峡练刀每次劈砍九千九百九十九刀要做到每一刀都力贯刀脊与峭壁碰撞而不伤峭壁分毫。 今日只完成了一半但他已无心再继续。 提着他的砍柴刀颓然往外走。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曾视为目标的那颗“树”他可能永远也砍不下来。 樵不得樵渔不得鱼。 一无所获孑然而归。 …… …… 姜望独自往里走林羡会在断魂峡练刀并不使他意外。 算起来申国大约是距离断魂峡最近的势力。当然东王谷、申国、曲国这些势力距离断魂峡也都不算太远。 只是此地并无什么资源可言也就未曾听说过什么大的纠纷。 又因其险峻少有人来。 这地方确实是修行的好地方。 他对林羡的尊重并非流于表面。无论立场如何林羡在观河台上与触悯的那一战是值得尊重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林羡好像也未看到前方带路的刀钱。这枚本来普通之极的刀钱让姜望生出更多好奇来。 余北斗到底对这枚刀钱贯予的是何种力量? 深入断魂峡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狭长的断魂峡至此而开阔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巨大空地。向左向右都延伸了很远但因为两侧过于高耸的峭壁仍能清晰看到它是被包容在这峡谷中。 若这里就是断魂峡的尽头那么整个断魂峡像是一个大肚瓶而姜望正处在这“大肚”中。 但若飞高一些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这片巨大空地的尽头仍是不断收缩的、延续了来路的狭长且向未知的远处延展。 细长的断魂峡只是在此处短暂地“胖”了一下终究还是会“瘦”回去。 姜望把视线放回眼前。 此地无树无花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也看不到踪影。 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给人一种非常突兀、怪诞的感觉难以形容。 刀钱终于改变了方向引路往右。 看来余北斗要帮的忙就在这片怪石山谷里了。 姜望飞在低空尽量不发出动静。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知道余北斗打算要他做什么保持谨慎戒备的状态以面对未知。若非余北斗在那枚护身符上表现出来的善意这会他早就掉头离开了。 怪石如林姜望和刀钱在石林中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怪石林立的一幕竟让他联想到了悬空寺的塔林。 他隐约有一种幻想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或许也是什么前辈修者…… 但这念头很快被抹去。 就感知所得的信息而言这些石头的确只是石头。 旋即他又觉得这如林的怪石是不是某种阵法?天然演化的迷阵还是由谁人布置? 姜望悚然一惊—— 太多杂念了! 自进入这怪石山谷他有的没的想了太多。分心如此这本不是戒备状态下应该有的。 警觉既生第五内府之中便有赤金之光耀出流照四方。霎时间杂绪皆收心念澄澈。 赤心神通坐镇一切外邪不侵。 有不朽意蕴的赤金之光遍照五府。 在姜望紧盯着刀钱继续前行时第二内府中的歧途种子忽地也跃动起来。 若有人注视此时的姜望当能看到这年轻修士清澈的双眸静如深水忽而泛起赤金色的波光。波光之下静水之底隐隐有黑白阴阳鱼游过。 姜望便在此时在那枚刀钱之上看到了一根介于虚实之间的线以一种贯穿时空的方式连接着刀钱与自己。 想来这就是这枚刀钱为什么能千里迢迢找来、为什么只有他能见到的原因! 姜望此前看不出来丝毫痕迹此时机缘巧合在这怪石山谷中以赤心驭歧途却是窥见了它的本质! 这是一条什么线? 虚实难辨看得到却无法看真切似乎一直在变化时隐时现。 姜望暂时还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力量影响它道元和神魂之力都是无法施加丝毫影响的或许歧途神通的神通之光能够做到? 现在还需要它带路却是不能细致研究。但姜望已经对这条线产生了极为浓郁的兴趣暗暗记在心中。 对姜望自己来说自赤心神通摘下以来他也一直在摸索赤心神通的效用。但这神通此前未有听闻身边也无人指点他如蒙眼前行只能且走且摸索。 却是在此刻才发现赤心竟还可以驾驭歧途。 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之外赤心神通亦能单独与歧途神通产生关联。 细想也甚是有理。 有赤心在握当不至误入“歧途”! 作为五座内府里摘下的最后一刻神通种子散发不朽赤金之光的赤心神通俨然有更多的可能性。 散去神通之光那道线便再也看不见了。 姜望却是已无杂思跟在这枚刀钱之后继续穿石林而远。 直到—— 听到了流水声。 绕过一块高大的怪石那流水潺潺便出现在眼前。 眼前霎时一抹红。 是一条血色的溪流! 姜望轻轻嗅了嗅…… 不。 不是血色的溪流流的本就是血。 第一百三十章?血流三百年 跟着那枚刀钱走到这里居然看到一条鲜血流成的小溪! 余北斗到底在做什么? 这事情愈发显得怪异可怖起来。 姜望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那枚刀钱却是在鲜血溪流的上空继续往前飞似是要溯流而上。 姜望有些迟疑了余北斗请他帮忙可没说这事情危不危险。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忽地一个声音响起:“是姜小子来了吗?速来帮我!” 余北斗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回音像是从某个山洞里传出来。 姜望下意识地开启声闻仙态确认这声音的确来自余北斗而后才握持长剑缓步前行跟着前方的刀钱溯鲜血溪流而上。 越是观察越是心惊。 这条鲜血溪流并不是一条干涸的小溪被鲜血填满。而是鲜血绕行怪石间蜿蜒而下腐蚀地面才形成了这“溪流”。 也就是说原本是并没有“溪流”的这血还很新鲜! 这么多鲜血得死多少人才够?具备这样的腐蚀性这些人血又是如何产生的? 姜望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去他的元石去他的顶尖外楼级道术吧!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现在还带着血腥。 书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已经开始读书的姜望自当践行先贤道理! “姜望?姜望!” 大概他跑得实在太果断了余北斗的声音也是顿了一下才又响起带着点焦急:“你别跑啊!” 姜望跑得更快了。 他甚至直接飞了起来脚踏青云印记加快速度。 余北斗苍老的声音追将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算命人魔以血占之术算计你若非老夫送你护身符这会你已经被剥皮抽筋吃了干净!难道没有一点知恩图报之心吗?!” 算命人魔?! 姜望当然记得在雍国的青云亭他出手保住了封氏最后的血脉使那什么平衡之血未能彻底圆满并且夺走了青云亭练成平步青云仙术因此得罪了人魔。 削肉、万恶那两个天真之恶揭面人魔那残忍之恶不知怎么成了恨心人魔的方鹤翎还有只出现在那几个人魔口中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卦师…… 姜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他们深怀警惕。十分关注人魔的相关消息以免什么时候被找上门来措手不及。但后来在齐国步步高升对那些人魔也就不是那么忌惮了。 人魔再恶再强在齐国的体量之前终是蝼蚁一般。 如今余北斗提及算命人魔由此补完了青羊镇那枚护身符毁坏的经过。原来人魔从未放下这段“恩怨”时隔这么久之后出手的是“一命一算”的卦师! 姜望当然是相信的。 他咬了咬牙正要转身。 余北斗的声音又追道:“我再给你加十颗元石!” 姜望可以发誓他真不是为了元石。 他已经准备同意了余北斗才加的价! 当然加也就加了…… 姜望一声不吭地按剑回身沿着鲜血溪流往前飞绕行数十丈终于看到了峭壁上的一个幽深山洞。 经历了清江水底和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姜望现在看到山洞就有些发憷。毕竟两入魔窟都是险死还生。 好在这座山洞是看得到一些光亮的与上古魔窟并不相同。 那枚齐刀钱率先飞了进去姜望观望了片刻也跟着飞入。 鲜血之溪汩汩而流源头亦在山洞中。 这应该是一座天然生成的山洞看不到任何人为痕迹——除了这血溪。 洞窟之中幽暗非常。 姜望握剑的左手相当舒展斗篷却是已经收了起来如意仙衣亦恢复了青衫之状。 他每一步都踩在地面上用心观察这洞窟里的一切。 此窟前窄而后阔碍于视角看不见里间的情况。 “这边来!”余北斗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姜望不吭声地跟着那枚刀钱走往左一拐便看到了余北斗。 此时的余北斗银发灿灿清癯的脸上皱痕都泛着玉光乍看起来真是仙风道骨!哪有半点街头讹人的样子? 其人盘膝悬坐在半空中左手掐诀于膝前右手并成剑指指向下方—— 地上呈大字型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面无须的锦衣老者。 双手双脚都有一道玉环禁锢玉环的另一头深入地面。 锦衣老者一动不动喉咙却是给割开了鲜血不断流淌…… 这人竟然就是外间那鲜血溪流的源头! 以喉为水眼涌动的是血流。 “没有三五百年他的血流不完。”余北斗亦是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响起为姜望做着解释。 看来他正在压制这锦衣老者如此才能不断“放血”。 只是……这鲜血流出洞窟外都腐蚀地面形成一条小溪了!还得三五百年血才能流光这得有多少血?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强者? 背后又是什么顶级势力? 余北斗有什么敌人来着? 感觉哪边都得罪不起…… 姜望顿了顿迟疑着道:“那我三五百年后再来看您?” “呵呵。”余北斗眼睛都不动一下但语气很生动:“小友真会开玩笑。” 姜望刚想说我并没有开玩笑。 余北斗已继续道:“此乃血魔若然得脱必然遗祸天下。他能成长到如今地步血祭之人已难以计数。我在容国发现他之后一路追杀至此才算镇住。他的魔心已被我定死他的四肢被我连接地脉锁住。但还有一团命血逃亡峡谷深处随时会来援救本体。此地荒无人烟难求外力。我最后一个发生联系的就是你……只好将你请来。” 原来那玉环竟直接连接了地脉真是玄奇手段。 “我能做点什么?”姜望问道。 “在这里为我护法这是一个长时间的选择。”余北斗道:“或者去追杀那团命血将其碾灭。” “我能打得过它吗?”姜望很直接地问。 “那团命血的力量不会超过内府层次如果你的黄河魁首没有水分应该没问题。” 一听只有内府层次姜望的自信霎时回归:“到哪里去找它?” “跟着你的刀钱走就是但你最好快点。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觉醒更多的战斗本能以适应脱离本体后的状态……也就是说它具备成长性。这也是血魔冒险分出它寄望于它能来救援的原因所在。” “觉醒?”姜望皱眉。 “是的。”余北斗淡声道:“血魔的源头比你想象得更可怕。” 姜望想起了在上古魔窟里的那一支魔枪明明是那么微弱的魔气所聚但一枪袭来他就险些命丧当场。 不由得收起了嚣张气焰。 审慎地问道:“它分化出来多久了?” “没多久。”余北斗道。 姜望潇洒转身:“宜将剩勇追穷寇某家去去就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天地间一线落 那血魔命血既然有觉醒的可能姜望就不能够给它太多时间。 不同层次的强者对同一份力量的利用完全有天壤之别。在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里那黑衣魔族就给姜望好好上了一课。 姜望正要往外走又听得余北斗道:“等等把这个带上。” 一件色彩斑斓的袈裟飘然落在姜望面前被他一手接住。 触感是粗糙的但握在手里。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宁静感。 但天下知名的相师余北斗拿出一件袈裟来这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姜望顿了顿:“这是?” 余北斗紧盯着地上那锦衣老者目不斜视:“诛灭那团命血之后用这件伏魔袈裟将它裹住。然后埋在乱石谷的‘厌点’。到时候你的刀钱会带你去。” 原来这个怪石山谷有名字叫做乱石谷倒也贴切。 “伏魔袈裟?”姜望问。 余北斗解释道:“这座乱石谷是天然之阵进来时我已将其暂停所以你没有感受到。‘厌’者‘压’也。所谓‘厌点’即是压制乱石谷力量的核心之地。血魔可以分出命血以期自救反过来我也可以通过那团命血回噬其身加快他的毁灭过程。要做到这件事厌点和伏魔袈裟缺一不可。” “我是问……”姜望幽幽道:“您不是相师吗?怎么拿出一件袈裟来?” 余北斗不方便回头看他但语气里已经可以听得出一些鄙夷:“有的用就不错了年轻人不要太挑剔。袈裟怎么了?只要能管用肚兜都可以拿出来!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日子那叫一个苦一个钱掰成两个花话说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打个折?……诶怎么走了?没礼貌!” 姜望可没有什么心思听他在这里忆苦思甜提着剑穿出洞窟那枚刀钱勤勤恳恳地在前带路。 在这满目怪石的山谷里姜望踏空而行不与那些怪石接触免得扰动了那劳什子阵法。鲜血溪流依然在蜿蜒不知血魔完全毁灭之时这鲜血溪流又是什么规模。 不多时。一人一刀钱便穿出了乱石谷。 眼前仍是一线天一眼看不到头。逼仄的断魂峡仿佛把天地囚禁在这里。 人在其间也不过是一囚徒。 脚下青云印记连现连隐姜望骤然开始加速。 人在这峡谷之中仿佛化成了一道青电穿空洞雾须臾便远。 他在加速那枚齐刀钱也同样在加速。 虽然眼下看不到但姜望笃定那根隐约的线仍然在联系着他们所以才能如此趋同。 一团命血能够化成什么? 所谓的“血魔之源头”所谓的“觉醒”又指向哪里? 那血魔分出的命血为何往断魂峡深处逃窜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觉醒吗? 断魂峡深处……有什么? 呼啸而过的风声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但疾飞中的姜望警觉忽生。 有锐风袭来! 一杆关刀迎面而至正正斩落前方的那枚齐刀钱。 自昭国一路来此断魂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这枚刀钱并且试图攻击它……这是一种层次极高的洞察可惜并未能将刀钱斩断。 关刀落下刀钱被斩飞旋即又飞回在空中不停翻转表示目标已经寻到! 而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探出握住了关刀之柄。 自旁边峭壁上忽然现身的是一个身披明光甲胄的魁梧汉子生得是相貌堂堂很见威风。 若非余北斗引来的刀钱提示真看不出他只是血魔分出来的一团命血 握住了关刀柄的瞬间这杆关刀就像是活了过来灵动非常。只是迎风一颤便已剖面而至。 这一刀如蛟龙出海搅风卷浪。 直接分开了空气恐怖的气浪扑向两侧峭壁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而其人却是沉默的。 他的眼神冰冷只有最纯粹的杀机在涌动。 这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具杀人傀儡! 姜望不退反进长相思已经鸣鞘而出。 锵~! 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天地间一线落而又一线开。 竖劈的关刀与横抹的长相思撞在一起刀锋与剑锋溅飞出火星。 关刀一抖刀锋在急促而短暂的颤抖中于空中走了个“之”字一似庖丁解牛轻松将这剑势剖开。 姜望长剑一回顷刻炸开银芒一剑成圆。 银白色的剑圆构筑成短暂的堡垒。 半空之中那身穿明光甲胄的汉子只将关刀一收而刺。 巨大凶厉的关刀竟被他使出了匕首的感觉 灵动极了。 刀尖正正点在银白色的剑圆之上。 叮! 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碰撞声。 剑圆便已溃散开去。 姜望稍一侧头一缕刀芒擦过左脸破风而走。 剑圆虽溃剑芒虽散在“溃兵游勇”中长相思的剑身却独挑大梁直面对手。 似一轮明月升起照破长夜人未眠恰是升华之后的相思剑式。 剑之明月直抵对手面目。 那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眼神没有半分波动只轻轻一推刀杆关刀斜落正斩明月而斩碎了明月! 从一开始到现在姜望都没能感受到对手有多强大的力量完全符合余北斗所说的“在内府层次之内”。 可他的刀锋如游龙走凤飘渺莫测似信笔挥毫潇洒自然。总能找到最恰当的轨迹将剑式“剖”开。 是瓦解而非对抗。 技近于道! 姜望自忖剑术技巧也已接近此境绝巅并不输于秦至臻太多在太虚幻境中与剑术超卓的宁剑客对战也是各有胜负。 但在这个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面前自己剑术好像完全没有秘密。像是一个本来完整的人一个照面就被“肢解”。 这不能不让人心惊! 这就是余北斗所提醒的“会逐渐觉醒的战斗本能”? 还只是本能? 姜望虽惊无惧更无颓意脚踏青云印记纵身疾退……而再进! 他后撤的时候已经开始叩击五府。 他再进的时候躯体内五个灿烂光源接连亮起霎时五府同耀! 五神通之光耀于此身流于长剑。 这一霎他耀眼得不可直视身放华光直面对手一剑直抵如山倾! 再现了观河台上那亘古绝巅一剑。 却比当日更强! 战斗技巧斗不过那便以力破巧。 在内府层次天府是毫无疑问的至高巅峰。 而姜望在这巅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岁月不饶 本以为寻找命血化身要耗去很多时间没想到是命血化身主动现身攻击。大概是自恃战斗技巧不把内府层次的姜望放在眼里。 或许这也是余北斗请他来的原因…… 狭路相逢生死为战。 姜望几剑无功立即便同耀五府展现最强之态以内府层次的巅峰剑势直接碾压过去。 但见那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把一杆大关刀舞得如绣花针一般灵巧。在半空倏忽左右龙行凤舞做一篇好大文章! 刀光耀成了日影无孔不入无处不落。 竟以弱小得太多的力量切入了剑势中。 从各个侧角划过不断地削弱这一剑。 但就像是一座山峰迎面坠落用一柄小刀无论怎么削减山还是山。 技巧有穷时内府境的尽头就是这柄关刀的极限。 无论它有多么灵巧无论它能施展多么精妙的刀法。哪怕是真君所传的绝巅刀术在内府修士使来也只是内府层次罢了! 于是一剑撞落。 明光甲胄直接碎裂手提关刀的大汉整个胸腹被洞穿—— 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可以叫一个成人探进头去的空洞。 此人却面无表情好像察觉不到丝毫痛苦也绝对不会被影响。手中关刀仍是神出鬼没悄然贴向姜望的脖颈。 姜望既然知道这大汉是血魔命血所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一剑洞腹就已经解决了对手 呼~ 一缕霜白之风在这大汉的胸腹空洞里轻轻吹拂。似是要抚平他的伤痛安慰那些被剑气搅碎的脏器…… 但霜风所到之处一切都湮灭了。 这种安抚显然并非对方乐见。 这大汉关刀欲斩却是不能再落因为他的手臂已经被吹碎! 他的整个躯体寸寸崩碎碎成点点血珠在空中流动。 继而那关刀、那飘飞的甲胄碎片也全都化为血液洒落长空。 姜望以那五色斑斓的袈裟一卷将这挥洒漫天的血液尽数卷入其中。袈裟自然收紧结成了一个包袱。 这五色斑斓的“包袱”还时不时鼓起显然被裹在其间的那团命血并不安分。 但伏魔袈裟上光华流转牢牢将其镇住。 姜望一手提着这袈裟包袱返身往回飞躯体上的五个灿烂光源渐次黯下去踏青云而行依然潇洒但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不得不说这命血所化的汉子的确是非常难得的对手在战斗技巧上可以说是稳稳压过他一头。 但在五府同耀的绝对力量碾压下又坚持得太短暂了一些让他根本没能展现所有。 成就天府之后他也一直在潜心修行始终没有合适的对手试剑未尝没有长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今日一战虽然精彩但结束得太快只能算浅尝辄止。 可若要姜望故意拖延时间以充分享受战斗给这命血所化对手以机会那他又是万万不肯的。 狭路相逢的战斗很简单胜者生败者死。 什么磨砺战斗技巧、感悟招式都是在胜负之下的事情。 姜望一向很清醒。 刀钱掉了个头仍是在前带路姜望紧跟其后飞向乱石谷。 事情完成该去要报酬了。 …… …… 乱石谷内那峭壁上的洞窟中。 仙风道骨的余北斗盘坐半空牢牢定住血魔的他也反过来被血魔所牵制。 这具现在外显为阳国秉笔太监刘淮的灭情绝欲血魔身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所修成。 在这段时间里先后经历了阳国末帝阳建德、阳国秉笔太监刘淮、容国引光城大将静野三任主人。 这三个人当中阳建德是牢牢掌控着这部魔功的用魔之威但一言一行皆出本心。最多也就是因为修炼此魔功渐渐灭杀了感情。 刘淮则是完全的被这部魔功所吞噬、驱使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而身为引光城大将的静野是在调查城中大量死伤之时被刘淮所杀为灭情绝欲血魔功所噬也同样是失去了自我。 与其说刘淮和静野是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后两任主人倒不如说是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两个傀儡。 阳建德被割寿刀所杀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 刘淮在引光城面对余北斗时用尽手段在东域到处乱窜最终一路逃到断魂峡却还是被镇住。 只能分出少部分命血化形为静野伺机回救。 但这也早已被余北斗算定甚至于他就是在等这一步。 在进入断魂峡之前余北斗就已经紧急联系了还在昭国的姜望。血魔分出命血不久姜望就已经进入断魂峡。 余北斗一面压制刘淮一面让姜望去逐杀那团命血并要以这命血为基础借助乱石谷的天然阵法磨灭血魔。 他自称“神鬼算尽”却也不尽是吹嘘。 此时此刻面白无须的刘淮被禁锢在地上极具高人风度的余北斗高坐空中。 一声叹息却突兀落下。 “唉……” 刘淮无声余北斗沉默这声叹息从何而来? 洞窟幽冷。 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带来了答案。 此人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清瘦瞧来倒像个教书先生。 但真正知道他是谁的人没谁能够平静。 九大人魔之算命人魔! 一命一算。 他走到此间洞窟里来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抬眼看着盘坐半空的余北斗。 “师叔久疏问候了!”他说道:“你过得好吗?每晚睡得着吗?” 余北斗仍以剑指点着地上的血魔身形一动不动只道:“不是上次在引光城才见过吗?当时就该好好叙旧的都怪你跑得太快啦!” 卦师伸手拍了拍额头:“啊是瞧我这记性。” 他又复叹了一口气有些哀伤地道:“连我都开始变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师叔。” “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余北斗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看师叔就看得很开看到你出现在面前都不动手。” 卦师收敛了哀色笑眯眯地瞧着他:“难道不是因为师叔现在动弹不得么?”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道:“我主要是现在不想动。好师侄你不要逼师叔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卦师低头呢喃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机声音却是轻缓的:“我正想剖开师叔的心看一看大义长什么模样是什么颜色……”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念放不下 卦师边说边向余北斗走近。 “唉等等!”余北斗道。 “师叔还有事?”卦师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倒不是他愿意给对方太多时间而是他清楚血魔和余北斗此刻的状态持续越久两者之间的纠缠就越深余北斗也越无法腾出手来。 虽然此刻已是胜券在握但不妨再等一等等更多一分把握。 对方毕竟是余北斗有莫测之威。 哪怕他深知血魔源头的恐怖知晓表明稳坐不动的余北斗正和血魔殊死纠缠。他也不敢笃定余北斗真个就没有后手了。 “卦演半世”岂是那么简单? 愈是此时愈不能贸然冲上去。 “你想知道你问师叔就行了嘛。何必那么血腥呢?”余北斗虽然盯着地上的刘淮但也笑了起来:“大义就长你师叔这样颜色嘛是红色。” “是吗?”卦师笑了笑:“我不信。师叔惯来会骗人我定要亲眼看见才行!” “不要跟师叔抬杠。”余北斗道:“实话告诉你吧师叔还有一个帮手在这里。你且细看这血魔是不是还缺了一份命血?师叔的帮手已去碾灭它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还是先走吧师叔这位帮手的脾气不是很好到时候若要杀你师叔也拦不住!听师叔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卦师一脸惊讶:“没听说姜望的脾气这么不好啊?” “什么姜望?”余北斗勉强道:“师侄这种时候还开玩笑难道是想让师叔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卦师诧声道:“我亲眼看着他进的断魂峡难道是看错了不成?” “你可能是眼花了。”余北斗的语气很认真。 卦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找他找了很久的确存在这个可能。师叔讲得有道理!” 他如此配合余北斗却先聊不下去了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你居然设局害师叔!简直是数典忘祖!” 卦师的语气也很遗憾:“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还骗师侄!真真是为老不尊!” 余北斗又叹道:“看来今日我死期至矣!” “人固有一死……”卦师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师叔算得还是这么准!” “时也命也。”余北斗盯着面无表情的刘淮眼神凝重。 他非常清楚此刻的血魔看似毫无神智、也没有任何动作几乎是认命了。但只要他一给出空隙立刻就会迎来最凶狠的反击。 万古以来灭魔容易灭魔功何其难也! 他说道:“师叔有一事不明。” 卦师很有礼貌:“您请讲。” 余北斗问道:“这灭情绝欲血魔身本不在命途中不受卦算何以会沦为你的棋子?你又怎么能算到我会出手保姜望呢?” 卦师只提醒道:“这是两事了。” “是师叔糊涂了。”余北斗道:“那师侄可否解这两事之惑?” 卦师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算得到师叔呢?我只是想师叔肯定会算得到我。” “明白了。”余北斗道:“前一事呢?” “这灭情绝欲血魔身能成长至如今模样岂是我能算得到的?师叔你也不可能算到不是么?”卦师笑了笑:“可能是天意吧师侄本来准备了另一个局但却遇上了这血魔……因而有了更完美的计划。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师叔你说呢?” “这一局算得好!”余北斗赞道:“因势利导顺天行命能利用血魔做到这一步你已经强过你师父。” 卦师咧了咧嘴语气森冷:“你还敢提我师父……” “只是有一点。”余北斗已经继续道:“血魔乃人族之祸你岂能以私仇凌于人族安危之上?” “是吗?你还要教育我吗?”卦师笑出声来问道:“为了人族之安危我是不是应该等你磨灭了这血魔再对你下手?” “孺子可教也!”余北斗赞道。 “我可是人魔。” “那不是毕竟还有个人字吗?” “人族的安危太遥远我的私仇却近在眼前啊师叔!” “一念放下诸般自在。师叔可以介绍你去须弥山……” “师叔还是这么风趣!”卦师冷笑一声忽然发问如利刃出鞘刺刀见红:“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小朋友能带给你一点惊喜?让我猜猜看……你想要借用这乱石谷的阵法对付我是么?现在你那个小朋友正要去掌握关键节点?” 不等余北斗回答他已继续道:“离血飞身其遁在北。他和那团命血的位置在我眼里再清楚不过!” 他从容地笑了笑:“我已经叫人去找他了。”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仍是一动未动只道:“那你派去的人最好实力足够。不然若是被杀了岂不可惜?” “我想是够的。”卦师轻声道。 “那是我们的玩具为啥不派我们去?”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滚进洞窟里来很不满意地闷声道。 “就是就是。”一个削瘦的身影跟在旁边连声附和。 九大人魔之削肉、万恶却是于此时出现。 “别着急啊。”卦师哄道:“你们兄弟俩在这里有大用。看看我们面前的人是谁?余北斗!这么关键的时刻离了你们这两个栋梁之才可怎么行?” 郑肥慢慢走近仔细看了看盘坐半空的余北斗拔出他的大砍刀来欢喜道:“我要削了他。我从来没有削过真人!” 李瘦亦步亦趋地跟着看起来也很激动:“我也没有我也没有!” “不要急不要抢大家都有份。”卦师拦道:“这可是我的师叔狼吞虎咽不可取得细嚼慢咽才有意思!” “这些话你们是不是背着我聊比较好?”余北斗冷不丁道。 卦师带着一种掌握一切的从容对郑肥李瘦淡声道:“你们别看这个小老头长得猥琐手段可狠呢。我猜他现在还有一击之力不过呢他很快就要没有了。” 他边说边开始迈步每走一步走过的地方就升起一根石柱。 如是绕了余北斗和刘淮一圈足足四十九根石柱就把余北斗和刘淮围了起来。 自刘淮脖颈流出的鲜血恰好自两根石柱的缝隙中流过未受丝毫影响。 “岂有此理你长得才猥琐!”余北斗怒道:“老夫当年也是临风玉树现在正是梨花海棠!” 看起来他并不介意卦师布下的石柱只介意那“猥琐”二字。 卦师却不理会只轻笑道:“现在就等姜望过来吧。” 有些闷闷不乐的郑肥又欢喜起来:“玩具还会过来?” 李瘦连声发问:“真的吗真的吗?” “或者他的尸体过来。”卦师淡声补充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剑挑人魔 姜望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袈裟包裹径往乱石谷飞。 心中还在回味刚才那命血化身几近于道的刀术越琢磨越觉玄妙直恨不得再演一场。漫长的断魂峡只有他和刀钱同行倒也不觉寂寞。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行走。 正沉浸间忽见得前方那枚刀钱回转。很是焦急地忽上忽下似在提醒着什么又飞到旁边的峭壁大约是要刻字…… 但是已不必了。 姜望已经看到在前方的峡谷口乱石谷的入口之前立着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大汉。裸露着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给人一种格外强硬的感觉。 他双手拄着一柄圆锥状的重剑因为通体浑圆似铁棍只在尽处有一段尖锐所以说是锥子也未尝不可。 但它又分明有剑格、有剑柄。 总之是这样奇怪的一柄剑这样肌肉分明的一个人。 然而姜望的注意力却更多的在空中。 更准确地说是悬靠在峭壁左侧的、一个戴着无面面具、身段婀娜的女人。 曾在雍国青云亭所见过的揭面人魔! 她既然在这里那么这肌肉壮汉想来也是人魔之一了。 在这断魂峡遭遇两位人魔拦路。 真是狭路相逢! “咳!”这看起来就很粗犷的肌肉壮汉开口竟然很有礼貌:“我想说你能不能多关注一下我?因为接下来主要是我和你之间的战斗。你只顾盯着揭面会让我很没有面子。” “是吗?”姜望随手将裹着命血的袈裟放进储物匣:“你确定接下来是单对单?” “呃。”肌肉壮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要看情况。毕竟我们来了两个人来都来了。” 姜望仍然看着名为燕子的揭面人魔身体更舒展眼神更宁定。 “讨厌!小小年纪不正经!”半空中的燕子娇声道:“你往哪里看呢!” “要害。”姜望简单地回道。 燕子嘻嘻嘻地笑了起来那丰满的身体也跟着地动山摇。 “你指的是哪个要害?”她魅声问。 同时面对两位人魔这让姜望刚刚平息的战意再一次沸腾起来。但他的声音反而更平静了只道:“会让你死的要害。” “真是个鲁男子。不解风情呢。”燕子不以为忤声音娇娆道:“等会姐姐好好教教你。” 那肌肉壮汉见他们都聊了起来感觉自己风头全无赶紧道:“认识一下在下砍头人魔姓桓名涛。” 姜望随口道:“在下砍头。在上呢?” 他本只是随口揶揄。 不想桓涛很是认真地回道:“在上也砍头。” “真讨厌。”燕子娇嗔道:“一会儿下一会儿上的你们说的是哪个头?” 姜望不搭她的荤话只对桓涛道:“你这把剑看起来不是很方便砍头。” 桓涛似被瘙中了痒处咧嘴一笑把这柄重剑翻转过来双手握持两只手一错——咔咔机括声中但见这黑色铁棍般的剑身从左右两侧各探出一截雪亮的锋刃来。 顷刻变成了一柄阔剑。 而先时那圆柱状的剑身此时倒成了剑脊。 这是一柄机关重剑! 人头第六的砍头人魔竟是一位机关师。 “现在方便了吧?”他笑道。 “是挺方便!”姜望状似随意地道:“对了我很好奇我隐名藏形了这么久又是在断魂峡这种鬼地方。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卦师算卦吗?” “其实是凑巧!”燕子娇声道:“卦师是为了找他的好师叔才带着我们来这里。没想到还能撞上你真是一举多得呢!” 师叔?算命人魔和余北斗? 姜望心头微忖。 就知道这事不止如此! 好意思当街讹人的老不羞岂会让他占便宜? “揭面!”桓涛很有警觉性赶紧拦道:“他在套话呢!” 燕子不满地道:“长得这样乖让他套一下又怎么了?” 她看向姜望笑声柔媚:“姐姐待你好不好?” 姜望只道:“搔首弄姿!” 无论她的身段有多么迷人无论她的声音有多魅惑。看着她姜望心里只有厌恶。 燕子不笑了飞落下来落在桓涛身前与姜望正面相对。 眼中媚意尽去只有冷冽的杀机。 “喂!”桓涛不满地道:“说了让我先来试试的!” 身在九大人魔之列身为资深的神通外楼他们都有面对内府境姜望的信心。 但姜望比他们更坚决、更凛冽! 在燕子落下身形的同时他就已经拔剑。 “争什么先死后死?不如一起!” 这句话伴随着剑啸而出声音落下时他已经一剑撞入两人中间身后才是缓缓消散的青云印记! 他要以一敌二剑挑两大人魔! 但见剑光耀眼炸开一线。 此一线像是把那穹顶的一线天拉到了地面! 在桓涛和燕子的眼中那剑锋都是对着自己的咽喉而来。 燕子身形一晃已轻飘飘地后撤如落叶随风。 而桓涛只将那机关重剑往前一送。 咔咔咔。 那伸出来的锋刃又收了回去而后铁棍般的剑身如花绽开竟然撑开成了一把铁伞牢牢护在身前。 铛!! 长相思割在铁伞之上只带起一溜火星。剑气流散根本进不得分毫。 咔咔咔。 铁伞整个张开、反卷伞面像一只巨口扑出直欲将长相思咬住。 姜望收剑后撤撤出巨口范围。 那反卷过来的伞面就那样反曲着合拢尖端聚拢在一起纠缠着形成了一个螺旋状的枪头。 这柄重剑顷刻化成了一支铁枪。 原先的剑身化成了枪身。 桓涛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往前一推那剑格整个趴伏下去成为枪身上一个稍稍凸起的“节”。 一手在节前一手在节后双手握持此枪顺势只一送。 霎时间马嘶鹰鸣、战鼓擂响兵戈合奏。 这一枪演出了千军万马冲阵的架势沙场冲杀任尔东来西往吾自一枪透之! 桓涛是一个机关师但不同于大多以傀儡为主战力的机关师他的机关就只是他的剑最强大的武器是他自己。 收剑后撤的姜望给出了更为猛烈的反应。 五府海内。五座内府显化! 五个灿烂光源照耀在他的躯干。五神通之光绕身而流。此刻他如仙似神聚势汇意直起一剑长相思轰然前往面对面地撞出一记倾山之剑。 以攻对攻! 他这一剑不仅仅是针对桓涛更是针对还未出手的燕子。 狭长的断魂峡里根本没有太多闪避空间。 这亘古绝巅一剑轰出直接将他和人魔之间的距离铺满。 恐怖的剑意充塞天地。 天地在这断魂峡中只有一线宽。 而这一线尽付一剑! 第一百三十五章?十九弧式 这一剑到底有多强? 天涯台上斩过天府修士秦至臻! 如今姜望自身亦成天府五府同耀之下这一剑倾山而落顿成天地翻覆之势。 无论是桓涛还是燕子都不愿硬抗。 哪怕他们都是外楼境且是外楼境中的成名强者! 于是只能退。 剑尖还未撞上枪尖桓涛就已经开始飞退。 他像是已经被撞上且难承其势整个人往后仰倒。 仰倒的同时他手握的铁枪也就自下而上划了一道半弧。 弧光如弦月、如弯刀正面向姜望反撩似要剖心陈尸。 但其实根本近不得姜望之身。 也不需近身! 这一记枪弧强的不是锋芒不是杀命而是它对“势”的破坏! 自下而上反撩的这一式瞧来如此简单却是墨门曾令天下修士胆寒的“十九弧式”。 墨门以机关傀儡横行天下制造的傀儡武士更是可以与真正的修士正面交锋。 如“墨武士”系列便是其中的典型。 但傀儡武士毕竟与真正的修士有所不同。 道元石为驱动可以比拟道元。刻印的各类招式注入傀儡本能也不输于等闲修士的招法。 然而“势”与“意”这等精神层面的力量却是无法以傀儡实现出来。 至少在墨门研制出神回晶之前还无法做到这一点。 在神回晶时代之前墨门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十九弧式”。 此乃墨门顶级强者苦心创造的招式号称“以术破势”。 所谓“十九弧式”就是在十九种基础情况、乃至于由此衍生变化的无数情况下破解各种“势”的绝世战技。 此术一出天下皆惊。 墨门的傀儡武士由此飞跃一个台阶。 哪怕是在神回晶已经出现的今天依然是墨门的不传之谜。 能掌握十九弧式这个桓涛在成为人魔之前身份绝不简单! 姜望的倾山一剑本是凝势聚意混同精气神贯彻所有于一剑令人避无可避。 可此道枪弧一出却划破了那种避无可避的势挣脱出了闪避的余地。 是为“破势”。 而桓涛本人在划出这一记枪弧之后却是顺势一收铁枪重新将它收成了那铁棍般的重剑。 重剑复原的同时人也直起半身来握着此剑便在空中劈斩两次斩出两道交叉的剑弧。 又是十九弧式! 交叉在空中似乎要将那倾山一剑彻底撕裂。 但这也只是为了阻敌罢了。 他本人已骤然加速一霎就退进了乱石谷中。 这号为砍头人魔的肌肉壮汉看起来如此强壮笨拙但速度快得惊人。 而姜望迎着这枪弧与剑弧昂然赴前! 十九弧式诚然有以术破势之功但面对他的倾山一剑却也力有未逮。 毕竟招式是招式人是人。 十九弧式可破天下势桓涛却未必能破他姜望! 这是姜望之所以进桓涛之所以退的原因。 在九大人魔之中桓涛排名第六。而身为人魔第五的揭面人魔燕子当然也不会只是后退而已。 她后撤更在桓涛之前后撤的同时已是伸手一抹。 但见千百只红眼飞燕从两侧峭壁中飞出每一只飞燕眼中的红光都在闪烁红光点点忽隐忽现似鬼火漫天。 这些火光动摇着神魂牵扯着神智……侵蚀着人心。 飞燕的形态只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这门秘术的核心其实是那些燕眼中的红光。 此术真正的名字叫做“失心灯”。 一灯照路千灯迷眼万灯失心。 这是接近超品的秘术。 揭面人魔用此术杀死外楼修士过百! 失心灯一出就连桓涛也退得更急不愿沾染。 但纵剑往前的姜望眼中只流过赤金色的眸光。 永世不朽、永生不移。 诸般外邪无动我心! 红光闪烁中姜望毫无波澜不受损害。 失心灯怎能动摇赤心? 燕子的眼中闪过一抹惮色但已和桓涛一前一后退入了乱石谷中。 姜望自不肯让纵剑直驱。一人一剑追杀两大外楼境人魔自长长的峡谷里杀出气势如虹正是要穷追猛打! 就在三人一前一后撞进乱石谷的同时轰隆隆! 那些突兀诡异的怪石竟然移动起来。 它们移动得明明非常缓慢幅度也很小大概就是左移两寸、右移三寸这样。 但整个乱石谷霎时云生雾涌天翻地覆! 燕子、桓涛、姜望全都失去了目标! …… …… 却说那洞窟之中卦师踏出石柱为圆环临时布下阵法困住余北斗以针对他有可能的手段。 余北斗要杀的不是刘淮不是区区一个血魔的傀儡而是要“杀”灭情绝欲血魔功! 那真正与他纠缠对抗的也从来不是刘淮这具躯壳而是那卷古老的兽皮书。 在平日里躲躲藏藏千里之外听到余北斗的消息就要逃之夭夭的卦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在此时找上门来。 此时的余北斗骑虎难下而卦师正要化身渔翁兼收鹬蚌。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局以姜望为引子借血魔而演之。 天时地利人和皆至矣!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直接算计余北斗因为修为和卦算上的差距他一旦直接以余北斗为目标必然被觉知。 好在他知道余北斗也会找他。好在他在容国布阵却偶遇了一个血魔。好在余北斗会做出先消灭血魔的选择! 若余北斗只是要杀一傀儡却也不算什么。可他要磨杀灭情绝欲血魔功、哪怕只是短暂的镇压千年也必须要追溯血魔之源……这便造就了此刻血魔失血三百年他余北斗也被反向纠缠动弹不得! 一切浑如天成缺一不可。 此局妙极! “郑老三李老四。”卦师淡声道:“准备动手。” 燕子和桓涛那边一交上手他这边就已经知晓了动静。 他跟郑肥李瘦说要等姜望或者姜望的尸首过来其实只是说给余北斗听以迷惑其人。 他岂会等那么久! 他只是要确定姜望还没有能够左右乱石谷的阵法没有动摇局势的能力就已经足够! 但郑肥好像是真的信了…… 一脸不开心地道:“不等玩具了吗?” 李瘦也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不等了啊?” 不待卦师解释。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已经扭头问道:“这么着急吗?” 卦师淡笑道:“杀虎不得不急……” 他愣住! 冷汗滴落下来。 不能动弹的余北斗居然扭头了! 余北斗看着他哈哈一笑:“好师侄莫要慌张。” 笑罢了他轻吹一口气。 霎时间狂风骤起席卷洞窟竟是将猝不及防的郑肥和李瘦一并吹出了洞窟外吹进了乱石谷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太极血图 卦师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狂风骤起的同时就引动了石柱所结的大阵。 这些石柱初时看来暗沉粗糙此时生出反应那石柱之上的人物浮雕也就瞬间清晰起来。 是贩夫走卒是书生豪侠。 每根石柱上的图景都不相同。 四十九根石柱齐放炽白之光。 炽光如线交织成网将余北斗和地上的刘淮困锁其间。 这炽光暴烈却不让人感到炙热反而只有无尽的森冷。 有悲歌之声如神悲。有哀恸之声如鬼泣。 天地如囚笼锁神锁鬼不得出! 恨极矣! 轰隆隆! 洞窟之内神哭鬼泣。洞窟之外的乱石谷也是巨变骤生。 郑肥李瘦刚被丢出洞外乱石谷的天然大阵就已经被启动。 谷中一阵洞中一阵。 卦师回望一眼洞外之阵便知郑老三李老四已经指望不上。只是他在进窟之前明明也在乱石谷中做了手脚此时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在对这座天然大阵的争夺中他无疑落在下风! 再次看向余北斗眼神愈发戒备。 而盘坐半空的余北斗瞧着这洞内之阵也皱起了眉头:“天地如笼?祭血锁命之阵?” 他叹息一声:“你在这条错误的路上……已是渐行渐远!” 这话显然激怒了卦师他恨声道:“你若是对的何以天下无立身之地何以世间再不传命占之术何以像狗一样被人赶出临淄!?” 他眸中映血左手已托起一座小巧的石质祭台阴风回绕凶威骤起。 余北斗并不说话只移动剑指遥遥点向卦师。 这便是他的回答! 这个幽暗洞窟的穹顶霎时间出现点点闪烁繁星。 斗转星移之间以卦师为中心方圆大约三寸的区域似乎晃动了一下。 这“晃动”持续得极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是当它稳定下来之时卦师赫然发现他已经身在阵中! 那四十九根石柱上抵穹顶下接地面。灿白炽光成网封锁一切空隙甚至网罩红尘、断绝因果。 可却连他也一并锁了起来! 但见石柱为石牢将这余北斗、刘淮、卦师一并囚禁。 在此等情况之下祭血锁命阵的许多杀招都不能使用…… 因为他亦在阵中。 卦师二话不说举起左手的石质祭台便向余北斗砸去。 简直像是街头泼皮斗殴却是此时最有力、最直接的攻击。 小巧的石质祭台内中自有天地有诵经声、有叫卖声、有啼哭声、有怒吼声……万般人声混如潮世间百态在其中。 祭台之上涌动着浓郁的血光给人以一种邪异、惨烈的感觉。小小一方祭台好像侵夺了整个天地。 而余北斗一直捏着印决的左手此刻五指舒展开来猛地翻转。 于是天翻地覆。 卦师手里的那石质祭台明明是砸向余北斗但却落在了相反的方向越是用力越是拉远。 明明是他拿着祭台砸余北斗但现状却是祭台带着他的手往外拉! 这种颠倒的错位感让人心生烦恶头晕目眩。 “那胖子和瘦子身上有平衡之血是也不是?”余北斗淡声问道:“你想用他们在关键时刻替死我岂能让你如愿?这先天离乱阵够他们折腾很久了。” 卦师左手挣扎着将那石质祭台往回掰右手曲起四指只以食指竖直食指指尖在眉心一划拉出一条两寸长的血线来狞声道:“你以为你能算尽一切?未必事事能如你意!” 他眉心的这道两寸长血线竟然突兀一转在他的眉心形成了一个血圆。 血圆之中一道黄色的线如灵蛇游出扭曲着分割此圆。而后又在左下右上的对称位置出现了两个幽黑色的圆点…… 一张血色的太极图就这样印在了他的眉心上。瞧来既邪恶又神圣既直接又玄奥。矛盾难言却无比强大。 不不对。 这张血色的太极图并不在卦师的眉心。 因为余北斗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按上了他的额头。 而这明明应该印在卦师额头的血色太极图竟然印在了余北斗的手背之上! 物换星移神乎其技! 余北斗的手背轻轻一颤便将这血色太极图弹起口吐一气如白虹将此图贯穿打碎。 “你竟然还演出了太极血图……”余北斗的声音愈发淡漠了:“泥足深陷已有万死之罪! 卦师看着那崩碎的太极血图那是他苦心孤诣的心血之作也是倚为根本手段的杀手锏一时目眦欲裂! “沐猴而冠却自诩正义只言片语便定人罪!”他面容狰狞地看着余北斗:“你个老不死的!以为你是谁!?” 此时的他全无半分宁和。 那朴素简单的文士服此时与他极不相衬。 说明他已经不能顾忌自己的气质或者说……不愿。 咔嚓。 他抓着那方石质祭台的左手五根指骨同时折断! 其用力竟如此! 而终于一把将这祭台拉了回来砸向余北斗的面门。 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仇恨都如此清晰且如此深刻。 他要杀余北斗是折了指骨也要去杀断了双腿也要去杀谁都无法阻止、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的决意! “我是谁?”余北斗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淡声道:“我是余北斗上承先命后绝来途。命占之术当自我而终。” 伸手只一探无比自然随意竟已将卦师手里的祭台夺下。反手一甩这石质祭台便轰然砸落血光弥漫砸向那一直默默躺在地上的刘淮! 明明是卦师布下的祭血锁命阵余北斗倒像是成了此间主人一派从容。指东打西轻松压制卦师还要顺手给血魔一下。 脖颈创口仍在汩汩流血、仿佛对一切都无所知觉的刘淮便在此刻睁开了他的眼睛! 那方石质祭台就此停在他的面门前不得再进。俄而竟像是被什么力量所侵蚀碎为石粉被风吹走。 刘淮便隔着这正被吹开的飘洒石粉与余北斗对视。 他睁眼即流泪流的是血泪。 血泪顺着眼角淌下在他苍白的脸上蜿蜒成血蛇。 “桀桀桀……” 他发出沙哑的怪笑:“既自你终你当死矣!” 余北斗既然要追溯源头最大程度消灭《灭情绝欲血魔功》血魔也自然能从源头索取更多力量这是他之所以能够对抗余北斗的本钱。余北斗一分出力量来对付卦师他便迅速恢复了自由。只是他也并非混沌只剩本能之所以还故意伪装只为了等卦师消耗余北斗更多力量。 但余北斗既然已经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 唯杀而已。 在沙哑的怪笑声中他眼角淌下的两条血蛇腾然而起血光一闪已是不见! 余北斗面色不改从容并剑指自面门前划过一条血蛇直接被剖开切碎。 但他盘坐半空的身躯也禁不住摇晃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高高鼓起却是另一条血蛇已经钻入其中正在疯狂侵蚀。 这一手血泪化血蛇瞧来并不煊赫。甚至远不如卦师鼓捣出的种种声势。但它的可怕完全能够在余北斗身上体现清晰。 此时此刻余北斗的眼睛、鼻孔、嘴唇、耳朵全都流出血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血占 卦师明显低估了余北斗的力量他认为与血魔深刻纠缠、想要彻底抹去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余北斗是无法分出力量来对付他的。 恰恰余北斗可以做到。 而余北斗显然也低估了血魔。 或者说他别无选择只能分出力量来想要迅速解决卦师。 但他磨杀血魔这么久血魔之血都流出洞窟外在乱石谷里流成了小溪。他深入血魔之源已经太过! 此时还敢放松应对他敌立刻便迎来了反噬。 这钻入他后脑的血蛇亦是蕴含了命血之力钻入他后脑的同时就已经在侵蚀他的命魂与他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七窍流血就是被反客为主的表现。 被余北斗夺走石质祭台又被血魔将其毁去饱受摧残的卦师终于在此刻迎来了机会。 他在拉回石质祭台时已经强行掰折的左手五指于此时断裂脱落。 五指似五柄投匕笔直坠落贯入地面只贯入了一个指节便已停住为四十九根石柱围成的祭血锁命阵所阻。 但也只需停在这里。 卦师的脸上毫无表情相较于他所尝过的痛苦此时所经受的尚不足万一。 断指之痛算什么? “北风该来了。”他叹息着说。 五指入地以血肉结阵。 以自身之血算这人心诡谲天地风云。 阵中再成阵! 他的师父是绝世大才在已经没落的命占之术里创造性地开辟出血占之术打开一条亘古未有的新路。 可以说是为命占之术找到了新的未来。 可恨那余北斗忌其才能设局而杀之。 世间失去了一位顶级卦师而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这么多年来他东躲西藏也不肯放弃对血占之术的钻研甚至不惜加入无回谷以寻求庇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上门来以血占之术将余北斗的老命终结。 今日正当其时。 他这一脉定八方为八狱。 正北为杀狱主诛杀绝灭事。 所以他唤北风来! 风声呼啸竟如刀枪鸣在这幽暗的洞窟里鼓荡出回音。 那回音亦是凄凄婉婉仿佛命不久矣。 这五指血阵下接祭血锁命阵上启杀狱。 锁灭八方断命绝途誓要杀余北斗于今日! 首先出现在祭血锁命阵中的是一柄鬼头刀凝煞而成锋锐无匹。杀狱之中以鬼头刀主第一刑迎面砍头杀气最烈! 但七窍流血的余北斗只一眼瞧向刘淮。 他那还在流血的眼睛里恍惚间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一幕幕情景转过、世间百相滔滔似水流…… 何为“命占”? 是传承最古老的占卜之术乃是人族修士叩问命运之河启发未来的绝顶之术! 在古老的岁月里甚至曾给人皇以启迪! 作为现世命占之术的最高成就者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那个辉煌时代的剪影。 而他……看到了! 他左手结印翻天右手仍是竖起剑指。 印成之时卦师猛然倒下正正砸在了刘淮身上。 两人在地上躺成交错的一横一竖。 而剑指一落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毫不停歇地涌出顷刻如洪奔! 无论是刘淮还是卦师此时都不得不调动全部力量来对抗身体动弹不得。 一人一人魔一血魔三条命途在这祭血锁命阵中交错一时彼此无分。 直到此刻那杀狱之鬼头刀才斩上身来斩入余北斗头顶半寸却再不得进。 此时此刻的余北斗实在狼狈不堪。 头上插着一柄鬼头刀鲜血顺着额头流淌。后脑鼓着一个血蛇所藏的血包仍在不断冲突。可他却动弹不得只能承受这些痛苦。 此时此刻的余北斗又实在强大无匹。 他并指如剑一指双镇。 镇一人也镇一魔! 一阵激烈的攻防之后刘淮和卦师被强行叠在一起双双被镇。 仍然盘坐虚空、并起剑指的余北斗若不考虑他头上插着的鬼头刀和后脑的血包像是一切都没有变过。 只不过在他与血魔的深刻纠缠里加进了一个卦师罢了。 “你是在找死。”刘淮动弹不得但是声音冷漠:“你知不知道你会死得有多惨?” 余北斗淡声道:“我只知道这次至少要镇你一千年想要返祖?回去做梦!” “桀桀桀桀。”刘淮怪笑:“等着等着……” 横压在刘淮身上的卦师则充满恨意地看着余北斗:“来啊!杀了我!像杀你师兄那样像杀条狗一样杀了我!” “你不必试图激怒我。”余北斗用苍老的声音道:“等我镇压了血魔腾出手来自然不会放过你。当年杀他我没有后悔就算再来十次一百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杀你也不例外。” “当然你怎么会后悔?”卦师声音的恨与怒都消去了他因为仇恨而愤怒也因为仇恨重新变得冷静:“但外面的乱石谷里还有四位人魔你打算又如何应对呢?先天离乱阵失去你的主持又能困他们多久?” “我的朋友自然会解决他们。”余北斗淡声道。 “是吗?内府境的姜望?” “是天下第一内府。”余北斗纠正道:“他会一个一个的杀掉你们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 …… 乱石谷中。 姜望举目四迷。 明明还是那些怪石还是那处山谷但他却一个人也看不到更分不清路在哪里。 赤心神通可以让他不为异志侵染却无法为他指明道路。不是他的心被迷惑了是此方天地已经离乱。 姜望静心如水不让烦躁的情绪侵蚀自己。手提长剑慢慢行走。 就在这个时候他向余北斗买护身符的那枚刀钱又不知从哪里飞出来飞到他面前。 很干脆地落在地面上刻字道—— “你与四位人魔同处此阵。” 四位人魔?姜望有些迟疑。 他只遇到了揭面和砍头不知此阵中还有两个! 那刀钱又刻字道:“卦师已为我所镇余者皆未至神临。我带你去一个个杀掉他们。” 原来都未到神临…… 大约都是砍头人魔的层次? “今当诛人魔为民除大害!” 一剑击退两大人魔的姜望信心满满。 长剑一振铿然作鸣:“带路!” 第一百三十八章?先天离乱,极煞饿鬼(为大盟燕少飞加更2/78) 这乱石谷的天然阵法跟脚难寻举目四望无所察。 姜望自己对阵法又是没什么了解的他不比李龙川、晏抚那些名门子弟什么知识都能接触自小夯实了无比稳固的基础。 修行时间有限资源更有限他必须有所取舍。 如阵法、医术之类就是他的“舍”。 但这枚齐刀钱竟是认得路的在怪石之间自如来去领着姜望左绕几步、右绕几步视野之中便已出现了敌踪! 姜望首先看到砍头人魔桓涛魁梧的身影正立在一块怪石之侧像是一块人形巨石目视远方似在寻找着什么。 余北斗送来的这枚刀钱还真是管用! 先前已经交过手虽然过程短暂但已经略窥得这肌肉壮汉的实力。 单对单之下姜望有十足把握。 堂堂黄河魁首在此等情况之下自然是二话不说提剑便前。 身如电掣转过拐角视野豁然开朗! 但见桓涛高大的身形之前一胖大身影、一削瘦身影、一婀娜身影齐刷刷回头。 郑肥、李瘦、燕子! 两边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 桓涛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回身来正看到手提长剑、气势汹汹、很明显是要来砍他的姜望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 …… 洞窟之中卦师连同血魔一起为余北斗所镇也与余北斗进行着对抗。 三方都动弹不得。 余北斗当然强大但深入血魔之源、磨灭《灭情绝欲血魔功》本就耗力甚巨须得穷尽智勇再加一个卦师也不免有些力有未逮。 否则的话他不会留卦师一命更不会放任脑后的血包和头顶的鬼头刀。面上流淌的血痕也是很影响形象的…… 可以说在这种状态下三方都是在硬撑。 如果有可能三方都想强势扫除此局。奈何各有算计、彼此碰撞而都难如愿陷入此等局面中。 此时一点外力就很有可能打破平衡。 血魔的来历最是恐怖但在现世之中他反倒是最不需顾虑的因为没有外力可言缺乏变数。在此等纠缠的状态下可以被死死算在局里。 事实上若不是卦师突然出现灭情绝欲血魔功消失至少千年几乎已成定局。 而卦师和余北斗则不同。 在此等时刻卦师寄望于他带来的四位强大人魔余北斗则把重注压在姜望身上。 对余北斗来说姜望搏杀景国荡邪军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的战绩并非秘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姜望可以搏杀任何一个外楼级人魔。 而乱石谷的先天离乱阵恰恰可以创造这样的条件。 这是他早就布下的后手。 但卦师笑了。 “姜望已成天府?所以给了你这样的信心?”他问道。 “古往今来有记载的内府修士最巅峰战绩是天府老人搏杀三位成名已久的外楼强者成为不朽传说。我带来的四个人魔哪个也不输于天府老人的对手!你觉得……姜望可以铸就新的传说?” 余北斗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卦师笑得畅快笑他终于胜了一步:“不是只有你懂先天离乱阵也不是只有你在乱石谷布下了手段!你的因果之线……该断了!” …… …… 断魂峡外林羡失魂落魄地走出峡谷口。 脱离了两侧高耸险峻的峭壁炙烈的阳光一下子就倾泻下来覆了满身的热意也刺得他的眼睛发涩。 练刀这么多年练得这样拼命到底是了什么? 是否有些事情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像容国之于齐国就像自己之于姜望…… 难道努力只是为了让人更绝望? 林羡抬起头直视骄阳感受着烈日给眼睛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让他清醒也让他挣扎。 应该低头往前走还是继续注视它? 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林羡依然可以感受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 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强大……但脚步已无法再坚定。 忽地咬了咬牙提起柴刀转身又奔进峡谷里。 出于某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想再去看看那位黄河魁首。想知道那个名为姜望的绝世天骄来这断魂峡是为何? 他想要再看一眼哪怕骄阳不可企及至少也要知道到底有多远! …… …… 已经启动的先天离乱阵中骤然相逢的五人面面相觑。 桓涛首先咧嘴一笑这个笑容在气质刚硬的他身上显得相当滑稽很不协调。 但不久前才被对方一剑击退的他此时带着一群强者回来找场子以四殴一真是不讲武德……呸!真是忍不住的开心。 不过比他更开心的是郑肥。 这胖汉一手提着砍刀脸上满是惊喜:“小姜!你来找我玩的?” 说到激动处他拎起砍刀铛地一声就砍在了旁边的怪石上砍得火光四溅。旁人大概很难理解他对于“玩”的定义。 李瘦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有不同意见。小声地道:“可能是找我玩也说不定。” 郑肥拿眼一瞪气势汹汹。 他就撇了撇嘴:“找我们俩嘛!” 燕子却不理会这两个活宝只冷眼瞧着姜望笑声里带着寒意:“真是巧啊少年郎。” 她本来还疑惑为什么跟桓涛退进乱石谷中没多久这个破阵就突然发动了。再过一会郑老三和李老四也被人丢了进来本应各自散落的大阵之中他们四个却莫名其妙地挤在一起傻愣傻愣的让她心烦。 现在看来分明就都是卦师的安排。 卦师真的很会算! 五个人里有四个人心情都很好不幸的是姜望恰恰是唯一那个心情很难好起来的人…… 他看着面对他的四位人魔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忍不住看了那枚齐刀钱一眼。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所谓“带着我一个个去杀掉他们”应该是指杀完一个再去找下一个而不是一个一个都挨在一起的意思吧? 现在是怎么个局面? 带路带到了狼窝里? 他们能答应单挑吗?! 也不知是不是这眼神怨念太重他刚刚一看过去想要个解释便看到那枚飞在空中指路的刀钱忽然直线下坠落在地上再无反应。 姜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装死吧? 什么他娘的神鬼算尽啊!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再回到临淄大街上看到那个倒下讹人的老头他只想对焰照说三个字—— “撞过去。”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握紧长剑…… 自己撞上了上去! 面对四位实力恐怖、神通各异的外楼境人魔。转身就等于放弃这一局。 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由他们裁决。 赌一赌他们是否会心软是否会失手是否有慈悲。 姜望有时候会赌但从不赌这些。 他只赌他自己能否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只赌他的剑能否在自己身死之前先杀死对手! 哪怕是曾经留下不朽战绩的天府老人当年面对的形势也不及此刻。 四位人魔哪个都是凶名远扬比之地狱无门这等新生势力的阎罗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就应该放弃吗?因为极限早已经划定在那里? 因为被视为内府层次古今最强的天府老人也不曾挑战过这样的对手所以这注定是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 不。 极限总是人来书写的天府老人可为他姜望如何不可为? 修行以来从无一日之懈怠。 每遇生死从无一次之放弃。 难道就是为了站在前人划定的“极限”之后道一声高山仰止吗? 他撞上前去! 五座内府一齐洞开五道神通之光辉耀内外。 照得他人似仙神剑如游龙。 体内五府海波澜平复天地孤岛岿然不动云顶仙宫隐于云中。 唯有一尊青衫仗剑的剑仙人卓立在五府海高穹。 有不朽之色的赤心神通跃将出来跳进剑仙躯。 嘭嘭! 于是光华万转天地复苏。 于是碧海生波云开万里。 其余三座内府齐齐摇动轰然撞来。 唇分耳立仙人开眼! 从来没有人见识过此时的姜望。 从来无人有幸见得此等风光。 世人皆知姜望堪称内府第一但没有人知道自观河台剑破阎罗天子后今日的姜望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剑仙人睁眼的瞬间长相思便已在啸鸣。 姜望出剑像是把握着世间永恒之真理。 此时此刻他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前所未有的浩大。汹涌澎湃的力量在身体每一个角落奔流。 他恍惚有一种感觉他的剑上可开天下可裂地。人间俗事尽可一剑而决也! 谁能相抗? 于是一剑直行一步前往。 一泓秋水铺满视野。 一道流光接天连地。 此撑天地之剑是为“人!” 人字两分直面桓涛也直面桓涛身后的三位人魔。 而在燕子的眼中她只看到那样一个内府境的年轻人。 面对他们四个凶名昭著的外楼境人魔。竟然连半分迟疑都没有直接拔剑撞了过来。 他的剑如曙光一抹竟然让人有一种长夜之中得见此光的惊喜感。 他的眼神那样宁定根本看不到什么赴死的决心、什么激烈的愤怒——恰恰是如此才更见坚决。 他一步踏碎了青云霜白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展开。 赤红色的火焰绕身而流。 在他躯干的位置五团炽白的光源诠释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是天府之光是内府境的最高成就! 而他的眸光隐泛赤金竟有不朽之意味。 他就那么毫不犹豫地一剑撞来这一剑仿佛把天地都撑开了! 何为盖世天骄? 这一刻在燕子的心中这个词语有了具体的形象。 让她有一刹恍惚想起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痴痴看着…… 锵! 作为在最前方直面这一剑的人砍头人魔桓涛却是没什么恍惚的余地。 那恐怖的威压如海啸奔来。 明明身后有人且都是强者中的强者他却像是独对潮头独坐飘摇孤舟。 不能保留! 这是他心中最直接的念头。 自他的胸膛正中一只深青色、扭曲着血管的狰狞鬼爪就此探将出来。五指撒开反贴着他的胸口像是在胸口的位置绽开了一朵恶鬼之花。 形成“花瓣”的五根狰狞手指疯狂延伸如藤蔓一般瞬间就爬了满身。 而在“喀嚓”、“喀嚓”…… 骨骼摩擦的声音里已经非常强壮的恒涛却还进一步地膨胀着…… 他的眼睛外凸暴起他的额头青筋密布如细蛇扭动他的脊背甚至刺出三对骨椎往前弯曲如骨甲一般将他护住…… 最后伸出獠牙化为一个身高足有两丈余的巨鬼!身缠鬼气目有贪婪。 神通极煞饿鬼身! 为何身为机关师、且平时还很讲礼貌的他是为砍头人魔? 因为此态之下他以头颅为食! 他手中的重剑也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但听得“咔咔咔”数声。 那柄铁棍般的重剑外扩两锋前探剑尖不断膨胀最后扩张成一柄足有丈余的大剑被极煞饿鬼握在手中。 遥远星穹四座星楼亮起圣楼之光沐浴鬼身、强化鬼躯也令他保持着智慧和清醒。 在很早以前一次师门任务中遭遇危险的时刻他觉醒了极煞饿鬼身悍然击杀敌人摆脱危局! 但为神通所迷的他……也吞吃了同门。 他若没有觉醒极煞饿鬼身那些同门也会死。所以他吃掉的是本来就已经死掉的那些人如何能被定成死罪? 这何其不公! 他苦求一个机会发誓要战胜极煞饿鬼身带来的欲望甚至愿意让人毁掉这门神通自己停滞道途。但就这个机会也苦求不可得包括他亲友道侣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求将他刑杀。 他永远记得他们定的刑杀之日是三月初九。 他永远记得苦捱着日子数着死期一天天临近的感觉是多么恐怖。 他崩溃了十几次! 后来每到三月初九他就一定要杀几个人才能够平静。 当年宗门内部发生动乱关押在最底层的囚徒破狱而去。 他也跟着在一片混乱里逃出了牢狱从此远离墨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修为的进益他慢慢能够控制这门神通了却不再愿意克制自己。 毕竟头颅真的很美味…… 此时此刻他看着纵剑而来的强大对手感受着那无比鲜活无比灿烂的气息饥饿和贪婪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吼!” “吼!” 他只能这样表达着手握大剑斩出一道道弧光! 墨门秘传、专配于傀儡武士的十九弧式配合极煞饿鬼身意味着什么? 在桓涛的记忆里它只意味着恐怖和强大。 九大人魔之中除了卦师和老大没人能够忽视此态下的他! 面前这蝼蚁又何能例外? 密集狂烈的巨大光弧迎面而来。 而五府同耀的姜望只以人字剑往前! 自古以来面对危险、面对厄难面对数也数不清的灾劫人之一字便只是往前走。 如此简单却如此坚定。 如此勇敢如此恒长。 人有双腿前后交错。 便往前走走到最高处走到天尽头! 那声势煊赫的巨大弧光一道一道斩来却一道接一道支离破碎! 这是纯粹的力量的交锋势的碰撞意的对杀。 姜望往前于是极煞饿鬼后仰! 哪怕是现出极煞饿鬼身的桓涛也挡不住这一剑! 但桓涛非是独来姜望面对的从来不止是一个对手。 “我来我来我来!来跟我玩!”一个肥大的身影极灵巧地钻到了极煞饿鬼身前。 双手大张似要拥抱姜望而自身毫不设防。 万恶人魔神通恶报以身迎剑! 揭面人魔燕子也自极煞饿鬼的身后高高跃起双手一张自她身后一只凶恶的红眼巨燕展翅俯瞰投下一片巨大阴影。 第一百三十九章?天外飞仙 林羡手提柴刀一路谨慎小心。且行且看。从断魂峡的入口处赶至乱石谷第一眼所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对身怀无拘神通的他来说任何阵法都不能够将他囚禁。 天地广阔无拘无束。 哪怕是在这先天离乱阵中也是行动自如。 九大人魔恶名昭彰他当然也是知晓的。 万恶、削肉、揭面、砍头这四大人魔个个血债累累。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诛魔除恶”却无法寻见踪影。那寻见了的……往往再无声息。 他自忖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只能想法子逃命。他亦是能够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骄因为神通的存在内府挑战外楼也是所有境界中最常见的……但这可是四大人魔。 是真正外楼境的强者绝非可以轻易跨越的存在。 至少被整个容国寄予厚望的他不能。 然而…… 面对这四大人魔姜望就在他眼前主动拔剑率先冲阵。那气势有如饿虎扑群羊仿佛对手无一可虑。 那可是人魔! 然后他便看见姜望身耀五府现出华丽的剑仙人之态展露无比璀璨的天府之威心下怔然。 他已经尽量去想象他和姜望之间的差距了但今时今日看到的这一幕告诉他他的想象力不足以填埋这差距! 他看见那砍头人魔极其狰狞可怖的极煞饿鬼身感受着那种纯粹的邪恶和强大只觉恐怖无比难撄其锋。 而后又见得揭面人魔爆发力量那红眼巨燕投下令人惊惧的阴影令他神魂战栗…… 外楼层次可以有这么强? 内府层次可以有这么强? 他自摘得无拘之后便被容廷视为杀手锏来培养。他平日虽寡言少语却也心有骄傲自忖无拘大成之后凭一柄柴刀当能立足于天下。 可此时此刻发生在他眼前的这一战几乎刷新了他对力量层次的认知。 只觉无论代入哪一方都难有幸理。 尤其是姜望。 外楼层次他尚未抵达认知不够深刻。可他正在内府境中却是不知内府境修士还能强绝如此。 这就是黄河魁首的实力吗? 眼前这一幕叫他认识到一直以来他的眼界是多么狭隘。他像是久在断魂峡视野只看得到一线之天。 在这先天离乱阵中林羡感到空前的茫然! 前路不知后路不知握刀的手冰凉。 有先天离乱阵的阻隔姜望并不知道这一战来了看客。 他全身心都投入这场空前艰难的战斗中要挑战传说! 然而那突兀撞到身前来的胖汉就是第一道难越的关隘。 随手取了一只斗篷因而与郑肥李瘦有了接触。 他被面前这胖汉勒索过银钱他也把这胖汉吊起来过彼时郑肥李瘦都笑嘻嘻地任他捆绑现在想来只是在玩耍。 人魔有童心比一般的恶人更恶。 肆意妄为纵欲行恶。 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恶事但这个“恶”只是基于世俗标准对他们行为的评价。他们本心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好。 只要是能让他们感到开心快活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们既能跟姜望玩勒索的游戏也能笑嘻嘻地看姜望怎么对付他们更能毫无顾忌地把青云亭的修士都煮杀…… 但眼下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在于在雍国的青云亭山门姜望亲眼见识过这胖汉神通的诡异。 在摸清楚那神通的名堂之前他知道自己的剑绝不能落下。 哪怕空门大开的郑肥看起来太容易被一剑杀死。 因为恶报神通的存在剑落下之后可能死的是自己。 姜望灿烂的一剑行至此处人在空中剑光却忽然一敛藏锋于身后。 如此煊赫的一剑被他收得悄无声息。 这妙到毫巅的控制非顶级剑客不能为之。 他撞近郑肥身前似要来一次最强硬的对撞。却又在郑肥双手合抱之前脚上一点虚空青云印记现而又消。趁此势窜上高空脱离了郑肥直面揭面人魔! 那红眼巨燕扑翅而来。 姜望藏剑身后人似书生负手正面与之相对。青衫独行高空眸光照耀之时已瞬间召发五识地狱落于揭面人魔之身。 眼狱目不见耳狱耳不闻鼻狱嗅无得舌狱食无味身狱身无所感、死无所觉。 这是大齐国库秘传正经的外楼级顶尖神魂道术也只有姜望这等神魂远超同境的修士才能够在内府境就将其掌握。 在外楼层次的战斗中正当其用。 五识封闭的一瞬间姜望能不能搏杀揭面人魔? 这个问题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 召发五识地狱的姜望甚至是弃那红眼巨燕于不顾迎身而上状极冷厉直扑揭面人魔本尊! 这是要以伤换伤冒险搏杀? 但一抹弧光跃起似是划出天堑! 却是现出极煞饿鬼身的桓涛已经回复过来再次斩出十九弧式阻姜望于前要将这冒险之旅终结。 不仅如此。 有这一拦那红眼巨燕也已经扑至直接落在了姜望身上扑进身内! 此红眼巨燕却非实物无有爪牙之利亦是神魂杀法。 姜望的通天宫中忽然一片血红四望茫茫如陷血海中。方位缺失不知此地何地此方何方。昏昏沉沉难于自主。 但有半张画卷俄而沉浮其间。 画卷只轻轻一抖那无尽血红便尽收于画卷之中纤毫毕现。 正是得自项北的单骑破阵图。 那青衫独剑的身影亦被映于此图上。 而后青衫剑仙大步前行潇洒一剑横割红眼巨燕直接尸首分离漫天的血红都散去仿佛从未到来。 神魂层面的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但它的发生和结束在现实层面却只在一瞬之间。 燕子一见红眼巨燕扑落而姜望的眼神现出迷茫立时便飘身而来随手抽出寒光短剑一支须臾已近冷喝道:“助我慑杀其魂!” 本就在追逐姜望的郑肥握住大砍刀拔身便起呼啸于空中。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李瘦也如鬼魅般飘来悄然探爪伸向姜望后颈。 “不可!”喊出这一声的却是桓涛。 盖因他的十九弧式切入姜望的势意中感受到的并非混乱而是绵密不绝的反制。 形散意未散气乱势未乱! 他于是清楚姜望并未被迷明白姜望此时的状态只是一个临时布置的陷阱因而第一时间示警。 不得不说在这场战斗中他对战机的把握显然是在另几位人魔之上的。也不知是十九弧式的功劳还是相对于其他三个人魔他更注重战斗的技巧。 听得示警李瘦第一个飘远。 郑肥则正好相反不但不退反而来得更急。 可本应同样远遁的燕子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提着她的短剑身影晃动已经杀到姜望面前。 这的确是个陷阱。 但这个陷阱并不是桓涛所看到的这样简单。 姜望假装神魂被迷只是其中一步。 先前应对揭面人魔他选择召发五识地狱表现出强杀的意图。但五识地狱虽强其实他并无把握能够彻底封闭揭面人魔的五识。 九大人魔都不是普通强者很难说还有什么倚仗。与他们厮杀绝不能过于乐观。 因而姜望虽然召发五狱却有侧重不同。核心其实只落在耳狱之上其余四狱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幌子。 之所以用耳狱为核心自是因为他对声音之道的掌控远超其余四识。 五识地狱召发的同时他便开启了声闻仙态。 在神魂层面以五识地狱镇压在身外层面得万声来朝! 里外相合神与身印揭面人魔的听觉其实全在他掌控之中。 揭面能听到什么不能听到什么只在于姜望以什么声音“朝”之。为了避免燕子过早察觉姜望对大部分的声音都并不干涉只改变关键节点。 比如砍头人魔桓涛的这一声提醒燕子就错过了! 她瞬间就冲散了五识皆迷的感觉浑不知听觉已为对手所掌。 所以当她提短剑倏忽扑近迎接她的是眼神骤然清明的姜望以及…… 焰雀纷飞、焰流星划过的火界! 星火秘藏开启。 火界降临! 璀璨华丽的火之世界临时将郑肥阻隔于外桓涛亦未能近前李瘦则隔得更远。由是短暂创造了一个只有姜望与燕子对峙的空间! 至此姜望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他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强杀揭面人魔! 他倚仗的是什么?何以有此等自信? 无面面具之下燕子的眼神有一霎惊乱。 但在这个时候现出极煞饿鬼身、高达两丈余的桓涛却是猛然张开了獠牙巨口。 “吼!” 他猛然一吸一道恐怖的飓风就此形成往他的巨口中倒灌裹挟着焰雀、焰流星、焰花纷纷流入……他竟一口将火界吞入腹中! 他的巨嘴都是血泡他的身上隐有肉香他的喉咙甚至在冒青烟然而他毕竟是吞掉了姜望的火界。 极煞饿鬼身恐怖如斯! 而燕子身形一晃已逃至郑肥身后。 搏杀揭面人魔的机会就此失去! 燕子移身留影心生恐惧。 虽然与姜望之间只存在了短暂的独处时间甚至于姜望还没来得及动手桓涛便果断吞掉了火界。 但她仍然后怕不已。 旋即便是一惊。 何以在外楼层次里凶名极昭的她竟然连与姜望单独放对片刻的勇气都失去了?就刚才那短暂的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会死!? 是退回山谷前姜望那同时撞退桓涛与她的倾山一剑令她惊破了胆? 还是此刻在这先天迷阵中姜望以一敌四却还主动出剑叫她暗自生怯? 当然最现实的恐惧在于…… 她的听觉竟不知何时为对手所掌控! 五狱落下她轻松洞破没想到却不知不觉丢失了声音。 充耳不闻会发生什么? 四大人魔之间本可以浑然天成的配合将在声音的变幻之下被姜望随意打乱 刚才那一次危局的创造就是明证。 “他能掌控听觉!”燕子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提醒道。 而飘得极远的血肉人魔李瘦却是立即反侧二指划过自己的右耳。 并指有锋顷刻划入了半截鲜血淋漓之中人在空中的姜望右耳也立时开裂飙飞出血珠来! 耳朵倒是并未整个断掉但声闻仙态已经崩散无法再持续。 四大人魔自然各有手段恐怖非常。 但姜望此时心中生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李瘦这次神通的表现与在青云亭山门那次不同!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彼时李瘦拔刀自斩脖颈刀刃只斩入半截青云亭宗主的整个头颅就已经离身飞落。那种诡异的神通效果令人惊悚的表现叫人手脚发凉完全不知从何应对。 也因为当初看到的那一幕今天这一战中他事实上最为戒备的其实是最少与他接战的李瘦。 因为对同归神通并不了解不知道它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发动所以他尽量不与李瘦发生接触除非是有必杀把握的时刻。 在这场战斗中他一方面尽量躲避李瘦一方面又寻找着必杀其人之机会。 奈何李瘦虽然平日是郑肥的应声虫看起来也疯疯癫癫但在战斗中却警觉非常上得最慢退得最快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留。 两人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正经地碰撞过一次。 而在刚才李瘦把自己的耳朵都几乎切下一半了同归神通的效果传递过来姜望的耳朵却只是开了血口、在流血而已。 李瘦的同归神通需要更多时间来准备?或是还有什么别的条件未能满足? 无论如何同归神通并不能毫无限制这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丝毫不为疼痛所扰在战斗之中只专心寻找胜利的可能。 在溃散的瑰丽火界之中在声闻仙态被击破、揭面人魔已恢复听觉的此时他猛然转身一步踏碎青云直迫李瘦! 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要最先解决恐怖的同归神通。 毕竟任何神通任何道术都有应对的可能同归神通却是由神通所有者对自身的伤害来发动……你挡得住自己被伤害却挡不住别人伤害自己。 李瘦嗬嗬嗬嗬笑着疾退看样子很为自己激怒了这个玩具而自得。 但穷追不舍的姜望眼神始终宁定。一边疾飞一边猛然侧头对提刀而来的郑肥骂道:“不想死就滚远点你这肥猪!” 他当然不是想骂死其人而是在这个瞬间引发了道术怒火。 郑肥的眼睛猛然瞪大似乎是没想到他那么认可的玩具居然会这么骂他。 怒火沸腾胸口急剧起伏大手捏得砍刀嘎吱作响。 整个人似乎因为充血而膨胀了一圈看起来……更胖了。 速度却更快。 身躯撞破空气发出激烈的爆响只是一个晃身就已经追到姜望身前当头一刀! 姜望身姿潇洒地侧身避过一脚直踹贯注道元直有崩山之威。 郑肥的大砍刀来不及收回他也并不打算回收直接坦露要害以腹部相迎。 有恶报神通在他的要害即是敌人的要害。 但这一脚踹下来及身的时候却是轻飘飘的。 姜望一脚踹在郑肥的肚子上靴底陷入肥肉堆叠的腹部半寸而后青云印记一闪即逝整个人以恐怖的高速反弹而出远离郑肥直趋揭面人魔。 他的目标仍是燕子! 遥遥张口一吹一道霜白之风飘荡在空中顷刻化作杀伤之钉寒芒流转。足足三根锋锐长钉呈品字形飙向揭面人魔。 须臾已迎面。 燕子心中大恐!她没有想到姜望对她的杀意如此强烈一有机会就找她没有机会也创造机会找她。 她撩拨姜望可不是为此! 脸上的无面面具倏然间如有水波流过。 清晰的五官已然具现其上。 粗眉宽鼻厚唇。 这是一张令人陌生的、男人的脸。 一直凭借先天离乱阵遮掩藏在旁边观战的林羡却是瞳孔收缩。他好像认得这张脸……是容国曾经的一位外楼强者!已失踪多年不闻音讯。他也只是在友人家里见过画像。 现在却出现在这揭面人魔的脑袋上。 其原因只要想一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而燕子这张脸刚一现出在她的身前就已经竖起一堵异常坚固的墙向各个方向延展似乎无有尽头本身也坚不可摧。 神通铁壁! 姜望早已见识过此神通在观河台曾亲手将其击破燕子变脸后以外楼修为展现的这道铁壁与秦至臻展现的稍有不同。神通的开发本就因人而异没什么稀奇。 但以姜望如今的眼光看来此道铁壁实在是不如秦至臻的。秦至臻的铁壁神通更为本真更为坚固。 不过姜望并不打算重演观河台上杀生钉撞破铁壁的那一幕。 事实上燕子若能再冷静一些应该能够察觉到姜望虽然看似以她为目标杀来所倾注的杀力却远未到极限。 所以说这仍只是虚晃一枪。 而燕子已经因为恐惧而生出错误的选择并且被歧途所确定! 姜望吹开不周风、引出铁壁之后轻巧一个转身却已撞向桓涛。 逼退了李瘦、激怒了郑肥、恐吓了燕子姜望真正的目标还是这砍头人魔!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此刻在这先天迷阵中的四大人魔没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甚至让任何一个人魔抓到机会都有迅速灭杀姜望的能力。 在云国境外遇到的那四个荡邪军外楼修士跟四大人魔相比几乎是孩童和成人的区别。 后者任意一个都有独对那四人的实力。任意两个联手都能将他们虐杀。 若非艰难如此天府老人当年那一战何以成为千古名局铸就传说? 姜望几次三番想要迅速解决一个对手都被迅速化解。人字剑被逼停、火界被吞、声闻仙态被破…… 这样的战斗真是叫人绝望。 但他们不是真的没有弱点。 或者说一开始大概没有现在有了! 弱点就出现在揭面人魔遇险的那一刻砍头人魔为了援救她张嘴以极煞饿鬼身吞下了火界。 但这火界……岂是那么好吞? 这等糅合神通、逼近超品的强大道术在中山国对抗赵玄阳之时又有升华。 哪怕是极煞饿鬼身吞了也得闹肚子! 桓涛嘴上的血泡、喉咙的青烟都是明证。 姜望只是看了一眼桓涛便先追李瘦、再扰郑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杀燕子他却从未忽略桓涛的状态! 战场上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在姜望心中滴水聚溪宁静且笃定地流淌! 他在铁壁之前返身骤然迎向桓涛的那一刻桓涛还在“消化”火界。 倏然之间桓涛看到姜望的左眸赤红如火而他的神魂层面煌煌有大日降临。乾阳之瞳以坠西攻击神魂。他不得不强忍肉身痛楚积极应对神魂层面的战斗。 但神魂之争只是随手落子姜望真正的杀手锏…… 在他身后!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那只握剑的手倏然出现在身前耀起一道灿烂剑光如流泓照日。 这是最开始受郑肥所阻时他迫不得已藏于身后的那一剑。 所有人都以为那一剑已经散去。 但他竟然将那一式澎湃汹涌如洪流的人字剑藏住将所有沸腾的势与力生生按捺下来直到此时才洞出! 无人能想到这一剑。 这一剑石破天惊! 五府同耀的剑仙人落下彷如天外飞来的一剑。 仓促之下无法逃遁。桓涛只能以极煞饿鬼身调动力量驭出两道交叉剑弧。以十九弧式正面相迎搏命分生死。 那剑弧如此耀眼斜向交叉似乎阻隔了天地叫风雨雷电不得进。 可人字两分。 左撇而右捺两道剑气仿佛支撑天地一刹凝为永恒。 剑弧被击溃重剑被挑开姜望连人带剑自那狰狞恐怖的极煞饿鬼身中穿心而过! 黑发青衣穿过漫天青黑色的血雨。 狰狞恐怖的巨鬼跌落时只有姜望的霜白之披在空中飘荡! 第一百四十章?何以“恶报” 霜白色的披风像一面旗帜飘扬在空中。 那般凌厉那般招摇。 用世间一切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灿烂。 而姜望身绕流火目光平静。 现在还远未到放松的时刻。 在生和死的边缘他只是往回走了一步。 此身仍在悬崖边! 高达两丈余的极煞饿鬼身倒地那一刻燕子、郑肥、李瘦乃至于旁观此战的林羡。 全都愣住了! 虽然从一开始姜望就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进攻欲望从头到尾都在主动进攻创造战机。 但在桓涛真正倒下之前没人觉得他可以做到! 这是四位凶名远扬的人魔是在无数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极恶之人。做过最恶的事杀过数不清的人谁的双手不是沾满血腥? 谁不是被各方通缉最终却安然无损才得以成为人魔? 这可不是熊问、方鹤翎那种几乎只作为一个筛选的门槛、换了不知多少轮的人魔。 万恶、削肉、揭面、砍头都是为恶已久凶名遍传各地的人中之魔。 墨门的追杀都没能清除桓涛今日却在这断魂峡死于姜望之手? 然而那已经崩溃的极煞饿鬼身和至死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桓涛却在描述着事实! 他似乎仍有不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已经永远无法再开口。 生死有时候只是一种结果不具备任何意义! 林羡在心中迅速复盘这一合只觉姜望在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无可挑剔。 明明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有与他搏杀生死的实力他却忽左忽右忽战忽避指东打西从头到尾都掌控着战斗的节奏。这些实力强大的人魔在战斗中反而成了他的屏障成为他欺骗对手的武器。 若不是揭面人魔在侧若不是郑肥李瘦都在场桓涛怎么敢吞下火界又怎么会被一剑杀死? 而林羡代入四大人魔又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四大人魔并非是全无配合的甚至可以说配合极为默契但姜望真的很擅长在战斗中创造机会。一个转身一个对撞都能被利用到极致。 观者除了叹服只有叹服! 唯独姜望本人是冷静的。 在旁人看来几是奇迹的壮举却是他坚决迈进的终局。 走到这里并非运气而是勇气、智慧和实力。 从狭路相逢骤然撞见四大人魔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危局。并立即决定要挑战传说。 此时还远未实现。 在这四位人魔中桓涛排名最低实力也最弱。桓涛之死只会迎来更疯狂的反扑。 接下来的战局更险恶。 尤其他还知道郑肥和李瘦在青云亭煮杀封池两姓血脉获得了平衡之血。两人现在的实力只会比当时更强更可怕。 所以剑屠饿鬼的第一时间他就已回剑转身。 长剑轻鸣渴饮人魔血! 但率先爆发的却并不是他更忌惮的郑肥或李瘦而是揭面人魔燕子。 目睹桓涛之死铁壁后的燕子先是一愣继而惊怒。 她意识到她的怯意被姜望所愚弄姜望视她为弱者用对她的穷追不舍来制造战机……可方才她若没有阻以铁壁焉知姜望那藏在身后的一剑不会真往她身上来?甚或是在火界之中这一剑大概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为前者怒为后者惊。 是进亦难退亦难而桓涛终是死去了。 这也让她意识到面对姜望这等敢于挑战传说的绝世天骄哪怕以外楼压内府哪怕以四对一她也没有保留实力的资格! 于是面生变化。 那张粗眉宽鼻的男人面容如水纹散去无声隐没而鼻梁挑起眉眼柔化脸起腮红。 五官流动现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娇颜俏面如似二八风华。 支撑着揭面人魔的核心神通当然不会是铁壁而是这张脸。 更为准确的说乃是神通“人面”! 千人有千面万人有万声。 而她揭面人魔却可戴以千面次次不同。 这些年来燕子每杀一强者必揭其面。而人面神通的效果让她可以继那死去强者的神通为己用。 这是“揭面”之名的由来。 既是说她揭下面具便要杀人也是说她真会揭下对手之人面! 每一张人面能用神通三次三次之后就耗尽力量 铁壁这门神通防御惊人但实在并不稀罕。是可以随意拣选、随意消耗的藏品之一。 而此刻她所戴的这一“面”才是她压箱底的珍藏。当年几费周折才将其剥下是此生最珍贵、最在意的藏品之一。只剩最后一次效果已经很多年不舍得用。 此面是娇颜俏面此神通世所罕见。 名为绝弦。 摔琴绝弦叫世间再无此音! 效果是…… 随机禁封对手某一个神通! 燕子戴上这娇颜俏面配合她那熟透了的婀娜身段美艳得不可方物。只往姜望这边一瞧—— 叮咚! 似弦音一响而止。 姜望清晰地感觉到似有一道阴翳笼上五府海。 大约是犹疑了一阵。 最后悄然落下罩住了一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 冥冥之中好像某一根弦断开。 歧途黯淡了! 独立于五府海穹顶的那剑仙人虽是未有影响仍然五府同耀。 但姜望已然是明白歧途神通已不能再用。至少在燕子此时这神通的效果结束之前无法再将对手引入歧途。 这颗在第二内府摘下的神通一直以来都是他杀手锏般的存在轻易不示人用则必杀对手。 在这场危险的杀局里却是被封禁了! 如虎断獠牙鹰断爪。 “封了你哪个神通?”燕子笑问眼神里却尽是寒意。 “你的运气很好大约延缓了你身死的时间。”姜望提剑向她跃去:“但只是延缓而已。” 从来不是歧途给了他勇气而是他的勇气和坚韧让歧途得以挥洒。 没有歧途他依然强大! “可恨可恨可恨!” 郑肥胖大的身躯在这时直撞过来怒声而吼:“我要把你的脑袋撕下来!再不与你玩耍!” 姜望只回以一声:“死肥猪谁与你玩!?” 怒火霎时沸腾双眸郑肥的眼睛里居然跃出火焰来!那是在怒火秘术的作用下怒火沸腾到了一定程度后的表象。若是换了一个人怒至如此仅凭怒火秘术就能将其毙杀当场。 此术虽然品阶不如五识地狱但使用起来实在有太多妙处。当然这也是因为郑肥压根没考虑防御才如此容易得手。 可惜郑肥不能杀至少不能就这样杀。 有恶报神通护体只要不想与郑肥同归于尽大概就都只能绕着他走。 所以九大人魔他排第三卦师之下就是他万恶最凶。 他可以肆无忌惮因为杀他者皆是自杀。 虽然有些头脑简单行事颠三倒四却更让人闻风丧胆。 哪怕是姜望在这生死局中也只能先弃他不管。 骂他一句顺手撩动怒火便继续追燕子而去。 郑肥因恶报神通不设防亦有不设防的好处。一道怒火就可以将其牵制。 满目通红的郑肥追着姜望飞势头虽疾、速度虽快却在愤怒之焰的焚烧下毫无章法。 姜望轻松转向在他的追逐之下追逐揭面人魔。 燕子在空中留下残影重重又有朵朵青云随之消散。 而郑肥撞破空气发出恐怖的爆声。 三个人各飞各的在这先天离乱阵中彼此逐杀每一次碰撞都杀机四伏极尽凶险。 但人魔非止两人。 就在郑肥再一次冲过头的时候姜望心口忽然一痛不由得慢了几分。 不必回头亦知肯定是李瘦在自残心口。同归神通让他不必靠近就能够影响到姜望。 就这一慢燕子已翩然脱出攻击范围反手甩出短剑! 一如蝎子摆尾! 蝎子形态娇小身上最毒乃是那根尾针。摆尾一扎乃是必杀。 刹那间寒光转电恰似是惊雷掠空。 连光影也在此剑之上碎灭可见其速。 铛! 短剑钉在了长相思的剑锋上。 姜望一剑横之以攻代守。以名士潦倒之剑斩上此短剑。 这一剑的精准绝妙证明姜望的剑术又上台阶已经无限接近此境绝巅。 但仅此一剑显然并不足够因为一道暴虐的气息已经靠近。郑肥撞至身前大手张开如笼天地大手相合如熊抱树! 姜望面不改色长相思继续往外拉名士潦倒之剑横拉到底便将那短剑斩飞。于此同时三昧真火绕身而开烈焰生灵直接扑向万恶人魔肥胖的身影。 为了配合恶报神通郑肥最需要提升的就是防御能力。不然“恶报”不了几次他就尸骨无存。 他也的确最专注于此。 这一身肥肉是秘法所修称为“肉甲”。防御之能远迈常规手段。等闲刀劈斧凿根本难伤皮毛。 姜望此时骤发神通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扑将上来才令他感受到了几分痛苦。 烈火几乎炙出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 火蛇噬身中郑肥忍不住连退几步痛哼了数声但马上又哈哈大笑。 “我不疼!我一点都不怕疼!” 实在是癫狂又凶狠。 他满身带焰地向姜望扑来裹挟着一身烤肉香气而姜望早已在这空当拔身而起扑向燕子。 在三昧真火灼烧郑肥之时他也果不其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身上相应位置的皮肉都开始枯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原来被三昧真火攻击是这种感受…… 此一击是为驱赶郑肥更是为了试探郑肥的恶报之效。 他发现郑肥的恶报神通与李瘦的同归神通一样此时反击在他身上的效果都不如在青云亭之时表现得那样恐怖。 非是“对等”或者“超出”的反击而是相对原本的攻击要削弱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姜望比青云亭山门里的那些人都更强大大概也有“恶报”和“同归”未能满足相应条件的原因。 同时郑肥恶报神通对伤害的反击幅度却又比李瘦的同归高出一些。 复盘战局不难找到原因——此战之中姜望与郑肥的战斗交锋远多于同李瘦的交手。 是否“恶报”和“同归”也需要知见一类的条件就像歧途那样? 需要更多的接触和记录吗? 姜望默默分析着痛楚换来的情报身形却翩翩潇洒一脚踩落那被斩飞的短剑破掉它与燕子的最后一丝联系人已飞落燕子身前。 青云印记散于身后迎面一剑如夕日直坠无边落霞如血染恰是老将迟暮之剑。 此刻在这乱石谷中天空是个并不规则的“圆”而烈日挂在天空一角恰在此时的姜望身后。 他背落日而面人魔剑光与烈日同样耀眼。 这一剑勇烈、悲壮势不可挡。 还来! 揭面人魔心中直想骂娘嘴上也的确骂开了:“你这混小子不解风情、不知缠绵也便罢了还次次拔剑先寻本姑娘!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大概是有的吧。”姜望只淡声道:“听你矫揉造作自称姑娘我就作呕。你觉得这是什么病?” 他口中回话手上却未歇了半分。 剑愈疾人愈近。杀气愈烈! 一剑直贯真有立分生死之势。 揭面人魔虽为恶多年但何曾有人敢当面如此辱她?最多也就是一些人在将死之前癫狂她只视为犬吠。 然而姜望不同。 姜望的厌恶和唾弃是毫不掩饰的。对她的风情视如不睹把她的魅惑只做糟粕。 在她看来这是对她在人魔之外、女人那个身份的否定! 她可以把小白脸养在身边可以亲昵痴缠可以肆意玩弄男人可以享受短暂的所谓“爱情”恰是因为她很在意这些。 所以她格外愤怒。 愤怒得眼睛都红了。 恨得想要咬破姜望的喉管! 但心中怒火一腾她便立时压下。 她不是郑肥那样的蠢货不会让自己被小小的道术伎俩左右不会让情绪影响决定。 她已经动用压箱底的神通绝了姜望某个神通之弦。只要稳扎稳打胜负的天平仍在他们这边。 而姜望挑动怒火无非是想要尽快解决她。 这剑仙人的状态撑不了太久五府同耀的状态也有极限。 敌所欲我不为。 姜望愈要速决她愈该拖延。时间是姜望最大的对手! 于是燕子后退。 她一步退开分出三道残影。再退一步已是九道。 飞逃不同方向。 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揭面人魔这飞遁的身法可称绝妙。 但姜望只是看了一眼便提剑踏云折转向李瘦。 歧途虽然被禁封但他依然可以在战斗中影响对手的选择。 一记秘术怒火一次冲锋足矣。 他本不为速杀揭面何须辨真假?要的就是燕子逃开! 歧途神通虽被封禁但却未必不可见歧途! 任她逃得花团锦簇我自纵剑向李瘦。 “哈呀呀!”李瘦怪叫:“找我做什么!找郑老三找郑老三!” 一边怪叫一边如鬼魅般飘退。 他怪声连连张牙舞爪好似非常惧怕姜望的追击。可削瘦的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嘿嘿嘿我要把你片成很多片……”他这样怪笑着说。 同归之神通要完成影响须先燃心火、点魂灯。 待得命魂同系生死无分才能自残而伤敌以成“同归”。 不仅仅是与姜望的交锋接触姜望对他的追逐本身亦是心火的燃料。心火愈炽同归效果愈强到后来自残而敌死也只是等闲事。 他先时已用过一次神通破解了姜望的声闻仙态帮助燕子找回听觉。现时正在积蓄更多燃料以期达到能够致死姜望的程度。 被追杀实在是太刺激太好玩了! 高空之中他身如鬼魅怪叫不停。 “你来啊!来追我啊!” 就在这个时候姜望忽然身形一晃原地分出两个姜望来。各自执剑疾飞从两个角度逼向李瘦最大程度上压缩他的闪避空间。 红妆镜之幻身! 真身与幻身在气息上完全一样至少李瘦全然看不出区别来。 但这难不倒他。 弯爪在左臂上一划立时拉出三道血痕来血珠飞溅的同时姜望的真身之上左臂亦有血珠飞起! 任凭你幻身再逼真终不能真个等同本尊。 李瘦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嘿嘿笑着径往左飞那是姜望幻身围堵的方向。轻轻掠过那幻身随手一划像是划破了一个气泡形迹立时全消。 他开心得咧开了嘴。 姜望的眼神依然没有波澜他从来不觉得郑肥李瘦看起来颠三倒四就没有战斗智慧。能够成长到如今实力至少杀人是行家。幻身被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尤其对方身怀如此强大的神通。 他有不能建功的觉悟有奋尽全力后依然战死在这里的勇气。 他和他的剑同样平静以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姿态继续追逐着李瘦忽然回身一剑! 天地之间分开一线潇洒如名士挥毫却带着凄绝! 又见十年潦倒生死勾仇。 只是此次稍有不同。 长相思的剑刃之上有不周风的霜色在微旋。 这使得此剑愈发酷冷杀机凛冽。 面对这一剑的恰是悄然扑来的揭面人魔! 偷袭未成她悚然一惊也顾不得给姜望身上留点记号了再次后撤退出九道残影。 姜望一剑将她逼退仍置追来的郑肥于不顾潇洒折转再追李瘦 平步青云仙术真不愧是近古时代仙宫秘传姜望仗此术在高空折转胜似漫步闲庭忽然左右毫无滞涩。 幸好仙宫同五府海一并受损之时那杆魔枪力有未逮让青云亭得以存留。不然短时间内还真无法找到平步青云的替代。 身法的卓异是他能够在群战之中始终保持运动、未被第一时间围死的主要原因。此时携斩杀砍头人魔之势更见潇洒剑纵东西南北战与逐只在动念之间。 始终让自己在同一时间内面对尽量少的对手。 但对手并非泥胎木偶不可能全然跟着他的设计走。 面对越追越近的姜望李瘦忽地咧嘴一笑:“你好凶哇!小姜!” 他好像真的是非常开心笑得在空中弯下腰来然后猛地一拳头砸到自己的左膝之上! 砰! 他是如此用力整个膝盖骨直接被砸碎整个小腿都诡异地反曲过来瞧来触目惊心。 “嘶……好痛好痛!”他的笑脸变成了哭脸叫唤起来。 而在同归神通之下…… 正在追逐李瘦、从容漫步高空的姜望左脚膝盖砰然炸响瞬间碎掉了一半整条左腿不自然地翻转身形顿在半空。 同归神通还未能满足条件不能同等反击。姜望所受的伤并不如李瘦那么严重但也足够迟滞行动。有这一阻—— “哈哈!抓到你了!” 郑肥已经追上前来五府四楼齐齐摇动左手一巴掌排开气浪右手拎刀照着姜望后脑便劈! 气浪几如狂风冲撞四方。刀光更似匹练凌厉垂落。 覆笼上下四方不使姜望再有逃脱的余地。 有恶报神通在他无须考虑防御因而攻击也更狂放、更凶狠。 多少比他更强的人却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刀光和掌风结成恐怖的势能就像是一个无形且巨大的罩子把他和姜望一起罩在其中而后向内碾压。 局势甚危! 李瘦用自己粉碎的膝盖顷刻把姜望送进了死局。 此时此刻追逐李瘦已是不可得反击郑肥更是下下策。 对郑肥造成的任何伤害都会同时落于自身。 这极其凶狠的一掌一刀姜望要如何应对? 观战的林羡没有答案战局中的燕子和李瘦同样没有。 他们见过太多次郑肥碾死对手的局面了。 真正被郑肥捉住了的人还没有谁能够逃脱! 但就在下一刻姜望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返身回剑。 拖着一条被打碎了膝盖的伤腿撞进郑肥身前长剑斜斩已是一剑削断了郑肥的左腿! 当然与之对应的姜望那本就被李瘦打碎了膝盖的左腿也无声断裂! 谁能想到自开战以来一直不肯与郑肥正面为战的姜望竟然悍然向郑肥出手。而且是如此直接如此凶残! 就连郑肥自己也是不敢置信。 在痛苦之中他看着两人同时断掉的左腿愣了一下才哈哈笑道:“我不怕疼!一点都不疼!” 而同样断腿的姜望却面无表情顺势撞进了郑肥的“怀抱”里与郑肥几乎贴面而对! 郑肥自己从不设防肉甲是他的第一道防御恶报是第二道。 足以杀死他的伤害一定会先一步杀死对手自己。 所以他的刀光和掌风更多在于“圈禁”把姜望锁死在攻击范围里不让这身法绝快的玩具溜走。 像是龙卷风一样风眼之中反而愈发平静。 此时的姜望就是已经撞进风眼中。断腿之痛令他忍不住拧眉但他握持长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五神通之光流于剑身长剑往前干脆利落地撞破肉甲捅进了郑肥的腹部! 郑肥茫然而痛苦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连锁住姜望的掌风和刀芒都散去了。 禁锢已消! 可姜望并未趁机逃离没有选择脱身而是握持长剑斜向一切! 郑肥的胖脸立时扭曲成一团腹部鲜血如奔涌一时根本止不住! 恶报神通之下姜望自己的腹部也骤然开裂脏器裸露出来鲜血肆意流淌。 如果说他斩郑肥左膝还是最大化利用自己已经被李瘦废掉的左腿属于为战局所做的通盘考虑根本不算太大的损失。 那么接下来的一剑穿腹再接上的握剑斜切则像是已经完全不顾恶报神通的存在。 他竟是拿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誓要斩杀郑肥于当场! 谁能想到?! 人们只看到在掌风和刀光的圈禁中那青衫仗剑的少年与暴虐凶残的万恶人魔几乎贴面而立。 平日疯癫暴虐的郑肥面容扭曲既惊也恐。平日温和宁定的姜望却是面无表情一剑狠似一剑一任自身飙血。 一时竟不知谁更疯狂!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史第一 郑肥并不是真的不怕疼不是真的不知死。只是恶报神通的强大让他长久以来根本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对手。 几乎所有的对手在知晓他的恶报神通之后对他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 哪有一言不合就真的同归于尽的? 他所见到的同归于尽都是走到末路之后的疯狂。没有谁在还有机会的情况下愿意以命相换。 所以当他的左腿被切掉他还在大笑。 当他的腹部被贯穿他就放松了刀势桎梏下意识地想给姜望逃离的机会。 而当姜望的长剑继续切割他笑不出来了! 被分割在战场另外两处的燕子和李瘦同样心生惊悚可一时却根本援之不及。 他们之前退得太远了! 在掌风和刀芒的围绕下此时的姜望与郑肥如此贴近。 两人几乎是贴面而立四目相对。 姜望在郑肥的眼睛里看到了困惑和痛苦郑肥在姜望的眼睛里却只看到了宁定。静水流深的宁定! 所有的痛苦、纠结、思考都深藏水底这个年轻人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回头。 郑肥瞪着眼睛张开大手抓向姜望的肩膀想要阻止此人的疯狂。而姜望握剑的手却再次使劲! 姜望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溢出鲜血来郑肥更是被鲜血糊了半张脸。 而锐利的剑气在郑肥体内疯狂窜动疾如电转汇成剑形直破五府海剑刺天地孤岛! 轰隆隆! 恐怖的剑气在五府海中啸成龙卷直接撞向郑肥的天地孤岛五府海骤生狂澜一时无法停歇! “我要死了!”道元一时混乱的郑肥失声道。 姜望都把剑斩进了他的五府海俨然是要杀他于此。 难道这人不知道恶报神通的反击之下他不死也要重伤吗?现场还有另外两大人魔重创与身死有什么区别? 真是疯了! 但姜望之后怎么样郑肥一时无法去想。他只想到……他好像现在就要死了! 所以他的声音竟然带了一丝呜咽。 那是孩童对危险的恐惧。 他爱玩他不想死。 姜望面无表情。 行着看似疯狂之事心中却是冷静清晰的计算。 这些人其实并未想错他当然不会与郑肥同归于尽。 郑肥何人?怎配得上他姜望同归! 人魔之恶是事实人魔之强亦是事实。 哪怕他看起来架势再凶狠动作再果决。 也只不过是为了战胜这些强大对手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战斗至此刻他早已察觉到恶报神通的反击有两个表现。一则是在相应的位置发生二则反击的伤害与遭受的伤害对应但最终造成的伤害也跟受术者本身的防御有关。 根据之前的试探可以得出在这一战里郑肥的恶报神通条件尚未完全达成。恶报神通的反击伤害低于他对郑肥造成的伤害。 但有“肉甲”在郑肥肉身的防御惊人最终两人受到的伤害或许是可以持平的。 也就是说哪怕恶报神通还未完全达成条件杀死郑肥的同时也很有可能杀死自己。 以残腿换郑肥一条腿是战斗利益最大化的考量相当于他用一条腿换了李瘦郑肥两条腿……同时也是再一次试探恶报获取对此神通的“知见”。 在确信自己已经了解到恶报神通的反击幅度和范围之后他果断一剑穿腹! 穿腹不是目的逃离郑肥的钳制也不是目的因为郑肥这次能在李瘦的帮助下困锁他那么下一次也同样可以届时他未必还能有拼命的机会。 他的目的是郑肥的天地孤岛! 这是灵光一现的战斗选择。 他自忖身上任何一个肉身部位都不可能比有肉甲庇护的郑肥更坚韧。 但在修行者的体系之中他的天地孤岛稳固非常。 这得益于他强大的天地门和在森海源界得到的本源加持。 作为修者推开天地门之后的天地反馈天地孤岛镇压五府海承歇腾龙道脉重要性毋庸置疑。 郑肥已是外楼境界道脉腾龙已游入藏星海但天地孤岛对五府海的镇压作用却仍存在。 与此同时姜望五座内府皆有神通种子有五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也远比郑肥更平静。云顶仙宫虽然较以前更为破败也同样能够帮忙镇压五府海。 基于这些考虑他才选择剑气直贯五府海! 就是要杀得郑肥天地孤岛崩溃、五府海动摇杀破他的胆而又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战力。 但在外人看来他这一系列动作是真的狠了心要跟郑肥同归于尽。 都已经杀入五府海攻击天地孤岛了杀心之烈更复何加?! 燕子惊骇莫名感觉遇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人魔是不惜别人的命这人是不惜自己的命。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处在郑肥的状态能够如何应对。 而心急如焚的李老四做出了更直接的选择。 这个一天到晚应声虫一样只会跟在郑肥身后“就是就是”的家伙。这个在战斗中异常警觉始终跟姜望保持足够距离的家伙。 看着在姜望剑下战栗恐惧的郑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仓促之下来不及靠近战团直接反手一爪穿入自己的胸膛竟抓住那跳动着的心脏。 “痛啊三哥!” 他这样喊着一把将这颗心脏捏爆! 正在摧残郑肥天地孤岛的姜望浑身一震当即一口鲜血喷在了郑肥的脸上。 他的确不曾料想到李瘦对郑肥有这样深的感情。 谁能想到无恶不作疯疯癫癫的两个人竟然也有“感情”存在? 毫无人性可言的两个人竟然表现出了人性的一面。 就在刚才他的心脏是真的碎裂了! 完全是用道元在强行聚拢才能勉强维持血液的运行……若不能及时治疗很快就会崩溃。 同归神通同样没有满足全部施放条件反击幅度大不匹配。所以姜望受伤如此李瘦自己受的伤只会更重! 李瘦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救郑肥! 姜望一把推开五府海仍在动荡不休的郑肥顺势抽出长剑拖着一条断腿洒落一片鲜血踏青云又扑向了李瘦。 李瘦对郑肥感情如此之深他决定成全! 或许有人能从李瘦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辉但姜望看到的是机会。 杀郑肥本就是假象他只是要暂时废掉郑肥同时在这个空档里觅机搏杀手段层出不穷的燕子。 而李瘦拼死相救郑肥给他造成重创的同时也让战局进一步演变。 他果断做了选择。 这一记反扑太突然太坚决。 快到让旁观的林羡都反应不过来正在战局中的燕子也追之不及! 上一刻还气势凶狠地要与郑肥同归于尽剑贯郑肥之腹下一刻就果断推开郑肥反扑李瘦! 他的心脏都碎了他嘴里还在溢血他断了一条腿……但疾飞在空中却像青鸟一样自由! 自由也自我。 而刚刚亲手捏爆了自己的心脏整个人都因为痛苦蜷成一团的李瘦才惊觉风声袭来整个人迅速腾身—— 就已经被一柄长剑自天灵贯入一路毫无阻碍地刺到底! 轰!轰! 星楼碎灭五府崩塌通天宫顷刻如泥沙! 人魔第四削肉人魔以一种谁也没能想到的方式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而姜望整个人也骤然翻倒如折翼之鸟跌向地面。 一阵剧痛自天灵袭来直冲脊柱遍传全身痛得他几乎张口欲嚎他却死死忍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郑肥和李瘦早已服下了平衡之血现在看来双方的神通已经有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李瘦身上亦有了部分恶报神通的效果。 但不幸中的万幸在于…… 他曾因一念之仁救了封家唯一的血脉让郑肥和李瘦的平衡之血未能彻底圆满。 李瘦身上“平衡”而得的恶报效果终不能与真正的恶报相比。 在即将跌落地面之时姜望悬停下来。 在距离地面不过三尺远的位置骤然翻身而起目光平静地直视那正在赶来的燕子! “呼呼!” 姜望喘着粗气。 他身上处处是伤残躯衰气血污遮面。 他的剑仙人之态不知消解在何时或许是在与郑肥贴身时或许是在剑贯李瘦天灵时? 他看起来虚弱得可以被任何人轻易杀死…… 好像一根稻草就可以将他击倒一阵风就能让他永眠。 但他这一个眼神生生将揭面人魔逼停! 恍惚在这一刻燕子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剧烈喘息着的伤者…… 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单薄少年。 而是剑屠桓涛李瘦两大人魔的真正强者! 四大人魔已去其二她和万恶人魔还有没有可能杀死此人? 燕子悬停在空中不由得看向了郑肥。 痴肥的胖汉正站在地上他的天地孤岛几乎被一剑斩碎五府海犹在动荡不休被姜望一掌推开之后他落回地面摇晃了一阵才站稳。 此时正愣愣看着李瘦。 或者说李瘦的尸体。 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附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他言听计从很少顶嘴……既是跟屁虫也是应声虫的李瘦就这么死了。 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碎心来救郑肥时那一句“痛啊三哥!”竟然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永无它言。 为了救下郑肥他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发动同归阻止姜望。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虚弱从而给了姜望一剑贯杀的机会。 这个从来没什么主见的瘦子显现主见的时候竟是在此刻。 郑肥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李瘦真的是他的弟弟。 不是什么郑老三李老四这种人魔间的排序而是真正存在着血缘关系。 他们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他们的父亲早年是个书生但读书不行读了几年就被退学。跑去做生意做什么都亏本。后来沉迷赌博又败光了家产。 每日扑在赌桌上从赌桌上下来就泡进酒坛子里。 他们的母亲也常常丢下他们不管在外与人有奸情。 父亲家在当地有较强的宗族势力。母亲与人私通的事情暴露后奸夫被浸了猪笼。 因为他和李瘦都还小需要照顾母亲才得以活命。 宗族需要人丁父亲也开口原谅。 但父亲说是原谅却更像是为了保住一个提供赌资的长工。 自此以后成日虐打妻儿。 稍不顺意就拳打脚踢。打“**”打“野种”——他怀疑李瘦是那个奸夫的种。 他的母亲不堪折磨在一个早晨给他们兄弟做了饭之后就跳进了河里。 郑肥还记得那天早上吃的是红烧肉美好得像过年一样。母亲说以后长大了要多挣钱就可以天天吃红烧肉。 走出门后再回来已是裹在草席里。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死亡的意义。只是自此以后他们兄弟两个便跟着父亲过日子。 母亲的死像是一块石头掉进水中激起了片刻的涟漪但很快就恢复原貌什么变化也没发生。 父亲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有时候想起来了就弄两个馒头回来想不起来就让他们饿着。常常把年幼的李瘦打得遍体鳞伤。 他总是去邻居家讨饭吃后来邻居看到他们就关门。 他不知道李瘦到底是谁的“种”他只知道李瘦是弟弟。 他不敢拦暴躁的父亲只知道在弟弟挨打的时候扑上去用身体挡住。 “打我打我父亲打我吧!我不怕疼。我真的不怕哈哈哈!” 他每次都这么笑他记得父亲以前很喜欢看他笑说胖嘟嘟的很可爱笑起来像个肉包子。 但他的父亲…… 就真的两个孩子一起打。 用拳头用鞋底用棍子…… 这个是不孝子那个是野种。全都是那贱妇留下来害人的孽障。不然他天生大才怎么会醉倒酒瓮如何会时运不济。 直到九岁那年…… 他笑着捅破了父亲的喉咙而那把剪刀是弟弟递给他的。 他们逃离了那个地方。 后来很多年他始终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是仇恨、是痛苦、是怨毒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总是一直看着他。 他不怕。 他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父亲什么都不怕。 他还是跟着父亲姓郑弟弟则跟着母亲姓李。 多少年了? 这个跟屁虫黏在身边多少年了?一起走了好远的路做了好多的事情玩耍了好久…… 郑肥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只觉得这真的不好玩。 太不好玩了! 这是一生之中最让他不舒服的游戏。 他没有注意到燕子的视线他无法注意。 他看着气息全无的李瘦仍然感觉这是个玩笑。 “李老四装……嗬嗬……装死玩是不是?” “是不是装死你怎么不走近一点自己看?”姜望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平静的于是更显真实、有力。 他说的是事实。 郑肥这才转过头看向站在李瘦身前不远处的姜望。 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我要把你吃了!” 他用小孩子赌气式的语气说着这样恐怖的话。提着砍刀像一堵肉墙那样撞了过来。 身周的空气都扭曲了滋滋滋的声响在跳跃一种恐怖的力量在沸腾。 他真的哭得很伤心很难过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 而姜望面无表情地提剑相迎。 心中并没有丝毫同情。 他不在意郑肥和李瘦之间有多深的感情不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就像郑肥和李瘦也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他只知道最纯粹的恶应该死得最彻底。 他不会手软不会手抖。 生死一条线他要让这些人魔都在死字那边! 刀鸣剑啸乱石谷中似是金戈铁马千军掩杀。 姜望的剑如秋水明月郑肥的刀是大江大河。 刀和剑撞在了一处发出最暴烈的声响。 姜望连人带剑被斩飞! 人在半空又是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心脏已碎完全是凭借修士的体魄暂以通天宫镇压强行用道元维持血液运行。 面对战力全开的郑肥根本挡不住。 在这一次直接的对撞中更是整个人都被砍飞。 巨力压制之下肌肉都在微颤。 是一种痛苦的表现也是在疏散压力。 点滴力量回流姜望在痛楚之中不断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 五府海、通天宫、肌肉筋骨…… 迄今为止除了第五内府还在探索之外其余四座内府向内开辟的房间都在三千之数。 洞察自身如识宇宙 尽管人身之玄秘要穷尽一生去探索但相较于同境修士姜望完全可以自负地说——所胜良多。 唯有在了解郑肥的同时对自己亦有如此清晰的觉知和判断他才敢顶着恶报神通的反击一剑贯腹剑撞天地孤岛。 在这被一刀斩开的时刻他飘飞在空中如离枝之叶手上却已经拉回长剑。 还在倒飞中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顿就势翻转。人似蛟龙转一剑升明月剑气暴耀而出势如相思起。 以一式相思剑式直接地斩向了燕子! 伺机而来的燕子悚然一惊一时连准备好的道术也散开了身形一晃便作残影纷飞流风四散……根本没有对杀的勇气。 恐惧是在不断加深的。 未进山谷前姜望逼退他们的那倾山一剑就已经令她惊惧。 而从开战到现在她这个凶名昭著的揭面人魔却被姜望一剑又一剑地驱赶如赶牛羊一般早已经印下了畏惧的烙印。 她完全感受得到姜望坚决的杀意且这份杀意用桓涛和李瘦的死进行了最坚决的验证。 那些危险的预感绝非虚妄她的逃避也不是怯懦姜望真的想杀她也真的有能力杀死她! 她只是在寻找机会。 围杀的机会袭杀的机会拖延的机会乃至于逃避的机会。 正如此刻她只能退。 姜望早已料定结果长剑只一挑好一轮皎洁明月这边升、那边落无比自然地转势再次撞向郑肥。 若只从战力来考虑身怀恶报且受伤不轻的郑肥应当留在最后对付。 战力相对完好的燕子应当优先解决。 但在姜望看来这声名恐怖的揭面人魔在这场战斗中不过是丧胆的弱者。 空有强大的神通却无强大的意志。 或者说意志上的防线已经被打破。 相较于万恶、削肉、砍头她这揭面人魔的确是最惜命的一个。 藏品丰富身法绝妙。 可狭路相逢争的是“勇”。 对姜望来说在身体状态已经虚弱的情况下郑肥反倒是他更要优先解决的对手。 郑肥才是恐怖的对手! 他与郑肥的正面碰撞当然不是为了被一刀砍飞“知见”的补充才是所求。 他需要知道现在的郑肥是什么状态现在的郑肥力量、速度、神通有什么变化。 为此不惜冒险。 此时的郑肥目染血意面容狰狞。身上的肥肉都渐渐染上了血色气息暴虐又疯狂大概是进入了某种凶恶的状态。 提刀劈向姜望那架势像极了屠夫斩猪骨既狠又准。 杀人不过是游戏是太简单也太自然的事情。 这一刀下去他只想寻回快乐。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样他只想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生死之间他别无所求。 这是他的道! 以“快乐”而成道途之外楼。 遥远星穹四座圣楼之光流落乱石谷中沐浴郑肥之身。 怒火秘术无声崩解五识地狱根本就被星光照破。 此刀循道而来不许姜望遁逃。 姜望也的确未打算逃。 他甚至是撞上前去正面相迎。目光平静得像是要与郑肥携手赴死。待得刀锋及面时只是一侧头! 刷! 刀锋贴着面颊而落直接把他的右耳斩飞。 姜望浑似不知痛人在侧头的时候已经前趋极其强硬地撞进郑肥臂展之内再次一剑穿腹! 郑肥庞大的身躯瞬间僵直! 直往地上坠落! 他的天地孤岛再一次遭受重创! 一只耳换道途一刀。一柄剑杀天地孤岛。 等价交换可不是姜望的战斗原则所以长相思贯腹便已出游电经空剑光连闪。 在郑肥五府海动荡之际割断了他双手和右脚的筋脉! 郑肥尝试以道元强行接续但姜望的剑气也精准跟上将那些道元切开斩碎。 五府海动荡、四肢断筋的郑肥只能轰然倒地。 受恶报神通影响姜望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与他一同坠落。 这是无比冒险的选择。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郑肥的刀只要偏上一寸或者他避让得慢了一息。那一刀就不仅仅是切掉他的右耳而是直接斩开他的脑门。 要何等的自信与勇气才能迎面之时一侧头? 剑撞天地孤岛是已经尝试过一次的冒险。 斩向郑肥手脚的剑光才更见难度和惊险。 只是凭着几次交锋试探出来恶报神通的还击力度在郑肥肉甲已破的情况下将攻击控制在刚好废掉郑肥四肢而反击之力却不足以完全切断自己四肢的程度—— 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控制? 稍有判断失误或力道把握不准躺在地上的就不仅仅是郑肥。 但哪怕是如此完美地出剑他自己的四肢筋脉实际上也已断裂大半只是以道元强行接续罢了。 此等状态之下虽是暂时解决了郑肥却很难说要如何与揭面人魔交手。 但姜望随着郑肥落地的刹那便已借着郑肥身上肥肉一个弹射猛然看向燕子右眸霎时流动赤金之光左眸瞬间一片赤红! 以赤心神通驭乾阳之瞳! 要以倾尽全力的神魂之战解决这最后的人魔! 但燕子的反应同样很快几乎是在姜望斩坠郑肥、弹身转头的同时那娇颜之面瞬间如水流去波光微漾中浮现一张尖刻的脸。 而那波光继续扩大整个人竟然隐在波光中就此消失。 余声不闻余影不见。 却是动用了压箱底的另一件“珍藏”仓促逃了! 在桓涛李瘦皆死郑肥也被牢牢压制的此刻她根本没有与姜望正面对决的勇气! 她的勇气早在姜望一次次进逼、一次次逐杀中崩解。 揭面人魔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这乱石谷中姜望却也并未完全放松只暂时将乾阳之瞳敛去而后随手驭动剑气再次将郑肥的道元切开。 在恶报神通的影响下这剑气同样作用于他自身。 仰面而倒。 良好的身体掌控能力让他在倒下的瞬间接掌了肉身将身一挪一屁股坐在了仰躺着的郑肥旁边。 此时郑肥身上的血色已经消退虽然还是胖大痴肥却已经小了两圈。 他张着天真的、惶惑的眼睛看着姜望。 “我痛小姜我痛。”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喊。 姜望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神魂撞进他的通天宫掀开单骑破阵图发起了一次神魂层面的攻击。 在恶报神通反击过来的眩晕中又再次挑动剑气阻止郑肥恢复行动能力。 四肢传来同样的剧痛姜望面不改色勉强以道元暂时接续右手握住长相思一剑贯在郑肥的脖颈侧! 于此同时他自己的脖颈也有鲜血喷薄而出。 他却毫不顾忌只是再一次以剑气割开郑肥的道元。恶报神通反击之下他自己的双手也无力垂落…… 这是异常血腥、异常冰冷又充满了勇气的一幕。 对别人残忍不需要勇气只需要暴虐对自己残忍才需要勇气! 姜望对付郑肥的办法很“笨”也非常简单。 当初在青云亭山门见识郑肥李瘦的神通之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后遇到这两位人魔须得转身就逃。因为确实不知破绽何在不知如何应付。 在今天这场已经逃不开的艰苦交战中他只找到了一个算不上破绽的“破绽”—— 恶报神通需要足够的条件才能完成对等或超出的反击。截止到现在它形成的反击力量都弱于姜望对郑肥造成的伤害。 姜望便是极限化地扩大了这一点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同时废掉郑肥的战斗能力制造难以治愈的伤势。而后任他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失血、恶化伤势……直至死亡! 恶报神通反击的伤害只跟姜望攻击时释放的伤害有关。 而郑肥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死死看着姜望因为脖颈飙血而发出嗬嗬的声音:“小……小姜。我们一起……一起死。” 姜望的伤势不容乐观如果说郑肥是已经濒死那么他亦是半死状态。 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 那是把握了一切的宁定。 “不对。”他一边再次落下剑气让郑肥的伤势继续恶化一边淡声说道:“死的只有你。因为杀死你的不是我是你的伤口和时间。” 恶报神通还报一切伤害却是还不到时间上去! 但郑肥好像已经听不清这番话了。 耳边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哭喊、告饶、恳求、惨叫…… 所有的声音一齐向他涌来。 他一生都在追寻快乐寻找丢失的童趣。可身上的痛苦难以忍受仿佛又回到儿时那狂风骤雨般落下的拳打脚踢…… 他痛得想要哭喊可哭喊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眼眶里也溢出血来。 他眼睛模糊地望着天空恍惚间看到了那张皮包骨头的脸——李瘦从小就吃不饱长不好。 后来给他买再多肉吃也吃不胖。 “老四……” 他嗬嗬嗬地道:“我不疼我不怕疼嗬嗬嗬嗬……” 气息一点一点涣散。 他就那么睁着眼睛死去了。 鲜血在他的身下几乎汇成了小溪…… 依靠先天离乱阵隐在一旁的林羡愣怔地看着这一幕。 桓涛、李瘦的死以及揭面人魔的逃窜都给他以一种异常不真实的感受。 尤其姜望坐在旁边静静等待郑肥死去的过程令他莫名有一种宁静感。远离了之前血腥杀戮带来的冲击。 倒像是看着一个少年在打坐、静心。 暴虐与宁定如此和谐的共处。 这令他无法形容的绝世一战在极致的绚烂和暴烈之后最终只剩一个遍身伤痕的少年安静独坐的背影。 直到万恶人魔的气息彻底消失林羡才恍然惊觉—— 就在刚才他亲眼见证了传说!!! 这是古往今来有史所载的内府层次所有战斗中最巅峰的一战。 这是超越了天府老人不朽传说的一战! 道历三九一年九月二十五日断魂峡乱石谷内府境的黄河魁首姜望正面迎战外楼巅峰境界的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四大人魔—— 驱逐其一剑屠其三。 得证古今第一内府! 自古而今由此上溯三万年十三万年三十万年…… 内府之境姜望第一。 阅遍青史无此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此不敢比骄阳 如果说一开始林羡心中还有着隐约的念想——如果姜望真的死在这里……他就不用那么绝望的追逐。 骄阳如果永无追赶可能但愿能叫它陨落…… 但在亲眼目睹了这一战后他已经完完全全绝了念头。 别的不说就在尘埃落地、姜望明显身负重创的此刻他也生不出跳上去偷袭一刀的想法。 在这一战中姜望表现出来的意志和力量完完全全地叫他叹服。 这是他无法用想象描绘的强大。姜望用这一场战斗将他心中的一线之天打开叫他得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打碎了知见之障可谓开道之人。 五府同耀者自然古已有之。但直到天府老人才让这个状态的强大清晰地刻印在世人心里。 天府老人以一敌三在内府境搏杀三位成名外楼修士定义了天府二字。 而在今日姜望重新定义了天府的极限! 四大外楼境人魔哪个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外楼修士哪个也都是外楼境中毋庸置疑的强者。 为何“名”?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器亦权也名亦权也。 是万众瞩目毁誉加身能承其重者方可以享大名! 无论恶名威名在超凡世界成名已久者必有匹配名声之实力。 不然早受其殃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斩之。 姜望观河台力压天下内府成就黄河魁首自有其“名”。 享此大名天下多少内府修士想与之交锋想验证自己甚至压他一线?若无其“实”早已陨落。 四大人魔恶贯满盈造下杀孽无数令人闻其名而丧胆也称有“名”。 得此恶名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若无其“实”骨灰都已叫人扬了何能嚣张至今日? 姜望迎战此恶名昭彰的四大人魔逐其一杀其三才真叫创造了传说! 林羡将柴刀挂在身后一言不发地退出乱石谷。 他本来心情激动甚至想要跟姜望说几句话但转念一想若是在这种状态下引发了姜望的应激反应那真是无处说理。 后来又觉得默默退去是最好。 已见骄阳之烈从此不敢比骄阳! …… …… 姜望自是不知乱石谷中还有旁人万恶人魔的气息完全消散后他仍然等了一阵才慢慢给自己敷药、处理伤势。 身为齐国高官上好的伤药随身自也带了一些。不过对于如此严重的伤势也很难说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探手卷起微风捡来自己的断耳和断腿姜望忍不住骂了一声:“老骗子!” 这当然是挑战了传说、验证了极限的一战若是传扬出去足以叫他青史留名。可如果让他事先知道要如此他定然不会来断魂峡。 此战若是重演一遍结局未必能够相同四大人魔绝非徒有恶名 谁没事要拼这个命呢? 这一路来所经厮杀无数几乎什么伤都受过了断肢倒还是第一回也算是圆满……个屁啊! 早在临淄就知道那老骗子不靠谱当时就不肯要他的护身符来着。这老骗子死乞白赖非得送上来。 钱货两讫的事情结果隔了这么久还来找补利息。 先说只是斩一个普普通通的命血后又说是一个一个地去挑战人魔…… 没有一次靠谱过! “老骗子!”姜望又愤愤地骂了一句。 终究他骂人的实力远不及重玄胜和苦觉骂得抠抠搜搜一个词翻来覆去不甚爽利。一阵之后也便作罢。 断耳和断腿凭他自己三脚猫的治疗道术是断无可能修复的。只能小心保存起来之后再找医修治疗。 现在则只能做一阵子单耳天府、独腿魁首了…… 养好伤才多久?真是满腹心酸与谁说! 又坐了一阵待手上腿上的筋脉恢复了一些至少是在道元的强行固定下接续了。再以五神通之光柔和地进行温养激发生机。 姜望才在郑肥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摸了半天只摸出一个储物匣容量倒是极大不过里间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金银—— 姜望完全无法理解强大如郑肥何以对世俗金银有那么大的执念。当初勒索他也是要银子来着。 元石储备只有九颗此外万元石、道元石若干、一些姜望根本看不上的法器……完全可以说虽胖但穷。 这么恶的人魔居然这么穷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正理摸尸收获很少本是常事。 普通人还得攒个老婆本什么的而任何一个合格的超凡修士都会尽可能的把资源转化为修为或者战力而不是把资源存储在储物匣里等着别人摸去。 修者最大的宝藏是自身而非外物。 至于功法秘术大多是记在心里。那些顶级的功法则是从源头就被控制根本没有外流的可能。 就算杀死一名大罗山真传弟子搜出《开皇末劫经》这样的根本道典也断无学习的可能——只会在试图染指的时候被大罗山强者隔空抹杀。 姜望也不失望九颗元石就已经很好了!他看得上! 紧接着又去搜了桓涛和李瘦的尸体。 李瘦比郑肥还要穷酸只有五颗元石。倒是有一根锥状的法器杀力不俗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看得上眼的。 姜望好歹也是大齐三品官员现在眼界还是有点高的有些嫌弃地把李瘦的储物匣拿开 桓涛则是富裕得很储物匣里足足有五十三颗元石!也不知他是怎么在郑肥李瘦这兄弟俩面前保住的财富真是人不可貌相。 此外他的那柄机关重剑也被姜望笑纳了。 事实上这柄机关重剑才是最贵重的东西。想来桓涛若不是在此剑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元石储备还能更丰满一些才是。 毕竟他是机关师就算自己只专注于机关重剑顺手做点别的赚外快应也是不难。 把元石都归总在一起把新得的三个储物匣都收好。姜望才算是恢复了几分精神。 起身要走忽地又停顿下来。 他想起一件事物—— 平衡之血。 人魔煮杀封池两脉修士方才提炼出的平衡之血郑肥李瘦各自服下以提升他们的神通能力。 但这平衡之血的渊源却是可以追溯到云顶仙宫! “白云童子!” 他在比早先更破烂的云顶仙宫废墟里唤醒了正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的胖童子。 一时怒火中烧平时一口一个仙主叫着好似比谁都忠诚。今日打得这么九死一生的他居然还睡着了! “仙主您在哪里?这个地方好迷糊。”白云童子揉着眼睛道。 看来是这先天迷阵的原因…… 姜望平复了怒气转道:“你看看。” 白云童子在云顶仙宫废墟中往外看瞧见了躺在血泊中的郑肥忍不住捂住眼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童就打个瞌睡你这……这……” “不是要杀你!”姜望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仙宫童子实在是太迷糊了一些。 “你看看这胖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问道:“平衡之血你可知道?” 白云童子捂着眼睛的小胖手慢慢挪开又仔细看了看郑肥眼神一阵恍惚仿佛唤醒了某段记忆—— “平衡……之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仙宫力士 “仙宫力士!”白云童子脱口而出。 姜望皱起眉来:“仙宫力士?” “嗯!”白云童子很有把握地点头肉嘟嘟的小脸还弹了一弹:“仙宫力士!” “……”姜望只得道:“然后呢?” 白云童子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然后很厉害!” 姜望微笑着扬起巴掌:“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仙宫力士是仙宫的力士每个仙宫都不同咱们云顶仙宫的力士号称不死不灭平衡之血就是它的塑造核心……”白云童子语速飞快一口气说道。 一点停顿都没有但姜望竟然也听懂了。 “那么你知道怎么塑造仙宫力士吗?”姜望问道。 白云童子得意一笑:“材料我都记得哩!” 一脸你快来夸我的表情。 姜望抬了抬下巴姿态很是高傲:“写下来。” 毕竟刚刚创造了历史打破了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也难免有些顾盼自雄。 当然他并不清楚此刻他独腿单耳的样子实在难言威风…… 人在乱石谷刚瘸不久还没习惯。 白云童子哦了一声小胖手在空中一抓便是一支云笔左手一展便是一张白纸就那么定在半空刷刷地便写了起来很是潇洒。 落笔之后将张纸捧出来举过头顶恭恭敬敬:“仙主大人请过目。” 姜望施施然接过语气轻松地念道:“流沙木沉云骨……” 念着念着念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这些材料他一个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更不知去哪里寻。 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鬼?” 白云童子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只知道名字而已?”姜望不满地道:“这些材料哪里能寻到价值几何……全都不知道?况且今昔不同很多东西说不定已经没有了你就不知道与时俱进一下?” “我还是个娃娃啊!”白云童子理直气壮地说。 姜望只拿眼一瞪他的气势便蔫了下来委屈地道:“仙宫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哇!” 所谓的“仙宫告诉他”大约是说仙宫传承一类的记忆片段。 有所遗漏是正常毕竟这仙宫也破成了这样。 姜望忍着殴打小孩子的冲动看了看身外不远处的郑肥尸体说道:“那么这平衡之血你知道怎么提取吗?” “我想想。”白云童子为了表示很重视仙主大人的问题还盘腿坐了下来小大人似的皱眉苦思:“我得好好想想。” 姜望于是一边继续调理伤势一边等着这小童的思考。 身上的伤势最严重的是断腿、断耳以及碎裂的心脏其次则是出现了裂隙的天地孤岛、腹部的创口、四肢的筋脉…… 这其中断腿、断耳只能先保存好之后找良医接续或是用强大的治疗道术或是服用一些天材地宝以使断肢重续……总之没有那么容易修复。 心脏作为脏器之首更是重要是血之源、力之源。好在超凡修士的通天宫、内府都可以暂时替代作用。他现在便是以道元强行归拢着维持着血液的流动。但具体的恢复还是要等到手段高明的医修帮忙梳理。 天地孤岛的裂隙也只能慢慢调养小心弥合没听说过有能修复天地孤岛的药物…… 肉身的创口和断裂的筋脉倒是能在五神通之光的照耀下焕发生机、提高自愈速度但效率也是很难说。 总的来说虽然完成了挑战传说的壮举人也差不多是半废的状态。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已经很习惯养伤的状态了。 认真地思考了很久之后白云童子跳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取平衡之血了!” 姜望期待地看向他。 “用灵空殿!”白云童子兴奋地说:“灵空殿可以自动转化力量提取出平衡之血还能把它作为源血培养出新的平衡之血来!以前就是这样干的!” “那真的是很好啊!不枉你想了这么久!”姜望笑得很灿烂:“但是灵空殿已经毁掉了。” “对哦……”白云童子又蹲了下去。 双手抱头一副很怕挨揍的样子。 姜望仰天长叹对这小童子不抱什么指望了。 “仙宫力士的事情……等以后灵空殿修复再说吧。” 离开云顶仙宫废墟重新把视野落在身外。 在储物匣中翻出一只酒坛把里面的酒全部倒掉用来装载郑肥、李瘦两人的鲜血只待灵空殿以后修复完毕了再专门从中提取平衡之血。 当然在倒酒之前因为觉得太浪费自己大灌了几口。 这一次的收获……便是如此了。 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姜望起身打算去找余北斗要债。 但左看右看不由得愣住了—— 这乱石谷要怎么出去呢? 东南西北好像都是一个样。 这个什么破阵看不明白可怎生是好? 姜望看了看郑肥、李瘦、桓涛的尸体一时有些茫然了。 难道我堂堂古今第一内府竟要终老于这破阵中?跟这几具尸体为伍? 不要紧张不要急躁。 姜望默默告诉自己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崩溃。四大人魔都杀了三个眼前这算什么?无非是花个几年时间把修为提上去或者好生钻研这阵法想来不出个三五七年……个屁啊! 他忍不住仰天怒骂:“余北斗你这个老骗子!!” 忽然“咻”地一声。 什么东西从他面前划过。 他打眼一看却正是那枚“装死”已久的齐刀钱。 在他面前转了转圈好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姜望收敛了怒容强忍着用长相思将它斩断的冲动淡声道:“带路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什么矛盾出阵再说。 这刀钱大概也自知理亏未起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在前带路。 绕得几绕却是先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巨石前。在到处都是怪石的地方这块方方正正的巨石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也不需它介绍姜望愣了一下就明白想来这便是此阵的“厌点”。余北斗说过的能够帮助磨灭血魔的地方。 默默将那裹着命血的袈裟埋在巨石之下那枚刀币又折转带路。 行得一阵眼前便又见得那血溪看到了那峭壁上的洞口。 姜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让那些血污涂得更乱。如意仙衣自有洁衣之能却也是被他暂停了。 取出行思杖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便往洞窟里走。 边走边道:“您老人家可不怎么地道蝇头小利就骗得我……” “来帮个忙!” 一个同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 第一百四十四章?看来你意已决 加钱的诉求还没开口帮忙的请求倒是先来了。 姜望一时停住。 他现在对“帮忙”这两个字很敏感。 本来躲在昭国好好地修炼夯实根基坚定地走向外楼。就是因为要给人“帮忙”才一路跑到断魂峡来。 本以为是一件就近便可处理的事情结果出了城又出国翻山又越岭…… 千里迢迢跑过来最后把自己搞成了瘸子。 今时今日这副惨状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 大侠一只耳?独腿剑仙? 姜望复杂的心情一时难以表达。 用苦觉大师饱含哲理的话来说就是——“真是个乌龟王八烂草鞋!” 现在这老骗子又开口要帮忙? 怎么就能那么好意思呢? 一张破平安符还是强卖过来的现在要拖着卖几次命!? 姜望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但是要让他转身就走他又…… 先前的账还没结呢! 这外楼境已是指日可待外楼层次的顶级道术……还真的是很需要。 二十颗元石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姜望想了又想还是拄杖走了进去。 你娘欸谁能想到临淄街头的那一摔竟然摔到了断魂峡呢? 摔的是余北斗瘸的是我? 格外“艰难”地走进洞窟姜望便看到—— 足足四十九根石柱接顶连地在洞窟里结成一个圆如石牢一般。“石牢”中余北斗头上插着一把鬼头刀满面血污悬坐半空。 竟似比自己还要惨! 但见这老骗子仍是维持先时的姿势一手捏印一手以剑指指向地面。只是地面上躺着的非止先前那位血魔还多了一人。 那是一个穿着文士服有些清瘦的中年人。长须被鲜血浸染纠成了一绺左手五指皆断瞧来鲜血淋漓。 此人正横压在血魔身上两人皆仰面朝天一横一竖交叉在一起。 这诡异的姿势着实让人费解。 “别看了先!”余北斗冷不丁道:“快来帮我!” 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又补了一句:“小友。” “呵呵。”姜望皮笑肉不笑:“您老人家看看我这个状态缺耳朵断腿的走路都费劲。还能帮您点做什么?” “……”余北斗道:“你再坚持一下。” “免了!”姜望果断道:“您把报酬结一下就此别过吧我还急着回齐国养伤。” “姜小友不能商量一下吗?”余北斗的语气里有些讨好。 姜望拒绝道:“我命不够硬恐怕经不起你几次商量。” “这话说的!”余北斗干笑道:“咱们好商好量……” “我现在只想回去养伤。” “看来你意已决。” “难道你想赖账?” “唉小友误解我何其深也!”余北斗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元石和功法都在我的储物匣里你自己拿了走吧。” 姜望挑了挑眉:“我自己拿?” 余北斗不耐烦道:“你看我腾得出手吗?” 他的确一手捏印一手剑指镇压人在半空悬坐一动未动过劈在头上的刀都没管! 姜望想了想很是不满地道:“你说只让我对付命血可没说还有四大人魔。我差点死在外面你是不是得……加点?”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余北斗很爽快地回道:“自己拿吧。” “拿多少?” “你觉得多少才能够弥补你所受的伤害你就拿多少。”余北斗淡声说道:“全凭你的道德和羞耻感来掂量。” 竟敢说这种话! 要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重玄胜顶多给余北斗留一件道袍。 但现在是姜望在这里。 他想了又想只打算在说定的酬劳之外拿一些治伤的费用。 “可以!” 姜望摩拳擦掌拄着行思杖从两根石柱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来到余北斗身前。 很有礼貌地道:“失礼了。您的储物匣放在哪边?” “就在……”余北斗忽地哎呀一声:“你怎么进来了?!” 姜望有些发愣。 不是你让我过来自己拿酬劳的吗? 忽然之间四十九根石柱所围的范围里血光盈天神哭鬼泣。回望来路已根本见不到空隙。 平静得好像已经被破坏的大阵忽然间开始运转。 余北斗已经换了一副急切的语气:“此乃九天十地绝杀灭魂阵非洞真不得出杀阵一旦发动神临以下撑不过三息。你快走我不能连累你!” 姜望:…… 个乌龟王八烂茄子的!又上当了! 被骗进了阵里来。 想都不用想这破阵法前一息毫无动静后一刻就天翻地覆必是这老骗子做了手脚。 前一句说非洞真不得出后一句说让我快走。演给谁看啊到底? “您老人家不是说这什么什么阵非洞真不得出吗?”姜望幽幽道。 “噢对。”余北斗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语气转为沉重:“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姜望并不愿意配合他一声不吭。 但余北斗自己一个人也很流畅地接了下去:“看到地上那个断指的家伙没有?此杀阵是他所布系于其身。杀了他此阵自解!” “呵呵呵。” 躺在地上冷眼旁观多时的卦师轻蔑地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只会骗人这一套。” 姜望能从先天离乱阵中走出来而将四大人魔留在了阵中。这创造了传说的战绩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但事情已经发生追悔没有意义要考虑的是面对。 一开始不太知道余北斗和姜望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他保持沉默冷眼旁观。这会咂摸出一些味道来了便果断开口。 “你知道姜望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吗?这样的绝世天骄未来不可限量你却三言两语哄得他来断魂峡搏命。别人以诚待你你却无一句实言!余北斗你良心能安?” 可惜他躺在地上背后还垫了一个血魔这番义正辞严的发言却是怎听怎么少点气势。 余北斗一脸无语地看着卦师对姜望说道:“这个人就是算命人魔曾经以血卦算你想要夺你仙宫我耗用百年修为以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帮你挡下。今天在先天离乱阵中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指路给你创造单决人魔的机会。也是他做了手脚将四个人魔引导到一处让你不得不以一敌四……” 他的语气诚恳:“我要是你这个仇非报不可不能隔夜!” 第一百四十五章?算他个不能回头 余北斗话音刚落卦师便冷笑起来:“我以血卦算的是你又与姜望何干?你故意送一个破符到姜望身上去祸水东引想借齐国之手抓我却当旁人都是傻子任你蒙骗?也不想想我若真对仙宫有意却怎么现在才来找姜望?当初在雍国我便知道姜望却也没有去找他!” 他扭头看向姜望:“郑肥李瘦在青云亭做事的时候当时你也在那里对吗?还救了一个人走。事后我可有去找你?你问问自己若我当时找你你可有脱身机会?” 姜望并不说话。 但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 卦师又看回余北斗:“今日我带人来也是为了杀你我哪知姜望在什么地方?是你故意透露说你有朋友在先天离乱阵中去寻那血魔命血去了我才叫人去寻……说到底姜望拼这一命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整件事情在卦师口中性质全然不同但亦是逻辑清楚条理分明。 余北斗语气惊讶:“好师侄你怎么颠倒黑白?” 卦师冷道:“师叔谁在颠倒黑白你心里清楚!须知骗人一时易骗人一世难!” 早就从揭面人魔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姜望倒是不怎么惊讶。 见得他们在这里唇枪舌剑、吵得激烈忍不住道:“两位我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余北斗赶紧道:“此人恶贯满盈血魔更是人族之祸。我以一己之力镇压他们已经分不出手脚。而你天纵之资绝世之才。今时今日为民除恶者舍你其谁?!” “善恶便都由你定?何为善何为恶?”卦师反问道:“你妒贤嫉能设局杀你师兄能为善否?再者说我就算是恶人又何曾害过姜望?是谁把他搅入危险是谁让堂堂天骄变成现在这断耳残肢的样子?!你这大善人为何又满口谎言?” “好了好了。”姜望出声打断他们的激烈争辩幽幽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这么重要你们能不能也说点重要的?” 重要的? 卦师愣了愣。 什么重要的?对这种绝世天骄、热血少年来说难道善恶之辩不重要吗? “咳!”余北斗率先领略了意思出价道:“我给你加二十块元石!” “哈!师叔你好像瞧不起姜天府?”卦师摸准了脉络立即加注:“姜青羊我不像某些惯爱招摇撞骗的神棍不与你说虚的。今日你若能帮我我送你元石千颗法衣一件外楼级秘术三部!你若有什么仇人无拘修为高低我帮你血算一卦!”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姜望转头看向余北斗:“余前辈不准备加价吗?” 余北斗霎时义愤填膺:“人间正道难道不值得你维护?人族安危难道不值得你尽心?你若与人魔为伍却与人魔何异?为一点蝇头小利你便要抛弃立场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哪有你立足之地?” “杀了你就传不出去了。”卦师很贴心地提醒道。 余北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卦师也毫不示弱地瞪回来。 姜望只“哦”了一声往前探了探头看向那面白无须的血魔:“阁下呢?” 刘淮似乎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他只是默默地旁观卦师与余北斗之争自觉是没自己什么事的。 魔嘛人族公敌嘛。 怎么还能被他收买了吗? 愣了一下才迟疑着道:“你若帮我我把你送到万界荒墓去?” 姜望叹了一口气对余北斗道:“不然我先帮你屠魔吧?我看他是基本没救了。这个可以开价便宜一点你看着给就行。” 余北斗笑了起来:“这个不好屠一时半会是杀不死的。你还是先屠人魔!” “姜望!条件还可以谈!”卦师立时道:“被带入险地命悬一线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愤怒吗?杀万恶他们即使是你这样的绝世天骄也是九死一生吧?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被摆布吗?你已经被骗到断魂峡又被骗到阵中来还打算被骗到什么时候?直到你死吗?真能无怨?” 听罢他的话姜望长叹一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腿再看向余北斗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老实说我确实很生气。我没有义务为你拼命无论你追求的是正义还是公理又或什么人族大义你都没有骗我入局、让我卖命的权利。 有一位大师曾经告诉我——‘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余前辈这话我深以为然。” “那真是一位有大智慧的大师。”余北斗赞了一声然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我的卦算之中你这次来断魂峡是不会有危险的。显然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这师侄才在先天离乱阵中漏算一步让你在内府境界直面四位外楼人魔。这是我的错误我无法否认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我费了很大功夫才重新在先天离乱阵中与你建立起联系不过那时候你已经终结了战斗。 我说这些话也许你相信也许你不相信。你相信我我感谢你。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你有这样的权利。” 这大概是姜望认识余北斗以来他说得最正经的一番话。 没有什么“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之类的胡言乱语有的只是一位号称“卦演半世”的当世真人对自己过错的承认。 “作为命占之术当世第一人你余北斗会漏算?”卦师冷笑道:“也只好骗骗年轻人!” “哈哈哈。”余北斗大笑笑得好像很开心:“人算不如天算如何能事事算尽?我若不会漏算当年怎会让你师父走入歧途?我若不会漏算怎么让你逃了这么多年?我若不会漏算……命占之术何至于到今天!” 他大笑着看着姜望:“我也想神鬼算尽啊!可我的卦其实从来只演得到前半生!可笑可笑!” 他脑门上插着鬼头刀后脑鼓着血包满脸血污笑得凄凉—— “后半生算不准前半生又何须算?算他个木已成舟算他个不能回头算他个事已至此算他个无能为力!哈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诚意” 说起来余北斗久负盛名号称“卦演半世”是天底下毋庸置疑的顶级相士。 哪怕姜望并不关心也早有耳闻。 知道齐国朝议大夫谢淮安曾斥其为“装神弄鬼”。 知道他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令重玄遵名满临淄。 但真正说起余北斗这个人来姜望其实是并不了解的。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与算命人魔是师叔师侄的关系也是到了断魂峡之后才知。 此时此刻听到这阵大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悲凉感落在心中。 作为命占之术的当世第一人神鬼算尽登临洞真也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吗? 姜望很是同情地看了余北斗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卦师:“你说的条件很好那你怎么给我呢?” 余北斗的大笑僵住了说好的共情呢? 老夫在这里凄凄惨惨你在那里心生恻隐。然后英雄惜英雄就此同心协力才是。这才是精彩的戏本嘛! 结果这小子一扭头气氛全没了! 卦师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立时道:“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我哪敢在你面前晃悠?”姜望打断了他:“阁下该叫人见到诚意才是。” “你说的诚意是指?”卦师问。 “先给钱后办事。办完事我就直接走人。”姜望道。 卦师静静看了他一阵哑然失笑:“怎么杀我之前还要在我这里刮点油水走?现在的年轻人心都这么黑的吗?” 姜望恼道:“没有诚意就直说怎可污人清白?” “你还是太年轻了!”卦师似乎已经笃定了姜望会帮余北斗摇了摇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动手吗?” 姜望随口道:“因为他镇压血魔腾不出手来。” “想不到齐国费心去保的绝世天骄竟然是这么个老实呆愚的冤大头嘿嘿嘿。”卦师笑了数声忽地笑容一收狠声道:“因为他算到我手上还有杀手锏知道杀我者必死!” “你好像在威胁我。”姜望说。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卦师说。 姜望一手拄着拐一手抽出了长剑。 “你有没有想过?”卦师又道:“这祭血锁命阵明明是我布下现在却为余北斗所掌。他可以做到这么多却真的抽不出手来杀死我?” 姜望等了一下余北斗并没有说话。 于是他转过头去问余北斗道:“我应该相信吗?” 满面血污的余北斗长叹一声:“你上当了!他只是利用你来试探我看我有没有算到他的杀手锏。而此时此刻只要你开了口我就不可能不给你一个答案。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你我之间本就没能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有所怀疑才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他转对卦师道:“我既然算得到你要以郑肥李瘦替死当然也能算到你所谓的杀手锏。这是你要的答案吗?好师侄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早有应对之法。” “你能算到这么多却算不到姜望要在先天离乱阵里九死一生?”卦师旧事重提。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余北斗只道:“那么就让姜望自己做决定吧。姜望遵从你的内心。” 姜望此刻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的心脏仍是强行拼凑的状态还有断肢残耳都急需治疗。他一直说他急着回去治伤并非虚言。 但虚弱的他此刻立在阵中俨然成了天平上最后一块砝码。 竟然决定着一洞真、一神临两位卦算高手的生死。 他沉默握着他的剑。 余北斗确实很了解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当然是要杀人魔屠血魔。 那番讨价还价与其说是为了在卦师死前搜刮油水倒不如说是对余北斗不满的一种表达。 所以余北斗很诚恳地认了错。 他也做出了选择。 卦师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放弃拉拢收买转以现实层面的生死威胁。 这一对师叔与师侄的争斗未有片刻停歇。 关于祭血锁命阵主导权的争夺、卦算上的碰撞言语上的交锋对姜望的争抢…… 姜望有些看得清楚有些则未能察觉。 他只知道现在问题变得很严肃—— 在明确卦师还有一记杀手锏的情况下他是否要再信余北斗一次挥出他的剑? 余北斗会不会用他替死就像卦师打算用郑肥李瘦替死那样? 卦师主动说出自己还有杀手锏的事情正是一举两得一是为了试探余北斗的答案二是为了此刻——让姜望的选择变得格外艰难。 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诚如余北斗所言其实他和姜望之间并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而现在这个选择却关系到生死。 谁能将生死轻付? 在这种情况下余北斗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也只能等待和卦师一起等待姜望的选择。 而姜望沉默一阵之后笑了:“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郑肥想到了恶报神通。” 他看着卦师:“你知道郑肥是怎么死的吗?” 卦师脸上带笑:“你打算在这个时候分享?” “你说你的杀手锏与你性命相关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触发的总之我现在打算先把你削成人棍。” 姜望说道:“如果你的杀手锏是被动触发我会保留你的性命把最后一击留给余真人。如果你的杀手锏是主动触发那么我怎么对你恐怕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 “你觉得这个想法如何?”他问。 “天才的想法!”余北斗赞道。 “原来郑老三是这么死的……”卦师面带恍然之色紧接着用赞叹的语气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他竟然催促姜望动手! 是虚张声势还是胸有成竹? 这绝对是姜望迄今为止陷入的最迷茫的一个局。无论余北斗还是卦师甚至血魔都很有一些莫名其妙。 不太正常。 顶级占卜术的交锋让他这个卦算一道的门外汉懵懵懂懂…… 但他也不需要懂。 前方有千万歧路他的抉择自由本心! 眸中闪过不朽之赤金姜望顿拐提步拧身干脆利落地一剑贯入了悬于半空的余北斗腹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世” 半空中的余北斗腹部受创整个人缩了一缩瞪大眼睛:“你疯了?!” 姜望二话不说拔剑转身再刺。 这一剑更准更狠。 寒光迎面时余北斗不得不抬手相拦。 但就这一拦那一直冲撞在耳边的神哭鬼泣声忽然间静默了。 那腾绕的血气顷刻如云烟散尽。 眼前再一看四十九根石柱接顶连地围成一个圆阵。 阵中余北斗悬空而坐一手捏印一手并出剑指指向地面。 一指双镇地面上血魔与卦师交叠而躺各自愤恨。 而姜望自己则站在距离卦师不远的地方一手拄杖一手提剑。 “这下总可以相信了吧?”余北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能在先天离乱阵中重新联系上你真的是用尽了全力。” 方才的那一幕是幻觉也不全然是幻觉。 因为余北斗还要分出精力去先天离乱阵联系姜望所以祭血锁命阵的主导权其实一直在卦师手中。 姜望刚刚走进洞窟之时所听到所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卦师所制造的幻觉。 他自己被余北斗所镇封主要力量都在与余北斗直接对抗。但却分出心力来把祭血锁命阵当做新的力量源放弃阵法本身的效果转而制造幻觉引导姜望袭杀余北斗。 余北斗一直都未放弃对祭血锁命阵的争夺使卦师虽然拥有主导权却无法借助祭血锁命阵轰杀他。后来更是进入了卦师制造的幻觉里与卦师在幻境里对抗。 但不能够在姜望面前说破真相。 当他试图提示这一切是幻觉他就会被这幻觉所驱逐。 因为这违逆了幻境存在的基础。 所以从头到尾他其实只提醒了一句—— “遵从你的内心。” 姜望身怀赤心神通不为异志所侵。 显然卦师并不知道而余北斗心知肚明。 在不知道先天离乱阵中战斗结果的情况下他分出精力去取得联系从而导致祭血锁命阵主导权的丢失这看似是一步臭棋。 但在姜望成功创造传说来到洞窟里又战胜了这一重幻境之后…… 这步棋无疑成了余北斗在占卜之道上胜过卦师的明证。 姜望剑刺卦师之后卦师还表演了一下试图欺瞒。 回应他的是更狠的一剑卦师不得不出手阻拦于是祭血锁命阵失控被余北斗真正废止…… 这一切就是现在姜望所感受到的现状。 他的眼睛、耳朵……所有的感受都在向他描述真相。 现在那四十九根石柱就只是石头罢了再无殊异。 卦师死死盯着姜望:“你是怎么摆脱的?” 他的眼睛里有血光溢出渐成八卦之形。 但在下一刻忽然变成黑色又自黑转白于是散为流光。 余北斗的声音幽幽道:“好师侄莫再挣扎。” 卦师其实根本没有问题也无须答案特意开口只不过是为了扰姜望一扰。然后以血卦算之但被余北斗立时镇住了。 姜望非常清楚地感受着这一切为余北斗的实力而惊叹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卦师的绝境。 人也未停。 几乎是在卦师眼中血光溢出的同时便将龙头杖一顿身已疾射而出 长相思闪过寒芒如一道虹桥横贯半空。 起自姜望落自卦师。 这是绚烂的虹是描述生死的线。 是真实的锋芒名扬天下的剑! 但在剑尖即将点落卦师天灵的时候姜望心中忽觉不对! 念动即手动。 长剑险险右偏三寸钉在了地面之上。 “为何犹豫?”余北斗的声音道:“还不速杀人魔难道等他反击吗?” 姜望一言不发。 第二内府中被绝弦神通封禁许久的歧途或许是时限已到或许是距离太远……总之在揭面人魔逃离许久之后已经悄然解封。 赤心神通照耀之下 歧途黑白两色的神通之光在五府海闪烁起来仿佛在说—— 已入歧途! 姜望在这一刻选择相信自己的神通而否定自己的五感。 神魂摇动顷刻召发五识地狱自落自身! 蒙眼、遮耳、屏息、闭唇肤发皆定五感皆封。 在自封五识的状态下姜望把一切都交给赤心神通。 天有一日以耀世人有一心以自照! 剑尖在地上一点人已弹剑而起却是就此转向扑向半空的余北斗! 五识重新出现的时候眼前所见的那一切仿佛凝固成了一幅画。 一幅叠有千百层的画。 画卷不断地揭开不断地落下。 真实与虚幻彼此剥离又互相交织。 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在这些真实与虚幻的碎片之中姜望只是不断往前。 剑往前人往前。 冲撞所有切开所有真实与虚幻的连接。 于是空中变成了地面余北斗变成了卦师。 他的方位、观感、目标……之前全是谬误! 现在他的剑依然指向对方咽喉而卦师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惊疑! 命占之术不传秘法“来世”已破! 姜望先前打破幻境、配合余北斗压制卦师的那一幕其实仍是在卦师的操纵中。他的感受是真但经历是假。 只不过是卦师为了试探出他的底牌从而创造的幻象。在洞察了赤心神通确认姜望已经没有别的手段后才引发最后的动机。 驱使姜望动手。 赤心神通诚然可以不为异志所染但姜望剑贯卦师本就出自本心。 只不过他看到的一切并非真实他袭杀的卦师也并非卦师! 所以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自以为洞破了虚实杀向卦师其实还是被引向了余北斗。 但“机缘巧合”之下揭面人魔所落的绝弦恰在此时解封。 姜望的歧途神通回归及时示警。 才有了姜望收剑回撤果断封闭五识以赤心驭歧途回刺的这一剑! 在卦师和余北斗交锋的战场所有的“机缘巧合”当然都是“蓄谋已久”。 没有什么运气可言全都是卦算的交锋。 让卦师惊疑的并不是余北斗又算赢了一步。卦算上胜一步负一步有时候并不能影响结果。 真正让他惊疑的是姜望此人竟能如此果决地做出反应且对自己如此自信敢于第一时间封闭五识把自己交给神通! 自信是强者必备的品质。 但在一位顶级神临一位当世真人还有一位血魔交织的战局中还能如此相信自己的判断真非等闲! 而对姜望来说。 在临淄街头余北斗就曾带着他走入一个行人的未来画面。 卦师与余北斗同出一门有类似的手段不足为奇。 察觉问题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如此而已。 甚至于此时回想当时余北斗特意带着他走那一遭未必不是为了提醒今天这一幕! 这等卦算已经不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姜望以赤心驭歧途深知他先前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切并未发生现在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摒弃所有幻想于是一剑落下。 他是真实的。 他的剑是真实的。 剑锋也传来真实的触感—— 已经贯入脖颈中! …… …… …… …… (对不起大家我请个假。可能是前几个月写狠了这个月实在状态不好经常坐在电脑前恍惚一坐半天写不了几个字。 本来想直接请假停更的但大家都说停更不好。 抱歉了。 从明天开始每天只有中午一更连续三天26号再恢复正常更新。 我会尽快恢复状态的。 大家也可以等几天再看。 真的抱歉。) 第一百四十八章?覆手 卦师本身为余北斗所镇金躯玉髓亦受压制。 长相思轻易破皮入肉。 姜望的手很稳剑很准穿透了卦师的脖颈但并未触及喉管。 令其伤而不死。 这是他第一次对神临境强者造成伤害! 虽然是在如此特殊的状态下…… 姜望保持着冷静正欲拔剑而走再添别创一点一点将其人斩残剑身却忽地一沉。 卦师的手掌轻轻探出速度并不快却划过一道命中注定般的轨迹抓住了剑刃似要与他角力。 受压制的金躯玉髓无法抵抗长相思的锋锐。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但他的手同样很稳 两股力量在剑身对撞长相思颤鸣不已。 “好师侄。”余北斗声音低沉:“困兽之斗终不能破囚笼!” 卦师分心来应对姜望正在同时镇压卦师和血魔的他自然趁势而进。卦师本不可能受创的手指就是明证。 此时此刻局势已经明朗。 在“来世”被破姜望真正入局的现在卦师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翻盘的希望。 余北斗神鬼算尽以一己之力同时镇压血魔和卦师。姜望赤心自我坚定锋利他们都不是会给敌人机会的人。 “是吗?” 卦师这样问道。 他抓着剑刃的手猛然往左边一拉! 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同余北斗的对抗而只专注于对这柄长剑的争夺。 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实在恐怖连姜望都被带得几乎扑倒在地。 而长相思的剑锋就在卦师的掌控之下将他自己整个脖颈斩断大半! 鲜血狂涌。 不不仅仅是如此。 蕴神殿、五府海、通天宫……姜望能够在这具神临躯体里感应到的力量之源全都在崩塌。 这具身体里恐怖的力量正在坚决地消散。 姜望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神临修士之死却还是震惊莫名。 他自杀了! 这太让人意外! 卦师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这等神临境中的顶级强者怎么会自杀? 直到这时姜望才注意到自他一剑贯颈后卦师的眼睛就一直死死盯着余北斗未再挪开过。 就连切开脖颈的此刻他也是面朝余北斗而死。 他死在姜望的剑下看的却是余北斗。 其恨其执未有一言而尽在不言中! 姜望不由得看了余北斗一眼。 大概是终于解决了卦师只需要单独镇封血魔余北斗压力大减。 右手剑指仍点着血魔但左手趁机抹了一把脸将血污擦去一些又赶紧捏回印决。 然后才笑道:“这位独腿少侠好俊的功夫!” 姜望顿时牙痒得厉害。 卦师死去插在余北斗脑门上的那柄鬼头刀也在此刻缓缓消散。 余北斗舒展了眉头很有些轻松地笑了一下又说道:“你好像很意外他会自杀?” 姜望沉默了一下道:“这很难不让人意外吧?毕竟是这种级别的强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余北斗语气轻松:“他看到的未来都是死局没有任何希望往前无论怎么走只不过是早死或晚死的区别所以他就做出了他眼中最好的那个选择……如此而已。” 姜望挑了挑眉:“他看到的未来?”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更改了他卦算的结果……其实也不算是更改只不过把一点本就微弱的希望抹去了。”余北斗随口说道:“正因为他已经很强血占之术钻研很深所以才会那么笃定结局……你了解了这些就不会意外他的自杀了。” “他难道想不到他的卦算结果很有可能是被你更改了的吗?” “他当然想不到。”余北斗淡声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姜望忍不住头往后仰…… 这句话好嚣张! “很难理解吗?他的血占之术也是直接叩问命运的卦术。尤其他是顶级神临卦算大师要更改他的卦算结果而不被察觉只有在命运之河里做手脚。而在我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以洞真修为做到这一点。” 话越说越嚣张了…… 居然还在命运之河做手脚! “什么是命运之河?”姜望问。 余北斗淡淡地道:“如其名。” 姜望被噎了一下但这会已经不觉得余北斗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了 毕竟是能够影响命运之河的恐怖强者……端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了想问道:“真有确定的未来吗?” “何必问我呢?”余北斗道:“你相信它它就是确定的未来。你不相信就还可以试试。” “我以为你会说些命由天定之类的话……”姜望道。 “我这么说你就会这么信吗?”余北斗反问。 姜望这时才平息了心情在卦师的手中抽出长剑慢慢说道:“我只相信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存在——那就是我所追求的那个未来。” “是年轻人会说的话。”余北斗不置可否只看了死去的卦师一眼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他年轻的时候都跟你抱有同样的想法。当然我不是说你一定会被改变。只是……” 他长叹一声面色萧然:“这就是卦算的穷途啊。在这条路走得越远越无法摆脱命运。” 姜望还剑入鞘。 他不懂卦算也不打算就此发表什么意见。 余北斗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他现在只想拿了酬劳赶紧回齐国去治伤。 “我该走了。”他这样说还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匣作为暗示。 “姜望。”余北斗忽道。 姜望抬头:“嗯?” 然后他便听到下一句—— “不要怪我。” 余北斗捏印的左手忽然翻转遥遥按下。 姜望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翻倒过来趴伏在地。 咚咚! 行思龙头杖离手跌飞在地上滚了几滚。 唯独那柄长相思还紧紧握在他的手上好像死也不会放手。 而后…… 鲜活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 强如青史第一的内府修士在余北斗面前也走不过一个覆手! 转眼之间这个断魂峡的壁上洞窟里就只剩下刘淮与余北斗。 白面无须的血魔眨了眨眼睛很是不快地道:“我最讨厌你们人族这一点。总是在聊天的时候动手在吃饭的时候掀桌子!” 余北斗面无表情只平静地说道:“我们有时候也会只聊天有时候也会只吃饭。而你们永远只会掀桌子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不同。” “你想说你们更懂得虚伪?”血魔问道。 “跟你说不着这些。”余北斗道:“你准备好了吗?” 血魔自信地笑了:“想要抹掉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一直在准备着希望你也别有打盹的时候。” “是吗?”余北斗这样问 血魔忽然觉得这个问题、这个语气很熟悉。 略想了想想起来…… 同样的问题正是卦师问过的。 就刚刚发生不久! 然后就在下一刻仍倒在他身上的那具尸体整个地“爆”开。 炸得是如此细碎如此彻底。 炸成了一团血色的雾气猛然膨胀开来氤氲在洞窟中。 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仿佛它爆炸的意义只存在于爆炸本身。 那血色雾气流动着、扭曲着隐约结成了一个印。 好像在沟通着某个未知之地。 一个衰老的、似乎没睡醒的声音便在此刻响起—— “谁在唤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半生辛苦,换得一剑 余北斗固然是早就严阵以待有十足警惕。 血魔却也是怔了一怔因为他在这个声音中感受到的力量层次不在神临、不在洞真……已在超凡绝巅! 一位衍道强者! 以他的古老渊源和眼界当然不会判断错误。 那么卦师的自杀原来并非结束并不是认输离场而只是另一个开始吗? 以身死为代价接引这位衍道强者的降临? 血占之术与命占之术的对决根本还未结束?! 如此具有气势的开场问了一个带着如此神秘气息的问题听起来很像是某个沉睡已久的古老强者…… 沉眠经年今朝才被唤醒? 是哪位? 血魔穷搜着自源头所得的不多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但在下一刻那个衰老而神秘的声音就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起来:“我又是谁?” 紧接着似乎是生了气。 血雾都跟着波动起来—— “到底是谁在喊我啊?孙贼!你站出来试试!?有没有公德心老人家要不要睡觉的?” 血魔:…… 余北斗:…… 一者渊源古老一者卦演半世都足能称为强者可此刻全都无言以对。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衍道强者的表现跟想象中相比落差也太大了!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衰老的声音也仍在继续自言自语道:“好熟悉的血气……我是不是认识?” “好像是算命的……” “嗯对是算命的。” 这衰老的声音渐渐做了确认仿佛慢慢回忆起来什么然后变得淡漠:“我想起来。算命的用半生辛苦奔波要我……送他一剑。” 此声一落。 氤氲在洞窟中的血色雾气在这个时候仿佛颤了两颤而后骤然收缩无限凝聚……血色的雾气竟然压成实质顷刻聚成了一支剑! 这是一支……无柄的剑。 从头到尾皆是剑锋。 无色半透明。 唯在剑身中有一个隐约的血色八卦纹路在浮沉似是代表着卦师的留痕。 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身虽逝魂虽灭。 此剑是他残躯所凝。 在某种意义上也贯彻了他的意志。 于是剑起! 这支无色的卦纹剑动势之时轻飘飘谈不上凌厉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是在空中一竖……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竖一切都不同。 难以形容那种情景那般感受。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颜色。 看不见洞窟石壁。 只有一线竖立的剑光在烟尘弥漫中独自招摇。 剑光无色而无形在视觉的世界里几乎可以说并不存在。但在灵识的世界里、在神魂所察的世界里—— 此道剑光无法忽视不可阻挡。磅礴如山岳接天且连地!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剑指疾点细一看好像并未动弹。 僵卧地面的血魔身涌血光再一看血光又已经全部消失 他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们的秘术、招法……所做的种种努力好像都根本不存在从未发生过。 他们似乎并未反抗。 只有剑光在摧残。 血魔的脖颈原本就已经被割开鲜血一直在流淌腐蚀地面许久之后蜿蜒成了小溪。 此时这血色溪流正一寸一寸的消失。 神临境以上的强者若是细看当能看得到一丝一缕的剑气正在极其细微的方寸之间逐步绞杀着这些血液。 血珠竟为剑气摧。 血魔双目圆睁表现出来的情绪愤怒而恐惧不停地翕张着嘴唇。也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在愤怒、咒骂。 但都无声。 这条血色溪流坚决地“倒退”着不断消解……就这样被斩干净了。 血魔脖颈的创口紧接着被撕开整个头颅被掀掉然后被搅碎。 接着是躯干是四肢…… 在这个过程中血魔身上不断涌起血光又不断被斩灭。 不断生出鲜血又不断被斩碎。 在如此单调的重复之中最后被斩杀得干干净净。 并不是消失了。 而是斩得太碎太细小碎成一颗粉尘的千分之一叫普通人的肉眼无法看清楚才像是消失。 尸体其实堆在那里只是肌骨血液全都成了一堆细而又细的“齑粉”。 剑光本是一视同仁降临此间斩杀所有活物。 但血魔并不情愿地被余北斗顶在前面硬承伤害于是先一步被斩碎。 这一剑实在漫长。 或许是因为毁敌的细节太清晰所以显得漫长。 在斩碎了血魔之后余北斗也未能幸免。 首先碎掉的是他后脑的那个血包其中还活跃着血魔的部分命血还在扭曲挣扎。剑气席卷处飘散如烟。 然后是他的脚趾、手指…… 面对这一剑当世真人余北斗的表现稍强一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身体毁灭的步骤从较为不重要的地方开始…… 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视觉中无色无形的剑光终于席卷了他。 这位现世命占之术的最高成就者就这样被斩碎在断魂峡的洞窟里悄无声息。 现在这座洞窟之中再无活物。 无色的卦纹剑仍竖立在半空血色的卦纹在剑身中若隐若现如游鱼在水沉浮不定。 “这一剑神鬼不留。” 那个衰老的声音说道:“算命的这是你想要的吗?” 血色的卦纹消散了消解在剑身中。 仿佛在说便是如此。 衰老的声音也只留下一道叹息。 而后这一支由卦师尸体崩解所聚的卦纹剑亦是消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剑光之外的事物才开始回归。 洞窟、石柱、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剑形烟气冲天而起。 什么祭血锁命阵的石柱什么断魂峡的峭壁全部被击碎。 峭壁上的这座洞窟整个被这道剑形烟气生生贯穿! 断魂峡两侧峭壁有多高? 高如险峰不见顶行人至此欲断魂。 而此道剑形烟气直接将这一面的峭壁都打穿了自下而上只留下一个剑形的窟窿。 烟气冲天不知几万丈方才止歇于是袅袅而散。 此时若有人从高穹俯瞰断魂峡当见得这险峻的断魂峡如在大地之上开出一道缝隙。而断魂峡东面的峭壁却是留有一个幽深的窟窿…… 正是“天开一线剑开一眼!” 第一百五十章 世间有姜望 林羡默默离开断魂峡独自回返容国。 他不是没想过出手袭杀姜望或者去逐杀负伤逃走的揭面人魔。 前一步可以灭杀齐国天骄摧垮心中高山。后一步可以惩恶扬善还能借此扬名踩在揭面人魔的尸体上使天下知他林羡。 但最后都放弃了。 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核心的一点他无法否认那就是实力的不足。 揭面人魔虽在姜望面前惊惶而逃然而她的人面神通之强大依然毋庸置疑很难知道她还有什么“藏品”。 至于姜望本人……能在那种重伤的状态下惊退揭面人魔本就很说明问题了。 须知观河台上姜望力压项北的那一战就是以神魂之争取胜。 哪怕在他肉身伤重的此刻林羡也没有信心赢得神魂层面的战斗。 当然人心瞬有千念这些只是彼一刻最现实的想法。 最后对姜望出手的冲动其实都消解在那个独坐的背影中了。 “吾观其人如仰群山之巅见星河之渊其高也无极焉……” 当年照悟禅师南出须弥山自负天下之才要“列国论禅”却一见凰唯真而返只留下这番感叹广为流传。 今时今日林羡只觉得再适合自己此刻的心境不过。 虽然他的修为远不如当日的照悟禅师现在的姜望也不能跟凰唯真相比。 但却是同样的仰之弥高只觉无极。 缘见一面已知天地之阔也。 而照悟禅师与凰唯真的这段故事之所以是佳话。盖因凰唯真成就衍道之后三十年照悟禅师也得证衍道。 是谓“得见山高才向高山去”。 面对心中高山有人畏高不前就此一蹶不振。有人千方百计摧之毁之。有人则坦然赞叹往那高山行。 他林羡要做照悟。 容国都城名为肇光。 在登上观河台之前林羡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中。 更准确地说是在城西的一座院子里。 除开去秘境修行的时候不曾迈出大门一步 进出都只坐特制的马车行踪是容国绝密。 容廷倾国之力给他最好的教导、最好的陪练、最好的资源……就连国主都亲自指点过他。 他去观河台之时堪称负一国之期望。 从黄河之会往届的情况来看以他的实力应是毫无疑问可以打入正赛的。 奈何这一届黄河之会的激烈程度在历届之中都能排得上号。内府场的质量更是奔着历届最强而去 他非但没能站到齐国天骄面前展现容国的威风甚至连正赛都没能打进去。 和姜望交手的资格都没争到! 国内不少人对他失望怨声未歇。 但国主仍然信重倚为栋梁。 他在观河台上拼死而战表露出来的天资和忠诚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当代容君实在不是庸主。 然而容国在齐国面前与他在姜望面前是何其相似? 愈不是庸主愈是痛苦煎熬。 从断魂峡到容国的这一段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他两出断魂峡一次比一次更能认识到姜望的强大。 但相较于第一次离开断魂峡的失魂落魄第二次反倒是坦然了许多。 内府境的极限远比想象中更广阔。 所以他以前到底在着急什么?他到底有什么不服? 观河台上谁能及姜青羊? 山就在那里就有那么高那么定下心来踏踏实实往那里走。 前面有路而且已经被人走通。 有什么理由再顿足? 回到肇光城走进熟悉的院落中院中正有一人负手而立。 听得动静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文士打扮、瞧来约四十许年纪的男子。 瞧得林羡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回来了?” 此人正是容国国相欧阳永。 林羡拱手往下拜:“国相大人。” 欧阳永摆了摆手:“此地无外人叫阿叔即可。” “礼不可废。”林羡坚持行完了礼才道:“国相大人莅临不知有何事吩咐?” 欧阳永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说道:“星月原那边的战事已经开始就目前来说是年轻人交锋的战场你可有意加入?” 不管暗地里有多么不对付有多想摆脱钳制……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当然只能是在齐国阵营。 甚至于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这件事本身就是在齐国的压力下成行。 林羡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眼前这位表情轻松的国相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才能给他一个“选择”让他自己决定去或不去…… 在年轻人对决的战场林羡这个容国第一内府不去怎么也算不上容国有诚意。 “能与天下英雄交锋向来是林羡所愿。大丈夫沙场建功更是幸事。”林羡说道:“我愿意去。” 欧阳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是只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姜望通魔下落不明你林羡便是东域第一内府。容国的未来系于你肩上不要在意那些不好的声音在星月原上好好表现便是” 林羡再次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此话请国相大人不要再说。” 欧阳永宽声道:“你不必担心陛下亦是此言我只不过转述陛下之言而已。” 林羡并未抬头只道:“此话请陛下也不要再说。” 欧阳永脸上终于露出讶色:“为何?” 林羡抬起头来面色坦然:“世间有姜望哪许旁人第一?” 欧阳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语气开解道:“观河台上的精彩只是长河一瞬并不能恒定一生。你比他差的只是资源。现在他下落不明正是你辈奋发而起的好时机……” 林羡道:“我在断魂峡见着了姜望……” 欧阳永顿住然后问道:“你们交手了? 林羡苦笑摇头:“我现在哪有跟他交手的资格?” 他叹息道:“我只是……目睹了他的战斗。” “在断魂峡?”欧阳永皱起眉来追问道:“和谁?” 林羡慢慢说道:“万恶人魔郑肥削肉人魔李瘦揭面人魔燕子砍头人魔桓涛。” 九大人魔的恶名欧阳永自是知晓的。天下多少人欲杀之奈何这九大人魔行踪隐蔽难以追寻 沉吟片刻后欧阳永问道:“车轮战?” 林羡摇了摇头道:“姜望以一敌四。” 欧阳永瞬间动容! 虽然还竭力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声音都有些异样:“难道还全身而退?” 林羡眼眸微垂仿佛不敢直视骄阳只道:“万恶、削肉、砍头皆死!只有揭面人魔仓皇逃生……” 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惊人。 身为容国之国相位高权重如欧阳永也禁不住身形一晃失声道:“天眷齐国如此!难道又一个姜梦熊?!” 第一百五十一章 燕春回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在一个幽暗的深夜里独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里无法计数。 前不见尽路后不见来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内不察来往恩仇。 左不见同行者右不见逆流人。 这种感觉……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鳞暴晒于岸。 无知无觉无依无靠。东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往前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他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只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伸手握不到剑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当他察觉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发现他这时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行走。甚至于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意念—— 继续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识皆迷的那种迷惘而是包括五识在内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经不存在。 无望的跋涉最是艰难最大的恐惧来于未知。 而这种天地皆暗、此世无光的孤独如潮如海几乎要将人溺毙。 每一息都有崩溃之念诞生于是神魂渐渐消散。像一座高山不断落石溃土因而逐渐“消瘦”。 衰草杀秋景细蚁摧长堤。 “姜小友?”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幽幽长夜有余响。 那是一个极微弱但极绵长的声音在幽暗的深夜里本来渺茫难寻。 但无关于发声者的是…… 声音本身很执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圣山因而终于被“听到”。 虽是空无的世界声音一旦出现便即来赴。 是谓“万声来朝”。 这声音唤醒了耳朵或者在一无所觉的状态下提醒了听觉的存在。 总之听觉最先出现声音的世界有了轮廓…… 声音本身带来的信息反馈丰富了所知。 于是一应感知逐渐恢复。 孤独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老脸…… 伸手便去摸剑。 “你好点了吗?” 余北斗一脸关切地看过来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帮他把起脉来。 “你的伤势很严重啊。” 此时的余北斗发如银丝面有玉光先时狼狈的姿态全都不见了但眉头紧皱着:“心脏都碎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语气严厉中还有一点亲切责怪中还有一点关怀。 姜望有一种很想要呸他一口的冲动但一时很难想起来自己那种“很不愉快”的感觉从何而起。 身体刚从那个空无的状态中苏醒对于信息的梳理没有那么及时。 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一丝丝、一缕缕的温润力量通过余北斗的手落进身体纷似雨落。 他向内视之当然看到了一团聚在一起、将要崩溃的心脏碎片。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的伤势。 像游鱼归海。 所有的记忆都迅速复苏。 他观察着自己的心脏看到星光之线似雨飘来在心脏碎片里来回穿梭……竟然将其慢慢“织好”! 这是一个十分玄奇的过程星光之线从这个心脏碎片穿梭到那个心脏碎片两个心脏碎片竟然就融合在一处而星光之线也就此消失…… 织心如织衣。 似雨的星光之线一根根消失这一颗已经破碎的心脏却慢慢复苏直至强劲有力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统合着血液的流动向已经僵硬的四肢百骸提供力量。 心源既复万物新生。 姜望感受着身体里重新涌动的力量也重新感受着这个世界。 “腿我也帮你接上吧。”余北斗很是关切地道:“你的断腿保存了吗?” “在储物匣里。”姜望回道。 “拿给我。”余北斗温声道。 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那只断腿余北斗伸手接过二话不说直直按在了他断腿的创口处。 用断肢撞创口竟然有一种刀枪对撞的激烈感。 骤生的疼痛让姜望眉头抽搐但在下一刻一种温润的感觉就已经取代了痛苦。心脏修复的一幕再次重现不多时断掉的那条腿便已完好如初。 “来耳朵也给我我帮你好好治治。”余北斗又道。 姜望依言给了下意识地道:“谢谢啊。” 话一出口才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腿是为什么会断来着?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是忘年之交朋友间互相帮助。”余北斗随口说道。手上如故施为为他接续断耳 心脏、断腿、断耳依次恢复身体里累积的其它暗伤都逐渐消解。姜望的五识也越来越清晰。 “完整”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起身舞一套剑法。 于是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准了余北斗的咽喉。 “好点儿了吗?”余北斗一脸亲切地笑道:“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冲动冲动就很容易出事明白吗?” 姜望默默地想了一阵把视线挪开开始观察环境。 他发现他大概还是在先前的洞窟中只是此时的洞窟已经大不同。 石柱、血魔、血溪全都消失不见洞顶上竟然有一个窟窿洞穿了高度难计的高崖透着遥远的天光。 整个断魂峡都被某种力量击穿了! 姜望从地上坐了起来而余北斗正蹲在旁边衣摆都拖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看余北斗而是怔怔看着那个窟窿。 这窟窿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洞壁光滑得没有一丝起伏。 没有剑气没有剑痕。 但姜望仍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是一柄剑贯穿山崖的结果! “很可怕吧?”蹲在旁边的余北斗也抬起头来看那个窟窿冷不丁出声问道。 他好像完全猜得到姜望在想什么并肯定了姜望的想法。 此洞乃剑创。 “谁留下来的?” 姜望意识到在余北斗那一掌按下来、自己陷入那种空无状态后洞窟中又有什么惊人的变故发生。 但问题出口马上又很谨慎地补充道:“我方便知道吗?” 余北斗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瞧着那个透着天光的窟窿自顾自地叹了一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当年纵横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怎么会不可怕?” 飞剑三绝巅!? 姜望心生震动一时失神。 余北斗转头问他:“你知道?” “有所耳闻。”姜望迅速平复心情说道:“听说是横压飞剑时代的三部最强剑术合称三绝巅只不知是哪三绝巅?” 余北斗语带慨叹似有缅怀似有伤感:“一者曰唯我剑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者曰无我剑道无我故无敌。一者曰忘我剑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他再一次看向那个洞窟顶部的那个小洞语有余悸——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九大人魔之首忘我人魔燕春回一剑飞来的结果!” …… …… …… (今天恢复正常更新下一章正在写。我现在感觉状态还不错。)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燕春回?” 这名字竟然很温暖实在不像是一个人魔的名字。 但姜望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飞剑三绝巅中向前继承了向凤岐的唯我剑道这是他所知道的。余北斗刚才说忘我剑道为第一人魔燕春回所掌。此外还有一门绝巅飞剑术名为“无我”。 而军神姜梦熊名扬天下的拳术名字正是“无我杀拳”王夷吾曾仗之与姜望交锋。 这剑术与拳术的名字如此相似两者之间实在难说没有联系。 再联想到向前曾经所描述的他的师父向凤岐试剑天下洞真无敌距离超凡绝巅只差一战。 这一战其人选择挑战一生道敌。 结果被一拳击碎了性命交修的飞剑……就此身殒。 向前也因为目睹这一战被击碎了信念从此浑浑噩噩。 天下用拳者谁能一拳打死洞真无敌的向凤岐? 在姜望有限的认知范围里大约只有姜梦熊肯定能够做到在迷界遇到的那位大武夫王骜或许也有可能。 难道向凤岐当年挑战的竟然是大齐军神姜梦熊? 向前将来要面对的若是这样一个人物“绝望”二字反倒并不稀奇。甚至是合情合理…… “飞剑三绝巅在现世都有传人吗?”姜望忍不住问道。 余北斗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关心这个?” 姜望想了想说道:“如果要收钱我就不问了。” 余北斗:…… “无我剑道为燕春回所掌我已经说过了。唯我剑道的传人乃是曾经洞真无敌的向凤岐现在是否还有所传倒是不知。此等绝巅之术无从卦算。至于无我剑道嘛……” 他看着姜望:“你当真不知?” 姜望半试探地问道:“与军神姜梦熊的无我杀拳有关?” “这事你还要问我看来你在齐国不算是真正的高层。”余北斗笑了:“你能够知道的消息取决于你真实所在的层次……咱们的天下第一内府在齐国虽有三品之职却还只是一个小捕头嘛!” “我在齐国入仕的时间还很短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姜望并不受激只道:“不过我的确没听说过军神还用飞剑……” “像这种盖压一个时代的绝巅剑术自然光彩照人。有的人承其道继其名也算煊赫。有的人继道发扬人与剑术交相辉映堪称耀眼。而还有一种人光芒之烈能够盖压它的存在……”余北斗道:“姜梦熊就是这种人。” 他叹道:“在姜梦熊面前能有多少绝巅之术值得称道呢?” 姜望完全没有想到余北斗对大齐军神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虽然也非常认可姜梦熊的强大却不由得问道:“绝巅之术也不值得称道吗?” “早年间姜梦熊也是以一柄飞剑纵横天下游剑列国同境未尝一败。在天下传名之时他却认为飞剑之术已经被时代淘汰自己走到尽头将无路可走。于是碎剑为拳从头修起。弃无我剑道修无我杀拳……” 余北斗并未继续讲述姜梦熊的传奇说到这里便话锋一转:“所以说飞剑三绝巅传至现在只剩一剑或两剑当中无我剑道已绝。” 飞剑三绝巅的无我剑道果然为姜梦熊所掌! 姜望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向凤岐当年前去挑战的对手就是姜梦熊无疑。 在飞剑时代横压一个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本就有那么点针锋相对的意思从它们的剑道气质大约就能看出一二。 尤其唯我剑道号称唯我独尊。从向前的几次出剑来看真是锋锐绝伦挡者披靡。从中大概可以略窥向凤岐其人。 而姜梦熊直接否定了飞剑之术甚至于亲手断绝了同为飞剑三绝巅的无我剑道。 掌唯我剑道的向凤岐视其为一生道敌也就不难理解。 可对当年旁观那一战的向前来说…… 余生要以姜梦熊为目标要怎么才能不绝望? 论实力姜梦熊是超凡绝巅在真君之中亦是绝顶一级。前不久才在剑锋山上打得夏国鸦雀无声。 论势力姜梦熊是大齐军神、镇国大元帅、兵事堂之首代天子掌握九卒第一的天覆军。在齐国这霸主之国里仅在齐帝之下。 个人武力和现世权柄乃至于用兵之能全都是顶尖层次。 而且这样一个绝顶的强者还永不停歇永不满足敢于在巅峰之时废掉盖压一个时代的剑术自创无我杀拳再攀更高峰。 有这样的勇气已经很可怕他还有这样的能力真正走通新路。 这是毋庸置疑的世之强者。 是极目仰望也看不到尽头的高山! 哪有路能至? 怎能不绝望? 所以向前醉倒酒瓮浑噩度日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是…… 这样一个逃避人生的向前这样一个颓废浑噩的向前。即使自视为废物即使好像放弃了自己却也一直徘徊在东域徘徊在距离齐国不远的地方…… 那么他心中的那一缕执念真的彻底死去了吗? 恰恰是没有。 恰恰是他一直视姜梦熊为目标他才会绝望! 若真的放弃了对姜梦熊的挑战布下剑阵就能短暂剑隔四象的向前在哪里不得风光?随便去一个小国混个年轻辈第一绝不算难。 恰是有执才痛苦。 而执着于姜梦熊这样的对手恰恰说明了向前心底的骄傲。 他哪怕低到了尘埃里心中也住着高山。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直到姜望走过留下一道光焚起一缕火点亮了那复燃的心。 于是龙光射斗敢传名。 从此试剑天下直到有一天—— “东来剑斩生死门!” “那么……”姜望抚平心绪抬眼看着洞顶的窟窿问道:“这是衍道之威吗?” 第一人魔燕春回有真君实力的话也就能解释当初雍国伐礁为何会无功而返了。若非有衍道境强者的威慑以礁国之弱如何能挡有墨门支持的雍国兵锋? 墨门虽然支持韩煦革新朝政大规模加注雍国但肯定还没到随意为雍国投入衍道强者的程度。 毕竟雍国也只是墨门对国家体制的第一次尝试再怎么舍得投入也有限度。 余北斗从蹲姿转为坐姿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姜望旁边毫无高人形象:“他若只是洞真如何敢对我余北斗出剑?” 这话说得很是嚣张。 但姜望只是沉默不赞同也不嘲讽看样子并不打算再展开话题。 过了一阵余北斗主动问道:“你不打算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以前有一位前辈告诉过我。”姜望这才说道:“在我的剑不足以维护我的道理之前我最好学会闭嘴。” 余北斗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你听进去了。” 姜望语气寻常看不出任何怨怼的情绪:“哪能不听?” 余北斗笑了笑:“你真是一个很会汲取教训的年轻人。” “但是为了不像你口里的那位前辈一样被你以这种方式记住我想我还是要解释一二。” 他看着姜望道:“燕春回那一剑神鬼不留断绝一切生机我接不住更不可能护住你。所以我决定先‘杀’了你改动你的命数抹去你的生机…… 你大概可以这么理解—— 假如你是命运之河里的一条小鱼当你跃出河面对命运之河来说你就已经离开。这一刻的状态与死亡并无区别。 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让你短暂跃出了河面。在那一剑降临时在命数的意义上你已经死去了。所以那抹除生机的一剑落下却是影响不到你。而现在我也只是把你重新送回了命运之河。你不是复生是回归。你并未死去只是在命运之河中的这段旅途里短暂地跳了出去。 现在告诉我—— 跳出去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知则易苦 我看到了什么? 姜望想起那无知无觉的一切想起那巨大的孤独感想起没有任何方向的跋涉……最后只是很平淡地说道:“除了神魂逐渐消散的感觉我什么也没感受到。” 无觉自然也无识。 五识皆空当然什么都不曾看到。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说道:“就此事我还是需要再向你致歉。虽然杀你是为救你但跃出命运之河这件事本身有着无法避免的危险。尤其是我也必须要身死一段时间无法看护于你……” “以命运之河而论你的一生都在命运河水中一旦脱离就是失去了一生。这一生建立起来的所有包括见嗅听闻这样的本能也都消去……身如折翼之鸟心如离水之鱼……” 余北斗抬眸问道:“那种感觉很恐惧吧?” “死生之间谁能无惧?”姜望的语气很平静:“芸芸众生我只是其一。” 余北斗忽而笑了:“没有看到好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好事。” 他摇头唏嘘:“知道得太多未尝不是痛苦的症结。” 从他的语气来看短暂跃离命运之河的那段经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关节。但姜望翻检回忆只有无知无觉的一段孤独、神魂逐渐剥离的一段痛苦。 确实并未“看”到什么。 关于帮他躲开燕春回那一剑的办法。 余北斗说得很轻易理解起来也并不复杂。 但让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又将人送回……此等手段当真称得上神乎其神。 非是一般的真人可为。 在那一掌按下的瞬间姜望的确又惊又怒不知余北斗为何突然下手也深感被欺骗……但彼时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生机一起被那一掌按灭了。 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苏醒”之后伴着感知一起回归的当然也有愤怒。 只是面对余北斗这样一位实力恐怖的当世真人姜望不想自寻死路故而按捺住了。 此时听余北斗说这些话解释其人并无恶意、并非伤害忍不住出声问道:“真人既然说接不住燕春回那一剑怎么我看您毫发无损?难道方才真人是陪着我一起跳出了命运之河?” 余北斗看了他一阵笑了:“你真以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就能完全瞒过一位衍道真君的注视?只是因为燕春回的注意力全在血魔和我身上根本没有仔细探查你的状态也并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的‘死亡’才能够成立。如果我是带着你一起跳出命运之河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河岸边。你知道命运之河的河岸是什么模样么?” 姜望自然是不知的因而只能摇头。 “最好不要知道。至于我为什么看起来毫发无损……”余北斗依然面上带笑:“你帮我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么?” “命血?”姜望心念微转迅速抓到了关键又问道:“埋在厌点的那团命血并非出自血魔而是真人您的复生之本?” “非也。”余北斗道:“那团命血若非血魔分出怎么可能瞒得过算命人魔?我这师侄修为虽是不及我卦算之道却是精深没有那么好欺骗。” 姜望幽幽说了一句:“只有我好欺骗对吗?” 他这颇具怨念的一句话似乎完全没能进入余北斗的耳朵他只自接自话道:“血魔来源古老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代行现世之身。溯其根源太难要想彻底将其毁灭也非我所能。燕春回立在超凡绝巅他的飞剑当世最强崩碎神临血躯以化剑非我能接。但好在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我镇压血魔的同时也与血魔纠缠一体。那时已做好准备以血魔为盾。燕春回一剑飞来只好先杀血魔后杀我。对燕春回来说都在一剑之中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对我不同。” “血魔伏诛血魔命血便失主我早就以魂印潜在其间你将之镇在先天离乱阵的厌点正好引发我的布置。这边肉身被灭那边就已抽取先天离乱阵的力量使我借命血复生。” “也就是说……”姜望难言惊叹:“在断魂峡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你的卦算之中?” “谁能事事算尽?”或许是多少有些歉疚余北斗这一次倒是很谦虚:“正是因为我在先天离乱阵里有太多诉求才不可避免地出现漏洞让算命人魔有了可乘之机引导四大人魔聚首让你陷入生死危局。恰恰是你以一敌四还胜之才跃出此局为我赢得关键一步。” “原来我这么重要吗?” “你当然非常重要!”余北斗很热切地鼓励道:“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你自己。你很优秀!” “然后呢?”姜望问。 余北斗道:“然后我非常感谢你。” 这老相师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大恩不言谢老夫记在心里了!” 姜望面无表情:“……哦。” 余北斗哈哈一笑戏谑够了而后敛容问道:“你想要什么回报?”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回报! 此刻随性坐在姜望面前的这个老头是古老命占之术在现世的最高成就者能够在同时镇压血魔的情况下压制卦师又在此基础上面对真君燕春回……还有能力干涉命运之河。 绝对是现世最强的真人之一。 他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他的回报会有多么丰厚? 姜望不再是不识宝山的乡下小子齐国国库都已进出过。以他今时今日的眼界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很多。 余北斗能够给予的好处太多足以让任何一个神临以下的修士挑花眼睛。 他这个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青史第一也没有瞧不上的理由。 但最后姜望只是说道:“我虽然付了一个刀钱买符然而您的护身符是实实在在帮我挡了算命人魔的血占。这次您虽陷我于危局却也救回了我。这两件事都是不那么对等的交易但在我这里算是扯平了。您只需要把答应我的酬劳给我就可以。” 他只要他应得的那一份不多要不少拿。 除此之外不想与余北斗有什么别的牵扯。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哪怕余北斗有再多理由。这种没头没脑的所谓“合作”一次就已经足够。 他姜望的性命不会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余北斗尽可以神鬼算尽但他却无法甘为棋子。再多好处也不行。 余北斗当然听得出来这种疏远。 但脸上没有任何不愉的神色反倒笑得很是快活:“好好。沾上我没有什么好事。姜青羊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这是答应给你的道元石……” 他伸手往怀里掏掏了半天后愣在那里。 但很快又毫不尴尬地笑了:“哈哈哈哈。” 很自然地拿出手来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缓两天行不行?” “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觉得我余北斗会赖账?我是那种人?!” 整个洞窟之中不断回荡着余北斗的咆哮。 “什么骗子?竖子无礼!” “又不是不给晚几天怎么了?完全不开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老夫是差钱的人?刚才储物匣和那具肉身一起被击碎了嘛!” “什么欠条!我辈超凡修士打什么欠条!?” …… …… …… …… (目前均订9978。 从六十订到万订就在今天了! 兄弟姐妹们咱们几点能达成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卜廉 “这样。”插科打诨一阵之后余北斗道:“答应你的外楼级道术本是任给一门未必能够合用。现在改为帮你量身定制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道术都可以以此条件与那几块道元石相抵你看如何?” “是元石。”姜望提醒道:“而且不是几块是几十块。” “我只是说一个大概的虚数虚数你懂吗?”余北斗瞪着他。 “虚数我懂。”姜望点点头:“就是说着说着如果我不反对就变成了实数。” 余北斗恼羞成怒:“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不答应那就缓几天!” “行吧。”姜望捏着鼻子道。 “还是很会选的嘛!”余北斗瞬间收敛怒容语气轻松地笑了:“小子你很有眼光你绝对赚了!” “我在齐国有一个商行。”姜望说道。 “嗯?”余北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做生意什么人都有。不是每个人都会讲信用的契约也不能够规束一切。对于坏账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也看开了很多。” 姜望叹了一声:“能要回一点是一点吧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余北斗好像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还附和着沉声叹息:“这个世界上像你我这般一诺千金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所以我为什么这么欣赏你对你这么大方你懂吗?” “……”姜望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要一门追踪类的道术最好是从神魂之力出发。您有合适的道术吗?” 审视自身掌握的所有现在移动有平步青云仙术杀伐有剑术、有火界、有五神通神魂攻伐手段也补充了不少状态道术有声闻仙态、还有五秘藏…… 真正算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短板了。而姜望目前最想弥补的是追踪与匿迹方面的能力。 这样下次再追踪阳玄策这样的对手不至于轻易落进埋伏圈。若被赵玄阳这样的对手追索或者也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追踪与匿迹之能相辅相成他更倾向于追踪方面的能力这本质上亦是另一种形式的以攻代守。 而追踪一道多从五识出发。把握五识线索追溯根源。当然其中也有很多顶尖的秘法但难免雷同者众容易被反制。如果有可能的话姜望还是希望能发挥神魂方面的优势。 基于这些考虑才提出了相当具体的要求。 余北斗并没有怎么为难沉吟片刻便道:“你现在掌握了什么追踪道术?不妨施展来看看。” 姜望直接屈指一弹便有烟气凝聚于指尖拟化为追思草在空中摇曳。 “品阶比我想象中更低啊。”余北斗随口揶揄:“看来姜捕头缺乏缉拿案犯的经验齐国的青牌也没有什么门槛!” 姜望并不吭声躺平任嘲。入职以来没办过几个案子的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底气说自己很担得起腰间青牌。 余北斗嘴上说着手里也未停只轻轻一探便将道术凝成的追思草抓在手中静静看了一阵。 “这门道术基础倒是很好有不错的演化空间。我可以加一些想法进去有一门秘术也能融进去一部分。” 他如此描述着而后五指微张朝上拢成了一个“圆碗”。 那根烟气所聚的追思草就在他的手掌上空静静漂浮。 好像只是漂浮而已但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姜望凝神细看才察觉到余北斗的手掌上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追思草覆在其间。 以此透明之罩为穹顶以手掌为大地俨然形成了一方小世界是谓天圆地方。独立在此方洞窟内不与它处同。 在这手掌方寸之间事物开始产生变化。 但见碧草转枯黄凋零又复生。 从一颗草籽到一缕衰色。 生死轮转于一瞬。 掌中小世界里上演碧草的一生。 从开始到结束不断重复。 这是初看新奇看多了就很是单调的一幕姜望却看得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什么但那一点灵光却总是若即若离无法把握。他只是单纯地不想错过任何细节也直觉自己不该错过。 然后余北斗手一翻。 于是天翻地也覆。 演化碧草的这方小世界就此消失在掌中。 余北斗把手伸到姜望面前轻声说道:“接着。” 姜望依言伸手一个半透明的圆球落在手心 圆球之中凝固着一株烟气碧草。 这个半透明圆球有着实质的触感光滑、清凉。但落在姜望手心后竟然往“下”坠落贴着手掌往里坠像是落进了水中。 而姜望的手掌恰如湖面。 小圆球不断下沉就这样消失在手心沉没在“水里”。 与此同时在姜望的心中一句句道决静静流过。 这已是全新的“追思”是外楼级的追踪道术! “如何?”余北斗很是自矜地看着他:“此术在外楼层次堪为绝顶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你小子赚大了!” 在姜望看来这门道术与林有邪家传的“念尘”很是相似。不过念尘之术是如心系尘其根本原理还是在追踪目标上留下印记。而余北斗重新演化后的追思之术则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对追踪目标的认知从而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 相对来说念尘之术更精准能够持续更久。而追思之术更隐蔽。 仔细揣摩过后姜望点点头道:“还算不错。”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余真人就此别过。” “欸等等!”余北斗伸手一拉便将他重新拉回身边坐下:“你这个小年轻怎么过河拆桥的?我话还没说完呢!” 在余北斗面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被按在旁边也只能坐着。但声音却很是淡定不卑不亢:“我以为我们是钱货两讫各不相欠。” “唉!”余北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意见怀恨在心!” “‘恨’之一字言重了些。”姜望认真地说道:“姜望只是有自知之明自认没有能力掺和您老人家的事情也不想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您或许有您的使命和承担或许伟大高深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余北斗镇血魔、诛相师无疑是正义之举。 但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他没有长辈没有靠山他必须为自己负责。 “明白。”余北斗不再戏谑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我其实没有别的事情找你只是想跟你聊几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或者你很赶时间吗?” 姜望记得余北斗视线所落的地方正是先前血魔和卦师躺着的地方当然现在什么痕迹都不存在了全部消失在燕春回的那一剑里。 此时的余北斗仿佛剥离了强者的光环竟给人一种孤寡老人的感觉。 “您想聊些什么?”姜望放松了身体的抗拒坐姿也舒缓了一些坦诚地说道:“我现在是以一个晚辈对前辈的善意与您聊天。如果过程中有什么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到的话我会马上离开。请您理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余北斗自嘲地笑道:“我这种人果然很讨厌啊因为看得到一点未来就肆意摆弄棋局。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而罔顾别人的感受……很讨厌是吧?难免让你避如蛇蝎。” 姜望心想这余真人倒也没有那么不自知。 面上只道:“是我胆小谨慎倒让真人见笑了。” 余北斗始终看着那一团空无的地面也不知是在看消失的血魔还是在看卦师。 对于这两者他似乎是同样淡漠的。 余北斗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一个问题开始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什么是命占之术吗?” 姜望想了想摇了摇头。 除了知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占卜之术知道余北斗继承了此术别的他一无所知。实在也不知自己能够就此和余北斗交流什么。 “命占之术是眺望未来的术。 在很古老很古老的那个时代其实没有未来可言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难以计数的人类繁衍在这个世上。 千万年浑浑噩噩生生死死如草木一生。 春风催生野火燃尽。 人类一茬一茬的生和灭来时不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走时不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去留皆无痕如此千万年。 在无数平庸的人类中有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渺茫的天光和稍微不一样的前路。 于是这个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往这个方向走…… 这就是命占之术的起源。” 余北斗缓声说道:“那个人名为卜廉。是人皇燧人氏的八贤臣之一主巫祝之事祷天祈福。因其最早启迪了人皇又被称为人皇师。” 以大时代来划分历史时间的长河是如此涌动的——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现世。 这当中每一个大时代都波澜壮阔浩瀚无涯。又可以因时因事具体划分出许多小的时代来。 比如飞剑时代、仙人时代就都统归于近古时代这个大时代中。 远古时代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也是迄今为止最漫长的时代其初已不可考具体经历了多久无法查证。 彼时人族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天才可以修行。 第一代人皇燧人氏于困顿中崛起庇护人族艰难求存。其下有八位贤臣辅佐共抗恶世。 卜廉正是八贤臣之一德名远布称为人皇之师。 虽然那个古老的时代信息凋散许多事迹如烟。但卜廉这样的大人物之名姜望还是知道的不由得心生震动。 这命占之术的来头当真惊人! 无怪乎余北斗能够上算血魔、燕春回下算卦师和他姜望在这断魂峡里算定一切掌控全局…… 这一系列的卦算当然称得上神乎其神但比起当年卜廉卦算人族未来启迪人皇又算得上什么? 以此而观余北斗这位真人的分量也需重新审视才对。 毕竟以命占之术的古老已持续了好几个大时代! “前辈原是先贤之后承此无上之术。却是姜望失敬了。”姜望拱手道。 “先者贤后者未必肖有什么可敬的?”余北斗很是随意地说道:“命占之术太古老也经历了太多。它当然有辉煌的过去……但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在。” 姜望不解:“现在?” “它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余北斗淡声说道。 这话让姜望尤其的听不懂。 余北斗卦演半世神鬼算尽身在世间最强的真人之列命占之术如此强大连衍道真君燕春回都可以避过。何以说……该要结束? “为什么?”姜望问道。 余北斗笑了笑:“自先贤划分星域巩固星辰连因果、合命理演化至如今。星占之术已成正统大行其道。而命占之术早在这之前就已是历史的埃尘。” 星占之术成就卦算正统彻底取代了命占之术的地位。 这是姜望从未听闻过的秘辛是流动在时光里的暗涌。 是占卜之术的革新也是这个世界的伟大一角。 但余北斗的这个笑容明明丝毫不见苦涩之态甚至可以说是很开朗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苦楚。 “不该如此的。”姜望诚实地说着内心的感受:“命占之术于人族有大功不该是历史的尘埃。且它已传承至今如何不能继续传承下去?真人您卦算通神又如何不能发扬此道?” “年轻真好啊!”余北斗很是开心地笑了。 笑过一阵他才说道:“万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身死魂灭。 多少丰功伟绩消散如烟。 多少神功宝典失落人海! 该去的总要去该亡的总会亡。 命占之术凭什么能够例外?” 姜望想了想宽声道:“毕竟先贤曾以命占之术启迪人皇于人族有大功德……” “你可知道卜廉这位命占之术的祖师是怎么死的?”余北斗反问。 涉及远古时代的大人物姜望当然不可能知道。 只能摇头。 “史书不会告诉你前人不会告诉你但命运之河记得。” 余北斗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宣告了历史的真相:“卜廉最终为人皇所杀是谓人皇弑人皇师!” …… …… …… …… (两章合一章其中一章是补前几天的单章更新。总感觉状态不好不该是请假的理由还了心里舒服一点。 还有两章还。) 第一百五十五章?错误 人皇之师位列远古时代八贤臣之一的卜廉最后是被人皇燧人氏所杀? 这等秘闻令姜望一时失语。 历代人皇何其伟岸? 燧人氏更是开历史之先河为人族第一代人皇。 这位伟大的存在。带领人族于困顿中崛起洞破无边黑暗宣告了远古时代的终结。 其人伟大如此自然不能有一丝污点传世。 所以“人皇弑人皇师”万古不传不见于任何史书。只今日在余北斗口中听得片语。 “为什么?”姜望忍不住问道。 失落在时光长河里的历史秘辛自有其惊心动魄的魅力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这个世界发展至如今那些光荣的、伟大的、璀璨的和那些晦暗的、痛苦的、悲惨的……都交混在滚滚而流的历史长河中。 人族如何从黑暗的时代走出来本就是一首伟大的史诗。 今人追溯历史未尝不心驰神往。 古之英雄今之巍峨山。 想知道伟大何以成就伟大想知道今日习以为常的一切是如何变成的现实。 谁能抗拒对历史的求知? “人皇杀卜廉不传于世。在秘传的各类信息里人皇杀卜廉的原因又有很多种说法未见定论。我这一脉承命占之术在命运之河里看到的信息是这样的——” 余北斗说道:“在那个黑暗的时代人族在人皇的带领下不断壮大开始争取这片天空下更多的权力与妖族的矛盾日益加剧…… 为人族占卜未来的卜廉祖师在那个时候耗尽心血连算九卦卦卦相同天命都在妖族。 他笃信他所看到的未来力劝人皇蛰伏。 但很显然他所看到的、确信的未来不属于人皇所期望的未来。 而作为人皇之师曾启迪人皇、给人族以指引的贤者第一个窥探命运长河的人类……卜廉在人族中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于是人皇杀卜廉自造卦辞假说卜廉以死为卦算出天命在人主动掀起了与妖族的大战……” 余北斗慢慢说完这一段摇了摇头:“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是人尽皆知了。”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的结果自然是人族现世独尊妖族被赶出世外。 自此开启了上古时代。 在上古时代中期人皇有熊氏联手三位道尊构筑万妖之门彻底断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此后一直到现在曾经的现世主宰至今还被挡在万妖之门后对人族再无实质性威胁。甚至被视为“资源”不断有人族大军前去掳掠。 可谓人定胜天。 说起卜廉之死余北斗语气中并无怨意。他虽然继承命占之术但更生而为人无法否定人皇燧人氏的丰功伟绩。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最终也证明了燧人氏的正确。 姜望沉默。 历史证明人皇燧人氏当然带着人族走向了正确的道路。但是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卜廉也是竭尽心血为人族占卜他也是看到了他所认为的、真实的未来坚持他所笃信的正确…… 而这位先贤的笃定恰恰指引了他的死亡。 听完这个故事姜望突然就理解了余北斗所说的那一句—— “在这条路走得越远越无法摆脱命运。” 是为……卦算的穷途。 卦师如此远古时代的卜廉如此现在的余北斗又何尝不是如此? 余北斗的声音继续道:“卜廉这样的先贤都能死命占之术又有什么理由绵延不绝?” “您不是还在吗?”姜望问。 “但命运之河已经在拒绝我。”余北斗脸上依然带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能证得衍道?”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说道:“非我不能衍道只是天绝命占不使我功成!不然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 这个不要面皮的老骗子狂起来是真的非常狂。 但姜望不能不承认其人的确有狂妄的本钱。 “我想……”姜望说道:“即便星占之术成了现在的正统命占之术也依然可以存在。修行之路本就该是百花齐放。” “你真是傻得可爱。”余北斗笑道:“这与一般的修行不同。关于未来有且只能有一个权威的解释。谁来解释天意谁就占据道统。这是占卜一道的残酷之处。” “所以那些星占之术的传人一直在追杀您?要把命占之术赶尽杀绝?”姜望问。 余北斗‘呵’了一声:“杀我余北斗一人有什么用?他们只做一件事把命占之术逐出命运之河。而这件事情……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成功了。” 姜望难抑震撼之心:“那您……” 如果命占之术已经被逐出命运之河不得窥看命运那么命占之术为何还在?余北斗为何还在?为何还能神鬼算尽? “我是漏网之鱼两栖之蛙游走在水岸之间。”余北斗道:“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这是太冰冷的一句话。 余北斗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当初他接受这句话的时候又是如何呢? 他一直说姜望太年轻说年轻真好说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呢? 那个说“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的余北斗仿佛只是过往无数余北斗中的一个剪影。 只有浮光一瞥。 现在的余北斗是可以随时在地上躺下来讹一两个刀钱的小老头。 姜望认真地道:“您是不世出的高人。单就镇封血魔一事您就功在人族。我想您不是错误您是纠正错误的人。” 余北斗笑了一声:“我倒是不需要你来安慰。且镇封血魔这事我也不是全心为公。我要借着镇封血魔抹去我这一脉的错误也要借着血魔源头抵挡燕春回的剑。” 姜望问道:“您说的错误是指……” “讲讲倒也无妨。”余北斗又看向卦师消失的位置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我师兄是一个天才真正的绝世天才从小到大都比我耀眼得多……” “他比我更早认识到命占之术的穷途知道前路不可逆。而我和他只是我们师父最后的挣扎。” “我固守传统也接受现实但我的师兄不甘于此。” “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重新解释命运之河。最终以他的绝世天资在命占之术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血占之术。” “这血占之术便是我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 …… …… …… (昨晚万订了。 虽然咱们开局很惨。 但从开书到现在均订每天都在涨。它涨得不快尤其几百万字后全订成本很高……但从未停下。 越来越多的读者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探索这个世界。 从六十订到万订且是三百万字的万订不知有谁似我们? 赤心的读者真的太棒了。 感谢的话不多说请大家看我八月份的更新表现。 我会努力。 另大家关注下起点书友圈的答谢活动会有赤心周边送出马克杯、主角立牌什么的还有我的实体签名书《西游志》相当于多看十多万字呢~所有正版读者都可参与。) 第一百五十六章?道不同 很难想象被余北斗这种狂妄老头视为绝世天才的人到底有多天才。 只知道其人的确找到了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但却造就了他们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对于命占之术的穷途想来他们也无数次地占卜过。 不肯面对结果的却走向了歧路。 所以对于“命定”的那个结果真的只能接受吗? “血占之术与命占之术的不同在哪里?”姜望问道。 余北斗说道:“如果命运是一条长河。命占之术就是自身跃出水面在岸边观察长河的流向窥视其中每一条游鱼的生灭。 而血占之术则是基于每一条游鱼和命运之河的联系杀死其中一条游鱼利用它在命运之河里掀起的涟漪短暂洞察命运之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占之术是命占之术的支流。 最大的不同在于命占之术以自身窥命河而血占之术是以人命体天命。” 余北斗的这番解释简单明了把命占与血占的异同说得清清楚楚。 “传道”本就是能力的体现能够把这种级别的道途说得这样清楚足见他的实力底蕴。是真正可以传承道统、开宗立派的人物。 可惜命占之术已经不传……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姜望说道:“修命占之术修为越强就可以离‘水’越久观察命运之河更长时间。修血占之术修为越强每杀死一条游鱼制造的涟漪就可以更大因此可以看到更多命运之河的变化。” 余北斗点点头:“恰是如此。” “命占之术是占卜者自己的冒险血占之术却是以他人的性命制造波澜。”姜望道:“如此说来……果是邪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为命占一途开辟了新天地。”余北斗道:“跃出命运之河的过程是危险的你刚才也已经感受过。 因为游鱼不能离水人生而即在命运中脱离命运之河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几乎每一代都有命占之术的传人跃出命运之河后再未能回来。而血占之术完全把这种危险转嫁了出去……对卦师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人族来说这是一个毒囊。” 姜望默默听着。 “我师兄说占卜者是先行者当然不应该牺牲。总有人愿意牺牲应该牺牲。可人啊一旦有了牺牲别人的念头他的根子就烂掉了……” 余北斗道:“一开始他算卦会付出合适的价钱给自愿赴死的人。后来他去抓该死的人用罪血行卦。可是谁该死谁不该死如何才有一个完全公正的答案?‘该死’的标准不断变化、不断降低……再后来遇到紧急情况就随手抓一个人……” “牺牲谁怎么牺牲全由占卜者一言而决。这样的血占之术一旦传下流毒无穷。以我师兄的实力和心性也无法把握自身。世间其他人又能如何呢?有些笼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这番话因为他的家乡枫林城就是这样被献祭出去的…… 类比于血占之术枫林城就是那条被杀死的鱼。 庄高羡牺牲枫林城域的时候也是以庄国的未来为借口。 牺牲自己是一种伟大牺牲别人则是一种罪行无论那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 “世间恶术莫过于血占。”姜望说道:“您那位师兄已经入魔了。” “我完全相信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打破命占之术的穷途。他只是不想辉煌的历史谢幕不想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到头来只是一个泡影。 可是他忘了。命占之术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帮助人族。 为了启迪人族的未来才有了命占之术。 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强求别人牺牲。为寻前路先杀人这样的血占之术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 余北斗道:“命占之术他修了三百年但创出血占之术后从如履薄冰到肆无忌惮他只用了三年。当牺牲别人成了习惯也就不会自知了。血占之毒毒在杀死人性。” 姜望沉默。 余北斗的描述带给了他很多的思考。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有更多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 这一路走来他看得太多。 修行修的是超凡脱俗是去芜存菁是超凡的勇气、责任和悲悯而不应该是高高在上。 “以效果而论。血占之术不及命占之术看得远。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往往可以更精准。 以代价而论血占之术几乎不需要占卜者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站在占卜者的角度来说血占或者是优于命占的。 损人不利己者尚且络绎不绝。损人若能利己万古以来此术难绝。” 余北斗盘膝而坐沉浸在往事之中语带怅然:“血占之术成就的那一夜我看命运之河全都沾染了血色。那时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必须要纠正它……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我师兄的吗?” 姜望知道余北斗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一个回答只是需要倾听。 因而他认真地听着。 余北斗眼眸微垂:“他对我并未设防。” 关于他师兄的死余北斗只说了这一句。 但所有的复杂和煎熬都在其中了。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余北斗亲手杀死了他的师兄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杀算命人魔要断绝血占之术。这是余北斗基于命占之术的传统在人族立场上做出的选择。 可是站在他师兄的立场上呢? 那位绝世天才只是不甘于命占之术消失不甘心走到穷途才试着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为了走出新路他一定也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最后他获得了成功! 他会和谁分享喜悦呢? 他的师父他的师弟他以为的同路人…… 甚至于他明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能够开辟血占之术这样的道途也应该是一个淡漠世情视苍生如草芥的人物……可其人却未对余北斗设防最终在余北斗的局中死去…… 人真是复杂。 复杂的不仅仅是余北斗不仅仅是余北斗的那位师兄。 包括算命人魔在内谁能够例外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算命人魔都罪该万死。 但在算命人魔自己的立场上他师父明明为命占之术开辟了新路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宗立派的人物却被嫉妒其才华的师叔暗算而死……他怎能不恨? 他一直到死都盯着余北斗未曾闭眼! 什么“毒囊”、什么“笼子”他一概只会觉得是借口。 在他的视角里余北斗就是一个妒贤嫉能的卑鄙小人。 他不惜沦为人魔不惜以身祭剑也要完成这一场复仇。 在他随手以人命为卦的时候在他为求平衡之血、派人血洗青云亭的时候…… 他会觉得他在做错误的事情吗? …… …… …… (中午忘了说起点书友圈送赤心周边、送《西游志》实体书的答谢活动是八月开始…… oo没找到的别急运营准备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会有期 类似的问题姜望早已思考过答案也一直在那里。 他曾经问叶青雨—— “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 叶青雨彼时回答说——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错误的手段不可能成就正确的结果。 这是姜望所一直相信的。 所以至少在此时在命占与血占之间他站在余北斗这一边。 他端端正正地盘坐着看着余北斗。 此刻余北斗的表情很复杂。 种种情绪混杂一处。 有痛苦有追忆有坚决……唯独没有后悔。 像他跟卦师所说的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死他的师兄。 或许对错从来没有唯一的标准。 有时候只是两条道路延伸到了一起彼此碰撞。 而只有一条路能够继续往前。 甚至于无关爱恨。 路已经走到了这里只能继续走下去哪怕是终是要分出生死哪怕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那么星占之术呢?我确实也不是很了解。和命占、血占有什么不同?” 余北斗很有那么一点知无不言的意思随口解释道:“仍以命运为长河世间生灵为河中游鱼星占之术最大的不同在于——此道先贤锚定了星辰、划分了星域更革新修行之路使修行者可以未摘神通而外楼。 命运长河中的一切都在星辰中有所映照命途与星光共耀。成就外楼的修士越多这种联系就越深刻。反过来星占之术发展得越深入人们就越了解星穹关于外楼的道途也就更稳定、更容易立成外楼…… 所以星占之术是会随着修行世界一起发展的有着无限广阔的未来……因而被各方认可成就正统。 漫长的历史发展过来星辰照耀万古时移岁转到如今。星占之术的准确性甚至已经超过了命占之术。而它的占卜难度却远远低于命占。 即使是从占卜的代价来比较修炼星占之术的占卜者也只需在命运长河里仰望星穹探究计算星辰与命运的联系而无需冒险跃出命运长河更不必靠杀死其它游鱼来制造波澜。” 从余北斗的话里不难感受到他对星占之术也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表达得非常清楚。 而对姜望来说了解了星占之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有着古老荣耀的命占之术竟会变成历史的尘埃。为什么即便是余北斗这样的人物也没有挽回的斗志。 因为确确实实星占之术已经全面超越了命占之术。还和人族的修行之路联系在一起相辅相成。 哪怕是余北斗师兄开创的血占之术也最多只能说是在星占之术的统治下占据一角之地而断无将其取代的可能。 从命占之术到血占之术是道的分岔。 而从命占之术到星占之术……是“道”的革新!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其外。 只能加入不可阻挡。 任何挡在洪流前的存在都会被新生的力量所摧毁。哪怕是余北斗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兄也没有例外的可能。 就像拥抱太虚幻境那样姜望毫无疑问也会选择拥抱星占之术。 古老的荣光只是荣光每个有志于前者都要坚定地走向未来。 “原是如此!”姜望诚恳地说道:“难怪像您这样的强者也只能接受现实。星占之术的确是以新革旧有太过广阔的前景。” “呃……”余北斗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年轻人难道不想挑战一下吗?” 姜望很干脆地摇头:“是的我不想。” 余北斗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内府!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演化命占反革星占你觉得如何?是不是伟大的事业?” 先前已经说好危险的事情不听。 姜望果断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余真人咱们后会有期!” “哈哈哈哈……”余北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却也不阻止只屈指一弹:“把这个带上!” 一枚齐刀钱在空中翻转划过清晰的弧线落到姜望身前被他抓住。 “这是?” “一份礼物。”余北斗仍坐在地上笑着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姜望拿住这枚刀钱暂停脚步想了想还是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与那位号称洞真无敌的向凤岐相比谁更强?” “难得有人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余北斗想了想很有些认真地说道:“洞真之境当以向凤岐杀力第一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到谁能超过他可能要再过十年才有后来者……而我于洞真境算力第一往前数千年、万年亦如此。狭路相逢方寸之间搏杀我大概不如他。双方拉开架势以天地为局互分生死他一定不如我。” “前辈之强叫晚辈高山仰止。” 姜望小小地吹捧了一句然后道:“还有一个问题……” 他摇了摇手里的刀钱:“我之前就想问这枚刀钱是通过什么方式寻到我的?” 问这个问题是想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他躲起来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能被任何人找到这跟余北斗是好是坏、有无善意都无关。 “哦它啊。”余北斗随口道:“是通过姻缘之线。” “啊?”姜望大惊失色。 “啊不对寻到你是通过因果之线。我们有赎买护身符的因果……”余北斗促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口误把你紧张成这样有心上人?怕我乱点鸳鸯谱?唔……” 他彷似来了兴致伸出五指来微微错开:“让我来算算是谁。” “告辞!”姜望一拱手发尾在空中甩过一道直线转身大步离去。 涉及因果绝非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 且余北斗也暗示了双方因果已清大约是不会再找他。因而他也懒得继续再留在这里让人揶揄。 仍坐在地上的余北斗看着这个匆匆离去的年轻背影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声久未歇。 第一百五十八章?谁能算尽 老人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洞窟里回音几转。 他笑得应该是极畅快但…… 悲如枯枭。 命占之术要恢复荣光就要掀翻星占之术。甚至于因为星占之术与现世修行体系的叠合它还要打破现有的秩序。 或者可以这么说……至少要制造一次世界范围的灾难扰乱已经锚定的那些星辰才能看到那么一点点希望。 余北斗不会这么做所以他选择接受最终的结果。 他开玩笑地问姜望要不要试一试是因为这位青史第一内府还很年轻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或许真能找到它路。 但姜望很认真地拒绝了他也就罢了。 命占之术挣扎到现在已经牺牲了太多实在没有必要牺牲更多。 他大笑。 与其说是在笑那个窘迫离去的年轻人倒不如说是在笑自己。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笑罢也就罢了。 余北斗把张开的五指收拢拂乱了那一卦仍看着卦师消失的位置终于不再遮掩哀伤喃声道:“你既想杀了我又想借血魔之源圆满你的血占之术——哪有那么容易?” “我师兄留下的方法他有机会做到你却差得远呢。小风。” “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是我还是血魔之源又怎是你能算计到的呢?” “甚至就连我……也不能事事算……尽!” 落下那一个突兀加重的“尽”字时余北斗的左眼蓦然圆睁翻为血红血丝以瞳孔为中心向四方放射形如花开状极凶戾恐怖。 但立刻就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八卦图案出现压在左眼之中将那奔涌蔓延的血红色压下! 如花瓣绽开的血丝一点一点被逼回去。 这只眼睛里的血色如潮水奔流不断涌动不断冲击……却始终冲不破八卦图案的防线。 最后终于僵持着平静下来。 但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怎么样这具身体好不好用?” 血魔的声音! 在整个余北斗同卦师的对局之中血魔因为一开始就被余北斗镇封的缘故几乎没有体现出什么存在感。 但能够牵制住余北斗绝大部分的力量它怎会弱? 从容国一路逃到断魂峡才被余北斗镇住它怎会简单? 能够传承万古叫人溯源难及它怎会没有手段? 血魔不该被小觑! 卦师以顶级神临的修为妄图将血魔和余北斗一起算进去他也的确做了许多布局。 带来了四大人魔埋下了郑肥李瘦两枚作为替死的棋子还布下了祭血锁命阵、带来了古老石祭台…… 在这些手段被一一化解后直接自杀引来燕春回一剑要和余北斗同归于尽。 他视被余北斗镇压着的血魔为无物以为凭借着师父留下来的办法就能轻松溯源圆满血占登临洞真。 却忘了能够在如此恐怖的余北斗面前为他制造机会……这样的血魔有多恐怖。 余北斗几乎算尽一切在每一步都完成了对卦师的压制可对于血魔他其实也不够了解。毕竟血魔的源头太古老、太神秘即使在命运之河中也没有太多痕迹。 借血魔之命血复生怎会没有代价? 被燕春回一剑杀死的血魔只是那个名为刘淮的傀儡血魔真正的源头却还在那古老的地方窥视人间! 甚至于现在可以说那一团分出去的命血就是血魔之源将计就计故意留给余北斗的布局机会。 要寻找代行现世之身。 一个刘淮一个静野甚至那个以强大意志压制血魔功的阳建德怎么比得上当世真人余北斗? 血魔之身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地拦在余北斗之前被燕春回一剑摧灭看起来是被余北斗当做了盾牌实则也是为了保住自己。 卦师希求燕春回剑灭余北斗余北斗求一个以血魔命血复生血魔求的却是以命血复生后的余北斗! 三方各有诉求各留手段碰撞在一起直到此刻仍未终局。 正是察觉到了身体的隐患余北斗才忽然话多起来要和姜望聊聊。 他表面上是在聊天实际上是在准备应对的后手。血魔始终潜伏也只是在等待时机。 姜望一走碰撞即刻发生。 而此时此刻面对左眼深处传来的这个声音余北斗仍是端坐不动颇见从容只道:“我感觉还不错不知阁下能否割爱?” 血魔的声音道:“割舍一时容易割舍一世难。” “为什么你不试试看呢?”余北斗追问:“你不放弃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很适合放弃?” “哼哼。”血魔不理会他这些无聊的怪话只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身上有人道之光?” “不错嘛这也看出来了。”余北斗阴阳怪气地道:“看来沉睡这么多年没有把你的脑子睡坏。” 姜望的身上有一点人道之光。是他在观河台夺魁时所受先贤遗志的奖赏。或者说是一种认可。 身有人道之光若是为君国运昌隆若是独行能攀高峰。 余北斗还有一步棋正是依托这一点人道之光落下可惜最后未能发挥作用——既然被血魔看到了不能发挥作用也是常理。 “哦?”血魔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本座是谁?” “你猜我知不知道?”余北斗反问。 “你既知道本座是谁怎敢对本座如此无礼?”血魔的声音似乎十分愤怒咆哮了起来:“卜廉都不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喂!喂!”余北斗不满地拦道:“怎么还喊起来了?入戏不要太深好吗?真把自己当什么远古大人物了?” “嘿嘿嘿。”血魔的声音又笑了起来:“人道之光都没有点亮他你还不明白结局吗?” 余北斗的面色沉了下来:“在命运之河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血魔的声音回道:“本座有没有做手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面对现实?能不能够接受结果?还是说……卜廉的死从来没有让你们这些人汲取到教训?” 余北斗冷声道:“我在历史长河里深刻汲取到的教训就是不能让你们这些东西活下去。”左眼的八卦之下血光开始闪烁。 血魔的声音道:“果然……人在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不能从历史中得到什么教训这是存在于你们本源深处的劣根性。只有将你们抹去此世才有大清净!” “看来睡得久了是容易做梦啊那你继续……”余北斗伸出左手食指一指头插进了左眼里! “去做梦!”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横流。幽暗的崖壁洞窟中唯有燕春回那一剑留下的窟窿引来一线天光。 就在这线天光之前。 白发披肩的老人席地正坐左手食指贯进左眼内。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眼球被点爆。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混合了眼球粘液四下横流。 而血魔的声音也变得隐隐约约—— “好。咱们有的是时间……” 直至不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 妙曼的身体在床上蜷成一团似乎于睡梦中仍在忍受某种痛苦。 年轻的男人慢慢走上前去探出右手…… 砰! 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散了架般。 体内道元涣散脖颈也被两根手指紧紧捏住。 男人的脸迅速涨红瞪大了眼睛看着压在身上的、那个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 “燕……燕……” 揭面人魔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看到都是各种各样的伤药于是轻轻松开手指但眼神依然冰冷:“你想干什么?” “你好像……伤得很严重。”年轻的男人说道声音透着紧张不安:“我想……帮忙。” “小废物。”揭面人魔嗤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床榻带着些调笑的语气:“你能帮我什么忙?” 雍国青云亭曾经的弟子梁九静静躺在地上仍陷在那种濒死的战栗感中不能挣脱。 燕子扭身在床榻上坐了妙曼的身姿静止成一道曲线。后撩长发的同时将沁出后脖颈的虚汗抹去不着痕迹地收回玉手落在膝上。 语气娇柔:“傻瓜还躺在那里做什么?” 梁九一激灵便爬起身来踉跄的脚步撞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又惶恐地停住了。 “干嘛呢?”燕子嗔怪道:“你怕我呀?” “不不。我喜欢……喜欢。”梁九赶紧贴上前去哆哆嗦嗦地便往燕子身上爬。 他伸手想要去解衣领扣子却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手背反而碰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啪!” 燕子反手一巴掌将他整个人抽飞扇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扫兴的东西!” 冰冷的声音里蕴着怒意:“别人二十几岁风光无限你二十几岁像条狗!做狗也做不好笨手笨脚!” 梁九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停下来便赶紧翻身跪好低垂着头。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挨巴掌。 他也不知道燕子说的别人是谁更不知道她其实说错了那个姜望甚至还没到二十岁。 他只是低眉顺眼蜷缩着早已被磨灭的精气神小声道:“对不起。” “唉……”燕子叹了一口气似乎又软化了些起身走到梁九面前慢慢蹲下来香风拂过他的鼻端玉手摸着他的脑门:“姐姐是真心喜欢你真心待你好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在姐姐身边?姐姐天天都在教你天天都在教你你争气一点好吗?” 梁九又恐惧又羞愧又慌乱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的声音:“嗯。” 燕子伸手把他拥进了怀里。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感受到了一种彼此需要的温暖。 恍惚也是爱情。 …… …… 星月原战场聚集了象旭两国大军。 象国领军大将乃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旭国领军者是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 两位都是一时名将也是两个国家最拿得出手的兵法大家。 但明眼人都清楚战争的胜负并不取决于他们。 两位当世名将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只有一个名头。让国人相信象旭两国大军是为本国利益而战。 充塞在战场上的齐景以及各自属国、附庸国的大量年轻天骄才是这一战要验的成色。 林羡作为容国第一天骄在本国自是风光无限但放到星月原并不显眼。 鲍伯昭、朝宇、谢淮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晏抚、田常、文连牧、高哲…… 仅齐国到达战场的年轻一辈就是人才济济、耀眼夺目根本没有那些东域小国天骄露脸的余地。 且因为容国在黄河之会表现出来的小心思在星月原会被敲打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所以林羡自到星月原后低调非常未有调令绝不出营。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避不过去。 这一日军议过后方宥几乎刚刚宣布散场林羡便已经低调地起身离席自往营地而去。 行不得几步忽见人影一晃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拦在面前。 其人鼻宽眼阔衣着富贵面有骄色。 视线落下来颇有些眼高于顶。 “你就是林羡吧?”这人问道。 林羡表情平静点头致意:“见过高哲高公子。” 高哲比他高过半个头去饶有兴致地垂眼看他有一种猫戏老鼠的从容:“你认识我?” 面对这位静海高氏的继承人林羡姿态放得很低:“小国不敢不敬大国齐地诸天骄之名林羡是做过功课的。” “啊哈?”高哲左右看了看笑道:“这人的姿态可跟传言中不同啊!” 就在不远处的晏抚出声道:“高兄停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有一门道术要与你讨论呢咱们先去我营中聊聊!” “欸不急这一会儿。”高哲一摆手并不肯踩晏抚架的梯子仍瞧着林羡:“听你们容国人说姜望失踪之后你林羡就是东域第一内府?” 高哲要找麻烦的姿态已经非常明显。 路过的王夷吾、文连牧等人此时也停步也看了过来。 重玄胜和李龙川走在另一边却并不说话。 李龙川是和高哲没什么交情重玄胜则是一抬眼睛就瞧出了高哲的心思懒得费力气。 高哲如今巩固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心气也跟着高了许多。来这星月原战场本就是为了镀金扬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战场扬威但踩一脚上过观河台的林羡却也是办法之一。而且安全稳妥。 鲍伯昭、朝宇等人事不关己地走远了尤其鲍伯昭自觉这些都是弟弟辈的人鲍仲清才应该跟他们是一堆。重玄遵连星月原都不屑来他鲍伯昭平时也颇为自矜跟这些弟弟辈的家伙保持距离。 此外如旭、昭、弋、昌等小国来的天才则根本不敢靠拢只远远看着。 这么多年轻一辈的天才在场谁肯丢了颜面、弱了气势? 想来免不了斗上一场。 但被高哲堵住了去路的林羡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声道:“我从未说过这话。” “哦?”高哲并不意外林羡会认怂但意外他怂得这么快怂得一点挣扎都没有往前半步不怀好意地逼问道:“那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问你一句你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比之姜望如何?” 林羡抬起眼睛左右看了看在东域各国年轻天骄的注视下很平静地说道:“我林羡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 此言一出那些嘈杂的、喧闹的、不安的……全都沉默。 全场寂然! 第一百六十章?非无傲骨,不傲姜望耳 列国天才人物哪个不是有心气的?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哪怕当场输了想的也是来日必还。 这是少年的心气更是天才的傲骨。 若失无敌之心不能有无敌之势。 倒是很少有谁对同辈拜服至此竟说出“愿为门下走狗”这样的话。 没人觉得林羡能够成就衍道那么他说的“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几乎就是限定了此生。 要说林羡是个软骨头他在观河台上与夏国触悯相争从头血战至尾可未曾后退半步。 可若说他是个硬汉又为何对姜望推崇至此? 把自己放得太低而把姜望摆得太高! 很多没有亲去观河台的人不由得重新审视结束未久的那场黄河之会号称能挤进历史前三的内府场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姜望这位黄河魁首是不是超出了想象的强大? “哈哈哈哈。”高哲笑得很是舒爽:“作为姜青羊的好友我不得不认可你的眼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想来容国的那些流言非你所默许!”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兼着姜望好友的身份表示了“谅解”。 而林羡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平静地问道:“高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在旁人看来或许很夸张甚至谄媚。但对亲眼目睹那传说一战的他而言成就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无论怎么推崇都不为过。那已是他此生追逐的背影……容国人为了挽回国民信心在姜望失踪后的确传出了很多声音是时候该清醒了! 自我欺骗不可取愈是弱者愈该正视差距。 所以他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公开表态。 他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卑躬屈膝。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并不在意。 出身容国这样的小国所受的歧视和鄙夷还少了吗? 至于高哲的认可…… 只能说随这人开心吧! 高哲自觉是打击了容国天骄的嚣张气焰代表齐国敲打了容国此刻顾盼自雄笑问道:“林兄弟这般有眼光那你觉得我比姜望如何?” 此问一出晏抚第一个走开。与姜望交好的这群人里面本也就他和高哲算是有交情但这交情要说多深也未必。 晏抚行事温和待人大方豪爽在临淄公子圈里跟很多人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这些关系里自也有个亲疏远近。 是姜望帮他解决了姜无忧的麻烦是姜望陪他去扶风柳氏。关系却不是高哲这等酒肉朋友能比。 他豪掷千金对谁也不吝啬但心中自有一杆秤。 在他看来高哲已经是膨胀得太厉害。以前屈居家族次位时尚能保持谦谨。如今坐稳了家族继承人位置就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借齐国之势、姜望之名压了林羡还不够还想趁机抬自己一脚? 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个足够清醒的人能说出的话。 只能说……不可深交。 所以他用离开来表明态度。 同样听得此言李龙川剑眉一扬重玄胜则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而与高哲相对而立、真正面对这个问题的林羡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高哲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林羡脚步不停只将话语丢在身后:“我不知道姜青羊为何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更不知道你拿什么跟他比。” “那你觉得……”高哲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地威胁道:“你比我如何?!” 林羡猛然回头眸如冷电:“星月原大战方起同阵操戈不为美此战之后你大可来找我让你走过第二合都算我林羡输!” 出身小国面对霸主国的世家天骄…… 其人狂妄也如此! 全场皆惊! 林羡果非软骨头。 原来他不是不傲只是不对姜望傲! 文连牧在场边不由得眼神微凝。 林羡身怀无拘这样的顶级神通又个性坚忍刀法卓异。作为天覆军随军文书他是认真研究过其人的。毕竟东域未来几十上百年绕不过这些天骄去。 姜望虽在观河台夺魁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内府。也不是完全没有超越的指望不该叫林羡仰视至此才对。 那么……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 姜望失踪的这段时间躲去了容国? 黄河之会后姜望到底又进步到了什么程度。 才让林羡有一刀败高哲的自负却完全没有与其相较的心气? 他不由得看了王夷吾一眼。 其人立如标枪面无异色。似乎并不觉得……林羡这话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是了骄傲如王夷吾唯一认可的同阶对手就是姜望。那么以自身为比的话无论给姜望什么样的赞誉他恐怕都是认可的…… 在他眼里何止高哲不堪一击恐怕林羡也不值得出拳。 甚至于他停下来旁观这场纠纷也只是因为听到了“姜望”二字罢了。林羡高哲何值一眼? 这种无敌的心态是文连牧所羡慕的却也让他生出隐忧。今日之王夷吾不输给当年同阶段的姜梦熊可当年姜梦熊同阶能无敌今日却有姜青羊! 一旦王夷吾有一天认识到他永远也追不上姜望了他会如何?他能像林羡一样坦然正视差距吗?还是说……会从此一蹶不振? 文连牧很快在心里斩灭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会的……无论姜望又做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把王夷吾拉得那么远。也许只是因为林羡自己少见多怪。 这样想着文连牧忍不住又看向林羡。 其人势如沉渊卓立于场内。 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自称姜青羊门下走狗的林羡对着高哲却口出狂言自诩不需第二刀丝毫不给静海高氏面子。 高哲一时被架在台上上不得下不得。此来寻衅不过是借势压人真论本身修为他拿什么上观河台?他真能跟林羡斗吗?真能扛得住林羡第二刀吗? 稍一迟疑林羡却已大步离去了。 咬咬牙正要放些狠话又觉得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 他回头去看晏抚晏抚早已不在。 再去看重玄胜、李龙川却只看到两个离开的背影。 想他堂堂静海高氏的继承人齐国新晋豪门的公子何以踩一个小国之人还如此大失颜面? 高家终是最硬的关系在宫闱地方上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经营在军中没有什么根基。此刻身在军营中无论是李龙川还是重玄胜出面都不难强压容国方面叫林羡低头可现在他们分明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情…… 他们有怨气? 他们哪来的怨气! 他高哲与姜望怎么说也是兄来弟去的一起吃过多少酒扯个虎皮、借点名声有什么紧要?何至如此?! 晏抚、李龙川、重玄胜这些人……仗着家世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他!永远围着姜望转常常忽视他的感受。一会问姜望要不要这个一会问姜望那个好不好从来没人问他怎么样。一起逛青楼、吃酒席他永远像个边缘人物永远像是公子哥身后的小跟班。 以前如此现在成了高氏继承人还是如此! 他看向周围感觉好像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可诸小国的天骄离得尚远离得近的……他是能迁怒王夷吾还是迁怒文连牧? “呵也是有意思。”最后他只能这样冷笑了一声独自离去。 可是在这之前“观众”早已散场没人瞧他表演。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在追思 “有意思。” 同样的三个字在重玄胜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轻松和戏谑。 十四仍是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李龙川走在旁边随口接道:“重玄兄是说谁?” 重玄胜似笑非笑:“都有意思” 李龙川摇了摇头叹道:“确实没有想到高哲会来这么一出。往常一起喝酒吃肉他不像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你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在静海郡过的什么神仙日子。万年老二翻了身自然不可一世。” 当初灭阳之战结束后饼是重玄褚良分的给了高家一个镇抚使位置因此两家有了交情。重玄胜也是这样与高哲接触起来算起来这也应是他的经营之一 但此刻说起有些‘失控’的高哲他的语气仍是非常轻松:“在不同的位置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面貌。像姜青羊那种蠢到一根筋的能有几个?” “哈哈哈哈。”李龙川笑了起来:“这话我可不保证姜望听不到。” “呵我会怕他?”重玄胜随口嘴硬了一句便很是自然地挪开话题:“这个林羡不简单。” “是。”李龙川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的实力比起观河台之时又进步良多。”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林羡实力的判断当然是很精准的。 但重玄胜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实力。” “也是。”李龙川英眸微动:“此人能够在高哲一句话后就迅速判断出高哲与姜望的交情并不牢固与咱们也出现了裂痕并且果断踩高哲立威一扫进星月原以来被打压的势态……其机敏、其果决都非常人倒不仅仅是实力超群。” “哈跟你说话是轻松啊。”重玄胜笑道:“比跟姜望说话容易多了!” 李龙川亦笑:“背后踩人一时舒爽要封我的口可不便宜。” “林羡这个人呐。”重玄胜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带回来:“毫不扭捏地推崇姜望既摆脱了狂妄的名声又降低了自己的威胁感是为清醒自持。抓住机会就锋芒毕露硬顶高哲是为果敢自信。在如今星月原的这种局面下还能不落威风不失国格此人已有持节之才!” 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 能代天子出使他国的必是一等良才。 要内不违君命外不失国格。 重玄胜这话已是极高的赞誉。 而李龙川只是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林羡的表现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容国暗中培养内府天骄多年以期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结果正赛都没打进去。现在又被逼得把国内第一天骄派到战场上来从头憋屈到尾不被鄙夷是不可能的。 林羡却借着高哲挑衅的机会一举扭转了形象。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同样的条件下都很难做得更好了。 或许…… 李龙川想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重玄胜恐怕今日高哲的行为就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大约还能有更好的表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姜望那么容国在黄河之会就已经成功了…… 以此而观林羡虽是良才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现在只好奇……” 重玄胜抬眼看向远处:“姜望又做了些什么才让林羡这样的良才推崇至此?” 战争开始太虚幻境已被屏蔽所以他无法及时与姜望取得联系并不知道姜望的近况。在林羡今日开口之前他都以为姜望还躲在哪个地方修行。 “想来……”李龙川亦遥望远处:“又是风云际会时!” 姜望从接到调查黄以行案的任务起就一路风波不断从齐国一直到景国从卖国之名到通魔之罪从平等国到赵玄阳……可以说步步惊心到最后也是搅动了天下风云。 甚至于星月原这一战就是以他失踪为引。 作为姜望的朋友同时又是石门李氏的出身姜望安然的消息对他来说并非秘密。他也很好奇姜望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林羡推崇至此。 只恨身在战场不能立即去寻来相问。 …… …… 千种人有千种心思姜望并不知道在大军集结的星月原人们在如何谈论他。 辞别余北斗、独自离开断魂峡的他立在峡谷口听着身后穿峡而过的风一时按剑欲啸。 最终按捺住。 险死还生的经历并不美妙身在局中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回望断魂峡一眼他竖起食指。烟气凝成碧草状脱离指尖摇曳生姿。 余北斗帮忙推演后的追思秘术号称“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 是基于神魂层面对追踪目标的认知刻印下来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从而完成追踪的可能。 从实际使用的角度来简单描述就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目标神魂的相关特征从而形成一种类似于“子体”与“母体”之间的感应。 以这个角度而言此术仍名追思取意游子思归倒是非常贴切。 他于此时用此术当然是为了追索揭面人魔。 四大人魔杀其三仍有不美。 正所谓除恶务尽既然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倒也不妨来一次逐杀! 追思秘术升华已是在燕子逃离后但在其人逃离之前姜望就已经做好了神魂搏杀的准备乾阳之瞳都已开启对她的神魂有着较为清晰的了解。 此刻重新“描述”倒是并不困难。 唯独需要考虑的是时间和距离。 因为每个人的神魂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且这种神魂层面的感应并不稳固所以它最多只能持续三天时间并且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目前来说距离的限制取决于姜望自己的神魂力量。 指尖追思草现草叶之上叶脉移动隐约形成了一个女子虚影。 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但它便是凝聚了揭面人魔神魂特征的神魂印记。 追思第一步已成接下来便是看它与“模仿”的神魂本体之间的感应。 时间太久不能成功距离太远也不能成功。 草叶摇曳一阵轻轻倒下指向东南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往者可追来者可及。” 姜望拔身已起穿云掠空而远。 只留下青衫猎猎的声响似与这千万年不变的断魂峡凄风应和了一声。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规天 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东南之域天刑崖。 此崖北望强齐西瞰大夏南峙祸水东临瀚海。 其高岸世间少有外人至。 三座威严的法宫便矗立在此崖之上。 是日如常仍是“海浪击崖壁山风撞仪石”。 所谓“仪石”乃是天刑崖独有的一种石头散落山崖随处可见。有着各种不同的外观但底座一定是方方正正。它与一般石头最大的不同在于每当有风撞来这种石头都会发出齐整的声响像是一个人在大喊——“威”。 人们认为它维护了天刑崖的威仪所以给它定名为仪石。 也名“声威石”。 一个戴着独眼眼罩的白发老人自高空落下沿着山道前行。 放弃了飞行在宽阔严整的山道拾阶而上。 一抬头便看到一座法碑高耸无云敢绕。 法碑上的字似铁画银钩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深邃醒目好像留痕不在碑上而在天地中。 字曰—— “天可刑地受法人须在规矩之间!” 这十三个字自上而下立在天地间如金宪玉章有着不容触碰的威严。 它代表着法的精神是三刑宫万古以来贯彻的意志。 就在独眼老人抬头看碑之时一个一板一眼、如刀刻斧凿的声音似从九天落下—— “余真人!此为何来?” 现世顶级相师、现世命占之术最高成就者、当世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依然保持着抬头看碑的姿态出声问道:“敢问剧匮真人何为法?” 在鼓荡的山风中那个一板一眼的声音回道:“公正。” 余北斗问:“世间有不公、不正逾矩者我当问谁?” 那声音问道:“涉一人?一地?一宗?一国?” 余北斗咧嘴一笑:“涉当世最强之国古今第一内府!”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道:“请上规天宫。” 又补充道:“余真人当知规矩。” “剧匮真人你可不像是喜欢说废话的人……”余北斗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正声道:“若有伪言天地可刑!” 轰!轰!轰! 高崖之上电闪雷鸣。 在那座万古法碑之侧忽然洞开一门。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铸铁门户门上有着规规整整的横线竖纹将这扇门户分割为无数大小相等的方格…… 岁月的斑驳映于其上日月的光辉流转其间。 在它打开的瞬间强如余北斗也一瞬间佝偻了三分。 门现之时他仿佛被整个天地排斥出去。 门开之时他又重新被容纳进天地中。 只是这“天地”更严格更规矩。 余北斗只看了一眼便往里走。 …… …… 重玄胜很快就知道姜望做了什么。 文连牧也终于能够明白林羡为何能说出那种仰视绝巅的话。 包括李龙川包括晏抚包括高哲。 包括整个星月原战场…… 不是整个东域整个天下所有人族修士存在的地方都因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名字而震动! 其名曰——姜望! 因为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现世顶级相师余北斗南出断魂峡亲赴法家圣地三刑宫在规天宫前向全天下宣告姜望非通魔之人无通魔之罪! 他拿出铁证以真言说法告知天下—— 姜望在断魂峡以一敌四、以内府斗杀外楼杀死万恶、削肉、砍头三大人魔逼逃揭面人魔打破了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青史第一内府! 其后带伤奋勇协助他余北斗镇杀了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的算卦人魔。 最重要的是姜望还助他镇封了渊源古老的血魔阻止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传承!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会如此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奸细能够这样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因为这种级别的魔典是真正的魔族圣物贯穿过古老的历史长河一切都为传承的延续而服务。 但凡魔族逆之必死无论有什么理由。 而以上这些说法全部得到了三刑宫的认可! 有当世真人余北斗出面法家圣地三刑宫见证顶级魔典《灭情绝欲血魔功》为注脚姜望自此污名洗尽。 而景国镜世台偷偷派四名外楼境的军中强者去缉拿姜望欲悄无声息地在玉京山办成铁案。在被姜望反杀干净后又直接宣罪通魔发出追缉令派出神临境天骄赵玄阳…… 如此种种行为成了景国镜世台近千年来最大的丑闻。 因此引起天下物议! 人们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在讨论一个问题—— 景国是否有资格定他国天骄之罪? 在齐国、牧国的推波助澜下天下各国更是不断有权重之士出声发问—— 就连姜望这样天下知名的黄河魁首且出身自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都能无罪而受恶名被随意缉拿公审难道景国一家独大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吗? 现世三千九百一十九年的历史天下列国所追求的公平公正难道只是一个笑话? 黄河天骄之会所追求的公正万妖之门后所提倡的公平分配……天下列国先贤为此付出的无数努力…… 到了天下最强的景国这里想抓谁就抓谁说谁有罪就有罪? 神圣的上古诛魔盟约难道可以被当做压制他国天骄的武器吗? 天下间物议沸腾景国却罕见地保持了缄默对此不发一声。 对于那些掌握权力、着眼于天下的人来说借此机会削弱镜世台、玉京山的影响力重新斟酌景国的现世权柄当然是最重要的。 但对天下更多人来说姜望打破了天府老人的记录创造了新的传说重新定义天府极限留名于修行历史之中……才是更让人震动的事情。 景国骄横又不是一天两天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年轻的绝世天骄在泥泞之中跋涉在举世皆非的时刻勇毅前行最终挑战历史成就青史第一内府诛杀人魔、镇压魔功……才是让人尖叫的英雄史诗。 这是活生生的传说。 一时间天下传唱!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里闻臭,万国传名(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三里闻臭万国传名 镜世台当初公布姜望有通魔之罪时。 绝大部分齐人当然是义愤填膺。 他们的国之天骄刚从污名中挣脱出来洗刷了卖国嫌疑转身就被扣上通魔的帽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景国打压齐国天骄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很多人甚至觉得早先加在姜望身上的卖国嫌疑也是景国方面推动的舆论为的就是把姜望这黄河魁首逼出齐国。 何以天下罪他?因为我之英雄是敌之寇仇! 但也有一些“理智”的齐人很有些“冷静”的看法。如曾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声名钉死的名儒尔奉明就曾公开宣言—— “景虽强权已久但于人族大义无所失。万古以来诛魔除妖丰勋累累。重玄遵亦是国之天骄观河台上唯斗昭可敌五府同耀光照一时天资不输姜青羊!通魔之名何以无染?持身正也!是谓泥沙俱下长河犹清;粪腐堆沤三里闻臭!自古以来诛魔共约未闻无罪而罪者。地狱无门无涉乎?平等国无涉乎?魔族无涉乎?三过粪坑不染臭古今未闻也!” 还举出了一些景国历史上刑杀本国通魔天骄的事例证明景国在通魔一事上的公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再举出历史上如秦国修士通魔牧国修士通魔也都有被擒拿到玉京山公审后刑决的例子不曾听说过秦国、牧国抗议不公。 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通魔事件。 景国主导诛魔盟约已是延续了很多年的古老传统。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坏规矩。 姜望再天才还能有世上最年轻的真人李一天才? 尔奉明劝国人不要自欺欺人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天骄往后未必能成气候。有什么值得景国这样一个当世最强国针对的? 还说什么希望姜青羊不要逃避不要妄图以舆论护身应该好生面对问题。 一时鬼迷心窍或许还有还转余地。一世执迷不改才是自绝于天下。 又说齐人首先是人他尔奉明忠齐君爱齐国但首先是一个人要站在人族的立场上。通魔是动摇人族根本的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他很感谢姜望为齐国赢得的荣誉可不会因此忽略通魔这样的原则问题。 还是那句话功过不能相抵。 一时之间。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跟这么多脏事情搅在一起姜望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问题吗?” 什么“他要真的清白就不会逃跑了。去玉京山公审天下见证他的清白难道不好吗?” 什么“仗着齐国的培养获得一点微薄功劳就想国家在任何时候都保住他。哪有这种好事?魔族奸细也能保的吗?” 诸如此类言论甚嚣尘上。 直到齐廷发出国书谴责景国公开表态又极其强硬地接连派出计昭南、师明珵、温延玉等人去接应姜望国内的这些言论才暂时停止。 尔奉明也深锁庭院宣称闭门读书倦于世事。 不少人觉得他是对现实失望。 关于姜望的暗涌其实从未停歇。 景国建立威信已经太久了在很多时候景国的宣声便是金科玉律。 在齐国一直都有人埋怨像师明珵、温延玉这样的国之柱石不应该为一个洗不清嫌疑的姜望奔波。如计昭南这样的神临天骄在万妖之门后建功才是正途。之后在星月原开始的战争更全是姜望的责任…… 直到这一天。 天下公认的顶级相师余北斗亲自去法家圣地三刑宫举证。 三刑宫也公开表态证明余北斗所言非虚。 景国镜世台宣传的所谓通魔之罪根本从头到尾就不应该成立。 什么魔窟遗留气息什么修为进展诡异什么曾经练过邪法…… 全都在镇封《灭情绝欲血魔功》一事上被颠覆了。 黄河魁首姜望不仅没有通魔之罪反倒是诛魔英雄。以内府之修为参与镇封魔功之事称得上大智大勇可歌可泣! 要知道杀魔易杀魔功难。其间危险处多少神临修士都避之不及! 就连余北斗这种身在当世最强真人之列的强者也频频失手。 谁能说姜望不够勇敢? 这根子上的罪名洗清了其它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姜望打破天府老人的记录斗杀外楼人魔成就青史第一内府更是让天下沸腾叫齐人引以为傲。 这是足以在修行历史上刻下丰碑的壮举。 王夷吾打破通天境的历史极限都曾让军神姜梦熊赞叹不已自谓后继有人。 姜望如今创造的是内府境的历史对标的是天府老人那样的传奇分量又岂是通天境的记录可比? 一时之间举国称颂! 齐国国内那些践踏蔑污姜望的声音忽然就全都沉寂了。 那些信誓旦旦姜望肯定有问题的人个个闭门装死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 那些无名无姓的悄然也就混了过去。但那些有名有姓、曾经激情引导舆论的人物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放过。 名儒尔奉明在东郊有一座风景极好的宅邸院里的荷花池被人倾入墨汁。 满池皆黑池鱼皆死。 岸边有人留字:泥沙不能污清水墨汁可乎? 其人在临淄的院子大门被人趁夜泼了粪。 时人经过掩鼻远避笑曰—— “原来这就是三里闻臭。” 尔家人气急败坏地去巡检府报官要求排查邻里街巷把泼粪污门的人找到。 巡检府的捕头只回道:“天下恶尔君者何其多也擦肩接踵亦何止三里远?巡检府实在无力排查。” 一时之间“三里闻臭尔奉明”遍传临淄。 …… …… 姜望成名时成名于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他声名狼藉之时也狼藉到天下皆知。 世人有知其者不知其者但这段时间都很难避开这个名字。 三刑宫向来立身以法不曾偏向天下任何一个势力。 规天、矩地两座法宫少履尘世唯独刑人宫门徒常常周游天下。 不同于其他学派的修士或行侠仗义或惩恶扬善全凭心中正义。 刑人宫门徒不管到了哪里行罚论诛都尊重当地律法。 各地律法不同如偷盗之事以齐律论是十倍罚之。以秦律论则是斩一指。 如奸淫之事以楚律论刑期五年以上不等。以牧律论则是“马尾去势”即将要害绑于马尾生生拖拽去势。 曾有外地吴姓商人在草原见色起意结果第二天就被送去行刑…… 此案见于牧国刑卷记曰“……器甚小不能就马尾刑夫不耐挥刀去之。” 据说这吴姓商人使了不少银子想回本国审理却未能成功。这件案子流传甚广也是列国律法不同的一个明证。 天下列国的法典本都是脱胎于《法经》只是因时因地不同又因为不同法家修士的理念而出现诸多差异。 法家门徒精通天下法典行止从不违律处理恶事往往以当地官府为主在很多国家都极受欢迎甚至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游学之士常常被当做本国吏员之外的有力补充。 对于那些极重官方威严的强大国家来说则恰恰是最不欢迎游学的法家门徒的。 当然这些国家吸纳法家人才却往往不遗余力。 说到底他们要的是“令从己出”其次才是规矩。 三刑宫在不同地方尊重不同地方的律法有觉得律法不妥的地方也只是选择派人才入仕默默从成法上加以修正从不会直接以武力干涉哪国。 因而名声极好。 但在各国之外涉及人族整体的部分。如妖族、魔族、海族……三刑宫则依循《法经》。 姜望通魔一事恰是三刑宫可以绕开景国律法来关注的。 放诸天下以公信力而论三刑宫远非镜世台可比。 所以三刑宫这边一表态景国镜世台那边舆论就已经崩溃。 在此情况下景国缄默天下却并非无声。 大楚淮国公府。 只以一根月钗簪起发髻的中年美妇缓步走在园中。 衣着虽极素净仪态自然雍容。 其时满园花香暗涌一树斜晖在天。一个身穿水蓝色长袍的俊秀少年独坐亭中演法。 一张石凳一人而已。 水流绕身而转波光中隐现亭台楼阁。但见水榭龙宫生而又灭愈发映得其人出彩。 “小光殊……”妇人开口道。 声极温柔似能抚平世间一切皱痕。 左光殊睁开了眼睛隔着水流与妇人对视:“娘亲何事?” 眉头微皱有些被打扰的不快。 倒不是说母子俩感情不好只是他醉心修行只求奋进。而娘亲每月至少要来劝个五次以上让他多休息、多玩耍。总找借口影响他修炼今日杏园的果子明朝沃野的花。 这个年纪的他好声好气说了几次也无用后就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走入园中的中年美妇名为熊静予乃是大楚皇室女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血脉尊贵。当年嫁入淮国公府是楚地人人艳羡的一桩亲事。 后来左光殊的父亲战死后楚帝心疼妹妹劝她另嫁并列了好几个权贵之家任选。却被她坚决拒绝只说“曾经长河难随波”。 她一手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亲自教导他们说要“为英雄继英雄”也的确做到了。 长子很争气重振左氏声威横压楚国年轻一代直到河谷之战天骄陨落…… 这个坚强而温柔的女人脚步很轻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怕自己影响了孩子的修炼。 见得左光殊这副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以为忤。 只摇了摇手里的玉签温柔笑道:“刚刚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咯?” 终是自己的娘亲不能恶语相向。 左光殊虽然对她嘴里的‘有趣消息’毫无兴趣也早就厌烦了那些“灯会”、“花会”却也不能明言。 只能垂着眼眸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娘我要修炼呢。” “噢这样。”熊静予叹了一口气:“也是。你这大楚俊才堂堂小公爷怎么会在意一个齐国人的消息呢?是娘亲打扰你啦!” 左光殊抬起眼睛来。 但她已经把玉签放到身后就那么背着手往园外走。 嘴里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会陪你去山海境会到家里来住一阵子的姜望……是不是这个姜望呢?” “娘……”左光殊糯糯地喊了一声。 熊静予歪头回身美眸中盈着笑意:“谁在叫我呀?” 左光殊挥手将那绕身的水流去了乖巧地道:“是小光殊哇!” 熊静予整个身体转回来仍然背手在身后脸上露出很浮夸的、担心的表情:“娘是不是打扰你修炼了?” “哪有!”左光殊赶紧否认。 “当真没有?” “确实没有!” “噢。那我就放心了。”熊静予轻轻拍了拍心口做出长舒一口气的表情:“耽误了小公爷修炼我可怎么好意思?” 左光殊垂着眼睛窘道:“娘……” “唉哟。”熊静予轻声一笑:“咱们小光殊这会知道害羞了呢。” “那个……娘。”左光殊心知不能跟她缠磨下去七聊八扯的这女人能聊到明天早晨去。便歪头往她身后看了看伸指点了点乖巧地问道:“您带了什么消息给我啊?” 熊静予倒也不继续逗他只将手里的玉签往前一递:“喏。” 左光殊一步踏出亭外便将这记录情报的玉签拿在手中心神流过已尽得其中消息。 看向自己的娘亲眼睛变得晶亮:“属实?” 熊静予笑道:“章华台的消息还能有假么?” 左光殊自矜地笑了笑:“他还不错嘛不愧是能跟我交手的人物。” 姜望与左光殊在太虚幻境中交好熊静予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拿着这消息过来。 “那行。”熊静予笑着瞧了瞧儿子转身往外走:“娘就不打扰你修炼了免得叫你烦呢。” “娘可别这么说。”左光殊在身后很是嘴甜地道:“我一点都不烦呢!” 熊静予并不回头只摆了摆手:“给你房间里凉了凤梧茶回去记得喝。” 那背影渐渐远去了。 这是习以为常的背影。 待得娘亲走远圆内空空左光殊才猛地一握拳头在原地蹦了一下。 “嘿!” 青史第一内府!可真了不起! 已经走出园子的熊静予忍不住又笑了。 自……之后小光殊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愁(单章还更2/3) 荆国龙首郡大将军府。 今天是黄龙卫大将军爱女、天下第二内府黄舍利“金盆洗手”的日子。 院中架着一只赤金打造的大盆黄梨木的支架在地上立得很稳。 两队士卒立在院内两侧执长戈相对披着亮甲是为仪仗。 健美飒爽的黄舍利黄袍曳地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金盆之前。 盆中是甘泉水清澈如碎琼。 黄舍利的手悬在水面上有些犹豫。 她并不是要“退出江湖”大好年华更没有什么出家的想法。 只是普普通通地洗个手。 但为什么洗得这么有仪式感呢? 因为她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没有洗过手了…… 准确地说自从姜望观河台夺魁他俩握手那一日起她的右手就一直保留到今天没有洗过一次。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按照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说法他掐指算了很久这一天是美手日。 在这一天洗手会得到神佛庇佑有福运绵延手会又滑又软漂亮得不像话。 所以好说歹说之下黄舍利终于同意在这一天洗手结束她长达两个多月的美好记忆…… 也足够了。 她黄舍利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下次再握就是! 不过…… 真的回味无穷啊。 姜美人在观河台上的英姿真是人似流星剑如明月。尤其是显现剑仙人之态时那流火一绕霜白披风一卷眸光一照……简直靓绝人间! 而她黄舍利就在台上握到了美人的手。 多少人羡之嫉之而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只短短几息以她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的功夫已经捏了又捏摸了又摸。 心中亦是咂摸了千百遍。至今思之仍有余香。 “那个……” 像个老农一样蹲在旁边头戴瓜皮帽、手握旱烟杆的黄龙卫大将军忍不住开口道:“妞儿啊吉时已到。赶紧把手洗了咱练一下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这都两个月没练了!” “你不是骗我的吧老头?”黄舍利扭头狐疑地看着他:“什么美手日是不是就为了骗我赶紧练你那个破散手呢?” 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要求心如明镜手如琉璃……朴素点来说手得干净得一尘不染。 两个多月不洗的手自然很难符合标准。 “怎么会呢?”黄弗一甩旱烟杆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爹算了很久那佛祖都点头了嘛!哪会骗你?美滴很!” 黄舍利撇了撇嘴:“行吧。” 虽然对老父亲哄人的套路十几年不变有些不满但还是收回视线手往水盆中落。 “报!” 一名军卒恰与此刻落在院门外半跪报信。 黄弗随手将旱烟杆插在裤腰带上扭头看过去:“啥子事?” 一边还伸手对黄舍利压了压:“你洗你的嘛。” 黄舍利当然不会听话正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过来。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很难有人想象得到这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农民竟是以一杆普度降魔杵威震荆国的黄龙卫大将军。 军卒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漆了火漆的信嘴里道:“陛下着将此消息传发各郡府诸将军都需听闻。” 黄弗随手将这信接过边撕边道:“啥子消息哟。” 黄舍利赶紧蹦过来:“什么消息啊传得这么急我看看我看看!” 黄弗索性摊开信纸与女儿一起看。 按说这等荆帝亲令传下的消息应属机密只能大将军本人看才是。但黄舍利连黄弗的大将军印都随便拿着玩院中的这些将士也都见怪不怪了。 信纸刚一摊开看了没两行黄弗便觉大事不好要将它卷起。 但已经被黄舍利一把夺过。 “拿来吧你!” 这是一封总结了上午重要情报的信。 荆帝让黄弗看的自然是三刑宫公开发声镜世台威信大损重点关注景国、齐国、牧国之后有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 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与牧国同在北域的荆国也有很大的战略选择空间不得不仔细斟酌。 但黄弗看到的、并且知道自家女儿一定会两眼放光的却还是姜望打破历史传说成就古今第一内府的消息…… “妙啊!”黄舍利一弹信纸哈哈大笑:“这就青史第一内府了!不愧是能与我走到决赛台的男人!” “妞儿啊。”黄弗愁苦地道:“要不然先把手洗了咱们美美地再……” “还洗个屁啊!”黄舍利把信纸往怀里一收大步便往外走:“这可是青史第一内府摸过的手比你的佛祖靠谱多矣!本姑娘要保留到跟姜美人下一次见面以示心诚!” 黄弗狠狠瞪了那传信的军卒一眼扭头蔫了吧唧地道:“欸你这信别随便给人看啊可机密滴很!” 随即一团信纸便砸了回来。 黄舍利的声音已经飘在院外:“这么麻烦那你自己留着吧!” 黄弗接住纸团又像个老农民似的蹲了下来左手将皱巴巴的信纸展开眼睛继续琢磨着上面的消息右手拿住旱烟杆愁眉苦脸地吧唧了一口。 “愁哇!”他叹道。 …… …… 先申国后容国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郑国。 姜望的心情亦是一个“愁”字。 若不是余北斗在断魂峡展现了极其可怕的实力他甚至于有些怀疑自己这门“追思”秘术是不是又上了恶当。 怎么追了这么久就是不见人影呢? 整个天下都在传唱他的名字他还暂不知情。 就铆着一股劲跟着追思的提示到处乱窜。 人魔之恶他是见识过的。 早在雍国的时候目睹这些人魔煮杀青云亭修士他就忍不住现身救人。彼时若能杀彼时便已杀了! 如今既然手中有长剑眼中有敌踪那便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位当今天下风头最劲的年轻天骄浑不知他已经完全洗清了通魔的嫌疑还很老实地以斗笠、龙头杖等物件隐藏着身份。 在郑国的小城里穿行一如这些年来很多个在异乡的时刻。 忽然停步。 追思已是定住了。 而他的面前是一家客栈。 一块竖匾垂下来。 名曰—— 迎宾楼。 …… …… …… …… (起点书友圈万订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了!阿甚今年出版的《西游志》签名书赤心角色马克杯赤心角色立牌……正版读者回帖“参与”即可参加抽奖!)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倒看人间 宽大的床榻之上梁九仰躺着微微喘息面有潮红。 上半身赤裸展现在空气里腰部以下藏在被褥中。 一根纤白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游走刻画着毫无意义的符号。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用另一只手撑着侧额就这么半蜷在旁边…… 腻雪脂红点樱桃万般滋味只自消。 曲线玲珑如妙笔勾勒。 丰瘦得宜像一道佳肴……而托着她的被褥正是餐碟。 梁九已是吃饱了。 饱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但那根游走在胸膛上的纤纤玉指仿佛有某种魔力。 令他忍不住地往旁边看去看山看水。 陷进山也陷进水。 “看什么呢?”女人魅声问道。 梁九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喃声道:“我可以看看面具下的你吗?我想看看你想看你更多想把你的一切都记住……” “不行噢。”燕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迎着梁九有些失落的眼神又刮了刮他的鼻子解释道:“傻瓜。我在保护你呢忘了我的外号啦?” 人魔第五揭面人魔揭面必杀人。 似冷水浇透梁九骤然从那种醺然的情欲里清醒过来眼中浮现惧色。 燕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带去如烟似梦的温软和旖旎:“乖不怕姐姐舍不得伤害你呢。” “我明白。”梁九眸有泪光嗫嚅道:“没有你我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傻孩子。”燕子贴住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燕子闭着眼睛:“因为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好想你……” 那张面具紧贴着胸膛没有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就好像……人面一般。 梁九早已习惯这触感感觉自己陷在某种幸福中软声道:“姐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多远?我们要的……就能拥有吗?”燕子贴着他的胸膛轻声问道:“如果有人要杀我你会怎么样?” 梁九咬了咬牙:“我会杀了他!” 燕子又问:“如果连我也敌不过那人呢?” “那我会死在你的前面。”梁九道。 “你真好……” 燕子呢喃着那声音往下往下不断往下——嘶!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袭青衫的姜望走了进来随手将斗篷揭开露出那张棱角越来越清晰的脸。收起龙头杖拔出长相思很有礼貌地道:“打扰了。” 惊怒转头的梁九霎时愣住了! 他如何会忘记于松海? 他永远记得于松海! 在那个血夜里这个男人在黑暗中踏青云而出在四位人魔手里救走了封鸣打破了锁山大阵…… 他曾经多么希望于松海救的是他! 他想他一定会感激涕零余生做牛做马的还报。 可英雄出手只是一瞬那一线曙光没有照到他身上。 当初只能救了人就跑今天却已经能提着剑追杀上门吗? 这就是天才? 这就是英雄?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吗? 而他卑微如爬虫死命也要抱紧的……是什么? 梁九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全身裸露张开双臂直扑姜望怒吼道:“燕子你快走!” 寒光一闪而过。 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脖颈直接从空中坠落下来鲜血不断地冲出指缝。 他以跪姿栽倒在地头磕在地板上眼睛怔怔的越过自己的膀子恰好看着窗子的方向。 世界是倒转的…… 他只看到一道残影消失在窗外。 然后是于松海纵剑追出去的背影。 没有人为他留下一句话。 没有任何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世界本就是如此的。 …… …… “姓姜的!狭路相逢生死已分!杀了他们三个还不够吗?为何还对老娘穷追不舍!” 揭面人魔在空中疾飞又惊又怒。 她自逃离断魂峡后从申国到容国再到郑国一路上不知绕了多少圈。 卦师不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奔走不怕留痕所以格外谨慎。一些需要露面的时候都是让梁九代劳。 却没想到还是在郑国被找到了! 姜望脚踏青云脚步从容声音也从容:“以一敌四自然要杀四个才算完。不然后世人们说起来还以为我名不符实!” 这是郑国境内的一座城市姜望跟着追思的指示而来并没有留意它的名字。 但他们一前一后在城内高空直飞自然有当地强者迅速升空阻截。 “来者何人!报上名……” “大齐姜望缉拿揭面人魔凭朱禾之盟直飞贵境任何人不得干涉!” 此时此刻姜望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反正星月原那边已经开战他失不失踪已经不重要。 直接摆明身份拿出朱禾之盟来压人。 只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疾飞上高空的修士们竟像是见到什么传奇人物一般高声呼喊起来:“快来看快来看是姜望!” 城中各地不断有修士飞起呼喊连连:“青史第一内府来了吗?” “在哪儿哪个是姜望?” 姜望懵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管它发生了什么事情能用就用上。直接喊道:“帮我拦住她!” 念及人魔凶狠为免伤及无辜前一句话出口马上后一句又补充道:“外楼境以下的别送死!” 但他显然是想多了。 升空的身影确实很多但是敢去拦揭面人魔的一个没有全都在远处围观。 “这就是姜望啊?果然有气质!身段也好!” “傻逼吧你姜望是后面那个!” 毕竟只是郑国境内一个小城能够匹敌揭面人魔的强者基本上很难找出来。 听到姜望追缉人魔全都出来看戏……也都只是看戏。 姜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提着剑埋头继续追。 殊不知燕子也是满心崩溃。本想制造骚乱趁机逃跑没想到这座城市一点骚乱没有那些人全都冷静地看戏…… 人魔都没人怕了! 却也不想想打破历史传说的古今第一内府在场怕什么人魔? 燕子在空中身形炸开分成三道残影飞往三个方位。 若换了之前这一下姜望就要跟丢。 但此刻只是指尖燃起一缕青烟便果断往南追去。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势论 余北斗亲上天刑崖三刑宫公开为姜望正名之后…… 景国方面始终保持着缄默。 既不坚持姜望有罪也不试图解释什么。 天下列国不断有人站出来抨击镜世台冤屈姜望的丑闻但最够分量的那些人始终不曾表态。 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罩子把沸腾的物议局限在某个程度之下。 明明波涛汹涌但始终不能卷起狂澜。 所有人都知道景国绝不会以淡化的手段处理此事。在齐国的紧盯之下这件事也没有淡化的可能。 人们在等待着天下最强之国的表态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中域霸主。 在这样的时刻…… 景国西天师余徙忽然现身盛国江州城代表景天子参与盛国太后的寿宴并亲手奉上贺仪。须知因为离原城大战的关系这场寿宴原本是取消了的! 此外景八甲排名第一的斗厄军统帅、真君于阙更是亲赴象国都城到万和庙赏巨象!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强景两位真君接连出国靠近两处战场景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他们要用两场胜利让天下闭嘴! …… …… 就镜世台冤屈黄河魁首姜望一事景国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架势。 但仅仅只是景国两位真君离境世间的舆论风向就已经悄悄开始转变。 已经开始有声音说:“姜望摆脱通魔罪名一事只不过是齐国妄图挑战景国的布局余北斗早就想要入主观星楼这次不惜以名誉为注在向齐国示好。都是交易罢了!自古以来妄图挑战景国的野心家不知凡几当年统合东域的旸国也曾挥师西进今安在?齐国不免重蹈覆辙!” 还有人说:“三刑宫想争显学第一已经很久但不知拿什么跟道门比?这一次表态实在有些可疑……” 更有人说:“余北斗急于恢复命占之术的地位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比如姜望这一次打破传说的战绩……也未尝没有捏造的可能。” 景国似不言然天下为景而言者不知凡几。 像是先前时候景国公开宣布姜望有通魔之嫌需擒住去玉京山公审但根本连相关证据都没公布出来天底下就已经对姜望骂声一片。 在很多个时候景国几乎可以等同于真理。 一举一动都有无数拥趸。 这是千百年来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景国在现世留下来的深刻影响力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易。 …… …… 星月原上关于姜望的讨论其实也从未止歇过 这场集结了景齐两方势力年轻天骄的战争姜望虽未到场却一直是众天骄讨论的焦点。 军帐中文连牧斟酌了又斟酌终是开口道:“其实这个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王夷吾面无表情:“我先通天的我先腾龙的也是我先内府的。至于‘术业’我专攻的就是战斗。” “哈好像是这样的哈。”文连牧挠了挠头心念急转终于又找到了理由:“观河台上天骄如云彼此碰撞理所当然会激发很多灵感。你当时身在军中没能登上观河台错失了很多机会。若非如此你也当……” 王夷吾看着手里的军报漫不经心道:“我去不成观河台也是因为在东街口输给了他然后被禁足。” 在文连牧看来他越是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指不定心里越是在意。抹着冷汗迅速地帮他辩解:“不能这么说那一次你是先战重玄胜和那个十四再战的姜望难免有些力衰未能展现巅峰……” 王夷吾终于瞥了他一眼:“打个重玄胜我还力衰文连牧你确定要如此羞辱我吗?” “咳!我其实是想说……”文连牧只觉头都快炸了憋了半天吭哧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兵主神通需要时间来成长也需要经历来补充。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王夷吾似笑非笑:“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然后一把年纪了莫强求然后人死为大?”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文连牧一脸纠结地道:“我是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总有机会!” “行了行了。”王夷吾摆摆手:“差一步就差一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别人能落后我王夷吾难道是什么天命之子一步落后不得?” 他很是不爽地看着文连牧:“但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吧?!” “嘿嘿嘿嘿。”文连牧挠了挠后脑勺装傻充愣地笑了起来。 他当然是怕姜望青史第一内府的战绩打破了王夷吾的战心所以自己在这边百般找补。 却一时也忘了…… 王夷吾何以是王夷吾! 那是全军演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天骄打遍了九卒方得同境无敌之名的真正强者。 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别人的吹捧而是一双铁拳和坚定的心。 所以到底是他担心王夷吾战心受损还是因为他自己在那铸就传说的战绩之前退缩了呢? 他是在帮王夷吾找借口还是在想办法安慰自己? 以内府境界战胜四位巅峰外楼的人魔……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 在已经知道战果的现在去逆推过程却也想不到该怎么做! “走吧。”王夷吾将手中的军报一放:“前军已经不痛不痒地交战好几合了去看看今天的军议议什么。” 文连牧撇了撇嘴:“总归还是那些敷衍的东西方宥巴不得战事就一直这么不痛不痒。” “毕竟是自家兵马死一个少一个当然是想同连敬之下游棋的。”王夷吾帮着解释了一句又冷道:“可也由不得他。” 两人起身往军帐外走 所谓“游棋”即是象棋中一种拖延时间的赖皮手段指不断以重复且毫无意义的威胁手段保持局势通常是被禁止的。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这段时间可以说默契十足仗没少打人没死几个。 这当然逃不过文连牧和王夷吾的眼睛。 他们自小生活在军中到底有没有认真打战一眼就看得出来。 两位内府境的天骄对一位顶级神临、天下名将随意评点不乏嘲讽……这场景是有些孟浪。但他们两个已是习以为常且就算是方宥自己听到了恐怕也只能装没听到。 这就是齐国和旭国的差距。 那么多个境界也无法填补。 法家大贤韩申屠在他刊行天下的《势论》里说道:“强国顽童执利器于弱国闹市人莫敢当也。是惧利器耶?惧顽童耶?” 下一句就答道—— “惧国强也!” 世间事不外如是。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十营(单章还更3/3) 《势论》被称誉为“写尽形势二字”是法家门徒必学之文。 韩申屠更是法家不世出的强者。 他的名篇文连牧和王夷吾自然也是读过的。 但恐怕并不会自以为顽童。 浮世海海每个人都身在其中难自察。 王夷吾和文连牧走进帅帐中时东域各国的天骄都已落座。 除开鲍伯昭、朝宇、谢宝树这些早就已经到了星月原的人还有迟来了几天的雷占乾亦在座。 方宥尚未到场但空荡荡的帅位旁多了一把椅子。 一个凤眸含煞的冷面女人正坐在那张椅子上。 瞧相貌约是四十许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整个旭国能够在这帅帐与方宥并坐的女人自然只有那位鼎鼎大名的西渡夫人。 她也是旭国仅有的另一个神临强者。 方宥和西渡夫人都上了星月原战场旭国至少在面上工夫已算是做得足了。 王夷吾向来眼高于顶谁也不看进帐之后自顾自地便坐下 文连牧却是默默留心了一下西渡夫人同时把新来的雷占乾也好好打量了一遍。 这个比王夷吾成名更早也被姜望踩得更狠的天骄眉宇间似有些挥不去的憔悴坐在那里仍凛然有威但曾经那股独占乾坤的气势却是难再寻见。 这一次星月原之战整个齐国的年轻天骄里有像郑商鸣那样专注于青牌事业的也有像重玄遵那样瞧不上这处年轻天骄的战场、自去迷界争海勋榜的。(另外一个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通常一个家族不会同时派两个嫡系子弟上一处战场。如鲍伯昭来了星月原鲍仲清就没来。李龙川来了李凤尧就没来。) 雷家也不是在军中没有根基倒不知雷占乾为何来得这样晚。 文连牧在王夷吾旁边坐下了扫了一圈。场上一众年轻天骄都交头接耳各说各话 西渡夫人却也默不作声只冷眼视之。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个姓重玄的胖子那边总是传来“古今第一内府”、“什么才叫同境无敌”之类的话。 叫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实在烦闷。 过得一阵方宥披甲走进帐内。 毕竟战场为帅者。帐中无论哪国天骄全都起身行礼。 “坐。”方宥手一按便算是结束了问候。 这是一个面目宽和的男子有一双温吞的眼睛。 但说话和举动都很干脆不喜拖泥带水。 “说一件事情。”他坐下来便道:“近日战争局势较为胶着本帅常怀此忧。为尽快打破局面同时也发挥各位年轻天骄的才能。现在本帅决定拿出主力军队五万人编为十营。” 方宥环视左右:“这十营将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掌管拥有绝对自主权。你们是猎人也是猎物。整个星月原就是你们狩猎的边界。” 很明显星月原之战从此刻开始就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那种小打小闹不破皮不流血的碰撞已经不被允许。 像王夷吾、重玄胜他们当然知道是齐国兵事堂传来了压力。 但连他们也没有想到的是方宥竟然这么果断直接让列国年轻天骄掌握军权。 每营五千人绝对不能算是小气了。 只是……一共只有十营。 在场这么多天骄仅齐国方面就来了十一人谁能掌谁不能掌? 或者换一种说法谁可夺功谁只能看着? 谁能看着! “这十营主将明日便定人公示。你们自己也可以先讨论一下谁合适谁不合适。你们的意见西渡夫人会旁听。” 方宥把话说得很干脆说完就起身离席毫不拖沓。 帐帘重重垂落隔断了外间的星光。 军帐之内一时沉默。 一共只有十营自是以齐国天骄优先。 而在齐国的这些天骄里面。 鲍伯昭、朝宇、谢宝树这三位外楼境天骄实力超出一层毋庸置疑可各领一营。 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晏抚这四位实力不俗背景顶级当然也不会落下名额。 这样就已经去了七营。 此战以旭国军队为主齐国人再怎么了不起旭国天骄李书文也自是该有一席的。 于是十营已占其八只剩两个名额可以争取。 田家倒是不输李家、晏家但田常本人在田家的地位并不足够既非嫡脉公子也没有足够碾压同辈的实力。虽然今年以来很受田家重视所以被派到星月原来参战。但要想拿这个名额还需争上一争。 此外高哲也有争得名额的资格。高家虽不是顶级世家但他高哲是板上钉钉的家主继承人在家族内部的分量却是不输于人。 而雷占乾的情况与高哲类似但各方面都胜一筹。雷家同样不在大齐顶级世家之列却强过高家。雷占乾本人不如鲍伯昭这些实力超过一层的却是比高哲强一截。所以是更有争得名额的希望……当然高哲未必会同意这一点。 文连牧乃是有名的兵法天才出身军伍多次在军演中夺得兵法第一。相对而言其实他更应该独掌一营。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 自觉必有位置的大可稳坐钓鱼台自知需要争取的则在彼此观察。 “我觉得我该掌一营。”高哲第一个开口道:“家叔是赤尾郡镇抚使在靖阳之战一战成名。我自小随家叔学习兵法当在这星月原为我大齐建功!” 听得此言李龙川忍不住看了重玄胜一眼。 而重玄胜笑而不语。 关于齐阳之战对外自然不说“灭阳”而说“靖阳”意思是重新安定了阳地秩序帮助阳地百姓解决乌祸、诛杀邪神、扫除暗修魔功的阳建德之陈腐统治。 但问题在于真正了解那一战的人都知道。引导战争开始的是重玄胜主导战局的是重玄褚良。高少陵不过是通过利益交换蹭个位置自己的兵法都没得到什么检验呢却已经被高哲扯起虎皮来。 既是要扯虎皮还不如说是跟重玄胜学过兵法。好歹这胖子在齐阳之战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李龙川的眼神便是这样一个意思。 当然这也是高氏实在没什么底蕴的缘故。 族长高显昌只是个兄凭妹贵的庸才高氏余者更是寂寂无名。 纵观全族只有一个高少陵拿得出手。 高哲总不能说是跟宫里那位静贵妃学过兵法吧……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是谁 十营主将有八个位置是已经定下了的这一点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剩下来两个位置也就田常、文连牧、雷占乾能和他高哲竞争。至于齐国之外的天骄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看似轰轰烈烈但究其本质就只是齐国与景国年轻一辈的碰撞而已。双方都要验一下对方的成色而又不愿意把烈度加剧。 霸主之国若倾力而争象、旭这样的国家只怕都要被打成废墟。 所以站在象、旭两国的角度他们也宁愿是自己来代演这一战至少战后还有来自霸主国的补偿。 两害相权不得不选。 所以才有了眼下这一番局面齐景两国年轻一辈天骄齐赴星月原称得上是群星争耀。 所以斗厄军统帅于阙只在万和庙观象却不来星月原战场便是这种态度的体现。事实上是施威于天下而非施威于齐。 星月原上除齐景之外的诸国都是敲边鼓的角色罢了。 在鲍伯昭等八人稳坐钓鱼台的情况下高哲自认为率先开口是很可能让众人卖他一个面子锁定一个名额的。 毕竟他高哲是为数不多的、已经确立继承人之位的名门公子且交际圈非常有分量晏抚、姜望、重玄胜、李龙川……都是常去喝酒耍乐的。昨日虽有一些小矛盾但也不影响大局。高家和重玄家有利益牵扯他高哲也极具投资价值! 但高哲这番话刚落下坐在他斜对面的雷占乾马上抬起眼睛来看向了他。 其人坐如虎踞。 那双眼睛如怒海。 “文较还是武较你选。”雷占乾道。 高哲:……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还有两个名额在那里我刚一开口你上来就要跟我文较武较? 我说了一下我的优势你也可以说一下你的优势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不可以吗? 你他娘看一看下个名额有谁争挑个最软的柿子再捏不行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但此等情况下他断不可能上来就示弱不然“为大齐建功”就成了一个笑话。 因而冷笑道:“文较又如何?武较又如何?” 其实听到高哲的发言文连牧本来想跟一句——“说到兵法我可就不困了啊。”但见得雷占乾开口就这般火爆也便先按捺住了。 此时听到高哲嘴硬更是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竖起了耳朵。 高哲最大的问题就是拎不清在这一点上跟那个被废掉的高庆简直如出一辙。整个静海高氏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人物或许是高京可惜已经失陷在天府秘境中。 而且高京也有同样的问题——这大概是整个静海高氏的问题——他们把齐天子对静贵妃的宠爱当做了静海高氏不会衰减的权威所在因而竟以大齐顶级世家自居。 上次天府秘境他们能拿到两个名额高少陵能够轻松坐稳赤尾镇抚使之位……这些事情都给了他们错觉。 但这个根基是极不牢固的。 姜无弃那样的亲生骨肉、类君父之姿都有失宠的一天静贵妃真能恩宠不衰? 更别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静贵妃无子。 高哲的价值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巨大。 晏抚李龙川他们一直带着他玩是因为他以前还算拎得清而不是因为他高家有多了不起。 就连林羡那样的异国之人都一眼看出了他跟重玄胜这些人的裂隙偏偏他自己还只觉得是小事。 天底下愿意给静海高氏面子的人当然很多可惜在眼下这座军帐里没有几个。 雷占乾不打脸文连牧也上了。 君不见连田常都在那里跃跃欲试? 而雷占乾这样的人既然抬起了手巴掌自然不会留力不假思索地道:“文较是我俩捉对厮杀。武较是我俩引军对冲。生死有命互不相怨。你任选一个便是了我都可为之!” 说起来他雷占乾原本还是有资格固定一个主将位置的。雷家虽然够不上顶级世家但他可是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 可成也姜无弃败也姜无弃。他注定是和姜无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崔杼刺帝案的波澜好像已经终止在紫极殿前的那个清晨。 但由此漾的涟漪在齐国却一直未曾止歇。 至少对长生宫来说便是如此…… 相较于长乐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的影响力明显已经一落千丈。 皇帝虽是宽宥了姜无弃待这位十一皇子却再不如以前那样亲昵。 以前隔三岔五召进宫中陪膳自崔杼案后却再未有过。 由此种种导致在这星月原上雷占乾还需要再争一争。 只是…… 要和高哲这等暴发户子弟争夺名额于他雷占乾是何等耻辱! 所以他张口便是生死有命半点面子都不给高哲留。 高哲:…… 干你娘。这文较和武较的选择哪里有个“文”字?除了拼命还是拼命! 但他如何敢跟雷占乾拼命? 别看姜望打雷占乾跟打小孩子一样其人也是有资格争取上观河台的! 高哲尴尬得脸都开始发酸但好在昨天已经尴尬过一次对这种感受已经不那么陌生 硬抗着扯了扯嘴角勉强说道:“什么文较武较生死无怨的叫人笑话。还有两个主将位置咱们大可以一人一个。没必要闹个两败俱伤面上须不好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在服软了只勉强撑着一层面皮在。 可笑之余其实是有一点可怜的。 但他干脆利落地把位置一分文连牧和田常又怎会同意? “雷兄能不能得一个位置我不知道。”田常语气平缓地说道:“不过高兄你完全把我排除在外这一点却还有待商榷。要不然……文较武较你也跟我选一个?” 这个低调得甚至有些沉闷的人偶露獠牙竟然寒芒凛凛! 文连牧则微笑道:“若是引军对冲的话我不介意对上任何人。” 没人肯相让! 高哲在心中迅速权衡过利弊果断开口道:“既然田兄这么说了我便与你争一个名额。雷兄与文兄争一名额大家都是为大齐出力胜负当无怨也!” 他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小聪明是有一些的不然也想不到扯姜望虎皮压林羡那一着。 这番话看起来公平但其实是把四人争两名额的形式变成了两人争一名额的形式。 他自问修为不如雷占乾领军不如文连牧若是四争二他大概率颗粒无收。 但两争一则不同因为四个人里看起来最好捏的“柿子”已经被他自然而然地划归了一组。 这是他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雷占乾不表态因为对上谁他都无所谓。文连牧也不吭声论起引军冲阵他自有傲性在自问对上雷占乾也不会输。 田常更是沉默高哲拿他当软柿子他再满意不过。 但重玄胜的声音恰在这时候响起:“不你们其实只剩一个主将的位置了。” 高哲又惊又怒的看过去。 重玄胜却并未看他靠在一张特制的大椅上左右看了一圈施施然道:“相信姜望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劝他安心修炼但既然现在天下知闻却是应该来一趟星月原给景国人还一份礼……” “我已经着人去请他应该两日之内就能赶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青史第一内府来占一营想来不会有谁反对吧?” “那自然是没有!”立即有人响应道:“有姜望在徐三算什么?王坤又如何?裴鸿九有何惧?” 说话的人是弋国天骄蔺劫。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意外于其人捧得这么精准。 弋国是在昌国南面的一个小国距离天刑崖其实不远受法家思想影响较深。这个国家的人比较推崇刚直不阿的品质广泛有较真的精神。 蔺劫嘴里提到的这几个名字都是景国有名的内府境天骄。 说狂妄倒也不算狂妄毕竟姜望成就了古今第一内府之名在内府一境的确也没有谦虚的必要。 蔺劫若是提及景国陈算那样的外楼境天骄就有几分捧杀嫌疑了现在这种尺度把握得很是微妙……是个人才。 重玄胜有心情在这里点评人物高哲却被一句话毁了心情。 看着重玄胜勉强笑道:“阿胜别开玩笑了。姜望人都没来呢。” 重玄胜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从不跟不熟的人开玩笑。” 这句话一出便是立场分明界限清晰从此以后不再带着高哲玩了。 高哲愣了一愣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虽然名头大但人都不在场就占一营主力不合适吧?这可是战场不是什么可以儿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分生死决胜负不是画沙盘落棋子。他想占个位置……不知道早点来吗?”后面的几排座位中有个声音忽然说道。 “这人谁啊?”重玄胜问左右的人。 “昭国顾焉!”这个表情倔强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很强硬地瞪着重玄胜不肯示弱半分。 东域诸国之中若要评一个最慕齐国的小国排行昭国肯定在榜上前几。比之当年的阳国还要更向齐国靠拢。且不论那些当权者昭国百姓绝大多数都巴不得并入齐国。 想不到在这样的一个国家还能出一个有脾气的敢质询来自齐国的名门天骄。 李龙川直接起身走到此人面前抬了抬下巴:“出去我们聊聊。” 太干脆气势太凌人。 顾焉明显愣了一下禁不住转头看了西渡夫人一眼。 帐内修为最高、名义上地位也最高的西渡夫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帅位旁对此无动于衷。 显然她非常清醒知道这场战争是以谁为主。 而那些不清醒的看到她的态度也应该清醒了。 顾焉的脸色阵青阵白最终还是咬咬牙起身往军帐外面走。 “那我陪你聊!”他发狠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帐。 帐中无人对此表示意见。 不得不说顾焉的质询从道理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这件事情的本质是在质疑齐国天骄在此方战场的主导权。 所以李龙川根本也不跟他讲道理直接以势压人将其带出帐去。是为直指靶心洞破敌势。 顾焉或是想要为小国争取权利或是自己想要夺功…… 李龙川懒得关心。身为石门李氏公子他也有不必关心的资格。 方宥放出来的这十营位置绝对比它眼下表现出来的价值更重要。不然重玄胜不至于非得开口为姜望争。 成就古今第一内府的姜望前途自不必说。回到齐国不说予取予求也少不了天子恩赏。 按说一般的利益是不必太放在眼里的。 但现在高哲、田常、文连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本来好像不打算参与星月原战场的雷占乾在今夜之前匆匆赶到…… 想来也都是收到了一点风声的。 李龙川结合自己听到的一些消息便确定了个七八分果断出面配合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与重玄胜对过。 重玄胜心里……只有“省心”二字。 不愧是将门世家自小学兵法的。比姜望可省心太多了! 重玄胜和李龙川在这里轻轻松松控制了局势还有个晏抚在那里不咸不淡地旁观。 高哲却是陷在暴怒的情绪中久久无法挣脱。 跟雷占乾争是绝对争不过的他非常明确这一点。假如姜望也要占一个主将名额那么他这次就没有掌营可能了。 他这次来星月原战场就是为了镀金、沾光扬名立万。 岂能止步于此? 若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放弃那他何必来吃这个苦。在静海郡做土皇帝难道不够潇洒吗? 他知道自己趁姜望不在扯其做虎皮压人已是恶了重玄胜。但没有想到对方能绝情至此! 真有这个必要吗? 一定要把他高哲推到对立面去? 高家和重玄家之间的利益联系难道不考虑了? 但重玄胜这边已经完全说不通他只能转头看向晏抚:“晏兄姜望已是古今第一铸就传说的人物不缺这一两场名声。就算后面来了在哪营也都好安排。咱们都是朋友有必要如此吗?” 晏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温声道:“姜望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要是开口进他的营一个副将的位置能拿住。” 有很多伤人的话可以说晏抚最终还是给他留面子。 但高哲丝毫没有感受到宽慰只觉得荒谬。 我堂堂静海高氏的继承人去哪营拿不住副将?这还需要求姜望? “你们非要逼我是吗?”他咬牙道。 晏抚摇头失笑却是不再说话。 他待人温和不代表他怕事。曾说要提刀斩尽闲言、不拘对方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事? 只是保留最后一点情面不予计较。 这是类似于成人对孩童的宽容。 意识到这一点的高哲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 他最恨的就是自觉在这群人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如今竟连晏抚也对他如此! 但等到重玄胜开口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被尊重”。 “你好像觉得姜望不占这个营你就有位置一样。”憋了很久怒气的重玄胜冷眼看着咬牙切齿的高哲:“你是比文连牧强还是比田常强?人贵在自知可我看你好像完全不知自身斤两!田常杀你不会比杀鸡难你还以为你挑了软柿子?” 田常微笑不语虽然惊讶于重玄胜的敏锐但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而重玄胜的这番话一下子点炸了高哲积蓄了许久的怨气一下子炸开:“姜望又如何!?他是有三头六臂吗?我跟他吃饭喝酒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他那传得神乎其神的战绩还不知是不是真的!” “挑战天府老人的传说?你们不觉得可笑吗?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哪个不是外楼境中强者、恶贯满盈的存在?姜望却能够以一敌四?那三个人魔被姜望杀死的时候真的是全盛状态吗?还是被余北斗压制之后的状态呢?从临淄到海外姜望惯会造势你们也跟着骗自己吗?” “你对姜望的敌意真是莫名其妙难以理解。”晏抚皱眉道:“他何曾得罪过你?” 高哲实在受够了这些人的轻蔑也做好了破罐子破摔、彻底撕破脸的准备。重玄胜他们不给他留脸他堂堂一个大世家的继承人难道还得继续供着哄着他们? “不能自圆其说了所以说这个是吗?”他冷笑道:“我们要谈的不是他得没得罪我而是他凭什么人都不在场凭一个名字就要拿下主将名额!他是谁?他够得上吗?!” “看来你是对姜青羊积怨已久。”重玄胜淡声道:“等他来了我是不是该叫他给你道个歉问问他是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那就等他来了再说吧!”高哲冷声道。 这时在王夷吾身后有一个声音说道:“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四位人魔围攻姜望的时候都是全盛状态这一点千真万确。”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那容国的天骄林羡。 高哲这会爆发起来颇有舌战群儒的气势哈哈一笑:“你又知道了?” 对着林羡他更是不留余地:“你在这里这么舔姜青羊他可知道?他会摸摸你的脑袋赏你骨头吃么?” “我当然能知道。” 对于高哲的侮辱林羡仍是不卑不亢直视着他字句清晰地说道:“因为四大人魔围攻姜望的时候我正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我林羡三岁练刀十五冠绝容国同辈十七提刀上观河台与天下英雄交锋。虽未能夺名料想也没人能小觑我。高哲你且扪心自问可能接我一刀?今日你如此辱我是凭借什么呢?仗齐国之势?静海高家之势?等你什么时候能像姜望一样堂堂正正靠自己再来质疑姜望的战绩吧!” “你说……”一直保持沉默的西渡夫人亦有些动容:“姜望独斗四大人魔的时候你在现场?” “战场就在断魂峡的乱石谷彼时我藏身先天离乱阵中亲眼目睹那一战!” 林羡斩钉截铁地说道:“万恶之恶报神通削肉之同归神通揭面之人面神通还有砍头人魔的极煞饿鬼身无不强横至极。姜望在那一战里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完全全打破了我对内府境的想象极限翻遍史书也未见此般人物!我林羡一生不服人但对姜青羊我心服口服只有仰望!” 全场无声。 就连高哲也不得不冷却了下来。能够如重玄胜所说的那样仔细地掂量自己。 直到现在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羡这等坚忍顽强的人物能说出那句“甘为姜青羊门下走狗”。 设身处地若是他们能够亲眼见证传说只怕要比林羡更狂热得多。 “我想我知道姜望是谁了。”西渡夫人淡声道。 这句话是回应高哲之前的质询。她当然一直知道姜望是谁但是对于那个可怕的战绩还是有些疑虑的毕竟天下间风言风语也不少。直到此刻被林羡所确认于是真正“知道姜望是谁”。 “如果是姜望要来的话……”田常微笑道:“他是该有一个主将位置我没有意见。” 文连牧耸了耸肩:“同境之内谁能跟姜青羊比呢?” 说完这句他有些心虚地用余光瞥了王夷吾一眼但王夷吾面无表情。 雷占乾则道:“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剩下一营我掌了。田常、文连牧、高哲……”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你们若是不服便一起上!” 军帐内的气氛一时沸腾起来。 而重玄胜懒懒地靠坐着有些骄傲地咧嘴笑了。 说起来今日帐内性情最傲的两个人都是被姜望亲手击败过的。想来对他们来说都是此生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目中无人的王夷吾默认了姜望同境内无人可比。 要以一敌三的雷占乾默许了姜望人未到场便得占一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如今东来 迫于齐廷压力方宥不得不加剧战争的烈度。 但这一次星月原来了这么多天骄人物他只给出十营名额然后便离席袖手只让一个万事不管的西渡夫人坐镇未尝没有二桃杀三士的心理。 当然这种心理只能存在于怀疑的阶段而没有被确定的可能。 在面上绝挑不出方宥的一丁点毛病。 但能够被称誉为天骄的没有几个真傻的。 哪怕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对于十营名额的竞争也都显得非常理性。 从头到尾大概也只有高哲一个人上了头可能是太需要存在感太想要证明自己了。 所以重玄胜狠狠给他浇了几盆冷水——效果很好。 世界平静了。 昨晚争夺最后一个主将名额的战斗…… 不提也罢。 雷占乾傲气勃发要以一敌三。 田常、文连牧、高哲这三个人倒也没有跟他客气并肩子就上了。 但三人之间完全没有配合尤其是高哲场上简直像在梦游一般毫无章法越大越乱。 最后被雷占乾强势击败。 潮信刀不能见人的田常未有发挥出最强战力但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结果的。对于那恐怖非常的雷界他的确难以堪破。 而对文连牧来说这混乱的三人配合还不如让他跟雷占乾单独对拼军阵。 可对拼军阵的话手下士卒如果少了也难免被雷占乾仗力破之……西渡夫人又怎么会给他太多兵力来斗阵? 因此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辅助王夷吾。 方宥承诺的十营就此全部定下主将名额。 除了作为东道主的旭国天骄李书文之外掌权的全部是齐国天骄。 方宥把主力军队调拨五万出来划为实力相近的十营的确没有丝毫偏颇。李书文手底下的士卒跟其他人手下的士卒没有太大区别算得上实力均等。 各位天骄自带着手下兵马去操演了。 因为姜望还没到的缘故重玄胜将他那一营请林羡暂为代掌。 他最开始是想把这个机会给弋国天骄蔺劫的因为他捧姜望捧得很精准很适合做青史第一内府的副手。但是很显然林羡捧得始终如一捧得高高在上捧出了独到的风格……最终赢得了重玄胖的认可。 蔺劫也不吃亏被晏抚带上了给晏抚做副将。 有晏公子罩着在这星月原……是没有什么吃苦的机会了。 他这一营别的不说各类兵械装备绝对是冠绝全军!吃喝药物更是什么都不会缺。 晏公子掌权的第一时间就是安排全军换装。把旭国自有的军械全部淘汰下来换上他自己购置的优良军械。还多出一些军事资源支援了重玄胜和李龙川。 两位将门世家的公子哥喜滋滋地就接受了。半点名将之后的傲气都没有一口一个晏贤兄还嚷着要晏贤兄指点一下兵法呢…… …… …… “接下来你就全部放手?”人皆散去的帅帐之中西渡夫人问道。 “不然呢?”方宥靠坐在帅椅之上眼眸微闭。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你可以亲自指挥他们……” “别幼稚了。”方宥打断道:“这就是那些人要的局面那我们就只能这么给。” “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西渡夫人叹了一口气:“毕竟都是我旭国儿郎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事情能拖到今天已经该满足了。”方宥语气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一点事不关己般的冷酷。 西渡夫人也收敛了短暂流露的脆弱面容重新变得冷漠。她和方宥是旭国唯二的神临强者。 作为旭国的柱石绝没有脆弱的余地。 “是不是为将者一定要心如铁石?否则不能成名将?”她这样淡漠地问道。 方宥面无表情:“情感是战后的事情。在战争之中我们只有得失。” “我刚收到消息。”西渡夫人道:“军神也来了。” “来哪儿了?”方宥问。 “也去万和庙观象了!”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但又让人觉得……是姜梦熊会干的事情! 于阙移步象国万和庙本身即是对星月原战场的一个震慑。 按常理来说齐国应该也派出一名真君强者对等的在旭国某地遥遥相峙才是。如此才符合星月原的局势。 旭国这边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谁能想到姜梦熊来虽来了却一屁股挤到了于阙旁边去呢? 在星月原战争期间的象国几可以算作是景国的地盘了。对姜梦熊来说虽然谈不上深入虎穴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真是视万军如无物有只身赴国的豪勇。 “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啊……”方宥喃声道。 “陛下呢?”沉默一阵后西渡夫人问道。 方宥睁开眼睛看了看穹顶。 “他老了。”旭国的兵马大元帅如是说道。 那位未能金躯玉髓的国主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时间的力量最是无情。 帐内此后一直沉默。 …… …… 象国最大的奉灵之庙名为“万和”取“万事和顺”之意。 停驻在此的巨象便是象国人口中的圣灵。 万和庙供奉的这一头巨象名为颂善也是象国境内所有巨象的首领。 体型庞巨有接近洞真境修士的力量生性温和从不主动伤人。 象国人建庙以祀之以换得颂善的庇护。 千百年来也便这么奇怪地共生下来。 万和庙亦被视为象国的国庙是在象国人心中无比神圣的地方。 此时在庙宇之中一位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正负手凭栏眺望着远处如小山一般的巨象颂善。 所谓赏象也。 他明明脚踏实地却如身在云端。 他明明面无遮掩但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两仪武服卷动在视野中有一种实质的威严感在流动。 此时的颂善正低头吞吃着一颗大树动作慢悠悠的有一种安宁的幸福感。 但忽然之间整个庞大的身躯跪伏下来! 象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大树还咬在嘴里但不敢继续吞吃也不敢吐出去。 这尊身体里存在着恐怖力量的巨兽被象国人奉为圣灵的存在连一丁点反抗的姿态都不敢做出。 而那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一个平淡却席卷着无尽威严涌来的声音就此砸落—— “这巨象景国人赏得齐国人赏不得?”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短须簪发的男子已经与他并立凭栏。 此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沉静有一种辽阔的气质。 目眺远方自然如渊如海。 “怎么到处都有你?”于阙很不客气地问道:“齐国没有别人了吗?” “刮风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姜梦熊随口道。 “不请而来是为贼。”于阙道。 姜梦熊淡笑以应:“破山门者王师也。守穷寨者山匪也。王师剿匪还需要山贼来请吗?” 于阙冷声道:“自古王师皆出于中央。” 姜梦熊道:“如今东来了。” 于阙看着他眼神带了些严厉:“你以为下得了剑锋山就天下皆可去?” 姜梦熊双手一摊洒然道:“不妨试试。” 于阙的面容一般人看不真切但在姜梦熊眼中自是无所遗漏。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薄唇高鼻剑眉岁月只流淌在眼神中不曾在其它地方留下痕迹。 “你啊你。”于阙摇摇头收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把视线落回巨象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其实变了。”姜梦熊道。 “哦?”于阙问。 “我更强了。”姜梦熊淡淡地说。 文连牧如果在场就一定能够明白过来。王夷吾那种欠揍的语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于阙愣了一会笑了起来。对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象国圣灵巨象抬了抬下巴:“你就算再强也不该吓唬小动物啊。瞧你把它吓成什么样了?” 有接近洞真实力的恐怖巨兽在他于阙口中也只是“小动物”而已。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被你们景国人追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你这份善心。”姜梦熊同样看向那名为颂善的巨象嘴里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畜生能格外让你共情?” 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小山般的象躯立时开裂鲜血狂涌! 颂善神智完备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受着。 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在姜梦熊面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于阙干干净净的手掌之中发出隐隐的啸声。有狂风吼、怒海卷、惊雷动而都渐渐湮于无声。 “这事情可与我无关。”于阙笑着说道:“你跟我撒气……不太合适吧?” 他一边跟姜梦熊说话一边往巨象颂善那边传递了一道意念。 巨象得了支持赶紧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开。虽然走起路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但每一步落下竟然悄无声息生怕惹得身后的强者不快。 姜梦熊倒也并不阻止只是看着于阙道:“与你无关?挑衅我大齐的威严居然都不需要你这个级别的存在点头……你们景国还真是了不起啊。” 于阙收回手掌语气轻松地道:“千年之树难免朽枝。万里之域岂无腐土?景国是一个太古老的国家了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迟钝了些。” “没有关系。错误的认知总是需要时间和外力来纠正的。”姜梦熊淡声道:“我大齐不介意提供一点帮助。” “那你们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于阙笑道:“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够?” “很简单!”姜梦熊爽快地道:“你们说不够我大齐就加码。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你们说够了为止。” “你们有那么多筹码吗?”于阙转头看着他。 姜梦熊面带微笑:“不妨试试。”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这么从容有底气。无敌的自信已经深入骨髓不必张扬但随处可见。 两位真君对视像是一片海撞上了另一片海。 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藏在静海中。 这座占地极广的、祭祀圣灵的万和庙是毁是存或许就在一念间。 于两位真君而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对视。 但对整个象国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命运的移转。 “你们想要什么?”于阙终于问道。 “齐国所求不多唯‘公正’二字而已。”姜梦熊道:“第一镜世台公开向我大齐天骄道歉还其清誉弥补其损失。第二上古诛魔盟约既然在玉京山得不到公正的使用那我大齐观星楼愿意供奉它。在人族大义上我齐国从来不甘人后。” “这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啊。”于阙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姜梦熊道:“我享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于阙有心讥讽几句但又不得不承认姜梦熊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他说:“那我拭目以待。” “噢忘了提醒你。”姜梦熊道:“这两个条件只限于现在。”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于阙咧了咧嘴:“那就看看星月原之战的结果吧。” “这几天我陪你在这里看。”姜梦熊从容地说道。 “倒也不必。”于阙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别处忙去。也大可放心我不会下场欺负小孩子。” 姜梦熊只道:“我若走了怎么显得出你们剑拔弩张的姿态?” 于阙对此避而不谈只忽地问道:“赵玄阳是生是死?” 姜梦熊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呵。”于阙笑了:“你们连一个结果也不敢给出来吗?” 姜梦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什么给?姜望昏迷醒来赵玄阳就不见了。你让他一个内府境的小孩子去哪里给你要答案?”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件事情很奇怪啊是不是你们景国内部出问题了?” “这个答案能不能说服靖天府我不知道。”于阙完全不理会姜梦熊见缝插针的试探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很轻松:“我便权当被说服了。” 姜梦熊只笑了笑—— “答案只有这一个。谁不满意谁来找我。”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万军阵前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8/78) 夹在象旭两国之间的星月原向来是一块宝地。 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当然是修行资源。 星月原是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之一这种“最近”并不是距离上的意义不是说此原地势最高、最接近天空……而是此地最容易与遥远星穹产生联系。 相对来说在此建立星光圣楼也比其它地方更容易。 现世或许还有其它地方与遥远星穹联系更紧密……但想来不会比星月原更广阔。 齐景两国都视之为禁脔彼此僵持不下也不允许其它势力染指。 所以象旭虽近不能在此地有一个据点。郑国虽然就在星月原北面不远却也不能南进半步。 这就造成了此地一个特有的怪象—— 星月原上只活跃着一些小势力。而它们赖以存活的基础却是几个国家之间的特产交易过活。因为最直接的商贸通道星月原并不对这些国家开放…… 齐景霸权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当然除开齐景两国有定期送修士来星月原竖星楼的习惯外星月原南面的悬空寺大和尚们也是会经常来此的。 此外星月原上的这些小势力也未见得就真是无主的势力。 君不见大战一起星月原上各势力铺盖一卷便入郑的入郑入象的入象入旭的入旭? 都跟回家一样自然。 真正事到临头才到处找落脚点的反而是少数了…… 这亦是心照不宣的。 星月原的珍贵在于“星月”它的美丽也正来源于此。 似乎伸手可摘星辰的夜晚曾经编织了多少美梦。 这里的白天亦是天青云阔四野苍茫…… 但现在旌旗密布。 旌旗聚拢如重云千军万马立于原野! 两座高达数十丈的将台隔着人头攒动的战阵、兵煞涌动的战场遥遥相峙。 西面将台上为首的自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正扶剑而立眺望战场。一头身高三丈、体长四丈余的巨象立在将台前身披重甲煞是威风。就连象鼻之上都套着嵌着尖刺的皮甲。 东面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却是稳坐大椅面无表情。 很多年了连敬之和方宥他们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对峙着。听闻过彼此的名声也无数次假想过彼此为对手当然也有一些暗中的交锋但真到了引军交战的时候他们仍只是对峙着。 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战场这不是他们的战争…… 真正的战场在将台之前是在东西两座将台之间、囊括了几近半个星月原的辽阔战场。 或者更直接地说是齐景两方势力年轻天骄统帅的近十万人。 看起来像是连敬之做了与方宥相同的决定也拿出了五万主力让景国阵营的年轻天骄统御…… 但两方主将的意志怎么可能如此相同呢? 所以这仍是贯彻了齐景双方的意志。 撕开象旭纠纷的迷雾洞穿连敬之与方宥对峙的假象。 这场战争的真相就是两大霸主国的年轻天骄统御象旭两国的军人用这些军人的性命锤炼自己、证明自己……对象旭两国来说这何其残酷! 那些身在其中不知真相执兵贯甲以为自己是为国而争的军人也实在不知是幸或不幸了。 真正的战争在前阵两方势力的年轻天骄正在对峙。 而前阵之后的中军、护卫将台的兵马……其实都只是补充前线兵员的阵地。 这是这场战争怪异的地方也是两位名将难堪的地方…… 当然他们的难堪并不重要。哪怕他们是连敬之是方宥。 霸主国的铁蹄之下皆为蝼蚁。 齐国阵营有十营以五千人为一营。这五千人里面大约有一百名超凡修士是所有军阵的核心修为都在通天境之下。旭国军队哪怕是主力也就只是如此了…… 十营分为两骑八步两支骑军由鲍伯昭和朝宇分领倒也不知他们是怎样“说服”谢宝树的。 总之谢宝树也同内府境的“弟弟们”一样领的是步营。 时间很紧张兵马也都出自旭国以往并不熟悉故而用的都是旭国军队常用的阵图。 骑营阵图曰“锋矢”步营阵图曰“鱼鳞”都是攻击型阵图。 无论是算得上军中宿将的朝宇、又或自小长在军中的王夷吾、出身名将世家的李龙川和重玄胜都没有试图改造军阵。 这恰恰是知兵的表现。在真正的战场上“稳定”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羡暂代未至的姜望领军军阵就在重玄胜的军阵旁边。 “这大战一触即发姜青羊何时能至?”他忍不住传声问道。 “已在路上了。”重玄胜不急不缓地道:“你便领军先杀一阵于你而言也是个机会。” 他身在战场根本没法第一时间联系上姜望不过他已经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天府城的太虚角楼进入太虚幻境通知姜望。 想来姜望应该是已经在路上了。 林羡按刀前视不再言语。重玄胜说得对能够独自在星月原领军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他担心的只是姜望来得太晚对军队并不熟悉以至于无法发挥战阵优势。 像这种正面大战拼的就是全方位的力量。 风吹旌旗十万人无声。 与齐国阵营相对的景国阵营那边是分了二十队两两一合正与这边一营相等。 双方在星月原上拉开架势各列军阵。 旌旗飘扬中兵煞涌动。 只等一个冲锋的号角响起便要开始最惨烈的厮杀。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 鲍伯昭最先扭头而后才是朝宇、谢宝树、王夷吾…… 他们惊异地看到在正北方向有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正自北而南高速驰来向战场靠近! 什么人竟然横穿战场? 得了失心疯不成? 景齐两大阵营挥军交锋也有人敢擅闯吗? 若是在大战方酣之时来路不明的闯入者第一时间就会被双方绞杀。 但恰恰此刻正是大战将发未发之际。 是以这分属齐景阵营的前阵十万大军以及身在大军中的列国天骄。 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直线飞来、迫近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当先一人是个女子。脸带无面面具只以薄衣遮身无尽春光难掩尽泄露不止三分。 飞在后面的却青衫仗剑昂然自信身姿潇洒脚踏青云!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仙人驾临 燕子的心情是木然的。 她已经动用了足足八件“珍藏”几乎用尽了一切所能想到的办法却根本没能甩开那杀星半点距离。 贯穿星月原非她所愿而是确实被逼得无路可逃。 她知道星月原有大战。 本想着到了星月原之后或许能够借助战争兵煞隔绝姜望的追踪之术。然后再动用秘法逃脱。 没想到一进星月原那姓姜的杀星竟似吃了春药般愈发生龙活虎了。 逼得她连个转向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战场中在数以十万计的目光注视下直飞…… 身为恶名昭彰的人魔她往左飞也不是往右飞也不是。 相信无论哪边阵营都不介意顺手宰了她。 因而只能踩着一条所谓的中界线在对峙的两军中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她多希望没人看得到她就让她从这处战场安静飞走。 可视线的重量有万钧! “这两人是谁?”景国天骄裴鸿九忍不住问道。 他是景国名门裴家的公子论出身论天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其伯父正是杀灾军统帅裴星河。 黄河之会上景国连弃内府场、外楼场他这样的内府境天骄索性便没去观河台。 离他不远的王坤顺嘴答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揭面人魔……和姜望!” 与样貌英俊的裴鸿九相比王坤长相相对平庸但看起来很敦厚可靠是那种不太会让人戒备的长相。 王坤有在镜世台任职因而他的消息是很可靠的。 裴鸿九不由得提高了注意。 姜望在追杀揭面人魔! 断魂峡中以一敌四独斗四大外楼境人魔杀其三逐其一这一下再没人怀疑。 哪怕是在对姜望战绩最不信任的景国阵营里那些天骄们也无法在此刻欺骗自己的眼睛。 至于齐国阵营这边则更不必说。普通人或许有不认得姜望的越是天骄却越是把姜望的样子记得清楚。 身为同一代的天骄姜望已是避不开的名字。 但碍于现在正在两军对峙阶段没人敢妄动。 就连重玄胜、李龙川、晏抚他们都没有出手助阵的想法因为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下一动就可能引爆整个战场。到时候被卷在战场核心位置的姜望很难保障安全。 当然信任姜望的实力则是更重要的原因。 燕子的心情木然姜望其实也很懵。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速杀燕子。 但揭面人魔之名并无半点水分各种诡异的神通之能叫人防不胜防。 燕子虽然正面攻杀不如他逃起命来却是机巧百出。 平步青云仙术的长处在于机巧灵便在长途跋涉上不算突出且燕子毕竟还高出一个境界。 若非善福青云储备充足早就被甩下了不知多少次。 仗着平步青云不怎么消耗道元才能一路紧咬着追杀至此。 燕子一头扎进了星月原他当然更不会嫌弃这个“老地方”。 仗着对星月原的熟悉和这与炙火骨莲交流着的、无处不在的星力他越追越近。 虽然重玄胜手下的人并没有找到他太虚幻境里的信件他也没有来得及阅读。 但他当然知道星月原上正起大战。 不过星月原如此广阔想来他和揭面人魔不过沧海两粟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来。他在星月原一边积蓄星光一边追杀揭面人魔杀死这第五人魔之后正好看看要不要加入星月原战场兴许还能作为一着神来之手锁定大战胜局呢…… 计划得很完美但变化得很诡谲。 从两军对垒的中界横飞而过是他断没有想过的。 但燕子往这边跑他总不能放过。 姜望早已能感受视线的重量这近十万道视线落下让他足够强大的神魂都运转不过来不得已暂时切断了对他人视线的感知。 此情此景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人一过万便是无边无际。 近十万大军各布军阵或如锋矢或似大鱼。顶盔掼甲兵戈林立煞气冲天搅得两边云层都在翻滚天空都仿佛低了半截! 偏偏他追着揭面人魔就在唯一平静的这条线上疾飞…… 真是……刺激。 一如行走在刀尖。 燕子或许希望这一段路快点过去但姜望已再不打算再追逐下去。 他不习惯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未知寄托在两边战场都没人捣乱之上。 诚然人魔是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他追杀人魔绝不该被阻挠。这几乎是一种公序良俗……但景国阵营那边若是有谁偷偷给他一下也未必能被看得出来。 炙火骨莲不断吸收着逸散的星力白天远不如夜晚来得有效率在兵煞的压制下尤其如此。 但一路追逐至此总算也有了些积累。 姜望长声而啸:“人魔恶贯满盈今当受诛矣!” 此声震彻星月原叫在者皆闻。 谁在此时干扰他就是与人魔为伍。 而姜望轻轻一拧长剑将所有的星力都贯入。 五府轰隆隆运转。 立时五府同耀神通之光俱现! 眸照不朽之光身绕流火霜披飘扬长剑鼓荡星光。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中剑仙人驾临星月原! 秘藏星火、追风、风门、披锋齐开! 疾飞在前的燕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猛然回身。 声极狞然——“你逼我太甚!” 手往面上一撕撕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这位极其在乎自身女性魅力的人魔在生死关头终于不再顾忌。 她身上的薄衣直接被撞破一双灰色蝠翅从她的后脊钻了出来直接展开。 蝙蝠般的翅膀上有着形如鬼面的纹路。 令只瞧一眼便觉烦恶。 黑色的鬼雾伴身而现其间似乎藏着无穷恶鬼顿时哭嚎连连。 其实郑肥、李瘦、燕子真实实力在伯仲之间。只是郑肥李瘦更招摇所以才排在前面。 如此恐怖的一面足证她揭面人魔的实力。 甚至于让人有些担心姜望。 如此人魔岂内府修士可杀? 但这担心显然是多余了。 因为那一剑。 那在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 人们已经听过很多次观河台上剑仙人破阎罗天子的传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亲见这一剑。 当它出现在你眼前。 像是一位仙人推倒了撑天之峰并以之为剑剑撞人间! 揭面人魔尖声嘶叫背后的鬼面蝠翼露出狞然表情…… 但全都无济于事。 但闻鬼哭消。 但见鬼雾灭。 于是蝠翅断裂、血面崩解。 燕子方才还强大到恐怖的生命气息瞬间便跌落谷底。 是为—— 万军阵前斩人魔!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天穹之上倾剑海 且说姜望以倾山一剑剑撞人间将燕子绕身的鬼雾全部摧散破血面、断蝠翅势如摧枯拉朽。 这一剑的锋芒辉耀于万军阵前。 齐景双方阵营十万大军瞧得清清楚楚。 此一剑东西分界纵贯南北当场灭杀在外楼境中也绝对能算得上强者的人魔。 众皆骇然。 齐国阵营这边。人们终于更直观地理解了林羡所说的那所谓“亘古未有的最强内府战力”。明白何为超越了想象的内府极限。 今日杀揭面便如此彼日杀万恶、削肉、砍头时又当是何等风姿? 林羡能亲见那一战真是十足幸运! 谢宝树面上并无表情但心里酸溜溜的很是难受。虽然早在临淄的时候叔父谢淮安就一再督促他早日与姜望和解但他心中自有傲气还有许多委屈。心仪的温汀兰与晏抚定了亲他顺带手地去欺负一下姜望结果反被欺负了好几回…… 躺在太医院里被找上门来问候。堵在大街上被贴脸嘲讽…… 他堂堂一个外楼境天骄名不如姜望爵不如姜望官不如姜望……因此原因种种。对姜望一肚子气却不能放肆动手。 真是怄气都怄了七八斤! 这次来星月原也是正式建功求爵来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他大功到手、名爵加身哪次再于临淄大街遇上姜望便当街挑衅给他一顿暴揍打得个满城风雨…… 叫世人知晓。临淄还有他谢宝树! 可今日却骤然发现……好像真动起手来也未必能赢。 实在是憋得慌。 憋得浑身痒痒。 却只可按捺。 景国阵营中一个腰间挂着青葫芦的年轻天骄道:“大战若起必要先杀此人!” 这声音同时在几位天骄的耳边响起。 说这句话的人是那位“须以桃花佐青梅”、向以风流闻名的徐三。 他纯粹是从战争胜负的角度考虑问题姜望这种具有无敌之姿的天骄在局部战场上太容易制造优势。若不尽早将其解决这种天骄之争的变数很难把握。 在镜世台挂职的王坤立即回应道:“徐兄说得有理两军合战先杀这名头最大的姜青羊正是斩旗夺势也!” 星月原上斩落的这一剑掀起的涟漪不仅仅是在前军。 哪怕远在星月原两端的东西两座将台也无法忽视这璀璨的一剑。 虽是内府之力却已见绝世之姿。 “你看到了吗?”象国大柱国连敬之问道。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他的女儿连玉婵也是象国年轻一辈最具天资的修士。如今只挂了一个亲兵的职务守在将台。 连敬之此次带着她便只是让她观察罢了。 “看到了。”有着一张瓜子脸、面容非常精致的连玉婵说道。 又补充了一句:“看得很清楚。” 她长得像是画中人但顶盔掼甲也自见杀气冷冽。 连敬之淡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刺出这一剑我便可以安心卸甲了。” 连玉婵微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腰悬双剑……双剑皆作鸣。 东西遥对各有波澜。 在东侧点将台之上统掌旭国兵马的方宥忍不住上身微倾:“这就是姜望吗?” “这就是姜望。”西渡夫人声音冷淡地说道:“有此实力当享大名。我容国年轻人竟没一个能及得上的。” “他已是公认的古今第一内府了对手不会再局限于同代。”方宥摇摇头饶有深意地道:“恐怕要不了几年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和他比了。” “你说的几年……”西渡夫人话说到一半猛然转头看向战场前阵面带骇然! 方宥也是骤然失色。 他们都感知到了一种恐怖的力量……降临了! 就在齐景两大阵营天骄对峙的位置在姜望一剑斩去揭面人魔生机的地方…… 那一条清晰的所谓界线上。 血面崩解、蝠翅断裂整个肉身都开始萎缩的揭面人魔…… 在她心口的位置有一颗银白色的弹丸忽然跃将出来。 霎时间银芒暴耀强光万道! 所有注视着此处的人全都被刺了一下狠的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有不少士卒甚至双眸流血。 而在超凡修士的眼中这颗银白色弹丸腾跃而起就在骤放的强光之中化成一条银色神龙在地上一绕便卷起揭面人魔直冲天穹! 最终只看得到一道银白色的亮芒耀于天际。是高穹最亮甚至压过日光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不。 那银白色亮芒又逐渐清晰又越来越近。 先赴高天又自天穹折返! 直到……在人们的视线里那亮芒已经清晰到可以看见具体形象—— 那是一支已然成型的无柄长剑剑尖朝下正正对着姜望的方向……坠落。 长空之上有剑鸣。 竟似九天动雷霆。 亮白色的剑光飙飞以那支飞来的长剑为中心在整个天空蔓延开来。 瞧来如银电乱舞。 天穹是一张可以肆意涂抹的纸剑气是跃动着的、永不止歇的书痕。 剑气勃发似漫天布电网。 在恐怖的尖啸声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张扬。 于是形成了剑光之海。 天穹之上倾剑海。 就此落人间! 亮白色的剑光之海占据了天空毫不留情地倾下。 十万大军对峙产生的兵煞都被压低了数丈! 只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在坠落。 就像是…… 天塌了! 天塌掉了整个天穹压了下来。 天空开了一个口子这剑海便像是天河之水以姜望为中心倾倒!也顺带着覆盖了这接近十万人的战场。 是什么样的强者不发一言便落下此杀着? 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余北斗所讲述过的第一人魔燕春回。 即使是当世最强真人之列的余北斗真正面对燕春回的飞剑也只能借命血复生。何况他姜望?! 他杀死砍头人魔的时候燕春回不曾出手。杀死万恶人魔、削肉人魔的时候燕春回也不曾出手。 想来第一人魔的视线并不落在这些排名靠后的人魔身上。 所以他才只身来追杀揭面。 不料戳到了马蜂窝! 只能说时也运也命运有时候就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这是一幕怎样的奇景? 从天空倾倒剑海亮白色的剑光似浪似潮如瀑布倒挂。 “疑是银河落九天!” 谁在为此事? 难道不是天神? 这是如此恐怖的一剑! 方才姜望的绝巅倾山一剑在这片剑海之下便如一根水草般柔软无力。 相形而见孱弱。 凡身在此处战场目之所及皆是剑气之海无处可逃。 无论是哪国的天骄无论是哪国的军人。 在这样的剑海之下都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这是怎么也不可能抹平的差距是怎么也不可能逾越的天堑。 天堑谁能填? 天塌之时谁能不死? 生死关头谁能无惧? 此刻姜望虚立半空刚刚斩破了揭面人魔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便遭遇了这一剑。 他虽然披风浴火五府同耀但也跟被这片剑海覆盖的所有人一样完全没有应对的力量。 海倾之下蝼蚁无当。 成千也无当上万也无当十万也仍只是蝼蚁! 无可当之! 当者必死! 但姜望往上。 他一句话都不说他只是提剑往上。向着那片剑光之海孤独地前进。 这是生死关头他唯一的选择。 他从来不会有别的选择! 身后的霜披猎猎绕身的烈焰招摇眸中不朽的赤金之光仿佛凝固成了神塑。 青云一朵一朵地散去五团炽亮的光源嵌在他的身躯上。 他知道逃不掉但他不等死。 如果死亡是固定的结局如果真的面对的是天倾。他也要叫这倾倒之“天”……看到他的剑! 姜望腾身在空中是一个大写的“人”。 人字立于天地间。 长相思颤鸣不已。 他向天空刺出了一剑! 只身独剑迎剑海。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向着无法匹敌的力量冲锋。 这是一个内府修士勇敢地挑战天塌之威。 在万马齐喑的战场之上。 在十万大军的缄默之中。 独他反冲高穹如此坚决如此耀眼。 这一幕在十年百年后都不会被在场的人忘却了。 无望之际仍纵剑者是世间真英雄。 猛然间一声怒吼响彻天地:“姜青羊!你欲何往?重玄胜与你同赴!” 在齐国阵营的军阵中一个肥大的身躯蓦然膨胀起来化作一个足有十五六丈的巨人动天摇地咆声如雷。一步跃上高空直冲那片剑海。 这一片剑海出现得太过偶然又表现得太过强大。 狭路面对生死骤见天塌之威……这是智计无法跨越的实力天堑。 此时能够利用到的一切都无法应对这片剑气之海。 重玄胜是绝顶的聪明所以更明白事不可为。 索性放弃一切思考将选择交给自己本心的冲动现出法天象地拔升天穹。 姜望赴死吾亦赴死也! 一个黑甲身影手提重剑一声不吭地跟在他旁边。 从来重玄胜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不问因由不管生死。 若斩高山便斩高山若斩剑海便斩剑海。 哪怕无济于事哪怕……尸骨无存。 与重玄胜在一起! “全军结阵!听我号令!就近以箭落之处集结!”额缠玉带的李龙川将手一翻丘山弓已经拉开满月弓弦一动十支羽箭疾飞而出分别落在十个不同的位置恰恰对应齐方这边的十营。 “我当携诸君奋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统合军阵之力行那殊死一搏。 以摧城侯之后的名誉为证! 几乎所有齐方阵营的天骄都放弃了对军阵的把握而全部交给李龙川来统合。 “世人皆知石门李!” 此句从来不是空谈! 而晏抚并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即使是在这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依然是那温和恬淡的贵公子模样。 只是左手一甩便有八尊四翅墨武士提刀腾空。右手一抓已经是满满一把符篆。 抽空还丢了一只储物匣到旁边的蔺劫手里只留下一句“随便用”便已飞上高空。 弋国天骄蔺劫愣了一下被这一匣满满的符篆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可手上不知为什么已经握住了长刀人也情不自禁地往天空飞去。 学过无数法家条令没有一条能够解释他此刻的冲动。 或许将死之人必有蠢行? 有一个声音很不好听地响起—— “何能让小弟辈专美!” 但见朔方伯长子鲍伯昭虚立半空竖指一抹眉心立时张开“天目”! 天目有两睁。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自那眉心竖眸中一道神光直冲天穹是为“天罚”照剑海! 天罚当然不可能洞穿如此恐怖的剑气之海可他鲍伯昭如何能让一众弟弟辈的天骄死在他前面? 传回临淄去也不知那个惯会恶心人的弟弟会怎么嘲笑! 重玄遵瞧不上这处战场他鲍伯昭来此当为东域年轻天骄之表率! 比姜望已是慢了一步不可再比别人慢。 军旅出身的朝宇更是干脆马尾一甩如刀锋划弧。人已腾空而起赤眸青面的将鬼跃于前方锋锐绝伦的长刀藏于身后…… 她面朝剑海而冲锋只待出刀时将这贼天开一线! 同样是外楼境的天骄谢宝树更是摇动如椽巨笔披散乱发高唱狂歌—— “天不绝我人间苦此苦也该叫天知!” 事到临头怎么还可以被姓姜抢占风头!? 他以明镜驭狂歌施展最强之道术。摇动巨笔自下而上一笔划天直面那剑海…… 要自己书写结局! 无人愿意落人后。 尤其是雷占乾这等张狂的性子。 实力输给姜望修为输给姜望难道勇气也能再输? 生死关头谁不敢出一拳! 于是一拳涌雷海以雷电之海冲撞那剑气之海。 虽差距之大如水泊对汪洋。 但他的拳势大气磅礴未有半分软弱。 九天雷衍决以雷罚代天罚。完全掌控雷界之术后他这一拳才是真正的……“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林羡、田常、文连牧……甚至高哲。 所有齐国阵营的天骄在骤临的生死关头在姜青羊独剑反冲的身影后全都被激发出了血性接连冲上高空。 无一迟疑者无一退缩者。 想来战场建功想与景国天骄相争多少也有一分心气在。 于是…… 列国天骄撞剑海! 蚍蜉竖臂敢撑天! 在所有紧随姜望之后冲锋的天骄里。 独王夷吾最是嚣张。 他握拳对着那剑海连剑主的面目都看不到不知其人是谁。但一拳轰出兵煞沸腾于半空凝现兵马之数难计甲叶刀纹无不具体…… 而后千军万马赴青天! 独一人而成万军。 口中只道:“今日如不死来日必杀汝!” 能施展出此等天塌之威的一剑能够直接以剑气之海倾倒人间必然是立于超凡绝巅上的存在。 天骄们虽然奋勇冲杀但人人皆只为拼死。 独他王夷吾竟对着这片剑海之后的强者放此狂言! 真真嚣狂到了极致。 与齐国阵营这边的天骄表现不同。 在景国阵营那边那亮白色的剑芒甫一回转便有一道冷静的声音传入各天骄之耳——“现在听我号令。” 当那剑气之海倾流而下。 那声音也几乎同时说道:“此真君之力不必逞勇于帅就在万和庙须臾能至此。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各部听令!就走昨晚预演的阵法徐三引军赴乾五位王坤引军至兑四位裴鸿九引军……” 却是顷刻之间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无一缺漏。 整个战场的形势近五万人的军队好像全在此人心中。 且他的命令一出无一人有异议。 因为此时说话的人乃是景国现在公认的最强外楼出身蓬莱岛的陈算! 随着他的指挥景国这二十队人迅速行动起来每一队都奔往指定的位置顷刻便结成了一个简单稳固的防御大阵。 以此五万人之合力希冀能在剑海倾落下多存留一息。 哪怕多争取一息的时间也很有可能是生死的分野。 九天之上倾落剑气之海这些年轻的天骄无分阵营、国别无一放弃可以说都展现出了天骄应有的风姿。 然而无论是齐国阵营天骄选择的进攻还是景国阵营天骄选择的防御…… 面对这磅礴浩瀚的剑海在事实上是同样的无力! 千人是蝼蚁万人是蝼蚁。 等死是蝼蚁挣扎又如何不是蝼蚁? 是谓迎也死避也死逃也死战也死。 唯真君可制真君衍道之下皆飞尘! 那万里剑气之海怒吼奔涌不息亮白色的剑气如天河波涛彷似自那九天之上倾落人间。 眼看得这“天河”便要将蝼蚁们“浇灭”。 尤其提剑在最前的姜望几乎只相距剑海不到百丈瞬息可赴。 忽有一个身影立在所有人之前。 短须簪发一件看不出材质的武服。 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立在高空岿然如撑天之柱。 那剑海压下来的狂风竟然掀不动他的衣角! 身后是冲锋而来的一众天骄身前是咆哮倾落的剑气之海。 他的声音平淡但有无尽威严暗涌其间:“今日得见我东域天骄奋武。吾心甚慰。当以此拳为汝等助威!” 于是一拳轰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人当然只能是大齐军神姜梦熊! 他的拳头简简单单拳峰错落有致起伏分明。 上举如腾龙像一座巍峨高山在苍茫大地之上拔地脉而奋起!昂然有撞天门之势。 拳方动恐怖的拳风就已经先一步席卷长空万里流云皆往上抬! 呼啸的拳风迅速扩张绵延如山脉迎向了……半边剑海。 以姜望为界线在齐国阵营范围内的天空都被姜梦熊的这只拳头撑起。 而景国阵营那边剑气之海依然倾落…… “唉……你这也太小气了!” 在无奈的叹息声中身穿两仪武服的于阙骤然现身反手便拔剑! 他话说得很随意现身的姿态很随意拔剑的姿势也很随意。 但一道剑光立时冲天而起演化成长虹一道横贯天空!剑气继续飙飞又升腾成剑气之云层云朵朵相连举剑气成云海而云海往天奔! 这片云海……牢牢抵住了倾落下来的另一半剑气海洋。 仍是以姜望为分野那直面磅礴剑气海洋的半边是姜梦熊半边是于阙。 姜梦熊故意控制力量只精准地挡住半边剑气海洋其实比一拳面对全部的剑气海洋要更费劲、更花功夫。但他明显乐此不疲宁可多耗力也绝不给于阙闲坐看戏的机会。 谁的人谁自己管! 此时见得于阙终于出手他的拳头才猛然往上一进。 仰头望着那剑气海洋怒声喝道:“敢对我大齐天骄出手燕春回你今日是来找死吗?!” 轰!!! 拳风山脉撞上了剑气海。 整个天地都黯淡了! 那场景就像是天地已相合混沌忽重归。 至少在这星月原上有末世降临的感觉! 无法形容无法描述。 恐怖的力量席卷了一切也包括人们的感知。 直到—— 轰! 再听得这一声天鼓般的巨响。 短暂的黯淡被撕裂。 人们于是看到整个亮白色的、汹涌澎湃的剑气海洋竟然肉眼可见的往上移了几段距离…… 塌下来的“天”被打回去了! 这就是衍道真君姜梦熊这就是姜梦熊的拳头! 谁能不动容? “……你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落了下来。 “燕春回……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接连落下。 像是一个没睡醒的老人痴痴的呓语。 那覆笼天空的剑气海洋忽然间消散一空。 好像那神话般的天塌下来、天河倒灌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天清云澈万里平和。 人们再极目远眺只看到一道银白色的光点在空中一闪便已经消失。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凌于傲者,而卑于谦者 第一人魔燕春回忽然现身一言不发便落下一剑直接覆盖近十万大军的战场。与姜梦熊对上一合后又忽然离去简直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对霸主国的威慑都并不在乎那么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规则可以约束他。 而大齐军神姜梦熊和景八甲之首的于阙好像也都没有要追赶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 于阙忽然大笑笑得肩膀耸动。 他的剑分黑白两色从剑脊处分开一边漆黑如墨一边洁白如雪。 剑格亦是一块太极图白底的一面偏向黑色剑刃黑底的一面偏向白色剑刃。 整支剑给人一种包容一切又了断阴阳的复杂感觉。 被他随手还入鞘中便不复见。 他看着姜梦熊笑声久久不歇:“哈哈哈……你在那里一拳轰天口吐狂言。别人只问……你是谁?哈哈哈哈……” “他忘了我只能说明他的路走错了。”姜梦熊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不是该让开了?这场战争还没结束。” “当然当然。这是年轻人的回合。”于阙笑了笑什么交代都没有便一步消失。 姜梦熊亦是踏前一步消失在空中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双方都表现得对本国天骄十分有信心也算是把握了高阶战力不干扰此次战争的尺度。 两位现世真君于此对话整个星月原所有人都只能旁听。 当他们离去之后人们仿佛才可以自主。 但是…… 经历了刚刚天翻地覆、险见生死的一幕再让两方阵营天骄立刻回到对峙的情绪中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景国天骄们以小阵连环衔接结成大的防御军阵。 齐国天骄们都跟在姜望身后冲在天空军队则临时被李龙川以羽箭引导结成一阵。 两边天骄一下一上彼此对视……实在是都没有了战意。 就像是两只蚂蚁本来气势汹汹对峙着正要殊死搏斗。 也的确有着殊死一搏的意志。 但忽然一个人走了过来一脚踩下两只蚂蚁就都险死还生…… 那人虽然走远了蚂蚁却也一时间余悸难消。 双方互相看着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 铛!铛!铛! 东西两侧的点将台同时有钲声响起。 以槌击钲是为鸣金乃是收兵之音。 大概连敬之和方宥也都清楚军心知道今日难以为战了。甚至于说他们大概也有类似的心情…… 在燕春回、于阙、姜梦熊这样的衍道强者面前象国的大柱国和旭国的兵马大元帅与这星月原上的任意一小卒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边天骄各自整理队伍归营其间都没有说什么话。 今日这一番遭遇实在叫人心情复杂连诸如“明日必破汝阵”、“当摘你狗头”之类的狠话都没有人放。 当然……落向姜望的视线一直没有少过。 他先是万军阵前斩人魔后是第一个反冲天倾剑海实在是耀眼夺目令人无法忽视 “青羊!” 收回法天象地神通的重玄胜大手一招甚至于动用了重玄之力:“快过来!” 姜望退出了剑仙人之态还剑于鞘中顺着这股引力轻飘飘落在他身边。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这重玄之力强度太不够了回头咱们得加练啊。” 重玄胜听若未闻加练是肯定要的但是绝对没有“们”。 此刻左边重甲十四右边天府姜青羊他居中带路大摇大摆地往齐方军营走颇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架势实在是气派。 李龙川翻手收了丘山弓飞身过来轻笑道:“我们的青史第一内府怎么越长越英俊了呢?” “啊哈哈。”姜望保持着谦虚的品质:“那也要看跟谁比嘛。” 十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相比昨天的我!”姜望赶紧解释。 晏抚则把手里的控制机关交给蔺劫示意他将那八尊墨武士收好同时递上去一把没来得及用的符篆叫他一并归置。 这些价值难以估量的东西简直是一堆明晃晃的元石。 他却因为嫌麻烦。随手给了蔺劫收拾好像丝毫不担心对方贪墨……明明也是这两天才混熟! 倒也不是轻信什么的……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富有。 换做是姜望必定亲力亲为收拾得连一张碎纸都不给别人留更别说有什么贪墨的机会…… 把东西留在身后了人则一身轻松地向着姜望走来笑眼温和:“怎么样?这趟出远门花销了多少元石?” 姜望这才想起来狗大……哦不晏贤兄承诺负责他这一趟出国的所有开销来着。 “别着急。”他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这位贤兄:“我这不是还没回去了么?” 之后在星月原兴许还有花销呢机智如他姜青羊当然不能吃这几天的亏。 众人皆笑。 重玄胜又冲林羡招了招手对姜望道:“给你介绍个人。” 姜望早就察觉到除了几个朋友之外还有几道落在身上的目光格外热烈。 一个是正在帮晏贤兄收拾东西的副将尚不知是谁。 另一个就是林羡了。 他面上带笑地看过去。 “我是您的副将。”林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姜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和地笑了:“再次见面的感觉很好我对战局不太了解接下来几天共事希望你多担待。” “没有没有。”林羡连连摆手:“我跟在您身边学习。” “咱们这边前军分了十营你有一营主将的位置。因为那时候你还没来战场呢我就让林羡先帮你代掌了……”重玄胜在一旁解释道:“你俩应该熟?” 姜望尚不知对方旁观了自己打破传说之战笑了笑:“我对林兄印象深刻。” 林羡忙道:“哪里担得起青羊子一念!” 这时高哲远远走来脸上挂着笑招呼道:“姜兄!好久不见!” 姜望也微笑点头:“高兄。” 重玄胜伸手把他一拉止住了他如往常般的客气礼貌。但总算是留了一点情面没有直接说些什么不要搭理阿猫阿狗之类的话。 高哲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姜望向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重玄胜只道:“回营再说。” 包括鲍伯昭、朝宇……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全来主动和姜望打了招呼。 哪怕是谢宝树也绷着脸说了句“欢迎入阵”。便是雷占乾也闷闷地说了些什么“十一皇子叫我传达问候”之类的话。纵然是王夷吾也抬着下巴过来说了一句“期待你更多表现”…… 姜望不太适应这些场面但也很有礼貌地一一回应不曾对谁倨傲。 他从来是凌于傲者而卑于谦者。在低谷时如此在巅峰时亦如此。 终于收拢了墨武士的蔺劫追上队伍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晏抚后赶紧跳到姜望面前来笑容满面:“姜爵爷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风采更胜传说!我是弋国蔺劫您可以叫我小蔺也可以叫我小劫!” “蔺兄你好你好……” 姜望就这样一路被簇拥着往大军驻扎的营地走去。 后来行军志有载—— “……三军有闻姜青羊至者争相往睹莫不切急也。”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殊荣 夜晚在军帐中一番长谈姜望才知道重玄胜何以与高哲割席。 对于高哲他其实没有什么情绪。早先还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就不是特别合得来。有些最根本的东西无法掩饰比如高哲一直对晏抚隐隐流露的嫉妒…… 只是后来大约这嫉妒移转到了他姜望身上。 既然重玄胜做出了决定那就如此处理便是割席也就割席了。 更别说重玄胜对齐国政治环境的把握、对人心的了解也远远在他之上。跟着胜哥做选择很少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有人总以为只有长袖善舞才叫交际手段殊不知脾气亦是人际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对谁发脾气什么情况下发脾气怎么发脾气是一个大学问。 重玄胜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姜望并没有收到自己的通知而是机缘巧合下撞进了星月原里赶上这场大战。 不由得撇了撇嘴:“还以为你是故意驱人魔来阵前扬名呢但是想想你也不太像是能想出这一茬的人……果然只是个巧合!” 姜望瞥着他眼神有些危险的意味:“你好像不怎么尊重古往今来第一内府。” “嗐!”重玄胜亲昵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是夸你淳朴厚道、谦虚内敛呢!做不出那种张扬的事!” 十四就在旁边姜望姑且给这胖子留几分面子并不过多计较。 只笑了笑:“是吗?我觉得你也挺淳朴厚道的!” “那是!”重玄胜大言不惭:“要不然咱俩怎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呢?这叫人以群分淳朴的跟淳朴的对上眼了!” 姜望有心说一句要跟你对上眼可不容易。但想了想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保留几分温暖为好。顺着且夸了一句:“重玄公子义薄云天那谁人不知?” 重玄胜咧嘴笑道:“低调低调本公子不喜张扬。不像那些个脸长的、爱穿白衣的。” “对了淳朴兄。”姜望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我放在封地里的那个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有人赔钱给我了?” 一般人肯定下意识地就问“听谁说的”恨不得马上找告密者算账把自己暴露得干干净净。 但重玄胖何许人也? 很是自然地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你的护身符出了意外……我帮你把赔偿要回来了!” 说罢郑重其事地摸出一个刀钱来放到了姜望手上。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刀钱又看了看重玄胜又看了看刀钱。 “怎么了?”重玄胜一脸迷茫地问道:“你不是花一个刀钱买的吗?” 姜望一时竟无言以对。 索性扬长避短很有礼貌地看向十四:“十四姑娘今夜良辰美景要不然你出去赏个月吧……” …… 十四终是没能赏成月。 因为此时身在星月原明日仍有大战几乎每位天骄都在抓紧时间熟悉军队、了解战场、修正目标…… 也就重玄胜心大还拉着姜望聊了半宿。 从重玄胜的军帐里出来姜望便自去寻自己的第十营。 营地里绝大部分士卒都是普通人只懂一些简单的军中武技。除了守夜的队伍外大都已经入睡了 林羡带着两个人很是尽责地在巡营。 姜望来到营中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守夜的士卒聊天。 平日里对手下士卒嘘寒问暖战争时才能得到士卒殊死卖命……这大约是名将必备的素质。在这一点上来说林羡做得还不错。 远远见到姜望他便赶紧迎了过来很尊敬地道:“姜大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知道他独斗四大人魔的时候林羡就在边上观战。也知道了林羡是如何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说什么“愿为门下走狗”之类的话俨然是自己的狂热追随者…… 难免有些心情微妙。 “林将军辛苦了。我与重玄兄聊了太久耽误了时间倒叫你一个人在这受累。” “这是分内之事末将不觉辛苦。”林羡的态度很是谦卑:“将军这会儿有空吗?末将向您汇报一下咱们营的具体情况。” “正要跟林将军请教……”姜望道:“咱们营中说。” 进了主将营帐双方落座林羡一点工夫也不耽误立即便道:“咱们营共有五千人全都是血气充盈的好汉子足够支持普通的血气军阵。营内再分五队每队千人五个队正都是通天境修为……” 就普通人来说男人和女人在先天体力上的确有着差异。普遍来说男人的血气会更强一些。 而兵家战阵就是通过调动人身血气来让普通人表现出超凡战力。 “合众之力以凌超凡”。 所以列国军队里的普通士卒大多都是汉子。 超凡之后先天体力上的差异就被抹去了。决定战力强弱的只在于每个人自己的修为。 因而与之对应的在军队中各类身具超凡修为的军官里倒是无拘什么性别男女都很常见。 姜望静静听完林羡的介绍便对自己所掌的这第十营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共五十名超凡修士也就是每百名士卒里就有一位超凡修士。对旭国来说的确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主力阵容。 这些超凡修士是连接各类血气战阵的核心其他的普通士卒则是各类血气战阵的基础。 若是全由超凡修士组成的军队自然可以直接使用各类真元战阵。当然并不是说真元战阵就一定比血气战阵强大只是超凡修士毕竟选择更多。 “我大概清楚了。”姜望赞道:“林将军梳理得很清晰……出身将门?” “学过一些兵法……”林羡摇头道:“让大人见笑了。” 他表现出来的虽不多但岂止是学过一些…… 容国是真正把林羡当未来支柱在培养而不仅仅是一个修行天赋惊人的打手。 姜望想了想说道:“听说当时在断魂峡我和万恶人魔他们搏杀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我凭借无拘神通躲在阵中……”林羡有些羞惭地道:“有幸旁观了姜大人缔造传说的一战。” “我其实有个疑惑……”姜望微笑地看着他:“当时我有一阵非常虚弱的时候你既然在旁边看着怎么没出手偷袭我?” 林羡沉默了一阵抿了抿唇然后说道:“实话说有闪过这样的念头。您是齐国的天骄像一座高山压得我无法喘息。我的确想过……移开你。” “但有两点因素左右了我的选择。” “一个是你刚进断魂峡的时候明明可以顺手抹杀我但你只是让我保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当时的画面总跳进我的脑海里。” “一个是对你的恐惧即使你是在那样的状态下我心里也觉得你不可战胜。” 他跪坐着双手贴在膝盖上表示一种顺服坦诚地自我剖白:“老实说我也不知是敬你多一点还是惧你多一点。总之我犹豫了很久无法在当时拔出我的刀。只能选择悄悄离去……” 林羡说完这些话对着姜望低头行礼:“这是我这样一个弱者的心情。如果姜大人介意的话现在逐我出营。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姜望哑然失笑:“林将军多虑了!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在断魂峡遇到你的时候心里又何尝没有杀你灭口的想法闪过呢?” 他坦诚地说道:“心里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或许杀了这人才是最佳的保密办法’。但我同时也会问自己此人何罪?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吗?我们虽然分属两国但又不是战场相见彼此又无仇怨。 我想。这个人也一定肩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也一定被很多人牵挂着。他若死去一定会有很多人难过。 倘若我只是因为我比这个人强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出手杀人那我和人魔的区别在哪里? 这样问过自己我就没有动手的打算了。” “先贤说‘一心有千念’。我想人的恶念善念都是在不断产生的那一闪而过的无论是善念还是恶念都不能够决定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决定我们人生底色的是我们最后做出的选择…… 人是由他的选择所决定的。你想了什么无关紧要。你选择了什么你才是什么。” 林羡认真看着姜望这一次深深拜倒下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羡受教了!” 姜望赶紧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托起来:“咱们都是同龄人互相探讨人生而已。当不得林兄此等大礼!” 林羡拜不下去只得直起身来感叹地道:“我好像知道君何以能成就青史第一内府了。” “在修行的长路上内府境只不过是其中一座小山包。纵是古今第一也当不住神临一击。今日那倾海一剑下我也无力得像只蚂蚁。”姜望摇头说道:“你就不要再吹捧我了咱们都是出发不久的行人都要努力往更远处看。” 林羡恳声道:“姜君今日良言林羡必不或忘。惟愿余生发奋能望姜君项背。” 姜望还真不是一个骄狂自大的人除了有时候故意气人或是战时争势通常只在自家妹妹面前会夸耀几句。对于林羡话里话外片刻不停的狂热吹捧他实在不很适应。 甚至于……有些羞涩。 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一次星月原之战对手不可小觑……” 林羡很有信心地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您的带领下取得胜利!” “……”姜望说道:“我想说的是你来做这个主将我来做你的副将吧。” 林羡一惊赶紧避席道:“姜大人可是对林羡有什么不满?” “不不不。”姜望扶住他很认真地道:“恰恰相反!在观河台的时候我就非常欣赏你。请你不要多虑。” “我是真心实意地跟你提这件事。必须实事求是地说我于兵法一窍不通实在不知怎么引军冲阵。斗杀敌将我当奋勇可统领大军我有心无力啊!窃为主将我有何颜? 若是寻常的战争也就罢了。这一次我们的对手是景国天下最强底蕴深厚岂是我们有资格小看的?我是为了战争的胜负才请你做主将的。” 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在进一步了解林羡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绝非虚伪的试探而是真心实意的让位。 林羡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确认他不是故作姿态才长叹一声:“您的境界令我如仰高山!” “但我不能答应!”他说。 “为何?”姜望问。 “此事有三不可取。”林羡认真道:“将乃万军之胆。君天下皆知而我寂寂无名。君为将则千军辟易我为将则人心惶惶。是为胆输此一不可取也。” “此乱战之地孤军易死。本阵分为十营九营主将皆齐人。君为主将人皆助之我为主将人皆避之。是为势输此二不可取也。”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德不能及君力不能及君名爵势勇皆不如安能位于君之上?是为德输此三不可取也。” 说完他诚恳地道:“请君勿作此想!” 姜望听完虽然仍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治军能力却也被林羡说服了。尤其“势输”之论是他完全可以预见的。重玄胜等人帮他当然不遗余力林羡却是谁?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苦笑道:“但我的确既未读兵书又少经战争。恐误了麾下儿郎性命!” “君若信任末将便由末将来掌阵。”林羡说道:“君为旗帜末将为羽翼。旗锋但有所指末将引军直冲便是。” 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望也没有再推辞的余地只道:“那咱们商量着来。能战不能战如何战你多费心。我愿为本阵一长锋你说斩谁我便斩谁!” 总的来说双方达成约定。姜望仍为主将作为第十营的旗帜。林羡掌握军阵作为第十营的核心。 两人相谈甚欢越聊越觉得对方值得信任。 当下又就战场许多情况做了讨论立下几个应变的方案…… 直到巡夜的士卒再一次走过帐外两人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属下先行告退。”林羡起身道。 姜望这回却是不再跟他那么客气只笑道:“那我就不送了。” 林羡笑了笑:“别送别送。” 离席自往外走。 临出门前却又猛地折转对姜望深深拜倒:“此战不论胜负如何。能与君共事一场同为袍泽是林羡的荣幸!” 说罢不等姜望回应便大步转身掀帘而去。 帘外的星月都压得很低似乎伸手可摘。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无回 陈国无回谷。 终年有雾日夜如此……谣传鬼事不绝。 山谷内部清静宁和尤其今夜月明星稀木屋临于清溪前静谧的感觉悄悄流动。 “汪汪汪!” 老黄狗忽然叫了起来。 这一阵叫唤惊扰了夜晚清溪也泛起涟漪月影碎着水影。 山谷醒来了。 木屋前放着一只马扎马扎上坐着一个打盹的白发老人。 “吵什么吵?”他眼睛未睁不满地嘟喃道。 “老大是我。” 一个长发血眸的年轻男子破开清淡的夜色快步走到老人面前来。 “汪汪汪!” 趴在屋角的老黄狗又冲他吼了几声很是凶蛮的样子。 可惜那副骨头都疲了的老态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也就欺负这个“新来的”不敢顶撞它。 马扎上坐着的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噢小蛇啊。” 方鹤翎早已习惯了。 平静地说道:“我是小鹤。” “小鹤……”老人站了起来凑到他面前神神叨叨地道:“我屋里有个女的你知道她是谁吗?躺在我床上让我都没法睡觉啦!” “是揭面大人。”方鹤翎回答道。 “哦……”老人琢磨了一会:“谁?” 方鹤翎想了想将左手覆在面上:“是燕子大人。” “燕……子。”老人呢喃着:“燕……我是燕春回……燕春回是我!” “姜梦熊!” 他猛然一拧身眺望东方那双老眼中的浑浊忽然洗净如清溪洗明月涌上一层清澈的明光极见锐利! 木屋前的清溪仿佛凝固了。 老黄狗瞬间把尾巴夹起。 无风似乎也无星无月。 方鹤翎垂眸立定一动不动。 “你这次出门怎么样?”老人已经完全换了一种语气声音虽仍有老态但此刻更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淡漠味道。 “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方鹤翎道。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来递给他道:“这是你要的剑典在飞剑时代就已经不容于世的凶剑……” 方鹤翎默默接过。 他没有道谢因为没有谢的必要。 在人魔之首这里付出和得到总是相等的。 而这是他应得的东西。 “你现在还可以考虑一下。”老人说。 “这是我的选择。”方鹤翎道。 “您早点休息。”他对老人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走得很笃定。 这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他走不快只能这样走。 “汪汪汪!” 大概是平静了一段时间老黄狗又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又冲着方鹤翎的背影狂吠起来威风凛凛。 老人看了它一眼。 它立马闭嘴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蠢狗捏柿子都捏不着软的。”老人摇了摇头迈步往木屋里走。 老黄狗摇着尾巴送他进门很是恭顺。 待他走进了木屋里。 这老黄狗立时歪了歪头啐了一口:“呸!” 竟然口吐人言:“你这破山谷里有一个好人吗?老子上哪儿去捏软柿子?” 它愤愤地骂了两句又恹恹地趴好眯起眼睛来。 木屋的构造非常简单。 只有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卧房。 进门就是堂屋左侧即是厨房右侧便是卧房。 堂屋里顶墙摆着一张八仙桌边上围了三张条凳。 桌上有几碟小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罩着免于虫蝇骚扰。 往上看墙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木制神龛。 神龛里有香炉有燃香甚至于香灰也积了半炉……但无神塑。 连一张神的画像也无。 也不知是在供奉什么。 除此之外堂屋里空空荡荡。 燕春回径直右拐走进了卧室中。 这间卧室仍然秉持着简单的整体风格。 床是一张很简单也很窄的单人竹床就那么孤零零地靠在墙边连个幔帐都没有更不存在别的装饰。 与整个屋子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是—— 在卧室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极其华美的弦琴。 从雕纹、到琴弦的光泽……无不诉说着“珍贵”二字。 那是极致的讲究极致的匠心才能制作出这样的珍物。 而它静静摆放在那里等待着一双手来抚弄。 木窗是关着的应该已经关了很久。 所以这架琴也应该寂寞了很久……哪怕它光鲜如新。 燕春回的视线落在竹床上。 此时床上躺着一个“人”…… 如果还能够称之为人的话。 她有人的“形状”有人的头颅、五官……但并不完全是人的肢体。 左手的位置大概是一个爪子。 右手的位置像是一条象腿。 躯干像是某些不同的动物拼凑在一起有的带毛有的带刺不仅凹凸不平而且颜色都不一致…… 应该是双腿的位置倒是比较统一是两条色彩斑斓的蛇尾。 而躺着的“人”双眸紧闭。 脸上血淋淋。 燕春回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老皱的眼皮微微一抬。 于是剑吟声起。 床上的“人”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白发苍苍的燕春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那种突来的恍惚很快就破碎了。 当年的陈国第一美男子现今不过是个健忘的糟老头子。 而她…… 她的眼睛不敢转动但逐渐清醒过来后流露出极端恐惧的情绪。 “我死了。然后你……救了我?”她颤声问。 燕春回点了点头。 恐怖的猜想得到验证。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几乎失控。 大吼道:“姓燕的的燕春回!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个王八蛋!你这该死的……该死的!谁允许你用那肮脏的手段救我!” 燕春回静静看着她一声不吭。 竹床上的她痛骂一阵终似是失去了力气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早就该死了我三百年前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不哭。”燕春回道。 他的安慰很无力很浑浊。像是使劲拧抹布挤出来的两滴污水。挤出来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但落下来又脏了地方。 燕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掠到的余影也足以让她佐证自己的猜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啊……啊……呜呜……” 她非常难听地哭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事急 “不哭了。” 立在竹床前的老人又干巴巴安慰了一句。 大概是看到确实无用于是又慢吞吞地说道:“等你吸收了它们的生命力我再帮你处理一下就可以好看回来。” “等等等!你永远只知道等!”竹床上的燕子愤怒嘶喊:“我不想等一刻也不想!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燕春回看着她只道:“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对比起燕子的痛苦来不免就有些残忍了。 “你这个混蛋!姓燕的你快杀了我!杀了我!” 燕子哭着喊着声音都渐哑了。 “我不想……不想这个样子活着!一刻也不想!不想……!” 愈见痛苦愈显无力。 但燕春回的眼睛悄然间又变得浑浊起来。 他似乎是晃了个神:“总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静静想了一阵无果。 他有些佝偻地叹了口气:“罢了……” 世上何事不可罢? 世间何人不可了? 罢了! “小蛇啊已经出谷三个月啦。”他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事情办没办呢?” 仿佛这个时候燕子哭嚎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 他于是往前凑了凑眯眼看了看竹床上的女人…… 有些惊讶:“燕子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一直在痛哭嘶吼的燕子忽然间沉默了。眼睛仍在流泪嘴里不发一声。痛苦好像被咽在了心里。 他几乎忘掉了世上的一切…… 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 …… 姜望独坐军帐中默默调息抓住一切时间修炼不让它平白流逝于指尖。 客观来说即使是以他如今的实力单在内府境这个层次中也仍有许多探索的空间。 比如神魂杀法方面、比如防御道术方面、比如幻术、比如医疗道术…… 但无论是哪个方面的填补都不可能带来质的提升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内府最强。 不仅仅是冠绝同代的现世内府第一更是总览古今的青史第一。 在内府这条道路上仅以战力而论他已经走到了某种极限。 现在的修行更多是审视自我查缺补漏做最后的完善。 欲起最高之楼当立最实之基。 内府层面的无敌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姜望并不为此满足。 他一直看得更远。 炙火骨莲吸纳着无所不在的星力。 因为这一次来星月原是参与齐景两方势力的大战且姜梦熊、于阙两位真君明显在附近坐镇。 所以他并没有联系观衍大师的想法只是默默修行。 成就天府的他对星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建立星光圣楼之后星光淬体是必经的一步。而天府修士的优越之处在于五府同耀亦有淬体这一步。 五神通之光对肉身的强化是显而易见的。 姜望之所以碎心断腿还能鏖战成就天府之时的五府同耀淬体功不可没。 神通之光与每一块肌肉交流、晕染带来更强的防御、更多的力量、更快的速度。 经过五府同耀淬体之后的姜望肉身之强跟那些精于炼体的兵家修士也不是不能比较。 像本身炼体就极强的重玄遵经历了五府同耀和星光淬体后一旦开启天府状态甚至可以压着牧国那良的近神之躯打。 当然现在的姜望要想在肉身强度上跟重玄遵相较可能性实在是不高。毕竟重玄是太适合炼体的神通而重玄家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大约是因为炙火骨莲的殊异很早以前姜望就能够察觉到无处不在的“星力”其实并不相同。 来源于不同星辰的星力本身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虽然并不影响炙火骨莲对它们的使用但这种差别毕竟是存在的。 这种差异像是某种“属性”某种“印记”像是人和人之间不同的身份。 迄今为止他接触到的最纯粹的星力就只是在浮陆世界无支地窟里斩杀星兽后所得的反馈。 除此之外的任何星力都是携带着不同“印记”的。 比如玉衡星力相较于其它星力就明显变幻莫测一些。 从这个角度来想象。 那无尽星光在茫茫宇宙中交遇……是不是也会彼此打个招呼呢? “我是玉衡”、“我是紫微”、“好久不见啊荧惑”…… 一心有万念修行中莫名其妙的杂想不可避免。 姜望很自然地将其斩去让自己更专注于修行中。 忽然一个声音响在耳边—— “姜小友。” “观衍前辈?”姜望从修行状态中退出来有些惊讶。 他万没有想到观衍大师会在此等环境下传声星月原。 除了于阙、姜梦熊两位真君都在关注这里之外。在战争状态下星月原本就是被隔绝了信息传递的。 连太虚幻境都无法沟通了自森海源界传来声音的难度也必然远大于之前。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观衍大师非得在这时候传声? “小友我有事相请。”玉衡星力传来观衍的声音。 虽然并没有什么情绪传来但能让观衍大师在这个时候突破封锁自遥远的森海世界传声至此事情必然十分紧迫。应对平等国恐怖强者都始终平和的他今夜甚至是连一点寒暄都没有就直接开口要姜望帮忙…… 姜望来不及多想立即肃容道:“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大师尽管吩咐。” “来一趟森海源界这里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处理。”观衍道。 “我马上去。”姜望道。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去?” “你先去七星谷我会在那里接引你。” 上一次去森海源界就是通过七星谷里的七星楼秘境对于那个地方姜望自是不陌生的。 他只问道:“我到七星谷之后如何知会您?” “你到了七星谷我就会知道。” 姜望没有丝毫犹豫:“那好我马上出发。” 等了一阵玉衡星力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观衍大师连道别也没有留一句…… 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紧迫。 森海源界那边……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姜望握住长剑在夜色下掀帘而出。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但有所请 “星月原这一战的意义比你想象的更重要。若在此战建功或能影响你未来十年的前途。尤其你现在临阵而走失去的东西也比你想象的更多……你非走不可?” 重玄胜表情认真紧紧盯着姜望。 “我非走不可。”姜望说道:“功名荣辱什么的当然重要只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比这更重要……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走之后你保护好自己!” “滚滚滚。”重玄胜甩甩手:“没你我还活不了是怎么的?老子是将门之后!” 姜望道:“龙川和晏抚那边你帮我传达消息。还有林羡也是那一营便由他自己负责了他治兵不俗人也靠谱当不会拖你们后腿。” 重玄胜明显不是很情愿但还是捏着鼻子道:“行了行了记得了!” 姜望也不再跟他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这座营帐。 绵延展开的军帐在星光下齐整有序。黑夜中灿烂的火炬一眼难见尽头地招摇开去……是否在天穹某一处看这里也似是在看星辰? 人生有太多恍惚的遐想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答案。 姜望屏息凝神悄然钻进了一座军帐中。 “谁?” 未能亲掌一营被编到了朝宇麾下的田常提刀而起。 闪烁的寒芒显示这亦是一柄好刀但远不能跟潮信相比。 “是我。”姜望走到他的视野中传音道。 田常收刀入鞘语气平淡地传音回来:“大军之中耳目嘈杂。你这时候来见我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恰恰是在大军之中兵煞聚集神魂受慑不易被人窥探。”姜望道。 “话虽如此……像我们这种情况总该小心一些。” “给我一张七星谷的布防图。”姜望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我来星月原参战怎么会带这个?”田常下意识地拒绝而后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相信你有办法。”姜望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的时间很紧张。” 这平静的一眼让田常心中陡然一凉。 他仿佛又看到白天此人直冲剑海的那一幕那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将生死悬在剑下的勇气…… 当然还有冠绝古今内府的恐怖实力。 他转身走到案前直接铺开纸张提笔勾画起来。 “心里倒是记得但不知道出来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变化。”他这样说道。 “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姜望道。 七星楼秘境毕竟是大泽田氏的禁脔虽则距离上一次开放没过多久但想来田家也不会放弃对七星谷的监察。 他当然是要去森海源界帮手观衍大师的但也不想一头栽进田家这个大坑里与之发生什么纠纷尤其不想碰上田安平那个疯子。 所以要一张七星谷的布防图以避开田家的麻烦悄然潜入其中就很有必要。 田常这种隐藏极深的人物在田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去七星谷参与过秘境又去失心谷受过刑还能代表田家出海处理事务来星月原参与战争…… 姜望相信他一定能给到正确的情报。 反过来说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他田常凭什么妄图挣脱田安平? 不多时布防图已经画好。 这是非常详细的一张图。 把大泽田氏在七星谷的防御细节勾画得清清楚楚。不仅有各个关键位置隐藏的暗哨点甚至是看守的修为也有一个大概的范围描述。 此外还给出了一条进出七星谷的小路…… 要说田常没有对七星谷动过心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如姜望所料的是在七星楼秘境未开放的时候七星谷的防御的确松懈了不少。 “辛苦了。” 姜望把图一卷便自转身。 田常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一个多余的问题也没有再问。 哪怕他心里好奇得快发疯很想知道姜望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从星月原战场离开放弃几乎唾手可得的功勋、承担被问责的风险都要离开此地转而潜进大泽郡的七星谷。 难道七星楼秘境有什么关键的宝物要出世?可秘境不是还未开放么? 他在田家已经爬到了一定的位置都未得到丝毫消息这姜望又是从哪里收的风? 但田常早已学会了忍耐。 他只是拿出一块白巾一遍遍地擦拭长刀。 忍耐好奇比忍耐痛苦更艰难。 …… …… 拿到了七星谷布防图的姜望连夜便离开了星月原。 不知是方宥没有注意到还是根本不想管总之在离开星月原的过程里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让姜望提着一颗心的军神姜梦熊也未有什么动静。 想来也是便即是位于超凡绝巅的军神也不至于时时刻刻关注星月原上的风吹草动。 象旭两国几乎是倾巢而出在整个星月原布下了合近百万大军。 堂堂大齐军神也不至于什么正事都不做去监察军中的每个人。 把星月原留在身后姜望认准了方向一路疾飞不停。 实在地说这一次贸然离开星月原战场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身为一营主将却在大战前夜独自离开定一个逃兵的罪名也未尝不可。 这一营主将的位置是重玄胜开口帮忙争取众天骄讨论后默认留给他的……他就这么走了得罪的人太多。 重玄胜等好友或许可以体谅但其他人却很难不介怀。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在这场大战开始前还是“为国失踪”的状态并且已经明确拒绝了参与星月原之战未曾收到征召。 他闯入星月原战场是为了追杀人魔……追杀人魔不仅仅是惩恶扬善更是他洗脱罪名、给景国镜世台重重一巴掌、为齐国赢得大义名分的战斗。 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在星月原留了半晚。 从这一点来讲他从未真正参战未参与过一场军议没有涉及过一阵厮杀……逃兵的罪名或许也落不下来。 但有一点是必然的—— 此事一定会让他在兵事堂大大失分。以后若想进兵事堂只怕要用十倍的付出来弥补今日的选择。 所以重玄胜说他做这样一个决定失去的会比想象更多。 这些问题姜望不是想不到。 他当然也明白能让观衍大师都主动求助的事情危险性绝不会小。他贸然闯入其中未见得能保证安全。 甚至于单单擅闯大泽郡七星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麻烦无穷…… 大泽田氏有多强横田安平有多恐怖他早已印象深刻。 但是…… 曾经在星月原上。 观衍大师说:“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要有求于你。” 而姜望彼时的回答是—— “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这是他的承诺。 无关于其它…… 他这样答应过所以他这样做。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星光如箭 旭国东去便是齐。 为了减少与大泽田氏正面冲突的可能姜望不得不再次隐迹藏形。变幻了如意仙衣的样式戴上了斗篷。 知道余北斗帮他在天刑崖发声且得到三刑宫的认可之后姜望本已想象过自己风光归齐的情景…… 没想到齐地是归了但还是要偷偷摸摸。 不过心中牵挂于观衍大师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空间留给他失落。 既然要偷偷摸摸地去在齐国境内就不能肆意横飞了。在不能昭明身份的情况下在一个霸主国境内横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很可能眨个眼的工夫就被人打下来。 姜望白天混迹于不同的行商队伍里骑马坐车夜晚则独自披星戴月。 如此昼夜不停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从踏进齐境开始到进入大泽郡用时不过三天。 大泽郡位于齐境北方即城是大泽郡的中心七星谷在即城城域北部。 姜望来过即城不止一次。 第一次来是与李凤尧同车而行第二次来是奉旨直飞第三次来则是潜踪匿迹…… 总之像是活回去了。 即城之“即”字如人近食器。朝野间因此有流言说“田氏有饕餮之欲贪婪急切。” 也不知是不是乌列他们传的。 姜望对此不甚在意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偷进七星谷。 田氏在此地建有碉楼布设了阵法还有一支族军屯驻。明面上只有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在七星楼秘境未开的时候这条通道也会关闭。 因为此地唯一的价值就在于秘境有人也许会觉得秘境未开之时七星谷没有什么看守的必要其实不然。 七星楼秘境的每一个名额都很珍贵不是谁都能够争取得到。多得是人愿意躲在谷中只等开放的那一天——历史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防备那种角色的防御力度想来也不可能防得住姜望。 田常画出了一条偏僻小路是从东面山林中穿进去。姜望特意去看过说是路其实是一条兽径……也不知田常是怎么找到的。 以姜望对此人现有的部分了解来看类似的情报他一定还有很多。 哪怕是在田家内部排序最了解的田家的人里田常一定名列前茅。 如果说还有谁对田家的观察一定在田常之上姜望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田和。 也不知田和现在在做什么……姜望莫名想到。 这位可是田常的绝对心腹竟然没有带到星月原去。 姜望不打算走田常画出来的小路他需要田常的情报但对田常不是完全放心。哪怕这份情报现在验证的部分基本都是正确的。 他有天衣无缝的匿衣这是没有几个人知晓的底牌也是他偷进七星谷的倚仗。 在完全清楚各处哨点的情况下他身披匿衣几步一挪完美避开情报中的监察点大大方方从山谷上方进入七星谷。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他落下山谷之时那束骤然打到他身上的星光! 此束星光从未知之远处而来接天连地辉耀长夜刹那间把姜望笼在其中。 突兀降临的这束星光把姜望的人身轮廓勾勒了出来令匿衣都无法迅速适应调整迟了足足两息才隐去姜望的形迹——但这还有什么意义? 这么灿烂的星光田家人又不都是瞎子! 整个七星谷都沸腾了。 “有人闯入!” “速速传警即城!” “拿下他!”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炸来紧追着声音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提刀执剑的修士。 姜望是木然的。 若非这束星光是熟悉的玉衡星光带有观衍大师的痕迹他肯定转身就跑。 但现在不跑好像也不行…… 田希礼来了怎么办? 田安平来了怎么办? 观衍大师……在搞什么?! 姜望恍惚已经听到了锁链拖地的声音…… 正满心纠结间忽然身形一轻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笼罩着不断拔升。 姜望放开自身随着那股力量升起以惊人的高速飞向天空。 就在此刻一个身形略瘦、气质斯文的男子骤然出现在姜望的视野中。其人遥遥踏空而来每一步都踩得夜色漾动。 “不知何方宾客到访如此鬼祟!莫非怕我田家招待不周吗?” 高昌侯田希礼! 姜望哪里敢回话只能寄望于匿衣加上斗篷可以切实遮住他的脸。至于隐藏形迹他已经完全不做指望了匿衣本也是难瞒过神临修士的更别说此刻在星光柱中高速拔升。 “留步!”田希礼远远便张开右手。 姜望看到附近的夜色开始涌动迅速形成一只漆黑巨手一把握来! 体内道元狂涌他正要出手阻隔一二—— 在那无尽黑夜中在那星光之束的最上方有一个光点骤然放大现出一座灿烂星楼跨越了空间只一个闪烁星楼的辉光便已经将他罩在其间。 而后在那漆黑巨手握拢之前轻轻一跳便带着姜望打破桎梏跃回了高穹! 瞬间将田希礼甩得极远。 姜望身在星楼辉光中悬垂在灿烂的星楼下刚刚松了一口气声闻仙态便又传来警告…… 有一道极轻极细的尖啸声正在以恐怖的高速迫近! 他看到…… 在那远空之中有一道星光如箭正极速飞来。 仿佛把夜幕都贯穿了在夜空中留下隐隐的碎痕! 如箭的星光尚未到达。 姜望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疼痛。 他眼前恍惚看到一座古怪的小楼在那小楼的天窗之下…… 单衣披发的田安平抬头看来! 远来星光如箭其势一箭穿心!便发自这小楼发自田安平! 他看到我了吗?看清我了吗? 姜望心中闪过这样的惊问。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却已经散去了。 他落进了灿烂的星楼中在辉煌的光彩里骤得安宁。 而在七星谷人们看到包裹那神秘人的星楼只是一个闪烁便已彻底消失。 夜空之中那一束垂落的星光不见那一座灿烂的星楼也无影。 唯有一道横来的星光贯穿了空空如也的夜幕像一道寂寞的虹。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握如星沙 星楼的内部类似于佛塔。 姜望立在此间正中的位置不知自己身在第几层。 环顾左右天花板、地板、墙壁都有金粉的颜色。 而壁上一圈每隔一段距离就悬着一个灿金色的佛龛。 佛龛中是各种各样的金身佛像栩栩如生。 这座星楼出现的方式与当初七星秘境洞开时出现的七星楼并不完全相同但大约也是遵循了相似的原理。 或者可以说观衍大师以某种手段模仿了七星秘境开放的情景从而完成对他的接引。 姜望看不到外间的情况只能感觉到整座星楼在移动。 因为没有对照的目标所以也没有办法判断速度。但肯定是快过田希礼的道术也快过田安平借辅弼楼远远飙来的那一横星光。 念及田安平姜望不由得想到—— 即城是他的堡垒辅弼楼是他的军弩? 上次传旨的时候姜望就有着很怪异的感受田安平的内府似乎外放与即城炼在一起。 而在这个偷入七星谷的夜晚其人又露了一手远远通过辅弼楼发动攻击那威势似乎并不输给田希礼。 这些都是田安平绕过修为禁封的手段吗?在内府境界的修为限制下利用辅弼楼和即城变相使用神临境的力量? 他似乎把修行体系放到了身外以此逃开加于肉身上的禁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辅弼楼和即城或许都能够算作他的身体…… 实在是一个打破常识认知的恐怖人物。 若是没有被禁封这十年今日之田安平又该有多可怕? 田常的低调田和的蛰伏虽说是各有目的又何尝不是因为田安平太过恐怖。他们不敢冒着田安平注视的风险太快出头。 不然以这两个人的本事早就该风生水起了。 没有让姜望遐想太久星楼疾飞一阵忽而顿住。 似沙筑之塔在风中崩解构筑星楼的一切归化为点点星沙在空中流动……全部落在一只手掌中。 手掌的主人身穿月白僧衣锃亮的头皮泛着玉白的光面容神秀非常。 正是观衍。 此地依然是巨木参天林深蔽日所以星光才那样显眼。 但周边的环境也的确是难以在观衍身上夺走一点视线。 “前辈!”姜望面带惊讶当然也有欢喜。 上次离开的时候观衍大师只有真灵流浪在世界夹缝还是借助苏绮云的寄神玉才能够短暂显形。 现在却已经直接现出形体来显然是有了极大的突破。 观衍面上有些疲惫但笑容依然温润随手将那团星沙收起只道:“小友随我来。” 见姜望看着他手里的星沙便解释道:“这是我当年成就外楼之时立起的星楼。因为耗了些苦功后来我身死它也没有崩解只是失去联系…… 再后来我这个样子也就不需要它了。这次为了接引你我专门把它找了回来。我就是用它勾连的七星楼秘境。” 这再一次击穿了姜望的认知! 原来星楼是可以强大到人死之后还能独立存在的! 原来星楼除了炼体、阐道、投射星光之外竟然还可以被当做法器来使用! 他瞬间感觉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外楼修士见识过的那些星楼全都不真实起来。 观衍大师似是完全猜得到姜望的想法又解释道:“当然我当初立下的星楼与一般的星楼有些不同。我说了我耗了些苦功……” 这只叫“有些不同”?您说的“耗了些苦功”得是什么程度的苦功啊…… 姜望一阵无言但念及观衍大师的他心通也是不敢腹诽太过。 而观衍又道:“你放心我没有对你使用他心通。它是我的能力但非我的权利一般情况下我不会使用。上次你来森海源界的时候……我对真灵状态的掌控还不够无法控制我寻回的神通能力。现在倒是已经控制住我之所以好像能够看到你在想什么只是一种大概的感觉非是神通之力……” 观衍大师这话姜望完全能够理解。 他不使用歧途神通的时候有时候亦能通过对战斗局势的把握制造出歧途的效果。这是掌控神通之后所逐渐形成的惯性或者说本能。 观衍身怀他心通神通见识过的人心不知凡几自然在大多数时候不使用神通也能看清一些人。 真正让姜望动容的是观衍大师那一句“它是我的能力但非我的权利”。 在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之后超凡修士很容易产生一种“我为神灵”的错觉视众生如草芥以之为予取予夺的对象。 但在姜望看来那只是心性不足以驾驭力量的表现。 真有窥视他人心思的力量有几个人能够克制不去窥视? 就连姜望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他感慨道:“对很多人来说能力所达即是权利所在……” 观衍深深看了他一眼:“至少对小友你来说不是如此……到了。” 直到这声落下姜望才赫然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观衍走到了一颗倒地的朽木前。 这是一颗异常巨大的、已经朽坏的神龙木倒在地上像是一堵墙。 姜望当然认得它——这是到达悬颅之林的地标也即是燕枭的老巢。 可是他才刚刚降临森海源界明明只跟着观衍走了两步路为何就已经到了悬颅之林?当初他们从神荫之地出发到悬颅之林都很用了些时间。 “这是规则的力量。”观衍大师的解释一向及时很少需要等姜望问出口。 原来是观衍大师施加了影响所以才两步就走到这里! 姜望大概有一些理解了。 类似的经历他也有过一次。 当初钓海楼崇光真人送他去迷界洗罪时色彩丢失、画面剥落、景物交换……也是须臾便已到达。 但崇光真人那一次绝无观衍大师这一次自然。 自然到姜望从始至终只觉得自己跟着走了两步简直云淡风轻毫无烟火气。 不过这并非此行的重点姜望看了看四周环境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次让我来森海源界……是又有新的燕枭诞生了吗?” 森海源界这个天外世界除了观衍大师之外还有一个让姜望印象深刻的点……就是燕枭。 不死之恶鸟食颅之凶禽。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当初他们一行人明明已经杀死了燕枭完成了所谓龙神应座的任务但在离开森海源界的前一刻……又听到了燕枭之声! 是以在星月原观衍大师一说有事姜望便想到了燕枭。 此次重来森海源界观衍大师第一时间带路到悬颅之林更是验证了心中猜测。 所以他问得也很直接。 而观衍看着眼前这颗巨大的朽木轻声叹道:“燕枭从未死去。” “怎么会?”姜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森海源界之行是他和武去疾、苏绮云、青七树联手拼死斩杀的燕枭。甚至于总要“搞相好”的青七树就牺牲在那一战里。 战后他们也将燕枭分尸燕枭之喙被他带回现世请廉雀炼成了杀生钉而后这杀生钉又被他炼入了不周风…… 这一切都真实无虚。 燕枭怎么会从未死去? 那他们杀死的是什么? 观衍道:“你们上次杀死的……是投影是躯壳是神阶。” “投影?躯壳?神阶?”姜望越听越是难以理解。 观衍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心通也叫他知我心也叫他明我意。 观衍的相关记忆就这样缓缓流淌在姜望的脑海中—— 森海源界的八百多年前燕枭在恶念中诞生叩门乞食吞吃人颅。 森海圣族在诸多反抗行动都宣告失败之后果断作出了“猎颅”的选择。他们放弃与燕枭的直接对抗而选择大肆捕杀森海源界里的其他部族斩首献祭燕枭用牺牲外族人的方式保全本族。 有着龙神庇佑的森海圣族是此界最强部族。没有任何一个部族能够阻止森海圣族的狩猎。 自此森海源界陷入漫长的黑暗时期。 这是一场冷酷的杀戮历史是污血横流的血腥故事混乱持续了三百年。 在观衍降临的那个时期森海源界已经处在彻底的混乱环境中。仇恨、杀戮、血腥……人性所有的恶都涌动在当时的森海源界。 如果说燕枭是彼时森海源界里最大的恶魔那么森海圣族就是最凶残的刽子手。 与观衍同时期降临的“龙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杀头颅为燕枭所食。唯有观衍是个特例…… 又五百年后姜望等人降临同批次降临的其他“龙神使者”也都死于各种意外。唯有姜望、苏绮云、武去疾三人活了下来并帮助躲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杀死了燕枭完成了龙神应座的任务……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燕枭是如何诞生的? 像姜望当时一样观衍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据苏绮云曾经看到的古籍记载—— “枭死之后恶念不绝。十万只被悬首示众的枭里才会有一只自枭首里孕育出来的极恶之鸟……名为燕枭。” 这大概是偷天府里关于燕枭的、最古老的记载以类似于传说的形式被记录下来。 它当然很有可信性。 但掀起森海源界动乱的这只燕枭不是如此诞生。 身怀他心通的观衍一旦致力于寻找答案人心的隐秘就无所遁形。 在“询问”了所有跟燕枭产生直接联系的人之后尤其是“询问”了小烦婆婆之前的上代森海圣族长老团后…… 观衍找到了答案。 森海源界的燕枭不是自然而然地孕生于恶念而是在某种存在的刻意培育下才成型。 而那个存在……就是森海源界的“龙神”! 是龙神制造了燕枭引发了森海圣族的恐惧。。 是龙神引导森海圣族做出了杀戮其他部族的选择。 包括后来席卷整个森海源界杀害无数生灵的“夜之侵袭”也是森海圣族长老团动用禁法借用龙神之力才做到的!那本质上就是龙神所引导的局面! 那么龙神是什么? 龙神为什么要这么做? 冠以神祇之名为何却成了森海源界所有苦难的源头? 观衍开始追索整个森海圣族的历史。 他以绝大的勇气和智慧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探索着失落在时光里的真相。 他发现森海圣族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圣族”甚至于在森海圣族具有伟大意义的神荫之地都是从别的部族那里抢来。 是在信仰龙神之后获得龙神庇护被赐予龙神之力……在神旨的引导下森海圣族才一步步崛起、强大成为森海源界最强部族成为所谓的“圣族”。 而终于成为森海源界的主人。 在这个过程中龙神也越来越强大慢慢成了森海源界的唯一真神! 观衍的记忆到这里就已经结束。这些就是他在森海源界的历史中所寻找到的真相。要知道他当初刚刚降临森海源界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内府境修为。 他是在与整个森海源界在做对抗与那位制造一切悲剧的龙神相斗孤身探明了此界的历史! 姜望心神摇动忍不住问道:“所以燕枭、夜之侵袭、黑暗时期……全都是龙神为了强大自身所做的筹谋?就像是扶持森海圣族崛起那样?” 龙神与燕枭的关系解释了上一次在森海源界留下的许多疑点但却又产生了很多新的问题。 “我想应该是一脉相承的。”观衍道。 “那个龙神是要灭绝整个森海源界吗?还是要将它吞吃?”姜望愈发不解了:“作为神祇灭杀自己的信徒我实在无法理解祂怎么从中获利!” 姜望虽然并不敢说自己了解神道的修行但也大概知道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毕竟现世的和国、牧国都是神道国家他也都去过。意图建立现世神国的白骨道他也接触过。 知道神道是非常看重信徒的。 而这个龙神好不容易引导森海圣族壮大不想着怎么统一整个森海源界的信仰反而费尽心机制造出传说中的至恶之禽来灭杀此界生灵。 实在是令人费解。 “一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发现龙神的目标根本不是神位……” 观衍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而是它!” 姜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孤独的玉衡星悬于高穹!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窥伺玉衡(为大盟燕少飞加更!12/78) “龙神的目标是玉衡星辰?”姜望吃惊地问道。 观衍道:“在我穷尽所有可能之后这是唯一真实的答案。” “这……祂……”姜望仍然难以理解。 怎么可以把星辰当做目标呢? 那悬于夜空的、高高在上的、照耀万界的……星辰。 “你认为星辰是什么?”观衍问。 星辰是什么? 很多人有很多个答案。 于绝大部分修行者而言星辰代表着遥远星穹是星光圣楼的信标。 于星占之术而言。星辰是卦算的基础勾连着命运之河。 若要让姜安安来回答她或许会说那是远远看着她的爹和娘…… 仰望长夜满天星辰闪烁。 人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奇—— 要跳多高要飞多久才能够触摸星辰? 那仿佛无穷遥远的星辰之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隐秘? 但到了一定境界的超凡修士应该知晓星辰与现世的距离并不体现在空间意义上。 每一颗星辰都映照万界。 比如森海源界就在玉衡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玉衡星所照耀。但玉衡星并不仅仅照耀森海源界也同时向现实投射光芒。 比如浮陆世界就在天枢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天枢星所照耀。不过庆火其铭曾经讲述过浮陆的传说—— 说是在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从这个传说里可以体现浮陆世界一开始似乎是被很多星辰照耀着的。因为某种变故才只剩天枢。 倒是在森海源界未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好像唯独一颗玉衡星在高穹亘古如斯。 当然也许只是姜望在森海源界待的时间太短未曾听闻更多传说…… 从这种独有玉衡的意义上来说森海源界当然是特别的。 但又不够特别。 包括姜望去过的隐元世界也是只有一颗隐星悬天。 大约可以这么说整个七星楼秘境好像都是将参与者送到七星所唯一照耀的世界里…… 以世界的丰富程度来说浮陆世界明显大于森海源界森海源界又远远超过隐元世界。 “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勾连着命运之河也是确立星光圣楼位置的信标。”姜望说道。 他不吝于向观衍展示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知识当然也清楚自己知识面的浅薄。 “很难得你对星占之术也有了解这会方便你理解星辰。”观衍说道:“星辰是具体存在的但并不具体地存在于哪一个地方它迷人且飘渺。我们很难在现实的意义上去触摸它通常能触碰到的只有星光……你如何理解星楼?”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述道之基。” 到了他如今的实力当然不满足于仅仅伫立起一座普通星楼。他这古今第一内府若要立星光圣楼必要成道途外楼。 什么星光淬体、接引星光为战、锚定方位都不是姜望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星光圣楼在茫茫宇宙中散发光耀描述他姜望的道! 所以他这样理解外楼。 观衍当然能从这个回答里得到足够的信息因而满意地笑了笑问道:“如果你的述道之基从你的星光圣楼换成宇宙星辰会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者呼应星楼之力时的确很像呼应天穹星辰。但有谁会真把星楼当星辰? 谁能如此想?谁敢如此想! 修者个人的星光圣楼和真正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完全是没有比较余地的两种事物。 前者往往随着修者身死而消散迄今为止姜望看到的唯一一座堪称“顽强”的星楼还是观衍寻回的那一座。在观衍“身死”后仍然顽强地在星穹漂泊……而宇宙星辰是绵延万古、不朽不灭的存在。 穿越过时间长河多少英雄逝去了今日之星辰却还是万古以前之星辰! 姜望几乎瞬间就理解了龙神为什么以玉衡星辰为目标! 玉衡星辰乃是真实存在的、照耀万界的星辰若能以此述道道统自然也传遍万界! 龙神就算统合了森海源界也只是一界之信仰。若能控制玉衡星那才有机会成为万界龙神! 可是…… 真能做到吗?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见识无法理解和想象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哪怕在知道最终目标、也了解了许多经过之后也无法倒推原理。 但毫无疑问的是龙神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祂的计划并且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着。 而五百年前的观衍大师通过分析祂的种种布局倒推出了祂的目的! 他这青史第一的内府或许不能把五百多年前降临森海源界的那个内府境观衍算在其中…… 由此可推古往今来还不知有多少天骄暗藏只是因为种种情况未能照耀光辉。天府老人的战绩未见得就真的无人能破也许只是无人知晓无人传名…… 当然纯以战力而论无论是面对哪位内府修士已经走到内府战力极限的姜望都有斗而胜之的自信。 这是一场一场胜利铸就的自信。他不是一开始就能同境无敌但一路坚实地走到现在他已经不会怀疑自己。 他相信在历史长河中一定也有很多内府天骄有战胜他的实力。但他也相信生死搏杀到最后他一定是胜者。 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龙神的布局。 也不知重玄胜能不能理解……赵小五呢?姜望忍不住想道。 于是他问出声来:“怎么才能做到呢?” 观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一点——星辰自有其意志。这种意志或许并非是说一个生灵的思想、思考而是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伟大存在。与现世意志相仿——你知道现世意志吗?” 姜望当然知道。 白骨邪神不就是因为现世意志的排斥才屡费周折被庄承乾找到了可趁之机么? “知道一些。”姜望说。 “像你这个年纪又不喜欢读书。能懂这么多很不容易。”观衍赞了一声。 “前辈可不兴乱说话。”姜望有些不开心了:“我很喜欢读书的!最近常读!” 观衍看了他一眼:“我当初让你去书屋拿我的僧衣你就真的只拿了僧衣就走一本书都没翻……那里其实是有一些我的修行心得本是想作为给你的报酬。” “当时比较匆忙……太匆忙!我归心似箭并非不爱读书。”姜望大感窘迫赶紧转移话题道:“前辈龙神要达成目标的话需要怎么做?您继续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为一束花开等五百年 “星辰自有意志当然没有被染指的可能。但玉衡星不知什么原因星辰意志已然消散了……我想龙神就是窥见了这个空子。” 观衍说道:“森海源界是玉衡独照之界与玉衡星辰有着非常紧密且独特的联系。龙神要掌控森海源界再以森海源界为阶梯反过来掌控玉衡。” “但森海源界本身的世界意志绝不会认可这一点。双方必有斗争……而龙神的办法非常残酷。” “森海源界里任何一个生命都会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个世界。龙神就是要通过席卷整个森海源界的恐惧、暴乱、杀戮来洞彻这个世界的真实从而捕捉世界意志。” 姜望倒是可以理解这一点。 余北斗师兄所创造的血占之术不就是基于类似的原理么?通过杀戮现世主角(即人族)来观察命运之河的涟漪。 只不过龙神的手笔更大索要的也更多。 观衍继续说道:“祂把森海圣族引导成为森海源界的‘主角’再以此界恶念培育出的燕枭催生仇恨、杀戮、恐慌。燕枭不断食颅亦是在取代森海源界‘主角’的位格。燕枭虽极恶却是此界孕出不受世界意志抗拒。而龙神一手掌控森海圣族一手掌控燕枭也就能肆意左右整个森海源界。” “但还有一个问题在于玉衡是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仅仅森海源界生灵的印记不足以让它被完全锁定。龙神还需要一个重要的锚点……也就是现世生灵!在茫茫宇宙之中铺开两条道路一条是与玉衡星辰联系最为紧密的森海源界生灵印记一条是最稳固的现世生灵印记两条道路交汇……祂就可以捕捉玉衡。” “但现世不是森海源界现世人族不会任祂宰割没有那么容易狩猎。一旦被有些强者发现祂的行径即便祂有真神之力即便躲在森海源界……也不能够幸免” 姜望听到这里悚然一惊:“龙神使者?” “你的敏锐的确让人惊讶。”观衍眼中有些赞许的味道点头说道:“所谓龙神使者不过是龙神吞食现世人族的计谋。龙神不知以什么办法勾连了现世的七星楼秘境悄悄取代了原本的秘境部分制造‘龙神应座’的所谓神迹以龙神使者的任务给那么几个人好处以骗来源源不断的食粮……” 明白了…… 姜望明白了太多! 当初困扰在他们心头的很大一个疑问就是苏绮云那位死在“夜之侵袭”里的朋友为什么除了尸身之外储物匣也不见了? 要知道在森海圣族的过往经验里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那时候他们怀疑是否还有别的生命可以在夜之侵袭中自由行走。甚至怀疑是不是一同降临森海源界的其他人。 现在看来……那个取走储物匣的分明就是龙神控制的燕枭了。 因为小鱼的储物匣来自现世。 因为那位“龙神”需要翻检小鱼的遗物以更多的了解外界、了解现世从而帮助祂掌控玉衡星辰! 那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所谓“龙神应座”的神迹曾经让姜望百思难解。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描述了龙神的野望。祂要掌控玉衡以自己的意志取代玉衡星辰的意志从而高踞万界神座! 且不说发现这历史真相的过程有多艰难、有多危险。 只说这样一个对手。 姜望在心中问自己倘若是自己发现了龙神的野望会作何选择。 会不会装作不知配合地“完成任务”离开森海源界? 想来在回到现世后应该也会想办法将此事报告给现世的强者。但宇宙如此浩瀚在没有确切信标的情况下如何寻找森海源界? 事实上离开森海源界就等于放弃了此界的生灵——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 本就与森海源界无关更无须对此界负有责任。而且这是远远超过内府修士能力范围的事件力有未逮情有可原。任何人都没有强求他人牺牲的权利。 实事求是地说姜望不知道如果自己身在那样的关头会怎样选择。此时设想的一切都不能代表最终的结果。 但观衍的选择很明确——面对。 他直面龙神! 直面这样一个以宇宙星辰为目标、以整个森海源界为布局、甚至魔爪触及现世人族的恐怖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勇气? “所以前辈……”姜望问道:“这样的龙神要怎么对付?” “对抗龙神不是朝夕可就之功。怎样才能击败祂这个问题我从五百多年前开始一直思考到如今也努力到如今。” 观衍看着眼前朽败的神龙木有着不可避免的沧桑之色:“龙神的布局很完整计划进行得也非常顺利利用一个传说中的恶禽燕枭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操纵了森海源界并且锁定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于是祂开始进一步的动作强行挤进世界本源中开始吞噬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并向玉衡星辰伸手……而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 “龙神吞噬世界意志的同时也被世界意志所牵制、同化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搏斗在决出最后的胜者之前谁都无法脱身。祂是一个异常谨慎的家伙即使是在这个时期也有三手准备一是以夜之侵袭抹杀此界时间二是以燕枭代行于世三是掌控始终信仰祂的森海圣族。” “夜晚是森海源界的噩梦此界生灵一生中足有一半的时间只能躲在所谓的神荫之地苟且。既加固了对祂的信仰又斩断了更多的发展可能。而燕枭与森海圣族为敌站在两方同时屠戮森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挣脱。”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绝森海圣族长老团斩断龙神与森海圣族的直接联系。而后改造历史培养传统以断绝燕枭的力量来源。也以此削弱龙神拖延祂同化世界意志的脚步。” 至此观衍在五百年前的种种布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姜望忍不住赞道:“前辈真的是大手笔以五百年教化对抗混乱、牵制龙神是为以善斩恶功德无量难怪塑成金身!” 观衍却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龙神培育出传说中的恶禽燕枭以此作为自己的躯壳之一。也时常会投影其身代行森海源界。为了隐藏自己不被其他的强者干扰事事以燕枭出面。包括食颅包括狩杀龙神使者……祂培育燕枭、操纵燕枭也越来越依赖燕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燕枭也是祂的神阶是从人到神的一步。” “但燕枭毕竟是至恶之禽在吞吃人颅的过程中也诞生了自己的意志、智慧。它不甘于一直被龙神所掌控趁着怨恨之力消减力量流失、不得不寻找新路的机会选择吞食混沌以壮大自身从而产生了每年一次的混沌反噬的虚弱期……可这也是龙神的设计。” “出于躲避世界意志的原因龙神不能亲自出手。便引导森海圣族制造了‘夜之侵袭’以森海世界的原生生灵最快速度灭杀了最多此界生灵。 但‘夜之侵袭’的本质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这就造成了森海源界的千疮百孔。这种局面反过来又影响了龙神掌控森海源界之后的行动。祂要借助森海源界与与玉衡星的隐秘联系侵夺玉衡星辰需要一个完整的森海源界所以祂刻意培养燕枭吞食混沌的能力是为了修补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姜望有些脊生凉意:“所以说龙神其实一直知道前辈的存在?” 既然燕枭吞食混沌是龙神的设计那么观衍在森海源界所做的一切是否也都在祂的掌控之中呢? 那还有什么战胜龙神的可能! “我也不知祂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什么时候开始与我对局。但我确实成为了祂计划的一环。这是一个强大到恐怖的对手但既然上了这张棋盘我一定要落尽最后一字。” 观衍表情平和仿佛讲述的是与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我是在搏杀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时候才在战斗中意外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被龙神所注意到。他们的心声……给了我情报。” “在森海源界与神对弈正面相争没有胜算为了再次转入暗中我燃烧舍利显化金刚做出拼死才杀绝森海圣族的假象。仅剩一点真灵躲进世界夹缝……我在赌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会庇护我。” “我赌对了。”他这样平静地说。 姜望忍不住想战斗至油尽灯枯、只剩一点真灵哪里能说是假象呢?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真得不能再真。 可若非是如此也断无骗过那位狡猾龙神的可能。 观衍继续道:“在此界世界意志的庇护下我的真灵得以存留我曾经专门探索过真灵修行的可能正好趁此机会开始探索。” 他说到这些语气仍然从容、温柔。 好像只剩一点真灵来战斗真的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它当然新奇但也绝不该如此轻松才是。 这是足够强大的内心所孕育出来的真正温柔。 他可以从容应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所以才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甚至是对抗这个世界。 “以真灵修行这的确是了不起的成就。”对于观衍姜望既敬又佩情不自禁地道:“可以说是开辟了修行的历史!” 观衍却很是清醒摇头道:“以一点真灵保留意志已是艰难。要得到世界意志的庇护而不是同化更是可遇不可求。且以真灵修行有诸多不便远不如正统修行……无法复刻的修行谈何创造历史呢?” 姜望正色道:“我想若有谁被打到只剩一点真灵逃脱那人一定很希望有这样一门修行法可以卷土重来吧?能够给世人多一个机会这本身已是无量功德。” “的确小友说的在理。”观衍显然很能听进去意见赞道:“深具佛韵。” “……”姜望问道:“在真灵的状态下您又是如何与龙神对抗的呢?” “小烦……” 姜望每次听到观衍叫这个名字都能听到无限的温柔。 这位孤独对抗龙神的强者只是叫了个名字就忍不住嘴角翘起。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小烦她做得很好牢牢掌控了森海圣族的历史塑造了全新的传统完成了我留下的计划缓慢改造整个森海圣族……为我创造了机会。 燕枭的力量不断流失为开辟新路选择吞吃混沌……这虽然是掉进了龙神的设计但它本身对于龙神的抗争和那不可避免的虚弱期也是事实。” 姜望若有所思:“龙神既然以燕枭为躯壳为神阶。那么反过来燕枭也一定可以影响祂。甚至可以说燕枭就是祂的弱点之一?” “我观察了燕枭一整年才得出这个结论!”观衍赞道:“你在战斗上的智慧真是非比寻常!” “没有没有……”姜望谦虚地道:“我是在前辈的情报基础上进行分析与您洞察真相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我只是提出猜想您却是确定了结论。” 话是这么说了但他随即又很敏感地想到…… 那我在哪方面的智慧寻常了? 没有使用他心通的观衍显然顾不上照顾姜望被重玄胜常年嘲讽的后遗症。只是继续说道:“真灵状态的修行让我逐渐摸索出了一些成果。森海圣族长老团全部身死龙神失去直接掌控森海圣族的渠道。龙神信仰的切断本身即是另外一个难得的机会。” “凭借对森海圣族的了解我开始侵蚀神柄……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用了大约两百年的时间。是一寸一寸的进去一点一滴的争夺。” 观衍嘴角噙着微笑:“简单地来说……我在龙神与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搏斗的时候暂时取代了祂在森海源界的神位夺取了祂的神柄。” 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石破天惊。 姜望一瞬间想到了太多最后只是问道:“所以龙神应座……” “是的我修改了龙神应座的任务。”观衍笑了笑缓声说道:“龙神虽然有时也会发布杀死燕枭的任务但是怎么可能真让人杀死燕枭?唯独是我才会真正选在燕枭的虚弱期借助你们的力量将其斩杀。虽则只要龙神不死燕枭就能复生但你们的一次斩杀也足以波及到世界本源中给龙神敲上一记闷棍。” 姜望想起来他曾经在燕巢问过观衍一个问题那时候没有得到答案。他那时候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 彼时观衍回答说:“这一个问题涉及龙神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现在来看那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主持这一次龙神应座的、暗中修改了任务的是观衍! 因为真正的龙神还在世界本源中与世界意志缠斗。 观衍暂夺神位却不及龙神对森海源界的掌控。没办法直接打开离界通道只能通过树之祭坛进行。 “这场争斗真是叫人难以想象。”姜望感慨了一声又道:“所以离开森海源界时接触的世界本源……” 观衍对他的敏锐倒是已经习惯了语气随意地说道:“那一部分世界本源很快就要被龙神侵蚀了。趁着你们杀死燕枭打了祂一个闷棍的机会我索性让你们带走那部分世界本源让祂扑个空。同时也让你成长得更快……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或许有一天你能够帮到我。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姜望一直以为那一次从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中游过是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世界本源的祝福。 没想到竟然是在观衍大师的帮助下带走了一部分世界本源! 那次经历除了让天地孤岛更稳固、解放了更多道元之外好像并没有其它的作用。至少姜望自己没有察觉。但此时想来效果肯定不止如此。 那可是世界本源! 剑仙人神通能在四府状态就完成各个内府的统合是否也与此有关? 观衍大师真是默默付出了多少。 而后来在星月原的屡次请教他却从未提及这些。只有不厌其烦地教诲和始终如一的慈悲。 越是了解观衍大师越是会被其人所折服。他虽已还俗却是世间真佛! “前辈和龙神的这局棋要到分胜负的时候了么?”姜望问道。 “现在或者可以说我是森海源界的另一尊神祇。但只能算是伪神因为这是窃据的神位终是不如龙神正统。龙神一旦夺下玉衡述道万界就可以将我碾灭。甚至于祂只要从世界本源中回返也能够很轻易地将我驱逐。” 观衍说道:“但我夺祂的神柄当然不是为了帮祂保管。所以……在真灵之道修出一些成果之后握住神柄我也踏进了世界本源的战场。” 真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描述最壮阔的波澜。 那死后不崩、可以去现世接引姜望的星楼观衍大师都只是说“用了些苦功”。 而对于他的真灵之道他却用了“成果”一词。 虽然还只是说的“有些”。 但那种强大的遐想已经铺满了姜望的想象空间。 先是在森海源界抢夺龙神的神柄占据神位后又是直接进入世界本源与龙神正面交锋! 观衍大师的强大姜望已经无法揣测了。 他只是回想起当初游在世界本源中那种被孕育的感觉……在温暖的包围之中体验最自然、最舒展的状态感受着身体的美好。 彼时怎么能想到在那生命的最初、世界的本源之中龙神、森海源界世界意志、观衍大师三方正在激烈争斗呢?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龙神是谁但我已见识了龙神之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多么悲惨但遗留下来的只鳞片爪已经让我伤怀。此神是恶神是邪神凡有慧之灵皆得而诛之!您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我虽然才微力弱智浅德薄但若能参与其间做些什么我非常愿意!” 二话不说就匆匆赶来森海源界是因为承诺。 此时直欲拔剑甚至想随观衍大师杀进世界本源里是因为人性深处的悲悯。 “姜小友是赤心之人绝世天骄我不过痴长了岁月。” 观衍轻声道:“我也没有那么伟大。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千人万人只为一人而已……” 他的眼中有遐想笑容有玉光:“极乐之花应该盛开在一个干净的世界。” 怀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他才能够坚持到今天。 姜望此时已经知道真正的观衍大师此刻仍在世界本源里与龙神相争。 接引他来森海源界的只是神权的投影。以他寻回的失落星楼替代七星楼走的是龙神应座留下的七星楼秘境通道…… 仅仅是接引他到森海源界这一事便已显尽巧思。在与龙神争斗的这么多年里观衍大师不知默默做了多少。 “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姜望坚定地说道。 观衍仰望天穹的玉衡星一时痴了:“小友陪我再等一等。” “为一束花开您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间森海源界慢慢平静了下来森海圣族已经被教化得很好。有见于义者有见于情者有担当千钧者……而在这水到渠成的表象之下是观衍大师日复一日地与龙神艰难对抗。 姜望心中有太多的情绪不能尽述最后只化作一叹:“真是悄无声息却又波澜壮阔的五百年!” 这五百多年来可以说是四方混战。 龙神、观衍、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燕枭自有想法彼此缠斗。 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燕枭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是以真正的对手从来只是龙神和观衍。 观衍大师曾说:“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 他哪里只是孤独望月望了五百年呢? 他是在无月的长夜等待明月在混乱的世界等待花开。 他是以一点真灵流亡在世界夹缝孤独地与龙神对抗了五百年!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无人知晓 今夜是否会迎来明月? 这一次是否会等到花开? 姜望并不知道答案。 但他很愿意陪观衍大师等下去。 如果等到的答案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他就同观衍大师一起…… 改变那答案。 “龙神一面在与此界世界意志厮杀与我搏斗伪装成难解难分的假象。一面在暗中勾连玉衡星辰打算掌控玉衡之后再回头抹掉我。” 观衍说道:“祂就快要成功了我们要等的时机就在他成功的关口。” 姜望握了握长剑。神龙木制的剑鞘已温养了长相思许久也被长相思的灵性浸染许久。如今灵蕴深藏。 很难想象它和面前这根巨大的朽木系出同源。 即使是神龙木这样的珍材也会因为境遇的不同而产生天翻地覆的差别。 “我对前辈有信心。”他这样说道。 “我倒是没有那么多信心。”观衍轻声道:“但是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做好所有我能做的。” 尽心而后能无悔尽力而后能无愧。 这恰是姜望一直以来奉行的人生哲学。 所以说他与观衍第一次相见就很投缘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辈现在还和祂在世界本源中交战么?”姜望问道。 “从未停止。” 观衍语气随意地为姜望解说着战况:“刚才在世界本源中祂又抹掉了一部分森海源界世界意志但同时也被我消解掉了一部分‘神源’。” 他很自然地为姜望解释道:“神源’即是祂在森海源界为神的基础更复杂的你现在理解不了但是可以简单理解成信仰之力的积累。” 姜望很享受这种求知解惑的过程就如之前每次在星月原的交流。他沉重而又懵懂地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以来跌跌撞撞但也有很多双手拉着他往前走。 “祂‘神源’被消解得越多前辈就越能掌控森海源界的神位。” “话是如此说。但其实我和祂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只是为了争夺森海源界才暂行此路对神权的认知也是这几百年才开始摸索……所以我于神位上其实有很多问题而祂在神道上的缺漏也很多我才能够侥幸夺取神柄。”观衍补充道:“我修的是真灵之道祂应是正统的龙族。” 这番话又让姜望大感惊异。 首先惊异的是龙神和观衍大师竟然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而且明显观衍大师对自己的真灵之道非常有信心是倚为一生道途的。不然不会在已经夺得森海源界真神神柄的现在还如此强调。 其次就是惊异于观衍大师的悟性。 虽则观衍大师说他和龙神都是才开始摸索神道。但那位龙神明显比观衍大师早摸索不知多少年月提前布局几百年却在神道之上被观衍大师找到漏洞…… 此等天资简直可怖。 再者…… “正统龙族?”姜望忍不住问道:“现世龙族?沧海的龙族吗?” “祂的底细倒还没有那么清楚祂非常谨慎。”观衍摇头道:“现在只能说祂确是龙族出身。” 现世自中古以来龙族就已经绝迹被逐走沧海。 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长河中还有龙在。不过也只是吉祥物般没有什么存在感了。真正会带来恐惧的龙族都在沧海里。 森海源界的这条龙是什么来历? 摸索神道成就了龙神甚而还有野望看向那宇宙星辰…… “宇宙真是无垠叫小子生起无穷探索之心!”姜望慨然叹道:“可惜生却有涯。” “神临寿五百洞真寿千年……先破短涯再穷远涯。”观衍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提醒姜望脚踏实地:“等你走到尽头未尝不能见得更远风景。” “小子受教了。”姜望正色道。 “其实我知道。宇宙虽遥你是不会迷途的。”观衍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亦不能免俗罢了。” “请不要这样说。”姜望很认真:“前辈关心我才会如此……坦白说没几个人会这样对我。” 观衍目光柔和:“其实我要感谢你才是。谢谢你让我未履现世五百年见到的第一个是你。没有毁了我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你知道人总是会在回忆里美化过去而你的品质和精神满足了我所有不真实的回想。我开始觉得我的故乡就是那样充满光明年轻人满是希望的……请继续往前走。无论这次结果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走到哪里。” 他说得是这样恳切也因此让姜望有些羞涩起来。 这位青史第一内府不是没有被人夸耀过多么肉麻的吹捧也都曾在耳边响起过。 但面前这人毕竟不同。 这是他非常认可甚至崇敬的前辈是他曾经想要成为、但却不能够成为的那种人。 “我希望您能看着我走。”姜望最后这样说。 “我也会努力的。”观衍认真道。 认真得有点可爱。 玉衡星仍然高高悬在空中不很亮也不很暗。 森海在微风下轻轻漾开尚不知尽头在哪里。 “我们大约要等多久?”姜望问道。 “等的不是时间是时机。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改变森海源界。龙神也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了解我……但祂并没有真正了解我。” 观衍很平静地说道:“在祂入主玉衡的时候就是我展现这五百三十七年来所有积累的时候。” 这是已经做足了所有努力可以从容面对任何结果的平静。 整整五百三十七年! “在那个时候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姜望问。 观衍认真说道:“在我与祂做最后争斗的时候祂一定会让燕枭发狂肆虐此界。既可以引我分心又可以通过食颅来传输力量更能够反制此界的世界意志……祂一定会做此选所以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进去杀燕枭。” 此行落点原是仍在燕枭身上! 出生于森海源界的生灵杀死燕枭只会让燕枭更强大根本无法抵抗此界至恶之禽。所以观衍才紧急传声星月原请姜望奔赴森海源界帮手。 姜望略想了想说道:“如果燕枭只有上次的实力那我应该还可以做点别的。” 以他如今之强何止十倍于当初? 当初以四敌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不过是手拿把攥。 既然已经来了森海源界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己所能帮观衍大师分担更多压力。而不是只在安全的范围内划水凑合。 他想帮助观衍大师的心绝无敷衍。 “因为是复生之燕枭没有经过太多时间的成长。纵然此时非是虚弱期也不会比你们上次遇到的强太多……不会强过内府极限。” 观衍说道:“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它会不断汲取龙神的力量复生这是它作为神阶与神祇之间的联系就连龙神自己也无法隔断。但被你杀死后的复生与它被森海源界生灵杀死后的复生不同前者会消耗龙神的力量后者不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望他们几个上次也算是真正杀死燕枭了毕竟是真正耗损了龙神的部分力量。 “所以我……”姜望问道:“一直杀?” “是的。”观衍笑了:“一直杀它。” “以燕枭混乱的智慧既然战力不会强过内府极限那就绝不会是我的对手。”姜望冷静审视自我自信地说道:“杀它越多次越好对吗?” 这是属于青史第一的自信。 “不用。”观衍轻轻摇头:“你可以杀得尽量慢一些让它的死亡延续更多时间。只让它不能给龙神提供助力就可以。” 说着他摊开玉石般的右掌。 星沙如水流动绕在了姜望的手臂上结成一个圆环印了下来。 姜望心中一动他在这个圆环印记上感受到了先前观衍大师那座星楼的力量。那种力量护送他来森海源界他还没有这么快忘记。 “刚刚一直在修改它算是完成了。算是送给你的礼物。”观衍语气寻常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它会把你带回你来的地方。” 大概是想起来迎接姜望时在七星谷的经历他补充道:“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只是之后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 杀死燕枭越多次龙神损耗的力量就越多对观衍那边的战局当然有更多好处……但是对姜望来说危险就无法避免。 燕枭的力量不容小觑且每次复生都是全新的状态。姜望就算再强在内府的极限层次又能鏖战多久? 观衍虽然请姜望来帮忙但最危险的战场仍是自己去上又送出自己的星楼为姜望准备好了退路…… 想来若非他对这一战缺乏把握……未必会开口请姜望来。 敢以宇宙星辰为目标的龙神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观衍从容的或许只是他自己的生死牵挂却在别处。 姜望心知肚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取舍。” “神力浩瀚而人力有限。”观衍看着他表情很是认真:“姜小友我会尽量在你力量耗尽之前解决掉祂。这是我的承诺。”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海。 光线总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 一袭月白僧衣和一袭青色长衫并立在腐朽的、巨大的神龙木前是这幅冗长画卷上唯二的亮色。 越过这根巨大的、横倒的神龙木就是宛如人间炼狱的悬颅之林。 青七树曾说——“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他那时大概想说的是……他和青花的孩子。 姜望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当初在燕巢青七树轻轻碰在他脸上的那一拳。 那个叫他“张先生”把他的胡乱指教当成绝世宝典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树……难道应该是龙神控制下的样子永远生活在暴虐与杀戮之中么? 他的头颅难道应该悬在树上成为树的养分? 他的亲友族人也和他一样永远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尽头? 最后“张先生”只是看着观衍道:“前辈你的战斗是更为艰难的战斗还请全心战斗不必考虑这边。在我剑折之前燕枭绝不会影响到你只会一直让龙神失血……这是我的承诺。” 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伸到观衍面前:“让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伟大的事情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或许无人知晓的地方。” “好。”观衍笑得温润伸手与他交握:“便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 在茫茫宇宙中何物不似尘埃? 在无穷的空间和无穷的时间里森海源界的确是无人知晓的遥远之地。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故事、付出什么牺牲有多么耀眼的表现都注定缄默在宇宙中寂寞得没有回响…… 是宇宙中无声的尘。 万古以来有人求利有人求名。 为取眼前三分利敢将头颅悬腰带。 为搏世人一声彩敢行刀尖踏火海。 然而在森海源界这样的地方。 没有掌声无人喝彩。 哪怕再伟大的征程也只能悄然落幕。 开始和结束都是寂寞的。 求利不见利求名不知名。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观衍坚决留在这里此生终不成佛。 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放弃星月原战场上的功勋单剑独赴。 五百年前现世最顶级的天骄和五百年后现世最顶级的天骄…… 两人决定联手在这无人知晓之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对抗试图掌控宇宙星辰的恐怖存在。 一者为情一者为信。 同时也都有对森海源界万万生灵的悲悯。 森海圣族无人称颂观衍之名除了小烦婆婆青花青八枝等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姜望曾来过。 但他们仍然决定这样做。 观衍已经独自战斗了五百三十七年。 今日姜望……参战! 两人立在巨大的朽木之墙前默默等待时机的出现。 彻底朽败的腐木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但也还没有混于泥土。若腐木亦有灵却也不知它是在坚持什么。 姜望一边探索内府一边等待——他总归是不愿错过时间的因为那些沉重的往事太紧迫。 观衍说话他就说话。观衍不说话他就修行。 而观衍更多的精力也在此方世界的世界本源中在那尊龙神身上。 两人一直等到天光褪色整个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森海源界的黑夜是恐怖的。 “夜之侵袭”自发动之日起就从未停止作恶。 此界若能有冤魂晚风吹过应当全是鬼哭。可惜连鬼哭也不存在即便有冤魂也该被燕枭吞吃了…… 混沌入侵并不能干扰正在等待的两人。 姜望手上的那圈星环散发隐隐的光保护着他不被夜之侵袭所扰。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也流转着微光似在驱逐什么一如点燃的神龙香——先前倒是不知还有此等妙处。 观衍赞道:“观鞘可知剑你的剑是越养越好了。” 对自身的赞美姜望有时还会羞涩。但对佩剑的赞美他却全盘收下因为他的确很得意:“它确实陪伴了我很久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兵器更是我心爱之物。” 廉雀所专门定制的养剑法的确好用而他成就天府后以五神通之光来养剑对长相思的灵性助益更是非凡。 大凡世间名器都是伴主而生灵。在漫长的相处中孕育出无与伦比的默契和与身相合的灵性。 哪怕是绝世真君所用的兵器若是没能到达那传说中的“灵性化生”之阶一旦离了原主也都要从头再来。 若是离开了姜梦熊哪怕是齐国的名器谱也很难再把覆军杀将排在第一。 之所以说“灵性化生”是传说自是因为古今罕见。 总之再强的兵器也须倚仗修者的发挥。所以各国名器谱往往排的是强者的实力而非兵器本身。 对于姜望的称赞长相思在鞘中还以一声轻吟似在应和。 极轻的剑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寂寞了。 但姜望和观衍都是习惯了寂寞的人。 “姜小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观衍仰望着一无所有的夜空忽然问道。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我不太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观衍轻声说。 “或许吧我不曾自问过。”姜望垂着眼睛道:“人心只有一颗容不下太多事情。” 观衍一直都知道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有着非常沉重的心事未及弱冠之肩负有万钧。 但他并没有试图去开解只是自顾自地道:“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你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夜里行走你看着眼前好像一无所有。但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在就什么都存在了。” 五百年望月都是在望“小烦”。 他们身在一界却不能相见只能相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拥有一切。 “那真是很好的。”姜望只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把那句“但我不能”留在了心里。 森海源界的恐怖夜晚丝毫不能侵扰此刻的他们。 两个人各自沉默蓄养精神…… 等待最后的时刻。 …… …… 神荫之地那座很有些年月的书屋里。 白发苍苍的老妪静静在看一本书。 书名是《灵丝花种植八法》。 作者佚名。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无数遍。 记得每一个字、每一个折痕。 但她还是时常会来这里读书。 观衍的故事她不能和任何族人分享。 她少女怀春的年月也已沉默在时光中。 那个俊朗和尚的痕迹其实无处不在在那条清溪在那座花圃在她的心里……他改变了整个森海圣族的走向。修改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但她只能宣之以龙神的意旨。 他处处存在但她只能当做不在。 唯独在这间书屋里有一种隐秘的默契存在。 她翻阅过每一本古籍想象着那人当初留下这些内容是借鉴了什么、修改了什么。又编造了什么或者想对她说些什么…… 这样就仿佛在与那人对话—— 以读者和作者的身份穿越时光和生死静默地交流。 比如这本《灵丝花种植八法》在第十三页第九列和第十九页第四列以及第二十二页第六第七列……都写着同样的两个蝇头小字—— “小烦”。 她是在他离开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这些。 这些隐藏在细微角落里的浪漫支撑着她走过人生。 一直到今天啦。 今天她已皱纹深深、白发苍苍。 但今天的她坐在这里翻看这本书翻看那几个小字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样眼里放光内心柔软。 她悄悄的心事无人知晓他们的浪漫深藏其中。 她享受这种时刻…… 当然人生难有享受。 青之圣女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她倚在门边看着那白发老妪看着她如往常一般看书。 那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纸张竟然有一种抚摸情人脸颊的温柔。 “祭司大人……”她张口道。 老祭司不舍地从书本上挪开目光看向青之圣女满是慈和:“怎么了青花?” 若是姜望在此就能发现相较于当日现在的青花憔悴了太多。 往日充满了“生”的力量现在生机仍在眉眼之间却尽是疲惫眼睛微红。 “我很困惑。”青花说。 “孩子你困惑于什么?”小烦婆婆问。 青花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旁边的书架目光上下梭巡似乎想寻一本看得进去的书、让她宁静的书。 但却很难为哪一本停留。 “为什么龙神使者已经杀死了燕枭。燕枭却又再出现?”她问道。 “因为……” 小烦婆婆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好像青花根本不需要回答她已经有她的答案。 “是不是世间的恶根本没能根除?”青花这样说着扭过头盈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老妪皱纹横生的脸:“是不是因为我们……罪孽深重!” 小烦婆婆眉头蹙起:“为什么这么说你私下接触了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没有问的必要。 青之圣女能接触到的自然是“龙神”。 但小烦婆婆舍不得。 青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痛苦:“我最近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小烦婆婆道:“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善就有恶。世间之恶是无法根除的。但世间之善也不会消失。昨日之燕枭已死今日之燕枭再生。但昨日能杀它明日也能再杀它。”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听神谕。”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何择 小烦婆婆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遵循心上之人的遗志牢牢把控着圣族的方向。 她是自小就笃定龙神信仰的她相信龙神伟大无缺。 但天有不测风云龙神好像也遭遇了什么问题。 神谕常常是混乱的、让人无法理解的…… 一开始神迹频显神谕经常降临但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忽指这忽指那。 她按照心上人所说的那样只听从有益于圣族未来的神谕将之奉为正旨。那些颠倒混乱的的神谕便选择充耳不闻。 至于什么才是有益于圣族未来观衍早已列好详细规程。而这么多年来她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理解。 安宁祥和的日子公平公正的规则善良、勇敢、承担这些美好的品质…… 圣族该有的未来是和平幸福的样子。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并且确定…… 她相信观衍多过相信龙神。 相对于龙神信仰她更信仰族群的美好未来。 观衍从未在她面前否定过龙神至死也只是说留下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但是她有眼睛会看她有心会感受。 她知道什么才是对圣族更好的选择。 很多年轻的圣族以为今日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为“相狩”这样的传统而痛苦为夜之侵袭而愤懑。 她经历过黑暗时期她知道更痛苦更煎熬的日子是什么样。 森海圣族的教化是观衍制定的方法但几百年来具体的施行都是她一点一滴完成。将当初观衍设想的一切变为现实的……是她日夜不歇、一针一线的缝补。 她意识到混乱神谕正慢慢侵蚀她的内心试图把她引向“混乱”的一面。随着时间的持续、混乱的累加她渐渐无法抵抗。 于是她开始拔选青之圣女代代相换替她聆听神谕。 换下去的青之圣女如是被混乱神谕所影响了的则必须在祭室生活十年。十年毫无异常才能够回归圣族正常生活。如只是正常到了时限的轮换而无任何失序行为则不必如此。 她自己则始终占据祭司之职也就占据了神谕的“解释权”使降临的神谕永远不会偏离道路如此相安无事数百年。 在后来的年代里神谕的降临不再那么频繁神谕混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导向好的方向龙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正常”…… 但青花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又听到了那些混乱的神谕且已经受到影响。 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但也到了不得不换掉的时候了…… 让一个妙龄少女独居祭室十年当然是一种残忍可也别无选择。 老妪很清楚那些完全被混乱神谕左右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些圣女是被她亲手了结…… 下一任青之圣女她本来属意小果儿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导。再过个十来年青花自去生活相夫教子也好探索世界也好那时候小果儿刚好长大了可以接替聆神的任务。 但现在显然不行。 小果儿还太小那么族中还有谁适合呢? 森海圣族的祭司老妪心事重重千头万绪压得她皱痕深深。 青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她心地善良、意志坚定且成为青之圣女也没有多少年统共聆听神谕的次数也不多…… 往常都是积累数十条混乱神谕圣女才会受到影响行为失序。 龙神祂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发老妪看着青花眼神忧愁。 “我不想听的……我不想听。”青花紧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表情十分痛苦:“可我睡觉的时候响在我心里我走路的时候响在我耳边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那声音总会响起……我不想听可我不能不听!我是青之圣女生来就是为了聆听神的旨意。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价值!” “你听我说孩子……”小烦婆婆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动作轻柔。 她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青花面前轻轻拥住了她。 她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她如何从一个羞涩的女童长成让圣族武士们移不开眼睛的美人。 她知晓她的痛苦也能感受她的挣扎。 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是青花。你生下来是为你自己你存在的意义是让你自己过得快乐。不是什么神旨也不需要体现什么价值。孩子你知道吗?你的存在本身对我就已经弥足珍贵。” “你们说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青花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声音更显痛苦甚至带着哭腔:“祭司大人!婆婆!龙神大人!我该怎么做……怎么办?” “哪些不一样?”小烦婆婆轻抚着她声音慈和:“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青花抽噎着道:“我听到……” 噗! 寒光骤现间一柄短匕贯进了小烦婆婆的腹部。 砰! 青花随即被一掌推开整个人撞在了书屋的大门上又坠落地面。 而小烦婆婆往后几步又跌回躺椅气息变得混乱起来。 她不是没有防备青花的问题她见过很多被混乱神谕影响的圣女完全知道她们的行为不可控。她在关心青花的同时并没有放松自我防护。 以青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伤害到她才对。 只是刚才那一刻她的耳边忽然降临神灵呓语那是她已经很久不曾亲耳聆听的混乱神谕……她明明已经主动断开了许久! 混乱神谕冲击着她的精神防线令她一时恍惚。 如此才被青花扎上了一匕。 这柄匕首上涂抹了不知名的诡异事物她能够感觉得到一种诡异的力量正在飞速侵蚀身体…… 我错了吗?她想。 一缕晚风吹了进来摇晃得烛光满书屋晕得书架一片昏黄。 打了个寂寞的旋儿掠过委顿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和门前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美丽女子又飞出屋外去。 比起外面的环境神荫之地确然清新明亮。 但这里的夜晚仍然静谧在没有点燃神龙香的情况下没人敢在外间行走。 神龙木向远处延伸一座一座悬在枝头的果屋中是一个个温暖的家。 整个森海源界或许再无第二个地方能见此万家灯火。 晚风轻轻游动在空无一人的林间。 它恰好掠过一扇窗…… 果屋里布置温馨烛光温暖。 可爱的女孩坐在梳妆台前美丽的母亲正在给她拆解辫子。男人在房间的另一角用一把小刀。认真削着箭枝。 今晚的睡眠和明天的狩猎日子就这样流淌。 为免不小心扯得女儿头发疼母亲的动作细腻而温柔。 女孩等得有些犯困看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哈欠……懵懂的睡眼瞬间惊恐瞪大。 镜中的母亲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忽然爬满血丝! 女孩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瞬间拉得绷住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 惨叫与痛哭都被束缚在这果屋中与烛光一样未能冲出夜色。 而夜色如水流淌东家转至西家。 在这座有些年月了的果屋里年迈的老妇靠在床头面目慈和。 面目敦实的男人端着一碗肉汤坐在床边正一勺一勺地送喂。 眼睛的浑浊中不知何时爬出了血丝。 老妇嘴巴一合咬断了瓷勺! “娘!”男人大惊伸手去抠那瓷勺不让老母亲咽进肚里。 但一只枯瘦的手却已经掐住他的脖子…… 这是一个绝不寻常的夜晚。 凡是曾为青之圣女聆听过神谕的不管曾经是否有失序行为都在这个夜晚发生了变化。 应该来说小烦祭司在当初决定拔选青之圣女以替代她聆听神谕时就应该预想有可能的后果。 最稳妥的选择当然是暗中杀死所有退位下来的圣女。如此无论那混乱神谕有什么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 但小烦祭司没有那么选。 她宁可用十年的时间去筛选用更多的时间去等待。 而前日因是今日果。 …… …… 遥远的天际玉衡星已经隐没。 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夜晚它都吝惜光芒。 是为日与夜。 但在一双洞彻岁月的竖瞳里它仍然在那个方向熠熠生辉且越来越明亮。 浩瀚无垠的世界本源之海正在掀起怒涛。 一条金色的神龙腾跃其间与对手奋力而斗。祂的敌人有两个一者在前一者在后。拦在前面的是一颗笨拙高大的巨树枝条鞭笞之间动摇着整个世界本源之海。 堵在身后的是一个手握青翠神杖长得丰神俊朗的白衣和尚。 这条金色的神龙自然便是龙神了。 能够以一敌二在这世界本源海中同时压制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夺走森海真神神柄的观衍……龙神之强可见一斑。 然而这还不是祂真正的实力。或许是忌惮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濒死反扑或许是尚不够了解观衍不愿冒险。 总之龙神牢牢掌控着战斗的局势握紧了胜负的天平。既不再多退让也不再多压迫。 这微妙的平衡让战局显得很是焦灼。 在对抗龙神一事上。 观衍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两方显然是有一定的默契存在尽量保持了配合但这种配合并不融洽。 无非是各据一方各打各的。 世界意志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并不能够完全等同于智慧生命的灵智。 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行为逻辑更趋近于某种本能……本能地保护森海源界本能地对敌意做出反应、对侵蚀做出反击。 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智慧。只是说世界意志的“思考”与智慧生命一般意义上的思考并不能等同。 作为世界意志有时候“古板”得可怕。比如燕枭明明是受龙神控制的恶禽却也被视为此界“原住民”不曾被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针对过。 有些时候世界意志又有着渺渺难测的选择。比如当初选择庇护了观衍这样一个“外人”的真灵…… 世界意志没有似人的“人格”、“道德”、“情感”一类的存在但又不仅仅是一个世界保护自己的本能。 它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很复杂。自古而今没有谁能真正把世界意志说得明白。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能接触到世界意志本身就已经非同凡响。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受到世界意志的存在。 具体到这场世界本源海中的战斗整个战局完全是观衍在主导着配合。 他既要研究龙神也要研究世界意志。三方纠缠战斗已有数百年之久。 到了今时今日整个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之海也分为三种色彩。 大约六分之三的部分是同龙神一样的灿金色。大约六分之二的部分还是翡翠般的碧色只有剩下的六分之一才是清澈如水与观衍同照。 场面上看起来观衍好像太弱势。但唯有身在战局中的存在能够清楚这个和尚有多恐怖。 他是在龙神全面碾压世界意志的情况下一袭僧衣入战局只身进入本源之海从无到有硬生生在龙神的指缝间抠走了这本源海洋六分之一的份额! 占尽主场优势的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都只能在龙神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所占本源海份额越来越少。 看起来最弱、也最没有倚仗的观衍却能在日夜无尽的争斗中始终保持增长的趋势。甚至还延缓了世界意志的衰落。 他们争夺的不仅仅是世界本源更是这个世界本身! 而在这一刻—— 龙神高踞半空俯瞰下来:“小和尚这一切该结束了!” 祂的确不够了解这个和尚争斗了这么久仍有雾里看花之感。但了解到森海圣族对观衍有特殊意义那个祭司对观衍来说至关紧要…… 这就足够了。 不是吗? 这么多年的布局筹谋的确是到了终场的时候了。 在这世界本源海中战斗数百年即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不免感到了疲惫! 此声一落整个世界本源海都震荡回音。 浪涛呼啸席卷。 结束! 结束! 结束! 而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只是静静仰望这尊神祇手握着代表森海真神神柄的权杖往前走了一步。 惊涛歇骇浪止回声散。 一步海波平! 神柄者神之权柄也。 它代表着对信仰之力的最高掌控权。 观衍握着这支青翠权杖可以说是手握龙神信仰与龙神为敌。 而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只道:“阴私要挟此非正神手段阴谋取利不是大道之行。像你这样的卑劣存在传道越广只会为祸越烈……确然是该结束了!” “可笑!可笑!”龙神大笑起来:“什么狗屁神道不入流的玩意以为本尊在乎?神柄神位你要便要去不过舍予你玩!” 灿金色的本源波涛牢牢抵住那清澈波澜。 而祂那灿金色的竖瞳之中已经映出了玉衡星的模样。 在漫长的争斗里祂早已经捕获了玉衡今日正是入主良机。 掌控了半个世界本源海捕获了玉衡星辰祂的确早已不需要什么森海源界真神神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祂都有足够的把握获得最后的成功。 但尽管如此祂还是在这紧要的关头借助对神位的残余影响动摇了青之圣女对那个名为小烦的祭司下手甚至于影响整个森海圣族制造血腥杀戮。 不管观衍有什么手段今天他都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干扰龙神对玉衡的占据还是脱身去救小烦、去救森海圣族? 世界本源之海波澜狂卷。 唯独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显化之形仍在挥舞枝条疯狂进攻龙神。 好像浑然不知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 …… …… 神荫之地书屋中。 白发老妪跌回躺椅艰难对抗侵蚀体内的力量不能发声也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站稳的青花又抽出一支黑黝黝的匕首坚决走向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骤响在外间。 “青花!” 足足绑了八根辫发的青八枝利落跃进书屋里来把标枪横在手上表情凝重:“你在做什么!” “我们的相狩甚至于龙神使者的降临全都没有意义……”青花停步转身问道:“燕枭再次死而复生你害怕吗?那天你跟我说起来你说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不否认我的恐惧。”青八枝道:“但是你现在先离祭司大人远一点。” 青花并不理会只是又问道:“青七树的死你难过吗?” “我不喜欢他但我的确为他难过。”青八枝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很不对劲。” “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不对劲。”青花摇了摇头很奇怪地笑了:“你可知道造成眼下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七树毫无意义地死去?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代代勇士死于相狩却丝毫没有改变结局?祭司大人解读神谕指引前路!为什么却带着我们越走越艰难!你说是谁不对劲!八枝?” 青八枝握了握标枪说道:“我们都是祭司婆婆看着长大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放下匕首。” “你爱我吗?”青花问。 青八枝涩声道:“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他难过的不是青花怀疑他的心意而是青花拿他的心意做武器。 “爱我就帮我杀了她!”青花说道:“你不觉得她做了太久了祭司了吗?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伟大的圣族仍然龟缩在神荫之地里……她背离神旨有一天终会被神背弃。你能够想象那样的局面吗?到了必须做改变的时候了!” 她看着青八枝:“以后我来做祭司你来做族长。我们敬神应命一起让圣族更强盛!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面前这张无数次出入梦乡的美丽脸蛋青八枝的心很乱。 但他的手很稳:“青花你最好冷静一下你现在并不清醒。我是圣族武士责任在身我决不允许你伤害祭司。” “我很清醒是你还在迷惘。” 青花道:“七树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燕枭死的时候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可是有什么变化吗?我们还是像猪狗一样被圈禁在这个地方。永远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有什么。我们还是只能看着亲人朋友去死没有一丁点办法……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这一切毫无意义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不如换一条路走循着龙神真正的旨意走。神会照耀我们!” 青八枝摇了摇头:“不你不能伤害婆婆。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个不行。” 青花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你根本比不上七树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青八枝握紧了标枪没有说话。 便在此刻尖锐的破空声倏忽而来青花连身撤步果断握匕一拨将一支袭来的箭矢拨开! 那箭矢没入地面尾羽仍然震颤不休。 可见来者用力之重出箭之坚决。 弓已满弦的青九叶飘身落下看着青花道:“你根本不懂七树。如果他看到今天的你他一定后悔爱你。再敢进一步……死!” 青花握着匕首微红的眼睛看着青九叶笑得凄美:“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心里有我。” 咻! 回应她的是一支正对咽喉的箭! 青花不得不再退两步以避利箭同时也离躺椅上的老妪越来越远。 青九叶的声音很冷:“我心里有过你不是你伤害祭司婆婆的倚仗。是谁在真正保护这里我心里很清楚。几百年来殚精竭虑不是你几句话可以诋毁的!森海圣族绝对不能没有祭司婆婆但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你!” “呵呵呵……”青花笑了:“诋毁?” 她看了看青九叶又看了看青八枝:“我身为青之圣女聆听神谕。你们可知龙神怎么说?” 青九叶道:“龙神怎么说你说了不算。神谕如何解读是祭司婆婆的事情。” 青花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又看向青八枝:“你也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现在的你。”青九叶很直接地说道。 青八枝则道:“这么多年来无论圣女是谁神谕都是祭司婆婆来解读的……” “如果她的解读一直与神谕相悖呢?!”青花恨声问道:“如果我能证明这件事你们身为圣族武士获赐神力多年受尽神恩!如今作何选择?”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你的爱比时光漫长 这真是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青八枝、青九叶乃至于青七树这些人。都是自小锤炼肉身打磨武技在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在树之祭坛接受神恩沐浴从此才有了神力成为受人尊敬的圣族武士掌握超越凡俗的战力。 对龙神的信仰不是几个月几年的事情。 是从小到大是代代相传。 他们对龙神的信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森海圣族中最虔诚的。 因为信仰虔诚与否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力量。 而现在青花说小烦婆婆一直都背离了神谕的真意? “不必证明了。”青九叶沉声道:“现在这一刻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神?” “这有什么区别?我是青之圣女也是神的代行者。神谕入我之耳我字字实陈。”青花道:“神的旨意我不会歪曲不会偏解不会遮掩……这难道不是侍神者的本分吗?” “你听到的神谕是什么?”青九叶又问。 “当然是杀了这渎神者为圣族指引正确的道路!”青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凭什么能够伤害到她?是龙神大人收回了她的力量!” “这神谕我绝不会从!”青八枝怒声道。 青九叶道:“小烦婆婆就像我们的母亲。缝我身上之衣烹我腹中之食教我做人养我成人。神若爱人岂有教唆子弑母?岂会指示母杀子?” “是神予我们衣食是神予我们以庇护。是神带领我们走出黑暗是神给予我们未来!”青花满怀崇敬地歌颂着又看着两位圣族武士:“你或许会为眼前迷惑但神最终会引导我们走向光明……在她选择渎神的那一刻选择偏离神谕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小烦婆婆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渎神者。别忘了你们的力量从何而来!难道你们也要渎神?” “不。是婆婆照顾我们长大是婆婆寻来食物是婆婆保护我们族人……真正庇护这片土地的真正尽其所能在此发光发热的一直以来都是小烦婆婆不是神!” 青九叶依旧弓拉满弦说道:“神祇降下神力我也付出了修行。神祇需要信仰所有祭祀我未缺席一次未有一次不心诚。但如果神旨是要杀死祭司婆婆那这个神……我不信了!” 此真渎神之言! 弃神者必将为神所弃。 失去神力所谓的圣族武士也不过是一个身体强健些的普通人。 然而……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过去。 很多息过去。 青九叶的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肌肉依然有力他的弓箭依然很稳。 没有因为渎神之论而被收回力量更不见有什么神罚降临。 “看来非是神意如此而是你意如此。”青八枝握着标枪再看向青花已经十分冷酷:“离婆婆再远一点!” 被这摄人的杀意一逼。 青花情不自禁地又后撤了几步。 “怎……怎么会?” 她混乱惶惑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神明明是神…… 是神的旨意啊。 三个年轻人在书屋的这一边对峙情绪激烈又复杂。 也就没人注意到瘫坐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嘴唇颤抖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婆婆你怎么了?”青九叶最先发现不对一个闪身赶到小烦婆婆面前收起弓箭想要搀扶但随即想起婆婆的伤势不敢随意动作只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混乱中的青花也扭头看向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青八枝将标枪一横人已拦在她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青花又一次愣住了她从未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陌生的神情。 可是神谕…… 小烦婆婆终于嗫嚅出声音来她的声音如此颤抖:“你们……你们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青九叶满心茫然。 泪光盈在皱痕中。小烦婆婆一直都在对抗那柄匕首上的诡异力量同时也在对抗不停发生的混乱神谕。 但就在刚才…… 那困扰她的混乱神谕已经被新的神谕取代。 这是她很熟悉的“正旨”的气息。 而这道神谕只有两个字—— “小烦。” 这两个字出现在心里响动在耳边。 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地出现在梦里。 “听……听到了。”愣怔着的青花说。 作为青之圣女她当然不会错过神谕。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真神会呼喊小烦婆婆的名字?还如此细腻如此温柔…… 青花验证了那一声的真实让小烦婆婆确认并非是自己恍惚中的幻听。 她“啊”了半声就哑住。 枯瘦的双手缓缓放上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颤抖着、颤抖着始终无法完全捂住。 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像一个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在那儿干哑地哭嚎了起来。 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会有两个完全矛盾的神的声音…… 为什么观衍当年已经油尽灯枯却对她说——“我用我的方式永远爱你。”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书屋中寻章摘句所看到的有些此前不能够完全理解的句子—— “你要知道你应该信仰什么和平健康快乐还是神?” “佛说不能够满足你的一切心意我说我若为佛必不如此。” …… 已经碎尽金身焚化舍利还说什么为佛其实是成神了啊。 那黑暗时期的源头从来不止是那些长老从来不止是燕枭应该是那混乱神谕的来源……也就是原先的龙神! 而这么多年来观衍一直作为神祇的斗争者作为另一半的“神”一直在陪伴着她…… 那些被她认可的“正确神谕”都是漫长时光里密密匝匝的爱意。 都是每一次短暂斗争胜利后观衍予她的告白! 她从来都知道她被诚挚地爱过。 但她从来不知道他仍在爱着! …… 看着捂脸嚎哭的小烦婆婆青九叶和青八枝全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印象中小烦婆婆是慈祥的也是严厉的。是宽容的更是坚韧的。 为了圣族她可以逼迫青七树去相狩。但也会在青七树出战悬颅之林的前夜熬夜为他缝制匿衣。 她处理着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呕心沥血十年百年数百年皆如一日。 何曾如此脆弱何曾如此哭泣过? 看着这样的小烦婆婆青花忽然间就无法握住匕首了手指一松任其跌落在地。 当啷! 整个人也蹲在了地上。 “我都做了些什么?”她痛苦地摇头恐惧、惊疑抱着头痛哭流涕:“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呜呜呜……七树!” “你说你做了什么!”青九叶上前一步咬牙拔出短刀就要狠下杀手。 青八枝标枪一挪终是没有阻拦。 “别伤害她!”躺椅上的白发老妪这时缓过来一些终于止住情绪。 她缓了一口气一把将贯入腹部的短匕拔出。 在闷哼后说道:“不是她的错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的身体是痛苦的但她的眼神平静而安宁。 苦熬数百年终于心有所依心有所归。 青花愣愣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泪眼朦胧:“可是神……” “你说你是青之圣女你要聆神之音。你说我们要跟着龙神的指引走。” 小烦婆婆稍稍坐起来一些看着她道:“可是青花啊你真的知道完全跟着龙神的指引走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这条路我们早已经走过就是那黑暗时期的数百年!” “这条路我们走过的啊就是杀死无数竞争部族、也杀死无数族人的夜之侵袭。” “大家都以为圣女只能接收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那是因为我利用树之祭坛暗下布置好独自解释神谕但其实那时候你就能听得清楚了吧?神谕突破了我的布置传达于你以此来影响你……那你还记得上一次在森之祭坛的神谕吗?” 小烦婆婆问道:“神说让我们杀死天外来客献首于燕枭。神又说让我们帮助龙神使者杀死燕枭。神这么矛盾我们该往哪边走?” “我想……对和错神或许不知道。但是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与族人朝夕相处的我们应该分得清楚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眸有悲悯:“孩子我们信仰神我们信仰的是什么? 信仰一个伟大的存在只是因为崇敬只是因为膜拜…… 为信仰而信仰吗? 不。我们信仰神是希望得到庇护是希望得到保佑是希望得到和平!希望我们的家人朋友都平安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幸福。 我们的信仰有所求我们想要摆脱这痛苦的轮回。 所以我们说信仰。 我们信仰什么?!” …… 夜色涌动的神龙木林那位老母亲的病榻前。 老妇人伸手掐住儿子的脖颈只消一拧就能将其杀死。 可是这一拧怎么也无法拧下去。 敦实汉子明明一拳就可以将这老人砸死却只是艰难地护住自己的脖颈涨红着脸喊道:“娘!” 老妇人迎着他的眼睛如遭雷击手一松痛哭着给了自己一耳光:“从今起我不信神!” …… 那三口之家的树屋中。 那扯着女儿头发往后拉左手手刀将要落下的美丽女人忽然间手肘一拐—— 咔嚓! 直接自己动劲把自己的整条左臂自肘弯处对折整个反曲过来。 宁可疼得面目抽搐也终不肯落下那一记手刀。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被男人抢过来抱离。在父亲的怀里却依然哭喊着:“娘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在青花之前的青之圣女无助地痛哭起来。 …… 书屋之中。 小烦婆婆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她从躺椅上起身:“真神必不教母杀子真神定不忍伤人伦!若有此行乃是邪神!恶神!” “神爱世人我敬神神若害人……” 她一挥手将满书屋的书全都收起。 然后往外走。 “且跟我来!” 这头发花白甚至有些佝偻的老妪背影此刻有一种动摇人心的力量。 青八枝、青九叶还有仍在惶惑中的青花全都跟在身后。 一齐走进了夜色里。 飞出书屋后小烦婆婆回手一拂。 整个书屋霎时间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 她点燃了书屋点燃了整个神荫之地最古老的神龙木。 青八枝他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一整颗充满生机的神龙木沸腾出金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神荫之地也驱散了夜之侵袭。 这里的夜晚好像从未如此明亮过。 金光明耀灿烂辉煌。 “族人们!” 以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为背景。 白发苍苍的老妪立在空中向着整个神荫之地喊话—— “让我们问一问自己什么才是我们的信仰?!” …… …… 人生复如此东西各行去。 悬颅之林外。 那横倒的巨大神龙木之前…… “时候到了。” 观衍平静地说道。 一拂长袖飘身直往天穹去。 森海源界的夜穹漆黑无亮但他本身竟成了光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而他雪白僧衣飘飘一似于明月。 的确也无须再告别。 姜望二话不说足尖一踏如青鸟翔空已经越过那横倒的神龙木踏进颅林深处。 人类的颅骨挂在瘦树上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超凡视野中。 森冷死寂。 有一种最极端的冷酷。 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本以为它们会被清除一空。 或许这里也会开花结果穿入飞禽走兽。 但前脚离开森海源界后脚燕枭就已再现…… 仿佛命运不可更改。 一袭青衫踏云而行几步跨过这人间炼狱寻到了颅林深处的“人家”。 木屋依如昨日燕巢仍挂屋檐。 连位置都未曾改变…… 彷似待人归。 一只无尾的燕子便在此时探出脑袋刚好与姜望对视。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愤怒大概是认出了姜望……羽翅微动似要飞将出来 刷! 一道寒芒经天姜望一剑斩至直接将这燕枭斩回了燕巢中! 骤进燕巢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未能再影响姜望丝毫。在骤然放大的燕巢之中他人随剑走一步便已经追上了燕枭。 燕枭身有四神通姜望早已深知。 直接抬起左手对着刚刚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燕枭当头便按落火界! 嘭! 一点火星炸开了世界。 焰雀飞、焰花开焰火流星划破长空……万物初生璀璨的火之世界顷刻铺满燕巢。 燕枭连身瞬闪但却根本脱不出这火之世界! 顷刻被烧成火鸟焚为飞灰。 一招即杀! 观衍大师说燕枭战力在内府极限之下实在是有些宽裕的说法。 这哪里有内府极限的战力呢?明明身具四神通却毫无连接根本无法统合一体更不似天府修士之光耀。大约是仗着在森海源界之内无人能真正杀死它战斗的技巧也很是粗糙战斗的选择更错漏百出…… 当初看起来只觉得凌厉凶狠神通莫测。现如今观之不过土鸡瓦狗。 若比作人族只怕在观河台上都打不进内府层次的正赛去。 今日这燕枭或许比上次的状态更强更可怖但在现如今的姜望面前已经连发挥全部实力都做不到了。 直接操纵火界便已灭杀。 过程非常轻松……但姜望也并不意外。 以他今时今日的实力面对内府层次的对手怎样虐杀都不稀奇。杀得困难了才是稀奇事。 四大外楼境人魔都杀了。 杀一内府境层次的燕枭耳纵是至恶之禽又何足道哉! 它毕竟在观衍大师的布置下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仇恨力量的补充。如今还活着完全是龙神神力的反向支撑根本显不出当初让观衍大师都无功而返的至恶风范。 燕枭焚尸成烬飘飘洒洒。 不多时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在一片空白中诞生了漆黑物质片片漆黑的物质结成碎羽碎羽又逐渐完整、雕刻……燕枭从头到尾又慢慢成型。 它复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想来确实是如观衍前辈所说到了关键的时刻。 在火界之中复生当然是需要更多的力量。不然还未成型便见飞灰。 燕枭的身体上流动着金光大约是庇护它在火界中存活的神力。 以那位龙神的力量帮助燕枭适应一下火界想是并不困难。 无尾的金光黑燕瞧来倒是很见威风。 锵! 姜望二话不说长相思倏然已进左撇而右捺当头一记人字剑! 人字支撑起天地火界由此愈见生机。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别说放什么狠话。散发着金光的燕枭刚一完整显现便已经分成了两半! 看起来就好像还在复生的过程中一样只是永远停留在拼凑肢体的最后一步……两半身体已经坠落。 姜望一步走上前去慢条斯理地割下燕枭之喙再用不周风将其粉碎吸收。 轻轻一抖长剑半透明的剑气之花落下燕枭剩下的尸体便支离破碎碎得一粒一粒细腻极了…… 想来碎得越彻底它再复生时就要消耗越多的龙神之力。 虽则观衍大师说只要拖延燕枭不使它去肆虐即可。 他紧急请姜望来森海源界或者更多只是为了限制龙神的这一记后手甚或说……只是为了保护小烦婆婆。 但姜望并不肯如此。 观衍前辈有观衍前辈的伟大他姜望也有姜望的承担! 他不仅要杀燕枭要一直杀燕枭还要速杀多杀。 杀得尽可能快尽可能多! 杀得燕枭没有喘息之机最好杀得龙神神力流失成奔河! 过不得多时燕枭的轮廓就已经再一次出现在原地逐渐凝聚成型。 仍然有金光耀翅助它抵抗火界之威。 甫一出现便振动羽翅瞬身而闪! 这一次它似乎从龙神那里争取到了更多神力俨然有要突破火界甚至离开燕巢的趋势。 然而…… 待它再现身时一柄长锋却刚好架在它的脖颈上。 姜望随手一拉—— 于是一剑枭首! 曾经辛苦鏖战过见识过着燕枭的种种。 今日更是已经连杀两次。 对于燕枭的知见早已充分对付这神智并不总是清醒的燕枭歧途断不会失利。 即使是已经食颅成千上万、吞食诸多智慧的燕枭死前的眼神亦是充满茫然! 它完全想不通自己果断挪移空间以避战为何会恰好撞在对方的剑下。 逃命如何会变成送死? 姜望当然不会理会它的心情。 只不过是把该做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足尖微点趋步已近前。再一次将燕枭之喙割下碎入不周风中。 第三内府中那颗一向冰冷清寂的神通种子竟也有几分雀跃之感。 燕枭是在龙神培育下吸收此界恶念诞生的至恶之禽燕枭之喙天然有灭杀生机之能。 姜望如今的不周风正是仗之而成。 今时有此良机未尝不能再一再二…… 完全是在用龙神之神力源源不断地强化不周风。 虽然多次累加之后效果肯定会削弱许多。但是像神通这样珍贵的底牌但凡有丝毫能够强化的机会都会让人趋之若鹜。 不多时燕枭再一次复生。 这一次身上神光暴耀直接将笼罩燕巢的火界破开。 说是“破开”也不准确。 那金色的神光只是闪烁了一下构建火界的基础就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整个火界自行崩解。 在自己的火界之中姜望依稀能察觉到一些规则的运用。那位龙神隔空降临的力量轻微地拨动了某些规则从而使火界瓦解…… 他现在还不能够完全理解其奥妙但已大概“看到”了过程…… 真是绝妙的运用。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在迅速崩解的璀璨火界之中。 脚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人随剑走已再次出现在燕枭身前。 燕枭眸光仍然凶狠羽翅一振便已消失。 而姜望直接一个回身划出一道潇洒横线—— 名士潦倒、生死两分! 他身后是坠落的焰流星脚下是凋谢的焰花身周是散开如烟花的焰雀…… 那一道凌厉的横线把他干净的五官分割成两半。 清秀的眉眼和冷峻的唇! 在这青衫剑客的身前。 金光黑羽的无尾燕再一次尸首两分。 燕躯被凌厉剑光拉扯得粉碎燕首则被一缕霜风卷起消散于无形。 如刈麦割草。 是摧枯拉朽!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与神对弈 火之世界绚烂的崩解是以燕枭的第四次死亡为注脚。 这世间至恶的凶禽与姜望再交战时竟不能走过一合! 一死如此再死如此三死亦如此。 毫无抵抗之力。 神力不断涌来燕枭再一次从空无中复生。 无数被吞食者的思想常常在它脑海里碰撞所以它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时而仇怨时而混乱。 但从它盯向姜望的恶毒眼神来看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它都不会忘记姜望对它的伤害了。 已是恨极! 本就是在恶意中孕生它的恨意十分赤裸。 那种极端的恨意充塞着眼神直到…… 被一剑割开! 长相思的剑锋剖开这凶禽的眼珠当然也斩碎了那怨恨的眼神。 长剑已经掠过那凌厉的剑气才在燕枭体内炸开切割得它支离破碎。 这是燕枭的第五次死亡仍然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火界崩解后姜望未再施展此术。因为这门神通道术既需神通又需真元消耗甚剧。长时间持续倒也罢了火界一旦生成自然生生不息只需极少的消耗维持。 但既然已经被破掉重铸已是不划算。频繁动用此类道术不利于久战。 他没有忘记他对观衍大师的承诺他要杀燕枭杀到整个与神对弈的棋局结束为止。而不仅仅是斩杀燕枭五次或者六次。 燕枭第六次复生的时候眼睛都未睁开便直接一爪扑在身前恰恰迎上剑锋。 它展现了极其恐怖的学习能力竟然预判到了姜望剑锋的落点。 且此爪落下长相思霎时一顿。 这是燕枭的神通能力之一用在此时端的是恰当。 可惜…… 姜望早就见识过这种能力当然不会意外。甚至可以说……尽在掌控中。 长剑只顺势一抖一缕霜白色的风便微旋着飞出绕燕枭一周而回。 燕枭那矫健的身躯如齑粉簌簌而落。 尽数被吹碎! …… …… 世界本源海中。观衍手握翠碧神杖面峙龙神。 在金辉怒海之前巍峨如山岳。 “这信仰不是你舍予我的是我一点一滴夺来。自私如你用一次次的伤害、利用摧毁了他们的信任……到如今不是你放弃了他们而是他们放弃了你!” “不要说众生愚昧人民会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的确不用在乎神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懂。” “你是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呢?”观衍踏波而行一步步靠近那金色神龙:“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你是谁!?” 金色神龙当然威严辉煌神威似海。 但此刻观衍也如笼神光不让分毫。 在世界本源海在神荫之地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角落与其对峙。 “狂妄!无知!”龙神怒喝一声整个世界本源海都剧烈震荡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早就该被灭绝的秃驴余孽趁吾分心而窃据神位如今便敢夸大言吗?” 金色的波涛迅速沸腾祂已决意要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在这个时候…… 祂感觉到祂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燕枭的复活根本不会使祂动容复活所耗的神力对祂来说也完全可以承受。但这一回燕枭复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一些! 何为神阶? 乃是走向神的阶梯。是祂杀进世界本源海、同时把手伸向玉衡星辰之后赖以维持和森海源界真实联系的存在。 简单地来说在神柄被夺的现在祂对森海源界神位的残余影响都需要通过燕枭来完成。 祂仍能以森海源界为依托触碰玉衡星辰一方面是占据了一半的世界本源海一方面是有燕枭作为桥梁。 但在此刻…… 祂迅速补充了几次神力甚至主动帮燕枭“改变”了战斗环境却根本不能迟缓燕枭的死亡。 除非……祂能放下眼下的一切包括本源海的控制权亲身驾驭燕枭——那又怎么可能? 不能再拖延了! 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里的战斗已经不是重点。 龙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威严地俯视着观衍。 长须分开了空间龙首垂下:“吾必杀汝!” 其声如雷鸣搅荡怒海。 龙躯腾跃间声势仍在却只剩虚张。 …… …… 在高穹更高处有一颗孤零零悬着的、无光的星辰已经勾勒出痕迹。 它仿佛并不存在可在感知里却愈来愈清晰。 它好像只是一个黑黝黝的点又像是一个巨大的世界。 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之中它清晰可知。而在具体的存在上却又渺小如此。 直到……一条金色的神龙闪现破开空间与时间骤然扑至! 但见此神龙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长须垂落如宝树灿金之鳞有神光。 身长不知几千丈呼吸之间吞云霞。 此龙身后更有翡翠虚影浮现恍惚勾勒万象。森森郁郁的环境里巨兽奔行禽鸟舞空恰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此乃玉衡独照之界浮于神龙身后托举祂来此。 此来似游子归家未受玉衡半分抗拒。 那金色的龙爪往前一探探向黑黝黝的星点竟然没入其中。 随即整个庞然的龙躯也往里挤龙鳞的金光映在了星点上。 那星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刹那之间金色神龙仿佛在急剧缩小—— 不是那无光的星点在急剧膨胀。 呼吸之间即数鼓。 一次膨胀就是几千丈。 先如巨石后如高山再似山脉很快连山脉也不足以并称。 宇宙之间亘古久远的气息似在苏醒。 恍惚亿万载时光万界生灭。 那巨大的金色龙躯也显得渺小起来。 但祂反而狂笑:“千年酣睡大梦方醒!度尽波劫吾当有此获!” 庞然的龙身落向那仍在无尽膨胀中的星辰。 咆哮如怒海的神力涌向这伟大的星辰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有一点一点的金辉亮起。流光万丈照耀无尽夜空。 就好像……祂将这无光的星辰点亮! 漆黑的宇宙中祂成了举火者。 祂向万界传道布予福音。 祂点亮长夜给世人以光明。 祂高高在上祂无边灿烂。 今日祂来此诸界得寿福! 茫茫宇宙之中仿佛有一个圣灵的声音在高歌、在欢唱—— 信吾者永乐! 信吾者永康! 此生不信吾万世皆沦丧! 神恩神威神在! 而在倏然间有一根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破空而至其高有千丈质如琉璃遍身翡翠之芒。 甫一降临竟然就贯穿了这神龙之尾将其钉在虚空! 那无限膨胀的星辰就在前方金色之光却无法再继续蔓延。 随着这无光星辰的迅速膨胀金辉所占据的比例愈见狭小。如果说之前金辉已经映照近半像是点亮了火炬被这一阻已经不及两成且还在急剧减少中 吼! 灿金色的神龙怒吼:“谁!敢阻吾成道!” “谁!不知死活!” 龙尾只一甩那千丈高的神杖便摇晃起来。 那高大的神杖之巅显现出一个容貌俊朗的白衣僧人一脚踏落神杖顿时将其定住声音却是温和的:“你不识我还是不识你的神柄?” “吾乃万界龙神!区区森海神柄……”龙神之身金光爆耀金鳞如洗猛然一仰身巨大的龙躯竟绕着那神杖而上龙首直扑观衍:“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必教汝魂飞魄散!” 相较于龙神的暴烈、狂躁观衍却异常平静。 月白僧衣在空中微卷他玉面有神光双掌轻轻一合只道:“梦醒复梦不如永眠!” 在他身后的虚空中恍惚间出现一张张脸…… 形形色色万般真实。 那白发苍苍、皱痕深深的是祭司小烦。 那束发八辫野性自然的是青八枝。 那挽弓引弦冷静锐利的是青九叶。 那双手被绑缚可目中有悔愧泪光的是青花。 那小小一只但双掌合十异常认真的是青果儿…… 提刀挎弓的武士…… 摘果制甲的妇人…… 历尽劫难之后森海源界还活着的那些人。 他们一起祈祷他们如此虔诚地祈祷—— “我信仰! 信仰和平的岁月。 我信仰! 信仰安宁的生活。 信民于此恳愿—— 不求族群强大无可敌者。 求和平共处无须为生死斗。 求四野祥和无人有割颅忧。 求夜晚之篝火纵情之歌唱。 求郎朗之青天长夜之好眠! 愿恶枭不复生愿长夜无长厄。 愿战士无须献首愿我所爱者皆安康自由!” 无数的信仰光点涌向天穹弥散长空。 悬颅之林中姜望一剑斩杀逃到燕巢外的燕枭扭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漫天光点向高穹。 谁说森海源界的夜晚没有星星? 在宇宙虚空信仰之光聚集悬在观衍脑后像是一轮佛光。 今日祂为神佛! “世人如有此愿……”观衍低声喃道:“我当勉力为之。” 脚下那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猛然勃发起来翠枝横出碧叶繁茂迅速在这茫茫宇宙中生成一颗参天大树。 枝丫摇曳不知几千里。 其高也不见尽头。 恍惚看过去每一片叶子上都是一个虔诚信民的脸。 在这高岸无比的巨树之下那神威赫赫的金色神龙竟似一条被长钉钉住的、痛苦挣扎的蚯蚓! 丑陋而卑弱。 在宇宙中翻滚甩身却不得脱! …… …… 燕枭自人性恶念中孕生抛开善恶不说其实是非常天才的生命。 在过往的时间里因为森海圣族已经被杀服而其它族群又被森海圣族差不多杀绝它其实很少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偶尔降临森海源界的所谓“龙神使者”也常常是腾龙境、内府境的层次限制于七星楼秘境不会太高。 因而它杀戮虽多真正高质量的交手却不多。战斗技艺是在姜望看来可以称得上粗劣的层次。 但这一点在与姜望的交手中迅速得到弥补。 姜望是谁? 以超越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古往今来第一内府修士。在战斗天赋上是毋庸置疑的绝顶。战斗技艺完全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属于绝顶之列。 有这样一个对手“陪练”燕枭的战斗技巧可以说突飞猛进。 从一开始的现身即被杀死到后来可以抵挡几次再到成功逃出燕巢……它的进步肉眼可见。 虽然最终仍是死在了姜望的剑下但也足够说明它的难缠。 “嘿嘿嘿。”再一次复生在木屋前的燕枭残忍笑道:“很快你就挡不住我了很快——” 刷! 寒光如电转。 燕首飞天而起。 “我让你说话了吗?”姜望冷声道。 极其熟练地割下燕枭之喙又顺手碎尸。 这座小木屋在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木屋范围内岁月静好木屋范围外全是燕枭啃吃干净的颅骨。 而便是在这样的一座小木屋前姜望与燕枭重复着杀与被杀的过程。 一次又一次…… 神力传输间复生的燕枭拔身而起一爪前扑同时抬起左翅—— 但见寒光转过那剑芒如游鱼跃空掠过它的爪子直接将这左翅削飞! 这燕枭能力不俗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右爪一落可暂定攻击。 当初遇到它的时候它的左翅已经被一位不知名的龙神使者斩断以至于未能见识第四门神通…… 姜望也不想见识。 动哪里斩哪里。 这种程度的燕枭实在也没有展示更多实力的资格。 人似惊鸿剑如流光。 流光几绕间便把燕枭削得光秃秃只剩脑袋。 它彷似全不知痛自我催眠般地喊道:“你拦不住的你早晚会死!我一直在变强……一直在变强!” 长剑刺穿了它的脖颈姜望淡漠道:“你是变了但是没强。” 这是完完全全的虐杀。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似乎陷入了混乱中。 燕嘴一张同一时间竟然有几百个声音在说话—— “你敢践踏我的努力!我这么拼命才做到这个地步!” “冷血的看客!”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我要吃掉他!”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变强!” “吃掉他就好了吃掉他我能变得更强……” 矛盾混乱嘈杂。 仿佛有几百上千个灵魂囚禁在同一个肮脏皮囊中挣扎欲出。 姜望听得聒噪左眼霎时转为赤红。 单骑入阵图一展直接在神魂状态中遇到了无数孱弱灵魂。 那些与燕枭融为一体的魂影或哭或笑。 长相思剑灵显化一剑横割! 顿时无数杂音碎灭。 割破千军如卷席! 燕枭的身体骤然僵直一个倒栽坠落下来鸟喙像钉子一样撞向地面。 砰! 姜望一脚踩了上去。 将它钉入。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 燕枭混乱的大脑已经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这是第六十次第一百六十次? 经历了太多种死亡方式! 但至恶如它混乱癫狂如它当然不甘示弱。 一次次奋起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战斗也一次次……战败。 对手像一座巍峨之山又像一片辽阔之海无论它选择以什么方式冲锋都无法撼动山海。 再一次汲取神力自空无中复生羽爪俱全后燕枭狞声道:“嗬嗬……你保持这种强度的战斗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它说这话的时候姜望已经近身左手正贴在它的脑袋上。只轻轻一按便将一枚杀生钉按下钉入了它的颅骨中。 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身后的那位还能坚持多久?” 风吹残骸如烟落。 涌动的神力中燕枭再一次凝聚成型。 姜望已经非常熟悉这种神力更熟悉了燕枭复生的过程。 提足进步干脆利落地两剑便已斩破燕枭的进攻姿态。 左手一挥三昧真火结成火环。 圈住燕枭的脖颈、翅根、双爪。 虽未触碰燕枭却令它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维持浮空不动的姿态。它早已记住三昧真火的威能知道自己稍一动弹沾上了这神通之火就会被焚为灰烬。 如此看起来…… 就像是五道火环把它吊在空中。 “你觉得是你这个姿势坚持得久还是龙神坚持得久?”姜望问道。 “嘻嘻。”燕枭笑着说:“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吗。” 姜望五指一合三昧真火结成的火环骤然收紧顷刻将燕枭焚为飞灰! 纷纷扬扬的飞灰中是悬颅之林短暂的平静。 燕枭的形体再一次缓缓凝聚。怨毒的眼神先一步瞧了过来。 嘶声道:“你以为那和尚真能够战胜龙神吗?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等他死了就是你!” 长相思自下而上撩过将它左右剖开两半。 在寂冷的夜晚里长锋仍如秋水一泓清澈明亮。 真是宝剑。 杀敌不沾血迹。 姜望轻轻一振长剑在长相思的轻吟声中翻检着自己对于剑术的理解分析自己对燕枭的又一次杀戮…… 燕枭不是很好的练剑对象却是很好的练剑靶子可以在它身上尽情地释放剑术灵感总结经验的机会近乎无限。 “你该死!该死!不要给我等到机会我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 刚刚复生的燕枭又一次叫嚣起来。 姜望却只轻声问道:“说起来……你了解龙神吗?” 说话间人已近身长相思凌厉地穿心而过将燕枭的胸腹洞穿一个巨大窟窿从这头看得到那头。 正是老将迟暮之剑。 “你先不用回答等下次。”他说道。 那黑色的物质是什么姜望一直没能弄清楚。 只能猜测大概是恶念聚集一类的事物。 总之燕枭就在这黑色物质的凝聚中又一次复生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会——” 噗! 它再一次被削成了燕棍兀立在夜空中。 “想好了再开口。”姜望这样说着于是长剑一横也再一次一剑枭首。 眼见得燕首高飞见得那目光中的狠戾再一次涣散…… 简单极了。 燕枭有一个误区在于……它以为它逃出了燕巢是代表它的战斗技艺已经与姜望迅速接近。 殊不知姜望也只是一直在适应新的战法——如何平衡“最短的消耗”和“最快杀死燕枭”这两个目标。 杀燕枭这件事本身已经毫无难度可言。同时兼顾两个高难度目标才是姜望给自己的挑战。 如是才给了燕枭一个机会让它得以逃出燕巢。 实际上失去了燕巢对它的加持它在姜望的剑下更是无路可走无从招架。 尤其是随着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知见不断地补足…… 它在姜望这里几乎已经没有秘密。 可以说身形一动它的战斗选择便已经出现在姜望心中。 他要做的不过是顺手收割。 观衍大师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燕枭一次次的复生一次次的进步的确是容易叫人绝望比它强大的对手也很容易被它耗死。 但姜望也在飞速地“进步”。 这个“进步”便体现在斩杀燕枭的熟练上。 因为知见的迅速满足一时间竟显得姜望越杀越轻松。 当然时间若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燕枭的进步迟早会追近姜望。但那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甚至于姜望的力竭更会在此之前发生…… 而姜望果断改变战法减少消耗就是为了让那一刻来得更晚。 “我也会非常了解你的!”再一次复生的燕枭恶狠狠地说道。 这显然是一种威胁。 不过非常地不高级。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森海源界留下一本秘籍。”姜望探手一抓已经单手掐住燕枭的脖颈杀生钉直接自脖颈贯入它体内——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你觉得怎么样?” 他要杀死燕枭一千次!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身体仍如最初一般没有改变。 仍然是完好的状态。 但它的眼神变了。 那复杂的、狠戾的、混乱的眼神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摇摇欲散。 不。 从来只有它把恐惧带给敌人。 它不能够恐惧。 它如何能够恐惧? 上一次与面前这人交战时它之所以恐惧是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以为当自己不能借由森海源界的力量复生而需要神力复生时会被龙神视为累赘抹去。 但是龙神没有。 龙神仍然非常需要它。需要它破坏森海源界需要它牵制世界意志牵制那个光头…… 现在它作为神阶与龙神联系在一起更不是可以轻易被放弃的存在了。 只要龙神在它就可以无限复生且这个过程甚至不是龙神现在所能阻止的。 所以它有何惧? 但尽管这样想着…… “我了解得不多。”它说。 它好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心里给自己鼓劲嘴上向对手投诚。 它脑海里有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想法在碰撞。 但在此刻在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此刻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都传来了同样的恐惧! 哪怕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也无法承受千百次的死亡。 它的抵抗意志在一次一次的死亡中被斩杀得支离破碎。 它已经在服软但回答它的仍是一剑。 这一剑穿脑而过。 凌厉得仍然没有半分偏移。 “直接切入正题就可以了少说废话。”姜望淡声道。 死亡…… 又是死亡。 燕枭曾经千百次地目睹过死亡也千百次地制造过死亡。 它也死过。 但一般最多死到第五次对方就崩溃了。 它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战死过这么多次! 交锋了这么久面前这个人的手竟没有抖过一次。 以至于它都有些恍惚不知谁才是那个可以一直保持完好状态的存在。 当它再一次汲取神力复生时…… “祂是真龙!”它立即开口道。 它保证它说的是大秘密! 但回应它的是一团扑面而来的烈火。 “消息过时了。” 那个冷酷的声音如是说。 身为烬魂如烟。 三昧真火无物不燃。 我还知道什么? 快点! 我还知道什么? 身体还在重构的过程中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争吵起来。 当燕枭睁眼的瞬间它尖声喊道:“祂来此界的时候状态很差在这里沉睡了很多年才苏醒!我知道它那时候沉睡的地方!” 姜望皱起眉头:“这的确是个新消息但好像不是很重要……我要知道他在哪里沉睡干什么?这个消息的价值太低了……这样我让你多活三息。” 于是他开始数数:“三、二、一!” “等等我又想起别的!”燕枭大叫起来。 噗! 长剑自燕枭的心口慢慢拔出姜望摇摇头:“这一次只有三息时间说好了的不能变卦。下次再表现好一点。” 神力降临黑色物质从空无中诞生。 思想混乱的燕枭记不分明但姜望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燕枭的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 燕枭之喙被不周风吸收之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了约莫已是到了一种极限……但秉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姜望还是将它割了下来用不周风吞噬干净。 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的燕枭第一个动作再不是逃窜或者进攻而是张嘴大喊:“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交战我知道玉衡星辰此时被锚定的位置我能够感应到!” 姜望静静地看着它在它愈发难抑的恐惧中咧嘴笑了:“不错的消息。” 这个笑容对燕枭来说简直是永生难忘的宽慰。 而姜望竖起左手食指在空中轻轻往下一划。 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之线就这么竖着燃烧在空中。 奇幻璀璨且以恒定的速度正缓缓缩短。 “它值三十息的时间。这三十息的时间里你可以休息也可以攻击我……除了不能逃跑之外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姜望道:“这是对你的奖赏。” 他没有说三十息之后如何因为那根本也不必说。 燕枭瞥向那赤红色的焰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 “笨脑子你懂什么!” “别吵了!跟龙神有关的赶紧想!” 混乱的状态再一次占据上风但它们只是争吵着龙神的问题。 姜望甚至还承诺了允许它在这三十息的时间里尝试攻击。 然而凶戾如它却好像根本忘了这个选择…… 在漫长的时间里燕枭用一次次死而复生驯服了森海圣族让献首变成一种习惯。 而姜望用数百次花样翻新的杀戮驯服了燕枭。 毕竟《燕枭的一千种死法》……对别人来说听起来或许只是猎奇。于它而言却实在是有些惊悚。 眼看着焰线逐渐燃尽燕枭咬牙道:“龙神在世界缝隙里藏有珍宝我知道确切的位置!” “哦。”姜望淡淡应了一声。 燕枭愣了愣不太能够理解姜望的反应但还是继续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带你去。” 姜望看了一眼已经燃得只剩一点火星的焰线淡声道:“时间到了。” 食指遥遥对着那点火星很是随意地一划那点火星便疾射而出骤然铺开成火网。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火网当头将燕枭罩落。 “你可以随便编造消息我自己判断真伪。”他如是说道。 燕枭在火网之中被烧得干干净净。 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 燕枭是能够忍受的且已经忍受过很多次。 但是当这个次数扩大到在极短时间内数以百计……它的承受能力也被击穿了。 这次刚一复生它就愤怒地大喊:“我说的是真的!” 姜望平静地看着它:“我的判断不一定对但我一定相信我自己所以你表达的时候最好想办法让我相信你——我说得可能有点拗口希望你能够理解。” “如果理解不了呢?”燕枭恨声问。 回应它的是一柄直来的剑:“那就多理解几次。” 寒芒夭矫枭尸分陈。 姜望此时的冷酷燕枭永生永世也难忘。 又一次复生的燕枭几乎是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嚎叫道:“要么你就想办法彻底杀死我没那个本事你就不要动手!我不想复生了!不想了!” 燕枭的心智本就不健全纯粹是靠食颅的积累提升智慧在防线一次次被击穿后的此刻它无比脆弱、煎熬…… 然而姜望并不会有丝毫怜悯。 皱着眉提剑而上将它再一次杀死:“你好吵。” 当生死变成一种无法摆脱且急速开始和结束的轮回…… 痛苦是无法以语言形容具体的。 重新复活过来的燕枭尖声喊道:“祂好像一直有一个敌人不是那个和尚在那个和尚之前就有!祂之所以需要在这里沉睡就是因为那个敌人!” “祂的敌人是谁?”姜望问。 燕枭迎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不知道……” 姜望抬起手来。 燕枭蓦地闭起眼睛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又没有吃过你……” “闭嘴。”姜望道。 燕枭立即闭上了嘴。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黑色的锁链一条缠住燕枭的脖颈一条缠住它的右爪。 因为对法家秘术钻研不深的原因囚身锁链现在已经很少动用但在完全控制敌人的局势里它的效果还是不容置疑的。 “带我去祂以前沉睡的地方。”姜望说。 燕枭但凡还有一点脾气肯定都要质问姜望——你不是说这个消息没价值只值三息吗? 但它显然是没有脾气了。 只诺诺地道:“哦……好好。” 乖乖飞在前面带路。 正文 《从六十订到万订。清者不能自清》 part1: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前一阵子网文前辈流浪的蛤蟆在知乎答题的时候顺便提了我一嘴算是小小肯定了我一下。 有人艾特我去看所以我挺愉快地看到了那篇文章。 不愉快的事情在评论区。 我看到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评论说:“赤心那本书怀疑是刷榜”。 事实上这个人也完全不认识我完全没有看过赤心巡天甚至连赤心的粉丝榜都没有点开过。 他是这样回应我的质疑的。他说:“我的确没看过你的书没时间翻。不过在某个网站很多人都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所以他就当成一个事实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来说。 我当时很生气。 但是事后想一想为什么“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谁在造这样的谣? 又是谁在传这样的谣? 事情总有源头。或者如很多读者所问的那样“情何以甚是不是得罪了谁?”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我早先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写作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该被这些蛇虫鼠蚁分心。 但休息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样一粒老鼠屎一整天的心情都坏掉了。 那天很生气很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好好梳理一下前因后果说明白是非曲直。 然而那段时间状态不好更新也困难我抽不出时间写文章。 后来索性就觉得算了清者自清。我用作品说话我用成绩说话。 但是就在前天在赤心巡天已经达成“从六十订写到万订”的成就之后。知乎上忽然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直接评论说我“大刷子”。 八月以来赤心巡天几乎每天一个盟主其中有一个白银还有一位连上七个盟就这还在月票榜前二十吊车尾。 而我竟然是别人口中的“大刷子”。 你家刷子用盟主来刷榜?还不卡在月初打赏四倍月票的时候刷? 哪家刷子笨到用同样的钱足足少刷三倍的月票? 哪家刷子可以不计成本地做到从二月起势到现在每个月都同时在销售榜、月票榜前列? 到底是谁在用自己的智商来怀疑我的智商? 我决定写这篇文章。 我不相信清者自清了。舆论的高地你不占领喷子就占领傻逼就占领。 …… …… part2:我得罪了谁。 事情的起因是在2019年10月也就是我刚开始连载赤心巡天的时候彼时刚更新到第五章《你如果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 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我读者的人在知乎提了一个问题问“如何评价情何以甚在起点连载的长篇仙侠小说《赤心巡天》?” 问题描述是——“从这五章的质量来看是否有成为爆款的可能?” 之所以我不确定这个名叫“小透明xx”的人是不是我的读者是因为我看到他的主页给我点了七次赞好像是我的读者。 但是他在贸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在有人质疑这个问题是否是我情何以甚本人自导自演炒作的时候不发一声。 在满屏的谩骂里不置一词。 好像凭空消失了。 没有为我解释过一句也没有跟我解释过一句。 而彼时我被艾特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惶恐。 该题下当时只有三个回答全都是吹爆。 我赶紧写了一篇文章说我只是第一次写网文我绝不敢说自己能写出爆款我只能确定我会用尽心血去写。 但是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已经有一大群人涌来了。 【一个矫情癌写的文青病能签约算我输】 【小学生文笔我三岁的儿子都比他写得好。】 【这种不会写故事只会用看似华丽实则虚头虚脑的文笔来唬人的传统作家来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情何以甚开始恰烂钱?】 还有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还有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那时候的很多回答现在都删掉或者修改了。所以有些读者去看可能会很诧异这也没多少人言辞过激啊?事实上是当时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正面一点的回答基本都是后来的时间里慢慢加入的。)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什么? 那三个吹爆的读者默默删了回答。 有一个读者评论我说:阿甚我本来以为很好。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也有很多问题吧? 而我绝了在知乎宣传小说的心思从此以后停更知乎。几乎是把我写了好几年知乎积累的二十多万关注放弃了。 该问题下的任何一个攻击我都没有回复。 哪怕是跑到我文章下面去踩我的我也只是默默拉黑。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写小说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是要证明给谁看。 我心里有那么一个璀璨的世界我想描绘出来我总会有知音。 一个有意思的点是那些措辞极端轻贱、恨不得把我踩到尘埃里的人大部分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草堂文学俱乐部”。 这是一个很多不知名网文作者聚集在一起的组织大概就是为网文而生吧。 这个俱乐部是什么水平呢? 大约一年后其中有一个人在知乎提问“为什么我辛苦写的小说连签约都过不了?”(就是那个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我每天绞尽脑汁想剧情因为成绩不好焦虑得整晚失眠我没有时间理他们。 我对那些攻击辱骂践踏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我想我总不该得罪谁吧? 但我还是“得罪”了。 我得罪的第一个人是那个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知乎名为“鱼三杯”的人(现已注销账户) 鱼三杯自称总编出身但至今也没人知道他是哪个网站的总编其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 他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组建草堂文学俱乐部请了几个人帮忙公开教人写网文一个收费几千块。甚至于还搞出了“我教你写网文你成功签约之后收入给我分成”的套路。 事情若只到这一步也就只是收收智商税。 但是他收了钱连忽悠都不愿意忽悠课都懒得上。 收了钱就把群解散了注销知乎账号卷了几十万跑路。 只剩下一群懵逼的新人作者。 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立即在知乎发声。 我建议受害人立即报警并且表示我可以帮忙联系律师。 后来有受害者私信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咨询了律师朋友之后叫他们保留转账记录聊天记录等证据先去报警立案。这个事情根本都不用走到法院去派出所就能办妥。我说如果需要走到法院那一步律师我帮忙请。 后来鱼三杯赶紧把钱还了。 而那些受害者……选择息事宁人。 如果说我得罪了谁鱼三杯我应该是得罪了。 …… …… 此外我第二个得罪的人叫张欣(现已注销知乎)。 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元老是“热心”帮助网文新人负责讲课的人之一。在鱼三杯事件之后立刻划清界限并且销号。 这人是我见过最具小人嘴脸的家伙哪怕只是顶着一个id在虚拟网络社会里也丑恶得让我想吐。 在知乎那个提问出现后他最先只是在各个踩我的回答评论区里阴阳怪气—— “还是大佬敢说。” “粉了粉了说了我不敢说的。” “大佬真是一针见血。” 后来眼见得踩我的言论形势一片大好。他才跳出来果断开帖说什么“传统作家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踩人都只能跟在别人身后。猥琐恶心至极。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我。 我更想不明白怎么都是搞草堂文学俱乐部的鱼三杯是个骗子他张欣却是个好人呢? …… …… 而关于“赤心巡天刷榜”的谣言要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此人名为“南边挺好”。 这个人更有意思。 鱼三杯割韭菜的时候他就是被割的韭菜之一。 那时候在评论区各种舔一口一个“鱼大”“欣大”。 他跟张欣关系还不错大约是都在某个网文作者群里讨论过我。 据他自己透露的情况他差不多那个时候才开始写网文认真研究套路总结商品网文写作法在某卢写。 从一毛钱都没有写到月入上万再写到了最高一个月十三万稿费。 而那个时候大概是我均订刚刚一千多的时候。 论成绩他那个时候是比我好很多的。 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或许大家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最早知乎那个问题下南边挺好是答题者之一。 他那时的回答戾气其实不算重说了些实话比如情何以甚写网文根本没有粉丝基础六天只有175张推荐票。比如说这个提问是把情何以甚架在火上烤。 他戾气开始变大是在一年之后。(大概是因为写到月入几万了有底气了?) 一个在我被群起而攻时注意到我的读者“铁头浪翻云”一年后在知乎提问“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的评价?” 南边挺好当时就跳出来一顿怼说什么“就这个成绩也玩莫欺少年穷那一套?” 并且怀疑一年后的这个提问者跟一年前的提问者是同一个人说情何以甚的粉丝真是恶心。 后来发现是误会他还跟铁头浪翻云道了歉。 并且也修改了回答称赞了我说情何以甚能坚持这么久当得上“爷们”二字。 哦他在另一个回答的评论区里在21年2月喷了一个20年11月的路人说他是情何以甚的脑残粉。后来发现时间弄错了也道了歉。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炮仗见人就炸炸完就道歉。 但事情如果到此为止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 在那个一年后的问题下我也认真写了一篇文章强调说“我无法评价我的作品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我不想打倒谁我只想好好写我的故事。” 我真的无心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争吵里。 …… 问题出现在二月。 一路跟过来的读者都知道在2月1日《行路难》卷第两百三十三章“怀璧何以无罪”里我说我要冲榜。 我说要冲一个大推荐。 我说我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只有一个限免。均订只有一千七月票榜在两百多名徘徊。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说我确信我的作品很好我只需要一个曝光的机会。 我要冲榜我要冲个月票前百。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读者一个接一个的盟主一个接一个的白银像露露阿树他们以前都是看盗版的也都来打赏直接把赤心巡天最高顶到了月票前十! 那个月的打赏金额有十二万八千六百八十四元人民币。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二月那是我咬牙坚持了两百多万字终于守得云开的时候。 赤心巡天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今天销售榜月票榜都稳在前列。 …… 而南边挺好就在二月中旬突然开撕公开说我刷榜。并且他跟我说他混迹的那些个作者群里都在这样说。 我至今搞不懂他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搞不懂他说的那些作者群里那些人的恶意从哪里来。 我问他如果我要刷为什么几十万字的时候不刷要等到两百三十万字了才刷你算过成本吗?几十万字的时候刷榜可能只要几千块。几百万字再刷得要几十万。这个账不会算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说:你的书写到现在该有的推荐全有了连个精品都没有还不说明问题吗? 但事实上那时候赤心巡天只有一个限免推荐还是在全站限免期间轮上的。这些都是网站上可以直接查到数据的! 我问他你查都不查张口就来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又说赤心的盟主都是刷的。 我说我可以把你请进我的盟主群你可以一个个验证真假。粉丝榜你也可以点开亲眼看看那些盟主是不是假人。 甚至于燕哥那时候看到了我在知乎的争论主动跟我说可以去知乎给我作证。 后来燕哥去作证了。 南边挺好改口说我承认你的粉丝牛逼。但是不承认你的书牛逼。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那个圈子又开始说赤心巡天搞饭圈。可笑的是最早说情何以甚根本没有粉丝基础6天只有175张推荐票的也恰恰是南边挺好本人。) 南边挺好又说只有订阅才是真的。 剖腹证粉我也认了。我把我日新增十万订阅的截图给他看。但凡在起点签约了的作者应该都知道日新增十万订阅是什么概念应该知道这是作品在迅速增长正版读者的表现。 但是他盯着总订阅说你写了这么久就这么点总订阅? 我说我以前成绩确实不好啊我又没否认过。 默默无闻但保质保量地写了两百三十万字靠存款过活我没否认过啊。这是什么黑点吗? 我问南边挺好为什么连起点基本规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来黑我。 他说粉丝行为偶像买单。 粉丝什么行为呢? 在我默默写了两百多万字以后有些我的读者在知乎看到了2019年的那个问题嘲讽了当初嘲讽我的人。 就是这么一件事情让南边挺好恨上了我。 他说都过去一年了你的粉丝还总来评判我们我们不找你找谁? 这就是他污蔑我的理由。 这就是他们到处造谣的理由。 如果你们这些人觉得被批判是被加害。 那你们当初那些极尽轻贱之能事的践踏是什么? 如果别人攻击你们让你们委屈愤怒那么你们攻击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如果你们觉得痛苦。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我面对满屏的践踏从头到尾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我一个写小说的我又不靠人设赚钱我又不卖脸没代言。什么时候作者也需要为读者的行为买单了?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百盟万订荣耀二星。算上盗版读者保守估计百万加。 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我能管得了谁? 我再三跟读者说我从来不想打任何人的脸我只是想写我的故事。 我还能怎么做? 你们这些人嘲讽我的时候我没理会。 别人看不惯了嘲讽你们的时候你们却承受不住了?巴巴地跑过来找我? 把我的不屑一顾当成了软弱! 草堂文学俱乐部的这群核心成员。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这些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小圈子。 每天在知乎上装模作样教人写小说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混迹在各个扑街作者的大群里流连在各个盗版论坛中。 有着非常不错的号召力可惜这号召力只体现在诋毁别人身上。 连给自己加点订阅都做不到!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没有一个有敢露在人前的作者名。 直到今天也躲在网络面具之下。 出了事情就缩头销号的销号退网的退网。 就这种人这些人他们说的话居然有人信。他们造的谣居然到处传。 而我在赤心巡天被骂得最惨的那段时间一句话都没回应只是把赤心巡天这四个字加到了我的知乎主页上。 那时候我想如果它是一个糟糕的作品那就让它成为我脸上的疮疤。它丑陋我就丑陋。 现在他妈的是谁丑陋呢? 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说成绩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我成绩起来的时候说都是刷的。 我没粉丝的时候笑我没粉丝凑不齐一百个订阅。 我有粉丝了骂我搞饭圈。 正话反话全他妈让你们这些崽子说了? 你们这些人眼睛永远盯着别人看从不用心思在自己的作品上扑街了又扑只会天天骂这个骂那个。 那么那些真正用心血写作的人呢?那些把心思都花在作品上的人呢? 就只能任凭污蔑吗? 你们大可以躲在面具下继续造谣继续抹黑。 但今天我先把你们这些老鼠点出来。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艳阳天。 换个面具再来吧。 无名鼠辈! …… …… part3: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从打赏、订阅、本章说活跃度、书友圈活跃程度、月票榜、销售榜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验证这本书的真实成绩。 任何人只要长眼睛了都能自己去验证事实。 但很多人连书也不必看粉丝榜也不必去翻一句“听说”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宣扬这本书的“黑点”。 这是一些什么人呢? 从五十九个订阅开始写写到三百多万字的时候万订。 拿一个破碗开始打天下打到该有的都有了这个成绩还称不上一句堂堂正正吗? 我想这篇文章发出来肯定又有人要说—— “有时间写这个为什么不多写几章小说?” “哪个作者没被黑过啊?这作者真是玻璃心。” 臭虫没叮在你身上你不疼。我疼。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理会如果我保持沉默。 这些小人大概不会一直追着我咬。所以古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所以古人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后“息事宁人”。 所以一个作者或者任何一个公众人物最好是沉默。 因为你说任何一句话表达任何一个观点都会有人曲解都会有人反对。发一次声音就是驱赶一次读者。 最好是沉默才可以拥抱更多的读者赚更多钱。 剥离人格的写作机器最安全。 但我不愿如此。 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沉默? 我在书里写“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到了书外我反倒沉默吗? 我连泼到自己作品上的脏水我都要视而不见吗? 这个时代清者已经不能自清了。 所以我自己来还我自己清白。 我为我这篇文章里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提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跟我对质。看看我可有一句虚言。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我除了给自己一个作者号的正版订阅除了自己掏钱买封面之外没有在这本书上花过一分钱。 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赤心巡天迄今为止一百八十八个盟主只要有人能找得出一个是我情何以甚刷的拿出证据来砸我的脸。 我认捐十万人民币给慈善机构同时奖励这个人十万人民币。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经手的刷子会舍得不要十万块吧? 欢迎你们去各个刷子那里询问。 …… …… part4:补充三点。 第一。 我个人觉得流浪的蛤蟆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同时他是一个写作风格跟我完全不同的作者。 当初在2019年的那个知乎问题下他的评价是“我要是说实话肯定不受人待见”。 我不觉得他是故意踩我。我只觉得我们的创作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不会认可赤心巡天的开篇。 在当时我成绩还很差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跟读者说的“我们的创作理念不同他说的大概是对的但我也相信我自己。” 现在我依然这么说。 当然蛤蟆作为网文远古大神的这句话给了诸如鱼三杯、张欣之类的人以勇气这个影响是有的。但也不能说是他的错。 他诚实表达他的意见如此而已。 我跟他没有矛盾。 包括后来我被南边挺好气得不行的时候也是蛤蟆跟我说“网文圈没人在乎你刷没刷只在乎你的成绩。当你万订了自然就没有声音了。” 是这句话让我一度放下情绪专心写作。 当然事实证明他说的真不全对…… 我已经写到百盟写到万订写到销售榜月票榜前列还是有苍蝇来我面前。一嗡再嗡! 第二。 我个人完全理解网站推荐按成绩分配的方式。 因为每天入库的小说太多编辑接手的作者太多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管到。 当然我当初焦虑痛苦的时候的确有些时候也会有怨念。比如为什么大推荐给了一个太监也不给我至少我永远不会太监。 但是仔细想想哪里看得过来呢?你一本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书换我是编辑我也不去细看。 毕竟是北河签了这本书开头并不讨巧、几千字不出主角的小说。 而且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他也耐心听我抱怨没有不理我。 那会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时候北河说这成绩作为新人算是可以了。我就跟北河说我要匹配的是大神的小说成绩。我那顽固的自信也没有被嘲笑。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好的推荐但也确实是因为成绩糟糕。 后来成绩一匹配上来我们该有的推荐也都有了。什么活动也没把我落下。 所以感谢我的编辑。 感谢主编北河责编拂尘。 感谢他们有好事都能想到我。 第三。 对赤心的抹黑不仅仅在于污蔑赤心刷榜。它们有各种角度。 比如有一种是说“赤心的读者拉踩别的书。” 恰好前几天我就遇到一个人号称是赤心的读者跑到辰东大佬的书里让辰东跟情何以甚学写作直接引起一波争吵。 吓得我们的章说助理赶紧过去道歉。运营马不停蹄跑过去解释。 我心疼我的运营们就自己去打了个盟发帖说明情况。 结果这个自称赤心读者的人连赤心巡天一章都没有订阅。 你们说这些人是什么成色? 还有一次有人在知乎发帖说“书写得不错但读者去别的书友圈拉踩真恶心。” 我看到后第一时间回应希望这个人能截图给我。如果是我的读者我一定会处理 但这个人没有回复我。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人多了聚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禁之不绝。 我在读者群里认真强调过让读者不要谈论别人的作品不要拉踩任何人的书。强调了很有几次。我只要看到有谁在批评哪本书哪个作者都会马上制止。这一点正版书友群的读者都可以作证。 起点书友圈只要有类似拉踩的帖子出现运营组都是第一时间警告删帖。 我和我们的运营除了管理正版圈子管理书友群别的地方也管不到啊。 像那个披皮去别人书里黑的我们怎么管? 我也不可能别人披个皮去拉踩一次我就亲自去上个盟写说明盟遍起点吧? 我作为作者我的运营们作为热爱赤心巡天的读者我们一直在做尽我们能力的规束。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绝大部分读者都不会只读一本小说。读者千千万当一个读者做了点什么事情行为也许是让你讨厌的但如何能精准的把这个读者归在我的头上并且因此指责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写个小说而已居然出现了披皮黑这么高级的东西。 我一个第一次写网文、扑街了两百万字的作者配得上这个明星的阵仗吗? 我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是这种风气。 它们可以肆意造谣肆意污蔑而你和你的读者却不能反驳。 作者反驳就是玻璃心就是接受不了一点批评。 读者反驳就是饭圈就是护主。 可是造谣是什么?污蔑是什么? 为什么对这些真正的恶毒对这些真正卑劣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是什么滋生了这些垃圾? 我认为恰是沉默! 所以我写下这篇文章。 …… …… “一泓清溪水、自顾蜿蜒去 可以洗青石可以净明月 但腐叶枯枝亦随波臭鱼烂虾也同游! 去你麻痹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的五百年 森海源界的尽头在哪里? 不知道以前的人知不知晓但在黑暗时期之后出生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夜之侵袭发生后每个夜晚都成了厄难的代名词。 神荫之地是唯一的安全之地外出活动的范围自有时间来局限……一个白天而已。 整个森海源界无数人的生活都被囚禁在一个白天中! 无论你是英雄好汉还是美艳娇娥。 再强的圣族武士天黑之前也得回家。 神龙香可以抵抗夜之侵袭。但点起神龙香就为了去探索森海源界的尽头? 这太奢侈也太冒险。 终青七树一生都想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死前的遗愿是希望青花可以去看。 而他本人的一生大概还没有姜望现在走得远。 从神荫之地到悬颅之林已是需要一段路途。 更别说姜望已经飞了很久。 漆黑如墨的夜色自然不会影响他的超凡视觉。 尤其是在修炼了乾阳之瞳后不说如李龙川那般“明察秋毫”一般的线索也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了。 燕枭在前疾飞囚身锁链在夜空中哗啦啦的响。 姜望把控着锁链脚踏青云飘飘远赴省力又潇洒…… 就像是牵着自己的宠物在夜晚散步。 当然这个夜晚无星无月总归是缺了些浪漫。 那无数信仰之光飞天的场景已经过去了好一阵。 也不知观衍大师那边如何了…… “为了消耗你那位龙神的神力以给观衍前辈一些支持。”姜望说道:“在赶路的间隔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你一次。可以理解吗?” 燕枭当然是不能理解的。 但它理不理解显然并不重要。 剑光掠空燕枭悲鸣…… 复生后的燕枭老老实实等囚身锁链捆上便铆足了劲往前疾飞。它速度惊人将囚身锁链拉得绷直也带得姜望的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燕枭不知道这种境遇还要持续多久但是姜望说如果它能飞得更快一点杀它的时间可以相应延缓。 它已经是拼了老命地往前飞又成功让姜望延长了它十息的存活时间。 从一开始复生即死到现在还能过四十息再死…… 这巨大的进步令它干劲十足它甚至还想更努力一点! 已浑然忘了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想着带给姜望更多痛苦。 人与燕枭在一片漆黑的森海上空疾飞时不时还有几声惨叫来“助兴”。 这一幕几可称得上惊悚。 好在得益于燕枭的卖力没过多久便看到茫茫森海里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 像是一个碧发美人斑秃了一块。 飞近了才看得清楚绵延无际的森海在这里断开了。 这是一条巨大的峡谷弯弯曲曲地蜿蜒开往左往右都不容易看到尽头。 很容易让人联想现世的断魂峡但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姜望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 这就是一条龙生硬地砸下来砸穿了地面所留下的痕迹。 “祂是自己砸倒下来还是被祂的敌人打下来的?”姜望很直接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诞生的时候祂已经苏醒很久了。”燕枭老老实实地答道。 “祂曾经就沉睡在这里?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下了?”姜望又问。 “不这只是祂最初降临的地方。”燕枭带路飞过了这巨大的峡谷继续往前。 想想也是不对。那么巨大一条龙砸下来动静必然不小。 龙神如果就那么直接沉睡说不得早就被森海源界里的人剥皮抽筋拆解了。 人与燕枭的旅途继续。 中间又杀了燕枭七次左右他们才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一颗巨大无比的神龙木。 高倒不是很高在巨树成林的森海源界它的树冠高度大约只能算是“森海”里一个较高的“浪头”。 但是极其粗壮几乎是有一幢房屋大小。 方圆百里内都没有第二株树木。 巨树周围有很多残破的祭器包括树上都绑有一些具有神秘意味的事物如神纹布幡、神牌之类。 可惜上面的字迹基本都已经消蚀在时光里了或者就算是有姜望也很难认得……他毕竟不是苏绮云那样的偷天府高徒。 这棵巨树尤其引人注目的一点在于它的内部是中空的。树洞的入口是圆拱形的像一扇门。 燕枭介绍道:“最早的时候这颗树很小树洞也很小……跟你的拳头差不多大。龙神就躲在里面沉睡过去了很多年。”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牧国草原那段时间翻过的一本古籍其上有述龙曰之——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谁能想到后来几乎控制整个森海源界把世界意志都险些吞噬的恐怖存在曾经像一条爬虫一样就躲在拳头大小的树洞里呢? 燕枭继续道:“祂的血液流出来被树吸收生命气息也影响着这颗树。于是这树就越来越大且枝叶都有着神奇的妙用渐渐就被人供奉了起来……我想祂就是这样慢慢开始成为龙神的。” “你分析得很有条理。”姜望点头表示赞许。 这认可令燕枭有些雀跃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到处飞祂也不会管我。所以去过很多地方。”它说道:“这地方以前还有很多人常常在这里祭拜后来就没有了。” 这就是最早的龙神信仰起源地点了。 若龙神走上正神之路认真发展信徒那么其重要性大概可以类似于现世牧国的穹庐山。 而现在看来早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你是后来才被龙神催化出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颗神龙木以前只是一颗普通的小树呢?”姜望问。 “我是听人说的那是一个很老的老头。”燕枭认真地说道姜望的问题它不敢不认真:“我飞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害怕很高兴地跟我说话。他说他是这里的祭司读过很多历史记载都记在心里了。” “那人后来呢?”姜望问。 “我把他吃了。”燕枭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没有说什么只道:“进去瞧瞧。” 囚身锁链轻轻一抖燕枭乖乖地行在前面飞进了这或者可以称之为龙神最初神庙的树洞里。 …… …… 茫茫宇宙中。 参天琉璃树枝横虚空有千念万叶定住了灿金神龙。 此乃森海源界世界神树! 以森海源界真神神杖为主干有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加持森海源界生灵祝祷。 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森海源界代表被龙神肆虐过的、迫害过的一切。 佛家常说因果循环此时恰是报应不爽。 自神树钉穿龙尾的部分树根不断延展开来如灵蛇、如藤蔓纠缠着爬上龙躯将祂越缠越紧。 像是碧色的血管又如灵动的树纹。 祂曾经侵占掠夺森海源界的一切如今代表着森海源界意志的世界神树反过来侵入龙躯! 在一片空无的宇宙深处演绎着这样一副景观—— 灿金色的威严神龙张牙舞爪咆哮飞腾于宇宙。 翠碧色的琉璃之树牢牢钉在龙尾树根以龙尾为起点向着龙首缠绕攀爬而去。披着月白僧衣的神秀僧侣则稳稳立在碧冠之巅目光平静又悲悯。 若是忽略那些痛苦的声响这一幕美得简直不像话。 像是一尊翡翠碧树缠金龙的雕刻彷似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匠人精心打磨。 与其说是偶然碰撞出的结果倒更像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琢磨。不然怎会如此精美? 而不远处的玉衡星辰仍在极速膨胀中。 很难形容这宇宙星辰的形状因为始终在不断地变幻。有时候是一个凹凸不平的球体有时候四四方方有时候像一个锅盖…… 唯一不变的就是膨胀。 它要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它能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这无限的膨胀本身或许也是一种避免被外来意志占据的选择。 在森海源界世界神树的镇压下龙神挣扎不已咆哮如雷霆:“蝼蚁!蝼蚁!” 这一声雷音宣告了战斗的激化。龙神负世界神树而战! 虚空之中生涟漪。 无形的声纹有了实质的表现在虚空之中一圈一圈地漾开。 浅浅淡淡的涟漪迅速向立于世界神树上的观衍聚拢瞧来温柔如流波却给人以一种——一张无形巨嘴遽然张开将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它倒也不仅仅是感觉。 这龙音声纹本就有湮灭能量的力量是龙族横世之时代有名的破法神术。 而观衍不移半步只张口道:“足下生而有伟力是故蔑视苍生。须知蝼蚁之志不可移也!” 虚空之中有无数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善!” 一声起万声应。 虚空涟漪顿止俄而竟平复下来。 龙音声纹轻易被破龙神自是不甘。祂一面挣扎对抗世界神树的侵袭一面摇动龙躯。 长达数千丈、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之上有一片金鳞破空飞起。大如方桌鳞面光滑如镜隐约可映人脸。鳞边锋利如刀寒光往复流之。 它划破虚空像是为终结命运而来遵循着道的边界一闪已至碧树之巅。 龙神若用刀必是绝顶刀客。 只这一下便有伐天灭世之意。 而观衍依然平静他的目光只淡淡一扫身后便有一个信仰光点跃出。 光点膨胀的过程像一颗种子长成花苞而后鲜花绽放。 结成了一个手握长枪的战士光影直接自上而下一个俯冲扎刺! 枪尖撞上金鳞将其牢牢钉住而后就此扎向了茫茫宇宙深处。 万千金鳞不必再发自然有万千光点相待。 龙神左须摇动像是一条灿烂的长鞭在虚空中一甩—— 噼啪! 一道裂纹迅速延伸。 虚空之中竟然也能产生裂隙! 一击之下虚空如蛛网 恐怖的裂隙覆笼而来眼看就要落在世界神树之上观衍又一眼看去。 树上有一叶落。 叶方离枝光华已变。 顷刻化作一张翠碧色的神帖镇在那虚空裂隙之上而后裂隙竟迅速弥合! 龙神的右须在此刻猛然往下一扎穿进了虚空里出现的时候却正出现在观衍头顶。须尖如枪尖就这么扎落下来! 观衍此刻仍是双掌合十的姿态他的左手便在此刻贴着右掌上升。上升直接高举! 左手竖得笔直。 这一瞬间锋芒毕露视野所及的虚空范围好像都被一道刀光照亮了刹那! 只是一记简简单单的竖掌成刀上戳竟然就将这垂落的龙须枪从中剖开刀气还不断上攻! 龙神不得不收回右须仰首怒视观衍。眸有金光爆耀。 此时无声威严万钧。 神威如狱!龙威如海! 虚空之中的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但在实力足够的强者眼里此刻已是神魂力量涌动之海。 狂暴的神魂之力似刀似枪似戟从四面八方冲至。 而观衍岿然不动。 他独立在世界神树之巅助力世界神树钉牢龙神月白僧衣飘扬如酒幡。 而合并的双掌垂下各自五指如花绽开。 神魂之刀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枪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戟来弹指而碎! 正是观河台上赵汝成曾经用过的小无相拈花剑指! 然而赵汝成用的是剑气……小无相拈花剑指本身也是一门运用道元催动剑气的指剑之术。 此时在观衍用来竟然打破道元之力与神魂之力的界限直接点破神魂杀法。 还是龙神这等存在施展的神魂杀法! 如斯可怖。 在虚空之中但见一树一树的花开。 神魂杀伐之阵似怒海但在一片汪洋中观衍独立孤岛独木成林。 风雨不能进狂涛不能侵。 战场非止此处龙神也不会技穷于此。 祂怒视着观衍将战场延伸。 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 灿金神龙竖眸森冷比虚空中的眼神更冷漠。足足占据半壁空间的金色海洋骤然掀起冲天狂涛! 整个世界本源海这半边海面明显高出一个山头来。势如猛虎坐山居高临下一旦俯冲顿成席卷之势。 龙神以真龙之躯争夺玉衡星辰以真龙元神坐镇世界本源海都具有难以想象的威能。 在玉衡星辰这里遭受强有力的阻击之后祂立即转道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观衍再强修行时间也有限既然在玉衡星辰这里投入了这么多力量世界本源海那边必然空虚。 龙神一直自觉自己是在世界本源海虚张声势此时方知可能对方更是虚张。 因而祂毫不犹豫同时也在世界本源海掀起决战。若能彻底占据世界本源海也是反过来断绝了这世界神树的根基正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观衍自修真灵之道此道世间唯一此前未有人成。 不仅仅是未有人成。 靠一点真灵能活下来的都几乎没有! 他当年结道胎于真灵以他心通的恐怖力量保留记忆流亡于世界缝隙虽然是天才之举但本身亦是一场冒险。 而这也同时意味着…… 这个世上没人真正了解观衍的实力乃至于战斗方式、风格。 因为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龙神有幸初遇见。 祂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观衍而观衍已经看祂五百年。 留在世界本源海里的分灵的确不是真龙元神的对手尤其是在对方孤注一掷要彻底倾覆本源海的情况下…… 他和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配合很难抵抗。 所以观衍竖掌对着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所化的巨树轻轻一礼:“请交给我。”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说辞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讲演。 仅这平淡的四字而已。 世界意志所化巨树忽然之间就飞了起来直接飞到了观衍身前碧光流转化作一只木鱼! 这是完全交出了主导权将它作为世界意志守护的整个世界交付在观衍手中。 “这绝不可能!”龙神惊怒不已:“你什么时候控制了世界意志?” 在祂的漫长生命里从未见识过有世界意志如此信任一个生命! 守护世界是世界意志的本能而面前的这一幕无疑是说明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无视了本能的存在。除了被操纵、被掌控不应该会有别的可能。 “你的生命虽然漫长但只有控制和利用而从无信任二字可言。”观衍道:“这是你的悲哀!” 世界意志或许没有智慧生命的思考但观衍在森海源界五百多年的点点滴滴此界的世界意志最清楚! 五百多年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今日的这一份信任。 现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就悬在了观衍面前显现出一只木鱼的形态。 木鱼无槌。 而观衍屈起手指只轻轻一敲! 笃! 那碧色的与清澈的海瞬间合流到一处从泾渭分明到无分彼此。 淡青色的海浪骤然腾起与那金色的怒海撞在一起。 轰隆隆! 平分秋色! 这世界本源海中滔天海浪竟似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碰撞。 宇宙深处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旁。 龙神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吾不知背信弃义如人族者竟有信任二字!小秃驴当绝未绝今日教汝绝!” 祂正要掀起动作观衍已屈指一弹。顿有一缕指风呼啸而出霎时咆哮如龙卷击破神魂之海杀奔近前! 龙神金瞳一转便将那铺满观衍身周的神魂之海卷起顺便也湮灭了这一缕袭来的指风。 祂金色的竖瞳中有一道屋宇的幻象一闪而过。 森海源界里那森冷的悬颅之林忽然间响起阵阵嘶吼。 那悬着森白颅骨的小树一颗颗拔地而起以树根为足、枝丫为手横生木刺。化形成顶着人类颅骨的枯瘦树人个个狰狞怪诞以惊人的高速跃出。 它们的目标当然是神荫之地杀死那些背弃信仰的森海圣族此界信仰自然就归于燕枭一方。 而龙神就能以恶之一面再掌森海神柄从信仰的源头刨掉观衍与祂对抗的根基。 但同样是在此刻在悬颅之林的入口观衍一开始与姜望对话时所立的那个位置。 有一对脚印在黑暗之中遽然清晰起来。 观衍的脚印! 这对脚印甫一显现便以惊人的高速绕了整个悬颅之林一圈而后脚印隐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当第一个枯瘦颅骨树人试图越过这条线时骤然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它贯穿当场! 接二连三再四再五…… 无论有多少颅骨树人冲出来无论它们有多敏捷、多凶狠。 只要过线必被贯穿! 颅骨树人不歇光柱不止。 当漆黑已经成为森海源界夜晚不变的底色这一夜光柱喷薄如林。 瘦树曾悬颅如今亦悬空。 密密麻麻的光柱贯穿了数之不尽的颅骨树人结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若此时在高穹俯瞰必然格外瞩目。 此前恐怕没人能想到堪称森海源界禁地的悬颅之林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走向消失的结局。 可惜燕枭和姜望都不在这里未能亲见。 从燕枭和姜望的厮杀再到龙神、观衍双方对森海圣族信仰的争夺从历史到传统再到具体的每一个人…… 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 龙神和观衍的争斗全方面爆发。 这一战持续了五百多年而在今夜进入终章。 龙神在被世界神树钉住后七攻观衍显尽神通而观衍七拒之!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龙神以漫长的时间做局逐渐捕捉玉衡不可谓手笔不大。 但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观衍五百年的时间。 龙族的生命太漫长所以祂或许不知道五百年对人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位打破寿限的神临修士其寿也不过五百一十八。 五百年已经是一位神临境修士的一生。 而才情绝顶如观衍……他的五百年谁能当之? 五百三十七年的积累换来此刻对龙神几乎全方面的压制!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是为他心通。 此乃佛门无上神通。 而观衍用了五百三十七年来研究龙神。 “如实知之”这四字何其恐怖? 一直以来龙神最大的精力都在如何捕获玉衡、如何掌控玉衡上对观衍乃至于森海源界包括世界意志在内的一切都不曾看在眼里。 哪怕神柄被夺哪怕吞食世界意志的速度被延缓都不过是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把戏。 祂并不想做得太张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其他竞争者。 包括祂为什么辛辛苦苦捣鼓出龙神应座任务搞什么龙神使者时不时还想办法送出一点奖励都是为了掩护占据玉衡星辰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重点。 在漫长时光里布下的后手多得祂自己都难记全。观衍这样一个初入森海源界时才堪堪内府境的小和尚怎么会被祂放在心上? 所有的僵持、胶着都是祂有意为之。时间一到祂展现真正实力自然摧枯拉朽。 但没有想到的是…… 祂好像所有的后手都被针对了。 甚至于一些没来得及发动的手段也提前一步被掐灭。 捕获玉衡星辰是一件太伟大的事业祂为之付出了太多精力。 如今回过头来想顺手抹去观衍。 但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竟然没有一处能占上风!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龙神直到此刻才真正正视这个立在世界神树上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 祂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布下的一个局。祂的玉衡星辰是不是早就被人注意到? “我是什么人?” 观衍立在神树之巅毫无遮掩地展现威能在几乎任何一个层面的争斗里死死压制着龙神。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龙神应座没有你的倒行逆施。现在我大约已立金身……” 他在高处俯视龙神右手捏成了拳:“而现在我只是一个此生不成佛的人。” 一拳砸落! 他的拳头如此渺小可落下来的时候又如此宏大。 拳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甚至于……隐隐有一种与远处玉衡星辰同频膨胀的感觉。 轰! 龙首直接被一拳砸飞然而龙尾仍被世界神树定住不能飞出太远。 奇耻大辱。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愤怒得眼睛里都燃起了金焰金焰沸腾成……一个宝座的形状。 与此同时。 在神荫之地的树之祭坛有光自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来透出的光无限延伸投向天穹。 而祭坛上的木纹在天穹映射放大后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悬空而立光辉流转! 远处是书屋燃烧后的金色火焰密密麻麻的森海圣族之人聚集在一起祝祷。 龙神应座耀于夜空但整个森海圣族自祭司以下未有人再来看它一眼。 这也不紧要。 树之祭坛发生异动的同时在这宇宙深处亦有一方巨大神座显现虚空。 神座恰恰出现在膨胀中的玉衡星辰的下方一似于玉衡落座! 龙神应座从来不止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它勾连了七星楼秘境连接了森海源界与现世更是龙神在过往岁月里无数次向玉衡星辰靠拢的尝试。 姜望苏绮云他们曾经看到过的…… 玉衡曾在神座上! 那钉在龙神尾部已经往龙躯中段蔓延的世界神树树根骤然之间停止了入侵。 而后寸寸崩断! 金身碎灭翡翠纹龙神仰天而啸。 整个数千丈的世界神树都剧烈摇晃起来。 在这个时候祂竟凭借“龙神应座”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居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 若是无人阻挠掌控玉衡星辰只是时间问题。 于曾经的森海圣族而言“龙神应座”是神迹。 于所谓的龙神使者而言“龙神应座”是昭示神谕的过程。 但在这宇宙虚空里“龙神应座”其实是摇动玉衡星辰的仪式。 借用玉衡星辰力量的同时亦是在进一步掌控玉衡星辰! 就在这个时候观衍坐了下来。 他往下坐的时候身下尚空无一物当他坐下来无穷星光凝聚亦结成一张璀璨宝座刚好将他托住。 这张宝座看起来远不如龙神宝座辉煌更不如它巨大。 但只是立在那里就与玉衡星辰发生着无形的联系。 此乃玉衡神座! 对于玉衡星辰的研究和利用观衍亦从未疏忽过。他非常清楚真正的战场在哪里怎么可能无视玉衡? 包括借用玉衡星力降临星月原多次与姜望交流。包括直接以玉衡星力为凭借对抗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都是他在触摸玉衡的体现。 就像在神道之上他后来居上。在对玉衡星辰的探索上他亦不输于龙神。 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坐在星光璀璨的玉衡神座之上平添许多威严。 就这一坐世界神树的摇晃再一次中止! 龙神和观衍双方同时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但方式却并不相同。 龙神是在托举玉衡星辰请玉衡落座。而观衍这边是引导了玉衡星光让玉衡请他落座! 这两条路线是基于双方当初的力量所决定的。观衍彼时的羸弱注定他无法托举玉衡只能小心引导由小及大。到现在所收获的竟然也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龙神是金屋藏娇索取玉衡星辰的回报……观衍则是吃玉衡星辰的软饭。 这种对比让龙神几乎烦恶吐血祂付出更多力量却没有得到更多回馈尤其是观衍的玉衡神座明显也是从祂的龙神应座得到的灵感。 小偷踩在正主头上叫祂如何忍受? 当然更重要的是……竟然连引动玉衡星辰之力也无法掀翻这个和尚! 遥望着玉衡神座上的观衍龙神洪声如鼓—— “吾本不欲如此如之奈何?” 那双金黄色的龙眸第一次闭上了。 虚空仿佛在颤抖! 不颤抖的是世界神树是森海源界的神柄。 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那正与观衍分灵争斗的真龙元神忽而龙尾一摆拔空飞起离开了世界本源海。 但祂当然不是放弃了争斗。 因为紧随其后便有浩荡的金色浪涛冲天而起脱离本源之海随此真龙元神离去。 龙神在此刻选择抽空世界本源海! 不比杀戮森海源界生灵以逐步控制森海源界的行为祂现在的所作所为是直接破坏森海源界存在的基础!几乎可以说是灭世之孽属于人神共愤的恶行所以祂说不欲如此。 但此时为了最终胜利祂亦没什么所谓。 恐怖的力量降临虚空真龙元神归位。 龙神睁眸气势再不相同! 宇宙虽然广阔祂却恍惚唯一。 星辰虽然伟大光芒却都为祂所聚集。 被祂带走的、磅礴的世界本源之力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数千丈的金甲神人只一把便抓住了世界神树! 将它自贯穿的龙尾处一寸一寸拔起! 无论观衍贯注多少力量无论怎么压制都无法阻止世界神树的离开。 龙神此时出奇的平静只是抬眸而望看着那越来越远的玉衡神座以及神座上双掌合十的观衍。 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会怎么做? 抽走世界本源之力这件事当然需要难以想象的伟力。但此时的观衍也可以做到。因为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已经将一切交付于他。以世界本源之力对抗世界本源之力是再清晰不过的办法…… 但他如何能这样做? 世界本源海如果被彻底抽空。整个森海源界就会立即崩溃。 他不仅不能这么做还必须第一时间调动他所掌控的世界本源之力修补森海源界。 由此导致了…… 在这虚空深处的战场他孤立无援。 龙神静静地等了一阵没有等到森海源界崩溃的那一幕没有等待观衍分灵携另一半世界本源而来甚至没有等到观衍的分灵——还留在森海源界补救。 祂等到的是金甲神人终于将那一株世界神树拔到尽头。 树巅之上仍然坐着观衍。 金色的龙血滴落虚空世界神树的树根早已与血肉纠缠在一起强行分开的时候是切肤之痛。 但龙神的眸中全无痛苦。 祂瞧着观衍有些莫名的唏嘘:“你这样的强者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吾甚觉遗憾。” 时至此刻祂已经认可了观衍的强大。能够在与祂的争斗中呈现出这样的表现此人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祂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与携另一半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之力的观衍为战……那必然是一场辉煌的碰撞。 在祂的计算中森海源界的崩溃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中断了燕枭不断复生对祂神力的汲取一个是终结了观衍的信仰之力。 灭世之孽祂与观衍共担。 而森海源界崩溃后的结果显然对观衍十分不妙。那么这件事对祂来说就是以好处居多。 祂没有想到的是……观衍没有那么选。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在对于宇宙星辰的争夺中观衍的分灵选择留在森海源界不带走一点本源力量。 这值得吗? 为那样一个单调的世界为那个世界上那些孱弱的蝼蚁? “汝将死于今日吾会记住汝名!”龙神这样说着。 高达数千丈的金甲神人猛力一拔整株世界神树被连根拔起脱离了龙躯! 世界神树留下的创口血肉模糊如此狰狞……但祂已得自由! 身自由心自由神自由意自由。 真龙自当腾于宇宙。 龙神怒啸一声摇身而有数万丈。 呼吸如天雷龙躯绵延不见尽头。 一只爪尖搭在巨大的龙神宝座上。另一只爪子则落向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 祂就这样一爪搭着一边有一种掌控了一切的威严。 神光万丈璀璨耀眼。 祂仿佛是此方虚空之主宰是此时此刻此地唯一真神。 而在祂面前显得比蝼蚁更渺小的…… 是观衍。 这月白僧袍的神秀和尚坐在那方玉衡神座之上有一滴泪珠滑落眼角坠下无尽虚空里。 轰隆隆! 毕竟是战斗了五百多年的对手毕竟也把祂逼到了这般地步。 龙神不由得问道:“汝为何流泪?” 观衍轻声道:“我有些遗憾。” “人之将死难免遗憾!”龙神道:“汝错在不明天数不敬真龙!” “你呢?” 龙神有些好奇:“本座?” 观衍没有看森海源界一眼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再看一眼。 但他只是抬起头来望着雄阔万里的龙神:“你这样的真龙天生伟力的存在……你有什么遗憾吗在你死之前?” 龙神金色的竖瞳一凝。 只看到那端坐玉衡神座之上的观衍右手仍然搭在扶手上左手却覆在了脸上。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于此同时他的身上开始散发玉光。 玉石俱焚的“玉”! 苦修五百余年方拓真灵修行之道方聚成此真灵之躯。 然而此时它在燃烧! 焚身以玉焰不敢再问来生。 有些遗憾……不再问了。 他覆面的手一下子拿开整个人从玉衡神座上猛然站起。 这一站立成了万丈玉佛。 其身如白玉其质如白玉。 其灵如白玉其德如白玉。 玉色巨佛立稳虚空双手拿住了龙神的两支龙角将其牢牢抵住! “啊!” 一贯温雅从容的观衍此时嗔目怒吼他抵住龙神数万丈的神躯竟将其往后推!不断地往虚空更深处推! 脚步踏在虚空之上隆隆阵阵发出闷雷一般的轰响。 他往前推! 而龙神不断后撤。 强大如龙神鼓荡着神力怒而抵角。一爪抓着龙神宝座一爪搭着玉衡星辰。与那尊玉佛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激烈的碰撞。 恐怖的力量对撞着没有任何表象显现但几乎湮灭了周遭的一切。神通、意志、元神、道则……方寸间对撞! 然而龙爪与玉衡星辰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那张龙神宝座也被祂带着移动。 玉衡星辰被短暂锁定的这片虚空事先已被龙神以龙族秘传大阵锁住。不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即使是在虚空深处也不能保证没有强者看到并干预。 而观衍现在的动作分明是要把祂撞出这片虚空撞破困锁玉衡星辰的大阵。是想把祂推到真正毫无遮掩的宇宙中与祂一决生死。 不是与祂以死换死。 观衍焚烧灵躯、身成玉佛已是存了必死之志。 龙神怎肯让他如意! 龙角仍与玉佛大手相抵。 数万丈的龙躯后退之间那尊由森海源界半个世界本源之力化成的金甲神人猛然跃起化出一柄灿金之关刀劈头向观衍斩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被他随手扔开的世界神树忽然又飞将回来化作一条碧色大蟒将这金甲神人牢牢缚住。 是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这位无法具体描述的存在在森海源界短暂稳定之后操纵着世界神树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 祂以世界神树为巨蟒缚住了自己被龙神掠夺的世界本源。 龙神在飞退之间一声长啸世界本源所化的金甲神人整个炸开将世界神树所化的碧蟒炸得伤痕累累。 就这一下几乎损耗了过半的世界本源。 但无尽金涛腾卷落在龙躯之上。 剩下的世界本源全部被龙神所吸收。 一时金鳞璀璨状态尽复更胜巅峰反过来把观衍所化玉佛顶回了三步! “借来之力何能久持?”龙神咆哮:“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观衍重重一脚踏在虚空里几乎把虚空都踏出涟漪才将将顿住身形。 拼尽全力道:“你我……都须偿还!” 但…… 再退! 一退再退! 他根本无法抵挡住此时的龙神。 而这尊玉佛之身还能坚持多久? 三十息?五十息? 观衍心中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要坚持要再坚持。 绝不能……绝不可以再退了! “啊!” 他在怒吼声中顿住了脚步再一次抵住龙神。 玉色的巨佛与金色的神龙如此相抵于虚空成为一幅静默的画。 龙神金色的竖瞳注视着他看着这个面容如此神秀的和尚…… 不知为何想要叹息。 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和尚这样的人。 即使祂在他的对立面也觉得惊艳。 若人族人人如此龙族当年败走沧海似也不冤! 但是…… 这是祂的时代。 “到此为止了。”祂说。 平静得像是尘埃落定后的结语。 到此为止了……吗? 玉佛之身逐渐泛起裂纹。 观衍嗔目而视却神采渐失。 他这一生中很少有如此愤怒、如此扭曲的表情。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局面他都可以面对他都可以解决。 但是…… 到此为止了吗? 五百三十七年的斗争只是一场幻影最终只成就了龙神的大梦方醒吗?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终究等不来花开?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骤然响在虚空。 准确地说是响在那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之上。 “吾五岁有志于修行!” 一点星光起自无光的玉衡星辰。 那点星光也照进了观衍的眼眸中。 “年十九未及冠而冠天下!” 数不尽的星光如流萤扑出玉衡外。 观衍听得出来那是谁的声音感受得到那是谁的光芒! “经行万里因诺拔剑!” 星光相聚结出轮廓。 “远赴迷界以立人言!” 星光隐约聚集成型一似楼宇。 “信者人言也。丈夫不轻言吾之道必以信始!” 这是…… 星光圣楼! 是谁于此时于此地立起星楼来? 今时今日无有第二人选。 这是姜青羊的星光圣楼! 那个因他一声求援便放下现世一切果断前来遥远世界的年轻人。 在这无尽虚空在这玉衡星辰之外巍然起高楼! 虽然只有一个轮廓但已有无尽光辉。 那光辉是璀璨的是坚决的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锤炼出来的。 当初那个诸多迷惘的年轻人那个背负沉重、步履艰难的年轻人如今竟然也在这无尽宇宙传述他的道了! 虚空之中有一道天阶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跨越时空而来。 灿金色的天阶之下是一个青衫按剑的年轻身影大步踏行。 自古以来立星楼者都是遥在现世先于遥远星穹锚定一个星点不断传输力量累聚星光再逐渐立起星楼来。 当然也不乏一朝圆满直接遥相感应顷刻立起星楼者。 但未曾听说过有谁在立起星光圣楼之时本尊竟然近前! 简直是面对面自己在星穹亲手搭建星楼! 根本也无须什么锚定了人就在星楼前岂有迷途之虞? 尤其令龙神眼睛抽搐的是构筑这天阶的神力来源于祂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燕枭所“借用”的神力。 那无用的贱种竟然投敌! 此时的燕枭正飞在其人身前动作不知有多矫健。 观衍惊喜龙神惊怒。 但对姜望来说…… 在世界本源海被龙神抽空一半的时候整个森海源界霎时间千疮百孔。 玉衡星辰和森海源界之间的联系从未如此清晰地显现人前。 他在龙神的“起源神庙”里看到了一些信息了解了一些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地方恰好看到了世界缝隙破开的瞬间。 观衍分灵迅速弥补世界的行为使得森海源界未有生灵灭绝。 姜望也因此保留性命在森海源界里安全地“看到了”宇宙。 这不是在现世仰望星穹的那种看而是在一个世界洞开的缺口里仰望宇宙的真相。 而有燕枭在侧燕枭恰恰能够感应遥远虚空的龙神清楚玉衡星辰现在被困缚的位置。 姜望当初在七星楼秘境夺得首魁通过天枢世界后所获得的秘境奖赏又恰好是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 是为无上妙法“七星圣楼”。 北斗七星者曰天枢曰天璇曰天玑曰天权曰玉衡曰开阳曰瑶光。 这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他在森海立楼。 这座星楼虽然只是雏形但是它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在改变什么。 七星圣楼本就是勾连七星的无上秘法。 一般来说即使是有以七星为信标的星楼妙法立起的星楼也只是说在某一颗宇宙星辰影响的星穹范围内。 但玉衡星辰此时被龙神捕获困缚在这片虚空中姜望又恰好踏着神阶来此。 这座星光圣楼是直接在玉衡星辰之上! 其性质可比森海源界之于玉衡星辰一旦落成本身即有勾连。 如果说玉衡星辰之前还在龙神和观衍之间挣扎取舍现在便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观衍一边。 无论是姜望还是他立起的星光圣楼在龙神与观衍的战斗中都无足轻重。 但是在双方对玉衡星辰的争夺上却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块砝码! 那张试图托举玉衡星辰的龙神宝座几乎是立即就被玉衡星辰排斥开。 而观衍已经离座的那张玉衡神座却是光华大放! 玉衡神座流转玉色佛光连带着整个玉衡星辰都已经浸润玉光。 得到玉衡星辰支持的观衍玉佛之身上的裂纹都开始弥合。 无穷伟力倾于其身他甚至直接一把将龙神数万丈的身躯掼倒! 轰隆隆! 龙首重重砸在虚空里砸出虚空裂隙来!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衡星君 上一刻双方还在僵持龙神占尽上风眼看玉佛之身都要崩碎。 下一刻姜望登天阶而来直接在玉衡星辰上立起圣楼! 玉衡星辰的天平瞬间倾斜。 对于玉衡星辰的争夺就此产生了阶段性的胜负。 交战双方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借用玉衡星辰之力然而在此刻龙神那边的玉衡星辰之力急剧消退观衍这边的玉衡星辰之力却倾注如潮! 力量彼消此涨直接体现在双方的角力上观衍显化的庞然玉佛一下子就掼倒了对手! 神躯颤抖虚空生隙。 巨大玉佛踏步上前一手把住了龙神之角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照着龙首一拳砸下! 砸得刚刚恍过神来的龙神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拳砸在龙身震动金鳞如金海打落了一片神辉。 磅礴的力量更是透鳞而入冲撞着龙躯。在那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上鼓起一个接一个的肉包……那是星辰之力与龙神神力在龙躯内的搏杀。 “吼——” 龙神刚刚怒吼一声便又被一拳砸得闭嘴。 玉衡星辰之力不断灌注的同时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掌控也在不断提升。玉佛之身愈发凝实愈发有力。 就这么在宇宙虚空之中按住龙神一拳一拳地砸落! 轰!轰!轰! 拳头砸落的声音竟如天雷连绵不断响起。 汲取龙神神力搭建的神阶之上青衫仗剑的姜望和身缠锁链的燕枭都有些愣住。 姜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观衍大师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所了解的观衍大师从来温柔慈悲云淡风轻。真是静如菩提怒似金刚。 燕巢则是眼角不断抽搐好像那每一拳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老实说它之所以愿意搭建神阶来此。一方面是真的被杀怕了不敢不听姜望的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龙神面前来让龙神帮忙中止它不断被杀戮的悲惨命运。 但现在一看…… 龙神的状态好像也没有比它好多少完全是被按着捶。 作为深刻了解龙神之强大的存在它不由得噤若寒蝉。 而龙神自己也从未想过祂会被观衍打得这样惨。 起先对于观衍这样一个挑战者祂只是抱着冷眼相看的态度并不觉得对方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欣赏一个蝼蚁拼尽一切的挣扎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后来祂觉得观衍有资格作为一个幌子存在了。观衍在世界本源海中如鱼得水的灵动叫祂无法迅速将其碾灭但是也不很重要。 双方对于森海源界的争夺完全可以掩护祂对玉衡星辰的动作祂用漫长的时光捕获玉衡同时分出一些精力陪着这和尚“表演”…… 祂布下了难以计数的手段随便一手就能将那蝼蚁摁死。 可到今天才发现。在之前的争斗中观衍又何尝不是……在陪祂表演! 此刻被牢牢摁在虚空里的是祂。 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的也是祂。 神术、道则、元神、肉身力量……所有的一切都湮灭在那只玉石般的拳头下。 观衍的拳头很有力很稳定。 看似暴烈无匹实际上每一拳都有所针对正好瓦解祂的抵抗。 有一种异常冷酷的精准。 这玉身之佛竟怒似修罗。 但真正的难处不在这里肉身一步步崩溃的过程并不使祂焦灼。只是祂已经注意到那颗玉衡星辰膨胀的速度正在放缓。而整个无光星辰之上的玉色已经越来越多…… 这意味着观衍在调动玉衡星辰之力攻击祂的同时也正在迅速地接掌玉衡! 太快了这个速度太快了。哪怕是失去了祂的干扰这个速度也太快了。 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探索比起祂来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不断地翻滚之中龙神猛然看向燕枭:“去毁了那座星楼!” 龙口一张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凝成箭形极速飞向燕枭。 尽管身在被殴打的状态之下祂对姜望的实力判断也不会出问题。有这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加持燕枭立即就能反向灭杀其人。 只要破坏这一座星光圣楼的额外影响重新唤起龙神应座与观衍的玉衡神座进行斗争那么玉衡星辰又会加速开始新一轮的膨胀观衍现在占据的份额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在那种拉锯之中祂强大的神躯才能够发挥优势。 祂看得非常清楚观衍现在纯粹是靠玉衡星辰给予的庞大力量在支撑自身他的玉佛之身本就是有极限的。 观衍必须要在玉佛之身彻底崩碎前完全掌控玉衡才能够继续存在。 那就阻止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命中要害的选择。龙神的想法极具战斗智慧是真正洞察了全局时机也把握得极其精准正是观衍拳头落下、无法横加干涉的那一刹但—— 燕枭头一偏让过了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聚成的箭矢! 那道龙神辛苦抠出来的世界本源之力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地冲向宇宙深处。 在茫茫虚空之中只留下一个孤独的光点。 一闪即逝。 而燕枭美滋滋地向姜望邀功:“我不听祂的!” 姜望点头表示赞许:“做得很好我现在先不杀你。” 燕枭在神阶上快乐地蹦了蹦。 龙神在观衍的拳头下疯狂翻滚仍不忘投来惊愕、愤怒、无法置信的眼神。 就这? 就只是如此? 好歹也是至恶之禽是自人性恶念中孕生而出天性凶残。就算是要叛逃投敌也总该是对方给了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吧? 比如承诺香火、给予神位比如赐予力量、允诺将来……再不济也得放归自由? 现在这是什么? 一句“不杀你”还加了“现在”这样的限定你燕枭就欢呼雀跃了? 是不是傻! 龙神难以理解但燕枭当然不傻。 或者说哪怕它一开始因为思维混乱常常是傻的在被姜望连续斩杀数百次之后它那些混乱的想法有了统一的畏惧……思路也因之清晰起来。 在与观衍争斗的过程中龙神毫不犹豫地抽调世界本源之力……须知森海源界当时若是崩溃它也会死得很干净。 它的复生依赖于龙神神力它的存在却是以森海源界的恶面为基础。 当然龙神毫不犹豫地舍弃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根本算不得什么。 它与龙神之间不存在感情龙神把它培育出来本就只是作为掌控森海源界的工具它自己也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只是它也绝不会在乎龙神就是了。 所以它拒绝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并没有什么仇恨的原因纯粹是从现实的角度考虑。 它不认为它与姜望的差距只在力量层次上它完全没有同姜望战斗的信心。龙神对它很有信心对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很有信心但是它自己没有。 此外它又不是没长眼睛。 那和尚现在正压着龙神在打它冒冒失失跑过去摧毁圣楼那和尚抽出手来给它一下怎么办? 届时龙神或许是找到机会脱身了它的命运就很难说…… 它难道要赌那和尚有没有彻底杀死它的能力拼死一战为龙神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它闪得格外利索。 闪得风采卓然。 而姜望也只是默默瞥着那一道世界本源之力离开。 他完全可以尝试捕捉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若能成功则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收获。 但他不做这样的尝试。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一件事——在龙神和观衍的战局中他并不具备插手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迅速立起星楼帮助观衍掌控玉衡。 那道世界本源之力中如果有什么龙神的手段他决计扛不住。 所以他宁可冷眼看着这样的至宝在虚空中远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立在神阶上的这一禽一人都很是清醒。 而那道世界本源力量终于消失在感应中后龙神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祂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存在。 从森海圣族到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再到燕枭……所有的一切全部选择成为祂的敌人。 甚至于玉衡星辰也是排斥祂的。 再加上一直坚定的观衍和这个拿剑的、看起来同观衍如出一辙的愣头青…… 祂其实举世皆敌! 轰! 虚空无物但龙首仿佛切实砸上了什么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巨身玉佛的另一只手拽回来……再次一拳砸开。 观衍不发一声一拳重过一拳。 直打得鳞碎肉绽金色的血液飞溅。 打得这称名为龙神的存在挣扎扭曲。 在这茫茫无际的虚空里万丈巨身玉佛光辉愈炽玉衡星辰传来的力量几乎满溢。 数万丈的龙躯在剧烈翻滚每一次挣扎都搅动得虚空生漪。 那巨大的玉衡星辰还在变幻着形状但膨胀的速度已经微不可察。 而金色的天阶延伸至此渺小得像是一个玩具。立于天阶上的青衫剑客和黑色无尾燕当然更是尘埃般的存在。 宏大与渺小以如此直观的方式矗立虚空唯有玉衡星辰上方投射的那座星光圣楼虽是雏形仍在熠熠生辉。 道是什么? 姜望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 但“道”的意义不仅仅是“往哪里走”。 更是“为什么要这么走。” 既要知“从何而来”也要知“为何而来”。 先贤划分星域、稳定星穹题以四字……正是为后辈修行者铺开一条宽阔大路。后来者大可行于此路再细索别途。 而姜望…… 自行其道。 外楼境是修者自内而外的一步是探索了自身一宫两海五府之后向身外的世界有所延展、有所传达。 “言出人口则为信字落纸上有千钧。” 所谓星光圣楼便是那张承字之纸是那述道之基。 姜望以“信”字为大道之始是真正贯彻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行止。 他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践行此道始终如一。所以星光璀璨。 哪怕是在这样瑰丽的战斗中在这样宏大的场景里也独有其光芒。 拳起拳落。 拳起拳落。 巨身玉佛缄默着一只手按死了龙角一只手不断地挥拳。 那山脉一般横亘着的龙躯挣扎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姜望和燕枭亲眼看着那无比强大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落。 心中各有感触。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 下一刹那几乎已经衰落到谷底的气息又猛然膨胀到山巅! 恐怖的气息招摇宇宙将燕枭和姜望压制得动弹不得。 龙神那几乎只是在抽搐的龙躯猛然间金辉爆耀腾身跃起!龙首仍被死死按住但整个龙身已经绕将回来以龙尾为头把那巨身玉佛自腿到腰到肩一层层绕上去死死缠住……骤然绷紧! 咔! 玉佛隐有裂声。 那是肉身不堪承受的哀鸣! 而巨身玉佛仍然一手抓着龙角死死按住龙首。另一只手正竖拦在肩膀处以抗拒的姿态挡住龙躯不使它再压近。 玉佛之身都被压出裂纹来停下挥拳的观衍反而显得很平静。 “听闻真龙最不愿缠绞对手以为类蛇而不齿。”他淡声道:“而你先拟冬眠蓄力再似巨蟒缠身……看来传说有谬。” 此言无一字脏字也不见什么情绪。但对龙神来说没有比这更难堪的讽刺。 龙不与蛇居龙何能类蛇? 缠绞的确是所有真龙最不愿意使用的手段事实上真龙也绝不需要这种手段。龙族多的是秘法多的是强大神术! 然而……然而此时此刻的它根本也没有太多选择。 在一次次的捶打之后祂只能如此只有这一个机会。祂被逼迫得只可如蛇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一言不发只是猛然用劲抬首狰狞抵角直似要当场吞吃观衍。 但那只抓住龙角的玉佛大手却始终岿然不动。不仅如此这尊庞然玉佛之身星辰之力更是多得逸散出来竟在身外还蓄其一层辉光护住龙躯缠绞下的玉佛身。 而观衍的另一只手那只抵抗缠绞的手正坚决地往外一寸寸将龙躯推开!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肯放开这支龙角死死把住龙神也因此没有脱身的可能。在这种贴身缠战的对抗里他急剧调动玉衡星辰之力与龙神的神力疯狂对撞。 龙神就算再强又拿什么对耗玉衡星辰? 唯独可虑的是两种力量的战场在他的玉佛之身……这尊玉佛之身能不能撑到决出胜负的时候尚未可知。 但他从容笃定他平静的眼神和他毫无动摇的肢体都在告诉龙神他的信心他的底气!他一定会撑到最后。 金色竖眸中再一次燃起金焰龙神摆出了十足拼命的架势再次加码!庞然玉佛亦随之点燃星辰之力燃起玉焰来毫不犹豫跟上! 交战双方像是两个急了眼的赌徒好像要把毕生的积累倾于一注。 巨大玉佛与庞然神龙以这样一个姿态相抵。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猛然间一条金色的小龙脱出龙首龙神元神跃体而出。 龙神率先退出对赌。 这一跃不是简单的元神与肉身分离而是直接舍弃躯壳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力量! 仍缠着巨大玉佛的龙躯在失去了伟力支撑后几乎是立刻就被玉佛恐怖的力量崩开炸成无数碎段。 一时漫天断鳞碎肉残血纷如金雨。 但在这无际无涯的虚空中只是璀璨一瞬就分落八方各自飞远了。 而龙神的元神腾飞宇宙竟然直接一爪向那天阶拍落有灭绝一切之威势。 背叛祂的燕枭和坏祂大事的姜望都在天阶上! 龙爪未落那宛如神迹般的天阶已经开始断裂。 燕枭借神力而成天阶在这神力真正的主宰面前羸弱不堪。 龙爪一按如天地相合。 身化庞然玉佛的观衍只往那边一看。 一袭青衫的姜望便已经消失于天阶出现在自己仍在雏形中的星楼旁。 这是对玉衡星力的绝妙运用。 而身绕法家囚身锁链的燕枭茫然独立在那一寸一寸断裂的天阶上。 它混乱的脑子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工夫龙神就来打它了? 那个叫姜望的呢?! 那贼厮秃驴顺手多带一个很麻烦吗? 老子以后多吃秃驴! 但无论脑子里有多少个想法多少个声音都不得不面对一个共同的事实—— 即使它有挪移之能也根本不可能逃过这只龙爪的锁定。 至于对抗……就算是再强百倍也没有对抗的可能。 挡也挡不住逃也逃不了。 被龙神亲手杀死自是没可能再复生。 是以它竟一下子感受到了死亡! 真正的死亡原来是如此的。 原来如此煎熬令此心惊惧。 “不……”燕枭张嘴。 而龙神元神的爪子竟真就悬停在它身前! 仅仅爪风便已将那囚身锁链切割得支离破碎但毕竟未再进。 燕枭的身上也飘出碎羽、滴落鲜血。 但它的眼中露出喜色。 便见得龙神元神骤然回身龙摆尾以龙角为枪一撞竟撞向姜望那尚在雏形中的星光圣楼! 祂的目标仍然是争夺玉衡! 争到玉衡就是争得一切。除此之外杀多少人、毁灭多少事物都无法泄恨。 然而…… 那巨身玉佛只是脚步微抬便已横在姜望与星光圣楼前阻隔了所有力量传输的可能。右手张开五指当头一巴掌拍下! 看似一无所有的虚空其实也是有某些介质存在的。譬如宇宙元力譬如某些光和热甚至于它作为虚空本身的“规则”……这些都算是一种存在。 然而在那巨身玉佛的大手按下时一切都湮灭了。 那是一种寂寞的“空”。 一种无法形容的寂灭。 这一掌的恐怖姜望连看都看不到。因为他的目光也不能够存在于那一掌之下。 万物皆空万法皆无。 龙神的元神当然也不能够存在于此寸寸崩解。 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羽碎血飞、十分狼狈的燕枭忽然张口:“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不——” 真正的燕枭只喊了半声便湮灭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对残忍的燕眸已经转为竖瞳。 而龙神的声音继续道:“借吾神力为吾神躯!” 燕枭汲取了祂那么久的神力不断复生也给了祂转移命魂的机会。 在与观衍的争斗中祂落尽下风穷极所有也无法挣脱索性舍弃躯壳以恶面新生! 小小的一只无尾燕迅速炸开漆黑的物质像水一样四处流淌。 流水置平地行泄自西东! 而在这“流水”之中迅速探出了主体—— 那是一条黑角黑鳞黑眸的龙! 至恶之真龙! 燕枭是祂的神阶也是祂有时代行森海源界的躯壳。 能够汲取祂的力量当然也能被祂所汲取。 现在不止是短暂代行而已祂直接吞噬了燕枭借助森海源界之恶面演化龙身。以全新的姿态再来与观衍相争! “小和尚!”重回巅峰的至恶真龙充满斗志祂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去攫取最后的成功:“再来!” 但那尊巨身玉佛只是静静地看着祂。 平静得毫无波澜。 “不了。”观衍这样说。 龙神惊怒转眸果然看见那颗玉衡星辰顷刻已经遍布玉光! 正如祂以袭击星光圣楼为障眼法实际上是借燕枭之身重临。观衍也以拦截祂为障眼法悄悄完成了对玉衡星辰的掌控! 那时候燕枭看起来毫无异样那时候玉衡星辰看起来也并未圆满……都是假象! 轰隆隆! 似是雷声似是鼓声。 这声音无穷无尽无际无涯……回响宇宙。 那一尊庞然的玉佛忽而布满裂纹片片碎去炸成流光。 然而这一幕绝不能使龙神欣喜。 因为在那玉光遍照的玉衡星辰之上站定了一个面容神秀的僧人。 星辰重塑其身依然月白僧衣依然丰神俊朗。 他看过来如此慈悲—— “吾今得证玉衡星君!” 有华光万丈而起虚空之中横挂长虹。 惊雷数鼓遍传宇宙。 而在森海源界、在现世、在所有有名无名的地方…… 在诸天万界一切玉衡星光照耀之处。 皆证此刻! 姜望一时都忘了继续勾勒星楼只木然地看着数不清的各种事物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从各个不同的地方飞来…… 皆落玉衡星辰。 那是玉衡星辰曾经失落的一切…… 有奇花异草有飞禽走兽恢弘殿堂古老祭器……甚至还有山川河流! 现世西境庄国清河郡三山城域。 忽然有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势如龙起直飞高穹。 三山城内有三座名山分别是竖笔、玉衡、飞来。 其中竖笔峰早被清剿干净玉衡峰已经被推倒现在离开的却正是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 震动传来只是一瞬。山上的凶兽巢穴驻守修士全都落在地面而飞来峰已经飞走。凶兽狂乱四奔修士们茫然无措。 直到一个乌发老人一步踏出高空才算稳定了局势。密密麻麻的凶兽齐齐慑服趴地修士们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拜倒。 而他无暇顾及这一切只仰望天穹那越来越远的黑点忍不住叹道:“原来此峰真是‘飞来’!” 对照古老的传说与此刻情景杜如晦如何还不知道呢? 曾经所谓的玉衡峰不过是沐浴了玉衡星光而那时的玉衡星光乃是由这真正的玉衡星辰飞来之峰带来! 可惜空留宝山多年他庄国却一无所知更一无所获! 只不过在上面养了多年凶兽…… 真有买椟还珠之憾! 这位大庄国相忍不住仰头想象是何等不可测的存在此时存于玉衡星辰旁见证这一切。 在遥远难及的宇宙虚空里。 姜望缄默注视。 观衍依然是月白僧衣披身身形并未有多么庞然可以称得上渺小但那种伟大难测的气息已压制得龙神几乎瘫软。 宇宙星辰本身是一个博大的概念玉衡星辰自然更是如此诸天万界都有它的映射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但此刻它具有所指就在观衍脚下。 龙神黑色的龙躯颤抖不已龙眸之中终于爬满了绝望:“怎么会……怎可如此……千年……千年!” 祂仰天长啸:“千年酣睡难道大梦一场?” 观衍平静地看着祂伸手前探:“到此为止了。” 神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他以这同样的结语还归于神。 难以形容的伟力瞬间就将龙神束紧。将祂几乎揉成一团要直接捏成齑粉。 “圣佛!圣佛!”龙神这才从不甘之中醒过神来追求当下更为紧要的事情:“吾欲放下屠刀……” “回头无岸了!”观衍打断道。 右手一握至恶真龙庞大的身躯又再一次碎成了一滩黑色的物质。 龙神的形体不停探出黑色“水”面但就像一个水泡般不停地被戳破。 噗噗噗噗。 黑色的物质本身亦在不断消解这滩“水”的范围不断缩小。 目睹龙神碎灭的过程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姜望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骤然转为漆黑! 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踏吾神阶而来也当偿还于吾了!” 龙神的手段! 姜望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被侵入完全无从察觉。 他的双眸有一瞬间流转赤金不朽之光但很快就被黑色淹没。 赤心神通不为异志侵染但神通亦有极限此刻的至恶真龙可不是那兀魇都魔窟中只能遥降微力的魔头。 属于赤心的神通之光只是短暂地抵抗了一瞬就被倾覆了。 已证玉衡星君的观衍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一幕目光直接落在姜望身上。 而此时的“姜望”张嘴道:“回头既然无岸便叫此人陪吾共沦苦海!” 龙神要占据姜望的身体但并不立刻杀死姜望。而是以命魂相系叫血液同流让筋肉一体与他生死勾连叫观衍投鼠忌器! 此人为了助你贸然插手这等层次的争斗如今你杀还是不杀? 你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 苦海无边这渡船你给还是不给? 观衍终是没有动弹。 “后会有期了。”龙神借姜望的眼睛深深看了这位新晋的玉衡星君一眼缓步后移。 但就在此时祂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悸。 便看到在姜望的储物匣中忽有一物自行跃出。明光流动一时耀眼。 那是一支梳妆镜——红妆! 这支来历神秘、但从未主动有过什么动静的红妆镜此时忽然跃将出来那明晃晃的镜面只往姜望面上一照就将那某种涌动的黑色定住了刹那似在拉扯着什么。 “这是……!”龙神的声音惊愕不已。 而观衍果断往旁边抓起一物直接砸到姜望的身上那物穿身而过的同时也把眸中涌动的黑色都带走。 那是姜望还未彻底成型的星光圣楼! 分开筋肉剥离血液切割命魂……这一切只在星楼穿身的瞬间就已完成。观衍在此时已经展现出完全超过龙神一个层次的力量。 龙神离体了!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重新流动在姜望眼中。 姜望还没反应过来入侵他身体的这场战斗就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了。 他短暂地迷失而又迅速地清醒。 观衍借助这座星光圣楼与他本人的紧密联系在他身体里带走了龙神。把龙神与他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纠缠全部替代在这座星楼上。 姜望一脸懵地看到观衍右手结成一印直接按在了他尚是雏形的星光圣楼上。 他的星光圣楼瞬间清晰具体—— 那是一座青色的宝塔足有七层飞檐雕栏气息古老而凝实。 星光流照塔身他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 这是他的星楼是他的述道之基。 是他向茫茫宇宙所传达的第一声! 与此同时在他体内在天地孤岛上趴伏已久的道脉腾龙一跃而起啸动五府海。越过云顶仙宫越过高穹同时显现的五府……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秘藏星火追风风门披锋殒神。 五神通之光绕身如飘带而这璀璨至极的道脉腾龙在高穹最后一跃——径直跃进另一片广阔的人身海洋中。 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漆黑海洋里忽然星光灿烂。 一朝开拓藏星海星穹已立星光楼! 这是他的道他的路他的未来。 这是已经开篇的、他的时代!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庄国三山城。 风韵犹存的三山城主窦月眉立在空中手里牵着一个小胖子看着远处飞来峰的方向。 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清理得最干净。横亘三山城百姓头顶的阴影在一次星辰闪烁后似乎消弭无踪 但眼前山可平心中山……又如何呢? “娘。”小胖子好奇地问道:“它飞去哪里了?” 窦月眉当然不知道答案但她也当然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一脸深沉地道:“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是……” “说到‘该’。你是不是该去练拳了?今天的课业做了吗?” 小胖子忽然“哎哟”一声:“风一吹头就好疼娘我们下去吧。” 窦月眉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带着宝贝儿子飞下去嘴里免不了仍是絮叨着:“你姐姐在外面餐风饮露磨砺武道不知有多辛苦、受了多少罪。你在家里天天好吃好喝还不用功。你还是个男孩子呢!你想干什么?” 小胖子只把这些话当耳边风除了吃饭和睡觉他什么也不想干。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楼皱了皱鼻子:“娘!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能叫三山城了?” “为什么?”窦月眉问道。 小胖子撇了撇嘴:“这名字本来就取得傻乎乎的。而且现在三座山没了两座应该叫独山城啦!” 窦月眉一把抓住他的耳朵使劲一拧。 这一下极重小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窦月眉冷声问:“你看你哭成这样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名叫孙哭颜啦?” 孙笑颜哭哭唧唧地跟着娘亲回了府。 他不知道三山城城门上挂着的这个名字…… 是他老爹亲手刻下的。 …… 齐国观星楼。 此乃齐境第一高楼探入云霄难计量。 当然计量观星楼的高度或许并不算难难的是如何靠近观星楼。 神秘的钦天监便设立于此无论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自来无帝旨不得擅入。 观星楼的最高一层是露台没有围栏四下空空。 整个临淄城视野最好的地方便是这里。 天地无遮。 长得少年模样的钦天监监正阮泅此刻就负手立在这里仰首望天。一支墨色的发簪横伸有一种在称量这片星空的感觉。 在他旁边穿着同式道袍的阮舟有些疑惑地问道:“玉衡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波动如此之大?” 阮泅叹了一口气:“谁能知晓玉衡竟失主呢?我一生都在仰望星空却看不到这一点。及至现在它已经被占据。” 阮舟瞪大眼睛:“玉衡被人占据了?” “不一定是人。”阮泅的语气中有一丝抹不去的遗憾。 宇宙星辰…… 哪位星占之术的继道者不想要拥有? 对于星占之术的修行者而言基于宇宙星辰和命运长河的关系掌握宇宙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几可以等于掌控命运! 想不到这异想天开的事情竟然被某个存在演变成事实。 若他能早知玉衡失主也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谁能想到呢? 真正的宇宙星辰遍照诸天万界谁能窥尽根底? “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阮舟问。 阮泅摇了摇头:“自古廉贞最难辨是福是祸孰难预知。” “廉贞”是玉衡星辰的别名此星辰从来变幻难测有它参与的星象基本都是困扰很多占星师的难题。 他又摇了摇头有些自我安慰般地道:“不过玉衡作为宇宙星辰并不能归集为具体的存在。这个神秘存在就算成了玉衡星君有了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的能力也不影响我们的星占。” 他没有说的是……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本身就令人向往。 “宇宙真是无垠。”阮舟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父女俩星图密布的道袍在夜风中飘飘而卷。像是无垠星穹在人间的缩影。 “我在想经此一事一定有很多人在关心另一个问题……” 阮泅看着天空缓缓说道:“如何让宇宙星辰失主。” 阮舟显然被这句话惊到了沉默许久才道:“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想来那亦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它如何失去星辰意志如何被占据。都是神秘宇宙留给我们的问题。” 阮泅伸手在空中虚握一把仿佛握住了星光—— “上下四方曰之宇古往今来曰之宙。这就是宇宙可以容纳所有瑰丽的幻想。” …… …… 玉衡星君临位这一刻有无数人仰望星穹。 而在玉衡星辰之前也只有观衍和姜望罢了。 五百多年前来森海源界的悬空寺悟性第一和五百多年后来森海源界的古今第一内府两人在已经稳定下来的玉衡星辰外并立。 一磊落青衫一月白僧衣跨越五百年的天骄并肩他们相约一起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在这遥远星穹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而他们做到了。 观衍斗争五百三十七年从天上到地下从森海源界到宇宙深处……处处与神相争半步不退。 姜望斩杀燕枭数百次生生杀服至恶之禽最后搭起天阶冒险立星楼以助观衍。 最后一个成就了玉衡星君一个近距离在玉衡星辰上立成了星光圣楼。 在那颗已经死去的神龙木之前他们对彼此的承诺都以最大的努力去践行了。 尽其所能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那肆虐森海源界、图谋玉衡星辰千年的强大龙神已是被镇压。 姜望看着不远处的玉衡星辰好奇地问道:“它就是玉衡星辰映照诸天的本体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全对。”观衍说道:“准确地说它现在是我的本命星辰是这星君之位的根本也是‘玉衡’这个概念的具现。它能算是玉衡星辰的本体之一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玉衡。我可以借用玉衡星辰的力量但玉衡星辰不等于我。” 这个问题大概很难让姜望以现在的境界听明白。 所以即便是观衍也略想了想才继续道:“如果把玉衡星辰比作一个池塘我现在是这个池塘的主人我可以光明正大使用池塘里的一切物产可以随意引水他流……但同时其他人也可以下水水中也有鱼虾鳖蟹有水草水蛇……我们同时存在并行不悖。比如你可以在这里竖立星楼其他人只要锚定信标也可以在玉衡的范围里立星楼。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同时因为玉衡是一个概念的集合所以我也不能像一般的池塘主人那样可以随意驱赶外来者我本身也需要遵循它的规则。当然在规则之内我是玉衡之主。” “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准确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像玉衡这样的宇宙星辰遍照万界。诸天万界亿亿生灵都对它有不同的期待在它之上寄托了不同的想象它本身即是道的集合无法真正被某一种意志完全统一。当然我现在可以借用它的光芒传述我自己的道。” 姜望大约是听懂了但还是把这番话牢牢记下方便以后再咀嚼理解。很多时候并非是智慧的问题而是层次的问题。在不同的修为或许就有不同的理解观衍这番话本质上也是在向他述道。 “对了前辈。”姜望又好奇地问道:“我看玉衡星辰先时变幻了很多形状我想那大约是不同世界形态的表象……现在稳定下来为何是这副样子?跟您对星辰的理解有关联吗?” 悬浮在不远处的是一个不规则的球形世界。原本的玉色已经敛去现在看起来生机勃勃。其上碧色葱葱繁树如海。 姜望补充道:“有点像森海源界。是因为木行元力的充裕可以滋养生机更适合您初成星君的这个时期吗?” 他非常珍惜跟观衍前辈交流的机会每次都能在交流中获益良多。此时更是想听一听堂堂玉衡星君对宇宙星辰的理解以拓展自己知识的边界。 他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敏而好学”了。 听到这个问题观衍眼睛弯了起来轻轻笑了:“这样她会比较习惯……” 姜望:…… 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这个话题他没法接。 轻咳了一声转道:“前辈我这星楼现在是……” 已成星君的观衍举动间即有莫测之威。抓住他的星楼一下子就把龙神砸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还随手帮他把星楼塑造成型。在这个过程后又将那龙神的元神镇在了他的星光圣楼中…… 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手段。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这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当然他已经在星楼成就的时候探索过了藏星海。 不同于五府海扫清蒙昧之后的明亮坦荡藏星海是一片漆黑。 当然这种明亮与漆黑都只是存在于神魂层面的概念并不会真的影响感知只是难免晦沉。 直到……星光圣楼立起星光落下。 漫天星光于高穹闪烁。 映于水中一如万盏灯火。 这一幕极美虽然只能自视于内却也极大地满足了视觉感知。 见得星光方知藏星海为何为此名。 果然是深藏明媚。 道脉腾龙在海中潜游。灵动自在。这亦是五府海与藏星海不同的一点。 五府海中道脉腾龙需要在天地孤岛上停歇每次蓄足力气之后才能升空去探索蒙昧之雾……待得蒙昧之雾扫清五府齐出道脉腾龙也就常驻天地孤岛基本不必挪窝了。 当然遨游天空是毫无问题的姜望的道脉腾龙还去过不少次云顶仙宫里盘踞。 至于五府海的海底却是从未潜下去过。 那是需要天地孤岛镇压的海域最早的蒙昧之雾就自海中起最深的蒙昧也在五府海底。人的蒙昧永远不能扫尽永远有新的迷惑、新的未知。修行的过程本身也是时时刻刻清扫蒙昧的过程。 所以天地孤岛永远在镇压五府海天地孤岛越稳固五府海就越稳定修士也就可以爆发更多的战力。 人们常说极限战力“极限”二字往往就是自身所能承受的尽头。 在五府海中道脉腾龙若贸然下沉海域基本上就是迷失的结局。 藏星海则不同。 此海并不藏匿蒙昧在某种程度上对应的是宇宙星海。 有星楼垂落星光照耀有五府之力加持道脉腾龙可以自在遨游其中探索宇宙和自我的联系。 更别说姜望的道脉腾龙还有五神通之光缠绕天生光耀本身即是藏星海的光芒辉耀一片海域。 藏星海最大的危险仍在于迷途。遥远星穹的星楼若失落失去星光指引藏星海就会逐渐黯淡下去在这个时候道脉腾龙也只能退出藏星海不然就要与海面一起沉寂。 自觉已是初步洞察了藏星海的姜望现在并不太能看懂自己的星光圣楼……或者说星光圣塔?不知道龙神被镇在其中意味着什么。因为还没有正式使用过也不太知道星光圣楼立在玉衡星辰上方代表着什么。只是按照七星圣楼秘法来看越近七星概念的核心位置星楼的质量就越高。 观衍解释道:“这条孽龙方才与你勾连过深贸然杀之容易影响到你。索性我将祂镇在你的星光圣楼中既然祂要生死一体那就成全祂一体。你不必担心我已设下禁制祂脱身不得也影响不到你。相反你的星光圣楼可以不断汲取它的力量来强化巩固从而减少对你的需求。” 前辈成星君了果然不一样了。 瞧瞧现在都不叫龙神了改口叫孽龙!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番话。从遥远星穹锚定的第一个星点开始外楼修士本就是不断要往星穹传递力量以不断强化星光圣楼的。有龙神这样一个力量源泉可以省去他诸多苦功。 但姜望这会想到的是另一点…… “就像您的圣楼一样就算哪天我死了这星光圣楼依然能存在?” 这话问得怪别扭但姜望本心是为自己的星楼能够与观衍前辈的星楼靠拢而高兴。天知道他之前见识过观衍前辈的星楼有多么惊讶和艳羡。 观衍的视线这时已经移开看向远处随口回道:“可以这么说。” 姜望想了想又道:“那这个塔形方不方便换一下……” 观衍前辈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般都非常细致认真不仅照顾姜望的修为层次还很考虑姜望的情绪……但此时敷衍得非常明显只很干瘪地道:“除非碎掉重来。” 姜望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一点星光由远及近…… …… …… 森海源界神荫之地。 小烦婆婆点燃了书屋在照亮夜空的金色火焰前带着族人们一起祝祷为真正的信仰而虔诚。 她用她的方式参与战斗。 树之祭坛那里发生的龙神应座她已经并不会再为之激动。 因为她知道她心中的人正在同谁对抗。 直到…… 那璀璨的神座忽然间自树之祭坛飞来目标明确地、笔直地向着她飞来……最后悬停在她身前。 小烦婆婆起先有些惊慌甚至于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神”的正旨响在耳边。 在族人诧异的眼神中白发老妪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坐在了那张神座上。 神座飞天而起一个闪烁便已消失在天穹。 在场的族人面面相觑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 “祭司大人已成神!” 众人纷纷拜倒虔诚地唱起祝歌来。 在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那深沉的暗色以神荫之地为中心不断地褪去。 笼罩此界数百年的夜之侵袭在这个夜晚消解了。 他们所虔诚祝祷的自由和安宁在这个夜晚交还给了他们。 而天边有一颗比白天黯淡的星悬着。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 …… 那星光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璀璨的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枯瘦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勾在一起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前方…… 看到这个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 姜望跟小烦婆婆也是熟悉的拱起手来很有礼貌地准备打招呼…… 那月白僧衣的背影已经遮挡了视线。 已经成就星君之位的观衍早早地迎了上去。而且很明显的是小烦婆婆也并没有看到某位年轻天骄…… 她的眼中全是那月白僧衣的俊朗和尚。 而她看到的那和尚的眼睛里也全是她自己。 什么虚空什么星辰什么神座什么闲杂之人…… 有情人对视时整个宇宙都多余。 这对苦熬了五百年的有情人彼此相看一时无言。 他们眼中有泪有岁月沧桑你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煎熬但此时他们相看却只叫人觉得幸福。 如今他们能够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 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多么微不足道啊。 “那个……” 姜望很不想煞风景但他也总不能一直在虚空这里干看着啊。 只得讷讷地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现世那边还有事情呢。” 他靠自己当然走不了他只是暗示观衍送送他。 “我送小友一程。”观衍的声音道。 眼睛仍然看着面前的老妪只将袍袖一挥四周便已空空如也。 姜望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消失不见。 小烦仍然看着观衍观衍仍然看着小烦。 他们彼此相看了不知多长时间仿佛可以对视到天荒地老。 小烦婆婆抬起手来去触碰观衍的脸。 这张无数次出现在魂梦中的脸真的是真实的吗? 神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得太早。 在手指触及观衍脸颊的瞬间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温润的、真实的触感验证着她心中的幸福。 但目光落在自己皱痕深深的手和观衍那张依然神秀俊朗的脸上。 小烦婆婆垂下眼睛有些难以抑制的哀伤。 的确是再相见了。 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我老啦。”她轻声叹道。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经很老了她哭起来会很好笑。 “我也可以老。”观衍说道。 在朦胧的泪眼中小烦看到观衍的脸上渐渐爬出皱纹他的皮肤开始松弛他的眼睛开始浑浊…… 他用同样生出皱痕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唯独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也可以年轻。” 一种温暖的力量从观衍的手掌中传来。 小烦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生机在身体里复苏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她的眼睛重回清亮一切青春的、活泼的痕迹都在她的身体重新绽放。 草木枯荣又是一春。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观衍的手轻声说:“我们要一起。一起老或者一起年轻。” 五百年的苦熬五百年的盼望也不过就是两个字罢了…… “一起”。 唯深爱可抵岁月漫长。 在这茫茫宇宙中在已经被碧色铺满的玉衡星辰前。 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与一位面容神秀的僧人执手相看。 少女眼中秋波流转看了看那身月白僧衣小声问道:“你还是和尚吗?” 观衍低头看了看笑道:“早已还俗啦。” 说话间他身上的月白僧衣便已变成了儒衫。 “你喜欢书生吗?”他柔声问。 身上的衣物又变幻。 “武士?” 再变。 “游侠?” 又变。 “将官?” 小烦用食指指腹轻轻按在了观衍的唇上。 “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 她羞红了脸但仍然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能成亲。” 我可以变成所有你喜欢的样子。 而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五百多年的时光发生了多少故事带走了多少痕迹。 好像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恍惚一切回到了最开始。 那一天她在采灵丝那一天他从天而降。 他说:“姑娘……” …… 漫长的时光被洞穿消解在温柔如海的眼神中。 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说道:“姑娘我们回家。”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摇(求月票) 观衍前辈曾说若出现什么意外那座化为星环缠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楼会带他回到他来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对应的其它世界。 当然现在观衍前辈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旧路。只袍袖一挥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光就裹挟着姜望离去。 真可谓莫测之伟力。 虽然过程仓促了些…… 这是一次超远距离的旅行且不同于先前两次或在七星楼里或在观衍前辈的星楼中这一次姜望几乎是肉身横渡。 纯粹以肉身洞穿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这是外楼修士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威能。 当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实在有些太严实。 旅途中是完全不会有什么难题需要他以肉身面对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几乎凝实显形身在灿烂星光中的姜望其实也并无余暇欣赏宇宙风景。 因为……他正在星光淬体中。 绝大多数修士成就外楼后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光以星光淬体。外楼修士的肉身普遍强过内府修士一个台阶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姜望星光圣楼的最后一步来得太突然被观衍大师随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现世的旅程中才开始自然而然地淬炼肉身。 淬炼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虽然他的星楼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体…… 也不太需要。 因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楼此刻传来的星力太澎湃! 外楼星力奔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姜望不断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后来发展到需要展开神通之光来帮忙梳理。 拼尽全力都淬炼不过来完全不存在前辈修行者所说的星力匮乏的情况。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离自己的星楼还很近还是因为这座星楼品质太高、力量太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姜望在缠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着他自己的星楼正在渐行渐远的彼处。 从此以后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信标。 在时空的意义上的确是越来越远了但在星光淬体的过程中他却觉得自己与星楼愈来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种存在。 他不知道别人对星光圣楼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楼就像感受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充实感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支撑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这一路走来所贯彻的信念都要在星光圣楼上得到验证最后成“真”、成“道”。 “自古廉贞最难辨”此星变幻难测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确实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楼阁是一直以来践行的道理更是巩固非常极具说服力。 当然被镇在楼中的龙神也为这座星楼做出了很大贡献…… …… …… 观衍成就玉衡星君龙神困锁这片虚空的阵法也被无声抹去。 玉衡终究不会定于一处重新缩为一个光点然后隐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层星塔也回归星穹。当然它始终在玉衡这个概念最核心的范围内沐浴着最纯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临淄住进了皇宫。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观衍牵着小烦的手在郁郁葱葱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过枝叶间隙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一只松鼠团成肉球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两只鸟儿在树枝上依偎…… 岁月在此停驻时光从此温柔。 观衍停下脚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小烦关心地问道:“那很重要吗?” “我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观衍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现世星月原战场。 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战争已经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已经成为战争惨烈的注解。 但其实有人功成就有人失败。 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更让人绝望的是万骨枯后未功成。 这难道就是最惨烈的吗?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大元帅方宥或许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们投入了数十万的士卒那是数十万国民是数十万国家忠烈之士…… 这场战争的胜负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将台上默默地看着。 像一个雕塑一样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关己也确实无能为力。 只能这样地看着。 “站在这么高的将台上……不冷吗?”连玉婵在心里想道。 她觉得冷。 尤其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那种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几次想要逃离—— 战阵撕咬着战阵旗帜对抗着旗帜。 象旭两国的士卒厮杀成一团已经难以分清彼此。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军刀结束一个生命一颗头颅结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两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阵兵员已经补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战场永远是近十万人的规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补。 源源不断地填进血和魂。 这哪是什么战争? 对齐景双方的天骄来说这就是一场相对残酷的竞争游戏或者说是一场锻炼双方兵事才能的大练兵。 但对象旭两国来说……这就是战争。 再惨烈、再真实不过的战争。 是让一个个鲜活生命凋落的战争。 痛嚎、怒吼、金铁交击…… 这是战争的声音它明明响在耳边却显得如此遥远。 腰间双剑在鸣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剑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国。”连玉婵出声道:“这一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已经尽量让声音平静但还是因为剑鸣有些颤抖……她想她已经无法再站定了。 “死完为止。”连敬之淡声说。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决心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战争的结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无论是齐国还是景国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部战争里选择投降。所以这一战必要有一方兵员枯竭、天骄被彻底打服才能够结束。 现在象国这边能够补充的兵力已经不多了旭国那边也是如此。 顶盔掼甲的连玉婵双手按紧了双剑颤声道:“卑下身体不适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给我站住。连玉婵谁允许你擅离职守?” 连敬之的声音始终是平静的不见波澜。 但点出“职守”二字已经是把军法架了出来。 “这是我连敬之的耻辱我没有逃避的资格。你是我连敬之的女儿你也没有逃避的资格。你得亲眼看着我象国战士是怎么死的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时候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连玉婵抿了抿唇不发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战争正式开始的那天一直到现在。交战双方在最核心的战场始终保持十万人的规模不断添油鏖战。 这是最残酷的战法因为会死最多的人。 所有战士都会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进去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这同时也是最能锤炼双方天骄的战争形式。 齐国方分为十营景国方分为二十队。双方数十位天骄领军在这核心战场进行一轮又一轮地鏖战。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悬明灯将这里映照得有如白昼不见星和月。这种墨门研发的小玩意非常适合有大量凡人参与的战场。 夜晚并不会成为安全的屏障战争会发生在任何一个时刻延续在每一个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丽最中心的部分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丢进去的是战士流出来的是血肉、碎骨。 都说人命关天但人命这个东西在不值钱的时候也最不值钱。 谁不是别人家的儿女哪个身后没有家庭? 但在战场之上只有泥水混着血水尸体叠着尸体……甚至找不到谁是谁。 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矢洞穿了挂在天空的悬明灯这盏系着紫色旗布的悬明灯仓促坠落下来像一只折翼的鸟。 啪嗒! 散开了架。 一只军靴踩了上去灯的余光也湮灭了。 军靴的主人是一个正怒吼着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旭国的军服脸上因为血液上涌而红得可怕他双手紧紧握着战刀凶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一个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许经过很多训练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要真正厮杀过几回才能把那些训练的内容记为本能蜕变为老卒——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刀锋被迎面的那名象国士卒横刀格住。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着典型的象国人面貌风格。颧骨略高头发微卷。 此人就老练得多轻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趋。军刀随之绕过一道弧线轻巧地剖向对手腹部。 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开腹部之后斜步离开便可被垂死反击伤到对手只能抱着流出来的肠子等死。 象国老卒非常确信这一点眼睛已经瞥向下一个目标——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是战场谁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还是新兵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父亲还是孩子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杀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镞如狼牙一般有着极其冷冽的寒光。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越战场狠狠钉入这名老卒的额头。余力未衰钉得这具尸体高高飞起带着他整个人后飞数丈撞倒了五个人。 一箭杀人不难一箭穿额也不难难得的是一箭杀人不穿透带着尸体横飞还能打乱敌军阵型……难的是这份视野和精准! 年轻的旭国战士在死亡前走过一圈惊魂未定间便听得耳边传来军令:“阵壹!” 这是一个英武有力的声音落在耳边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违逆。 按照这些天的训练他迅速会合周边战友结成了“阵壹”。 这个阵型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横两竖的队列早已被他们的身体本能牢牢记住。 持刀在手目视前方。他虽然不懂军阵但也隐约感觉到对比于之前对面的阵型似乎变得散乱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绵密得让人窒息的感觉。 视野从这一个简单的军阵往后移动便可以看到石门李氏的嫡脉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龙川! 缠额玉带已经血迹斑斑这让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几分冷峻。 一箭杀一人在战争中很是难得但若是他的箭杀一小卒则太过浪费。 他李龙川也当然不是只能箭杀小卒的人他这一营自这次轮换入阵后已经厮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他带着人好像也只是结着简单的锋矢阵在战场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猛打猛冲。 但事实上敌军两个运转自如的战阵在他看似毫无目的地冲击下不断调整、不断调整而终于交错到了一起。 若仅止于此对面领军的亦是天骄人物很快就能调整回来。 然而那个卡在两个战阵边缘的象国老卒被一箭射死尸体还撞飞了五个人…… 李龙川这边再简单地变阵一逼对面的两个军阵都同时有了坍塌的趋势! 要知道在战场上有无军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它是普通战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军阵凡躯可敌超凡。脱离军阵多少人也不够超凡修士屠杀。 景国方天骄大惊迅速调整军阵。 这将垮未垮的战阵落入一双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竖起的乾坤游龙旗之下蓬莱岛天骄陈算独领两队兵马共计五千人压阵在最后方。 穿越过近十万大军厮杀的纷杂战场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静。 清楚看到了李龙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长达三个时辰的拉扯之后只是一箭射杀一小卒然后一个简单的变阵战局已然不同! 在李龙川不断地调动之下那里已经是景国方两个战阵的缺口甚至有很明显的蔓延的可能。若从此处被撕裂整个战局都有崩溃之危。 “石门李氏的后人。”陈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钟后带人入阵目标巽四位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会超出他的计算。 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平静的声音很快就起了波澜:“不现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龙川那一营极其流畅地一分为三结成三个简单的阵型。可这三个简单的阵型在稍稍调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阵! 这种战阵绝不该在这种层次的战争里出现。因为双方天骄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熟悉手下士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磨合……而李龙川却做到了! 练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个简单的阵型拆分拼凑了一个本该复杂的兵阵。 年纪轻轻就有了分解兵阵的能力! 旗官迅速挥动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术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冲元力紊乱很多道术都不容易成型。在战场上旗令永远是最可靠的指挥方式。 “让徐三那一队脱离绞杀回撤到震五位置。具体做什么他自己会知道。”陈算又命令道。 旗官刚刚发出旗令陈算的命令又响起。 “叫王坤把虓虎战车拉上来顶在离二位置我命他冲锋的时候他就直接撞过去!” 连发三道军令之后陈算才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该说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吗?” 天底下制式军器以战车为首。天下战车以楚国最为精良。一车五人简直是移动的战阵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但景国的虓虎战车也不会输给楚国多少。 此次星月原战场只调来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队伍里。 陈算这是压上了重注要强力扼杀那突然开始发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时驾驭虓虎战车的并非是景国强卒。象国这些士兵虽然也突击训练过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脑海里闪过这样那样的念头陈算淡漠地看着战场。 厮杀不歇的战场上李龙川一手握弓一手拨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不像在战场杀伐倒像是闲坐自家庭前弹琴。 太自信太从容。 此时此刻的李龙川正闪耀着绝不同于平日的锋芒。 “阵壹进!” “阵贰跟上!” “阵叁移左!” 他一边出声一边箭矢疾飞点杀敌军的同时给本营士卒迅速指路。 杀力极强的碎甲阵被他分解成简单的阵壹、阵贰、阵叁并在这几天的战争中让麾下士卒牢牢记住。 碎甲者破敌之厚御也。 三阵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阵。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阵但是在星月原这处战场上却足以横扫对手的绝大部分军阵。 对面的这两个军阵还在迅速地调整之中他这边碎甲阵一压上一鼓破之! “阵壹回撤!” “阵贰前突!” “阵叁往右聚拢!” 连破两阵之后李龙川没有选择扩大战果而是第一时间调整阵型极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来的景国付城部。 战士的血气结成兵煞军阵撞上军阵碎甲把鱼鳞撞碎。 战刀斩上战刀鲜血溅上鲜血。 烛微之下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李龙川将丘山拉满一箭飞出如龙跃咆哮着直面那身披锁子甲的付城!付城挥师而来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不成想对方变阵如此之快攻击如此凶狠……不得不侧身一让暂避锋芒。 轰隆隆! 万军之中忽然起惊雷! 自李龙川部的正前方一驾撞刃森寒的高大战车如猛虎般跃将出来横贯视野。而后是第二驾第三驾…… 势如猛虎出闸迎面刀枪如林。 景国虓虎战车!正是王坤部! 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龙川部猛然腾卷兵煞浑成一体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扬长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彻底混乱的阵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战车气势汹汹而来却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龙川部迅速靠拢齐方队伍。 “可惜!” 远隔战场两地的李龙川和陈算几乎同时叹了一声。 李龙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创造了缺口却被陈算迅速调集兵力填补。 陈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无胆没能阻住对手。 可惜那王坤贪功! 没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击徐三部还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口袋还未结成生生放跑了一条大鱼! 虓虎战车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任何一颗棋子的落点都要达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费。尤其是虓虎战车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时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算也只能按下愤怒迅速整军弥补两队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战车上王坤脸色铁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骂了声无胆匪类即便转车离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犯下更大错误的是他本人而陈算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刚在还绞杀成一团的局部战场顷刻只剩付城残部。他咬牙整军确实是他这一部被轻松击穿他也没什么可辩解。 …… …… 整个星月原战场犬牙交错生死何止一瞬? 李龙川固然是率军来了一次精彩的冲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其实乏善可陈。 那击破的两阵很快就会被补充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李龙川才那么想撕开整个战局! 可惜被陈算轻易弥合了。 在这场战争中齐景两方阵营的组织形式并不相同。齐方十营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队则都在陈算的指挥之下。 在超凡的战争里很难说得上孰优孰劣。令出一门当然可以算得上优势但各大天骄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独有的天才争胜其实更利于锻炼兵事。 虽然主要是齐国这边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天骄出场所以未能归令于一。但以现在的形式征战七天的战争下来双方也并未分出胜负。 阿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旭国人。 普普通通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当兵吃皇粮。 实话说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但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不重要。 他爹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也当兵如此而已。 爱国当然是爱的有多爱说不好。 旭国大或小强或弱他也不会出国境。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将军说冲他就冲将军说停他就停。 开战前躲在行军床上泪流满面的恐惧他早已忘了。战场上杀得眼热是没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人和猪的关系还要简单。 他前进他挥刀他杀人。就这样重复着直到军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当对面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横冲过来他就知道完了。 这就是老爹说的生死有命命数到了。 他这样的普通士卒挡不住对方一刀。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一刀砍了上去这是无数次挥刀形成的本能。这应该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刀! 结果也如他所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对方的刀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抹过。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来的! 结束了吧? 除了吃饭、种田和当兵好像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阿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在这绝不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这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他没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对手想到了自己会被一刀斩飞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 他躺在地上抬头费劲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 而轻松一刀将这无名小卒斩飞的景国天骄伍将臣同样是一百个没想到。 作为一名天骄修士他不过是在横穿战场的同时随手抹了一刀罢了。杀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不需要费力。或者说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种耻辱。 他的刀劲控制在刚好可以将对方开膛的地步绝对不会有一丝的浪费。 但是这人……居然被斩飞了? 伍将臣一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国那无名小卒身上战衣裂开之后在悬明灯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纹! 伍将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我看错了?是幻觉吗? 一个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纹内甲??? 这冰纹内甲至少也是个都统身上的配置吧? 伍将臣久在军伍笃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误。如果对方是个都统级别的将官他那一刀绝不会只用那点力道。可对面明显就是一个小卒啊? 这他娘是谁的部下? 伍将臣愣了一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被铺天盖地的符篆淹没。 五光十色的法术将他包围得明明白白。 一袭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尘地站在远处微笑赞许:“很好再来一轮。” 旁边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纷纷撕开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拥而至。 一只青葫芦突兀飞来将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国天骄徐三御风而来一剑斩出殷红桃花拦路一把拉住晕头转向的伍将臣掉头就走。 担任晏抚这一营副将的弋国天骄蔺劫在旁边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个贸然冲阵的家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惊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齐国真正的无双天骄该是这位才是! 晏抚看着徐三和伍将臣的背影道了声:“不错!” 蔺劫在一旁立刻解说道:“后来的这人乃徐三实力确实没得说。据说黄河之会他本来是有机会去的……” “我说这葫芦不错回头买一个。”晏抚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储物匣:“麻烦把这匣符篆发下去兄弟们手里已经空了。” “……”蔺劫:“好的将军。” …… …… 咚咚!咚咚! 战鼓未曾歇。 无数人的心跳也随之澎湃。 咚!咚! 悬明灯的光芒似水流泻。在一支长戈上耀起一抹灿光而后被鲜血覆盖。长戈一收架回了战车上鲜血已被抹去犹自森森。 “你看到了吗?”重玄胜问。 “虓虎战车?”林羡道:“的确是杀器。” 战车这样的战场杀器齐国当然也有。这次也调了二十乘过来不过明显比虓虎战车差了一截。 当然现在毕竟不是全面战争不然投入迷界战场的棘舟都会调过来那东西才叫大杀器。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羡自负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诣的但他的确没看出来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挥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没能及时撞上李龙川部但那也是因为李龙川部突阵太快——不得不说李龙川真是将门良才! 不过没看明白归没看明白他的优点在于很能听得进去意见虚心进取绝不固执自我。 重玄胜的眼光和智慧这几天他已经印象深刻因此并不问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陈算有不同想法”当做一个定论出声问道:“我们打他?”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打楼君兰。” 楼君兰是景国外楼境天骄! 她所部此时正在与鲍伯昭部厮杀。 而他们的战场正在王坤部旁边。 林羡并不问重玄胜有什么想法只道了声“好”便迅速组织军阵引军前冲。 重玄胜也领着自己这一营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陈数的眼睛。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场移动他也只是一眼就掠过。 嘴里仍然不断地发布命令在这个十万人犬牙交错的复杂战场上不断修改细节。 他非常愿意尊重对手所以他每一个关键调度都力求不着痕迹让它更像是战局自然的演变。像一个勤劳渔夫在修补自己的渔网等待最后水深鱼肥、一网成擒的时刻。 不对。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又远远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规中矩的军阵中规中矩的移动中规中矩的战力…… 按理说重玄家这一代只有一个重玄遵光彩夺目。重玄遵没来星月原战场也就没什么可虑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样夺目的重玄遵争家主怎么会简单?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来体现的。 “让裴鸿九带队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后陈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毕竟没有他心通不能在没有更多情报的情况下完全洞彻对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角度寻找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然后提前针对即可。 裴家是景国名门裴鸿九亦是人中龙凤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后便迅速甩开对手直赴坎五位置。 陈算把整个战场划为九宫每一宫又细分为九个区域以乾一至乾九这样指代具体。对战场的指挥精确到每一队、每一个小区。 在近十万人的战场上把握一切细节这是堪称恐怖的算力。 裴鸿九部的这一动仿佛点燃了某个信号整个战场的局势骤然加快! 陈算看到在裴鸿九部赶至坎五区域之前齐国雷占乾部便已经先一步撞了过去挤占了空间! 而在那片局部战场上重玄胜所部迅速一分为二后阵猛然回师转向左后直扑裴鸿九部。前阵却是在一位黑甲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支持林羡那一营。 林羡所部在这个时候骤然拉开阵型摆出防御姿态摆明了是分割战场不让景国方有援救裴鸿九的机会。 这一系列变阵行云流水齐国方已经对裴鸿九张开了口袋! 他们的目标是吃下裴鸿九?自己的指令被预判了? 陈算心中迅速升起这两个念头。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兑七方位的异动。 “是谁在冲阵?”他不由得问。 身边修有瞳术的旗官亦是远眺过去只看到在那刀与血的战场上有千军纵骑如龙卷咆哮着撞开了无数血肉之墙。 细看来哪有千军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极高面长眸深鼻如鹰钩整个人有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战场之上简直是龙归大海源源不断的兵煞与血气支持着他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一拳即是千军涌。 拳下竟无一合之敌! 旁人看着威风勉强跟在王夷吾身后的文连牧却只想叹气。 眼看着王夷吾觑见战机又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他真想当场撂了挑子! 他承认王夷吾对战机把握之敏锐堪称天下无双在各路天骄都有打算、如此纷杂的战局中还能一眼就看到战机所在——而他文连牧却要在王夷吾冲出去之后才看明白。 但这岂是一军主将嫌弃队伍太慢只身冲阵的理由? 战场上引军冲锋向来是他的乐趣所在。可引军跟在主将后面跑来跑去不是! 带着这么一营新卒要保持军阵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难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挥艺术却压根也没得到多少对阵的机会——净带人跑来跑去了! 我参加的这是星月原大战还是星月原跑操大会?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帜指挥部下迅速跟上。 陈算迅速地扫视着全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 这简直是一场乱战。 整个核心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这正是齐国阵营所要的效果在这种乱战的形势中最能发挥齐国十营独立的灵动性而极大干扰他这边的指挥。 而这个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经出现是在彼时由齐国天骄鲍伯昭、朝宇两部合力促成……但其实也是他陈算的默许! 到如今已经形成血肉泥潭双方谁都无法轻易脱身了。只能不断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尽。 “放弃兑位。增援队列全部移向中宫位徐三及周边三队全部往前压!”陈算下了命令。 旗官领命举旗。 一旁的亲卫小声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陈算只道:“我景国天骄没有那么容易死别的……不重要。” 亲卫不再说话。 “传令王坤部直冲王夷吾部!就用这二十辆虓虎战车把王夷吾钉死在那里!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陈算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只道了一声:“结阵!” 他身后等待已久的两队士卒顷刻间沸腾起血气结成军阵摇动兵煞化成了一尾阴阳鱼。 陈算结阵亲自引军入局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号角。整个核心战场、血肉泥潭中景国方以两队为一阵直接兵煞化形或龙或虎。 齐国方十营也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兵煞席卷如刀如枪。 军阵当然是强大的。 尤其腾卷兵煞、化形冲杀这一步更是杀招中的杀招。 比如李龙川先时极速击穿景国付城部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是在这个兵煞化形冲杀的过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出军阵。普通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气有限所以兵煞化形这样的手段一般都作为胜负手非紧要关头不出。 但在这一刻二十团兵煞化形煞气席天卷地! 就连两边将台上的连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一战胜负虽然在于齐景但胜负的结果对他们象旭两国来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戈铁马杀气盈天。 此时正是齐国方猛攻猛打气势如虹的时刻。 也是陈算决定收官的时刻。 同样是在这个时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战机重玄胜制造出了他要的空档李龙川烛微千里、鲍伯昭天目如电都看到了战争缺口…… 这场战争已经延续了整整七天双方战死士卒超过二十万人。 直到此刻景国方和齐国方都看到了决胜的机会。 真正的胜负成败有时候只在于一个瞬间的碰撞。 但在这个时候…… 天边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 不是说今夜没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经被悬明灯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这星辰极致耀眼不仅盖压群星还把悬明灯的光芒都压下俨然有旭日初升之气象! …… 象国万和庙。 茶座上的于阙遽然起身:“谁敢插手此战?” “冷静冷静。”坐在他旁边的姜梦熊施施然道:“并没有谁插手战争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齐的天骄……送回来了。” 于阙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遥远天际:“玉衡星辰……你们齐国的手伸得倒是很长。” 姜梦熊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 星月原战场上竟然有一霎诡异的静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几乎所有的天骄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又是谁?为何真君还不阻拦?” 轰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视野。 裹得严严实实的玉衡星光无声炸开。 无穷无尽的星光流散在天穷为这狰狞的血肉战场坠落一场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青衫挂剑漫步而来。干净的眉眼上流动着一缕应见锋芒的锐气愈渐清晰的棱角叫人一见难再忘。 他带来一场星雨飘飘似飞仙。 在万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 整个星月原战场如今还剩下的数十万战士共同见证此刻! 而谁不认识此人呢? 观河台上争名的黄河魁首余北斗亲口认证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久之前也是他纵剑而来于万军阵前斩人魔引来忘我人魔倾海一剑。 也是他第一个直赴天穹对真君拔剑。 今日竟从天外飞来?! 刚刚完成星光淬体的姜望自己其实也是懵的。 观衍前辈大袖一挥他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被送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七星谷努力完成星光淬体也是在为面对田安平做准备……没想到竟是直接降临星月原! 但是既然降临了星月原战场既然双方正在交战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目光落向那杆最高大的乾坤游龙旗直接在高穹漫步而去。 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景国阵营中当即就有一人腾空而起。 身腾烈焰手握大枪人似流星势如长虹直贯天穹! 却是景国礼天府人士付城。 在被李龙川极速击破战阵之后他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甚至连战阵的力量都不愿意动用要靠自己拦一拦这所谓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成功便成仁。 他眸中对洗刷耻辱的渴望比焚身的烈焰更沸腾。 但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能被渴求跨越。 在那遥远的星穹骤然亮起一抹星光那微弱的星光只一闪便迅速炽亮起来光芒无尽极致耀眼。 向所有人宣告姜青羊已经外楼! 那座遥远星穹的星楼此刻竟然亮过天上一切星辰! 这是什么样的星楼?青史第一内府成就的外楼到底有何殊异? 很多人怀揣着疑问但只看到—— 与星楼耀空同时发生的是天地之间横拉一道星线恍惚从战场这头一直划到了那头。 付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截! 而姜望脚步不停只道一声:“内府之境古今无对。如今天外立楼神临之下我当争无敌!挡我者死!” “千军万马之中你敢称无敌?!” 陈算一甩袍袖直接调动了军阵之力身缠兵煞疾冲而上。 距离这杆乾坤游龙旗最近的。就是他陈算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退避。 他本来拔剑成阵正要落下这场战争的收官一子但战时隐迹的齐国天骄姜望此时竟自天外而来直冲主旗。 若不杀之何以振军心? 兵煞绕剑而铭血气染青锋三尺。 此一刻他裹挟万军之力如神似魔。 “姜望回来!” 重玄胜大吼一声率军前去接应。 李龙川、晏抚也各自都卷起兵煞直冲。 林羡亦长喝:“请将军入阵!” 其余齐国天骄也都引军冲阵。 徐三所部兵煞一卷横拦而来。 楼君兰、王坤、裴鸿九、伍将臣…… 景国天骄亦纷纷引军撞上。 生死之战因为姜望停止一瞬又因为姜望再次爆发。 战场上齐景双方阵营在此刻的选择无非是在昭示一个共识——此刻的姜望怎么也不可能是陈算的对手。就算再怎么古今内府第一毕竟初入外楼。而陈算在外楼境中亦是绝对的天骄强者。尤其此刻还调动军阵杀力何止倍增? 所以齐军阵营要接应姜望所以景军阵营要为陈算制造空间杀此狂徒。 但昂然漫步于空中的姜望并没有回撤一步。 他为何要撤? 漫天的星雨可还落在他身后。 玉衡星君还是观衍前辈。 那送他来现世的、几乎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力他尽可驱使。 他为何要撤?! 此一时他的星楼愈发明亮辉耀夜空。 剑光照眸赤金不朽身绕流火霜白展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显化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亿万星光持此一剑一剑斩下! 陈算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是为神通天机! 此神通号称“必得天机一线”。 与人相争当占尽先机!是他的核心神通未来大道之根本。 同在外楼他当然清楚看到了先机所在看到了姜望这一剑的破绽——破绽太多了姜望这一剑看起来根本就是简简单单地一记劈砍。 但…… 太澎湃太磅礴太难以置信的力量了! 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外楼层次! 一剑之下星光涌动成河。 恍惚之间竟似当日燕春回倾海一剑的重演。 姜望这一剑本就是对那一剑的模仿。技虽粗劣势却沾了几分。当然主要是力……那紧紧包裹着他将他一路送回现世的恐怖星力全部被他持于此剑。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星河坠落人间。 声音被湮灭兵煞被席卷长剑被搅碎…… 陈算跌落地面手中仅握着一个剑柄身周躺了一圈尸体! 战场上的厮杀此时真是中止了。四下缄默。 这场考验两大霸主国年轻天骄的战争严格将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允许神临级力量参与的。 但姜望现在斩出了这一剑…… 怎么打? 谁能接? 除非将景国方大军全部统合起来结成军阵。但齐国那么多人难道会都干看着吗? 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打破平衡的力量! 超凡的战争有时候就取决于超凡的力量而已军阵本身也只是一种超凡力量的构成! 这样的姜望太可怕! 一剑就耗空了玉衡星君送他来现世的所有星力但看着连毁三件秘宝才得以保命的陈算……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依然锋芒毕露:“重玄胜跟我说过为了照顾你们景国的颜面把握所谓局部战争的尺度。在这场战争中你们景国的天骄战死者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我把它理解成……我可以杀三个。” 他卓立于空中目光肆意地在景国方阵营扫过只问道:“那么还有两个我杀谁?” 兵煞化形都散去了。 十万人的战场鸦雀无声。 姜望目之所及人尽低眉!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景国天骄如云莫敢当姜青羊一剑。” “杀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说。 陈算以光秃秃的剑柄撑地也不擦嘴角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姜望:“刚才那一剑你若还能用出来就来杀了我!” 又有一人直接踏空而起腰间青色葫芦摇摇晃晃面上犹带微笑与姜望对峙:“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还可以杀两个。那么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我徐三如何?” 此声方落又有一个声音道:“姜青羊欲争神临之下无敌我当襄助盛举!来杀我裴鸿九!” “杀我!” “杀我!” “杀我!” 一时间景国方天骄此起彼伏人人求死! “想死还不简单吗?”重玄胜摇身现出法天象地洪声压住景国阵营骤然腾升的士气:“我东域将士非常愿意成全你们!” 一时间鲍伯昭、李龙川、晏抚、王夷吾……全都引军前压。 “若是真想死今日当杀绝!” “你们愿意死可有问过你们麾下的士卒他们愿意否?” 齐国这一方无论与姜望关系如何是素有仇怨还是向来亲厚在战场之上人人前赴! 而立于高空的姜望只挑了挑眉:“徐三?” 霜披一展左撇而右捺人字剑咆哮而出。 直接杀透漫天桃花将徐三斩落地面。 又问:“裴鸿九?” 扭身一记亘古绝巅之剑将这景国名门的子弟撞飞十余丈直打得鬓发披散长刀寸断。 “外楼以下不必再来!” “古来求生难求死易!我今天就杀几个有意义的!” 他目视陈算剑指楼君兰! 而陈算沉默楼君兰无声。 姜望以干脆利落的两剑展现了他在这处战场无敌的优势而直接以生死问陈算楼君兰二人。 他们或许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已经清醒地知道……无法挽回。 所以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重玄胜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星光已经褪去…… 天亮了! …… …… 象国万和庙。 姜梦熊嘴角噙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茶盏说道:“茶要凉了。”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沉默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茶盏转身离去。 此间已换主人! …… …… 星月原战场上景国阵营开始退兵。 不得不说景国方天骄绝无庸手即使是在这样丧气的时刻仍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军阵的完整。虽然胜负已定亦保留了随时反击的可能。 当然并不存在反击这种事情。 齐国方这边也都严阵以待没谁松懈 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必然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轻松退去。 但这场发生在星月原的局部战争战争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什么必要做无谓的追击了…… 杀死再多敌军也都是象国的士卒伤不了景国根本。 一切都结束了。 这噩梦一样的血肉泥潭。 立在高高的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久久沉默。 战争胜利了但他心中没有喜悦。 他应该欢呼可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 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可他还是振臂高喊起来:“万胜!” 这就是他一个旭国兵马大元帅所能做的事情。 这是一幅太难形容的画面。 高大的将台之下是列阵齐整的锐卒是胜利之师。 高大的将台之上是这场战争名义上的统帅他身后朝日初升映得万里云海一片红。 当他的声音喊起来。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十万个声音齐声呼喊:“万胜!” 齐国众天骄虽然不怎么会把方宥放在心里但在此情此景也不免陷在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这是他们奋战之后的胜利! 更是齐国对景国的胜利! 试问天下谁敢说必能胜景国一场?哪怕只是这样的局部战争? 而他们做到了。 齐国人做到了。 东域人做到了! 这种激烈的情绪在大齐军神姜梦熊出现后沸腾到最高点。 其人来不知自何处来但一步踏出就踏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影仿佛是从大日中踏出。 他落在将台之上整个将台因此有无限光荣。 方宥和西渡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并肩。 而他立在将台上目光落下仿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位以军神称名的大人物注视了! 覆军杀将的主人一生未尝一败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在看过每一个人之后沉声说道:“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奋力而战把胜利的荣耀带给了我姜梦熊!” 谁能不动容? 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他们赢得了姜梦熊的感谢! 万军一声山呼海啸—— “万胜!” 姜梦熊抬手让呼声落下:“治军百条赏罚第一。姜望且近前。” 所有人都看向姜望看向这个在这次星月原之战表现最为亮眼的天骄人物。 他也昂首直脊按剑而出。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仰望过姜梦熊。 彼时此时境遇自然大不同。 但彼时他不卑此时他不亢。 仍如那个时候按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姜梦熊用那双如天空一般辽阔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道:“再近。” 姜望从容踏步青衫潇洒踏虚空如履平地。 姜梦熊道:“上将台来!” 姜望于是踏上将台站在了姜梦熊面前。 姜梦熊看着他:“未有一字报备临战而走。你可知罪?” 他第一句话是问罪! 当时观衍前辈急召姜望不可能去跟谁报备。因为一旦报备了若是未被同意那又如何?森海源界他不得不去届时更是直接抗命脱战罪加数等! 而他一声不吭地走掉还可以用他并未真正参与战争来缓和一二。 这当中的道理重玄胜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当时只让他“快滚”。 这些考量自是不能出口姜望也不试图辩解什么只道:“末将知罪!” 他自称末将是表示认可军法接受一切惩处。 虽然他可以辩称他只是为了提升实力再来参战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那绝对是可以好好掰扯掰扯的但是他不这样做。 他向来是一个愿意守规矩的人森海源界之行是有言在先不得不去。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愿意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此战你当据首功也当得首罪。既然认罪功就不赏了。”姜梦熊问道:“你可服气?” 他的功是此次破景之首功。他的罪其实有很大的争议空间。 但姜望已经坦然行礼:“末将心服口服!” 他真的认可这个结果。 姜梦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神里的确没有一丝怨怼才往前一步看着将台下的三军将士。 沉默片刻后展开一张卷轴在数十万士卒的注视下念道:“此战有赖三军用命方得此战大胜!景国已签下星月之约!” “约一自此以后象国人不得入星月原半步。旭国适境强者可自由于星月原立楼!” 方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是寻得了一些安慰。 “约二镜世台将行文天下还姜望以清白! 景国傅东叙有失察之责降为副首暂行镜世台台首之责以观后效。 庄廷扣除十年道属资源份额。 庄国国相杜如晦诬告黄河魁首当于玉京山裸身受笞!当亲笔陈罪祭于上古诛魔盟约前!” 姜望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颤动了一下。 齐景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最早本就是打着为本国天骄鸣不平的旗号。 景国输了这一战之后有所表示是情理之中。镜世台公开行文等于自打自脸。傅东叙降为副首代职则是罚酒三杯。 庄廷自然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是代价大到直接扣除十年道脉资源、大到一国国相裸身受笞颜面扫地。实在不能不说这是齐国极力争取的结果。 这也是齐国给姜望寻来的真正补偿! 临阵脱战不能不罚。但他在这一战里赢得的功勋无人可以质疑。以如此大功抵罪谁都没有话说。 但齐廷对这位绝世天骄的宽慰都在《星月之约》的这一条里了。 彼时姜望背对台下诸将还是以认罚的姿态站在点将台上。 他的背影笔直而坚定像他的长剑一般。 将台下的重玄胜看着这个背影忽然鼻酸赶紧仰头望天。 他太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了! 给予庄国的这个惩罚只能算是开始杜如晦出面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把庄高羡摘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开始了不是吗?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 “约三景国将裁撤位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 台上台下所有对此有所认知的人都不由得一震。 原来这才是齐景星月原这一战的最高战略目的! 不管众人作何揣测姜梦熊淡声道:“姜青羊。” 姜望回过身来姜梦熊已经将这卷轴合拢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将这卷轴握紧感受到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的重量。 在下一刻他握着《星月之约》的手被高高举起。 大齐镇国大元帅举着他的手面向将台下的三军将士:“凡此三约天地共鉴!诸君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将台上大齐军神将大齐第一天骄的手高举像是举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那么坚定那么招摇。 将台下山呼海啸。 无论齐、弋、昭、昌、容、旭…… 所有人都在高呼—— “荣耀!” “荣耀!” “荣耀!” 声遏流云久久不歇。 这卷《星月之约》必将载入史册。 而逼得景国签下这卷《星月之约》的他们又如何不能称以“荣耀”二字呢? …… …… 【本卷完】 正文 第一章 燕居 临淄虽大亦少不了九卒统帅的华屋广厦。 修府位于进贤坊核心地段由当朝名匠督造端的是气派威严。 自崔杼刺帝案后作为崔杼参与黄河之会的直接推介人囚电军统帅修远当天便被解职待查。 虽未锁入天牢但也禁足家中不得外出一步。 不同于曹皆那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软禁修远这是真正的囚居一身修为都被锁住了。只是考虑到九卒统帅的威严才没有将他下狱。 不过刺帝案至今也有数月过去了。针对修远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天子也未有任命新的囚电军统帅仍是以修远麾下的囚电军第一正将暂领此强军。 一时竟是这么拖延了下来。 这一日修家来了贵客。 来的是与修远同为九卒统帅掌斩雨之军的阎途。 此人与修远是至交好友朝野皆知。他们俩出身同样普通都是从军中底层爬起来一路走到九卒统帅的位置颇有些惺惺相惜。 狂士许放当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大丈夫行必远途”这其中的“远”和“途”说的其实就是修远和阎途而不是什么远行。 九卒统帅中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两位。当然这两位未必知道许放是谁。 在修远刚刚被解职待查的时候也是阎途接连上书九封力陈修远无辜请求天子明鉴。后来更是堵到了东华阁去面谏天子! 天子感念于阎途的重情重义亲自一脚把他踹出了东华阁并罚俸十年…… 在一间布置得十分简洁的静室里。 身上披甲的阎途与一袭家居燕服的修远相对而坐。 正面的墙上挂着弓刀将修远的束发映衬得利落非常。其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虽囚居在家却仍不失凌厉气质。 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煮茶。斯文与凌厉这两种气质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坐在他对面的阎途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风格。眉粗眼阔大鼻梁厚嘴唇很有几分蛮横气质。坐姿也很随性一只脚半立起来一只脚随意瘫着。 “我说别煮了。”阎途看了那壶茶一眼不耐烦地道:“你就算茶煮得再好也融不进老齐人的圈子得不到他们的信任。有什么意思?” 修远不为所动继续着手里的活计慢慢地道:“怎么得不到信任了?” “几个月了?”见他这副样子阎途便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们相信你你堂堂囚电军统帅怎么还闲居在家?” 修远笑了笑:“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当然是不能走的。” “就凭都城巡检府那些废物!?十年查不清楚难道你修远要囚居十年?一辈子查不清楚难道你就被关在家里一辈子?” 水已烧沸修远从小火炉上把茶壶提下来慢条斯理地烫着茶杯随口道:“总比关在狱里好吧?” 阎途冷笑一声:“修将军这般会自我宽慰我以前倒是不知!” 修远叹了口气:“推介崔杼的确是我失察。惊扰圣驾险污帝名……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与你煮茶阎兄我已知足了。” “犯了失察之罪解职待查自是应当咱们没什么好说可是要查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章程?!”阎途不满道:“北衙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郑世天天躲着我走。而你修远堂堂当世真人、九卒统帅走不出这一栋宅子!一日复一日日日无期!你为咱们大齐立下无数功劳安能受此折辱?” 修远摇了摇头:“张咏哭祠十一皇子尚且失宠。崔杼刺帝我又何能例外呢?” 阎途怒道:“你和十一皇子怎是一回事?这两件事又岂可混为一谈?”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修远打开青竹罐用竹镊子取出贮存其间的翠碧茶叶小心放进茶杯中嘴里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犯的错我需要承担。我立的功劳陛下会记得……静养个几年也未尝不可。”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阎途沉声道:“只恐有人蒙蔽圣听!”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会被人蒙蔽圣听呢?”修远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伸手引道:“阎兄请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门外阎途看着茶杯里的热气在将饮之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闲心喝茶吗? …… ……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宫殿里来回游荡穿透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皱纹深深的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一脸担心地看着前方。眼睛里的暗色忽远忽近。 前方的书案上铺着一张雪白宣纸纸上是一幅未写完的字。 披着白狐裘的年轻皇子正坐于书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轻掩嘴唇咳得霜面泛红。右手提着狼毫悬对砚台。有一滴墨珠挂在毫尖随着他的咳嗽而颤动却怎么也不落下来。 待得咳声渐止冯顾才轻声劝道:“殿下还是喝一碗药吧。” 书案的左上角放着一只白玉碗黑色的药液静置其间还有几缕热气在缭绕。 “不想喝了。”姜无弃有些辛苦地说道。 他又咳了几声方才定住。 他就这样一手悬提着狼毫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熹微的天光已经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边该有消息了。”他淡声说。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殿外恰巧响起了脚步声其声甚疾。 冯顾微微一个侧身人已经拦在殿门前。 不多时那脚步声远去了冯顾又回到书案前只是手里多了一封信笺。 “殿下紧急军情。” “念。” 冯顾拆了信边看边念道:“星月原胜负已分。姜青羊自天外归来一剑定乾坤。军神与斗厄统帅于阙已于万和庙签下《星月之约》。” 念完急信冯顾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贵妃的心腹为其鞍前马后。在雷贵妃遇刺身亡后便主动请旨服侍姜无弃。 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姜无弃一天天长大。 这位万众瞩目的天潢贵胄经受着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拥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边的情报他知道的和姜无弃一样多但他对战争的走向一无所料偏偏姜无弃就能准确判断出战争结束的时间来。 非是对两方阵营天骄、对整个战场形势有着深刻的了解不足以对战局进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还以为在这一战大放异彩的会是陈算或者重玄胜没想到姜青羊又回来了。”姜无弃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看来玉衡星的异动也与他有关……说起来对他临阵离营一事兵事堂是如何处置的?” “以功抵之。”冯顾说道。 姜无弃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在《星月之约》中强调了对庄国的惩处。” 听见这话冯顾又翻了翻信笺后页关于《星月之约》的详细条文——他知道早先的条约所以之前并未细看。 这一翻顿时有些愣住。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条约且是经过这样一场战争之后所签订的条约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如今竟为了姜望做了调整? 这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究竟有多恐怖? “真是……”冯顾一时难言。 “此君当扶摇矣!”姜无弃感慨了一声又笑了笑把视线转回宣纸上。 毫尖上的那滴墨珠终于坠下在砚池里泛起一圈涟漪。 最后几个字他提笔一挥而就。 然后搁笔起身独自往外走。 冯顾提步跟上却被他竖掌拦住:“这么多年累您辛苦。这段路孤自己走。” “殿下……”冯顾立在原地其声带颤。 裹在白狐裘中的天潢贵胄一边走一边带笑地问道:“陛下是圣明天子军神是现在的架海金梁姜青羊是未来的擎天玉柱……太子宽厚仁谨有人君之相;三姐独开道武气象磅礴;九兄聪敏神秀贵气应星……那么孤呢?孤何人也?” 他这样问着往外走没有等谁的回答。 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冯顾静默立在书案前神情悲切。 大齐十一皇子何人也? 本是长生宫之主当今天子最宠溺的儿子行事落子大气磅礴深孚众望被朝野公认为“最肖今帝”也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可就因为一个张咏哭祠案一夜之间朝野希声。 凤仙张氏乃复国勋臣之后姜无弃收容张咏其人是为国朝声名考虑。一应功法资源不曾短了其人分毫……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叫冯顾如何不难过? 那个会说“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的天潢贵胄如今却自问——“孤何人也?” 姜无弃话语里的悲怆叫他这样的身边老人如何不心伤? 但看着姜无弃的背影他只能静默。 静默着看姜无弃走出宫室静默着把姜无弃写完的那幅字卷起静默着像一个漂浮在偌大宫殿里的孤魂野鬼…… 从元凤三十九年游荡到如今。 …… …… 临淄城内第一高山应是云雾山。 在那叠云累雾的栈道上裹着白狐裘的身影缓缓走近。 其时天光微芒即使山高如此也未能通透。 那削瘦的身影行在云中雾中虽然逐渐近了给人的感觉却仍很遥远。 虽则临淄四大名馆之一的天香云阁就坐落于此但姜无弃并不为美人而来。 每每踏晨光而来登顶云雾山独坐山顶石亭。 一壶花茶云中隐自日出坐到日中。 自那次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他用很多天养成了这个习惯。 与其说是一种享受倒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惩罚。 对于自襁褓中就受寒毒之苦的姜无弃而言在这山高风寒处几如受刑一般。 如果说往日他需要用这些行为来表示寒毒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来为长生宫这一系的人竖立信心。那么在已经失宠的现在他来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 天子之心储君之位难道是卖惨可得? 姜无弃这样的人应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很多人不免会想—— 这位大齐帝国的十一皇子是不是借此寒凉之地修行? 又或者是来这里寻找什么线索? 细究起来云雾山这个地方是张咏加入长生宫以后第一次在人前为姜无弃出战当时他的对手正是如今天下闻名的姜青羊。 当时姜青羊以一道八音焰雀取得了胜利而姜无弃宽宥了张咏的战败不改信任得尽人心。 说起来彼时姜望和姜无弃都处理得很妥当获得了一个双赢的结果。 谁又能想到后来正是张咏让姜望沾上叛国嫌疑。也是张咏阻断了姜无弃的通天之路呢? 世事难料一至于斯。 无论是崔杼刺帝又或者是张咏哭祠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毫无征兆落点又极为精准。虽然制造的麻烦被齐天子以倾山落子随手抹去但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平等国的力量在这个东方霸主之国里潜伏得足够深、足够隐蔽如此才能做成这些大事。 只可惜被搅入其中的人已经被搅得一身泥。 如今姜望已经洗尽污名光耀天下。而他长生宫主姜无弃呢? 星月原一战齐天骄胜景天骄齐之未来胜景之未来泱泱大齐声威大震! 此诚大齐帝国鲜花着锦之时姜无弃在这个清晨走在云雾山的栈道上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今日冯顾不在更无其他随从。 临淄城里强者如云但也没谁会时刻监察每一个地方。 所以当一个佝偻的老者拄杖迎面而来时似乎也并不叫人意外。 老人走得很慢可以称得上步履蹒跚。 但蹒跚如他能走在这摇摇晃晃的栈道上本就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姜无弃好像不觉得别扭仍往前走。 这个时间太早了栈道上并无第三个人。 云雾山上过夜的人这会都在天香云阁的软榻上。 一时间只有山风还有那止不住的咳嗽以及拐杖敲在栈道上的声音—— “呼呼呼……” “咳咳咳……” “笃笃笃……” 正文 第二章 神而明之 桥二慢慢地走在栈道上这条在云雾中晃晃悠悠的栈道让他有一种还在童年荡秋千的恍惚。 以前的名字他已经埋葬了。 之所以叫“桥二”是因为当初他醒过来的时候正挂在家乡的第二个桥洞下……因此逃过了屠杀。 往事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恨。 他在临淄已经生活了很久大部分时间就正常过日子偶尔出来做一些事情。 比如记录一些情报比如散布一些谣言比如杀几个人…… 在这个以尸骨垒成、鲜血浇筑的罪恶城市里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当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他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并不孤独。 因为一直都有信息传递。 在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腹地他们也在隐秘地建设“家园”。 信息当然也中断过且并不罕见。在崔杼刺帝、张咏哭祠以及夏国那边出卖组织高层时都有发生。 他们要挑战的是这个世界的现有秩序他们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段时间在针对齐国但齐国只是敌人之一。 什么样的困难都会遇到。 什么样的困难也都不能叫他们停下。 中断的信息传递总是很快又能连接上。 尤其他这条线是组织最高领袖之一的昭王亲自来临淄接上的——这是多么巨大的勇气? 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到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他们从底层到高层全都不畏牺牲? 因为有同一个理想照耀在前路。 桥二向来谨慎他不怕牺牲但怕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怕自己的尸体不能够成为理想的柴薪。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唯焚以理想之光方能告慰过去。 上一次的行动还是在摇光坊。本是为了杀一个年轻天骄挑动谢淮安的情绪制造波澜编织狂潮……因为姜望的出现而作罢。 他不是没有同时杀死谢宝树和姜望的能力他只是不能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姜望对声音的掌控之能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经展现清楚。 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强调过可以以姜望为目标但最好不要真的杀死姜望。 只是一丁点的不确定桥二就选择收手离开而后一直沉寂到今天。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那件事那个叫谢宝树的年轻天骄并不值得他冒险。 显而易见的是……姜无弃值得。 在临淄刺杀一位宫主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正因为不可思议敢往这个方向想的人才不多。 因其不可能一旦成功所能造成的影响也就足够巨大。甚至于若是能活捉其人带离齐境……好处难以计算。 也绝对值得冒险。 为此组织不介意付出更多代价。 长乐、长生、华英、养心这四宫之中目前只有长生宫有些可能。 自姜无弃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齐天子再未召见过这位皇子。曾经何亲如今何疏。 朝野皆知十一皇子失势颇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 往日与长生宫亲厚的那些文武官员这段时间都异常低调。 姜无弃自己也是轻装简从绝不张扬。除了每日到云雾山看日出外大多数时候都闭锁宫门说是修身养性、不见外客。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根据最新情报星月原大战已毕齐国众天骄即将载誉而归整个帝国的目光都投注在他们身上对其它地方的注视难免就要放松一些。 云雾山毕竟偏僻。哪怕在地狱无门行刺事件后整个临淄城的防卫比以前严格了很多要及时察觉这里的异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他们为此行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退一步说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以他的实力也来得及在临淄强者降临前杀死内府境的姜无弃。 如能用他的性命换掉姜述最偏爱的儿子有什么不值得? 想到自己有机会让姜述那样的帝君痛苦桥二便觉得兴奋不已。 小赢了景国一场齐国现在空前膨胀自以为天下服膺吗? 是时候给他们浇一头冷水了…… 这样想着桥二抬眼看向前方的病弱皇子慢慢地直起腰来。佝偻的身形逐步变得笔挺一缕寒光跳跃在指间。 他走在云遮雾掩的栈道上像一个猎人走向自己的陷阱。而陷阱中是今天的收获。 出乎他意料的是姜无弃很平静。 太平静了。 桥二确定自己的变化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姜无弃也没有走神之类的。 可这位大齐十一皇子却如此平静。 不说逃跑或者呼救了连减慢一下速度的意思都没有。仍是那么直接地迎面走来。 是有埋伏吗? 桥二的情绪起了波澜。 不。如果这里有埋伏那位……不可能毫无察觉。 灵识在瞬间铺满栈道也的确未再见旁人。 多思无益凡事须向刀尖问。 桥二越走越快属于神临强者的气息开始勃发:“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跟我走一趟如何?” 身边云似雪白狐裘也如雪脸上的苍白竟也不输雪色半分。 病弱如此的大齐十一皇子走在晃晃悠悠的栈道上静静感受着一位神临强者逐渐苏醒的气息…… 忽然叹了一口气:“孤等你太久了!” 什么意思? 桥二这时候才惊觉一件事情——不知何时起面前这位天潢贵胄已经不再咳嗽。 而他削瘦的身形走在这云中栈道上竟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这是一个陷阱吗? 谁敢以姜无弃为饵?! 他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脑海中炸起千百个念头桥二这样的人物当然也能在迷雾里探底溯源。极其果决地一弹指绕在指间多时的寒光霎时已疾射而出! 他先出手!以神临之修为面对一个内府境修士他也毫不保留。 云不再动雾不再涌风不再来栈道不再摇晃他和姜无弃之间不再有距离。 云雾山仿佛都静默了一瞬。 寒光一出已临身。 寒光的尾迹竟在桥二和姜无弃之间制造出一个突兀的空洞。此方起那边终。 所谓神临者灵识笼罩范围内有如神祇! “贼人尔敢!”一道凌厉的声音倏然响起迅速迫近。 姜无弃毕竟是长生宫主就算再怎么失势也是临淄防卫力量重点看护的对象。所以云雾山栈道这边刚有异动立即就有巡逻附近区域的强者赶来。 但是……不可能来得及的。 此时此刻带人走是绝无可能了。对桥二来说最优的结果或许已经失去次优的结果却近在眼前。以神临杀内府不过眨眼间。 那一点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寒光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姜无弃的眼睛里。而那位迅速赶来的神临青牌的声音还很遥远。 似乎他的人生总是在异常苦痛的矛盾中往前往后都是绝境。 谁能够感受他姜无弃的绝望啊? 眼中的这一点寒光仿佛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曾几何时的那一幅画面似乎也在这样的晨光中似乎也这样寒冷—— “殿下从今往后您不可再修行了。”说话的人是太医院的温老太医。放眼整个大齐也没人敢说能在医术上胜过他去。所以他的诊断通常就是最后的结果。 年轻的皇子却只问:“为何?” “您寒毒入命与岁俱增修为愈高寒毒愈烈。愈奋发愈近死。现在看来内府……已是极限。” “立外楼如何?” “星光淬体之时即寒毒外发之时。碎血冻命必无幸理。” “孤若一步金躯玉髓又如何?” “您若神临玉髓亦是寒髓。除非一步洞真外察宇宙内明己身洞彻真实方能自斩寒毒求得长生。” “那孤便一步洞真。” “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是想说绝无可能?” “不说毫无希望成功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不登外楼如何神临?不体神临如何洞真?人力有时而穷此事实在难为!” “孤听闻古有贤者学贯百家触及超凡一步绝巅。难道传说有谬?” “这……此事见于史书应是有的。” “既然前人能以凡躯一步绝巅我姜无弃为何不能一步洞真?” 彼时温老太医垂首不言而父皇…… 父皇是怎么说的来着? 想起来了…… 父皇说—— “好!是朕麟儿!能成人所不能成者必建人所不能及之业!” …… 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因为那道寒光已经贴近眉心。 裹着厚重狐裘的、面色苍白的姜无弃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世界大不同! 天边接连亮起四个光点遥远星穹一瞬间立成四座星楼。 姜无弃的发、眉竟然聚起寒霜。 以他为中心三步之内气温低得可怕。 就连那道袭来的寒光也仿佛被迟滞了速度。 甚至于他的一双眼睛也忽然结出冰棱映着流光飞绕。 但在下一刻冰棱碎裂眉毛和长发上的寒霜如遇骄阳化去。 他抬起手掌斜置在额前那一点袭来的寒光就被笼罩在了手掌范围中。在苍白瘦长的五指中间跳跃明明尖啸连连有恐怖力量却似笼中之鸟不能得脱。 桥二站在这个病弱皇子的面前…… 耳边听到的似是潮信已来。那是其人奔流如河海的血液! 眼中看到的眉眼发肤都隐现金光那是神临强者的金躯! 就在他眼前姜无弃一步已神临! 外楼四境如同不曾存在星楼刚刚立起就已经成为历史。从外楼到神临的寿限天堑仿佛只是一条小水沟只值得他姜无弃往前跨那么一小步。 一步之前还是内府一步之后已经神临。 而且一抬手就压制了他的本命法器!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此人不死未来百年千年奈齐如何? 由此生惊由此生惧。 桥二早存死志这时更无迟疑他的身体骤然开始崩解! 他的气势无限拔升外溢的力量搅得云海翻腾。明明他的身体在不断消失却渐渐有了一种侵天吞地的恐怖感觉。 崔杼在太庙之前演示过一次后来张咏在九返侯灵祠中又用过的……灭化之术! 平等国所独有的亡命秘法。 也唯有平等国这样的组织才有这么多的人愿意以这种恐怖秘术搏命。先杀己身再求任务达成! 桥二这样的神临境修士寿限超过五百有无限美好的可能在任何一个势力都能得到重用。可动用起灭化之术来竟也没有一丝动摇。 嗖嗖嗖! 云雾山上到处有修士升空的身影。 栈道上恐怖的力量波动搅动得云雾山的大阵应激而发惊动了天香云阁的超凡修士也惊动了那些身具超凡力量的“恩客”。 但是这些人里面没谁能够干涉神临层次的大战。 “是十一殿下!” “谁敢在临淄行凶?!” 怒斥声不断响起真正近前送死的却没有一个。一位灭化状态下的神临修士谁挡路不是死? 唯独姜无弃自己一步神临挡住桥二一击为巡逻附近区域的强者赢得了时间。 “殿下且后撤厉某来也!” 三品青牌捕头、刚刚洗脱嫌疑的神临境修士厉有疚! 此时由远及近神目一开顿如惊电游空。 而在姜无弃面前从双腿往上一位神临境修士的强大身体就那么一寸寸崩解在云中栈道上。 小腿、膝盖、大腿、髋部……身体一寸寸减少桥二的气势却一寸寸拔高。他十指交握合于身前他人生的最后一击必定辉煌璀璨。 在这样的时刻姜无弃有了动作。 他瘦长苍白的五指一个合握便已经将那掌中跃动的寒光握灭。 那应该是一柄匕首可惜已经化为齑粉在姜无弃张开的手掌中飘散。 姜无弃的手掌握拢又张开像是一朵花开的过程…… 与之同时张开的是一座虚幻的山。云雾缭绕、栈道盘山、楼阁精巧……恰是云雾山! 那栈道骤然放大现出其间一个身裹白狐裘的病弱男子现出对面那身体仍在迅速崩解中的桥二现出空中正飞来、已经张开神目的青牌捕头厉有疚。 这的确是花开。 曾因寒毒入命而不得不止步的神通种子在姜无弃一步神临之后如今已开花! 而这位向来病弱的长生宫主只将手一翻那云中栈道、那栈道上的平等国神临强者、那已经飞近的青牌捕头厉有疚全都消失不见。 神通掌中乾坤! 正文 第三章?结为秋霜 立在云中雾中白狐裘堆如叠雪。 姜无弃脸上有一丝往日罕见的润光他那贵气而清寒的眸子轻轻扫过四方如同环视他的山河大地。 “平等国阴私谋孤孤当诛绝之!” 字字如银瓶乍破似刀枪齐鸣。 他长声啸道:“还有谁来?” 他说的是此时又不仅仅是此时。 张咏哭祠是平等国蔑污帝名的阴谋。他被牵连其中一蹶难振。他的根基在朝堂更在于天子的宠爱失去帝心几等于失去一切。 而今日即是他姜无弃的反击! 此时四野无声云停风也静。 他翻掌镇压两神临的威风仿佛连这座云雾山也慑住了。 “殿下误伤我也!”厉有疚的声音响在掌中。 姜无弃不发一言踏着云雾转身往山下走。 平等国强者选择在今日行刺“恰好”轮值附近区域的厉有疚怎么会无辜? 甚至于厉有疚调整轮值区域的记录都早已经在姜无弃手里。 当然厉有疚可以有很多合理的解释…… 但是他不听。 他姜无弃以身为饵要钓的人当然不止这些。整个齐国境内这条线都要蔓延开来……长生宫为今日做足了准备! 只是此时在云雾山这里只有这些收获了。 毕竟他一直展露的只有内府修为。哪怕贵为长生宫主能够直接钓出来的鱼也只能在这个层次。多大的钩配多大的鱼。 所以他转身。 脚下栈道已空神临境的桥二和神临境的厉有疚都被翻手镇压。 其时朝阳初起霞光晕在天边羞看人间美少年。 披着白狐裘的天潢贵胄踏空而去云雾都为他分流。 天上人间难再见。 整个云雾山上目睹这一幕的超凡修士全都哑口难言! 世人皆知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乃是绝世之姿凭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天资在寒毒入命的先天限制下走到了如今长生宫主的位置。 可世人不知姜无弃竟能天才至此! 一步内府至神临一入神临便轻松以一敌二翻掌间镇压两名神临境强者! 这真是人力能及吗? …… …… 一样的晨光落在临淄不同的地方。 唤醒了一些人的浅梦也抚慰了一些失落的人心。 从来景相似从来人不同。 修家是进贤坊最气派的宅子因修远而起也因修远而门庭冷清。 仍然是那间静室仍然是那壶茶。 仍然是阎途与修远对坐。 同样的出身普通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投身军伍同样的平步青云。 这两个人生经历如此相似的兵事堂统帅早早建立起了令人艳羡的友谊。屈指算来年月竟已难计。 他们的默契自非常人能比私下里说话也比跟别人放得更开。 但今日竟是长久沉默。 直到远在两个街区外的的一声叫卖—— “磨~剪子嘞~~” 虽然如此遥远但这一声理所当然地被阎途所听到。 他端起茶杯牛饮而尽。 啪! 茶杯顿在桌上。 “不喝了喝一肚子窝囊气!” 阎途径自起身:“走了!” 而修远依然端正地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茶杯。白色的云纹茶杯里一根竖立的茶叶似于枝头绽放在沸水中浮沉似舞。 他好像要盯着它沉下去但是这根茶叶始终没有。 “行动失败了对吗?”修远问。 已经走到门边的阎途骤然回身:“什么意思?” 修远用拇指和食指轻轻转着杯沿:“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那么看重崔杼呢?在大师之礼前他为什么能处处都合我心意?明明不是那样的一个人却好像完全照着我欣赏的模子铸造了那么一个人。” 他没有抬头但是问道:“你能告诉我答案吗阎兄?” 阎途沉下脸来:“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怀疑我?” “是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修远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你的帮助崔杼当然能够投我所好。因为和我的交情你对他的指点也没人能多想什么。恰好斩雨军轮值京畿所以哪怕夏国那边送上平等国高层人物线索也很快被斩断。北衙联合斩雨军大索全城抓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角色……” “像这样胡乱掰扯我能掰扯出几百个不重样的人来你不觉得牵强吗?”阎途怒不可遏:“修远你脑子是不是被关坏了!” “牵强?”修远终于抬头看他那眼神十分陌生:“我只觉得难过。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始终对我戴着面具吗?即使是在我已经被囚居的现在你还是要来利用我洗刷嫌疑。斩雨军虽然轮值京畿但是殿下出事的时候斩雨军统帅正在我府上喝茶呢!你觉得合适吗阎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被谁蛊惑。但是修远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几十年的交情是用来让你猜疑的吗?”阎途痛心疾首地转身:“给我好好冷静一下吧!” “我很冷静是你不够冷静。”修远冷淡地说道:“你已经乱了分寸。” 阎途站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气并指一划那结实的裙甲竟然被他划断了一角。 铛! 砸在地上发出金铁之声。 “既然你从来都没有信任我这朋友不做也罢!” 修远看着他格外沉重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又自嘲地笑了:“陛下说你是粗中有细你何止粗中有细啊。简直‘面如铁塔内雕众生牛马。’就算在此时此刻我看到你的表演竟然也有一瞬间怀疑我自己。阎途啊阎途若不是殿下提醒我真是不能察觉。我修远输你阎途实在不止一筹!” 在彼此交好的那些年无论是喝酒、演兵、战斗修远从来都不肯输阵从来都要争个先后。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远途远途“远”字在前“途”字在后。 今日他自陈不如不如的自然是这份拿几十年交情当筹码的心性。 所以他的笑声这样凄凉。 “不可理喻!”阎途面沉如水直接便要离开。 “磨~剪子嘞~~” 修远忽然在他身后这样喊道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跟两个街区外的那声音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修远也听到了。 换而言之修远身上的封印……早已解开。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局! 危险的信号在心底炸开阎途迅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修远说是十一皇子提醒的他他才开始察觉不对。 那就说明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在姜无弃的掌控中。这个刺杀姜无弃的机会是姜无弃自己给出来的。 他们生出刺杀姜无弃的念头就已经陷进局中。 掌握姜无弃的行踪、了解长生宫的防卫情况、调动力量为这次行动作出看似自然的配合、从青牌捕头到轮值京畿的军队做出相衬反应……这一切一切的行动他们的确可以做得非常隐蔽。组织行事也向来是谨小慎微、不留痕迹 但这个过程若是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就到处都是破绽! 好狠的一个人。 平等国以张咏哭祠案牵连姜无弃姜无弃转手就以身为饵要将平等国在齐国的布置连根拔起! 阎途非常确定云雾山那边没有什么埋伏。身为大齐兵事堂的高层且主持整个京畿之地的驻防事宜什么大动作能够瞒得过他? 姜无弃是真正地把自己丢进死局中如此才能真正钓出大鱼来。 不然这个行动他不会同意暂时负责东域事务的昭王也不会认可。 云雾山那边……是怎么失败的呢? 一个神临境的桥二负责袭杀一个神临境的厉有疚以青牌身份帮忙控场、阻断救援活捉姜无弃离开很难杀一个内府应当万无一失。 难道有哪个先前不在临淄的真人潜伏出手?甚或有真君注视彼处? 为何自己身为驻防京畿的九卒统帅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难道真像修远所说自己事先就已经被怀疑? 这些都是阎途必须要思考的问题他只有想清楚了才能在接下来的应对中少犯错。 当然到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已经并不多。 阎途不动声色地跨出门去并不对修远这一声做出任何反应只道:“姓修的你我今日绝义往后好自为之!” 但他的军靴只踏出一步就停下。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一支白灯笼洞穿了空间横将出来。 “阎将军请留步。”那个定在他身前的盲眼老人如是说道。 明明身形佝偻却似充天塞地。明明颤颤巍巍却如渊似海。 直接听命于天子的打更人! 职能监察长夜诛除一切邪佞。 骤然面对这个盲眼老人整个齐国都没有几个人能不惊惧。 但阎途反而往前一步气势勃发:“我乃九卒统帅一生为国征战名列大齐兵事堂!你们打更人敢无故拿我?” 提着白纸灯笼的老人慢慢说道:“那老儿就说与你知。” “磨剪子的那个人很正常他只不过是在昨夜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影响了他让他在经过油条摊前的时候看到三根油条或者五根油条叫卖声有不同的语速和侧重。 卖油条的人也很正常只不过那时候刚好有一个人路过刚好买走了很多油条让他的架子上只剩三根。 那个买油条的人也很正常有人给了她一把刀钱让她刚好买那么多而已。而她买完油条再去找那个让她帮忙的人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的线索也断在这个环节没有找到那个给她刀钱的人……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组织。” “听起来很复杂。”阎途道:“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盲眼老人问道:“你说这么大费周章他们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呢?那个叫卖声代表了什么?” 阎途付之一哂:“我怎么知道?” “我们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它肯定有它的意义绝不普通。” 盲眼老人不急不忙地道:“以那个磨剪子的人为中心我们调查了附近三个街区内的所有人。以修为排序能在那个时间段刚好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共只有四百七十一人……” 阎途看着眼前这盲眼老人手里提着白纸灯笼竟感觉那像一面飘摇的、招魂的幡摇摇晃晃地在他眼中。 而耳边这老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详查了这所有的四百七十一人。到此刻为止只有三个人未能排除嫌疑而阎将军你正是其中之一。” 阎途摇了摇头表示赞叹:“真是精彩的过程。” “十一殿下有句话我深以为然——‘在最愚蠢的办法面前最聪明的人也无法隐藏。因为聪明人只习惯对付聪明人。’”盲眼老人道:“所以我们用了这种蠢法子来找到了你这个聪明人。” “说实话你的猜想很精彩十一殿下也很聪明。但你们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一些?”阎途愠着怒意道:“一个磨剪子的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稍微改变了一下叫卖的腔调。只因为本将军修为不凡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到堂堂一个九卒统帅就有了勾结平等国的嫌疑?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笑!” “你还不明白吗?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了嫌疑。而是十一殿下早就在怀疑你通过今天这件事验证了你的嫌疑而已!不怕说与你听自哭祠案后十一殿下就一直在调查你们组织你只是怀疑的对象之一。阎将军我不负责解惑。你若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留到天牢里去问。” 盲眼老人说着转身往前走:“跟我来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面前是一堵墙但是他就那么走进了墙壁里。 好像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好像也根本不怕阎途逃跑。 阎途也的确没有选择逃走只是终于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至少在此时此刻与这盲眼老人没有什么辩解的意义。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天子面前自诉。 逃是逃不掉的这盲眼老人既然亲自出现反抗便毫无用处。麾下斩雨军虽然现在轮值京畿之地却并不足以在这样的时刻成为倚仗。 齐廷允许各家在一定范围内建立族兵各郡郡守都有很大的自主权境内宗门也都有齐律约束下的自由。 唯独九卒的最高权力被齐廷牢牢把握。 九卒精锐是齐之九卒不是某一家某一姓之九卒。 如重玄褚良调动秋杀军也需要朝廷发下虎符。 如春死军乃曹皆亲掌早先剑锋山那一战姜梦熊也说调动就调动了。 说到底九卒效忠的是齐。而不是某一位统帅。 在没有齐廷调令的情况下他这位斩雨军统帅所能调动的兵马不超过千人。 阎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因为一次极其巧妙的信息传递而被确认身份。打更人为了确认他的嫌疑竟然一次性调查附近三个街区的所有人! 本来云雾山行动无论成败都不至于影响到他。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姜无弃发现的呢? 阎途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想迈步往前走。 往事多风雨他的心中没有后悔。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七十六年前的雨夜。 那绵密愁苦的雨…… 那时候齐国还不是东域霸主甚至于姜述还未登基只是以太子之位征战沙场但已初显雄姿。而他作为平等国的核心成员加入了齐国征服东域的铁蹄中。 那是一个艰难的雨夜他被打得丢盔弃甲离散军伍。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了同样形容狼狈的修远。 两个紧张非常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彼此问候以刀枪各自强拖着伤躯交战。在生死搏杀的过程中才了解到彼此的身份化干戈为玉帛。 两人在那个山洞里躲了五天那场雨竟也五日不歇。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到一声非常明丽的鸟啼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鸟名为“负雨”。 据异兽志记载:有鸟名“负雨”羽分三色翼长九尺。鼓风而起负雨而飞。此鸟一啼云散雨收。 他还把这件事情讲给修远听但修远非说那天在山洞外叫唤的只是一只麻雀…… 面前那堵墙好像阻隔了一切。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回忆。 在踏进去之前阎途叹了一声:“空谷负雨能复闻乎?” 然后才一步踏出消失在修家。 而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打更人首领出现之后修远就没有再吭声只是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交锋。 直至此时此刻才移转视线看向躺在地面上的那一片裙甲久久沉默。 旁人割袍阎途割甲。 修远摇了摇头。 他不知嫌弃过多少次阎途的牛嚼牡丹此时却也举杯把这绝品的好茶一饮而尽。 …… …… 紫极殿。 朝议已是散了文武百官皆已退去。 齐天子却仍在殿中。 高高的丹陛之上是巨大且华美的龙椅。 雄阔的大殿之中空空荡荡。 大齐皇帝今日难得的没有批阅奏章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定定在那里坐着。 良久才叹了一声:“朕是不是坐得太高了?” 此时此刻侍奉在一旁的当然也只能是韩令。 他并不接话因为天子并不需要什么回答。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在紫极殿外响在那巨大的白石广场上。 其实并不重但在他们耳中都很清晰。 天子撑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往丹陛下走。 龙靴触及地面是稳固且有力的。 天子走得很慢因为每一步都承载着社稷的重量。 而殿外的那个脚步声则很平缓、规矩。 在“礼”的范围内不减其速。 当齐天子终于走下丹陛立在紫极殿的殿堂中站定在平日朝臣列队的最前方。 那裹在白狐裘里的削瘦身影也站在了紫极殿的那扇巨大门户中。 如天阙般的巨大门户愈发衬得其人削瘦。 他在身后倾落的一片晨光里人如雪裘如雪。 带来一片冻杀人心的寒意。 “儿臣叩见父皇!” 姜无弃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雄阔的紫极殿里。 他本可以去天子寝宫觐见但今日是子见父亦是臣面君。 所以选在紫极殿。 齐天子并没有阻止他的大礼平天冠垂下的旒珠遮挡了这位大齐至尊的情绪。 但那摇曳的珠帘分明也在说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最后天子只问道:“何苦?” 姜无弃规规矩矩地起身现在他站在了大齐皇帝的面前。终于可以用一个儿子的身份平视自己的父亲。 这是齐天子特允的恩典。 但他谨守臣礼眼垂两分很认真地说道:“父皇大业在即军中不能留有隐患。” 天子道:“咱们有的是时间……” 姜无弃道:“时不我待。” “无弃。”天子只唤了一声便已沉默。 立在天子身后的韩令不发一言把自己站成一座静默的雕塑但面容悲戚泪已盈眶。 唯独姜无弃是笑着的。 他笑着像是一片开在紫极殿中的雪花。 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明亮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承载了太多。还在襁褓中就已经定死了结局。 在生命的冻土里哪有花开? “父皇您相信儿臣吗?”姜无弃问。 天子沉默许久终于是道:“天子不可以不疑。” 姜无弃苍白的俊脸上依然是灿烂地笑了:“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他似乎是一定要让齐天子记住他如此灿烂的样子。 所以他笑得如此耀眼。 “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而已。” “父皇儿臣从无逆心!” “请把那块拿走的白玉还给儿子。” “儿子从未感觉过自己竟然如此康健。这种感觉……很好……” 而他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了。 在十月的清晨结为秋霜。 正文 第四章 在路上 姜无弃的一生是短暂的。 从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个冬夜到元凤五十五年的这个早晨。 拖着病体走了十七年。 齐天子遍请天下名医许以重利没人觉得姜无弃可以活过十岁。 而他今年已经十七。 多出来的这七年是他独自与死亡相争一天一天地抢回来的 寒毒入命自胎中始修为愈高寒毒愈烈。 修行即是赴死。不修行则是等死。 姜无弃很早就知道命运并没有给他更多的选择。 往前往后两条路都是绝路。 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时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喝的每一碗药都苦不堪言接受的每一次治疗都是在受刑受罪。 而他倔强地活着。 温太医说内府已是极限往前一步立即寒毒发作身死。 他只问若我一步神临又如何? 温太医说进外楼亦死进神临亦死唯洞真可自斩入命寒毒然而一步洞真几无可能。 他只说那我就一步洞真。 他拖着寒毒入命之躯要创造无限的可能。 他忍受着每时每刻的痛苦要开拓属于他姜无弃的传说。 一个人想要活着是多么简单的想法。 可是对姜无弃来说是多么艰难的愿望。 可惜他的脚步永远停在了元凤五十五年的这个秋天。 他凝固在这威严雄阔的紫极殿中在这个大齐帝国的权力中心静默地化成了一座冰雕。 要如何评价他呢? 就像他在长生宫里那个孤独的问题—— “孤何人也?” 大齐天子是沉默的。 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姜无弃的脸颊但是悬停在半空就那么静止了许久。 华贵威仪的天子冕服和结成冰塑的雪白狐裘就那么沉默相对。 而那一只翻掌间可以改天换地的手终于寂寞地放下。 从今往后再不能触碰。 早先姜无弃裸身衔玉跪在紫极殿前等待审判天子拿走了他嘴里的玉宽恕了他却也疏远了他。 而今日姜无弃最后向他讨还那块白玉是表示他自己的清白他自己寻回来了。 天子冕服威仪华贵自然高高在上令人见之匍匐。平天冠垂下的旒珠也深蕴时光藏住了东域至尊所有的情绪。 天子不可以不疑。 天子之心不可以叫人揣度清楚。 天恩如海天威难测。 他姜述毫无疑问是一个合格的天子。 可姜无弃最后自称……儿子。 他怎么回应他的儿子? 这位大齐帝国的至尊就这么在紫极殿中站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韩令忍着悲痛轻声开口:“陛下十一殿下擒住的那两人……如何处置?” 齐天子这才像是醒了过来。 他转身往丹陛上走。 旒珠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像是最后一次告别。 而他的声音如从九天之上落下来那么淡漠、遥远—— “剐了他们。” 这位君临东域、威服天下的雄主直到此时才终于见了一点情绪。 不需要试探不需要情报不需要谈条件不需要追究线索。 只要他们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祭奠。 高高的丹陛终于走到尽头身着冕服的齐天子转过身在那张贵不可言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赤日珠的光芒无法穿透旒珠在天子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座紫极殿太高大太空阔也让殿中人显得太孤独了。 …… …… 姜望是在归齐路上得到的消息—— 大齐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寒毒发作薨于紫极殿享年一十七。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姜无弃以身为饵将齐国境内平等国奸细一网打尽。 从都城巡检府到皇城卫军再到轮值京畿的斩雨军…… 共计揪出平等国奸细二十三人! 要知道上一次夏国捆好了平等国的神临境高层送到齐国来都没能挖出什么重要角色。 而这一次的二十三人俨然在齐国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暗网。他们互不相识只在必要的时候因为同一个目标行动。 其中不乏高官。有主持大典的礼部大夫有出身于四大青牌世家的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甚至于还有斩雨军统帅阎途! 九卒统帅这种级别的人竟然是平等国高层! 这在其它霸主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唯独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中“最年轻”的霸主国它崛起得太快扩张得太急在这个过程中埋下了很多隐患。 齐国铁蹄踏遍东域不知征伐了多少国家吸收了多少人才在急速膨胀的同时也制造了太多仇恨埋下了太多痛楚。 这是任何一个霸主国都有过的经历需要足够的历史厚度去消化它们。 现在的齐国显然还太“年轻”。 像阎途这种在姜述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为齐国征战的将领若不是这一次露出马脚谁能辨析其心? 但是这些埋在齐国躯体里的陈年暗疮在这一次被姜无弃以身为饵剜了个干净。 就算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也都只是些小角色难以构成什么威胁了。 “怎么十一殿下的消息好像对你触动很大?”行驶的马车中重玄胜问道。 大军已经陆续撤离星月原旭国的军队还归旭国人手中。除却旭国李书文之外他们这些领军厮杀的天骄也都可以撒手休憩了。 当然虽都是载誉而归的天骄大家同行归齐却并不都能同路自有个亲疏远近。 比如重玄胜就第一时间把姜望拉到自己的马车里来种种盘问天外世界的故事。 除了事先没打算参战的姜望齐国各天骄都是带了自己的随从或族兵的在战场上都有亲卫。现在带回齐国的也是这些人手。当时分营重玄胜、晏抚、李龙川还给姜望凑了一队亲兵可惜姜望星夜离场也没用得上。 这次归齐众天骄自己的随行队伍就组成了车队。 以本心而论姜某人当然想跟晏贤兄同坐倒也不是贪图顶级豪华马车的享受就是单纯“敏而好学”喜欢跟有学问的人聊天! 再者说重玄胜的马车虽然也不差但右边一个大胖子、对面一个铁疙瘩再怎么宽敞也有些拥挤。 姜爵爷享多了富贵能不吃苦的时候已经不愿吃苦了…… 在车轮辚辚的声音中重玄胜继续道:“我记得他在云雾山还针对过你。” “倒也不算是针对我他那时维护的是皇室的体面。再者说……”姜望扭头看向车窗外。 十一皇子薨逝的消息重玄胜也是通过紧急渠道知晓现在并没有传得人尽皆知。归齐的队伍这会还沉浸在星月原大胜的喜悦之中人们大都在憧憬归国后的封赏。 他叹了一口气:“如十一殿下这样的人物即使是站在对立面也很难让人生起厌恶之心。” 重玄胜想了想点头道:“这一点倒是没法不承认。” “说起来……”姜望道:“黄河之会归来太庙献礼后十一殿下曾经单独召见过我。” “这事我知道。”重玄胜随口道:“那几位殿下不都招揽过你么?” 姜望摇了摇头:“十一皇子召见我不是招揽而是要与我切磋。” 重玄胜往十四那边歪歪扭扭的坐姿一下子板直过来虽然板直了也是肥肉一滩毕竟显出了几分认真的姿态:“与你切磋?” “是。”姜望道:“他说他想看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 “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重玄胜道:“看来是你赢了。” 姜望看了他一眼:“对我这么有信心?” 重玄胜道:“以你的性格如果输了想必是不好意思担起青史第一内府之名的。” “断魂峡之后我当然自信在内府境古今无对。可在当时……”姜望有些遗憾地说道:“在不能分生死的情况下我虽不败却也不能胜他。” 重玄胜动容道:“他真能在内府境与魁首争锋?” “他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姜望道。 重玄胜有些理解了:“十一殿下的确是一个会让人觉得遗憾的人。他的格局常常让人忽视他的年龄我着实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嘿还专程找你去交手问谁是天下内府第一。” 向同境天骄发起挑战求证一夫之勇的确不像是姜无弃会做的事情。 以他的格局、心胸着眼的都应该是天下大势才对。 就连姜望自己当时去长生宫其实也是做好了拒绝招揽的准备想跟姜无弃说个清楚。没想到迎来的是一场巅峰对决。 姜无弃翻掌间左右乾坤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姜无弃庖丁解牛般的破开火界也为他后来进一步完善火界之术开拓了思路。 现在想起来…… 是不是那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十一皇子就已经决定以身为饵? 重玄胜所说姜无弃身上难得一见的“不着调”正是他最后的少年意气…… “听说他在云雾山一步神临翻掌制服两位神临修士。我很想知道若他无病在他全盛之时能否与我内府境的巅峰状态相争……” 姜望摇了摇头:“可惜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观衍若是未能成就星君那个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僧侣也只是一段失落的故事。 姜无弃凋零于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也曾有机会争夺内府无敌。 古来多少豪杰都是历史的尘埃! 叫人遗憾叫人缅怀。 马车外传来一阵杂音姜望看了看才发现队伍不知不觉已经快要离开旭国了旭国的军队正在不断散去。 不多时一个眉眼温和的高瘦年轻人走近这辆马车脸上带着诚恳拱手礼道:“前面就是界碑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战场上并肩之谊书文此生难忘。惟愿姜兄、重玄兄此去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来人正是旭国天骄李书文。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一辆马车一辆马车拜会过来的。 在他身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冷面女子则是旭国的神临境强者西渡夫人。 “同在东域终有后会之期。”姜望很认真地还礼:“也愿李兄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西渡夫人停马在不远处其实也是对李书文的一种支持。大概是担心李书文一个人前来拜访不被尊重理会。 但她身为神临强者、旭国高层又不可能亲自挨个敲马车跟齐国年轻天骄们道别。所以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局面很有些小国谨小慎微的心酸。 他们既要表达对齐国的尊重又要尽可能地保留自尊这其中的分寸并不容易拿捏。 姜望与李书文寒暄过后也只是远远对西渡夫人拱手一礼并未多说什么。 西渡夫人微微点了一下头便算是还礼。 这一战旭国取得了名义上的胜利齐国的资源扶持绝不会少。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士是真正死去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无法补充。 是胜亦败。丢失了未来。 这旭国天骄和旭国高层的背影瞧来难免唏嘘。 待得李书文走远重玄胜才慢慢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在星月原战争中为了限制战争的尺度我们杀死景国天骄的数量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姜望看向他。 他继续道:“在景国而言这个名额是五个。” 重玄胜什么都没有再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世界的真相有时候是异常残酷的。 相较于齐国景国更强所以景国有更大的杀人空间。 今日旭国军队死伤惨重李书文还要在西渡夫人的看顾下挨个与齐国天骄道别、问候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原因? 如《势论》所言——“所以然者何?强弱之势异也!” 姜望一时沉默。 但他想到的却不是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而是此时此刻与他同坐这一辆马车的重玄胜。 重玄胜总是在跟他强调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总是让他认清楚所谓“现实”。但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胖子总是站在他身边。 “行了。”姜望拍拍屁股便起身:“我去找晏贤兄聊聊天!” “聊什么?”重玄胜随口问道。 姜望乜了他一眼很有些矜傲:“读书人之间的话题。” 在重玄胜努力瞪大的眼睛里姜望一掀轿帘骄傲地扬长而去。 这胖子不满地嗤了一声。 扭头对十四道:“看着没?这趾高气昂的德性真是叫许高额给带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十四这边倒:“终于走了!我跟你说他就多余碍眼!” 十四默不作声只把那柄黑色重剑放在了她和重玄胜中间。 重玄胜非常自然地一扭身躺向了车厢的另一边。 “真挺无聊的哈这路上。” 他干巴巴的道。 十四不发一言。 正文 第五章?此后不相见 再次见到雷占乾已经是在点将台的封赏仪式上。 姜望虽然说是功过相抵但作为星月原之战实际上的最大功臣却也不能不来封赏仪式上凑个人数…… 虽然这次的封赏与他无关。 自星月原之战结束后雷占乾就消失了踪影再未现身于人前。 要知道往日的他总是要聚焦所有目光的。 真要说起来这次星月原之战他也几乎是最后时刻才来参战的仅在半途加入战场的姜望之前而且情绪一直不是很好。 联系起姜无弃的事情很显然这位“表兄”是提前知道一些什么的。 今日再见得他已是形容憔悴全无以前的半分霸气。星月原分营时要以一敌三的豪勇战场上以雷罚代天罚的威风也是寻不见了。 披散的长发无精打采眼神干枯得紧。就连接受封赏的时候也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主持这次封赏的师明珵倒是没有跟他计较只走了个过场便让他下台了。 姜无弃这样一位有明君之相的皇子陨落连带着还将斩雨军统帅阎途拉下马来。 同为九卒统帅的师明珵很难说是什么心情。 “唉。”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望哥儿以后怎么忍心再欺负他?” 表情真是善良得紧。好像当初一封信气得雷占乾连夜赴京在雷占乾身上大发其财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姜望白了这胖子一眼。自己好好一个有为青年被这厮说得像地痞恶霸也似实在可恨。我姜望何曾欺负人了?那不都是被迫还击? “你少说两句话就是助人为乐了。”他冷哼道。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转开视线又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了谢宝树身上。 此次战争齐国大涨威风。 参与星月原之战的列位天骄依照战争中的不同表现都有不同程度的封赏。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应属于他们的功劳一分都少不了。归在他们身上的问题都是能小就小。 这一场大战下来最少也能任个九卒级别的副将。 当然真要论起官阶来都在姜大人的三品金瓜武士之下。 以未及神临之修为任三品之官职姜青羊现在还是齐国第一人。 谢宝树此时立在台上受赏十分的意气风发。 星月原轰轰烈烈一场大战直面生死、斩获荣誉之后他已经想通了。 打不过姜望就打不过了吧。 好男儿志在千里岂可困宥于小仇小怨! 温姑娘嫁人就嫁人吧。 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从高台上走下来骄傲的目光扫视一圈在看到重玄胜和姜望时还非常有风度地点了一下头。 那意思很明确——我谢宝树大人有大量宽恕你们了! 台下的重玄胜皱了皱眉:“谢小宝这是不是在挑衅咱们?” “有那个味道!”姜望道:“你看他还居高临下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对于接下来的目标已经十分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 …… 师明珵的时间很珍贵所以整个封赏仪式也从简从快。 事实上若非是“战胜景国”的政治意义单纯以星月原这场战争的规模是怎么也不至于让军神督战、让九卒统帅来主持战后封赏仪式的。 从封赏仪式的地点在点将台而非太庙就可以看出来这一战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战争背后的博弈才是齐景之间的关键。 很快封赏仪式就已经落幕。表现亮眼的李龙川得了一个九卒正将的军职没来得及怎么表现的重玄胜是一个九卒副将的军职。至于以道元石装饰战争的晏抚则是捞了一个户部的肥缺。 当然这个“肥”的概念只是相对于别人而言在晏公子这里不存在什么肥瘦反正都是贴钱上任。 一场星月原之战打下来若不考虑政治上的意义整个齐国队伍里诸位天骄只有他晏抚是赔本的!而且赔的窟窿根本填不上。不过这个“窟窿”也只是相对而言放在别人身上是窟窿放在他身上大概就是个针眼他也无所谓就是了。 重玄胜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会的他已经和姜望琢磨着在什么地方堵谢小宝的路了——反正大家都住摇光坊见面什么的很是方便。 雷占乾就在这个时候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 重玄胜和姜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除了找揍的那几次雷占乾可是从来没有主动跟他们搭过腔。 雷占乾却只看向姜望言简意赅地说道:“姜青羊。无弃……遗命于我让我请你去一趟长生宫说是有礼物送给你。” 姜望很是意外但还是点头道:“有劳雷兄带路了。” 重玄胜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姜无弃已死现在就算与长生宫走得再近也不会被人猜忌。去一趟长生宫而已缅怀也好祭奠也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长生宫你是去过的应该知道怎么走……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雷占乾说罢便转身。 姜望更意外了:“雷兄你不去么?” 雷占乾没有回头只恹恹地摆了摆手:“累了回家睡觉。” 他雷占乾也不是真傻。 姜无弃有礼物留给姜望长生宫里多的是人为什么点名让他雷占乾来请? 摆明了是想借这个机会化解他和姜望之间的矛盾。 姜青羊现在如日中天放眼整个齐国年轻一辈的天骄也就一个重玄遵能与之相较。 实在地说姜无弃死后他雷占乾碰不过了。 雷家只是二流世家重玄、李、晏哪家也比不过。 他雷占乾在姜望手上连败三次输得一次比一次惨。七星谷一败无敌演武场二败大师之礼三败打得他几乎失去信心。如今姜望已入外楼且于星月原剑败陈算要争的已经是神临之下无敌。没有了姜无弃撑腰他雷占乾拿什么碰? 姜无弃让他请姜望是希望替他赢得姜望的谅解。是以一个已死之人的残面替他这个表哥抚平波折。 他太能够明白姜无弃的心意了。 可是这种“明白”也太让他痛苦。 他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可是为什么作为表兄的他却总是要姜无弃这个表弟来帮忙救场? 他早已经习惯了那个始终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从为人处世到战斗修行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明明年纪小他一截却从小就老气横秋。总是跟他说这不好那不好。指出他的问题还总是照顾他作为表兄的颜面。 明明在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跟他说表弟没有娘亲他要好好照顾表弟。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雷占乾始终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哪怕现在那个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少年已经永远离去却还在那永恒不及的远方投来关切的眼神替他这个表哥化解干戈。 这个意思姜望也看出来了。 姜望的态度也很好。 可是他怎么接受呢? 难道他雷占乾从来没有帮助到姜无弃反而一直是他的负累吗? 他因为姜无弃的猝然离去而伤悲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而又因为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而身心疲惫。 他曾发誓要替表弟扫清一切障碍为此他不惜在七星谷对所有人出手冒险挑衅姜无邪。 可是他真的做到过什么吗? 他累了。 雷占乾的复杂情绪姜望大概看得出一二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重玄胜:“要陪我去一趟长生宫吗?” “又没有请我。”重玄胜撇了撇嘴:“休想让我给你当车夫还帮你在宫外守门!” 姜望很是遗憾:“那先告辞了重玄兄。” “倒也不用这么正式告别我和十四在你家等你。”重玄胜又嘻嘻笑道。 马车蹭不到姜爵爷只能无奈步行。 一边走一边琢磨道术也算是别有乐趣消磨了几分凄苦。 如今他身入外楼早先得到的超品黄阶道术“龙虎”和“焰花焚城”却是都可以试着学习了。 虽则黄阶道术普遍以神临境修为为门槛但无论是传承自旧旸的“龙虎”还是传承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姜望都有一些基础在。 且修焰花焚城他有火行神通三昧真火。而“龙虎”号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他的不周风正是八风之一。 只是毕竟属于超品层次虽然在外楼境界之前就已经琢磨了很久自星月原到齐国的这一路也都没有懈怠但仍是未能掌握。 修行是漫长的过程强大的道术非是朝夕可得姜望倒是不急不躁。只是站在门径外慢慢探索罢了。 点将台在临淄城西距离长生宫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 走了一阵之后姜望不得不戴上了斗篷以避免叫人认出来围堵的事情再发生。如今他在临淄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事迹名望早已推向高峰。说他是齐国第一天骄也没几个人会反对。再想轻松闲逛已是难能。 说起来他也很好奇姜无弃给他留了什么礼物。 他自问跟姜无弃其实是没什么交情的。 两个人之间有限的交集要么是跟姜无庸有关要么是跟雷占乾有关实在谈不上愉快。唯一一次私下相处也就是那次验证内府第一的切磋了。 要说惺惺相惜的确是有。要说私谊还没有来得及建立。 当然姜无弃毕竟是姜无弃。哪怕这份礼物只是为了弥合他和雷占乾之间矛盾的幌子应该也有它的不凡之处才是。 或者说不管它是什么。因为“姜无弃”这个名字就自然叫人期待。 在整个齐皇宫的宫殿群中长乐、华英、养心、长生四宫也都是相当特殊的存在。立在宫殿群的外层也都隐隐各成中心。 姜望来到长生宫的时候宫门外的卫士倒是没有少人虽走茶凉得没有那样快。 听说天子下令永远保留长生宫这里应是不会变了…… 迎在宫门外的正是那位冯公公。 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这位有着一双暗色眼睛的老人就更显老态了。而他身上那种让人隐隐觉得危险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 眉宇之间哀色难掩礼节仍是一丝不苟:“姜爵爷。” 姜望谦逊地回了礼才道:“雷兄跟我说十一殿下留了礼物给我。” 冯顾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是雷公子送您来的么?” 姜望不以为意地道:“他有些疲惫先回去休息了。” 冯顾大概也知道雷占乾的脾气只轻叹一声便道:“请往这边来。” 跟在冯顾身后往前走这是第二次来长生宫了。 仍然是那么大气堂皇的一座宫殿但姜望无论怎么寻觅都再看不到初来时那种明朗的感觉。 与光线、布设都无关。 这座宫殿的精神气的确随着那个病弱皇子离去了。 在长长的廊道上冯顾的脚步悄无声息姜望的步子却是干净笃定的。 他坦然来此赴姜无弃遗命之约。 也算是全了当日那平分秋色的一战送别这道划破长空的惊虹。 冯顾走在前面忽然开口道:“殿下其实一直非常看好爵爷常说有您这样的人才东来入齐是大齐之幸。只是因为您跟三殿下走得近他不欲使您为难所以才未多做亲近。” 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我对十一殿下也很是敬佩。” 冯顾不再说话。不像上次那样恨不得走到哪里给姜望介绍到哪里话里话外都是骄傲。 他很显老态了。也像这座宫殿一样被抽走了某种支撑。 关于姜无弃他明明有无数的话题可以延伸……可是说什么呢? 人已经不在了。 仍是把姜望引到上次那间偏殿前冯顾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停在门口侧身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殿下说这殿中任何一样物件爵爷只要看中了都可以自取。此后不相见也算是给爵爷留个念想。” 姜望记得这里是姜无弃的书房。 长生宫主常待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一些贵重的物件。 这“任取”二字价值也就难以衡量了。 此后……不相见。 姜无弃的死讯在姜望这里其实一直是恍惚着的有一种难言不真实感。虽然知道这种消息做不得假但总觉得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 那么光耀的人物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直到听到冯公公这句话他才真的意识到—— 姜无弃的确是离开了。 死亡并不因为他的耀眼而给予什么宽容。 姜望走进殿中首先注意到的仍然是那一张书案。 书案的右上角摞了一堆闲书。 姜无弃曾介绍说是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的故事他难得闲了下来所以读一读。 现在想想对他那种心怀天下的人物来说闲居真是最大的痛苦。所以需要在那些所谓的闲书里面寻找一些寄托。 若非生在帝王家他说不定也会仗剑在腰满天下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就像那天跃跃欲试要与姜望证一夫之勇。 他也才十七岁。 书案的左上角是一碗药汤。已经凉了很久仍然能让人嗅到苦涩。 书案正中的地方铺着一沓雪白宣纸。 此外毛笔搁在砚台上墨水已经干涸了。 “殿下走得急我没怎么收拾。”冯顾在身后解释道。 这间书房有整整两面墙都是书架各种各样的书籍琳琅满目。 冯顾站到书案正对的那面墙之前主动介绍道:“这里都是百家经典基本各个学派的著作都有一些。留下来的大多是殿下研究过觉得有些讨论价值的。” 姜望只大略一扫便生望洋兴叹之感。 冯顾又走到另一面墙之前认真介绍道:“这里则是一些道法、秘术还有殿下的修行笔记、殿下写的一些文章、一些诗词字画。” 这一面墙的书架亦是堆得极满足见姜无弃的积累。 冯顾抬手指向对面:“这里都是一些殿下喜爱的精巧物件其间有些威能不俗的法器……爵爷看上什么自取一件便是。” 靠着这一面墙的架子上堆放的器物各异多是姜望从未见识过的。上次来只是匆匆一瞥这次细看了……仍是能见不能识。 整个书房唯独书案后面的那堵墙是空白的。 书案之后姜无弃常坐的那张大椅上有一只白色的、有些磨损的靠枕冯顾并没有介绍的意思。 姜望走到堆放姜无弃文章笔记的那面书架前出声问道:“我可以翻阅吗?” “您尽可随意。”冯顾道。 没有去看那些珍贵的修行秘法也没有去翻阅这位绝世天骄的修行笔记姜望只是静静翻阅姜无弃所写的一些文章。 十一皇子对这个国家、对这个世界、对人生的思考在这些文章里都有所体现。 读其文如与其人交游。 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篇篇地读过去。 冯顾也并未催促只是默默在一旁陪着。 翻阅了一阵文章姜望又去翻姜无弃的字画。 放在最上面的那卷字明显写完不久还未来得及封裱。 姜望将其展开只见得一幅磅礴大气的字—— “天不弃我大齐生我姜无弃!” 这幅字所展现出来的精气神与十一皇子平日病弱的样子很不贴合。 但却更符合那个以身为饵、诛绝齐境平等国奸细的长生宫主形象。 “我就要这幅字吧。”姜望说。 “当然是可以的……”冯顾有些意外这间书房里宝物无数多的是秘术宝器百家名篇姜望却什么都不选只选了姜无弃最后手书的那幅字。 虽是姜无弃所写但并没有什么神通隐秘实在不比其它物件珍贵。 他忍不住提醒道:“您不再想想么?” 姜望小心将这幅字卷起来收进了储物匣里认真地说道:“殿下说让我留个念想这幅字最能让我想起他。” 冯顾有些动容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只道:“爵爷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是殿下的遗命。” “多谢。”姜望左右看了看这书房里处处都是姜无弃的痕迹那么鲜活、明朗大概这也是冯顾不愿意收拾的理由。 “希望殿下走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他最后这样说。 冯顾垂眸以对。 字也收了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这时冯顾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他回身在书架上翻了翻取了一本书走过来。 “上次爵爷来过长生宫后殿下就特意准备了这份礼物要送给你……后来没有来得及。” 姜望知道自己后来很快就离开了齐国一直被追杀…… “什么书?”他有些好奇地接过来。 只见这是一本装帧非常精美的书书封上五个大字—— 《列国千娇传》。 姜望这才恍惚想起来上次似乎、好像、隐约、的确是跟姜无弃聊过这本书来着。 书的左下角还有一个印章书为:“天都典藏”。 近来读书颇多的姜爵爷当然知道“天都”是书业内享誉已久的招牌“天都典藏”向来是经典的代名词。 不由得有些嘀咕。 怎么天都典藏也有错字? 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姜无弃作为长生宫主只因为他随口一句闲扯就寻来天都典藏版《列国千娇传》的心意。 但他真的只是随口闲扯一句而已从小到大压根也没看过什么闲书啊。 可此情此景已经死去的故人的心意他如何能够拒绝? 只能接下来感慨道:“殿下费心了。” 冯顾恭恭敬敬地一礼:“爵爷请慢行我年衰力弱就不再送了。” “不必相送您歇着……请节哀。” 姜望诚挚地行了礼然后独自离开这里。 长生宫虽广阔往来几次后路他却已是记熟了。 一边走一边随手打开姜无弃所赠的书也想看看十一皇子费心收集、重玄风华醉心入迷的闲书到底写得是什么…… 两页之后。 啪! 迅速合上。 脚步加快面红耳赤。 正文 第六章?满城雪 元凤五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是姜无弃的丧礼之期。 此次丧礼规格空前。 由朝议大夫温延玉总辖礼部主祭。 天子谕令: 长生宫所属近侍侍卫九十人宗人府所属官员护军六百人丧服二十七日。 满朝文武摘冠素服七日。 尊如天子亦摘冠三日为祭。 长生宫正殿设仪驾王公大臣齐集行礼如仪。 殿外奠进筵席席设十五。 临淄官员军民十三日内不作乐、不嫁娶。天下官员军民三日内不作乐、不嫁娶…… 此等丧礼规格已经远远超过一位皇子所应享的丧礼规格。 一时之间三百里临淄城满城披霜。 包括临淄四大名馆在内若干青楼、酒铺、赌坊家家挂牌闭户。 天子似乎还嫌不够命将包括斩雨军统帅阎途、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在内的二十三名平等国奸细公开剐于法场以慰十一皇子亡灵。 真人死时天地将悲。以此祭奠长生宫主实在是莫大礼格。 据说等着围观行刑的百姓堵了足足五里地将法场堵得水泄不通。 …… …… “去看看吗?”摇光坊姜家重玄胜道:“还有一点时间。” 穿着丧服的姜望从里间走出来问道:“看什么?”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中面前这小子还真是长开了。明明只是一身粗布麻衣却叫他穿出了风度翩翩的感觉。而且这行走间的仪态实在有仙气……仙术就这么好? 再看了看身上把自己绷得很是难受的丧服……这也太不合身了! 回头还得调几个裁缝来这里才行嗯轿子也得多备一架。这院里的盆花也不太行得换一轮。 心里一瞬间想了许多嘴上道:“厉有疚把你害得那样苦不想看看他如何被千刀万剐么?据说这一次要剐足三千三百一十八刀刀数未足不许叫他断气。” 姜望摇了摇头:“既已是必死的结果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不恨他啊?”十四难得开了口有些好奇地问道。 “恨无缘无故坑害于我怎么会不恨?”姜望很有些认真地道:“如果厉有疚未被揪出来还能活着以后我一定会杀了他这是我对他的恨。但也就到这一步了我只需要他死并不需要欣赏他死的过程。” “那还是让朝廷来杀吧。”重玄胜道:“连九卒统帅都有他们的人平等国的势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你不宜站在前面。” 多次被平等国针对对平等国的意见姜望当然是有的但是他并没有放什么狠话反而轻轻转过了这个话题:“今日是十一皇子的丧礼咱们还是赶紧去奉香吧。” 重玄胜:……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般:“哦我差点忘了!” 他整了整衣领轻描淡写地道:“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入长生宫正殿奉香……咳那我先走一步。” 说罢一撩衣摆不给重玄胖反击的机会潇洒去了。 重玄胜看起来倒是很平静看着这厮的背影只对十四道:“我刚才问错问题了。” 十四歪了歪头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应该问他想不想研究一下金躯玉髓在凌迟下的表现。以及想不想近距离观察当世真人肉身受刀的三千三百一十八次数据。另外能斩破金躯玉髓、真人之躯的刽子手其刀法也值得学习一下。” 十四略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重玄胜说得很有道理。姜望的确是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人。 “那你去不去看呢?”她问道。 “不去了。”重玄胜返身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死个真人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丧礼你也不去了?”十四追在身后问。 “能晚一点是一点吧……”重玄胜终于无法平静了:“我现在看到姓姜的就生气!” …… …… 满城皆霜雪长乐宫也并不例外。 身穿丧服的大齐太子姜无华迎出宫门外:“母后今日怎么得暇前来?” 大齐皇后抓住他的手往宫里走脚步虽快依然不失凤仪:“今天是小十一的丧礼为娘怕你伤心过度就来看看你。等会与你同去长生宫。” 姜无华于是不再说话。 母子俩走进宫室落下座来。 何皇后左右看了看:“宁儿呢?” 姜无华随口道:“起得晚这会还在梳妆打扮呢。” 见皇后微微蹙眉。 他又轻声解释:“素净有素净的妆容宁儿知晓分寸的。” 何皇后于是略过此事轻轻摆了摆手。 近侍宫女纷纷退去偌大宫室一时只剩母子二人相邻而坐。 这是整个东域最尊贵的一对母子了。 “十一这已是太子规格了但太子还好好地在这儿呢!我真不知陛下在想什么!”皇后的语气已然十分不满。 姜无华倒是并无嫉色只是轻声道:“十一命途多舛父皇难免多些怜爱。他活着的时候我就不与他争什么。如今已经走了就更没什么好争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轻轻拨了拨姜无华额前的发丝:“他天天怜这个怜那个什么时候能多怜你一些?你也是他亲生的骨血是大齐太子。生得晚了没有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刻难道是你的错?有娘亲照拂难道是你的错?你已经这么优秀这么挑不出毛病了。他为什么对你这么苛刻?” 姜无华依旧表情和缓不见半分怨愤:“承社稷之重也要担社稷之责对储君苛刻些也是应当。若等克继大统再犯错伤的可是国本。千锤百炼方得治国明君。” 皇后脸上的愤色与不满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她那么雍容地坐在那里有的只是高贵和宽宏:“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论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假这么想你永远要这么想。” 她的抱怨与不满或许确有本心但表现出来则完全是对太子的考验。太子若是在她这个娘亲面前都不会被引出任何怨怼的情绪那才是真正的天心无漏。 “儿臣是真心实意如此想。”姜无华道。 世人皆知前太子姜无量因私下怨怼之语被天子囚进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废了六年。六年无事一直试着复起结果一朝断绝所有。 可“私下怨怼之语”又是如何被御史知晓的呢?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心是真是假不重要她这个做娘的都判断不出来也不需要判断。这很好能始终表现出来这个样子那就是真的仁厚东宫。 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就神临?” “再过一段时间吧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姜无华沉稳地说道:“小十一刚走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早不晚就选在这时神临大家是应该替小十一难过呢还是应该替我高兴?父皇也不免要问太子想表现什么?太子想做什么?” “也好你是个有计较的。”大齐皇后已经完全放下心来起身道:“现在就去长生宫吧迟了你父皇会不高兴。” “好。”姜无华温声应道:“我去叫一声宁儿。” …… …… 今日的长生宫披霜带雪满目皆白。 莫名给姜望一种姜无弃就站在面前正披着白狐裘的感觉。 眼前看到的所有人全都身穿丧服形容悲戚但也不知有几个人真伤心! 朝议大夫温延玉带着礼部官员已经接管了整个长生宫的外宫部分布置好一应仪轨。 两名礼部员外郎守在长生宫宫门外负责迎送。 甚至于温延玉本人也在一旁站着。 当然哪怕能在这个时候来长生宫祭奠的都非富即贵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同温延玉寒暄。 他这次主持整个丧礼。 能让他以堂堂朝议大夫之尊在宫门外相迎的自然只有当今天子、皇后等寥寥几人。 姜望一现身立即便有一名礼部员外郎迎前上来口称姜大人。 令旁观者惊讶的是在宫门外沉默许久的温延玉竟然也主动对姜望点了点头态度亲切:“来啦?” 姜望本来还想厚着脸皮先跟温延玉问候一声无论对方会不会搭理他。 先时齐国去兀魇都山脉寻他的真人里就有温延玉一个虽是齐天子的命令这人情他也得领。 没想到竟是温延玉先开口。 赶紧迎上去执晚辈之礼:“早该去真人府上拜访的不意诸事缠身今日幸见于此还望真人海涵。” “不妨事。”温延玉缓声道:“回头有空可以去我的兰心苑坐坐也让老夫接触接触你们年轻人了解一下年轻人的想法。” “一定。”这里并不是寒暄的场合姜望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识趣地道:“您先忙着晚辈就先进去了。” 温汀兰曾经邀请他去温延玉私下饮茶会友的兰心苑他倒是还没有去过。温延玉这一次又亲口相邀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但姜望心里非常清楚虽然他今时今日也能算是有些分量了可是在温延玉这等人物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温延玉这番示好更多是看在晏抚的份上呢。 给晏抚的挚友面子就是帮晏抚撑场面。 狗大户这位老丈人还真是不错! 拜别温延玉径自往宫里走。 这一次走的路线与前两次不同长生宫的后殿部分并不在此次丧礼中开放。 一路都有宫卫指路很快绕过一座照壁便见得一处空旷的场地。 奠席就设在这里。 一共十五席非贵人不得落座。 而姜望继续往前走。 此时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得姜望难免有些心情复杂。 齐国如今最耀眼的这位天骄已经在齐国官面上走到高处的金瓜武士细究起来赴齐竟还不满两年。 这两年经历了多少石破天惊留下多少惊心动魄的事迹如今已然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朝议大夫陈符曾说——“所谓绝世天骄就是会让你心生沮丧的那种人。” 现在的姜望又何尝不是带给很多人这种感觉呢? 十一皇子的丧礼毕竟不是个适合寒暄的场合所以也没有谁贸然上来打扰。 姜望静默前行。 从奠席这里走过就是长生宫正殿。 姜无弃据说是死在齐帝面前他的灵柩一度停放在东华阁足见天子之哀……现在倒是已经移回了长生宫就停在正殿内。 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跪坐在正殿外对每一个踏进正殿祭奠的人躬身。 看到姜望的时候还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姜爵爷前来祭奠殿下若泉下有知会开心的。” 姜望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皱纹横生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了声:“您受累。” 然后起身往殿里走。 这里完全布置成了灵堂灵柩便停在殿中。 雕纹肃穆的灵柩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形。 材质粗糙的丧服也掩盖不了她的高挑、健美遮不去她的英姿飒爽。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低头看着灵柩里的人表情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上前去。 灵柩中躺着的那少年穿着一身紫色的皇子蟒服双眸微闭面容苍白俊美。 这个时候的他显然不会再畏惧寒冷…… 当然也不会再猛地咳嗽起来。 陪着站了一阵姜无忧忽然说道:“我以前脾气很坏在宫里欺负过很多人不是揍这个就是揍那个……唯独没有欺负过他。因为总感觉他像个瓷娃娃我怕我一碰他就碎了。” 姜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叹了一声。然后走近灵柩前方的供桌认认真真地行过礼给姜无弃上了三炷香。 这时他听到一个隐隐啜泣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在灵柩另一边跪着的也是一个熟人——十四皇子姜无庸。 双目通红神情悲痛哭得很压制。 只是姜无忧气场太强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位皇子。 不过双方没什么交情可言姜望只是一扫而过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无忧一眼但也什么都没有说。 自顾在灵堂两边排列的椅子上找了个最边缘的位置坐下来。 只有三品及以上大员才能入长生宫正殿奉香。在这个层次里他的确身在最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三十来岁、面上傅粉、丧服也穿得不甚妥帖的男子走进灵堂里来。 见得姜无忧首先行了一礼:“何真见过三殿下!” 姜无忧仍旧看着灵柩里并不理会。 他也不以为意。径自绕过灵柩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香拜了三下插进香炉便转身寻位子坐。 目光扫过跪在灵柩另一边的十四皇子轻轻掠过看了一圈便看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姜望。 眼睛一亮直接寻了过来往姜望旁边一坐。 “这位想必就是青羊子吧?我是何真!认识一下?” 不知是不是真的很欣赏姜望他的声音实在有些太大也因而有些刺耳。 姜望想了想正要不动声色地回绝对方便听得一声冷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灵柩旁的姜无忧略微转面只给了一个霜冷的侧脸英眸顿有寒光起一瞬间竟似铁马金戈卷狂雷:“给孤滚出去!” 国舅爷何赋的独子大齐皇后的侄儿何真何大公子愣了一愣。 下意识地抬起半边屁股来想继续坐着又不敢想走又觉得太丢面子。 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听错了华英宫主是让姜望滚才对怎么着自己也算是“亲戚”。 但一迎上姜无忧的冷冽眼神顿时什么纠结都没有了。 明明还是秋天却像身在冰天雪地中。 明明身在灵堂却如陷落杀戮战场。 他的身体僵硬灵魂战栗。 顾不得再交什么朋友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灵堂外溃逃。 正文 第七章?共祭 说起来国舅府与姜望是有过一段“渊源”的。 聚宝商会有个名誉长老名叫曹兴的正是大齐国舅爷何赋的人。 说白了就是代表何赋挂名在聚宝商会吃孝敬的。 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问罪掀开了聚宝商会倒塌的序幕直接断掉了何赋一条财路。 后来重玄胜拆解聚宝商会姜望杀苏奢彻底把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商会组织送进了尘堆。 以此而论姜望虽然与国舅府没有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但细究起来矛盾也还是有的。 不过何真今天倒真是没有找姜望麻烦的打算或者以前有过想法但姜望跃升的速度比他想法成行的速度要快得多。 以至于等他下定决心那个所谓的对手已经是大齐三品金瓜武士爵封青羊子了! 各方面都比他高出不止一筹。 可以说除了身上这层皇亲关系他没有任何一点是能在姜望面前称道的。 今天在长生宫遇见了他是真想交个朋友来着。 再往前推不久他还因为闹市纵车被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抓了个现行杀鸡儆猴过。大齐国舅府听起来光鲜煊赫但因为太子和皇后都不怎么撑腰压根也拿北衙没辙。那件事只能捏着鼻子受了认罚认责。 但细说起来的话姜望与郑商鸣两人是素有交情。而且传言之中郑世有意离任北衙都尉在星月原展现外楼风姿的姜青羊很有希望顶上这个大权在握的职务。 他若跟姜望交上了朋友郑商鸣以后还会再找他的麻烦吗? 北衙那还不是横着走? 更不用说姜望这个人已是公认的绝世之姿未来不可限量。 他如果替太子招揽到此人父亲还会骂他不学无术皇后还会不拿正眼看他这个侄子吗? 他自知没什么分量可言但太子可是国之储君大齐未来的天子。姜青羊就算再倨傲还能不给未来的齐天子面子? 交个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他真的是很诚恳地交友甚至于丧礼之后请姜望去哪里花耍都已经想好了。虽有长生宫主丧期不作乐的规矩他何真却也是个有门路的。四大名馆去不成别处也能桃源寻梦。 谁想到华英宫主说发火就发火? 他自问入殿以来礼节到位不曾怠慢了这位殿下无端冲着他是怎么回事呢? 他奶奶的这些姓姜的一个个喜怒无常! 何真在心里愤愤骂着试图以此冲淡那种溺水般的恐惧一边灰溜溜地往殿外钻 “何真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个雍容的声音适时响起。 何真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然后整个人被“抬”起来以一种昂首挺胸的姿态站在了那里。 他当然认出了自己的皇后姑姑以及旁边的太子表哥、太子妃表嫂。 但他的心神还是混沌的。 直到长生宫那个老太监跪伏行礼:“拜见皇后殿下拜见太子、太子妃。” 他才恍过神来老老实实地行礼。 待他行礼如仪后大齐皇后又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殿中的姜望早已站起身来以示对皇后娘娘的尊重。下意识用余光瞥了姜无忧一眼姜无忧仍然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力以大齐皇后的修为当然不至于没察觉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现在这个追问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呃……”何真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事情我已经为十四殿下奉过香因家中有事这会正要离开。” 他倒是没有蠢到家没想着趁机在皇后姑姑面前告上一状。 一旁的姜无华温声说道:“那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显然这位太子殿下是打算息事宁人的。 但何皇后却并不同意。 她看向站在灵柩旁的姜无忧淡声问道:“无忧是这样吗?” 自古天家难有亲情。 她贵为大齐皇后向来是按住自己的兄长和侄儿不让他们惹事生非。哪怕上次何真因闹市纵车被北衙抓去她也不肯出面救人。 因为她深知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她与何真的血缘关系都在那里。北衙顶多是照着规矩办事绝不敢太过分。那些吃人的手段落不到何真头上。 而她如果出面救下何真枉纵其人触犯齐律才真叫打开了恶魔之笼。只会释放出何真父子无休止的贪婪。她这里一分的怜惜在外间可以被何赋膨胀为百倍的支持。 她向来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明白何家之所以能够取代殷家除了姜无华之外很大程度上恰是因为何家没有什么根底能够叫天子放心。 她也一向克制何家势力的膨胀明确姜无华本人才是唯一的根本。当年姜无量的母族殷家是如何煊赫现在又如何呢? 可是…… 何赋作为她唯一的兄长为了不给太子添麻烦不敢求官不敢求爵甚至于赚一点外快也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停手。 何真作为她兄长的独子三十多岁了还碌碌无为整日只能混迹勾栏。何真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这天底下没本事却占着肥缺的人多了去他什么都不能沾染不也是为了太子受着委屈吗? 何皇后嘴上不说每次看着日渐老迈的兄长怎么可能毫无怜惜? 何真要是犯了什么罪行也就罢了今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声音大了些姜无忧就把他当猪狗一般驱赶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也太不把她这个大齐皇后放在眼里! 她今日不肯轻飘飘揭过一是要确立她作为大齐皇后的尊严二是心中确有不满三也是试探一下姜无忧的底气。 她倒想问一问这个姜无忧想干什么。 已经被点了名字姜无忧终是不能充耳不闻转过身来对何皇后规矩行礼道:“母后。” “礼就免了。”何皇后竖掌一拦却并不肯跳过问题:“与母后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无忧?” 声音虽然并不严厉但整个灵堂内的气氛已经骤然凝重起来。 “好了母后。”姜无华出声打圆场:“今天是小十一……” “我问你了吗太子?”何皇后头也不回却是叫太子闭上了嘴。 何真此时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 多少年了? 做皇后的姑姑总算给他出了一次头! 还是在华英宫主面前! 这就是人生巅峰的开始吗? 放眼临淄城往后谁还敢惹他何大爷? 但这种错杂着忐忑与兴奋的心情很快被一盆冷水浇透。 姜无忧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他别滚了就留在这里等着碍父皇的眼吧。” 跪坐在殿外的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姜无华沉默何真僵住。 就连一直跪在灵柩旁小声啜泣着的姜无庸这会竟也忘了流泪。 姜望眼角抽了抽。 三皇女说她只是以前脾气不好这实在是太谦虚了…… “无忧你真是长大了。” 何皇后冷冷说完这句话回过头来看向何真:“你还愣着干什么?” “啊?”何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面上完全不见怒容只淡声道:“华英宫主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姜无华伸手抚了抚何真的背脊以示安慰:“阿真你先回去吧。” 何真垂下头来。 “草民……告退。”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正看到几个停在半路的大人物分别是春死军统帅曹皆、囚电军统帅修远以及朝议大夫陈符。 这些大人物明显是察觉到了灵堂里的事情不欲沾染天家的麻烦所以暂时止步于此。 何真愈发觉得难堪了。 他甚至觉得奠席上此刻坐着的所有人都在偷偷嘲笑他…… 谁会不觉得可笑呢? 但他能如何? 他只可以把头埋得更低。 …… …… 灵堂之内姜望保持着沉默。 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来早了一些此时的灵堂里几乎都是皇族独他一个外人格外拘束别扭。 或许不该嘲讽重玄胖的特意先来一步也没讨着什么好…… 在这里看着他们皇室大眼瞪小眼说什么也不好不说什么也不好实在有些难熬。 姜无华走进来的时候倒是投来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他旁边的太子妃宋宁儿是一个模样端淑的女子素面朝天举动之间很见气质。但性格应该并不死板。看向姜望这位大齐年轻一辈风云人物的眼神很有些好奇。 姜望倒是对太子妃不好奇只是觉得太子妃的素面和姜无忧的素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来。 大齐皇后则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仪态雍容凤眸含威。 随侍的宫女太监都留在殿外。 殿中无人说话也没有别的声音。 这让皇后很轻的脚步声显得很重。 姜无忧默默地让开了灵柩旁的位置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到了姜望旁边但也没有马上坐下。只看了一眼何真坐过的那张椅子。 姜望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将这张椅子与旁边的椅子调换了位置。 姜无忧这才拂衣坐下了但仍是不说话。 姜望坐着的位置在灵堂最外围。从这里略微探头就可以看到殿外跪坐的冯顾……他几乎是一日三衰苍老得叫人不忍相看。 姜望既不好盯着冯顾看也不便跟姜无忧说话当然更不能盯着太子妃只好把视线定在殿中的灵柩上。 无论是多么辉煌灿烂的人物无论是多么华美精致的灵柩在死亡这个永恒的意义之下都是毫无波澜的。 皇后的手搭在了灵柩边缘。 而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意:“小十一你受苦了。你自小身体不好好不容易长到这般年纪却……母后没能照顾好你实在于心有愧。” 太子妃宋宁儿搀扶着她柔声劝慰道:“母后还请节哀。十一弟在天有灵想来也不愿您伤心。” 太子独自走在灵柩的另一边走到姜无庸身旁。 姜无庸想要起身避让却被他伸手按住。 他直接在姜无庸旁边跪坐下来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手:“无庸你失慈兄我失贤弟咱们……” 声竟哽咽难以继续。只是握着姜无庸的手紧了又紧。 姜无庸也只唤了一声“兄长”便潸然泪下。 地上其实并没有用于跪坐的蒲团或草席所以他们是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灵柩里躺着一个永远听不到哭声、看不到眼泪的人。 曹皆、修远、陈符三位齐国高层人物就在这时联袂而来。 他们也不多话按规矩给皇后、太子见过礼便在供台前奉香。 皇后让他们先坐他们也便自寻了位置坐下。 姜无忧挨着姜望坐已是打乱了次序是故他们坐得也很随意。 陈符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智慧的人眼神深邃鬓发微霜奉香之后便在太子身后选了个位置坐了。 兼具斯文与凌厉两种气质的修远沉默着在姜望这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 在临淄的诸位军政高层旁人可以不来他却是不能不来的。毕竟正是此刻躺在灵柩里的姜无弃帮他洗清了嫌疑。 曹皆则还是那副苦相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陈符旁边。 这三个人里姜望只熟悉一个曹皆。陈符倒还照过几次面修远则是第一次见。 对于姜望致意的目光三位大人物都表现得很和善。对于大齐皇后和华英宫主之间的暗涌则都视如不见。 “生于冬日死后满城雪。” 咏叹般的声音响在殿外。 大齐九皇子姜无邪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踏进灵堂里来。 他看着殿中放置的灵柩叹息道:“便有真人陪葬神临悲血又怎配得上你姜无弃呢?” 今日再见姜无邪他身穿丧服长发以木簪束起那种略带邪异放荡的气质却是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他缓步走到灵柩前将一块水滴状的白玉放进了灵柩里就贴在姜无弃的足底。 然后才对灵柩旁的皇后行礼:“母后请节哀万勿伤神过度。” “无邪……”皇后瞧着这个容貌异常出色的皇子慈声道:“你拿了什么给无弃?” “安魂玉。”姜无邪轻声道:“虽知没什么用处……总归是个寄托。” 安魂玉乃是适宜于神魂修炼的重宝姜无邪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却随手就作为姜无弃的陪葬不可谓不情重。 至此大齐皇室有资格争龙的皇嗣都来到了此间。 共祭姜无弃。 正文 第八章?天子未开幸进之门 当今天子共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年纪最小的几个皇子皇女其他都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临淄。 就连这次姜无弃离世也都遥祭即可未被传召回京。 在过往的漫长时间里长乐、华英、养心、长生这四位宫主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在诸皇嗣中脱颖而出。 天子愿意给优秀的子女更多机会但大齐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不能在争龙局中无限浪费。在长乐宫之外另外营建华英、养心、长生三宫本就是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选择皇储只在这四位宫主里诞生。 其他皇子皇女都远离临淄正是为了避免庸才消耗国家资源的可能。 无论人们怀着怎样的情感。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姜无弃已经死去了他遗留下来的巨大政治资产应该何去何从这是整个齐国都需要关注的问题。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这三位尤其无法松懈。 甚至于哪怕是看起来毫无希望的十四皇子姜无庸在其他兄弟姐妹都远离都城的情况下时而生病、时而修行出岔子、时而照顾生病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临淄当然也不是只为了能及时在姜无弃灵前哭一嗓子。 实在地说他姜无庸并不愚蠢看得很清楚。 几位有资格争龙的哥哥姐姐里姜无华的宽宏是对无能弟弟的宽容怜悯是类似于一个成年人对幼稚孩童的包容根本不把他当做威胁。而姜无忧向来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的姜无邪或许只当他是个丑角。 只有姜无弃这位十一哥真正会拿正眼看他。会关心他的衣食用度会替他出头敲打姜望…… 因而此时他的伤心并不全是浮夸。 但他也不可能不去想——姜无弃英年早逝突兀地断了长生路徒留一座空荡荡的长生宫。父皇的宠爱会不会移转到年纪更小的他身上?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为此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天子最爱姜无弃所以他要哭得最伤心。 他与父皇那是血脉相连心连着连心啊。此情此景中应是一样的痛也该由这相近的痛苦中生出更多的亲近来。 无论是姜无华又或是姜无忧、姜无邪没人会缺少窥破这份心思的智慧但他们的表现各不相同。 而像曹皆、陈符这样的帝国重臣压根无须在这些皇子皇女间表态。先时立在殿外等他们吵完了再进来就是一种态度。 至于姜望…… 他坐得倒是规规矩矩心神却已经沉入了道术的世界中。 权术、心术、势术…… 世间有万般术他只求自身法。 龙虎这门道术传承自旧旸来历相当不凡。 所谓“虎”指的是八风。 此术引八风当然不是真正的召来八风神通。而是对八风神通的一种模仿应用。就跟当初枫林城道院里王长祥的吹息龙卷一样。 姜望身怀不周风神通且强化到了极高的层次于龙虎之“虎”是比较容易打开思路的。 而龙虎道术之“龙”指的是脊柱在现在的修行层次也可以说是通天海。 道脉腾龙自跃出通天海后便一去不复返在五府海中徜徉许久现在已经游进了藏星海中。 作为人身四海第一个开启的通天海在腾龙境后就几乎是被“闲置”了。可能一直到四海贯通之前都很难再发挥作用。 至少外楼境的姜望是没有什么用到通天海的时候的。 四海贯通这件事又是神临境的表现之一…… 所以现在真正在道术演进层面上卡住姜望的其实是龙虎道术之“龙”。在外楼境的修为层次他很难理解这门道术对通天海的利用只能一点一点的细细琢磨。 相较而言有左光殊所赠的《焰花焚城详解》再加上先前修习焰花的经验以及一直以来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对于焰花焚城的修习进度却是在龙虎之上的。 沉浸在修行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人们在姜无弃灵前有着怎样的表现姜望并不怎么关心。终归怀念这种事情只关乎自己的内心。 直到冯顾苍老的声音响起他才骤然收回心神。 “老奴叩见天子!”其声颤颤似有哽咽。 天子来了! 灵堂中人纷纷起身行礼大齐皇后亦是微微欠身。 说起来往日皇帝皇后无论去哪里都是宣声开道以示威仪。 今日来姜无弃灵前却都是悄无声息或许也是不想惊扰了亡灵。 姜望很快就知道冯顾哽咽的原因了。 天子今日不仅除冠还身穿丧服! 他披着一身白色丧服走进殿中来身后不远是亦步亦趋的韩令。 齐天子只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往前走了几步便停在灵柩之前。 此时此刻姜望、姜无忧在天子的右手侧右手侧再往前是同样站在座椅前的囚电军统帅修远。 修远再往前则是站在灵柩旁边的姜无邪、太子妃、大齐皇后。 隔着灵柩皇后的对面是太子姜无华、十四皇子姜无庸一者形容哀戚一者泪痕未干。他们再往后一排座椅之前是站着的曹皆和陈符。 所有人都缄默着等待天子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天子祭臣父亲祭子。唯独灵柩永无回应可能。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齐天子但仍如初见那般只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威严。 他修为越深官职越高见得越多想得越远……就越是能够领略到齐天子那种莫测的强大。 翻手为云覆手雨整个大齐帝国系于其身动念之间摇动整个现世。 今时今日身穿丧服的他或者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但谁可以忽略他的帝君身份? 这灵堂内外谁敢不悲谁敢不痛谁敢欢笑? 又真的都伤心吗? 无非天子悲于是天下悲。 他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需要洞穿多少迷雾才能够看见人心? 齐天子静静看了灵柩一阵然后终于移动了目光。 他自左而右将整个灵堂扫了一遍如巡山河。所有被他目光触及过的人莫不忐忑。 “陛下。”皇后迎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柔声说道:“来给无弃奉炷香吧他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齐天子没有说话任皇后挽着往前走。 白色丧服之下身如山岳。 说起来姜望至今未曾细看过天子的面容此时此刻也只垂眸看到天子的左手搭在了姜无弃的灵柩上。 这是一只骨架分明、握紧天地的手而此刻在灵柩边缘轻轻地搭了几次终于走过这灵柩来到了供桌前。 皇后捻了三炷香在金色的烛火上小心点燃才递给天子。 天子将这三炷香奉上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长生宫渐而静止了。 仿佛这个世界到了失声的时候。 所有的声音都偃旗息鼓连私语的人都不再有。 天子为何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齐天子转过身来他背对供桌面对姜无弃的灵柩也面对着灵堂里、乃至灵堂外的所有人。 “姜青羊。”他忽然开口道。 姜望心中一跳立即往前一步:“臣在。” 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今日丧礼礼有其时。外间奠席都未坐满你便来了。来得这样早是为了给朕看吗?汝欲为幸进之臣乎?” 这话很轻但又很重。 像一座巍峨高山压了下来! 皇后一听就明白。 对于今日灵堂中发生的事情天子是有不满的。哪怕发生的只是暗涌! 这话是说姜青羊又何尝不是说皇室这些人在姜无弃灵前的种种表现呢? 这个意思皇后懂太子懂姜无邪懂姜无忧也懂。 但无论天子是要敲打谁对于被点名的姜望来说这就是高山压顶天塌地陷。这就是天子之威加于一身。是四海之怒覆于一人。 他不能不惶恐! 姜无忧在心中斟酌着措辞正要开口忽见得旁边白影一动。 身穿丧服的姜望再往前一步一个转身隔着姜无弃的灵柩与天子正面相对。 “还请陛下收回此言!”他如是而言。 天子难测的眼神落下。 姜望承担着难以形容的重量却站得笔直毫无动摇。 在这灵堂之内朗声道:“臣以为哀悼之情祭祀之心存乎一念没有早晚之分。天子英明神武不曾开小人幸进之门那又何来幸进之臣?臣寸官寸爵一俸一禄皆为大齐浴血而得天子焉能以幸进二字轻慢之?臣今日起得早便来得早如此而已。真不知祭十一皇子还需度以时刻!” 他拱手拜倒:“陛下这番话伤臣何极?臣担不起也不肯担!请收回!” 满室缄然。 曹皆看着那昂然直立的天骄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姜青羊何其刚烈竟然敢面斥天子叫天子收回言论! 他其实看得分明天子之所以点名姜青羊其实只是因为今日若要敲山震虎姜青羊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此时此刻在长生宫主已经死去的现在天子无论是点名敲打哪位皇子皇女都很难不被视为某种信号会直接影响到储位之争。 而像他和陈符这样的帝国重臣却也不是天子可以轻侮的。尤其是修远刚刚才摆脱嫌疑结束了囚居状态他相交多年的老友此刻正在法场受凌迟之刑。 天子若是这么问上一句修远他恐怕只能当场自杀。 是以天子这么问姜青羊其实恰恰是对姜望的一种看重有一种亲近的味道在里面。所谓简在帝心莫过于此。 当然姜望对这番话的回应也很重要。 他或是剖白自我或是诚惶诚恐天子都不会拿他怎么样。这会儿更像是大家观察这样一位年轻天骄的时刻。 但姜望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竟就这样面对面的顶撞回来了…… 天子会如何? 曹皆追随了当今天子这么多年很懂天子也很不懂天子。懂的部分在于他清楚天子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不懂的地方在于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确定天子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就如此时此刻。 天子不是没有动雷霆之怒的可能。 找天子要解释让天子收回金口玉言严重点来说甚至可以视作对天子威权的挑战! 天子可以错臣子怎么能疑? 齐天子沉默而姜望始终保持躬身的姿态站得如铁塑一般。很显然天子不收回言论他不会直起身来。 这时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声音响起。 “陛下老奴有一言伏乞圣闻!” 声音来自殿外。 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 天子的目光越过灵柩越过躬身的姜青羊落在殿外那个垂垂老朽身上。 “讲。”天子道。 冯顾跪伏在地上恳声说道:“殿下在时便对青羊子欣赏有加常说他东来入齐是我大齐之福。曾经也特意把青羊子请到宫中与他切磋……那一战后殿下每每提及青羊子都赞不绝口。听闻星月原之战的结果、青羊子的英姿殿下情不自禁抚掌而叹说‘此君当扶摇矣’。就连……就连这一次也有遗命赠礼专呈于青羊子。老奴以为殿下待青羊子之心甚诚青羊子对殿下之惦念亦诚所谓英雄相惜实无别念。伏乞陛下明鉴。” 谁也没有想到冯顾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这番话是完完全全地支持姜望也是在实质上否定天子的“诛心之言”。 说句难听的姜望这样一个世所公认的天骄齐国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屡次立功受赏尚有资格“持宠而骄”顶撞天子。 冯顾这样一个长生宫的总管太监他怎么敢? 就连姜望自己也没有想到冯顾会这样帮他他们的交集实在很少。 而始终沉默的姜无邪忍不住又看了躺在灵柩里的姜无弃一眼。 这个十一弟心胸实非常人能及。 冯顾这样一个几乎心死的老太监若非姜无弃生前真的很欣赏姜望又如何会在此时开口? 谁都知道姜望其人在天涯台归来后已经很明显地靠近了华英宫。 就算他姜无邪虽然一直向姜望示好却也有着自己的分寸把握不会主动为其造势。毕竟那已经是竞争对手的人了。 姜无弃真的是……身在争龙局着眼的却始终是整个天下而无宫室之分。 他从来不觉得除了命途多舛导致的父皇偏爱外他哪里不如这个十一弟。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心胸之上的确要输上几分。 想来若是无弃和自己异位而处当初绝不会把姜望推去华英宫。 看着永远不会再睁眼的姜无弃想到这小子从前总爱给他“上课”的种种。 姜无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或许自己真该“养心”了。 …… …… …… (赤心巡天简体实体书已经正式上市预售了! 目前出的是第一卷“明月在天”分为上下两册。 在当当和天猫当当店搜书名即可随书赠送海报一张q版人物明信片一套前两千名预订的还有亲笔签名。 作者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有详细物料信息。) 正文 第九章?莫极此哀 能在波云诡谲的政争中走到如今位置的无一人愚蠢。 冯顾如今的态度正是姜无弃生前意志的延伸。 其人对姜望的善意又何止是在姜望之身?他善待姜望不仅仅是因为姜望的才能更是因为姜望在齐、仕于齐他想让姜望这样的天骄更贴近齐国一点。哪怕姜望会在事实上成为华英宫的助力。 他心心念念的是整个大齐帝国。 天骄云集之大齐是他姜无弃的家国。 包括他慨然赴死最后在天子面前说的也是“军中不能有隐忧”想的是齐国之大业。 此等格局、胸怀怎能不让人动容? 齐天子定定看了冯顾一阵仿佛在这个老太监身上看到了那个渐行渐远且绝不再回头的人。 终于把目光挪回姜望身上叹道:“姜卿请你原谅一个父亲的伤心和猜疑。是朕失言了。” 姜望深深一躬一言不发便退回了原位。 姜无弃之死对整个齐国争龙局的影响是巨大的。 放眼诸宫本就是长生宫对太子的威胁最大。 这是一个除了先天重病外几乎毫无缺点的皇子。 就连寒毒入命这种致命的缺憾也被他的才能和格局掩盖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让人意识不到。 明明是一个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堪称无解的问题在姜无弃真正死去之前很多人都觉得他一定能够战胜。 他就是会给人这样的信心。 而在姜无弃死去的此刻齐国这一场争龙的格局顿时有了全新的变化。太子身为东宫有重新确立地位的需求。 但太子作为仁厚东宫理应友睦兄弟姐妹今日又为弟弟伤心如此何能再与人争锋相对? 皇后也有血脉亲情不可能完全隔绝。但为什么往日能够坐视何真坐监受惩今日却不能无视他受辱? 这正是原因。 她作为太子生母可以替太子确立位置而又不影响太子仁名。 为受辱的侄儿随口敲打一句姜无忧说破了天去也无非是人之常情。以母教女何错之有? 而姜无忧若顶撞就是不孝不守礼。若是退让便在东宫面前矮一头。 但姜无忧该行礼行礼该让路让路从头到尾虽不输半点气势却始终针对的是何真分寸拿捏得极好。 在姜无弃灵前皇后也不能咄咄逼人只能轻轻放过让何真“滚”。 当着大齐皇后的面何真在姜无弃的灵堂被驱逐传出去又是谁跋扈呢? 姜无忧默默坐在了姜望旁边。以华英宫主之尊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则是要让人看到此间到底谁在做主到底是谁声音最大。她的确出声让何真滚了但何真之所以滚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而哭哭啼啼的姜无庸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被哥哥姐姐们看得清楚?他只求天子的共情。 太子抱着他兄友弟恭他也就潸然泪下做好弟弟的本分。 姜无邪在一众兄弟姐妹里来得最晚故以重礼显重情。 但礼于现在的姜无弃已是无用过则铺张。 皇后问他送的什么是顺手挖坑姜无邪只以“寄托”二字轻轻跳过…… 天家之人向来活得累这其间的暗涌并不难看清。 唯独这发生在姜无弃灵前! 天子因此生怒。 姜无弃最后是全了君臣之义清清白白以儿子的身份在他面前死去。 他今日丧服前来未尝不是最后的怀缅却仍是要看着这些人争来争去。 他如何能不怒? 然而皇储之争愈演愈烈一至如今……本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不争惊涛无以现蛟龙。狂风不摧无以显劲松。 他又如何能为此动怒? 此恨此情实难言说。天子驭国一言一行都需斟酌。他也只能以质问姜青羊的方式质问自己这些儿女。 姜青羊的回应固然刚烈然而这种有棱角的年轻人也正是天子所需要的。 他并不以为忤逆他的沉默更多是一种观察。 观察这灵堂里每个人不同的心思。 治这万乘之国须臾不可懈怠。 冯顾一番话语虽是在为姜望解释却更让他怀念姜无弃。 这个还在娘胎里就注定了命途的孩子到底为这大齐天下默默做了多少? 而天子猛然惊觉…… 他唯独不需要再观察姜无弃了。 就像姜无弃所说的那样—— “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天子不可以不疑。 然而这“疑”之一字有时候也如姜青羊所说……“伤臣何极?” 齐天子长叹一口气:“姜卿朕收回刚才的话语请你原谅一个父亲的伤心。” 灵堂之内依然缄默。但人心骤起狂澜谁也无法平息。 这位成就大齐霸业的天子竟然自陈其错! 姜望真何人也? 天子之恨人此刻法场上被凌迟的阎途正在描述其人为大齐征战数十年建功无数名列兵事堂一朝成囚连个陛见天子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天子之爱人有重于山岳恰在眼前。 是以天子之尊向姜望道歉。是以天下之重伤姜无弃一人。 殿内无声唯有齐天子的声音在响起。 “姜氏有名无弃者朕之爱子。生于霜冬剖于母腹。朕谓爱妃雷氏无弃我子到头来天嫉之! 寒毒入命生即绝途。然意不曾消志不曾衰与天争命一十七载。一步神临剜尽我大齐腐肉。 朕爱之痛之一生莫极此哀!” 齐天子就站在灵柩前一低头就能看到姜无弃沉眠的脸。 他的视线扫过姜无华顺便掠过姜无庸在姜无忧的脸上移过也扫过了姜无邪。 那一瞬间威如山海:“无弃之死是朕之大不幸是汝等之大幸!” 姜无华、姜无庸、姜无忧、姜无邪全都跪倒在地不能抬头! 太子妃亦随着姜无华跪下了。 大齐皇后垂眸不语。 细究年月大齐皇帝经历了多少波澜壮阔却说一生莫极此哀。 她这枕边之人后宫之首终究不能言。 齐天子低头看向姜无弃看着这张俊美的、结着寒霜的脸。 沉默许久伸手轻轻拨开他的嘴唇自袖中取出一块白玉放进了他嘴里。 “你的玉父皇还归于你。” 口中含宝丧葬之礼。 大齐天子亲手完成了这一步。 也宣告着姜无弃这个人在法理意义上也真正死去。 当然他离开的时候是洁白的如玉无暇。 这份清白由天子证明。 冯顾额头贴在地上泣不成声老泪横流。 姜望先前在姜无弃的书房里说希望姜无弃走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 冯顾明白姜无弃已经得到了…… 把姜无弃负罪的玉还归姜无弃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让齐天子恢复了平静。 灵堂内众人所感受到的巨大压力顷刻消散一空。 “回宫。”天子说着不再看姜无弃也不再看这灵堂一眼兀自往外走。 韩令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天子从皇后先前站着的这一边走右手边是灵柩左手边是跪着的太子妃和姜无邪。 他走过。 走过站着的修远跪着的姜无忧站得笔直的姜望终于也走过跪伏在地上的冯顾离开了这座长生宫正殿布置成的灵堂。 就这么一去未回头。 按礼制来说整个丧礼还未结束人都没有来齐最后的吊唁还需要温延玉来主持。 但天子已经走了。 姜无华、姜无庸、姜无忧、姜无邪一时皆不能言。 姜望缄默不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齐天子的情感。 潜于深海之下其实也有怒涛。 大齐皇后看了看这些皇子皇女淡声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几位皇子皇女各自起身。 皇后似是累了转过身来自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面对着灵柩左手轻轻抬起来往外拂了拂:“该走的都走吧本宫在这里陪无弃最后一程。” 她的手在空中拂动叫人感受得到一种无力。 皇后虽是如此说但几位皇子皇女当然都不可能现在走。 天子才问过来这么早是想表现给谁看。若是天子前脚走他们后脚就离开才真叫撞到了刀尖上。 皇后的话音已经落下一阵。 曹皆起身道:“臣尚有军务未竟先行告退。” 紧随其后陈符、修远亦起身离去。 像他们这种名列兵事堂、政事堂的帝国重臣除了叛国等大罪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动摇地位了并不需要太多的表演。 且身居此位的确是诸事缠身。今日能来奉香已是对姜无弃相当的尊重。 香已奉过天子既然离开他们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三位大人物都走了姜望自然更不会留下。虽然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全程参与姜无弃的丧礼并不是真为了在重玄胜面前炫耀而是为了全姜无弃赠礼之谊本心是惜英雄。 但今日天子那样一问他此时再留在这里就不免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再者说他也不愿继续在这里感受皇室内部的压力。 故而与姜无忧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向皇后请辞离去。 将将踏出殿门前冯顾起身道:“老奴代殿下送您。” 姜望下意识就准备谢绝但心念一转轻声道:“有劳公公。” 旁人倒也没有什么多想的毕竟冯顾先前在天子面前出声已经表现了姜无弃与姜望的交情。 送一送是情理之中。 大概唯有姜望自己知道他和姜无弃接触其实很少交情还远未到托付身后名的地步。 冯顾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路上他一直在等冯顾开口。 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长生宫人多嘴杂冯顾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那座照壁之前他才忽然道:“爵爷您相信十一殿下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已经用他的一生来证明了。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未能早些时候与爵爷结交的确是殿下的遗憾。”冯顾忽然鞠躬道:“我代殿下谢谢您。” 姜望赶紧扶住他:“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冯顾取出一只手绢拭了拭眼角浊泪然后说道:“殿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我这条老狗想要的还没有实现。” 姜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但冯顾已经停下了脚步:“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愿爵爷此后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人多眼杂之时姜望不便细问只好满腹疑惑地绕过照壁先行离去。 想着等丧礼结束再找机会来问问情况。 离开宫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温延玉一脸平静地吩咐着礼部吏员操持整个丧礼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这些大人物别的不说养气功夫真都是一等一。 以温延玉朝议大夫之尊来操持十一皇子的丧礼当然是一种规格的体现。 但齐天子提前离场人心立刻就离散了一半。像曹皆、陈符他们这些够分量的也是奉了香就走。 可以说这已经是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而天子虽离场他的工作却不能就此停下。如他这种级别的人物负责丧礼必是要有始有终才行。 本就是大材小用这么繁琐细致的工作还被轻轻略过其间憋闷不言自明。 但温延玉脸上完全看不到不满甚至连一丁点不耐烦都没有。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做这样一个工作有多么浪费。 姜望这回主动上前与其辞别然后离开了长生宫。 今日本是在重玄胜面前炫耀着出了门结果重玄胜人还没来他就已经结束了吊唁离开。世间之事还真是难言。 姜爵爷今次出门可不是步行自有姜府管家谢平布置好行头安排了车夫马车。 只是在他走到自己的马车跟前时却又看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 斩雨军统帅修远。 此人就坐在一辆高大的马车里面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姜爵爷府上的马车被九卒统帅的马车衬得像个孩童的玩具实在有些寒碜。 管家谢平和姜府新请的车夫都老老实实站着不敢说话。 其时面前长街冷清身后宫门深深。 秋风甚寒。 整个繁华喧嚣的临淄城以沉默为姜无弃祭奠。 “你们先回去吧。” 姜望吩咐了一声便钻进了修远的马车里。 正文 第十章?折长柳 姜望也不是谁的马车都会上厉有疚的教训殷鉴未远。 但如囚电军统帅修远这样的人物既然公开在长生宫外等他就不会有什么难看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修远此时所乘的马车并不是他那辆代表国朝之仪的宫廷御制之车。 应该是方便平时出行所用但与姜府管家租来的那辆车仍没什么可比性。 空间之宽阔、坐垫之柔软、装饰之气派自不必说……车壁之上的花纹竟然是自然生长的木纹!如花如树如龙如虎玄奇自生。 仅这木材本身便价值连城。 姜望一步踏进车中像是踩在了云端轻飘飘的不着力。 马夫显然也是军伍出身气质严肃脊直如铁。手里只轻轻一抖缰绳便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两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同时扬蹄。 蹄起蹄落是同一声。 马车轻盈而动车厢里没有丝毫颠簸。 啪嗒! 车门关上。 车厢顶上适时亮起来一团暖光非是任何器物晕照而是阵纹所凝清晰但不刺眼。 姜爵爷是见过世面的从容在修远对面落座:“不知修帅邀姜某同车所为何事?” 修远不答只问道:“平时喝酒吗?” 在修远与姜望之间挡板悄然落下一方矮桌缓缓升起。矮桌上有一个银壶四只倒扣的银质酒杯。 有两碟小菜一种是豌豆状但为红色有淡淡的焦香。 一种是形如半月的果子半透明的表皮下隐约可见银沙状流心总之姜望都不太认得出名堂来。 但他上马车也不是为了见识九卒统帅的生活。 坐得端正笔直实事求是地回道:“非宴不饮。” “听不少人说起过你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修远伸手将桌上的酒杯翻转过来声音平淡:“陪我喝一杯。” 说话间已是翻过来三只酒杯又伸手去拿酒壶。 姜望连忙也伸手:“让下官来吧。” 修远一手将酒壶把住轻轻一让:“大好男儿不必在意那些俗礼。” 姜望只好又坐定了。 修远慢条斯理地倒着酒随口问道:“方才在殿中见你隐约在拟八风修的是龙虎?” “确实是。”姜望有些惊讶对方对自己的关注又赶紧解释道:“我绝无不尊重十一皇子的意思琢磨道术只是习惯使然。” 修远倒了三杯酒用食指指背将其中一只酒杯推到姜望面前。轻声说道:“早就听说你姜青羊不骄不馁用勤用苦异于常人。今日一见确实了不起。” 姜望谦声道:“下官不过是笨鸟先飞以勤补拙。” 修远摇摇头:“这世上有那么几分小聪明的人很多很多。怀大智慧的能有几个?你若是笨鸟世上会飞的人也不多。” 姜望道:“我的小聪明就是多努力多用心。万般收获皆自耕耘中来。” “这就是大智慧。”修远道:“天下书院首推四大。龙门书院讲一个才情天纵青崖书院求一个任性自然浩然书院修一个一身正气都是世间顶级的学问。但书院第一却是勤苦。勤苦书院别无其它唯刻苦求学之风甚隆于是冠绝天下。” 姜望认真点头:“下官受教了。” 这个谦虚得有点过分的姜望和那个不肯受侮、刚烈到敢当面质问天子的姜望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修远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有教你……罢既然你说到受教……” 他的眼神略微一定。 姜望立即便感觉到一道温和的信息流如蒙蒙细雨洒落神魂——赫然是道术“龙虎”的修行心得以及基于外楼层面修行此术的一些思路。 “早年间恰好学过。”修远随口道:“现在用不上了总算还没忘干净……便交予你吧。” 道术世界浩瀚如海又日新月异更迭极快。 哪怕是术法大家易星辰也不可能说什么道术都能恰好撞上。 他修远更不能例外。 所以龙虎这门道术当然是他刚刚在宫门外等待的时候临时调来。迅速研究了一下便传给了姜望。 一位当世真人的道术理解几乎瞬间就洞开了姜望苦思多日不可破的关隘令他豁然贯通。 姜望又惊又喜:“修帅如此重礼真不知何以为谢。” “话不用多说。”修远抬了抬下巴很是洒脱:“敬酒即可。” 姜望干脆地举杯:“我先干为敬。” 一口饮下杯中酒那温凉的酒液落入腹中忽又化作一道火线燎烧一路直冲喉口。在那临界点如火星蓬开“炸”了满身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神魂异常活泼道元也灵动非常。 这酒……竟能助益修行堪称绝品! 敬酒本身亦是一桩好处落怀。一再受益令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修远已经提杯慢饮:“抓紧时间消化别误了酒效。” 姜望于是闭目搬运道元。在缓缓流动的酒力下通天海愈发明澈五府海中天地孤岛更加稳固。藏星海中道脉腾龙夭矫潜游……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望睁开眼睛只觉身魂皆泰万般顺遂。此酒真是奇珍一杯酒能抵一月之功! 修远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此酒多饮无效但在失去效果之后它的味道才能显现出来。你再品品看。” 此等能够助益修行的绝品之酒价值难以估量。 大概也只有修远这样的当世真人才能够在已经完全不能感受其非凡作用的情况下奢侈地品尝其味道。 至少姜望自己小抿一口虽然唇齿留香却是还在琢磨那种助益修行的快感试图捕捉它的效力继而心疼它的巨大价值……完全感受不到太多滋味。 他停下酒杯长叹一口气:“姜望实在受宠若惊。” “这是你应得的。”修远轻轻咂摸着酒的滋味语气随意地说道:“年纪越大越不想欠什么。尤其人情这种东西……很难还的。” 当初在大师之礼上姜望那一番“蝼蚁当无憾”之论止住天子之怒赢得了多少人情。 如最终勾选崔杼之名的朝议大夫易星辰就已多次释放出善意。 而修远恰是其中最需要承情的那一个。 只不过之前一直囚居在家没时间也没机会与姜望接触。今日在长生宫一见立刻就等在宫外“还债”了。 修远这话一说姜望立刻就放松下来。 又抿了一口杯中酒这会竟能享受出一些美好来……终归他姜某人也是个怕欠人情的。 酒液入喉回肠百转后姜望问道:“不知此酒何名?”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只剩最后一壶啦。”修远摇了摇酒壶听了听那玉液琼浆的声响淡声道:“名为‘折长柳’。” 折长柳盼君长留。 这当中必有故事。姜望虽不知其中曲折却也尝出了酒中的一些复杂不由得赞道:“好名字。” 马车在这时候缓缓停下杯中酒竟然无波。修远这车夫驭车的功夫真可谓是出神入化远不是谢平不知从哪里招来的车夫可比。 姜望轻轻眨眼斩去自己这些自取其辱的念头。跟九卒统帅比也真是想不开…… 修远把着酒壶帮姜望把酒杯蓄满又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姜望当然知道这是哪里。 纵使未开声闻仙态对于声音的敏锐也早已让他捕捉到周边的环境。 那鼎沸的人声人群沸腾的情绪紧张、刺激、惊吓、欢呼……还有声声惨嚎。 毫无疑问是一座法场。 正在同时凌迟许多犯人的法场。 其中有一位当世真人名为阎途。 修远的马车就停在法场不远处。虽是人潮汹涌毕竟也叫囚电军的招牌挤出了一处位置。 但车门并未打开也未开窗。 修远的车虽然行驶到这里但他好像并不打算观看行刑的过程。 当然……作为一名当世真人如果他想看的话很难有什么事物能够阻隔他的视线。 紧闭的门与窗不过是他闭上的眼帘。 “这里是处决平等国奸细的地方。”姜望斟酌着措辞道。 话里不无提醒修远之意。 修远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或者说不知有没有听。 他只呷了一口酒细细喝下似醉非醉中然后道:“听说你喜欢读书?” 姜望很想问一句听谁说的? 他毕竟缺乏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吹牛的脸皮有些不自在地道:“越来越觉得自己积累太过不足近来的确在找时间读书……不过读得不多。” “读过《异兽志》吗?”修远问道。 “不曾……”姜望道。 这书名他都是第一次听到! “……一本记录各类异兽的书信息比较全面。”修远道:“虽然上面记载的很多异兽都已经绝迹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段历史有助于加深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你神临当无碍但若想成就真人必须更了解这个世界。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读一下。” 面对着这位大齐年轻一辈第一天骄他毕竟没好说出口这只是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之一。 “明白!”姜望干脆地点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积累不足是先天条件的问题并不是他的错倒也没什么可羞愧的。他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用更多的努力来弥补便是。 “有一种名叫负雨的鸟……”修远摩挲着酒杯叹息道:“我一直很想见一见但竟从来都没有寻到过。我想它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这种鸟神通很强?有什么特殊的杀法吗?”姜望好奇地问道。 “……”修远顿生对牛弹琴之感只道:“别光喝酒吃点菜吧。” 姜望顺从地捻了一颗那裹着银沙流心的半月状果子放进嘴里。 本来还想问那劳什子负雨鸟身上有什么珍材但一口咬下来满嘴流香顿时已忘了。 “咦味道不错。”姜爵爷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一些不那么大惊小怪:“修帅这种果子哪里能买到?” 心里盘算着按自己现在的俸禄怎么着也能给安安买个几斤尝尝。 今年安安的生日他又错过了总得多寻摸点好吃的弥补再贵也值得。 “它啊叫‘月笼沙’。”修远随口道:“万妖之门后的产出狐族最爱吃它视为圣果。现世是没有的也种不活。” “呃……噢。” “喜欢就多吃点。”修远拿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确实味道很好。我每次去万妖之门后都会特意去寻一些。” 话虽如此说他只是又饮了一口酒。 “很罕见的味道。”姜望若无其事地抓了一把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 在人家的车里学完功法、喝完美酒、吃完果子还打个包的事情他这绝世天骄自然干不出来但是抓一把果子在手里一时半会没吃完总可以吧? 边走边吃也不应该有问题。 那么剩了一些不小心带回家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既然最后都剩下了那么留给妹妹以后吃也不该被说闲话不是么? 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姜青羊屹立不倒。 但是修远不说话了。 修远一沉默姜望顿时就感受到了尴尬。 手上抓着一把月笼沙吃又舍不得不吃好像又很奇怪。想想还是咬牙吃了吧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真是思前想后怎么都煎熬…… “下雨了。”修远忽然说。 姜望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何时……法场上的惨叫声已经是停止了。 马车又开始行驶沉默着驶离这里。 修远抬头看了看马车车厢顶部自动滑开一个天窗。 只见得天空有红色的细雨飘飘洒洒向人间坠落。 真人离世天地泣血……以为同悲。 马车行驶在东域最繁华的临淄城中修远无言姜望亦无声。远远的不知从何处传来飘渺的歌声。 那歌声唱道—— “今宵又折长柳。月娥抛落杯中酒……” “轻笺旧欢情透。泪痕犹比青花瘦……”(1) 姜望想自己或许是听错了。 这几日城中是不许作乐的。 …… …… …… ps: 1“今宵又折长柳……”——情何以甚《钗头凤·折长柳》 2本来应该已经攒好存稿开始加更还债的。但是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什么也没能剩下。 3《赤心巡天》实体书销量不错当当新书青春文学热销第一总榜第六感谢大家的支持。我这几天每天都抽时间签名一天手签五百本争取让出版方月中之前就能把签名版全部发出去。 等我忙完就还债。 正文 第十一章?可怜孤似钗头凤 吱呀! 窗子被随手关上。 那哀婉的歌声于是停在房间里不再飞远。 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回过身来手腕上银铃轻晃笑颜如花:“这几日城中禁乐声音叫人听见了麻烦。” 她瞧了一眼屏风后怀抱琵琶的歌女嗔道:“谁许你这时候唱曲儿的?要死呀!” 歌女止了弦一声不吭。 靠窗不远处坐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两分哀色晕眸一抹娇颜凋花不言不语已是我见犹怜。 闻声道:“铃儿姑娘莫怪是我心绪不定才叫的唱曲儿。” 香铃儿瞧向她顿时满眼欢喜:“我怎么会怪你呢秀章妹妹。你生得这般好模样做什么都是对的。” 相较于她的热情柳秀章显然冷淡得多只道:“这地方我原也不该来。” 香铃儿身形一转便在她边上坐了歪头瞧着她的精致脸蛋:“你说的‘这地方’是指临淄还是三分香气楼?” “都不该来。”柳秀章说。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香铃儿摇头又摇头:“若说临淄你凭什么不该来?这三百里临淄城难道姓晏?若生仇若有怨也非是缘由。咱们生于此世该叫人避我而非我避人。” 柳秀章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若说青楼嘛……男人逛得女人逛不得?天底下卖屁股的却也不少你可知在雪国就有专门的男楼?”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可惜大多是形销骨立品质不佳。” “既未生仇也未怀怨。只是旧景在目何必自伤?”柳秀章道:“至于你说青楼……自古以来青楼有逛的有不逛的有买卖皮肉的也有不沾染的。倒也无拘男女只我是后者罢了。铃儿姑娘你说得也许都很对但我们不同。” 香铃儿“噢”了一声:“懂了。” “你想说你和我们不同路。”她双手交叠压在扶手上下巴则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柳秀章道:“但是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你怎么办呢小美人?” 她娇俏可爱又灵动尤其是那噙在嘴角的、十分合适的微笑很难叫人生出恶感。 而柳秀章是那种典型的瘦美人身材纤柔合度细腰似盈盈可握。 但她坐在椅子上又绝不显单薄。 如她这般气质柔弱的女子似乎就该是深闺独坐、对镜垂泪的。 然而她现在坐在这临淄城的三分香气楼里与名列天香的香铃儿四目相对目光中不见一丝怯弱。 “你们不是帮我。”她轻声说道:“是投资我。也不是只有你们能投资我只是我刚好在跟你们谈。这只是一笔生意非常纯粹也非常简单。若非你们觉得有利可图又怎么会请我来这里?” 香铃儿慢慢地坐了回去收起了那种戏谑的表情微笑道:“可惜你们柳家好像不是什么好的投资对象据我所知投资扶风柳氏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血本无归。” “相同的是……”柳秀章道:“在齐国这个地方你们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什么有分量的投资者。能够让你们选择的目标并不多。” “你说服我了。”香铃儿伸出食指在她滑如凝脂的下巴上轻轻一勾。 大概是想表现出一种霸道的气势。 但柳秀章只是蹙眉看着她。 香铃儿好不尴尬地收回手指干笑道:“轻浮了。” “我现在很缺时间柳家很缺时间……我相信你们也是。”柳秀章淡声说道:“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站起身:“那么今天先聊到这里。” 香铃儿用手指卷着一缕头发:“我们还什么都没有聊呢!” “你们想要在东域留下狡兔一窟甚至是真正迁移总部过来……齐国至少是不能摇头。我们已经有明确的合作意向了不是吗?”柳秀章反问道。 香铃儿甜甜一笑:“可惜我家昧月妹妹不在……我想你们会很聊得来的。” 柳秀章只道:“会有机会见到的。” 然后便径自转身往外行去。 门开了又关人来了又往。 无论何人何时何事往往是重复了又重复。 一直到柳秀章的脚步声已经很远那坐在屏风后的歌女才出声解释道:“的确柳姑娘说想听这曲钗头凤我才弹的。不是有意挑战临淄现在的禁令。” “无妨。”香铃儿摆摆手腕上铃儿叮当嘻嘻笑道:“她想试试我三分香气楼的实力罢了。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那就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 她施施然坐定了将脑袋往后一仰枕在椅背上:“可怜孤似钗头凤哟~” 轻轻闭上眼睛喃声道:“再来一曲。我要听……十八摸。” 屏风后的人影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怒摔琵琶的勇气。 于是弦声动屏影摇。 外间哀此间乐。 …… …… 姜无弃的丧礼一共办了三天。 这三天对姜望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无非是闭门修行。 对现在的重玄胜来说……区别也不大。 这胖子完全没有回霞山别府的意思就住定了姜望的宅子。每日起早去博望侯府给老侯爷问个好培养培养感情。陪着喝个早茶就溜达回来关起门与十四练拳练刀……什么都练。 美其名曰:“以姜望为镜可以治懒病。” 重玄褚良有一次路过被重玄胜拉着指点修行。在随手碾压重玄胜的过程中闲问一句胖侄儿怎么不住侯府重玄胜就是这么回答的。 姜望很想说:“那你倒是跟我一起练练啊!” 当然他嫌弃重玄胜归嫌弃蹭重玄褚良的指点也蹭得很带劲。 万般俗事如浮埃必以修行第一。 相对于战斗技巧姜望现在的重心更在道术研究之上主要是“龙虎”。 八风自八方来。 凡八风者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 这八风之中景风神通姜望已是直面过模仿明庶风的吹息龙卷也早见过。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是他掌控极深的神通。 以不周风为根本佐以让重玄胜帮忙搜集的各类八风道术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拟化八风的工作。 “引八风为虎”的这一步完全手到擒来。 唯独卡在龙虎之“龙”不懂得如何利用通天海。这个关键的问题在修远亲自指点之后也已经迎刃而解。 在神临境之后四海贯通蕴神殿直接统御四楼五府也镇压人身四海。 姜望现在未至神临未能完成对人身四海的统御。但在修远的指点下也可以凭借强横的神魂之力提前构筑对通天海的影响力。 终于在这一天初步完成了这门传自旧旸的道术。 交情深厚如此姜望不能不第一时间去跟挚友分享好消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试试招。 跑到重玄胜院中的时候这胖子正在喝粥。 一双胖手一只白色小玉碗喝得唏哩呼噜。 这边喝完一碗那边十四就递上一碗。粥面明润的确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不得不说重玄胜住进姜府来很受姜府下人欢迎。 往时谢管家倒也很想向别家三品大员的生活档次看齐奈何自家姜大人实在有些抠搜用于家用的钱财实在难以达成目标。 重玄胜做好常住准备之后姜府上下的生活水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升。 谢管家毕竟不知姜爵爷的苦姜爵爷还真不是抠搜只是寅吃卯粮惯了本也拿不出什么钱来。 他其实也很为姜府的生活条件操心早就琢磨着什么时候请晏贤兄来小住一阵。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下好友以示诚恳。晏贤兄若是对居住环境有什么不满意想要调整一下他也会忍痛同意给挚友足够自由。 可惜这份苦心谢平不知…… “吃什么呢?”姜望明知故问。 重玄胜头也不抬:“自己去盛。” 姜望一声不屑的冷哼已经要出口但动了动鼻子之后又压了下去。 先喝了粥再聊道术也不迟。 他潇洒走到那只据说是高价从鼎楼买来的虎纹砂锅前一边盛粥一边随口道:“说起煮粥其实我也略有心得。曾经跟太子殿下探讨……” “对了。”重玄胜忽然打断道:“有个消息说与你知。我那位堂兄已经占据了十月的海勋榜副榜榜首。” 说起来这钓海楼也是可怜。 黄河之会前计昭南特地去了一躺迷界练枪。顺手创造了海勋榜正榜第一的新记录明摆着是为了压钓海楼一头也确实压住了…… 那记录等到次月才被陈治涛打破。 这次重玄遵出海又是轻松霸占了副榜榜首。 镇海盟用以凝聚近海群岛人心的海勋榜竟成了齐国天骄扬名的道具。非得要齐国天骄离开了不玩了钓海楼的年轻天才才能够榜上争名。 抗击海族的人心是凝聚了可这人心以谁为首却很值得玩味。 这对新成立的镇海盟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 厨艺终是小道重玄胜既然聊起海外的事情姜爵爷也就坐了下来随口道:“以重玄遵的实力拿不到榜首才奇怪……怎么他要回临淄了?” 重玄胜轻轻摇头:“他放弃星月原战场特意出一次海怎么可能只为如此?拿到副榜榜首也不过与你当时的战绩持平。虽然他的海勋比你高很多但你创造这个成绩的时候不过是内府层次。” “那他还能干什么?横压钓海楼外楼修士?也没什么意义啊观河台上他已经证明自己在天下最强外楼之列了……海族?”姜望停下手里的玉勺:“他不会是想挑战海族王爵吧?” “谁知道呢?”重玄胜道:“我只知道以他的骄傲特意出一次海声势若不能盖过你当时他肯定不愿意回来。” 姜望淡声道:“他的天才摆在那里怎么骄傲都不为过。” 重玄胜笑了笑:“以前你是内府他是外楼各不相干。如今你也立起星楼来现在都在争你俩到底谁才是齐国第一天骄……吵得那是沸沸扬扬!你不贬低他罢了竟还夸他?” “我没有夸他。”姜望平静地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重玄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烦你这个老夫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骂他几句安慰安慰我不行么?” 姜望慢条斯理地道:“安慰本质上是一种骗人的东西。你太聪明了很难被骗到、” “哪本书上的?”重玄胜问。 姜望顿时一僵。 他下意识引用的这句话来自于姜无弃送他的书。 齐武帝勾搭明国太后的时候就说过这句台词! “呃最近看的书多忘了。”他低头喝粥。 重玄胜倒也没在意一边享受十四的添粥服务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十一殿下送了你什么?一直也没见你说。” 姜望呼噜呼噜喝了半碗粥才闷声道:“一幅字。” 重玄胜瞥了他一眼:“就一幅字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了?”姜望抬起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 重玄胜狐疑地看了看他但想一想姜无弃那样的人物或许也有什么不便公开的秘密追问的确不太妥当。便转道:“呵倒是不知你们交情有这么好。” 正闲话间管家走到了院门口:“老爷巡检府郑商鸣郑公子来访同行的还有巡检副使林有邪林大人。” 姜望推了粥碗起身:“说了为什么事吗?” 管家摇头:“没有。” 姜望一边往外迎一边吩咐道:“以后郑公子过来不需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想了想又补充道:“林副使的话还是要需要通传的最好问清楚来意再通传。” 走出院门口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郑商鸣和林有邪。 尤其是林有邪那眼神幽幽的很深邃很遥远…… “哈哈。”郑商鸣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干笑道:“姜兄这宅子真不错!” “郑兄过奖了……”姜望也很客套:“林大人来这边请!快叫人上茶拿我的好茶来这都是贵客。” 谢管家很熟练地又往重玄胜院里走……姜老爷哪有好茶? “不必了。”林有邪面无表情地截断话头公事公办地道:“我们这次登门拜访是有件案子要请姜捕头帮忙一起办。” 姜望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什么案子?” “冯顾死了。” 林有邪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正文 第十二章?常怀怖惧 骤听得冯顾的死讯饶是姜望已算得饱经风浪一时也震撼难言。 就连院中本来还在漫不经心喝粥的重玄胜都抬眼看了过来。 冯顾可是长生宫总管太监怎么说死就死了? 抛开其修为不说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死得这样轻易。尤其是还死在长生宫主丧礼刚刚结束的这样一个敏感时间…… 那当世真人的血雨可还在法场上落下未久! 在院门口愣了一愣姜望才问道:“怎么死的?” 郑商鸣道:“三尺白绫绕颈吊死在灵堂。” “总不会是自杀吧?”姜望道。 “说不清。”郑商鸣谨慎地道:“需要仔细调查之后才能得出结果。” “死亡时间在子时刚好是长生宫主丧礼完全结束的时候长生宫里宾客散尽。”林有邪在一旁补充案情:“冯顾的尸体被吊在灵堂中除了脖颈勒痕之外暂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身体里没有找到异种道元入侵的痕迹神魂也很接近自然消散的表现。初步看起来很符合悬梁自尽的表象。” 姜望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也太荒谬了。” 一个能够让他感受到威胁的强者竟会被三尺白绫勒死这本身就是一件颠覆了逻辑的事情。 “为什么找姜望呢?”重玄胜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问题直指核心:“北衙名捕如云总不至于缺人手。而姜望现在正是修行的紧要关头……身为大齐第一天骄修行才是要务。” 姜望亦是投去询问的眼神。 经历过波澜叠起的黄以行案后他现在对于点名办案这种事情很有些警觉。 虽不至于说“十年怕井绳”也少不了三五个月的心有余悸。 林有邪看了重玄胜一眼淡声道:“重玄公子事关案情您不方便旁听还请见谅。” 重玄胜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噎住的人但迎着郑商鸣歉意的眼神也只能“哼”了一声:“这是我的院子!” 三位青牌果断往姜望住的院子转移很是有些青牌之间的默契和素养。 重玄胜不屑地撇了撇嘴背着手往回走:“案子嘛没破几个。架子嘛比脸都大!爷还不稀罕听!十四你说是不是?” 十四并不说话只轻轻将他嘴角的粥粒擦去。 …… …… 进了姜望的院中郑商鸣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是冯顾死后一个刷马的小太监交出来的这个小太监我们已经调查过很干净没什么问题……姜兄为什么找你你一看便知。” 姜望接过这封表面干干净净的信取出里间的信纸展开便看到几列相当端正的字—— “近日心绪颇不宁常怀怖惧故留此书。 我若身死必为凶杀。 环顾身周无人不疑。遍览北衙唯信姜青羊。 老朽微命死不足惜盖棺也便盖棺了。若天恩垂怜愿为长生宫里这老奴缉凶……唯姜青羊监督全程九泉之下方能无虑。” 落款是……“冯顾绝笔。” 这是一封遗书! 冯顾早已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谁会杀他? 又什么杀他? 姜无弃死后天子下令仍保留长生宫。冯顾作为这座宫殿实际上的代掌者要身份有身份要实力有实力仅姜无弃的遗泽就足以让他安宁过活。又为什么会保护不了自己? 读罢此信姜望心情难言。 他想起当日离开长生宫的时候在那座照壁前冯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番话。本打算等丧礼结束后再抽空去长生宫拜访一下问问个中隐情。 没想到姜无弃的丧礼才结束冯顾就没了…… “此案已入天子之耳。”郑商鸣用相当正式的语气说道:“依照冯顾的遗书北衙特请姜捕头为此案监督以保证这起案件能够在干净的情况下得到推进。” 当日冯顾在灵堂开口相帮这份人情未敢或忘。 全其遗愿使他死后无虑本也是清理中的事情。 姜望心中已是答应了但还是先问道:“我可以拒绝吗?” “拒绝与否是你的自由。”郑商鸣说道:“我们是奉命请你来监督办理此案不是命令你加入案件。” 姜望又问:“此案是郑兄负责?” 郑商鸣道:“我与林副使共同调查此案。” “以谁为主?”姜望问。 “暂时是我。”郑商鸣道。 也就是说以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案子不排除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我必须全程跟着么?”姜望问。 他有些担心这案子持续时间太久会压缩他修行的时间。 郑商鸣道:“你监督此案是照顾冯顾本人的遗愿并不是北衙或者谁给你的任命。你愿意加入就加入想什么时候中止也随时。” 想了想他又道:“天子也说此事任你自愿。” 姜望自问是没什么办案才能的这一点天子亦知北衙亦知。上一次点名他去调查黄以行是有特殊的政治背景而且主要是林有邪负责具体案件的侦破。 今次因为冯顾的遗书又让他加入案件却是给了一个监督的名分事前事后都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算是北衙的关照当中也有天子的首肯。 说到底先前的黄以行之案平等国倒是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唯独姜望被追杀得上天入地。无论天子还是北衙都应该对姜望有些愧疚的。 所以在这起案子里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 当然姜青羊口口声声与姜无弃惺惺相惜如今姜无弃尸骨未寒其人生前最信任的太监死于非命。姜望若是连监督案件进展都不愿天子心里会不会有想法也是难说的紧。 郑商鸣特意提了一句天子便是在提醒。 姜望略想了想便道:“此事我应了。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去长生宫。”林有邪出声道。 看来在具体的查案上还是以林有邪为主…… 姜望虽然故意跟管家说林有邪登门拜访需要通传、需要问清来意以此划分清楚他和林有邪之间的距离避免以后有可能产生的麻烦。 但私心里对林有邪是很佩服的。 无论是她的办案能力还是她身为青牌的坚持和操守。 当前这个查案的阵容就很有些意思。 一个是确有真材实料的名捕之后林有邪一个是北衙都尉的公子办案能力暂不知如何家学渊源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最重要是他的身份决定他可以调动北衙绝大部分资源。 再加上他一个三品大员姜青羊。 不说是临淄无人不可查办案的空间也是相当大的。 三人简单说了几句姜望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腰悬长剑一柄便跟着潇洒出门。 专注于案件自是不同北衙的马车就等在府外接上三人便直赴长生宫。 青牌悬车畅通无阻。 路上简单沟通了一下案情便已到达宫门。 自冯顾的尸体被发现后整个长生宫就被封禁了起来。 是以这里仍是丧礼期间的布置与姜望当日来吊唁时所见的区别不大。 当然姜无弃的灵柩已经抬走下葬如今正在皇陵中。 此时的长生宫宫内空无一人。只有一队青牌捕快守在宫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去破坏线索只等负责案件的郑商鸣他们到来。 从这里也可以看得出这起案件的保密层次很高不然封锁宫门这种事情应该是调宫城卫兵前来而不是全部由北衙单独负责。 “这座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现在全部在北衙里关押着分开盘问。”郑商鸣道:“我们也可以随时提审。” 披白挂霜的宫殿凄冷非常虽在白天秋阳也不能叫人觉察暖意。 尤其是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叫人隐生不安。 只有郑商鸣、姜望、林有邪三人走进了长生宫那队守门的捕快依旧守着宫门。 姜望静默体会着三个人不同的脚步声试着判断另外两个人不同的心情——这当然是徒劳的他们都不是会轻易外露情绪的人。 昔日明朗堂皇的宫殿如今只有一种森冷的感觉弥漫。 几乎让姜望想起青石宫来。 林有邪则道:“这座宫殿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至少在我们封禁之后再没有人进来。” 姜望愈发意识到这件案子的重要程度了…… 北衙太重视了! 甚至对青牌内部都没有那么信任那一队捕快就守在门外一个都不许进来。偌大宫殿只他们三个来查线索要查到何时? 此时再审视这个查案队伍。 郑世是天子的心腹郑商鸣乃郑世之子毫无疑问是天子可以信任的。 林有邪乃四大青牌世家之后身家清白行事可靠。四大青牌世家虽然出了一个厉有疚已受剐刑而死。但上次黄以行之案也很清楚地说明了她和厉有疚的区别。 姜望自己则更不用说冯顾这样一个宫中老太监无论牵扯到什么隐秘也不会跟他这一个近几年才来齐国的天骄产生关系。 从北衙展现出来的姿态来看。 冯顾在遗书里说“环顾身周无人不疑。” 或许并不是一句疑神疑鬼的话而已…… 是谁要杀他呢?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姜望心有惴惴。 三个人先来到长生宫的正殿也就是“灵堂”。 除了灵柩已经抬走之外供台、灵位、香炉、座椅……一切都和丧礼第一日相同。 当日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今再看人去殿空。 而在灵柩抬走的地方往上看三尺白绫孤零零地吊在穹顶像一片被定住的云翳。 “冯顾的尸体现在也在北衙你之后要去看一下吗?”林有邪出声问。 “自然是要的。”姜望道。 他并不是打算在冯顾的尸体上找什么信息。北衙里专业的捕头肯定已经查过不止一次他们找不到的线索姜望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找到。 但他既然同意监督此案好让冯顾九泉之下无虑当然也要监督尸体是否在查验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 林有邪闻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戴上一副白色的皮手套便开始细致搜寻这座正殿里的线索。 姜望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好不是上次那双尸膜手套当然现在也不是验尸。 另一边郑商鸣也戴上了手套正在小心地检查供桌。 姜望的职责是监督所以他时而看看郑商鸣时而看看林有邪。 郑商鸣的动作很细致好像不会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林有邪则是先扫视一圈然后重点观察几个位置。 姜望在心里默默给他们的搜查效率评分在监督的同时也会扫几眼四周环境。 看起来很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无所事事。 目前在这个队伍里略显多余。 当然就算他想加入其中帮忙搜集线索也大概会被拒绝。搜集线索很需要专业的能力。在有过系统训练之前他在战斗上的天赋并不适用于此。不破坏线索就不错了。 对灵堂的搜查持续了约一刻钟林有邪和郑商鸣相继停手显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发现了什么并未表现出来。 总之表情都很平静。 “接下来搜查哪里?”姜望问。 “书房。”林有邪道。 姜无弃的书房姜望自是熟悉的。 “走吧。”他直接在前面带路。 “姜兄听说你和十一皇子交情很深?”郑商鸣在路上问道。 “接触不多惺惺相惜。”姜望如实道。 “那你熟悉冯顾吗?”郑商鸣又问。 问完赶紧补充道:“不要误会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单纯了解一些信息。” “没事。”姜望完全能够理解坦然道:“我和冯公公谈不上熟悉。十一殿下让他去请我见面我才第一次接触这个人。第二次见面是十一殿下遗礼相赠的时候。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才见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觉得……”郑商鸣问道:“他想死吗?” 姜望摇摇头:“我无法判断更不想干扰你们。” 一直默默旁听的林有邪忽然道:“到了。” 他们走得很快说话间已经来到姜无弃的书房前。 姜望有些惊讶:“林捕头好像对这里也很熟悉?” 林有邪并不答话伸手虚按在并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推开了殿门然后先一步走了进去。 她当然是要掌握第一眼的情况的郑商鸣紧跟其后。 姜望则脚步缓慢。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每次来的感受都不同。 第二次来姜无弃已死了第三次来冯顾已死了…… 仍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姜无弃的堂皇意气冯顾的神秘危险。 但此时书房空空。 人不在陈设如昨。 那桌椅笔墨书架布置一应如故甚至桌上那碗药汤都还在那里。 好像主人家只是临时有事出了个门徒留这空空的书房迎接不请自来的客人。 真让人觉得寂寞。 林有邪走到书桌前没有伸手去碰药碗而是弯下腰来轻轻嗅了嗅。 蛾眉蹙起。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郑商鸣问。 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有抑灵草的成分。” “抑灵草?”姜望一脸茫然。 林有邪解释道:“是一种会消解真元、制造剧烈痛苦的药物我们有时候会用在审讯中。” “也就是说……”郑商鸣难掩惊色:“十一殿下一直在靠这种药物压制自身实力。以避免过早突破到外楼境。” 姜望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只玉碗。 想起来姜无弃去云雾山的那天没有喝这碗药。 正文 第十三章?唯死而已 “这碗药的成分很复杂仅靠嗅觉分析不出来太多。”林有邪将这碗药汤收进储物匣:“我带回去再做更具体的研究。” 对于林有邪的判断姜望自然是相信的。 他很难忘记林有邪默默捣药的样子那种平静忍受痛苦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竟与姜无弃是有些相似的。林有邪能自己制药压制惊惧症当然是对药物一道有很深的研究。 郑商鸣好像也并不意外默许林有邪收起这碗药汤什么意见也不发表。只用谨慎的目光梭巡着这间书房。 姜望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身后是很难称得上灿烂的天光身前是两位各自忙碌的青牌捕头。 书房是沉默的但也有独特的语言在描述一位天之骄子的活动轨迹。 每一个到访的人都试图找到那种特殊的语言与这座书房交流。 包括姜望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两位青牌身上却是散开的。一瞬间想了很多。 自那日在这里拿了一幅字和一本书回去后中间还经历了姜无弃的三天丧礼。 这间书房真的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好像中间的这么多天时间再也没有人走进来过。 他不由得想…… 冯顾是单纯地哀悼姜无弃不想动他生前的布置还是想要留下一点什么? 如果这间书房里能够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信息。 是姜无弃留下的还是冯顾留下的呢? “冯顾是自杀的。” 耳边忽然传来林有邪的传音让姜望愣了一下。 他不清楚林有邪为什么要特意避开郑商鸣悄悄传音交流但仍然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所惊住忍不住看了过去。 “自然一点。”耳中林有邪的声音道。 姜望于是又自然地看了郑商鸣一眼履行自己“监督”的职责。 不太明白为什么相对于根正苗红的郑商鸣林有邪好像更信任自己。但是对于林有邪的分析姜望是很相信的。其人的能力和责任感都非常直观。 “何以见得?”姜望传音回问。 林有邪的声音继续道:“尽管他刻意误导想让人以为他的自杀是一种凶手对现场的完美布置。他也的确做得很好。但骗人容易骗己难。他的尸体告诉我他的确是自杀。” 姜望又想起林有邪那句“名言”——“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完全剥离尸体背后的复杂关系只从尸体本身要答案。 想必她已研究过冯顾的尸体不止一次因而才能如此笃定。 姜望正要说话耳中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家父即将神临。” 郑商鸣的声音。 此时这位北衙都尉的公子正站在书案对面的巨大书架前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就如林有邪也在仔细检查姜无弃的座椅一样。 很难相信他也在悄悄跟姜望传音说话。 区区三个人竟开辟了两个私下聊天的“战场”。 很明显郑商鸣和林有邪虽然相处和睦但算不得一路人。 郑商鸣是郑世唯一的儿子理所当然也是天子嫡系。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天子当然也有他郑家在巡检府的利益。 林有邪呢? 代表的是已经没落的四大青牌世家还是她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望先传音问林有邪再传音给郑商鸣:“恭喜。” 虽然这种祝贺的话搞得鬼鬼祟祟的有些奇怪但面对郑商鸣骤然开启的话题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接。 尤其是林有邪此刻表述的内容正精彩他便敷衍一下郑商鸣了事。 林有邪的声音继续在耳中响起:“冯顾很清楚北衙的办案能力知道很难有不留痕迹的伪装而且他死之后再无法控制任何人。所以他索性放弃在自己的尸体上做手脚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上吊自杀了。只用一封意有所指的遗书便制造了完美的凶杀假象。至于他的目的……他的死最终会引导人们怀疑什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他是想用他的死让北衙追查到其它的事情。” 郑商鸣几乎同时传音过来他倒是开门见山:“北衙都尉的位置姜兄有兴趣么?你现在的修为刚好合适若是你想坐这个位置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他没有说他要什么回报由他出面来跟姜望谈这件事本身就是已经摆出了条件。郑家现在支持姜望那么等姜望离职的时候当然也要支持郑商鸣。 姜望一阵沉默。 林有邪和郑商鸣都在继续着手头的事情谁也没有催促也都觉得姜望在认真思考…… 姜望也的确在思考只不过并不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罢了。 同时跟两个人私下沟通而且都是信息量如此密集的交谈他很难一下子就捋清楚脉络。 首先是林有邪的问题。 姜望传音回道:“你觉得……冯顾想让北衙查什么?” 然后是郑商鸣所说的事情。 必须实在地说北衙都尉这个位置没有人会不心动。 它在职阶上只有四品。但这个位置实际所能掌握的权力是逼近政事堂、兵事堂里那些大人物的! 这个全称为“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都城巡检使”的官职职能统御全国青牌缉行东域无阻再加上“天子直属”这四个字所能爆发的政治能量难以简单描述。 可谓是位卑权重的典范是外楼境修士所能在齐国爬到的最高峰! 郑世将要离任也不是什么秘密到了他这个年纪和状态再不晋级神临就要影响未来的修行了。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上次张卫雨突然在朝堂对姜望出手还亲自带队去青羊镇调查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很多人已经直接把姜望当竞争对手了有重玄胜的提醒姜望倒也不是毫无预期。 他只没想到郑商鸣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提起这件事而且还表述得这么直接。 想了想还是决定与重玄胜商量一下再说。传音回道:“这太突然了我需要考虑一下。” 林有邪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冯顾这个人当年就是姜无弃生母雷贵妃宫里的人在雷贵妃身死后才转而服侍姜无弃。能让他不惜以性命来推动调查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当然可以。”郑商鸣的声音也传了回来:“但是你如果有意北衙都尉之职今天这个案子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边传音来那边传音去。 姜望若非身怀声闻仙态对声音的掌控相当不俗还真是很难应付得过来。 但心中的震动实在难言! 他又想起姜无弃丧礼那天冯顾在照壁前说的那句话—— “殿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我这条老狗想要的还没有实现。”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冯顾不惜一死制造被谋杀的假象。是要重启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的调查要找出当年的真凶! 他自谓只是一条老狗但在姜无弃身死之后已经毫无顾忌一定要撕咬下仇家一块血肉! 姜望压下心中的波澜传音对林有邪道:“如此说来长生宫里一定留有线索可以直接联系到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对吗?” 又传音对郑商鸣道:“什么机会?” 林有邪的声音迅速传回来:“没有别的解释了。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线索需要握在我手上。” “为什么?”姜望回问。 难怪林有邪要私下传音搞得神神秘秘。原来她想撇开郑商鸣单独把握这个线索。只是她凭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帮她而不是帮更有交情的郑商鸣呢? 郑商鸣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因为这件案子的背景非常复杂远不是它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涉及了很多问题。未来的北衙都尉需要展现处理复杂关系的能力更要向天子表明态度!” 在与林有邪的沟通中姜望已经意识到冯顾之死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案子。因而很难理解郑商鸣为什么会接手这个案子郑世为什么会同意让郑商鸣来负责。 像这种复杂万分、且涉及宫闱之事的要案经办者很难全身而退历史悲剧并不鲜见聪明人应该避而远之才是。 雷贵妃之死这么多年都悬而未决其间牵扯到底有多么复杂? 背后千丝万缕的纠缠直如深海一般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溺死多少人才算完? 郑商鸣完全有避开这个漩涡的背景却一脚踩了进来! 为何如此? 郑商鸣这句话一说他就完全明白了。 北衙都尉这个位置只对天子负责唯一需要的也只是天子的信任。 郑商鸣主动负责这件案子正是在向天子表忠诚。他也和他老子一样只忠于天子不惧怕得罪任何人甚至不怕粉身碎骨。 同样的姜望也要有敢于撕咬任何人的觉悟才能够被天子认可先一步坐上北衙都尉的宝座。 所以郑商鸣说这个案子是一个机会。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迷人且危险的机会。 “我大概明白了……”姜望传音回应郑商鸣:“我再想想。” 林有邪的声音又响起来:“因为……在十一殿下身死之前长生宫一直很照顾我。” 姜望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理由? 他回音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长生宫里留有那样的线索。握在你手上和握在郑商鸣手上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只求真相我们一起见证它难道不是更明朗吗?” 林有邪此时已经检查完了姜无弃的书案起身往那一面放着字画的书架走去同时传音给姜望:“在冯顾自杀前一个时辰有人在我门前放了一样东西。” 不知为什么听见这个描述。姜望立即就联想起厉有疚曾经讲的那件事…… 当年林况死后有人把他的尸体直接扔到了时年三岁的林有邪面前导致她患上惊惧症。身为青牌世家的传人却无法面对尸体…… “是什么东西?”姜望问道。 林有邪的手指在书架上虚虚划过传过来的声音很平静:“一柄解剖尸体用的小刀……上面有我父亲的独门印记是他当年就遗失了的器物。” 姜望瞬间汗毛竖起。 冯顾的死远比想象中要更复杂。不仅仅是有涉及雷贵妃案的可能竟然还能够牵扯到当年的一代名捕林况? “你是说……” “家父当年正是因为调查雷贵妃一案才落得身死名消的下场。”林有邪淡声道:“而我这么多年来所求所究也无非为此。” 昔年林况之死知情者一直讳莫如深。 原来是因为卷进了雷贵妃遇刺这件宫廷秘案吗? 如果说一开始林有邪的说法还只停在推测的层面在结合昔年林况的解剖小刀之后冯顾自杀所指的目标已经再也清晰不过。 长生宫内太监总管悬梁而死本身已是耸人听闻的案件。 而它背后的因由却更是恐怖直接要上溯十七年的历史一直追究到元凤三十八年。涉及雷贵妃之死、姜无弃寒毒入命……以及一代名捕林况之死! 这是足以震动整个齐国的大案! 严重点说它的发展很可能影响整个大齐帝国的政治格局。 只消想一想能害死雷贵妃又能压下那么多事情的整个齐国有几人? 哪个不是高高在上! 难怪冯顾在遗书里说——“老朽微命死不足惜盖棺也便盖棺了。” 他知道他的死很可能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只是他最后的努力。 别无他法唯死而已。 “你不相信郑商鸣?”姜望艰声问道。 林有邪道:“我不相信巡检府里的任何人。” 是了。林况当年一定查出了什么同时巡检府里一定有幕后凶手的人不然林况那样一个既有名声又有实力的名捕怎么会突然身死? 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与林况相交莫逆、并称南北的乌列才会直接辞官…… 在这种事情上林有邪怎么敢相信巡检府里的人呢? “但你竟相信我?”姜望问。 “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林有邪道。 她说得很平淡。 但是这样一个因父亲之死对整个齐国巡检府乃至官场都保持警惕的人她给予的信任实在沉重! …… …… …… (所有两千本签名已经全部签完寄出。十五号之前大家应该都可以收到实体书了。) 正文 第十四章?德福不报 “这份认可难能可贵。”姜望传音回道:“但我不确定我能帮到你。” 林有邪的信任很沉重但姜望一路走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天真幻想、无条件相信董阿会救枫林城的少年。 仍然会践行信义仍然不会吝啬能力范围内的良善但也不会忽略现实的问题。 出身四大青牌世家的林况和乌列作为青牌体系曾经最耀眼的人物人称“南乌北林”合称青牌双骄是四大青牌世家辉煌时代重启的希望。 林况接手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每案必破。至今北衙里的许多办案手段都是他留下来的创举。 但他的灿烂在接手调查雷贵妃遇刺案后戛然而止。 林况身死乌列辞官。 一夜之间风流云散。 只有一个三岁的林有邪因为骤然目睹生父尸体而一生畏惧尸体。 林乌厉程四大青牌世家程家早已绝嗣林乌只剩余荫。 前几天厉有疚受剐刑而死意味着四大青牌世家名实皆消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林有邪想要抓住冯顾有可能留下的线索重启雷贵妃遇刺案姜望并不看好。 他不是不看好林有邪的办案能力而是此等牵涉甚广的大案非得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推动林有邪甚至于她身后的乌列都不具备这种推动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冯顾为什么选择自杀在此刻在姜无弃丧礼刚刚结束的时候? 一来完成了姜无弃的身后事再无牵挂。二来……无非是想借由天子对姜无弃的感情在天子之哀恸尚未散去的时刻以长生宫总管太监的身份死去。 希求天子动雷霆之怒推动此案调查。 然后顺势暴露出雷贵妃遇刺案的线索让案件升级。 甚至于将那柄解剖小刀放到林有邪门前的人也绝对跟冯顾有关——为了找到林况之死的真相林有邪一定会竭尽全力。 冯顾的设计几乎是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但问题在于……天子的态度究竟如何? 从表面上来看天子让北衙单独负责长生宫此案还照顾冯顾的遗愿让姜望监督案件进展无疑是下了力气在推动的。 郑商鸣、林有邪、姜望组成的查案阵容也相当强大。 但要从冯顾悬梁案上溯至多年前的雷贵妃遇刺案坦白说缺了点分量。 除非郑商鸣换成郑世林有邪换成乌列才有资格说追查这种级别的案件。 因而天子的态度其实仍是不明朗的。 或许天子也在等什么…… 同时结合了林有邪和郑商鸣的信息姜望才可以说把这件事情理出了一些头绪。 此事的关键仍在天子! 在看到线索之后天子有意重启旧案吗? 眼前的两位青牌显然态度立场并不一致。郑商鸣如果先找到线索一定会静待天子意志。林有邪若先找到线索则必定会一路查到最后以求真相大白于天下。 姜望同情林有邪的遭遇也理解她寻求真相的心情但无法贸然承诺他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轻诺者信必寡。 “不需要你做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林有邪的声音说道。 很显然她笃信自己能在郑商鸣之前找到那个线索因为相较于还在怀疑阶段的郑商鸣她已经确定了冯顾的死亡是自杀领先一大步。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以监督之名一直盯着他们的姜望。 想在姜望的眼皮底下做点什么小动作她和郑商鸣都很难办到。所以她才需要私下跟姜望沟通。 姜望不再说话。 对于姜无弃书房的搜查并没有很快得出一个结果。 应该说林有邪和冯顾的目标是一致的一个是为死去的父亲一个是为死去的恩主。一个以死成案一个不顾一切参与其间他们都要追求已经尘封在历史里的真相…… 姜望并不愿意做那个拦路的人。 报恩报仇都是天经地义谁能横加指责呢? 但如果真发现了林有邪藏匿线索的行为他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郑商鸣的友谊难道就可以直接忽略吗?郑家父子如此坦诚地给出北衙都尉的位置他难道可以完全无视? 也许不该接这个监督的差事的谁能想到会有如此为难的局面? 但现在直接退出的话又难免叫人生疑。另外来人监督必然会对林有邪的计划造成事实上的打击。 姜望想得烦躁索性就站在书房门口的位置放空神游分心修行。 他不想做选择了不如听天由命且看林有邪和郑商鸣谁的运气更好。 龙虎已经完成也是时候多分配一些精力在星光圣楼上。毕竟一切神通术法都要以修为来做基础。 神魂一动已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建立起了联系。 并非是神魂的力量已经足够跨越宇宙这种联系更多是基于星光圣楼本身的玄妙。 茫茫星穹里悬立一座青色的七层宝塔气息古老凝实。有飞檐挂角如画雕栏。 一缕神魂降临其间显化身形。 当时直接在玉衡星辰旁边立起星楼倒是跳过了搭建星光圣楼最繁琐最危险的步骤。不必冒着神魂迷失宇宙的风险建立锚点也不用一点一点汇聚星光之力搭建星楼——毕竟都让观衍前辈一巴掌捏完了。 如今这座星光圣楼确实还在玉衡星辰星穹概念的内围不过观衍前辈所占据的那颗玉衡星“本体”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玉衡已有主再有如龙神那样的野心之辈却是没那么容易捕获位置的。 姜望没有动念去联系观衍前辈想来前辈现在和小烦婆婆在一起也并不想被打扰。 在玉衡星辰所笼罩的星穹范围里姜望的星楼并非唯一也不可能独占此域。但这座星楼一定是在最核心的位置在东域的齐国齐国的临淄。 坐拥得天独厚的优势垂落的星光几如流瀑辉耀非常。 姜望已经非常熟悉神魂显化的状态了。 现在的神魂显化之身若直接出现在茫茫宇宙间只怕顷刻就是碎灭的下场。在星楼之中则不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立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就是一座身外的“通天宫”。 就像五座内府也可以视为五座“通天宫”一般在修行之中拓展更多可能给修行者更多选择。 藏星海中星光璀璨。 姜望定下心来在星楼之中盘坐。以神魂显化之身借助星楼的玄奇静心感受自身和宇宙的联系。藏星海亦是宇宙海星光圣楼亦是自身。 人身对应宇宙于是有万般可能。 在静修之中体会这座星光圣楼在茫茫宇宙中的独特性主动聚拢玉衡星光进一步雕琢圣楼本身让它更独特、更自我、更真实…… 这本身也是进一步认识自己的过程。 洞察自身然后探索宇宙。以宇宙为镜再反察自身。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宇宙的认识都没有尽头。 修行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但总有人穷尽一切努力只为走得更远。 一应功课完成后姜望起身在星光圣楼中转悠了一阵还特意去底层看了看。 森海龙神被镇压在这座星楼底部在观衍前辈布下的法阵作用下源源不断为这座星楼提供着力量。所以尽管姜望这段时间分心在龙虎之上星楼本身的进度也并不慢如今是愈发凝实稳固了。 这座星楼的底部显化成气息古老的石质地面像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石板。 粗粝、古老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姜望在调整它的时候有意参考了观河台以及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 随着心念微动这石板渐渐变得透明于是可以清楚看到脚下是一座四面都封死的石牢复杂的阵纹连接有坚不可摧的感觉。 一条墨金色的神龙正蜷在地上似是睡去了。 森海龙神最早是金色龙躯后来借燕枭复生执森海源界之暗面变成了墨色。在被观衍从姜望身体里抓出来又封入此牢后就变成了墨金色…… 很有些光暗交错、善恶混淆的味道。 祂的龙爪龙颈都被巨大的锁环禁锢着。灰白色的锁链一头连着锁环一头连着四面墙壁在困锁龙躯的同时也汲取着祂的力量不让祂有反抗的可能。 整座星光圣楼都在姜望的掌控之中。 此时脚下石板的这种透明是单向的。 从上可以看到下从下看不到上。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阵确定对方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便准备离开。 “唉。” 石牢里这条墨金色的龙忽然叹了一声。 它应该是感受到了这座星光圣楼本身的变化知道姜望的神魂已经临楼故意闹出点动静来吸引注意。 姜望一声不吭静静看祂表演。 “远古秘辛还有谁知?百族大战天塌九次龙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多少?天地总是无情世人最是善忘。可伪饰的传说薄如白纸虚假的故事只是碎梦。忘却历史的终将被历史遗忘!” 龙神的声音低沉像是陷在了伟大的回忆中:“当年吾皇战烈山救世于将崩。断九曲之河碎崤山七宝问于南天啸在虞渊……” 说到这里祂又重重叹了一声。这声叹息颇有些顾影自怜的味道又意蕴深长。好像有许多的故事等待分说。有无穷的隐秘要与人分享。 龙的隐秘龙的历史龙的宝藏…… 没人会对此无动于衷。 然而姜望沉默。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森海龙神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凉:“昔者龙族开拓沧海水族追随者尚有过半。吾经营森海源界千年到头来无一从之……圣邪无辨德福不报悠悠寰宇殊为可笑!” 姜望一言不发直接离开。 地牢中龙神还在继续:“想吾堂堂真龙掌握神术万千上知……” 猛然察觉到圣楼气息的变化也顾不得再装模作样了赶紧跳起来:“欸别走啊!小兄弟!” 但星楼主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这座星楼又重新回复在宇宙中的孤独常态。 “该死!”龙神眸露狞色立时腾跃而起 啪! 束缚祂的锁链一紧雷光如鞭绕身怒笞! 在炸开又散去的光焰中整个墨金色的龙躯重重砸落地面摔得七荤八素。皮开肉绽的祂只能恨恨喘息。 “蝼蚁……可恨!” 生而具有伟力在无数岁月里高高在上的祂。一朝成囚也只能一逞口舌之恨。 祂的愤怒和屈辱只能回荡在囚室中。 姜望不听的话就无人听闻…… 而对姜望来说。 一位真龙自然价值无穷且不说祂对于第一星楼的力量贡献仅祂身为真龙的眼界和经历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只是这笔“财富”没有那么容易到手。 这种布局千年谋夺玉衡的存在姜望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压制对方。 相反若是被贪欲蒙蔽眼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了对方的局。 所以在熬足了脾性之前他不打算跟这问森海龙神有什么交流——在观衍前辈的手段压制下这位森海龙神无法修行不能反抗……最不济就是等第一星楼将祂吸成龙尸。 在他和森海龙神之间时间是他的朋友越往后龙神越能认清现实。 姜望有足够的耐心。 牧国人有熬鹰之说想来熬龙也未必不成。 结束了星光圣楼的修行课业那种陷于两难的隐隐烦躁感已经消去了。 郑商鸣和林有邪还在细细翻找着信息在姜无弃的书架上寻章摘句偶尔两人也交流几句分析都是些不尽不实的话语。 姜望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准备继续修习道术。 龙虎虽已初成焰花焚城却还差了一些呢。 虽有左光烈留下来的详解在毕竟之前分配的精力不够多。 像这种对道术的掌控最能体现时间的耗用。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道术知道三日不练对手知道。 但也许是刚刚见过了龙神的关系姜望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红妆镜。 由此想到了在长生宫的第三个选择—— 如果他能够先一步找到那线索呢? 是不是就能在信息更全面的情况下做出相对更正确的选择? 在洞彻前因后果之后再决定把线索交给谁是不是更好? 姜望现在想到红妆镜并不在于它和龙族有可能存在的关系而在于红妆镜的映照功能。 在多次渡过神魂劫难之后红妆镜能够覆盖的范围已经达到五十里且纤毫毕现、明晰非常是完全可以覆盖长生宫的! 用它来寻找线索肯定比肉眼更清楚而且并不局限于这间书房中。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先一步发现线索的倚仗。 在临淄使用红妆镜的探查能力是非常愚蠢的选择因为很容易就会冒犯到某位强者。如果被视为窥探而打上门来那才真叫丢人现眼名爵都未必能保得住。 但今日长生宫完全被封锁他们三个也被授予了搜查长生宫的权利……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姜望不动声色已经握住了红妆镜。 视野在红妆镜的帮助下迅速向整个长生宫拓展蔓延。 红妆镜不是什么福缘之宝而是镌刻了怨咒的器具。不通过镜中世界直接使用红妆镜探查毫无意外都会受到负面情绪、隐约诅咒的侵扰。 但那些东西已经不会再影响到如今的姜望分毫。 比起在海外第一次感受到红妆镜诅咒力量的时候今日之姜望已经强横不知凡几。 这座堂皇的宫殿就在他的视野里铺开。 他以一种超然的视角重新观察此刻空无一人的长生宫。 像是再一次拜访姜无弃。 正文 第十五章?众生相 寝殿、书房、演武场、灵堂、花圃、静室、乃至于一些暗门隐室…… 神魂似水流来赴往。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反过来说人也是会影响到他居住的环境的。 如此细致地观察这座宫殿亦是从另一个角度认识姜无弃。 往日之明朗今日之哀清皆系于一人。 一人一世一缕精气神。 姜望观察得非常认真。像姜无弃这种以一步洞真为目标的绝世之人对这个世界必然有他独特的认知。这些认知未必能够统一但一定是值得了解学习的。 所谓“见贤思齐见不贤思内省。” 进一步了解姜无弃的过程也是一种启发自我的过程。 在红妆镜的帮助下姜望几乎没有错过什么细节。 所看到的有价值的信息也不少但可能跟雷贵妃遇刺案有关的信息却怎么都找不到。 看着依旧在眼前忙碌的两位青牌捕头姜望将一声叹息咽在心底。 他明白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已经看到了相应的线索只是并不知道那跟雷贵妃遇刺案有关。 毕竟对于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一场大案他所知也只是只言片语。 牵涉到谁当年谁的嫌疑最大最后为何成为悬案……一概不知。 可能线索摆在面前都不认识之前想的还是有些天真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或许只能等林有邪或者郑商鸣的搜查结果…… 姜望借助红妆镜漫无目的地胡乱扫视着注意力忽然回转落在前殿的那座照壁上。 那天冯顾送他离开的时候就是停在这座照壁前说了几句话。那也是冯顾和他最后的交流。 彼时冯顾问的第一句话是——“爵爷您相信十一殿下吗?” 现在想来那个问题是否有深意? 他特意停下来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信息? 冯顾既然在遗书里希望自己来监督案件的进程按照常理来推断也应该给自己留了点什么线索才是……就像林有邪收到的那柄小刀。 但姜望仔细回忆过很多遍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冯顾话里的确透露了他想要做点什么但更具体的细节却是一点都没有提及。 这座照壁姜望进出长生宫已经见过好几次照壁背面是一幅很精巧的画右侧题名为“众生相”。 落款是“长生宫主”。 姜无弃本人字画诗书皆通在宫中留下不少墨宝。姜望已是见过很多了虽然知道很好但实在地说对于这些东西的鉴赏能力暂时还只停留在拍掌叫好的层面。具体哪里好也难能说出来…… 因而先时对照壁上的这幅画也只是随意掠了一眼并未在意。现在打起精神来细细观察不由得为之惊叹。 此图上贩夫走卒、王侯将相千人千面俱都栩栩如生。 更兼雕栏画栋车水马龙。有远山黛影静水流深花鸟碧树老叟顽童。 细细究之真是“一画尽众生”。 也不仅仅是人们各司其职在一些地方还发生了一些故事。 嬉戏打闹的勾肩搭背的迎来送往的…… 比如这幅壁画的左下角有一个穿着干净得体的人左手食指轻轻点着耳朵右手指着身前桌面上的纸……很显然他的听力不便正要求与人文字交流。 而在他对面仰着头侃侃而谈的那人穿着补丁衣服两眼无神一只手还拄着盲杖显然是个视力有碍的…… 聋的与盲的交流前者指手画脚后者滔滔不绝真是奇也怪哉。 比如有一位农夫担粪在河岸上走路过的人纷纷掩鼻。 唯有一钓叟持竿不动神态自若……很显然他的鼻子坏了。 因为这丢失的嗅觉他失去了一些精彩也避免了一些困扰。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这样一幅壁画越是细看越觉妙不可言。 真是无处不精彩俨然是描尽了“人”绘尽了“人生”。 姜望这一路走来见过波澜壮阔也见过清风涟漪观人颇多识人不少。独创人字剑见众生演化众生。 超凡之后短短几年见识了很多人一生都不曾见识的精彩。 但毕竟只有“几年”。 从来不敢说这人字剑已经圆满更不敢说自己看尽世人 此时细察此画就像是经历了一遍画者的经历在画者构筑的世界里观看了千百种人生……收获颇丰。 正在以秘法搜查每一本书里暗记的郑商鸣一惊之下猛然回头已是察觉到姜望身上那股恐怖的剑意含而未露已有摧山之威。 他是早就知道姜望的实力强大的也坚定认为姜青羊就是齐国第一天骄。 毕竟赶马山那一次交手的教训足够深刻。而后姜望更是一日千里每一次战绩传来都几乎令人失语一步步打破传说创造历史。 但那些战绩毕竟遥远。 此刻就在他眼前这人往门口那里一杵站了个半天剑术就有进益? 这就是绝世天骄? 前有姜无弃靠喝药压制自己修行进度后有姜青羊站一会岗就悟剑。 郑商鸣看着手里拿的那本兵家典籍《点将九论选兵八法》忽然觉得人生索然无趣起来。 若将天资比为兵将只怕姜望姜无弃这些人就是一论之将自己可能在五论六论了…… 视线的重量瞬间触及姜望他不动声色地收敛剑意也暂时放开了对那幅《众生相》的观察看了看郑商鸣和同样目露惊异的林有邪轻声问道:“找到线索了?” 他险些分别传音去问好在状态还清醒没酿成尴尬场面。 郑商鸣摇摇头:“冯顾的死疑点重重线索又很零散。虽然收集到了一些信息却也不能确定是否有用还需要回去比对一下口供才能确定……林副使呢?” “跟你差不多。”林有邪淡声道。 郑商鸣商量着问:“那咱们是先回去还是继续?” 林有邪道:“先回吧我验验那碗药汤。” 药汤的查验肯定只能在巡检府里进行林有邪说是自己验也不可能没有其他人监督。故而郑商鸣也不很在意只小心将手里的兵家典籍放回远处。 “那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他看着姜望:“姜大人是先回去还是跟我们回巡检府?你现在有权利检查冯顾的尸体以及调查相关卷宗提审相关人员。” 姜望看着这两个人完全无法判断他们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 这倒也好免生烦忧。 “去巡检府吧。”他说。 …… …… 马车已经驶动身后的宫门再次紧锁。 长生宫归于冷寂。 姜望仍在想着那块照壁。 这一座照壁的位置距离长生宫大门已是不远且壁画是姜无弃亲笔所绘当然能够代表姜无弃的一些理念或者说倾向。 一笔尽众生当然很见格局。 但这一幅“众生相”是“得见众生、包容众生”之意吗? 还是说“统治众生先识众生”呢? 那些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正在经历的事情是否代表了姜无弃对时局的看法? 冯顾当时停步于此是否有什么玄机? 在这样一幅千人千面的图绘中姜望默默回忆着其中停步的那些人像观察他们在做什么以期寻找有可能的联系。 这是细致且漫长的工作难以分心。 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郑商鸣率先下车。 林有邪紧随其后。 三个人各怀心事并无交流。 姜望跟在他们后面再一次走进了北衙。 这样一个掌握了巨大权力的衙门占地极广姜望来过好几次所见仍然单薄心中未有北衙之全貌。 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北衙监牢—— 一座铁屋矗立在光秃秃的平地四周都没有旁的建筑石板无遮无拦。铁屋本身只是守卫核验身份的地方真正的监牢在地底。 郑商鸣自去提审长生宫那些侍女太监林有邪则是先一步去查验那碗药汤了。 姜望两者都不跟直往停尸房而去。 北衙有专门的停尸房就在北衙监牢不远处…… 当然免不了会给人一些恐吓的意味好像牢中用过刑就会直接拉停尸房里去似的。 但其实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少见的。 北衙对于杀人有严格的审查程序今日滥杀者明日就是北衙牢中客。未令而杀人者必受其责。 与打更人所管辖的天牢相比北衙的监牢可温和得太多。 像长生宫那些侍女太监被临时关押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案件的隐秘一旦结案就可以出去所以基本也不会受什么伤害。 当然北衙监牢内部亦是有不同级别对应不同犯人。所谓“温和”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冯顾这等身份的死者在北衙停尸房里自也算是级别颇高独享静室。 门口有专人看守非得北衙印文不许出入。 即便是姜望进去也有一名北衙捕快随行默默杵在房间里例行监督事宜。 种种措施之下要想在冯顾的尸体上做手脚非常困难。想做完手脚还不被那些资深青牌发现更几无可能。 孤零零的一座石棺停在房间正中央。 这种停灵石棺珍贵非常自也不是谁都配用的。石棺本身刻有阵纹不使尸体腐烂最大程度上保留死时的状态。 所以姜望看到冯顾的时候这具尸体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变化。 身上是赤裸的有一些极细的刀痕已是被青牌们检查过不知多少遍了。 姜望认得出来有几条是林有邪留下的。他亲眼见过林有邪解剖尸体认识她的独特手法。 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左眼已经转为赤红。 在乾阳之瞳的状态下检查这具尸体捕捉细节……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脖颈勒痕之外的伤也没有找到谁动过手脚的痕迹。 姜望本也没指望自己能发现什么检查之后又暗暗运用追思之术想要看看能不能复刻一点冯顾的神魂气息…… 但他是死得很彻底了神魂散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剩下。 看着冯顾死后仍然圆睁的眼睛姜望在心里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 姜望收起乾阳之瞳转身离去。 陪姜爵爷进来验尸的青牌捕快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看起来很是内敛可靠。 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直等姜望出门后才跟在后面快步往外走。 经过石棺的时候平伸手掌在冯顾尸体上方迅速掠过手捏成拳头似是抓住了什么。紧跟姜望之后踏出这间停尸房顺手将门带上挂了锁。 整个过程毫无烟火气行云流水般自然…… 应是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 他有这样的自信。低调垂眸一言不发。 但他没能看到的是…… 正在长廊中往外走的姜望左手一翻一支小巧的梳妆镜已经悄然收了回去。 姜望用红妆镜覆盖这间停尸房本意是为了帮助自己寻找有可能的线索。自己看一遍通过红妆镜再察看一遍。 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有趣的一幕。 这个随行监督的青牌捕快是哪方的人? 其人想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 姜望不觉得那是北衙例行对尸体的检查如果只是检查没必要做得那么隐秘甚至也根本不该瞒着姜望这个前去验尸的人。 失去监督的检查本身亦是不公平的。 姜望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现在没有必要揭穿一则这种出来做事的暴露后很容易被掐断后续线索。二则哪怕是他以红妆镜观察也没发现这人到底对冯顾的尸体做了什么。即使现在闹起来将这人抓住兴许也拿不住“赃”反而打草惊蛇。 倒不如等一等后续。 照足规矩在停尸房的负责人那里签字画押确认自己来过停尸房完成了对冯顾尸体的监察。 然后才离开。 从头到尾姜望没有多看那名随他进停尸房的捕快一眼但心中已经牢牢记下这人的面容—— 眉粗眸深大鼻头。 眼睛看起来很温和。但那只右手绝对是撕碎过很多人的手。 太舒展而又太稳。 正文 第十六章?使龙盘,令虎踞 离开停尸房踏上光秃秃的地砖经过北衙监牢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郑商鸣。 或者说郑商鸣算着时间刚好等在这里。 “已经检查完了?”郑商鸣问。 同时耳中响起他的传音:“北衙都尉的事情姜兄须尽早决定。” 姜望心中一动。 明白郑商鸣大概是把握到什么线索了。 北衙都尉的事情当然不便公开谈论。而刚刚经历过停尸房那名青牌捕快的怪异行为姜望对于北衙内部的安全性也不是十分信任了。 面上道:“已经检查过尸体没有什么问题。” 传音回道:“我明白。” 郑商鸣点点头:“那姜兄慢走明日去你府上接你。” 姜望拒绝道:“不用那么麻烦明早我自去长生宫外与郑兄会合便是。” 同时传音道:“查一查刚刚陪我进停尸房的那个捕快这个人有些问题。同时也查一查冯顾的尸体我怀疑他刚才做了什么手脚。” 郑商鸣笑了笑:“不是麻不麻烦这是办案的规矩我们出门就要上北衙的马车不能接触其它。” 在传音里则是回道:“放心这个人只要有问题肯定藏不住。我晚上会发现一个新线索然后去再验一遍尸。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既是规矩那便依矩行事。”姜望拱了拱手:“我先告辞。” “慢走。” 郑商鸣目送着他离去转身又走回了那间铁屋子。 他们两个素有交情这是北衙尽知的寒暄一番却也不会引起猜疑。 姜望没有去找林有邪而是独自离开了北衙。 北衙的马车仍然候在门外等着送他回府。 临淄虽然繁华北衙这样的地方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凑。 卖糖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叫卖几个行人神情焦灼。 姜望不由得想…… 在姜无弃那幅众生相的壁画里自己应该在哪一个角落? 尘世如网有几人能挣脱? 弯腰坐进马车里在平缓转动的车轮声中姜望静静把玩着手里的红妆镜。 早前在宇宙深处成就外楼的时候多亏了红妆镜那一照短暂定住龙神才为观衍大师创造了完整剥离龙神的机会。 他一度以为红妆镜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力量。 可后来细查却并未发现红妆镜有什么新的变化。 一应功能如旧。 肉身进入镜中世界依然在那白茫茫的空间里。至于神魂应劫暂时并不敢尝试…… 姜望推测或许这红妆镜只是对龙族有特殊的反应。 其实一早也有不少迹象。 红妆镜得自钓海楼的胡少孟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红妆镜的秘密应该是由胡少孟和其人的师父海宗明所独享…… 红妆镜本身当然也来自海外。 而且在覆海劫里那个横贯目前全部神魂劫难的女声咬牙切齿诅咒的名字亦是“覆海”。 覆海劫最后是一轮大日烤干了海洋。 这么多信息都跟“海”有关。 而人族在海外最大的威胁就是海族。 在古老时代龙族带着近半水族败退沧海经过漫长岁月演化成如今的海族。 姜望难免会联想那个名为“覆海”的存在是否与龙族存在某种关系。 从宇宙深处那一战也可以发现森海龙神明显是对红妆镜有一定了解的。但想从祂嘴里挖出点什么消息现在还并不是时候…… 以那条老龙的狡诈姜望越是对红妆镜的来历表示出兴趣就越是会被拿捏。 红妆镜应该还有更大的潜力但在有能力度过下一轮神魂劫之前应该是发掘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姜望摩挲着这面红妆镜此时想的却不是红妆镜本身而是龙神在玉衡星楼里说的那番话。 祂说祂经营森海源界千年到头来无一从之……说什么圣邪无辨德福不报。 这当然是一番屁话。 龙神只知利用掠夺为恶太多。在真面目被揭露后当然不得人心无一从之。 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术姜望听都懒得听。 但此时他突然想到…… 那姜无弃呢? 姜无弃死后偌大的长生宫势力似乎鸦雀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森海龙神那样倒行逆施自然免不了众叛亲离。但姜无弃这样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天潢贵胄怎会“无一从之”? 就连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才接触过几次都已对其人敬佩非常。 他的那些心腹呢? 都去哪儿了? 就算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只有一个老太监冯顾才是。 或许姜无弃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早就跟他这一系的人做了切割让大齐的归属于大齐完全打开自己的政治资源任由哥哥姐姐们分割…… 但仍有一些人是不可能切割的。怎么割都割不掉长生宫的印记。 比如冯顾。 比如……雷占乾。 一整个雷家都是姜无弃的母族这种血缘层面的关系如何切割? 当然冯顾和雷家都没有缄默。 冯顾配合温延玉操持姜无弃的丧事又在丧事结束后奋身一死。 雷家也举族为姜无弃哀姜无弃下葬那天正是雷占乾抬的棺…… 可姜无弃那些深深打下长生宫烙印的心腹可不止这几个人。 比如……名家门徒公孙虞。 姜望至今仍记得当初第一次在云雾山见姜无弃的时候跟在姜无弃身边的有几个重要人物。 一个雷一坤出身雷家。一个张咏自不必再说。还有一个……就是公孙虞。 因为其人是写下“推杯换盏酒意歇自枕温玉辞宾客”那位公孙野的后人所以他一度对其印象很是深刻。 后来他也听重玄胜他们讲说过公孙虞是姜无弃心腹中的心腹最信任的人之一。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公孙虞就不再出现了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 包括姜无弃的丧礼这人好像也没有来…… 马车就在姜望翻腾的思绪里停下了。 “到了姜大人。”车夫说道。 “麻烦了。”姜望道了声谢便下了马车往自己的宅子里走去。 “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车夫在身后忽然道。 姜望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车夫继续道:“作为无根无底的新齐人您能有今天的位置很不容易。不该管的事情您最好不要管。” 说罢他一抖缰绳便要驾车离去。 姜望猛然回身! 那驾车的骏马被无形力量拦住扬蹄长嘶声音却一点都透不出去。 而后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车夫努力想要挣扎其身却也动弹不得! 通天海内狂澜似起整个脊柱大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住就连头颅和四肢也困于形态各异的风中! 超品道术龙虎! 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太让人绝望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 而那个举世闻名的天骄就在这样的绝望中缓步走了过来。 “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他轻声问。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我带个话是吗?” 车夫的口舌没有被封住但是缄默不语。 他咬紧牙关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然后沸腾的杀意席卷了他的脑海! 如此杀机如此锋芒! 他感到恐惧他的身体在颤抖汗出如浆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可是又被定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姜望是有理由愤怒的。 从停尸房的捕快到驾车的车夫巡检府被渗透得千疮百孔。这本也是没法避免的北衙这样一个掌都城治安、实权在握的衙门朝野上下但凡有些实力的谁不会在里面搭几条线? 就连北衙都尉郑世对此也是默许的。衙门太大人手太多绝不可能太干净。他只完全掌控一些关键职务保证青牌的核心力量其它部分也只能宽纵。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那背后的人不该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让一个车夫来传话。 对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对北衙的渗透。无非是想强调他们在齐国的强大。 看啊哪里都是我们的人若是得罪了我们你坐个马车都要小心万分。 这根本不是什么提醒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姜望这一路走来历经生死之战不知凡几以弱胜强不知凡几扭转乾坤不知凡几。 杀得强敌赢得大战证得传说。 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爵封青羊子的位置但竟然还有人如此不知所谓的、随随便便派一个喽啰来威胁他! 看着这个动弹不得的车夫姜望声音冷漠:“我现在如果杀了你没有任何人会为你说话。没有任何人敢因为你来找我。甚至没有任何人会承认让你带过话。你死在今天无名无姓无声无息连个响都听不到……所以你能够明白你算什么你身后的人算什么了吗?” 车夫已经开始在翻白眼。 姜望解开了龙虎。 那匹马立即站了起来车夫整个人则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勉强撑住了。 “你的运气很好在我的家门口我不想杀人。”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道:“你也帮我带句话回去——想要教我做事至少也要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连面对我的胆子都没有又哪来的脸面给我什么忠告?” 车夫勉强点了点头。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听进去了才转身往府里走。 姜府所在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在摇光坊也是核心的地段。 路上早有行人注意到这一幕但是他们只看到—— 一辆北衙的马车停在那里拉车的马似是累了跪在地上车夫无奈地拉着缰绳……而姜爵爷站在马车前好像在说些什么。 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样子很亲切。 说了几句姜爵爷转身回府车夫赶车离开。 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这是摇光坊寻常的一天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姜府的门子看向自家老爷的眼神愈发敬畏之外一切如常。 走进家门姜望先往重玄胜住的院子而去。 因为提前就加重了脚步声所以才到门外院门就已经拉开。 此时的重玄胜半躺在一张格外宽大的躺椅上眼睛半睁不睁的煞是享受。 躺椅立在小池边。 这方小池是重玄胜住进来后叫人挖的里间种了一些水草养了几只小龟。 在他的左手边则立着一张竹架架上堆了几盆异常漂亮的水果十四卸了甲手正慢慢地在给他削皮。 这胖子最近的生活有点向姜无邪靠拢的意思实在悠闲。 姜望走进来躺椅上的那团肥肉才动了动懒洋洋地瞅来一眼。 “你好像有些收获?”他带着些好笑的语气这样问道。 也不知区区一个两府一神通的修士瞧不起谁呢! 姜望这时也没心思计较只道:“帮我查一下公孙虞看他现今在做什么动作须隐秘一些不要让人发现。” 重玄胜也不问缘由见姜望这样严肃便也认真地道:“我马上让影卫去办。” 十四小刀一转将手里的果子削完黑色的果皮连成一条团在果盘上白嫩的果肉则放到了重玄胜的嘴里。 然后戴上甲手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对影卫来说她的命令和重玄胜的命令没有区别。 姜望忍不住问道:“出门的时候你在喝粥回来的时候你在吃果子你这几天不修炼了吗?” “这不是在等你吗?”重玄胜嚼着满嘴的果肉嘟囔道:“我要是不盯着你闷声不响又跑出国了怎么办?” 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揍劲儿! 姜望反手一招便将十四离开后的院门关上了。 “咳。”重玄胜的表情认真了些:“说说吧什么事情叫你这么为难?” 姜望走到小池边看着其中一只小龟背壳上的纹路开口道:“郑商鸣跟我说北衙都尉的事情了。” “噢……”重玄胜胖手抓起一枚青色的果子随意地咬了一口边吃边道:“看来冯顾的死很不简单会牵扯很广……” 他瞥了姜望一眼问道:“郑商鸣是不是想让你主导这件案子然后他爹顺势高升留位置给你?” 对这胖子的智慧姜望早已习以为常了只剩下点头:“确实如此。” 重玄胜又咬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溅:“林有邪应该也有什么诉求而且跟郑商鸣那边有冲突。不然这么好的事情你不用为难成这样……” “你跟个林有邪有什么为难的呢……”他吃着果子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唔……林况?” 他惊着把果肉咽了下去坐起来道:“雷贵妃案?!” 正文 第十七章?触手可及(为盟主我本登徒子加更!) 重玄胜在那里一惊一乍。 姜望险些腿一滑一脚踩进池子里去。 以他的修为断不至于这般不能自控实在是重玄胜的脑子转得太快了一些! 他这边只是开了个头聊了聊北衙都尉的事情甚至于这事还没聊完那边重玄胜就差不多把整个长生宫事件的原貌拼凑出来了。 这显得他在长生宫里费劲巴拉地那阵思考相当呆滞。 他可是左套一句话右沟通一个情报双线传音才捋出个一二三四来…… “叫你猜对了。”姜望半点惊讶也不表现出来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很平静地说道:“林有邪判断冯顾的死属于自杀。她认为冯顾之所以选择自杀是为了引出雷贵妃案。” “自杀?”重玄胜凝神想了想:“这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什么? “你是指哪一点?”姜望冷静地与他分析。 “什么人才会蠢到事隔这么多年再来灭口?什么人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挑衅天子?”重玄胜道:“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 “要是冯顾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刚好现在才发现当年那件案子的线索呢?”姜望有点不服气。 “冯顾刚好死在丧礼结束后的那个时间就是说明一切不是巧合。这么准确的时间点足以证明他的死亡一定是早有预谋的而非临时起意。”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无论自杀还是他杀既然是早有预谋又怎么可能是‘才发现’?” 姜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重玄胜没有理他的废话有些懊恼地道:“看到郑商鸣和林有邪同时出现我就应该想到的。一个冯顾的死哪怕真是凶杀又怎么会是这两个人来查……不该让你去!” “怎么不能是这两个人?”姜望习惯性抬杠。 重玄胜愤愤地咬了一口果子:“一个求表忠心的一个要找真相的怎么看都不该掺和这种案子。除非这个案子刚好可以同时满足他们……我也真是跟臭棋篓子下棋下久了连这点敏感都没了!” “什么臭棋篓子?”现在的姜望很敏感。 “总不是马脸王、哼哼……之徒。”重玄胜吃着果子含糊了过去转问道:“来一颗?” “不了。”姜望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心思在池边走了走:“哦对了在冯顾死前林有邪还收到一把解剖小刀是林况当年用过的。所以她才会想办法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 重玄胜手上拿着那颗咬了大半的果子顿了一下:“原来如此!” 姜望:? 怎么个原来如此? 什么啊你就原来如此了! 最后他只高深莫测地问道:“哦?” 《列国千娇传》有载齐武帝每逢后宫争宠、美人逼宫之类的复杂局面时在没有搞清状况之前都是先反问一声……“哦?” 如此显得自己从容不迫问心无愧。又在无形中反客为主掌控了局势还能不动声色地套取对方情报摸清楚实际情况…… 实乃妙招! 重玄胜倒是没有想太多随口道:“我本来觉得冯顾精神可嘉智慧可怜考虑到你的心情没有直说。现在想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哦?”姜望再问。 重玄胜早就被姜望培养出了耐心认真解释道:“雷贵妃遇刺案当年悬而未决是有历史原因的。” 姜望点了点头矜持地示意他继续讲。 重玄胜道:“元凤三十八年楼兰公在明地起兵天子亲征而讨一战平之……此战虽平余波十年未止。雷贵妃遇刺案发生在这个时期又有名捕林况死于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天子不得不以局势稳定为要默许此案无限期搁置。” “楼兰公?” 姜望是真有些好奇了齐国朝野未有一公爵这楼兰公的名号也是未曾听闻过。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我大齐无世袭之公爵。在元凤三十八年公爵也只有楼兰公一人而已。楼兰公早年与陛下一起南征北战拔城灭国战功彪炳。声望并不输于现在的军神。他的名号已成禁忌你自是不知……先不说他。” 重玄胜道:“总之雷贵妃遇刺案在当年没有结果不是真的查不出结果来。而是因为政治原因搁置。我想冯顾选择在这个时候追索旧案也是看到了天子直接剐了阎途的果决。大齐现在是有资格承受一些动荡的。” 姜望眉头紧皱:“追查雷贵妃遇刺案会让国家动荡?” “至少在元凤三十八年会。现在嘛……”重玄胜道:“我想除非军神是那个行凶者不然谁也无法动摇天子威权。”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天子知道刺死雷贵妃的凶手是谁?” “谁知道呢?天子之心难测。”重玄胜缓声道:“不过不管当年的天子知不知道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那么现在的天子肯定是不知道的。至于现在的天子会不会知道……就要看你们会不会做官了。” 重玄胜这话说得有些拗口。 姜望只道—— “哦?” 重玄胜已经彻底理清了思路两口解决掉手里的果子语气轻松地道:“先查查出当年的真相来。如果这个真相天子应该知道就公呈政事堂。如果这个真相天子不应该知道就私呈天子。” 他笑了笑:“郑世果然眼光毒辣!郑商鸣说得没错。把握住这个机会你就是北衙都尉!” “如果查不出来呢?”姜望问。 “怎么会查不出来?”重玄胜道:“只要你答应郑世父子的条件他们就会想办法把真相给你。甚至于……不止是他们。很多人都想把真相给你。” “如何判断这个真相天子应不应该知道呢?”姜望又问。 “这还不简单么?你只要……”重玄胜想了想大概还是觉得不稳妥改口道:“算了你到时候直接问我就行郑世父子也会帮你参考。” 姜望沉默了片刻咧嘴笑了:“所有的一切都送到我手边了啊我只要伸手就可以。” “是啊伸手就可以。”重玄胜意味深长地道:“但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价值你才有伸手的机会。因为你在星月原大放异彩你在全天下声名远播因为你拼过那么多次命努力了那么久……荣华富贵你现在才可以触手能即。” 他的语气认真:“这是你应得的姜望。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机会…… 姜望默默看着池面。 有微风过吹皱一池水。 正文 第十八章?此间长乐也 “你总是很会劝人的。”姜望看着池水微微漾开的涟漪问道:“北衙都尉有那么好么?” “想什么呢?”重玄胜大手一扬语气夸张:“这是你在现阶段能触摸到的最具实权的位置也是通往齐国真正权力中心的门户。今日你若能成为北衙都尉他日神临就可以直接进九卒任正将我们把你送进秋杀军下一步就是兵事堂!甚至于执掌三部之一也不是不行那么下一步就是政事堂!你居然在这里问我北衙都尉有没有那么好?” “想一想吧姜望!这是天下六强东域霸主之国。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站上顶层与那些绝顶的人物一起分享这现世至高权力……这一步就从北衙都尉开始!你居然问它重不重要问它好不好?” 看着唾沫星子横飞的重玄胜姜望又沉默了半晌。 然后道:“哦?” 重玄胜怒目而视:“你今天学鹅叫?哦个不停!” 姜望笑了笑:“看来真的是很重要。” 重玄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就好!” “嗯知道啦。”姜望摆摆手:“我先回去修炼了记得帮我查公孙虞的事情。” “想清楚一点控制一下自己!”重玄胜在身后喊道:“修为别提升太快要是一不小心神临了可当不上北衙都尉!” 姜望的背影已经消失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 作为临淄有名的风景胜地霞山脚下建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别府。 当然不止重玄胜会挑地方。 养心宫主姜无邪在这里亦有一套别院通常只在“枫霞并晚”开始的那段时间来住。 世人皆知九皇子殿下好美人、美食、美酒……食色皆享从不会苦着自己。 身份尊贵但向来是很少待在养心宫的这一点与其他几个宫主都不同。 于姜无邪而言他虽是养心宫之主宫内大小事务一言而决。但这养心宫毕竟也在齐皇宫范围内有些规矩不得不守。 这就是问题所在。 相较而言温玉水榭才是他常住的地方。 差不多全临淄人都知道。 姜望当时出海救人都是直接到温玉水榭去找他谈条件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姜无弃丧期未久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泡在温玉水榭显然不合时宜。 所以这段时间就住进了霞山脚下的这处别院。 布置之精巧格调之高雅自是不必多说。 霞山下的所有别院里这宅子也是数一数二。 此刻的姜无邪正趴在一张软榻上双眸微闭陶然自得。长发用一根簪子斜着簪住身上只披着一件宽松的绸织长袍。两名美貌侍女跪坐在软榻两侧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玉手游山温香戏梦。 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软榻立在极具格调的露台上侧个身就能看到霞山美景。 四周当然有帷幔一放下就是私密空间一束起就天空云阔。 这露台异常宽敞有盆花有笼鸟。还有一只养着睡莲的大水缸花期早过了却仍开得灿烂。 软榻前方不远摆着一架弦琴。 支架撑地如美人并足。木色光润竟有玉泽。 弦琴之后又是一美人。 身量纤柔合度气质飘然出尘眉眼画也一般正抚琴独奏。 美人美景妙音入耳。山风拂来好不惬意。 唯独一人身穿黑衣半跪在地是这幅画面上不太和谐的色彩。 他左手撑膝右手舒展开来贴在地面。表示一种臣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又描述了力量。 “你是说……”享受了许久姜无邪才慢悠悠地开口:“冯顾的尸体没有任何问题?” 美妙的琴声停了下来。 “我亲自去查了确实是没有问题。”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北衙也不尽是些吃干饭的。” “怎么会……嗯……完全没有问题呢?”在美貌侍女力度恰当的按捏下姜无邪的声音都是飘忽的:“不太应该……” “的确不太应该。”黑衣人道:“但现在再动手脚……已是晚了。” “不要动手脚。”姜无邪眉头轻皱:“为什么要动手脚?在这种时候画蛇添足才叫蠢到没边了。我们只是需要真相……真相明白吗?” “明白。”黑衣人道。 “祁颂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姜无邪道。 名为祁颂的黑衣人头垂得更低了:“卑下是真的明白。” “那么……”姜无邪问道:“是谁让你亲自去北衙的?” “卑下以为……不会被发现。” “你以为?”姜无邪睁开眼睛那双阴柔的眸子里有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你以为北衙是你家的后院你以为姜青羊是个徒具战力的匹夫……你以为你在嘲笑他们你不知道你在被他们嘲笑!” “你知不知道?”姜无邪问道:“郑世已经查到你了是孤拦住了他?” “孤只能告诉他这件事是孤的授意孤有意监督此案……好好一个隔岸观火的人现在不得不去救火。祁颂你以为?” “卑下知错。”祁颂道。 姜无邪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起来。绸织的单薄睡袍隐约透出他完美的肌肉线条。 但睡袍之上他的脸却是精致且阴柔的。 捏肩捶腿的两名美貌侍女悄悄退开一个在他身后一个在他右手边。 养心宫主就这样侧坐在软榻的一边面对着霞山上的风景。 祁颂则半跪在他的左后方。 “错误谁都会犯所以孤会原谅你一次。”姜无邪说道:“既然下了场你就负责好好找出真相来也看好北衙那些人。说起来孤关心十一弟也是应该。” “是。”祁颂恭声应下。 “但是孤不需要真相你明白么?” “卑下明白。”祁颂想了想又轻声问道:“殿下找到真相之后该交给谁?” 他看来是真的明白了。 不怕愚蠢只怕自作聪明。 姜无邪看着远山淡声道:“郑商鸣又一条忠犬耳林有邪前途有限。努力帮姜青羊升升官吧毕竟他正得宠也只有他能把这件事闹大。” “明白。”祁颂郑重一礼这才起身退下。 已是冬月红枫凋零。 此时的霞山光秃秃其实没甚么好瞧。 但姜无邪瞧得很认真。 那一张过于精致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琴声为何停了?”他忽然问。 抚琴的美人道:“殿下若不能用心听它就不应该响起来。” “孤不够用心么?” “殿下刚才忙着压制杀机。哪有心思听琴?” 姜无邪眼中晕着笑意:“瑟瑟太聪明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名为吴瑟的女人用尾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 咚咚咚咚咚。 轻声道:“殿下可不就是我的大麻烦么?” “你说得对!”姜无邪笑了起来但眼睛仍然看着霞山。 人看繁景他看残景。 “惜乎世间美景如美人容易凋残……” 他叹罢一声忽又道:“想耍枪了!” 于是走下软榻随手一招。 一条红艳艳的长枪就落在手心。 他就这么倒提着艳红长枪直接踏空而行向着那霞山走去。 黑金色的绸织睡袍映着光 其时满山无飞影夕阳有余晖。 人和枪都绝美。 …… …… 世间人千百种。 有姜无邪这种总往宫外跑的皇子也有姜无华这种几乎自囚在长乐宫足不出户的太子。 除了一些必要的典礼他都是能不出宫则不出宫。 每日莳花弄草蒸煮煎熬自得其乐。 曾自谓曰——“此间长乐也。” 姜无邪在枫叶零落的霞山上耍枪时长乐宫中太子与太子妃正在用膳。 候在旁边侍奉的两名宫女而已一个照顾太子一个照顾太子妃轻手轻脚绝不吭声。 虽然膳厅空阔但两人边吃边说着闲话倒也不显冷清。 桌上菜肴不多三荤两素一汤都是太子亲手所做香气扑鼻。 一名太监碎步而来步声仓促显然是有紧要的事情。 但行到膳厅门外却就停住不言不语。 长乐宫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用膳的时候是不能够被打扰的。 在太子的规矩里比吃饭更大的事情并不多。 至少现在他要汇报的这件事情没有太子太子妃吃饭重要。 “今天的鹿肉是不是不够嫩?”太子轻声道:“七月大的鹿没有了选的九月大的这只。这种蕉尾鹿不好养活要在七月和八月之间肉质才是最好。你急着要吃没有办法……” 宋宁儿将嘴里的鹿肉咽下有模有样地点评道:“是没有那么嫩但更筋道也算是别有风味。当然啦最主要是太子殿下的厨艺出神入化做什么都好吃!” 这一盘香煎蕉尾鹿的确色香味俱全。 刚上桌的时候看起来仍是一只整鹿。但其实是早已切成薄片煎好之后再拼凑回来。 用筷子轻轻一戳便能夹起一片来。肉薄得几乎可以透光有着如同蕉叶般的纹理煎得是油光金黄却不显肥腻。 长乐宫秘制的香料洒在肉片上香气绕梁岂止三匝? 此时满满一大盘已经只剩下几片了足见太子妃确实是爱这一口。 姜无华在餐桌上拱手一礼很见诚恳地道:“多谢太子妃捧场!” 宋宁儿一摆手示意我没什么工夫与你客气。 连夹几筷将面前仅剩的几片鹿肉夹了个干净就着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几口便吃了下下去。 然后将象牙箸一放端起旁边的茶碗咕噜咕噜喝了一碗香茗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饱啦!” “喝汤么?”姜无华问:“用这蕉尾鹿的鹿茸为主料佐以朱禾郡送来的菌子很是鲜美。” 宋宁儿摇了摇手:“真喝不下了肚子都是圆的……” 她瞥了姜无华一眼狡黠又羞怯:“不信你摸摸?” “这不合适吧?”姜无华嘴里这么说着手已经探了上去。 良久。 “啪!” 宋宁儿打了一下他的手嗔道:“摸够没?” “唔……”姜无华收回手来笑道:“看来确实是饱了。” “唉。”宋宁儿长叹一口气:“口腹之欲大碍吾修行!” 姜无华笑容满面:“夫妻之乐不就在同箸同眠?” “去!”宋宁儿白了他一眼:“谁与你同眠?” 姜无华道:“生前死后我枕边还能有何人?” “偏你会说这些!”宋宁儿起身道:“不打扰你忙正事啦我歇着去。” 姜无华语气轻柔:“饭后甜点我已叫人备好在清风苑里是早上一起做的。你不妨尝尝。” “真嫌我不够胖啊?”宋宁儿嗔怪了一句终归还是转步往清风苑走。 相较于人前的端淑仅两人私下独处时她显然活泼得多。 姜无华只笑眼看着她离开倒也不再说旁的什么。 等太子妃带着随侍的宫女离开那立在门外的太监才走了进来。 躬身道:“殿下最新得到的消息养心宫的人也插手冯顾那件案子了。” 姜无华把饭碗一推给自己盛了一碗鹿茸汤小口尝了尝道:“意料中的事情。华英宫那边呢?” “三殿下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也或许是我们没能查出来。”太监道。 姜无华摇了摇头:“没有动静就是没有动。以无忧的性格真要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动静绝不会小。” 他喝了几口汤忽又问道:“听说有人去警告姜青羊了是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太监回道。 “放肆。”姜无华将调羹放回碗里:“在我泱泱大齐谁能如此猖狂?” 太监道:“那名车夫来历很清白祖上三代都是给北衙驾车的。现在人已经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查不出什么头绪来。” “罢了这事情就留给北衙查吧。”姜无华摆摆手:“传我的令让皇城卫军加强对办案人员的保护尤其姜望和林有邪的住处要加强巡逻。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发生。这次办案的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出意外明白吗?” “明白。” 太监领命匆匆而去了。 姜无华也没了喝汤的兴致起身往外走随口道:“今天的汤不错你们分着喝了吧。” 膳厅里仅剩的那名侍女倒也习惯了并不惶恐只躬身行礼:“谢殿下恩典。” 姜无华只摆了摆手人已走了出去。 正文 第十九章?天暗天明 整个临淄都在关注冯顾案当然所有的关注都在暗地里。 尤其是当案情愈渐复杂的一面剖露开来时人人好奇人人避之不及。 无人会公开讨论此案但只要是有资格知道案情进展的无人不紧盯着。 这很有可能是姜无弃身死之后最大的一场政治风暴! 谁能置身事外? 作为这起案件中相当核心的一员专门督办此案侦查过程的姜望姜爵爷在案件之外依然也没有停下每日都有的修行课业。 晋入外楼境后在以往固定的那些修行之外还多了藏星海的开拓、星楼的打磨…… 只要还想往前走就永远有事情可以做。 哪怕只以道术而论龙虎初成正需要多加练习来深入掌控。而焰花焚城是下一个需要掌握的超品道术。 此外在内府境刻印下的五门瞬发道术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五识地狱、怒火到了外楼境都有了一定的提升空间。 八音焚海和声闻仙态是自创的倒也还好随着眼界的拔高自然而然就会诞生新的想法。但朽木决、五识地狱、怒火的提升如果想要尽快完成显然是需要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来帮忙。 那就需要“功”…… 太虚幻境目前得功的渠道不多除了贡献大量功法之外也就只有在论剑台上赚取了。 姜望在内府层次所向无敌在外楼层次的论剑台也几乎是予取予夺。 每日五战至今未尝一败。 像这样下去说不定能以一场不败的战绩一路登顶太虚第一外楼。 之所以只打五场是因为在修行之外五场全神贯注的高质量战斗就已经能提供足够的收获。 若只是简单地获取胜利轻松横推对手五场和五十场、五百场对姜望来说没有区别。 那并不是修行。 姜望并不享受虐杀弱者的快感他享受的是在每个对手身上所感受到的“独特”是对手在战斗中所展现的灵光是那些可以让他眼前一亮的战斗选择。 是这些东西的累积才能够成为他的资粮让他更加强大。 所以他往往会在战斗中压制实力尝试许多不会在生死战斗中轻易尝试的新想法给对手更多机会也给自己更多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在四品论剑台的战斗中持续至今他也没有哪一次真正感受到威胁。 毕竟内府层次的他就已经以一敌四杀崩过四大外楼境人魔。等闲外楼层次修士哪怕是能进太虚幻境里的精英也很难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尤其现在太虚幻境扩张迅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涌入……弱者也就更多了。 当然在基数迅速增加的情况下活跃在太虚幻境里的强者也会越来越多。 强者终会顶峰相见。 姜望当然会是那个走向顶峰的人。 四品论剑台每战之后胜者能赚功两百点败者则要失功四百。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越到后来太虚幻境对功的需求就越多。 有多少功可以支撑得起这样输? 从可见的趋势来分析以后想要跟同境修者毫无顾忌的切磋也需要尽可能贡献功法于演道台。 强者拿着功越走越远弱者就要不断地贡献功法道术以填补使用论剑台的耗功在持续的战斗中维持自己的进步向强者演变。 太虚幻境几乎所有的规则都在明晃晃地推动道术演进、道术创新推动功法的变革。 甚至并不在于这些道术是否强大、是否有效那种别出机杼的新奇、能够打开思路的奇特想法才是赢得更多“功”的要点。 反过来无数功法的汇聚也会使演道台越来越强大。 完全可以想象有朝一日当太虚幻境演化到某个阶段道术的革新会越来越快甚至于很有可能推动修行世界的变革…… 所以天下列强都要插手其中监督太虚幻境的运行。强如太虚派也只能共享太虚幻境的权力。 太虚幻境之所以前期推广艰难恰恰是因为它的潜力肉眼可见! 必然有守旧者拦路必然有现有格局既得利益者的抵触。 太虚派如何说服列强加入其中共同铺设太虚幻境想来亦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当然还轮不到现在的姜望与闻。 每战必胜的他目前并不需要操心论剑台的“价格”。无论多少他总归是赢的那一方不必付出。 太虚幻境里每日五场战斗固定赚功一千点远远超过福地每月的赠功。 福地四十九抱福山的赠功只有三百四十点在四品论剑台上输一场都不够。价值与获取难度很明显的不匹配因而福地的意义定然不在赠功上想来也不仅仅在于那扇通往鸿蒙空间的福地之门。 让那些强者踊跃挑战的必然是有巨大的诱因。 而姜望只能猜测自继承福地至如今始终未能触及。 不过他并不焦虑。至少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那些对手的实力层次而不像以前那样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搞不明白。 他正以坚实的脚步在向那个层次的强者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站到那里。 哪怕现在直接将他所有的福地层次都打落打得失去福地他也不会气馁…… 因为他知道他会赢回来。 认认真真地战斗了五场仔细复盘过后姜望正要退出太虚幻境忽见得水蓝色的纸鹤蹁跹而来。 伸手接住展开。 是左光殊的信。 这些天他也没少跟左光殊聊天不过这孩子最近有些奇怪总是东拉西扯的一会聊这一会聊那的让人接得费劲。 姜望自己倒是始终如一不是问左光殊的修行就是问焰花焚城的细节问左光烈以前是如何表现此术…… 今天的这封信仍然有些莫名其妙—— “齐国的金羽凤仙花开了吗?” 姜望回信道:“我只知道凤仙郡。” “听说很漂亮。” “是吗?我没见过。” 过得一会左光殊的信飞了过来再次莫名其妙—— “那个独孤兄近日安否?” 姜望回曰:“我好得很。” 左光殊大约是确实没什么好扯的了拧拧巴巴地又回信道:“景牧双方都大举增兵牧盛前线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天下动荡之时请独孤兄保重自己。我在楚国也很好修行进步很快……对了山海境你还来不来了?” 姜望想了想回信道:“人在齐国诸事缠身。” 很快纸鹤又回来—— “无所谓你爱来不来。” 姜望再回信过去已是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回复。 可能是修行去了吧这孩子向来很努力。 心性成熟如姜爵爷当然不会跟小朋友计较摇摇头便将这事抛在脑后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眼下最关注的还是冯顾一案。 林有邪追索多年的真相冯顾以死来展开的线索不知多少人觊觎的北衙都尉一职在停尸房里行踪鬼祟的人直接派人警告自己的某位存在…… 太多太多因素交织在一起已经让这起案子变得异常沉重。 倒不止是复杂而已。 它就像是一张已经铺开多年、入水极深且异常巨大的渔网虽然大部分还隐在水底但谁都知道它缠住了太多东西、网住了太多东西。 要想把它提起来不是光有一膀子力气就可以。 一个不小心触及这张网的人就会掉进水底。 就像那个已经“查无此人”的车夫。 说起来他还特意用追思之术拟化了那名车夫的神魂信息但感应已是消失了。 或许是已经被杀死或许是被强者抹去了追踪的可能……无论是哪一种这样一颗在北衙多年身家清白的棋子特意丢出来只为敲打姜望一下也足以验证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了。 又或者对方反过来只是想激怒自己? 用这样一步棋让自己反而不肯置之不理? 千头万绪无法一一厘清。 姜望索性不去想坚定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现在他以监督的职责参与这件案子里另外两位经办案件的郑商鸣和林有邪都需要他配合。他占据主动没有必要跟暗中的人兜圈子。 在房间里静坐了一阵夜色已是极深。 郑商鸣的人正是趁着夜色来到了姜府身上带了一封信强调只有见到姜望才肯交信。 管家谢平亲自把人带到姜望院里来。 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汉子仔细瞧了姜望几眼才将怀里的信奉上:“公子说这封信一定得爵爷亲启不能过其他人的手。” “有劳。”姜望接过信来。 这汉子只一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谢平还想送送但一个不留神人已经不见了。 郑世在北衙都尉的位置上经营多年自不是等闲手底下什么人才都有这些亦是郑商鸣的资源。不比姜某人连管家都是重玄胜帮忙雇的。 要是自己去街上雇人指不定家里都是些什么成色全是别人的眼线也不是不可能。 基本上府上能用家生子的才能叫做世家豪门。几代为佣清白可靠。 像姜爵爷这样的还处于暴发户阶段。 姜望一边拆信一边道:“不早了下去歇着吧……对了入冬了拨些银子上上下下给大家置几件冬衣要舍得花钱买用料足的。” 他原本也是难想得这么细是独孤小的来信里巨细无遗地汇报了她在青羊镇的工作其中就有这么一项开支因而顺手也叫谢平办了。 “好嘞!”谢平干劲十足地下去了。 自家老爷穷是穷了点待人还是极好的! 姜望展信看了看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来。 郑商鸣在信中说了停尸房那名捕快的事情只说是养心宫那边派来监察案件的人此外冯顾的尸体并没有被做手脚那人只是顺便检查了一遍而已…… 姜望倒是真没想到这里还有姜无邪的事情。 但是细细想来整个齐国的上层纷争不就是这么几拨人吗? 涉及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养心宫怎么会不关注? 姜无邪此人给姜望的感觉一直是有些轻浮的并不庄重。 朝野间也有不少人抨击过说他“奢靡无度”、“轻佻不可为君”。 但姜望从来没有小看过他而且在愈发了解姜无弃之后愈发提高了对姜无邪的重视。 道理很简单—— 姜无邪若是个平庸人物凭什么与姜无弃相争? 齐天子多的是儿女不缺庸才! 一座养心宫立在那里姜无邪的分量就在那里。 是与太子、华英宫主、长生宫主同一个层次的分量。 若只把姜无邪当一个普通的浪荡皇子看那就是把这些人当成傻子。 话说又回来姜无邪的入场固然是符合逻辑的但也无疑让这个案子又增添了几分重量。 “挑灯看信姜爵爷还真是敏而好学啊!”重玄胜的声音响在门外。 姜望早已察觉他的脚步声因而只随口道:“郑商鸣的信。你这时候过来是……” 重玄胜走进房间里来看着姜望表情有些复杂。“有公孙虞的消息了。” “在哪里?”姜望随手把信收起来直接道:“安排我去见他。”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重玄胜说道:“我前些天托人买了几箱补品天亮后就会到临淄。到时候我刚好要去看我爷爷你就藏在箱子里。等到了侯府再跟着出城采买的人乔装离开。敢监察博望侯府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多影卫会直接带你去目标地方。” “现在去不行吗?”姜望问。 重玄胜没好气地道:“你觉得我大半夜的去看我爷爷正常吗?换成是你你怀不怀疑?而且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姜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等会还要去长生宫查案?” 姜望扭头看了看窗外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实在很快。 “公孙虞现在在的地方很远吗?”他问。 “也不算很远碧梧郡而已。”重玄胜道:“但是你现在去肯定来不及而且他……为什么那么急着见他?” “行吧那就明天再说。”姜望没有回答只道:“我再研究一会道术。” “那个……”尽管看出来姜望这会不是很想聊天重玄胜还是敲了敲他的椅子:“我白天跟你说的那些你想好了没有?” “还在想。”姜望笑了笑转问道:“说起道术来你什么时候能摘下重玄神通?” “神通这种东西毕竟也看运气。”重玄胜咧了咧嘴:“那你修行吧十四还在等我。” 他肥大的身形就那么走出房间了。 想来以他的智慧要想假装被姜望引开话题也是很难做到自然的。 姜望静默了一阵很快又沉入道术的世界中。 相较于红尘中的纷杂烦扰还是修行世界的伟大浩瀚更让人沉醉。 直到漫长的一夜归于漫长。 直到晨光落进屋子。 正文 第二十章?明光智斗胖侄儿 天亮没多久悬着北衙标牌的马车就已经驶来等在姜府大门外。 车夫是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姜望下意识记下了他的神魂气息才看向车厢里。 郑商鸣和林有邪都在一人坐着一边各自沉默。 术业有专攻。 一夜的时间未见想来他们各自在案情中应该都有了些进展只是单看表情倒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善于寻找线索的人自然也擅长隐藏线索。 姜望躬身钻进了马车正好坐在中间的位置。 “这个车夫是我自己家里的。”郑商鸣开口道:“你家附近多了些巡街的卫军是长乐宫要求的林副使家附近也有。太子严令一定要保证此案不受干扰。” 姜望知道这就是对车夫传话威胁事件的处理结果了。 倒不是他姜某人配不上更大的阵仗只是那车夫已经在各种意义上消失却是也追究不到谁头上去。 “知道了。”姜望道。 对于今日的搜查他兴趣缺缺。满心想的是公孙虞那边到底能提供什么线索。 本打算一路修行到长生宫林有邪忽然开口道:“十一殿下那碗药汤的查验结果已经有了。” “怎么说?” “除了抑灵草之外还有烈阳花、赤羽粉、红腹蛛足……都是些抵御寒毒的药物。” “看来没有什么异常。”姜望道。 “是的。”林有邪转头看向郑商鸣:“郑捕头昨天的审讯有什么收获吗?听说你晚上又去验了尸?” 郑商鸣苦笑一声:“本以为能有些收获的结果是多想了。办案这种事情总免不了走冤枉路。” 林有邪点点头又问道:“那郑捕头今天有什么思路分享一下吗?” “办案思路要开阔但也不能凭空臆想。还是要看线索说话先搜证再说其它。”说这句废话的时候郑商鸣表情很是认真。 林有邪只道:“郑捕头说得很对!” 姜望全程面无表情。 合着这两个人从北衙一路过来一起在马车里那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就只等他来了再面上敷衍一套。 “姜大人好像情绪不高?”郑商鸣意有所指地问道。 “哦?”姜望反问。 “我看你一直不说话。”郑商鸣解释道。 姜望闷声道:“案子终归是你们负责查办你们达成一致就行。” “也是。”郑商鸣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再一次来到长生宫。 郑商鸣和林有邪工作起来确是很积极全心投入对长生宫的搜查中从前殿到后殿从姜无弃的寝殿到太监宫女们的房间……一丁点线索都不放过。 姜望则默默跟在身后除非必要几乎不说话。 这一次的搜查范围覆盖了整个长生宫。郑商鸣和林有邪几乎把边边角角全部过了一遍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宣告结束了这次搜查。 “林大人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郑商鸣问。 “千头万绪愈发扑朔迷离了。”林有邪摇了摇头反问道:“郑大人呢?” 郑商鸣亦摇头:“和林大人一样。我觉得冯顾的死……会不会跟平等国的报复有关呢?” “可能性很大!”林有邪煞有介事地道。 姜望默默看着他们搭台唱戏并不吭声。 “姜大人有什么发现吗?”林有邪忽然问。 “没有什么发现你们俩都挺正常的。”姜望转身道:“回吧。” 林有邪和郑商鸣现在显然都把目标放在了雷贵妃遇刺案上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也都装作不知道。 林有邪只想找出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众还她父亲一个清白。 一直到现在林况在北衙的卷宗里死因记载的还是“办案不力畏责自尽”一世英名沦丧! 郑商鸣也想找出当年的真相但这个“真相”是否公开必须要符合天子的喜恶以此为自己将来接任北衙都尉铺路。姜望愿意先担任北衙都尉那他就将这份好处拱手相让姜望若不愿意他就自己好好表现。 两人之间的冲突就在于此所以谁先找到真相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他们说是协同办案却也彼此防备能不公开的线索绝对私藏。 被姜望这么一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再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于是离开。 厚重的宫门缓缓合拢暂时封存了这座宫殿。 三位青牌沉默着坐上了马车。 有趣的是这座马车上的人都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虽是沉默却是各有目标和选择。 林有邪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睁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职责”。 她想要先一步掌握雷贵妃遇刺案的线索挖掘当年的真相。 郑商鸣则要姜望同意接任北衙都尉才会跟他分享在这起案件里的线索。 他也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睁开的这只眼睛名为“忠诚”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 而姜望自己想要在掌握真相之后再做选择。 最好的结果是三个人最终的落点可以一致。也就是重玄胜所说的“天子应该知道真相”的那一种情况。 可姜望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当然这一天林有邪和郑商鸣在查找线索姜望在默默修行。 但其实这一整个白天只是三个人在互相考验着耐心。 马车在北衙将郑商鸣、林有邪放下然后送姜望独自回府。 在长生宫看了一天枯燥的戏他不想再去北衙看了反正现在两边的线索都不会跟他分享索性直接离开。 “这太无趣了……” 这是姜望走下马车之后唯一的念头。 好在他也有他的准备。 踏进宅邸直接回到自己的卧房关起门来修行。 他不是一天两天如此而是每天都如此再自然不过。 姜望是陷于修行不可自拔。重玄胜是趁重玄遵不在忙着讨好博望侯十分殷勤。 前脚姜望回了府后脚重玄胜便带着十四大摇大摆出了门。 拉了满满两车的补品直往博望侯府而去。 这种招摇过市的行径于他并不鲜见临淄大概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他胜公子孝顺了…… 重玄遵不在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侯府少主虽然更多时间这胖子只愿意住在姜青羊家。 一进侯府大门重玄胜就拉着管家的手很是认真地道:“这些是我很辛苦才买到的补品一定叫库房收好麻烦了!” 管家受宠若惊连声应是。 重玄胜摆摆手大步往里走自己家当然也不需要谁带路。及至里院他老远就大喊起来:“爷爷孙儿来看你啦!” “嚷什么呢嚷什么呢!” 躺椅上的重玄云波还未说话搬着小马扎给老爷子捏脚的重玄明光就已经摆起长辈架势呵斥起来:“老爷子都高寿一百多了修为已经开始倒退经得起你这么咋呼吗?再让你吓个三长两短出来!真的是这么大还一点都不懂事。” 十四站在院外。 重玄胜独自走进来迎着重玄明光的唾沫脸上还堆满笑容:“伯父教训得是。我这不是特地买了两车补品过来吗?就是为了让爷爷没有三长两短!” “这个年纪了又没神临补品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净花冤枉钱。这以后让你当家还得了?” 重玄明光教训着侄子手上的按摩也始终不停扭头看向老爷子严肃瞬间变成了谄媚:“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当家的人呐不能找太铺张的。儿子这么多年精打细算账本做得那叫一个漂亮您说说……” 老爷子只幽幽地看着他:“我听你这口气有点嫌弃我活太久了的意思?” 这个眼神可太熟悉了! 哪会不是一顿打? 重玄明光自小就怵顿时一慌:“儿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不耐烦地把腿抽回去:“坐一边去!” 本来觉得这家伙天天来县殷勤是为了给孙儿重玄遵承爵敲边鼓做得是明显了些毕竟也是天下父母心。他这个当大家长的也能够理解。 嚯!没想到这块废料竟然自己也有几分想继承家业的意思! 多大的脸啊! 不赶紧掐断怎么得了? 重玄云波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给了这家伙错觉…… 要不是还有孙子在跟前顾虑到他做伯父的尊严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哦。”重玄明光委屈巴巴地搬着小马扎挪开了。 重玄胜晃着一身肥肉走近前来那叫一个摇曳生姿。 瞧着重玄明光笑意盈面:“伯父您也六十多了。这些补品您也可以吃不够我回头再买。” 重玄明光这样一个与时光为敌的美男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及他年龄。偏偏此时当着老爷子的面又不能发作总不能骂侄子不该关心他吧? 只能嘴里说着“好孩子”悄悄侧过脸来狠狠地剜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笑呵呵受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缓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补品?” 重玄胜把下人搬上来的大椅往老爷子旁边靠了靠笑嘻嘻地坐上去凑在跟前道:“这不是一直关心着爷爷吗?您可是我重玄家族的擎天之柱须得万分呵护呢!” 重玄云波兀地叹息一声:“需要呵护的擎天之柱还能擎天么?” 这是为了家族卸甲之后又披甲的老将军。 一生皆在沙场。 而他已经这样老了。 重玄胜不笑了认真说道:“您在一天天就不会塌。” “胜儿你是很聪明的我没见过几个比你更聪明的孩子。” 重玄云波看着他缓声说道:“但聪明人往往自恃聪明不把世界的规则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可以左右任何事情……有些时候应该知道适可而止即使是我们重玄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掺和的。” 重玄胜要借博望侯府打掩护送姜望悄悄出城必然不可能瞒得过重玄云波。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让老爷子忌惮的自然还是雷贵妃遇刺案。 “爷爷放心我知道分寸。”重玄胜道。 “就是!”重玄明光在一旁冷不丁道。 重玄胜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我们说什么你竟然能听明白吗? 重玄明光则以一副“被我抓到把柄了吧”的得意表情看着自己这胖侄儿:“我听说你搞赌坊生意是也不是?赌字害人啊!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这是正经人家做的生意吗?传出去简直是败坏我重玄家的名声!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我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我重玄家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你不可行差踏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爹。”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再凶也没用扭头就找重玄云波要支援:“叫这小子赶紧关了。” 重玄胜都惊呆了:“伯父我前两天还看到你逛赌场来着!”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逛赌场和开赌场能一样吗?是一个性质吗?你那是害人我那是被人害!咱们博望侯府能做害人的生意吗?” 重玄云波明显是有些心累的但也没有什么指点长子的心情。 要是能教好何至于等到今天? 只冲重玄胜无力地摆了摆手:“确实不必要做这方面的生意。” “其实孙儿只是入了几成干股且是挂在别人名下……”重玄胜这般解释了一句才道:“既然爷爷和伯父都说话了孙儿回去就关。” 重玄明光满意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胜儿虽有一念之差毕竟是咱们重玄家的儿郎底子还是好的嘛!” 他又板起脸玩了一套恩威并施:“现在就回去关张吧以免夜长梦多。那赌场多开一个时辰我重玄家就被人多戳一个时辰的脊梁骨啊!我坐在这里都如坐针毡!” 重玄胜倒是半点不见计较笑眯眯道:“伯父说得对侄儿这就回去关赌场。” 又对重玄云波道:“爷爷那我下次再来看您。” 重玄明光生怕胖侄子趁自家天才儿子不在花言巧语抢了老爷子欢心抢着话头道:“去吧去吧老爷子这儿有我呢。你甭操心回去好好修行你这修为也落后太多了!” 饶是重玄胜对重玄明光向来秉持“你说得都对”原则听见这话也有些炸毛——您老人家也好意思数落我的修为呢? 但想一想还是笑了笑自顾离开了院子。 有伯父如此还奢求什么呢? 重玄明光可不知道重玄胜的心思眼瞅着胖侄子走了自觉又为自家儿子赢下重要一局精神十分亢奋。 若没有自己操心遵儿可怎么办?这个家可怎么办? 左右瞄了瞄见也没有什么人在便凑回老爷子身边。 一脸殷勤、神秘兮兮地道:“老爷子您刚不是说擎天嘛擎不住什么的……我懂您!我这儿啊有一个方子那是相当好用……” …… 这边重玄胜都快走出侯府了猛地听到后院里传来一声怒吼俨然老将重归沙场如怒狮苏醒似凶虎啸山—— “老子杀了你这个逆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名家门徒 姜望跟着博望侯府采买的马车安然混出临淄城。 其实也压根没遇到什么盘查。 倒是重玄胜调来带路的这名影卫是一个让姜望印象深刻的熟人。 就是当初天府城太虚角楼开业时那个大喊看到了道之真谛的…… 看外貌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不然当时也不会被重玄胖选中。 真正在办事的时候倒是沉默寡言全程只带路一句废话都没有。 重玄胜提到过这些影卫都是他叔叔重玄褚良帮忙训练出来的。对于他们的能力和忠诚姜望也相当信任。 碧梧郡就在临淄东面相去不远。一路疾行之下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碧梧郡郡治赤凤城郊外的一座庄园。 这是一个明月晦暗的夜晚天空零星点着几点光亮。 占地颇广的庄园像一只潜在阴影里的巨兽。 “公孙虞跟杨敬是好友离开长生宫后就隐居在这里。”影卫解释到这里见姜望一脸茫然补充道:“杨敬是碧梧郡郡守杨落的弟弟。” 姜望不知道的是这个杨敬还参加过黄河之会名额的拔选年纪轻轻就成就外楼战力不凡算得上碧梧郡第一天才。不过在整个齐国范围内就排不上号了连大师之礼都没机会参与。 当然他也听懂了影卫的提醒解释道:“我只是找公孙虞问几个问题不会起什么冲突的。” 影卫幽幽道:“想必您此行不会持名帖拜访。” “是……我此行需要保密。” “那就很难不发生冲突了。”影卫显然是很有经验的伸手递来一张庄园的构造布局图:“公孙虞来这里后几乎足不出户。不见外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在这里。这座庄园是杨敬的产业通常只在打猎的时节过来住一阵子很是清静。公孙虞住的房间已经在图上标注出来了您去拜访的时候动静小一些即可。” 姜望接过这张图一应信息的确翔实非常情报方面是下过苦功的。边看边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怎么称呼?” “青砖。”影卫并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只道:“我在外面给您放哨。每一刻钟有两声鸟叫代表一切正常。连着三声鸟叫就是意外发生需要离开。超过两刻钟没有声音就是我死了。” 这番提醒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唯独这个“死”字他说得太寻常了…… 就好像在说饿了我会自己吃个饭。 只能说凶屠训练出来的兵的确不一般。 姜望有心说一句我就去聊一聊不用这么紧张。但想了想终是一声不吭拿了庄园布局图便翻身入园。 如此大费周章悄悄来到碧梧郡。 如何能说不用紧张? …… 碧梧郡郡守杨落是外楼巅峰修为。能在齐国这等霸主国任一地郡守的自非一般的同境修士可比。借助碧梧郡印战力更是不能等闲视之。 只有像阳地三郡这种地方因是新附才给了黄以行这种实力的人机会。当然他也一直是镇抚使未来得及正位郡守。 不过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外楼巅峰境界的郡守意味着整个碧梧郡的官面人物再无第二个能与他抗衡。 所以姜望潜进这处庄园心态非常轻松。 不是说碧梧郡除杨落外没人是他对手像贝郡有前相石门郡有李氏大泽郡有田氏……碧梧郡当然也有些隐居的人物但是那些人物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处杨敬用于打猎时闲住的庄园布置很用了些心思。假山回廊很见格局。装饰并不豪奢但都恰到好处。 姜望无心欣赏按图索骥很快就寻到了公孙虞所居的院落。 这间院子很小布局风格古拙。一眼望去简简单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事物。 夜色下的庄园安静非常唯有公孙虞的卧房里亮着灯。 姜望想了想也不做什么遮掩直接推门而入。 一个高冠博带、气质古雅的男子盘坐在一方石榻上。 有别于齐地很多地方碧梧郡是有睡石榻的风俗的也不知是怎样形成。 齐国一路扩张下来成就东域霸主中间不知并吞了多少国家所以国内民俗各异很多风俗都是找不到源头的。 这张石榻很大大体可以划分两半。 公孙虞坐的那半边卷着枕被而他的前方摆着一方矮桌。矮桌右侧堆着一摞书都很见旧色显然挑灯夜读已成习惯非是一夜如此。 矮桌左上角则立着一只松树状的烛台品质不凡。烛光静止有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掩饰所以他当然是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书页摊开隐约泛黄。 他是认出了姜望的。 云雾山上姜望以一记八音焰雀炸开云海惊艳众人他不可能忘记。 但他好像并不惊讶只是静静看着姜望投来疑问的眼神。 在声闻仙态的掌控下整个房间的声音不会流出去半分。 “你来这里多久了?”姜望问。 公孙虞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能够查到公孙虞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会查不到他什么时候住进来? “我来找你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帮我解惑。”姜望直接说道。 公孙虞仍然只是看着他。 甚至于手里的书卷都没有动弹一下静默得仿佛雕塑。 他可是名家门徒。 百家之中最以辩才称雄号为“唇枪舌剑”。 一个沉默寡言的名家门徒实在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犹记得在云雾山的时候这人还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才过了多久便已缄默如此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望隐约觉得他要找的答案或许就在其中。冯顾所知晓的秘密公孙虞会全不知情吗? “能跟我聊聊你为什么离开长生宫吗?”姜望问。 公孙虞眼睑微垂但仍是不回应。 姜望不想带给他什么压迫感自顾在茶凳上坐了翻转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说道:“我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没有看到你。” 公孙虞面无表情。 姜望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是十一殿下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放下茶杯注视着公孙虞:“你觉得殿下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遗憾?你想不想帮他填补遗憾?” 公孙虞忽然笑了那是带着苦涩的微笑而他笑着摇头。 姜望一时不明白他是为前一个问题摇头还是为后一个问题摇头。 “十一殿下虽然走了但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姜望说道:“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所知道的吗?” 公孙虞静静看着姜望忽然张开了嘴。他嘴张得极大张得极不体面叫人看得到他口中……只有半截断舌! 他的舌头断了! 一位名家门徒失去他的舌就像剑客失去他的剑。 这是最该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为倚仗的部分。 谁割了他的舌? “谁干的?”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公孙虞只是看着他。 嘴已经闭上。 烛台后这位高冠博带的读书人好像被那截断舌带走了所有的交流欲望。 姜望问道:“我们写字沟通可以吗?” 公孙虞摇头。 “或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点头或摇头。” 公孙虞头也不动了只看着姜望。 他的眼睛里只有拒人于千里的沉默。 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什么也不会说。 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冯顾死了?三尺白绫吊死在十一殿下的灵堂。” 这句话好像终于对公孙虞有所触动他伸手探入袖中…… 取出一柄匕首来轻轻一扔丢到了姜望的脚下。 他左手提着右手的袖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今夜他最后的表达。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什么都不会说。 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匕首起身往前走。 这间卧房横竖不过十二步。 他和公孙虞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步。 他要杀死公孙虞用时不会超过一息。公孙虞反不反抗都不影响这个时间。 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年轻天骄一个是名家高徒、曾经也算是临淄城里崭露头角的人物。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 彼此几乎没有其它的交集。 云雾山一别后各自都有太多的不同。 这世上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人生。 只是姜望的波澜壮阔为天下传唱。 而他公孙虞的惊涛骇浪都在那半截断舌里被咽下在腹中。 一遍又一遍独自咀嚼。 公孙虞轻轻闭上了眼睛非常平静。 无悔也无怨。 但他只听到了一声轻响那是匕首轻轻磕上矮桌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影。 唯有那柄搁在矮桌上的匕首说明那人的确是来过。 …… …… 离开公孙虞居住的院落随手解除了声音的封锁。 姜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沿着原路返回跃出庄园去与那个名为青砖的影卫会合。 鸟鸣一刻一响不曾停歇表示在青砖的监视之下庄园外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庄园南侧不远有一片山林青砖就藏身其间操纵鸟鸣也不显突兀。 姜望疾身如风拂过夜晚却在山林前忽然顿步。 手按在了剑上。 “我此来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觅旧识。不曾伤人不曾对庄园有所损毁。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回庄园检查。”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请不要伤害我带来的人。” “驭鸟的水准不错但叫声太规律了可不行。” 从山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身量中等、负弓提剑的年轻人他锐利的眼睛瞧着姜望:“介绍一下我是杨敬。” 那鸟叫声自是停了。 晦月光浅长夜无风。 “在下姜望。”姜望保持着距离主动拱手道:“今夜不请自来是我冒昧了还请杨公子见谅。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阁下尽管说来。” 杨敬看着他道了声:“久仰大名!” 林中有两名身穿劲装的修士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青砖走了出来。 瞧青壮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吃了点苦头的。但好在没有伤残修为也没有出问题。 “薄名不足挂齿。”姜望道:“林中还有二十八位朋友不妨一起出来也好叫我一并认识一下。”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林中走了出来。 个个跨刀在腰气质冷峻隐隐结成军阵。 杨家能够在碧梧郡扎根这么久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也的确有不容小觑的地方。 杨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怎么猜到是我而不是你惹的别的麻烦呢?” “如果是我惹的别的麻烦应该不会让我有察觉的可能。”姜望淡声解释了一句又道:“请给我一个弥补冒犯的机会。” “不必了。”杨敬抬了抬下巴他手下的人便给青砖松了绑。 他看着姜望道:“我的朋友没事你的人也没事。” 姜望诚恳说道:“感谢杨公子的宽宏。” “我的朋友不愿意见客希望不要有下次。” “如有下次我会先递名帖。”姜望道。 “不送。” “那我们不打扰了。”姜望拱了拱手便带着名为青砖的影卫离去。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一名手下近前问道。 “不然呢?”杨敬叹了一口气:“那是姜青羊!” “但这里是碧梧郡。”手下道。 “碧梧郡很小天下很大!”杨敬摇了摇头:“看来也该给公孙兄弟换个住处了……” …… …… “还疼吗?”走在路上姜望问道。 青砖咧了咧嘴:“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我……您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他不会说出去的。”姜望笃定地道:“从杨敬今晚的架势来看你们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青砖很平静地说道:“胜公子交代的事情我们怎么都会做好。” 姜望又想起了他夸张大喊道之真谛的样子…… 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军伍出身?” “啊是。”青砖道:“在……凶屠大人麾下训练。” “真是名将底下无弱兵!”姜望赞道。 青砖大概不太习惯被夸奖转道:“咱们现在回临淄吗?” 姜望看了一眼天色。 叹道:“也只能回临淄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家 那天雨下得很大。 像是天上哪条河决了堤水从天上往下倾倒。 事隔这么多年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 她唯独印象深刻的是雨很大。 当时是晚上她正在房间里抄写齐律白天玩疯了晚上总要补一些功课免得爹爹回来说教。 奶娘在旁边纳着鞋底陪她。 外间的雨声哗啦啦啦时不时一道闪电照亮窗外伴随着雷声轰隆。 以至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 直到又敲了一阵奶娘才起身去开门。 她也好奇地往外看因为爹爹说要过几天后才回来的。 这么晚会是谁呢? 她不怕坏人没有坏人敢来她家她爹爹就是专门抓坏人的。 奶娘开门的一瞬间她只听到“砰”地一声响—— 一团黑影跌进屋子里来。 那黑影仰躺在地眼睛闭得很紧嘴唇乌青脖颈上有一个很大的刀口血还未流尽…… 爹爹回来了。 后来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乌爷爷好像愤怒地在骂着什么。 她全听不见了。 她的耳中嗡嗡嗡嗡一会又是雷鸣轰隆。 她的眼前不是漆黑而是殷红。 到处都是血…… 那个血淋淋的、狰狞的刀口这么多年来始终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总能看见。 他们说爹爹是自杀…… 他们说天下最好的捕头查案不力畏责自杀。 而她只记得父亲说青牌的荣耀值得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卫。 当很多的声音又开始争吵时。 林有邪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平静地坐起来离开床榻在一片漆黑中走到了靠墙的条桌前。 她的“闺房”应该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的住处满屋都是瓶瓶罐罐、各类卷宗、法家典籍、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证物”。 但并不混乱。 所有的一切都分门别类排列得整齐有序。 父亲说做事情一定要有条理。无论多么复杂的案件只要把它所有的细节分门别类整理好真相就一目了然。 她听话的。 她努力地学齐律很多年不贪玩。 心跳得很快、很辛苦她按比例配了一些药材开始捣药。 木杵在石臼里…… 笃笃笃笃笃笃。 …… …… 从公孙虞的表现来看他明显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但既然他不愿意说姜望也不想强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以是对的但这不代表别人就是错的。 以己责人是魔中之魔。 也许不择手段的人怎么都能在公孙虞那里刮点什么信息出来杨敬出马也不可能留得住他。但姜望如果愿意不择手段他又何必辛苦来找公孙虞? 人和人的不同总归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已微明。 在影卫的掩护下姜望悄悄回到自己的宅邸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夜晚他也的确一无所获。 他并不沮丧。 公孙虞的境遇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身为名家门徒断了舌身为长生宫主的心腹却选择隐居这些不可能毫无因由。 他具体在什么时候离开的长生宫?长生宫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能够把公孙虞逼到这步田地的事情绝对不多。 答案就在苦痛中。 影卫的调查需要一些时间北衙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姜望在府里修炼了一阵直到管家过来提醒时间便施施然出了门。 左腰佩长剑右腰系白玉青衫磊落自是临淄好少年。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载上姜望车夫便扬鞭直赴摧城侯府。 前些天李龙川就提过一嘴让他今日去家里吃顿便饭。总归是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姜望自不会轻易爽约。 及至侯府前马车停下。车夫虽新招来不久也被管家专门训练过懂得规矩持了名帖就要上前。 摧城侯府里早有管事的迎出来:“是金瓜武士家的吧?” 见得姜望钻出马车又忙招呼道:“爵爷!我家少爷早吩咐了您来了就直接进去。” 管事的一边给姜望带路一边叫人过来招呼老姜家的车夫。 也不是第一次来摧城侯府了姜望轻车熟路地跟着往里走没几步一位额缠玉带的英武公子就大步走了出来。 “姜兄!”他热情招手笑得灿烂。 姜望跟着笑了笑:“不是说就吃个便饭么怎么还这么正式地出来相迎?” “没办法啊。”李龙川故意酸道:“混官场可不得会拍须溜马么?我现在有了官身不得不为前途考虑……您可是三品金瓜武士!” 酸人这一块他比许高额还是差远了。 姜望压根不接他这个话茬左右看了看:“今日还请了谁?” 李龙川拉着他的胳膊直往里走:“就你一个!” 姜望被他拉得大步疾行还抽空问道:“说起来咱们在哪里吃酒不是吃怎么非得来你家?” 李龙川翻了个白眼:“我家厨子伺候不起你是怎么着?” 侯府庭院深深李龙川是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生就贵气。姜望白手起家挣到如今的位置却也不会露什么怯一路嘻嘻哈哈地便走过了。 及至到了膳厅姜望才察觉这顿“便饭”的不同寻常几乎生出掉头就跑的冲动来。 膳厅里赫然坐着李老太君、当代摧城侯李正言、摧城侯夫人李韩氏、东华学士李正书…… 倒不是见着长辈就心虚问题在于这膳厅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剩李凤尧和李龙川姐弟俩。 显然是家宴性质而且还是最私密的那一种。 他这么仓促地撞过来就很有些煞风景。 再者说若是早知有这些长辈在他哪里敢掐着吃饭的时间来? 不说天不亮就来候着怎么也得提前一两个时辰表现一下他姜青羊的知书达礼。 现在倒好竟似一桌人都在等他。 除了李龙川他当得起谁等? 故而诚惶诚恐脚下发虚。 “好孩子。”李老太君笑眯眯地招手:“来来坐我旁边来。” 李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她的右手边坐着李正书李正书再过去是李正言夫妇。 李正言虽然爵位更高但李正书更年长在家宴里这样坐没什么问题。 老太君左手边空了一个位置坐着的是李凤尧李凤尧再往左的位置李龙川已经走过去坐上了。 显然那个空的位置是留给姜望这个客人的。 在这位老太太面前姜望实在没有拒绝的权利虽然没能摸清楚头脑还是一一给老太君、摧城侯夫妇、东华学士行了礼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了李老太君旁边。 堂堂星月原之战的最大功臣敢问神临之下谁第一的人物愣愣地坐在老太太旁边像一只缩起来的小鹌鹑。 “今日是祖母大人的寿宴她老人家想着叫你来坐坐。”李凤尧端坐着轻声点了一句。 姜望赶紧起身又对着老太太行礼:“我这太失礼了!” 若早知今日是李老太君寿辰他姜青羊再拮据也不会薄了寿礼。现在两手空空就来了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样笑话。 “坐着说话。”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回座椅嗔道:“才来临淄没多久跟谁学的这些无用客套?是不是龙川?我李氏世代将门可不兴这些有的没的!” 李龙川叫屈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客套拿什么教他去?” 姜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无奈道:“老太太不让我说我怎么敢说?” “好孩子是我让龙川哄你来的。”老太太拍了拍姜望的手背:“年纪大了受不得吵嚷更不愿叫他们操办铺什么排场。就想关起门来自家人坐一坐。你不会怪奶奶吧?” 这话一出李正书只是面带微笑。 李正言提杯的手顿了顿旁边的侯爵夫人李韩氏则是再也压不下眼中的讶色。 显然这一大家子事先都不知道老太太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里话外已是把姜望当自家人! 姜望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以石门李氏的地位李老太君若要正儿八经办寿宴只怕大半个临淄城都要惊动姜望今天马车挤不挤得进来还是两说。 尤其是在雷贵妃案推进的关键时刻在他被人通过车夫威胁过后…… 老太太这是在给他撑腰呢。 “能陪着坐一坐是姜望的荣幸……”姜望吭哧了半天终于是道:“奶奶。” “好孩子。”老太太笑逐颜开吩咐道:“开席吧。” 等候多时的下人们自是鱼贯而入奉上各样珍馐。 宴上老太太不断给姜望夹菜一会儿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整个饭桌上就他们俩在说话。 其他人全都默默吃饭只有老太太点到名字才答上两句。 由此也可见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的确是至高无上。 姜望有些不是很自在但也无须否认这段时间有些烦乱的心情在这种家常叙话中逐渐宁静了…… 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跟父亲相依为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这种长辈隔代亲厚的经历他几乎没有过…… 想来若是有奶奶在也该是李老太君这般慈祥的。 不知不觉宴至尾声。 老太太饮过香茗慈和地看着姜望:“奶奶年纪大了吃饱了就犯迷糊便不拉着你翻来覆去说废话了且让凤尧陪你去园里逛逛……” “奶奶您不用操心。”李龙川当仁不让站起来:“我带着姜兄去外间……” 他又坐了下去默默给自己再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收回眼神仍是笑吟吟地瞧着姜望。 姜望就算再迟钝这会也看得出来老太太的意思不由得大为窘迫。 倒是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吧青羊。” “欸好。”姜望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对几位长辈一一行过礼便起身跟着李凤尧离开了。 李老太君自是一口一个好孩子。 李正书、李正言都含笑回应了。 不知是否错觉唯独摧城侯夫人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姜望没有什么计较的资格也不是会计较这些的性格只闷头跟在李凤尧旁边走。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还有一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天可怜见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牵这样明显的红线而对象还是冷艳无双的李凤尧…… 老太太笑眯眯地瞧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越看越是满意。 待得他们的身形消失她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瞧瞧多有礼貌的孩子。”她不轻不重地道:“可惜有些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摧城侯夫人脸色难看但毕竟不敢说什么。 祖母和母亲之间的暗涌叫李龙川头大万分恨不得把头埋进汤碗里。 李老太君轻哼一声便将茶盏轻轻一推:“老太婆回院里去了免得碍了谁的眼。” 李正书眼里噙着笑意连忙起身搀扶:“娘我送您。” 李正言亦赶紧站了起来:“兄长我来送母亲吧。” “可别。”老太太轻瞥了他一眼:“侯爷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失礼送老婆子?还请坐下。” 被迁怒的李正言无奈坐下。 老太太则在李正书的搀扶下慢悠悠离开了膳厅。 李老太君一走李韩氏便看向了丈夫:“侯爷你评评理?” 李正言大感头痛火速搬出万用句式:“老太太年纪大了且由着她开心……” 他顿了顿:“再说姜望挺好的……” “我不是说姜望不好我也不是反对。”李韩氏不满道:“凤尧她总归是我的女儿吧?我都没怎么跟那个姜望接触过老太太就已经这般……多叫人看轻呢?” 默默旁听半天的李龙川翻了个白眼:“谁能看轻我姐啊?” “有你的事吗?”李韩氏怒视之。 李龙川缩了缩脖子继续喝汤。 “好了好了。”李正言劝道:“这事主要看两个孩子的意思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咱们是谁能做得了凤尧的主?” “喝完了吗?”李韩氏盯着李龙川穷追猛打:“喝完了赶紧的不知道自己碍眼?” “喝完了!”李龙川火速把碗放下脚步一抬便已逃遁。 李韩氏这才转回头看着丈夫委屈巴巴地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别的也就罢了尽可依着她。凤尧的大事情她老人家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李正言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是老太太不对为夫知晓你的委屈……” “咳。”他的声音恢复正常:“过两日我要去朱禾巡边夫人可愿随行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十七年 “老人家多是如此她们经历了太多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其实更加固执。” 高挑的李凤尧走在侯府花园中映得群芳失色。一贯冰冷疏离的声音对姜望倒是有几分缓和:“她们踩过的坑不希望你再踩她们犯过的错不希望你再犯。她们看到的美好希望你拥有她们固执地认为以她们的人生经历可以为你搭建好一切。但世界是在变化的且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你不用太在意。” “啊不会。” 在李凤尧面前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局促。 于他而言李凤尧的形象最初是在李龙川和许象乾描述里建立起来。这两位被李凤尧治得服服帖帖见到李凤尧如同老鼠见了猫。姜望作为他们的狐朋狗友先天就矮李凤尧一头。 每回见了都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 虽然李凤尧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待他如何残暴甚至都没有给过他脸色看…… 相较于姜爵爷李凤尧本人倒是落落大方边走边道:“你外楼立的是哪一星域?” 这话题变得太突然姜望愣了一下。 “怎么?”李凤尧停下来用那对霜冷的美眸瞧着他:“我不配跟你这大齐第一天骄讨论修行?” “绝无此意!”姜望慌忙解释道:“刚刚在想案子的事情……玉衡是玉衡。” 李凤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牌自有职份。案子的事情你可不该跟我讲。” “是我就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姜望此刻拘谨得简直像个刚进学堂的蒙童完全能够理解李龙川和许象乾的心情。 这位姐姐……气场太强。 “但是修行的事情可以讲一讲。毕竟大道远途可以互相印证。”李凤尧抬头看了一眼天穹顿见两颗璀璨星辰遥相呼应。 自七星谷一行之后就再未见过李凤尧展现实力。 姜望直到今日才发现李凤尧居然不声不响已经立起两座星楼了! 仔细一想倒也不该意外。 早在七星谷他还是腾龙境的时候李凤尧就已经是神通内府境界那会就听说她摘下的神通不便战斗但是助益于修行。 七星谷秘境结束之后她就一直在冰凰岛修行回临淄也没有多久。 而这位凤尧姐姐可是在石门李氏族谱上给自己改名的狠角色! 哪怕备受长辈宠爱若非有过人的天资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改李氏的规矩? “星楼是述道之基外楼境是述道之境。”但不管李凤尧境界如何聊起修行来姜望瞬间就从容许多。 对‘姐姐’他局促不安对‘道友’他侃侃而谈:“无非是总结过往的人生认知哪怕浅薄了些也要靠近真实真实是问道的基础。以玉衡为例我一直在想怎样的‘道’才可以傲立宇宙、岿然四方我欲何往我有何求……” 李凤尧显然没想到他真的讲起修行来但也认真地听完了。然后才道:“说到外楼境家父掌九卒之逐风军中有一个叫顾幸的外楼境正将令他老人家印象深刻。” 姜望同样没搞懂李凤尧怎么突然讲起逐风军里的正将但也做足了认真倾听的姿态:“这人很强?”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不如你现在强的。不过这个人呢很久以前……大概是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就解了军职出海闯荡多年。现在是霸角岛的岛主。” “这人在逐风军里很重要?”姜望问。 “如果重要怎么会走?逐风又怎么会放他走?”李凤尧淡声说道:“只是今天想起他来……你说怪不怪?他有一个同乡也不知是不是好友呢总归是认识的。姓杜名防是北衙里的一个捕头也是外楼境修为。这个捕头呢在抓捕一个腾龙层次嫌犯的过程中居然和嫌犯同归于尽了。” 姜望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很怪。”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道历三九二零年就是元凤三十八年! 李凤尧哪里是在讨论外楼层次的修行呢?是在给他提供当年那起案件的线索! “好了。闲逛了这么久我们也都能交差了。”李凤尧难得地笑了笑。 这样一个容貌无双的冰山美人只是轻轻一笑仿佛整个霜冬都解了寒。冬月都因之而明媚了。 饶是姜望脑海已经卷进了汹涌如怒的案情也在这个轻笑面前恍了一下神。 “回吧。”她说。 “欸好。”姜望乖乖应声。 “那我就不送了。”李凤尧停下脚步:“祖母很喜欢你多来看看她。” “好的。”姜望轻声道:“凤尧姐姐。” 然后转身踏花径而去离开了这庭院深深的摧城侯府。 …… …… 说起来与石门李氏的结缘一早便是从李龙川开始。 天府秘境初见的时候姜望对石门李氏的态度其实是谨慎的。 主要是因为那句诗——“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同为顶级名门复国功臣之后。何以石门李氏能够屹立不倒凤仙张氏却沦落至此? 对凤仙张氏心生遗憾的同时也不免对石门李氏多了一分审视。 后来他代重玄胜送丘山弓于李龙川又有许象乾的帮衬双方才算正式结缘。 石门李氏是什么样的世家? 先祖得享复国之功立灵祠于护国殿中位在最前列! 这么多年以来名将辈出人才未绝始终屹立于大齐顶级名门之列。 姜望一个偏僻小国出身的乡野匹夫在与这等名门的接触中却从未感受过半分傲慢。无论是李龙川、李老太君、李凤尧……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感受到的都只有尊重。 现在是如此在他还远未成名的时候便是如此。 所以说石门李氏为何能够荣光久享? 或许这就是原因。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姜望静默地思考着。 石门李氏这等层次的世家自是可以无视很多规矩。 但姜望作为青牌体系的一员在参与青牌所侦办的要案之时却是得谨慎小心的。 李凤尧不会无缘无故提及道历三九二零年更不必无缘无故提起顾幸。 说句不好听的区区一个外楼层次的人物哪里值得石门李氏念念不忘? 唯独顾幸后来的去处颇有些值得玩味。 霸角岛是田家在海外控制的岛屿。 顾幸当年从逐风解职选择出海闯荡是不是与田家有关? 而李凤尧特意提及的那个名叫杜防的、以外楼修为与腾龙境嫌犯同归于尽的青牌捕头又在当年的那起大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凤尧总不至于闲着没事提起这人来。 每多一条线索就靠近一分真相。 姜望预感自己距离它已经不远。 正思考间忽然帘风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姜望虽惊不乱大手一张道元狂摧神魂之力更是汹涌左眼已经转向赤红……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又瞬间消退。 探出的五指已经按至对方面门前悬停片刻然后收了回来。 “我差点杀了你!”他皱眉道。 在车厢里坐下来的林有邪仍是青色方巾束发身着男装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说道:“如果连这都控制不住那也枉称齐国第一天骄了。除非你真想杀我。” 能以远不如他的修为欺近这个距离……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 诸如“念尘”之类的独门秘术肯定不少…… “老爷?”车夫在帘外道。 “没事。”姜望出声回应。 随手将车厢里的声音禁锢姜望有些头疼地道:“如果你是要光明正大地拜访我大可以持名帖登门。如果你是要偷偷摸摸地拜访我又为何在大街上钻进我的马车?” “因为持名帖登门还得让你的管家问清楚来历还得考虑你的心情看你愿不愿意见客。”林有邪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 “而且。”林有邪道:“只要足够从容其实白天比晚上更隐蔽。在大街上突然钻进你的马车也比大半夜敲你家后门要隐秘得多……” 迎着姜望复杂的眼神她总结道:“一点办案的小知识希望能帮助到你。” “你今天就是为了来给我上课?”姜望幽幽问道。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姜望的表情认真起来:“雷贵妃案的凶手?” “其实冯顾已经留下了很多线索。”林有邪道:“就在我们眼前。” “比如说?” “冯顾吊死在灵堂里死时面朝东北角。十一殿下的丧礼上第一日的灵堂站位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说道:“一开始是华英宫主后来是……皇后殿下。” “这是冯顾给的第一条线索面朝皇后!”林有邪道:“这是给当时同样在场的那些人的线索当然也包括姜爵爷你。” “这太牵强了。”姜望摇头道:“丧礼足足三日不知有多少人进了灵堂祭拜。” “可是能够站定在那个方位的人并不多几乎是没有别人。” “死者面朝的方向怎么可能当做线索?” “冯顾是自杀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后的自杀每一个细节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一般悬梁自尽要么朝着大门要么朝着他想看到的方向。冯顾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作为同样出现在丧礼第一天的人姜望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信了。 因为他也一直在想冯顾给他留了什么线索! 但他还是说道:“这无法说服人。” “所以还有第二条线索。”林有邪问道:“还记得十一殿下那碗药汤吗?” 姜望看着她。 林有邪道:“那碗药汤里的成分我已经告诉过你。北衙那边除了我之外也另有药师检验过成分丝毫不差。但是时间我没有说。” “时间?” “有一味药是新增的。是在这碗药汤已经冷却至少一天到两天的时间之后才加进去的。除了冯顾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个事情。这味药就是红腹蛛足。” 姜望沉默。 他通常只会在重玄胖面前不懂装懂而对于红腹蛛足他的确不甚明白。 如果这味药有什么问题那天郑世也同样听到了药汤的成分为什么没有反应? “它也是抵御寒毒的灵药放在这碗药汤里并不特别。但红腹蛛本身很特别。”林有邪继续道:“它有个别名叫做‘食子蛛’。此蜘产子而食。一次孵化十蛛食其九而留其一。” “冯顾为什么特意加进去这样一味药?十一殿下都不在了这碗药不是给人喝的而是给人看的。给谁看?也许是我也许是你。十一殿下生母已死这食子之蛛指的是谁……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姜望耸然动容! 如果说冯顾的确是想要暗示一些什么那么这些暗示加起来的确已经足够了…… 那么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的凶手竟然是当今皇后?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皇后那么这件案子压得这么死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如果是当今皇后投下来的阴影身为长生宫总管太监的冯顾也的确只能以死来牵动案件! 但是…… 姜望迅速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地道:“但这些也最多只能说明冯顾的恨意他可以认为当今皇后是害死雷贵妃的凶手但他的怀疑不是证据。” 姜望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仅凭这些要掀开雷贵妃遇刺案远远不够。 说句不好听的冯顾不过长生宫一家犬相对于皇后来说他算什么? 他咬这一口不痛不痒。 他的怀疑微不足道。 何止是冯顾? 他姜青羊和林有邪的怀疑又与冯顾有什么区别? 只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才有一丝摇动皇后威权的可能。 不然的话…… 他们贸然开口怀疑唯死而已! 他希望林有邪今天撞进马车聊起这件事是带着证据来的 但林有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证据?” 她的声音苦涩至极:“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能做下那样一件大案的人怎么可能把证据留到现在?”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保留什么。 是故这十七年有一种厚重的绝望。 正文 第二十四章?徒有傲骨 “冯顾没有留下别的什么吗?”姜望问林有邪。 “当然有一些别的线索但都是故布疑阵。为了迷惑办案的人更是迷惑那幕后的人。他的线索是给我看的他知道我能看穿迷雾。”林有邪说道:“因为我的父亲是林况。” “恕我直言。”姜望冷静地道:“如果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无论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我们在这里的分析也只能是分析。” 林有邪说道:“我证明不了雷贵妃遇刺案的凶手是谁但我只需要证明我爹的死跟当今皇后有关。之所以冯顾希望我参与这起案件原因正在于此。” 林况因调查雷贵妃遇刺案而死如果能够证明他的死不是自杀且与皇后有关。的确也能算是一条重要的证据可以将当今皇后和雷贵妃之死联系到一起。 “你打算怎么证明?”姜望问。 “这是我的事情。”林有邪道。 姜望本以为林有邪今日是来寻求帮助甚至也做好了帮忙的准备没想到她不是。好像她半路跳进马车里只是为了告知姜望她所认定的真相。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姜望问。 林有邪顿了顿说道:“我父亲是自青牌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那一个一生破案无数尽忠职守。他不会自杀也不应该自杀……我希望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人会记得这些事情。” “我希望你不要出意外。”姜望缓声道:“因为除了你没有人会记他那么久。” 林有邪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眸子微微垂了下来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角上:“在近海群岛的那时候你跟我说你要去海祭大典上救一个人。 我想你肯定是在骗我而且是用那么荒谬不现实的理由骗我。 但很奇怪的是……我还是相信了。 后来我想你要怎么做到呢? 我想不出来。 可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上了天涯台暂停了海祭大典。我听闻你去了迷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洗罪任务。 你第二次上天涯台熬杀季少卿剑压钓海楼同境无人敢应战。 那阵子整个近海群岛都在传扬你的名字。 你以一个英雄的面目回归…… 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你鼓舞了我。 我不如你强大但我的心和你同样坚决。” 姜望道:“你那时候之所以会相信我是因为你也在追逐不可能的事情。你也是这么坚定的人。我参与这件案子才几天已经感受到透不过气的压力。而你却在这种压力下努力了这么多年……你现在是有什么冲动的打算吗?” “你多想了。”林有邪道:“只是你是我认识的最天才的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站到绝巅。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想郑重地请求你在行有余力的时候能够重启我父亲的案子。” 说罢她面对姜望就在马车里俯身下拜。 姜望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按回座位:“林捕头绝巅的位置哪有那么容易?求人不如求己。” 他想了想终是问道:“有一个叫杜防的人是青牌出身你了解他吗?” 林有邪先是一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当年把我爹的尸体丢在我面前的人……就叫杜防。他是我爹的属下也算是我爹的半个弟子。他当时的解释是‘因为情绪激动一时无法接受’。” 她用没有什么波动的声音讲述道:“厉有疚调查过杜防后来给出的调查结论是——因为青牌世家的规矩很多秘术我爹不肯教杜防所以杜防渐渐产生恨意在我爹死后想要毁了我。后来没多久杜防就在办案的过程中意外死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厉有疚…… “杜防的死是谁做的?”姜望问。 “以前我会很坚定地告诉你要么真是意外要么是被人灭口绝对与四大青牌世家无关。因为我们从小所接受的教导便是在规矩之内行事事事循法。而且杜防的死只是听起来蹊跷实际案情很正常。他追捕的嫌犯的确是只有腾龙境但真正杀死他的是那个嫌犯的父亲……” 林有邪道:“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了。” 厉有疚既然暗中加入了平等国四大青牌世家的祖训自然就无法干涉其人。就连林有邪自己也无法排除四大青牌世家报复杀人的可能…… 所以林有邪说她亦不能确定杜防的死因。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 林有邪继续道:“厉有疚受刑的时候我在法场。我不该去但我不能不去。” “厉有疚跟我父亲的关系其实很不好乌爷爷说他什么都要跟我父亲争又什么都争不过……但我父亲死后乌爷爷辞官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厉有疚一直在照顾我。” “我看到他在法场上有人割他的肉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很想大骂骂一些诸如朝廷待四大青牌世家不公之类的话……” “他很想骂但是没有骂。” “因为四大青牌世家还有活人因为我还活着他不想给我找麻烦。” “乌爷爷不打算再收徒。四大青牌世家只剩下我一个传人了。” 说到这里林有邪仿佛才终于收住了情绪她重新用那种洞察的眼神看向姜望:“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齐国发展得太快强大得太迅速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太多的人被忽视了…… 厉有疚不是一开始就归属于平等国的他和阎途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是在青牌世家的辉煌历史和破落现状之中找不到出口。身为青牌面对林况的死却无能为力。比他优秀得多的林况都那么毫无分量的死去了。他又能如何呢? 四大青牌世家的未来在哪里?显然他是困惑迷茫的。 他与乌列、林有邪做了不同的选择但他对林有邪的关心也并不虚假。 人是这样复杂。 姜望见得越多越不敢轻言论定一个人。 他只是说道:“杜防有一个相熟的同乡名为顾幸。以前是逐风军正将在元凤三十八年解除军职出海现在是霸角岛岛主。 林有邪眼皮一跳。 霸角岛归属于大泽田氏! 而她本来就是怀疑田家的! 乌列辞官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地里调查田家。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线索只是始终拿不到核心证据。 如果霸角岛岛主顾幸与杜防当年的所作所为有关无疑是将大泽田氏与雷贵妃遇刺案捆在一起的重要证据! “我知道了。”她深深看了姜望一眼:“谢谢。” 说罢她便直接起身。 看着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姜望忍不住道:“其实人生很长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林有邪伸手扶住车门淡声道:“但十一殿下只能死这一次。” 姜无弃只死这一次齐天子为之伤心也只此一回。 彻查旧案的时机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因为当年从雷贵妃肚子里剖出来的那个孩子都已经不在…… 车帘垂下人已无踪。 只有隐约的药草味道还在描述着她。 姜望久久无言。 如果…… 如果当今皇后的确是雷贵妃遇刺案的幕后主使田家是她当年使用的刀。 如果杜防的所作所为真与顾幸有关是在田家控制下的、对当今皇后意志的贯彻。 那么把林况的尸体砸在林有邪面前除了威慑之外还具有很强的泄愤意义。 无论林况做了什么有多么“不识抬举”人已经死了还泄愤于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实在是心胸狭隘。 若一国皇后狭隘如此……岂是天下之福? 那幕后之人若是皇后的确能够说得通很多事情可以将现有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 但皇后为什么要害雷贵妃? 前推十七年姜无弃甚至都还没有出生雷家势力亦是平平。雷贵妃能有什么威胁? 姜望一时间想不明白。 然而他已经明白他内心的选择—— 他也在寻找答案。 …… …… 时间在艰难前行姜望一边刻苦修行一边等待着消息。 影卫那边对公孙虞断舌之事的调查、林有邪那边对霸角岛岛主顾幸的调查…… 姜望不会什么事都非要自己去做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超凡的力量才是他的根本。 所以等待所以修行。 但是最先登门的却是郑商鸣。 时值冬月霜风已寒。 姜府上上下下从管家到门子都换上了崭新的棉衣。 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好歹有了几分高门大户的表象。 郑商鸣踩着朔风而来劲装武服十分利落气质中的威严也愈发明显。在北衙里经营了这么久他也逐渐在接手郑世的威权。 任何一个不被他们父子认可的新任北衙都尉都很难摆脱他们在北衙的影响力。 但同时姜望也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接手北衙都尉会跟他合作得非常愉快。 因为现在的郑商鸣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接班者一个足够清醒的人。 很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郑世更是分寸拿捏绝佳的人物一定可以把准各方都舒适的点。 只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可惜最初的那个郑商鸣终是看不到了。 忆昔往事如朔风吹南楼。 姜望青衫一袭独立院中一朵焰花在指尖生灭。 焰花焚城详解的文字在心中缓缓流淌。 仅以“焰花”而言这门左光烈独创的道术姜望至今都未在同层次火行道术中看到几门能与之并肩的。 它做为焰花焚城的基础几乎也可以说构建了左光烈的火行道术体系。 于此术上姜望早已经开出自己的花贯注了独特的生命力。所以他的焰花焚城必然也要与左光烈的有所变化。 郑商鸣踏进院里看到这朵生灭不息的焰之花最直观的感受是“美”继而便叹服于它的生命力。 “你的焰花应该已经超过左光烈了吧?”他忍不住问。 指尖焰花归于一点火星又落入指尖不曾浪费丝毫道元。 “仅在这个层次本就有极限都在那个位置谈不上超不超越。要说到更高级的应用就还差得远呢。”姜望看向郑商鸣:“看来关于此案你已经有十成把握。” “八成而已。”郑商鸣道:“还差一点关键的证据。” “那我要恭喜你了。”姜望道。 郑商鸣反问:“难道不应该是我恭喜你?” 姜望就在院中伸手请他落座:“我一直觉得或许是林有邪先找出真相。” “我们本可以把林有邪拒之案外的。只不过……”郑商鸣坐下来淡声说道:“四大青牌世家虽然烟消云散毕竟是最早搭建青牌体系的基石残余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哪怕是天子也觉得该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们北衙更是如此。” “你们所谓的交代就是让她参与她本就该参与的案子?”姜望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 石桌上立着一只小火炉炉上煮着一壶茶此时热气袅袅。 “你很难不承认如果北衙不点头她连寻找真相的机会都没有。”郑商鸣这话说得很冷酷但的确是沉甸甸的事实。 “你就那么笃定一定能在她前面找到真相吗?”姜望说道:“林有邪已有死志。一个以必死之志行事的人你怎么敢小看?” “那是她的选择。”郑商鸣淡声说着看向姜望:“姜兄我只想知道你的选择。” 应该说在都城巡检府里郑商鸣主动释放善意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和姜望的相处都算得愉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朋友”二字。 而相反的是姜望与林有邪之前却是颇多龃龉。 林有邪从一开始就抓着姜望不放因为地狱无门的疑点恨不得立刻找出证据把姜望钉在天牢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望都对林有邪敬而远之。 但此时此刻。 姜望只能说道:“郑兄北衙都尉的位置我接不下。” 郑商鸣似乎并没有很意外毕竟关于这个问题姜望已经犹豫了太久。 但他还是问道:“为什么?” 姜望抬头看着天边云翳有些感慨地问道:“商鸣兄你说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巡检正使这个位置到底是代表什么呢?是权力还是责任?” 郑商鸣没怎么考虑很直接地答道:“代表的是掌握青牌体系的巨大权力。至于权责……权责本为一体。掌握了青牌就要承担青牌的责任。” 姜望又问:“那么青牌的责任是什么呢?‘巡检都尉’这四个字重要的是‘巡检’还是‘都尉’?”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郑商鸣缓声道:“你要选择所谓的真相。但是姜兄你有没有想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城巡检府是天子直属不是你青羊镇的封地。巡检都尉这个位置……重要的不是‘巡检’也不是‘都尉’而是没有写出来的字。” 姜望长舒一口气坦然道:“所以这个位置我坐不上去了。” 郑商鸣看着他:“姜兄我一向很佩服你也清楚你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是今天我想诚恳地劝你一句——天子对你的信重天下皆知。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这个位置会让天子多么失望?你拒绝的不仅仅是北衙都尉更是向天子表达忠诚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你以后的仕途很可能就因为你今天的选择而晋升艰难?” 姜望当然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重玄胜也早已跟他讲过。 但他只是很平静地说道:“齐国很大应该有容纳各种人物的土壤。如果没有我想也不是我的损失。” 郑商鸣沉默片刻道:“虽然我不认可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长叹一声:“姜兄啊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让人羡慕的人。”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姜望轻笑:“孑然一身徒有傲骨。说起来是三品大员说话有几人听?” “人总是会羡慕那些他无法成为的人。”郑商鸣抿了抿嘴:“那么姜兄我先告辞了。” 他起身往外走。 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姜望的声音—— “郑兄。说起来在你被文连牧设局摆弄的时候……如果在赶马山那里我失手杀了你由此引发你父亲北衙都尉的愤怒。你有没有想过你需要真相呢?” 郑商鸣停下脚步。 “我想过我非常认真地想过。” 他说道:“我想的是我需要权力。” 他就那么站在院门口背对着姜望。 语气平静地说道:“姜兄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有打破传说的天才有打破规则的勇敢。我只不过……在做一个庸才的努力。”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恐难戒言 郑商鸣迈步离开了。 他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然而即便是你姜望现在创造的传说也只在内府层次。 外楼之后是神临神临之后是洞真洞真之后又衍道。这个世界太浩瀚!伟大的力量太伟大!有些事情你真的能够改变吗? 曾经坚决不肯依靠父辈光环隐姓埋名投军固执地独自奋斗的郑商鸣在文连牧那一局中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的拳头砸碎了所有骄傲。 此后就决然加入了青牌体系并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北衙。 今日他和姜望有不同的选择但他不是今日才做的选择。 这到底是成长蜕变还是妥协坠落也很难说得清楚。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道德体系中。 所有的挣扎、信仰、借口……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在一个选择之后自圆其说。 有时候人的改变只在一夜之间。 但也总有人永不肯改变。 或许吧? 佛家说花开花落间一个世界已生灭。 谁又能确定自己不是花中人? 姜望静静坐在院中石桌前又竖起一根手指于朔风中看那焰花开谢品悟道术奥妙。 许是今日并不适合修行没过多久谢管家又来报说有客登门。 名帖一张制作精美。 来访者碧梧郡杨敬。 姜望摇灭了焰花轻轻皱眉。 郑商鸣登门是预料之中杨敬却是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事情总归是缺失了些安全感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起身往外走亲自去迎客。 不管怎么说上次他不请而赴的确唐突。也是对方给面子没与他计较。没道理转眼对方来访他就开始拿架子。 他还摆不出那种谱来。 他姜爵爷的趾高气昂通常只在好友间。也就能偶尔气一气重玄胜、许象乾这些损友。 杨敬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显得萧肃。也未带随从独自站在门外。弓和剑都收起来了身上锐气仍是不减。 姜望几步迎出去:“不知贵客到访姜某有失远迎!” “爵爷客气了。”杨敬看了看他:“里间说话如何?” 姜望立即侧身:“来我院中!” 好在今日重玄胜不在不然他说不定要来搅合一二。麾下影卫在碧梧郡挨揍一事可是让他不爽得紧。 两人前后脚走进院中。 杨敬一句寒暄也无直接便道:“公孙虞死了。” 姜望顿时一怔:“怎么死的?” “不知道。”杨敬道:“所以我来临淄。” 临淄何其大也! 达官贵人何其多! 杨敬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有一种千军万马我独往的孤勇。 看来他和公孙虞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绝对与我无关我保证我对他的死毫不知情。” 杨敬说道:“不然我不会一个人来你府上。” 看来他已经是私下里查过一遍了……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杨敬道:“你走之后我去陪了他一阵那会他状态还好还在看书。等第二天早上我安排好了新的隐居地去接他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没有外伤通天宫、五府尽碎而死。” “令兄怎么说?”姜望问。 碧梧郡郡守杨落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政治分量的人物。若能借其势…… 杨敬淡声道:“公孙虞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兄长的朋友。” “是我失言了。”姜望有错就认。 但其实公孙虞之死凶手并不难猜。 会在这个时间段杀公孙虞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拨人——要查真相的和要掩盖真相的。 既然姜望自己没有动手。那么就只剩下林有邪那边的人郑商鸣那边的人以及雷贵妃遇刺案的真凶。 “我托人查过了你最近监督在办的案子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杨敬很直接地问道:“我想问你这起案子与公孙虞有什么关系吗?你辛辛苦苦去碧梧郡找他为了什么?” 在不知道具体案情的情况下他的问题直指关键。因为凶手很可能是怀着和姜望同样的原因找去的碧梧郡。 “公孙虞生前是十一殿下的心腹长生宫里的常客。我特意去碧梧郡也是为了问他一些有关于长生宫的问题。”姜望认真说道:“案子具体的细节我不方便跟你说。但是你如果能够帮忙提供一些线索或许我可以更快找出真凶。” 杨敬对此不置可否反问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权责你去碧梧郡查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这案子恐怕不止是冯顾之死那么简单。你与谁为敌?有谁在暗中监视你吗?凶手有没有可能是追踪你才找到的公孙虞呢?” 姜望先时庆幸重玄胜不在这会又希望那胖子在了。 杨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很多人都传言说他不过是托庇于他兄长杨落羽翼下的雏鸟但姜望亲身接触后发现此人分明进退有据有勇有谋。 既能顾全他和公孙虞的朋友之义又能够尽量撇开责任不影响他做郡守的兄长还能目光敏锐地靠近问题核心…… 说起来他有意把他兄长撇开是不是也是嗅到了这件事的危险呢? 仔细斟酌一阵之后姜望才道:“案子的细节我的确不能说这是青牌的规矩。至于你说的那种可能……我的确不能排除。杨兄请放心公孙虞的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公孙虞是我的朋友死在了我的庄园。”杨敬淡声道:“我来临淄是为了给自己交代的。” “那你更应该跟我合作。”姜望很诚恳地说道:“凶手会杀公孙虞可能恰恰是因为他知道一些什么。我全程负责监督长生宫一案的办理在北衙在朝中到处都有人。重玄胜就住在我府中石门李氏与我是通家之好晏抚是我的至交好友郑商鸣与我交情深厚……无论凶手是谁涉及什么势力我肯定能一查到底找出真相。” 姜望在这里不停扯虎皮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杨敬。 他沉默一阵后终于是说道:“但是公孙虞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说你知道的就行。”姜望赶紧道。 “你想从哪里听起?” 姜望想了想问道:“他的舌头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去年除夕的时候公孙虞来找我……”杨敬慢慢说道:“那个时候他的舌头就已经断掉了。”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正是庄雍国战之期…… 一路奋尽全力、毫不停歇地走过来今日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姜望当然不能够忘记那个雨夜永远不能。但很显然同样是在那个除夕改变公孙虞一生的故事也已经发生。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长生宫发生了什么? “怎么断掉的?”姜望问。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 杨敬看着石桌桌面的纹理陷入回忆:“那天晚上在下雪很大的雪。我喝多了独自回房他就在我的院子里等我。我很开心有什么比好友雪夜来见你更让人开心呢?我问他要不要喝酒我说我猎了很肥的鹿我说前几天城里来了个沽名钓誉的家伙牙尖嘴利正好你来骂他个狗血淋头……他却只张开嘴让我看他的断舌。” “怎么回事?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很着急很生气。我说我要杀人我一定要杀几个人才行。我的心里像火在烧!” “院子里铺满了雪他蹲下来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我一生敏于口舌恐难戒言故断舌以明志此生不复言。” “那行字很快就被雪盖住了而他就真的再也没有跟我交流过。” 杨敬略带哀伤地说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每次只是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不愿让我知道。” 也就是说……公孙虞的舌头是他自己割掉的而原因是为“戒言”。 他为什么要戒言?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而这也是他离开长生宫的理由?会不会跟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有关? “他后来跟长生宫有过联系吗?”姜望问。 “据我所知没有。”杨敬道:“他没有离开过庄园一步。” 姜望认真说道:“我想公孙虞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或许正是为了保护你。” “也许吧。但是保护他才是我作为朋友最想做到的。”杨敬说到这里便起身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方便跟我说那便就此别过。” 姜望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杨敬看了看他:“接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答案。” 你会死的。 姜望心中几乎是第一时间浮现这个念头。 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办案的事情自然有我们青牌来做。你掌握的信息和我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贸然加入于事无补。不如你先回碧梧郡等消息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雷贵妃遇刺案的真凶就算不归属于当今皇后也是必然跟当今皇后差不多层次的势力。 那杀死公孙虞的凶手杨敬追踪不到踪迹还好若真的寻到了……下场只怕会很难看。 别的不说仅凭杨敬对朋友的义气姜望就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看来我猜得没错。凶手所属的势力很强大我杨家惹不起。”杨敬扯了扯嘴角似讥似嘲:“也是不然怎么敢这么随便地杀我的朋友?” “请你相信我。”姜望毕竟不能多说只能强调道:“我不会放弃这个案子而且我已经触摸到真相了。” “我知道你很有信用。但是抱歉我没办法把我朋友的死全部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杨敬转身离去没有半点犹豫。 来得突然走得果断。 这是一个聪明且清醒的人。 他孤身来临淄或许早就做好了准备。 寒风垂落的院中又一次只剩下姜望一人。 他独坐石椅默默思考着案情。 这件案子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关键的证据在哪里? 林有邪那边会有收获吗? 姜无弃、冯顾、公孙虞……相继死去了。 杨敬若是撞上那幕后的势力也十足凶险。 接下来是谁?林有邪就绝对安全吗? 甚至于自己呢? 十七年前的那起要案像一个无限深邃的漆黑漩涡在不断地扩大且试图卷入越来越多的人…… 从各方面来说都需要尽快产生一个结果了。 要么撕开遮蔽它的幕布让阳光照进去照亮其间每一个角落。 要么将它彻底填埋此后永不再提及。 很显然公孙虞选择了后者。 不对…… 念及公孙虞的此刻姜望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摸了什么。 他一直以来好像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姜望拧着眉头站起来在院中来回踱步。 到底忽略了什么? 寒风吹得聒噪他索性走进了房间里把房门带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让自己可以安静思考。 忽略了什么? 他独自在卧房里走来走去忽然顿步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那是他专门请匠师裱下来的、姜无弃生前所写的最后一幅字。 “天不弃大齐生我姜无弃!” 姜望脑海中灵光炸开。 是了……姜无弃! 他想明白他一直忽略的问题是什么了! 既然冯顾用死亡来掀起对当年那起大案的调查并且明确留下线索指向大齐皇后。 而且现在看来公孙虞显然也知道一些什么。 也就是说对于当年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冯顾和公孙虞都掌握了一部分消息。 那么作为长生宫主的姜无弃会全不知情吗? 那样绝顶的人物有可能被属下完全蒙在鼓里吗? 这不合理! 可姜无弃既然也知道真相他为何自己不处理这件事? 以他的智慧、身份、影响力怎么做都比冯顾来得有用。 但他至死都没有提及。 为什么?!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言之言 姜无弃在生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以身为饵扫尽齐国境内的平等国奸细。 神临境的厉有疚、洞真境的阎途……全部都被清除。 以如此智慧、魄力什么样的仇家解决不了? 杀母之仇他为何沉默为何不报? 寒毒入命之恨他为何不雪? 甚至于为何在去年除夕就让公孙虞离开? 而矛盾的地方在于…… 姜无弃绝口不提公孙虞断舌以绝言。 冯顾最后却为何以死倒逼当年的真相呢? 姜望凝神苦思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线索了。但如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是什么呢? 姜无弃冯顾公孙虞杨敬…… 公孙虞……断舌! 口不能言曰为“哑”。 脑海中困塞已久的那扇门户轰然洞开。 那些混乱的线索里突然有一条明晰起来跃然于眼前。 姜望转身出门立即让管家备车直接赶赴长生宫。 他恨不得自己直接飞过去但身在临淄这种地方又是在这么微妙的时候不得不讲些规矩。 心中已经疾如奔马在平缓的马车之中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 愈是急时愈要求静。 静而能自守不失本心。 他甚至摒弃杂绪开始修炼。 在道术的演练之中时间向来流逝从容。 长生宫不算远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姜望自觉也已经平复下来情绪掀帘下车。 直往长生宫里走。 “大人。按照规矩得有人陪着您才能进去。”领头的青牌捕快拦道。 守在长生宫外的青牌捕快已经换了一批。当然临淄的青牌捕快没有谁不知道姜望。就算没有见过他本人也该见过他的画像。虽是职责所在却也恭恭敬敬。 “那你陪我进去。”姜望直接道。 领头的捕快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进长生宫的资格。” 心思都在线索里的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想起来作为案发现场的长生宫在封锁的这段时间里只有他和林有邪、郑商鸣这三个具体负责案子的青牌才能进。 还不能单独进入至少要有两个人互相监督。 当然他也完全有能力悄悄潜进长生宫料得这些捕快也发现不了。但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没有必要做坏规矩的事情。 有时候近在眼前的“捷径”是无比曲折的“远路”。 若是悄悄潜进长生宫无论最后得到什么证据都不会再可信。 “去请郑商鸣。”姜望直接吩咐道:“就说我让他来陪我搜证。郑商鸣不在的话林有邪林副使也可以。总之你先看到谁就请谁。我在这里等。” 以他今时今日的分量在青牌体系内不买账的也是少有。更别说还隐隐传言他要接任北衙都尉。 几乎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一名青牌捕快疾行而远去往北衙请人。 姜望则站在宫门外不多时便神魂沉海开始了修行。 时间虽少用于等待是空耗用于修行总有一点进益。 积跬步以至千里小流以成江海超凡绝巅也是从山脚下一步步攀登上去。 郑商鸣匆匆赶来的时候姜望刚好睁开眼睛。 “怎么了?”郑商鸣问。 姜望只道:“进去说。” 负责这起案件的三个人里同时有两个人在场长生宫的宫门于是打开。 这座宫殿愈发寂冷了人气散得干净。 姜望目标明确直接往那座画着众生相的照壁走去。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郑商鸣又问。 姜望站在照壁之前细细看着姜无弃留下的这幅壁画没有吭声。 郑商鸣于是也沉默。 这幅众生相里人物太多场景太繁杂几乎囊括了姜无弃对“人”的所有观察。 任何人只要细心观看都能察觉它的不俗。 但如果说里面藏着什么线索则又千头万绪非有“钥匙”不可得。 姜望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线索他此前也反复研究过这幅壁画。但直到今天想到公孙虞的断舌才突然间联系起来。 在这幅众生相里肢体健全者且不去说还有盲人对聋子滔滔不绝有聋子对盲人指手画脚有无嗅之人河边垂钓…… 可谓刻画众生。 但所谓“聋盲痈哑四缺也”(yong)姜无弃画众生相既有聋盲痈怎么会漏掉一个“哑”?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那哑者应在的位置就是姜无弃的“哑”是他的不言之言! 而哑者应在的位置也很好找姜无弃并没有故意藏得多深。 将这张众生图分割以九宫。 聋者与盲者在这幅画的左下角位在艮宫。 那痈者则在右侧中间的兑宫一条小河自兑宫而至乾宫穿出画面外河岸上农夫担粪而走痈者持竿垂钓。 以聋者与盲者在整幅画面上的位置为基础信标痈者所在的位置对应的地方应该是离宫所在方位也就是这幅画上层的中间位置。 而在这个地方画的是一片荒山绵延山脉一直延伸向画面之外。 具体以痈者所在的位置来参考精准对应的位置是荒山之上…… 一座孤坟! 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孤坟姜望之前当然也看到了但只是匆匆掠过。 此时锁定这个位置细细察之才注意到坟前那一座墓碑碑上只刻了四个字。 与任何墓志铭的格式都不相同。 这四个字就是姜无弃要说的话。 刻的是—— “逝者已矣。” 姜望一时愣住了。 在他的分析之中想来公孙虞割舌既是为了割断当年的真相也是在暗示照壁上姜无弃留下的答案。 其人的哑本身即是一柄钥匙。 因而姜望理所当然地以为姜无弃把当年那起要案的真相藏在这里。 但姜无弃只是在这里留下了他的选择…… 这是雷贵妃的墓…… 而墓碑上的“逝者已矣”就是姜无弃的选择也是他对追究真相至此的人一声劝阻。 那个没有画出来的哑者是姜无弃自己。 他在一幅画里描绘众生讲述了太多故事。轮到自己只有一声“罢了”…… 姜望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那起刺杀案导致雷贵妃身死导致姜无弃生下来就寒毒入命。当然也导致了名捕林况之死导致了林有邪的惊惧症。 其制造的巨大漩涡一直到十七年后还在卷进人命。 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北衙都尉之位置选择真相二字也不无答谢姜无弃的英雄相惜为其寻觅真相之意。 但案情的真相姜无弃早就已经查到了。 这位十一殿下选择了沉默。 如此也就能够解释公孙虞为什么离开长生宫为什么跟杨敬说“恐难戒言”。 想来公孙虞是当时调查真相的重要成员之一在得知真相后姜无弃选择沉默并要求所有人保密。 公孙虞担心自己守不住秘密所以主动割舌并且年纪轻轻就退隐碧梧郡。 什么真相需要如此呢? 那个真相…… 到底是什么? 此外姜望也明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冯顾用自杀来追溯旧案果然并不是姜无弃的决定。 更多是冯顾的自作主张。 冯顾的确对姜无弃忠心耿耿但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他说姜无弃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话并不虚假。他说他自己想要的还没有得到这话亦是真心。 姜无弃选择沉默。 而他想要张鸣。 为什么他会做出和姜无弃不同的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随着他的死去再也无人知晓。 也许是对雷贵妃之死耿耿于怀也许是在姜无弃死后他也已经心死不想再考虑政局…… 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而姜望需要考虑的是—— 现在还要探究真相吗? 雷贵妃遇刺案最大的苦主最有资格追究的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幅画很复杂也很生动。”郑商鸣在这个时候问道:“里面有你要的线索吗?” “你也已经看到了不是吗?”姜望反问。 郑商鸣摇了摇头:“我没有看懂。” 他或许是说他没有看懂这幅画。或许是说他没有看懂姜无弃的选择。 总之关于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在姜望拒绝北衙都尉的位置之后他就不会再跟姜望分享。 而姜望之所以今天来长生宫没有瞒郑商鸣甚至主动请郑商鸣作陪也是因为知道瞒不住。他来长生宫郑商鸣一定会跟来索性就大大方方不遮不掩。 “想好让谁来接任北衙都尉了吗?”姜望问。 郑商鸣苦笑一声:“你以为我爹到底是有多大的权力这件事情是我们关起门来商量几句就能决定的吗?我们找你是因为你能坐这个位置因为你是姜青羊。你难道以为我点谁的名字就可以是谁?” 姜望并不相信郑世会没有备选方案那样一个把青牌体系玩得明明白白、在临淄如鱼得水的人物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一个人身上? 终归他拒绝了北衙都尉的位置和郑商鸣的交情也就止步于普通好友。 “走了!” 姜望转身往外走。 “不再看看其它地方了?”郑商鸣跟在后面边走边问。 “不必了。”姜望道:“打开真相的钥匙只差最后一把。” “我以为只有重玄胜喜欢打哑谜的。你怎么好的不学?” 郑商鸣语气轻松或许他笃定姜望拿不到那最后一把钥匙或许他自己离真相更近。 总之他现在更操心的事情还是谁来过渡他和他父亲之间的权力真空。 不厉害的人坐不上北衙都尉但太厉害的人一般也都有太大野心。人家上了位转身就把他踹开不给他接班的机会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人在长生宫里只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短到宫门外的那队捕快第二个话题都还没结束。 这段时间也很长长到足够让另一名报信的青牌捕快赶到长生宫外。 “郑大人最新消息!” 郑商鸣快步上前接过这名青牌捕快手里的急信拆开看了一眼。 略顿了一下就把信转给姜望。 姜望倒是很好奇是什么紧急消息不用避讳自己接过来展开一看—— “离职神捕乌列确认死亡尸体在海门岛附近海域被发现已经加急送回临淄。” 乌列死了…… 乌列就这么死了? 至此曾经煊赫一时、名扬东域的“南乌北林”竟都成空。 对于乌列的死讯姜望出奇的并不意外。 早在知道乌列独身调查大泽田氏且田焕文已经袭击过乌列之后姜望便隐隐感觉会有这一天。 乌列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如其人所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只是姜望没有想到来得这样突然。 过了这么多年。 多少大风大浪都熬过去了却倒在真相眼看就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尸体谁去接的?”郑商鸣问。 那捕快答道:“杨未同杨副使亲自去接的都尉大人在北衙迎棺。” 乌列大半辈子都奉献于青牌体系中在林况死后才脱离青牌。他对于青牌体系的贡献对于北衙的贡献永远无法被抹去。 杨未同这等掌握实权的巡检副使前去迎接遗体北衙都尉亲自守在巡检府迎棺原也是应有之义。 哪怕严格来说乌列已去职多年腰间已无青牌但谁能否认他是青牌体系中图腾一般的存在? 所谓捕神岳冷在他面前也不过是末学后进。 时至今日青牌办案中有太多的规矩都是乌列那一代的人定下来。有太多的办案手段沿袭旧时。其中又以乌列、林况两大神捕的影响最大。 乌列林况齐名乌列年长于林况许多双方是忘年之交可以说亦师亦友。 相对来说乌列也在青牌体系中有更高的地位。 巡检府必然要对乌列的死表达足够的态度。所有腰悬青牌的人必然要对乌列本人表达足够的敬意。 这甚至无关于个人情感而是一种对过往历史的传承。 郑商鸣看向姜望语气复杂:“走吧我们一起去北衙等着。” “是该去等着。”姜望说。 然而他知道。 霸角岛顾幸的线索……应该是断了。 也就是说他和林有邪失去了打开真相的最后一把钥匙。 …… …… ps: 痈:yong鼻不知香臭曰痈。——汉·王充《论衡·别通》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验尸 今日的都城巡检府异常安静。 哪怕大门前就有很多人。 形形色色的人都沉默站在巡检府门口。 腰间都悬着青牌。 姜望今日出门也将自己的四品青牌悬上了就挂在妹妹送的白玉旁。 青牌稍大白玉稍小。 叠在一起青白两色分明。 姜望一眼就看到了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她仍然穿着男装独自站在人群角落。 也有人试图在宽慰她什么但她面无表情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更多的人则默默跟她保持距离。 四大青牌世家固然是青牌体系不能抹去的历史固然对青牌体系的建立和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它终究消逝了。 放大到整个青牌的历史中四大青牌世家的贡献值得所有青牌捕头的尊重。但具体到青牌体系内部在切身的利益分配里当然也少不了斗争。 何以林有邪能够轻易坐上巡检副使的位置?当然是四大青牌世家的余荫。哪怕没有把握太多实权毕竟在职级上已经和杨未同同阶。 青牌世家的瓦解客观上就是释放出了更多的位置给了其他人更多机会。 所以从前几日厉有疚受剐刑到今日乌列的死于很多人而言喜忧还很难说。 林有邪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看到姜望或者说她谁都没有看。 乌列死了对青牌体系中的人来说是少了一个标识般的存在。是青牌体系之中一段传奇的谢幕。 唯独于林有邪而言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姜望同郑商鸣走进人群。 这是迎棺的人群。 北衙都尉郑世当然是站在最前面不怒自威领导着整个北衙。 姜望一走过去人群就默默移动让开了郑世旁边的位置——这即是如今的北衙里人们默认的、姜望所应该在的位置。 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也只能站在他们后面。 姜望走到了那个位置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 嘴里道:“林副使怎么不站过来?”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这条路的起点是姜望终点是林有邪。 木然的林有邪这时才恍惚察觉了什么扭过头来。 只看到大步走进的姜望和那只伸过来的手。 她下意识地一让自然没能让过。 姜望已经抓住了她的小臂就这么拉着她往人群前列走 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姜望一起并肩站在最前列。 郑世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人群也都缄默。 姜望的手已经松开了林有邪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钳在手臂上的那种力量。 其人穿越人潮向她走来的那一幕印在她的恍惚中。 尽管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避让可是她的眼睛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在疏冷的、崩塌的世界里唯一一只向她伸过来的手。 乌列的尸体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回临淄。 他的死因直到现在亦无定论。 乌列已经自青牌离职身上无职无份人又死在海外…… 都城巡检府又能以什么名义立案?以什么资格去查? 甚至于……谁愿意去查? 乌列解下青牌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庇护。 说句难听的他私自调查齐国名门大泽田氏本就是取死之道。 田氏真想办法杀了他谁又能说什么? 早前田焕文在海外对乌列出手乌列也只能避让锋芒逃回齐境。也没见都城巡检府这边有谁出头去敲打一番。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乌列毕竟是在青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捕。 只看今日有多少人迎棺便可见其分量。 凶手若真是大泽田氏难免会激起整个青牌体系的敌意。或许不能直接为乌列之死做点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少不了有些针对。 想来乌列之所以能够独自调查大泽田氏这么多年却始终安然无恙除了他自己的谨慎也少不了大泽田氏的投鼠忌器。 总而言之对大泽田氏来说擅杀乌列是一件不会立刻产生严重后果但一定有深远负面影响的事情。不太符合近些年来大泽田氏低调的行事策略。(抛开田安平来说近些年大泽田氏的确是低调非常。) 因而凶手是谁尚未可知也未见得就一定是田家。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谁去查? 姜望静默站在人前忽然想起一事来传音问郑商鸣:“田安平还有多久破封?” 郑商鸣有些迟疑地道:“他杀柳神通是在元凤四十六年……算起来明年才满十年。” 显然这位郑公子也有近似的思考乌列突然被杀一代名捕浮尸于海这种不管不顾的风格太像那个疯子了…… 姜望松了一口气。 他不确定上一次在七星谷田安平是否看到了自己。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总归是让人不安的。 不过这点不安也只是轻轻掠过随即又开始修行。 真到需要面对的时候…… 他会面对。 一群青牌体系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缄默着在巡检府大门前等候。 这一幕让北衙附近几条街道都很紧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货郎的叫卖声都不曾响起。 北衙都尉郑世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姜望一眼。 在场这么多迎棺的人怀着各异的心情等待。 忐忑有之悲伤有之愤怒有之。 总归都压制着。 唯独这位当下最耀眼的年轻天骄竟然是在修行。 旁人看到的是勤奋他看到的是清醒。 人群之中保持自我的清醒。 姜望很显然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此前郑世还很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拒绝北衙都尉的位置这会倒是能够明白一些了…… 终是路不同。 当杨未同亲自架着马车驶来时已经是深夜。 “我在海上接到乌老在天府城要了一副薄棺暂时装殓一路马不停蹄……”这位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人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这样解释着。 郑世只是沉默地走到棺木前将棺盖轻轻推开低头看着棺木里的人。 “乌老……”他长叹一声:“回家了。” 巡检府府衙前围满了人。 几乎所有的青牌捕头都面带哀色。 真要说起来在青牌体系中奋斗了一些年头的人谁没有受过乌列的指点? 甚至有人忍不住哀泣出声有人默默垂泪。 乐见于大厦崩塌的人当然有。 暗自发誓有朝一日要查出真相为乌老报仇的也不乏有之。 但在这人人悲戚的氛围中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要验尸。” 人群之中唯独林有邪面无表情。 杨未同看着她道:“验尸当然是要的。乌老的死总要有个说法。我们就是做这个的但……” 依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不会让与死者亲近之人负责验尸。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很容易导致结果的偏差……至少不能第一个验免得结果不客观还破坏了一些线索。 林有邪当然知道规矩。但她只是重复道:“我要验尸。” 她的眼神太坚定太执拗。 在场有不少人都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看着当年那个小女孩是怎么一步步长成今天的样子。 整个北衙她现在谁也不相信。 可谁能不理解呢? 杨未同于是沉默。 郑世叹了一口气:“让她验吧。” 林有邪于是走到近前低头看了尸体片刻伸手将棺盖合上了。 脸上依然不见什么表情。 不见哀伤没有眼泪。 姜望默默走上前去把这副棺材托举起来转身往北衙里走:“我帮你打下手。” 林有邪没有说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人群为他们让路。 两人一棺径往停尸房而去。 去往停尸房要经过北衙监牢这条路姜望已不是第一次来。 托举着棺木走过那光秃秃的铁屋。 不多时郑商鸣跟了上来。 验尸的时候有人旁观是应有之义。 在姜望和林有邪立场一致的情况下肯定是需要第三个人来监督的。 与他们一同负责冯顾案的郑商鸣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其中的分寸非是郑世这样的人物不能够拿捏准确。 尽管他们三个都算得上是青牌体系的中坚力量轮值停尸房的捕头还是认真记录了乌列的尸体状态并且请他们三人签字画押而后才为他们打开了一间单独的停尸房。 巧合的是这间停尸房恰恰在姜望上次来的那间停尸房对面。 如果不曾上锁两边都门户大开从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冯顾的棺材。 姜望很是看了那捕头几眼才将手里托着的棺木放下来。 说起来停尸房里的这两具尸体都是因为同一件案子而死。也都是从当年挣扎到现在算是死在同一时期。 冯顾的棺木和乌列的棺木相对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默契存在。 待停尸房的捕头离开郑商鸣才随口解释了一句:“规矩所在严格些也是正常并不是针对谁姜兄万勿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姜望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好奇这里这么严格那上次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郑商鸣沉默了片刻只好道:“上次混进来的那个人叫祁颂他有一个叔叔叫祁怀昌。” 之前说起这件事来他只是以养心宫的名头含糊带过没有说具体是谁。 没想到姜望这么记仇找到机会就追问。 他与姜望虽然路不同注定成不了挚友但也不想破坏现有的交情。相较之下把祁颂的消息丢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祁怀昌也是掌握实权的巡检副使之一在北衙的地位不比杨未同低安排个把人进停尸房实在是很简单。 “哦祁副使!”姜望点点头表示明白就不再说话。 而林有邪这时候已经再次打开棺材盖让乌列的尸体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这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因为太熟悉所以此刻显得陌生。 自她有记忆起乌爷爷就是老人的样子。这说明他成就神临的时候就已经不年轻。 但往日的那种“老”精神矍铄掩盖不了磅礴的力量和那股打破一切的执着。 现在却是干巴巴的像一圈树皮缠着一根朽木。 神临至死而朽。 停尸房里有专门验尸的工具就放在石台旁。 但林有邪只是默默从储物匣中取出自己漆黑色的小木箱。 抽出第一层抽屉选了一双手套慢慢戴上。 然后抽出第三层在五花八门的刀具中选了一柄两寸长的尖头小刀。 再关上木箱。 整个过程非常平静。 现在她的小刀拿在右手她的左手则慢慢解开了老人的衣物轻轻按在左侧肩窝上。 眼前这具干瘦的尸体和隔着手套依然能感受到的冰冷在无声对她描述着事实—— 那个说“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的“法”在青牌你的“道”在三刑宫。 若真是“诸事不顾”为何要因好友的死放弃在北衙拥有的一切独自追寻这么多年? 若你是“人鬼不避”怎么从小到大视我如己出照顾我这么多年? 有那么多问题只能放在心里且永远不会再有答案。 林有邪是沉默的。 所以说追逐真相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追寻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亲人的冤屈失去另一个亲人吗? 面对眼前这具尸体她第一次怀疑她这么多年来所走过的路。 姜望和郑商鸣亦沉默只等着她的动作。 林有邪沉默着落下第一刀刀尖自肩窝刺入进了一寸二。她熟练地往斜下一拉划了一个半弧。 小刀轻轻一挑刀口拨开筋肉纹理分明。 她认真看了看记在心里便将这剖开的肉拨回去。 简单地清洗过后将这柄小刀收起取了一只半透明的细锥只比铁钉微粗但有五寸长。 左手食指中指在尸体侧腰上略走了几步便按定很自然地一锥扎了进去…… 姜望和郑商鸣默默看着林有邪完成了所有的验尸工作。 从头皮到脚趾从外肤到内脏没有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线索。 她是如此平静。 动作干净精准毫不拖沓。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一点错处。 默默在心里记下尸体各方面数据的郑商鸣不得不为这高超的技艺而惊叹。相对于姜望家学渊源的他更能看明白“本事”。 而他看向已经在收木箱的林有邪其实更惊讶于她在这个过程里的平静。 “你今天吃药了吗?”姜望轻轻嗅了嗅忽然问道。 林有邪愣了愣收刀的手停在那里。 原来她忘记了恐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我的路 对于业务熟练的仵作来说。 解剖尸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与切猪肉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如果这具尸体是自己至亲之人…… 难免刀颤手抖。 孰能无情? 对于姜望的问题。 林有邪只是沉默了一会便把木箱盖上收回储物匣中。 “忘了喝了。”她很平静地说道。 郑商鸣并不知道林有邪有惊惧症也就无从理解这番对话的情绪。 他只是问道:“林副使已经验完了吗?” “嗯好了。”林有邪道。 “有什么线索吗?”郑商鸣问。 “你真想知道?”林有邪问。 “当然。”郑商鸣道:“怎么不方便说吗?” “死者身上有七处伤口能称得上致命伤的只有一处。即头盖骨的洞穿伤应该是指风所致食指。 而剩下六处伤口明显都是死后才造成伤口很不规整应该是海门岛附近一种名‘虫犀’的食腐鱼造成。 我认为他真正的死因应该是神魂崩溃人死之后金躯玉髓才瓦解头盖骨那一下只是后来补的用于混淆视听。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杀他的人不是外海的人海门岛也不是他的第一死亡现场……” 林有邪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向郑商鸣:“我说了这么多北衙会去调查大泽田氏吗?” 郑商鸣愣了一下勉强道:“这个要看上面的意思。” 林有邪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转身往外走。 姜望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走出了北衙。 之前迎棺的那些人都已经散去好像笼罩整个北衙的哀伤只发生在看到乌列尸体的那一刻。 “你为什么跟着我?”林有邪忽然问。 “人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容易做出愚蠢的选择。”姜望说道:“好歹共事一场我不希望你以蠢货的名义去死。” “一切都结束了。”林有邪道。 一代名捕乌列都死了霸角岛顾幸那边的线索只会藏得更深。 就算之前还有现在也肯定抹去了。 在没有确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无论怎么怀疑、怎么分析无论那些分析有多么合情合理……都是徒劳。 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 雷贵妃遇刺案至今已经十七年。 乌列和林有邪也追索了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收获当然有一些但怎么也无法靠近核心真相。 他们孤军奋战进展艰难。 直到冯顾这一次突然身死留下线索矛头直指当今皇后。 那尘封的真相才隐约浮现在水中。 只差一步…… 明明距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但这一步怎么也跨不出去。 当乌列的尸体静静浮在海上他是什么心情呢? 想必也很遗憾吧? 但是正如林有邪所说一切都结束了。 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一场闹剧结束了。 冯顾死了。 公孙虞死了。 乌列死了。 无休止的追查下去还会死更多的人。 而真相不会大白。 更多的人只会是毫无意义地死去。 更多的人里当然可以包括杨敬同样也可以包括林有邪甚至于姜望。 林有邪现在还能活着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官身。 她身为巡检副使又腰悬青牌多年杀她无异于挑衅国家威严。 但若真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那幕后之人也不会手软。 毕竟连雷贵妃都死了区区一个巡检副使又有什么杀不得? “是啊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姜望说道:“但是你不会放弃。” 林有邪继续往前走并不说话。 姜望跟在后面继续道:“你说你有和我一样坚定的心。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林有邪道。 姜望道:“人生很长未来可以有很多可能……” “放心我不会做蠢事。”林有邪抬手拦住又摆了摆手。 “请回吧姜大人。”她说道:“我想静一静。” 姜望于是停步静静地看着她走远。 临淄很大人很多这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就这么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临淄越是繁华被这座城市忽略了的人也就越孤独。 你看这汹涌的人潮如此平常。 然而人潮中的每一滴水都是跋涉了很长时间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抉择有自己的艰难。 世间何人不苦? 所以佛家说此为苦海。 姜望收拾好心情正要转身回府忽地一道传音在耳中轻轻炸开—— “当年的林况的确是死于自杀。我只能说这么多。” 这个声音很明显进行了掩饰非常中性雌雄莫辨完全找不出本声来。 声闻仙态瞬间开启姜望几乎是立即就追溯到了声音的来源扭头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消失在街角。 都城巡检府门前横开一条街道街道对面是一堵围起来的高墙。高墙后面则是专为青牌捕快搭建的屋舍群落很多捕快就住在里面环境很是不错。 长街延伸向两边两侧尽头都有长街竖切而过大致上是一个倒竖的、“工”字状的布局。北衙就在这个倒竖的“工”字的北面。 除了都城巡检府门前这条街稍嫌冷清两边的街道都很热闹。 林有邪走的是西侧街道那个神秘的传音者走的是东边。 在捕捉到声音来源的同时姜望足尖一点青云碎灭潇洒跨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边街道上但只见街道两头行人熙攘。乌泱泱的人头挤来挤去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 哪里还找得到那个神秘人的踪影? 是谁呢? 又为什么特意跑过来说这句话? 是出于所谓的朴素的正义感又或是对林有邪的怜悯还是哪方势力不肯让案情陷入僵局、故意给的提示? 姜望现在已经非常理解林有邪这些年的状态理解冯顾遗书里的那句话—— “环顾身周无人不疑”。 杜防可以算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是他把林况的尸体扔在林有邪面前。 自己堂堂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严格遵照规程去验尸房验个尸有人隐蔽身份随行。 出任务坐个北衙的马车车夫都是人家的下属。 公孙虞一句话都不说什么情报也不泄露却还是转头就死了。 乌列一代名捕神临修为最后浮尸在海上…… 但凡涉及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每个人每件事都变得复杂了。 所以哪怕这句传音带着很强烈的提示的意味姜望还是非常警惕。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这个神秘人说的是真的林况当年的确是自杀…… 那么为什么? 林况那样的人那种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青牌捕头那种以青牌为毕生荣耀的人物……怎会自杀?怎么会自己选择那么不体面的结果? 答案其实很明显了…… …… …… 回到府中的时候重玄胜也在。 这胖子提着一柄未开锋的大刀正跟十四有来有回地切磋。 这倒也没有什么唯一的问题在于…… 他们切磋的地点是姜望所住的院子。 “就不能换个地方打吗?”一进门就听到乒乒乓乓姜望忍不住皱眉:“我这院里布置都是花了钱的。” 重玄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打烂了双倍赔你。” 姜望立刻就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朋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反正他把卧房一关声音一隔就可以修行本也不惧打扰。 真正勤奋用功的修行者就该有在闹市修行的定力! “这个给你。”重玄胜在缭乱的刀光中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册子:“公孙虞的调查结果。” 大约他本就是在这里等姜望的练刀只是顺带手的事情。 姜望伸手接住嘟囔了一句:“你努力得有点不像你。” 重玄胜百忙之中怒道:“你天天在我面前赶命似的修行我好意思偷懒吗?!” “好好好别激动你们继续。” 姜望且先不触他的肝火自己在院门边站定了于满院的刀光剑影之中默默翻阅起情报来。 影卫调查的这份情报差不多完整勾勒了公孙虞离开长生宫后的轨迹。 有多方支撑的信息可以验证长生宫方面的确一直在暗中调查雷贵妃案不过在去年的时候忽然停止。 这些信息完全与姜望自己的推断吻合——姜无弃确实查出了真相然后选择了沉默。公孙虞也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选择割舌。 他将这份情报收起反手抽出了长相思。 剑鸣刚起重玄胜就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猛地跳出战团收刀于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姜望:“你干嘛?” “刀不是这么用的。”姜望的表情很是诚恳:“好兄弟我发现了你刀术上的一些问题。” 重玄胜直接把刀收进储物匣一屁股坐在了石椅上还顺便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满身肥肉都在抖一副“我现在手无寸铁你要是没有道德底线就来砍我”的样子。 姜望有些遗憾但也只能遗憾地收剑。一边碎嘴道:“你太不谦虚了你这样进步很慢的。” 客观来说重玄胜的刀术绝对是不差的甚至可以说有相当不俗的造诣。 但他距离此境绝顶的层次又确实是差了一些。 不仅仅是刀术如此重玄胜的各类道术、秘术、拳脚、身法……全都有很高的造诣但也全都未能臻于绝顶。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根本不需要费劲就能触摸到很高的层次。 但要触及绝顶那一步不是仅靠聪明就可以的。更需要一以贯之的努力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其间要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捕捉转瞬即逝的灵感…… 总的来说还是分心太多。 这一点重玄胜自己也明白。 不过姜望这种层次的对手虽然能帮到他一些在不可能见生死的情况下效果也很有限他才不会给姜望名正言顺殴打他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路在哪里只有官道能够将他所有的天赋统合一处。 当然这条路应该以博望侯之爵位为起点……可省去数十年苦功。 重玄胜瘫在石椅上撇了撇嘴:“北衙都尉的位置你都不要你这样进步更慢!” “懒得管你。”姜望嗤了一声从他旁边绕过去径往房间里走。 “你看看一说这个就不爱听了吧?” 姜望扭过头来:“那你倒是说点我爱听的?” 重玄胜道:“咱们德盛商会今年生意很好年底分红会有很多。” 姜望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咱们俩不分还得投进去扩大经营。”重玄胜道。 “要我说十四就不该惯着你。”姜望愤愤地道:“你知不知道十四的剑术已经比你强太多了?她只是压制实力才能跟你切磋得有模有样。你还一天天的觉得你不需要指点!毫不谦虚全无自觉!” 相对重玄胜而言反倒是十四的剑术触摸到了此境绝顶的位置也不知这个常年藏在铁甲之下的姑娘背地里用了多少苦功。 不过十四至今未能摘下神通这又是先天不足的一点了。 “真的假的?”重玄胜扭头去看十四。 十四终是轻声道:“只比你厉害一点点。” “你可太好了你怎么这么优秀?”重玄胜笑得眼睛都没有了:“我这完全都不需要奋斗嘛!” 姜望则把老脸皱成了一团:“情报也送了切磋也切磋了要我说没什么事情就回你们自己院里去好吧?不要影响大齐第一天骄修行嘛!” 他故意点出十四的剑术进境就是想要羞辱一下这胖子。 但这胖子哪有半分受辱的样子? 都差点抱着铁疙瘩啃起来了! 只好开赶。 十四还此地无银般地后退了一步…… “咳!”重玄胜轻咳一声丝毫不见尴尬正色道:“就别再掺和了吧?姜大爷?” 姜望不说话。 重玄胜又道:“你只是负责监督案子的推进随时可以退出。这是天子给你的台阶你现在不下什么时候下? 给你机会你不要。给你台阶你不下。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天子能够容忍你到什么程度?” 姜望退进了卧房笑骂道:“关你屁事?” 把房门带上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归 晨光乍起辚辚的车轮声唤醒了这座城市。 负责采买的马车在晨光中离开了姜家后门。 如今的姜府有管家有马夫有厨子有侍女零零总总也有二十余人。人吃马嚼到处都是花销。 每日买菜都是论筐算。 摇光坊自有菜市但大概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菜市也比别处贵得多 精打细算的谢管家当然不肯叫自家吃这个亏。 姜府又不是没有马车多走几步路就是坐拥临淄最大菜市的湖阳坊菜新鲜且便宜尤其是鲜鱼肥美…… 总之每日是到这里来买。 不过刚进入湖阳坊便有一个人影从马车上走下来。 姜爵爷脸上粘了些胡子如意仙衣换了个劲服模样泰然自若地混进了人群中。 …… …… 嘴里说着不关重玄胜屁事掩护还是要重玄胜帮忙打的。 故而胜公子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起功来同时把府里下人使唤得团团转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的。 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的姜府并不能说清。 有些发现了有些还没有。 胜公子嘴里骂着某人人傻还脾气倔该做的事情一件也落不下。 青砖匆匆赶来的时候胜公子刚刚把手里的铁球捏成一个小人还刻了姜蛮二字。 “公子。”他半跪在地带来了情报。 重玄胜一边给十四看他的杰作:“像不像?像不像?” 一边忙里偷闲问了句:“怎么了?” “关于遵公子的最新消息定远侯让我转予您知。”青砖汇报道:“这会老侯爷那边也应该收到信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姜望那边有情况呢这么快就有动静可不是什么好事……”重玄胜嘀咕了一句有点漫不经心地道:“我那个好哥哥又有什么惊人之举?来站着说话一条条说与我下个酒!” 他把刚捏好的铁人放到一边提起小火炉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把着酒壶又看向十四。 十四摇了摇头他便自饮。 “遵公子在迷界游猎遭遇了暗王之子杀之!这位暗王之子据说是暗王血裔里排名第一的那位。”青砖道。 十四从食盒里拿出几碟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让重玄胜下酒。 重玄胜挑了几筷子嘴里道:“不过如此!姜望不也杀了血王之子么?” 理所当然忽略了姜望杀的那个鱼万谷排名甚低不过中阶统帅。重玄遵杀的这个却已是顶阶海族统帅。 血王的确不比暗王差两个排名不同的血脉后裔却是天壤之别。 当然当初的姜望也远不如现在便是了。 “冲翼王亲自出手追杀遵公子……”青砖道:“遵公子成功逃脱。” 重玄胜瞪了青砖一眼:“说话这么大喘气我还以为我那兄长死了呢!都没想好是哭还是笑。” 海族两字王又被称为假王差不多类比于人族神临境修士。 重玄遵能摆脱一位海族王爵的追杀不可谓不耀眼。 而青砖继续汇报道:“后来暗王亲自驾临迷界祁真人出手拦下。” 重玄胜冷哼一声:“够有面子的嘛。” 青砖的语气变得凝重:“海族那边好像对遵公子有必杀之心到处都在调动兵马整个迷界都乱起来了几乎掀起大战……据说是那位万瞳亲自做的布置。” 重玄胜重重夹了一筷子肉喝了一大口酒。 青砖继续道:“沉都真君危寻据此找到了万瞳真身所在纠集三位真君以及武道强者王骜深入沧海突袭万瞳……斩一龙角而返。未竟全功但也毁了万曈至少百年修行!” 这实在是近海百年未有之大事! 危寻完成了这样的壮举其声名在海外必然是如日中天。此举可以说一下子就稳固了近海群岛的形势。镇海盟早就该凝聚起来的威望也因此得到竖立。 齐国这段时间的敲打几乎是前功尽弃了…… 万瞳在坐镇永暗漩涡且只身托举海族演进的情况下还能面对四位真君加一个武道强者王骜的突袭围攻而不死。 其实力显然也已经要超越超凡绝巅了! 当然对重玄胜来说可能更重要的地方是重玄遵到底展现了什么才让万曈那样的存在不惜亲自下场布局猎杀? “海族的演进打断了吗?”重玄胜问。 青砖摇摇头:“应该没有不然这会早该传得沸沸扬扬沉都真君的声望也能更上一层楼。” “那么重玄遵呢?” “遵公子身受重创但是在混战之中又杀了暗王两位排名前列的血裔……与沉都真君一起杀赴沧海的血河真君当场表示要收他为徒被他拒绝了。” 重玄胜摇晃着酒杯:“又是道不同那一套吗?” “……是。” “这些人怎么都要上赶着捧他送他名声呢?”重玄胜皱着一脸肥肉问。 青砖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重玄胜举杯将酒饮尽才感慨道:“这可真是说书人话本里的主角啊!天生道脉完美无瑕。小小年纪就得真君看好。没几年又有相师盛誉冠绝临淄。观河台上并称绝世。一去迷界便起风云。搅得天翻地覆沧海生波!” 他转头看着十四笑道:“衬得我很像书里那些只会搞阴谋诡计的无用反派。是不是?” 十四伸手帮他把头发拨了拨轻声道:“我看到的你一直是主角。” 重玄胜看着她隔着厚重的铁盔仿佛也看到了她的容颜。 但碍于青砖在场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又道:“但这是个好消息!” 十四歪了歪头显然不太理解重玄遵在迷界风光无限这为什么是一个好消息。 重玄胜叹道:“天骄的分量更重了姜青羊也因此能收获更多的容忍!” “我叔父呢?”重玄胜又问。 他的叔父有两个一个亲叔父一个堂叔父。 但青砖很显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只低头道:“侯爷出海去接遵公子了。” 重玄胜点点头:“这是应有之理。” 以他敏锐的嗅觉不难判断重玄遵这一次在迷界明显是被危寻他们当成了诱饵。而重玄家现在除了重玄褚良也没谁能替重玄遵撑腰了…… 他摆了摆手青砖于是退下。 十四静静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看向桌上精致的酒菜忽地没了兴趣。叹了一口气随口甩锅道:“都怨姓姜的薄情寡性不陪我吃酒!这酒也喝得没滋没味的!” “那……” 他扭头只看到那个羞涩的姑娘解下铁盔小声道:“我陪你喝一点点。” …… …… 东转西折许久后姜望随意地转进一条老巷。 左右无人。 红妆镜结合声闻仙态之下能够瞒过他感知的人已经不多。当然这个范围仅限于会被派来监视林有邪的人中。 完美走入几个暗哨的视线死角毫无烟火气地一步踏出已经落进院子里。 依然是红妆镜开路将整个院落的格局映照在心。走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卧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被很好地控制着只有屋里的人能听见。 “谁?”林有邪警惕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她应该也是运用了某种秘法声音响起的方位和她本人所在的方位并不相同。 当然这瞒不过声闻仙态。 “我。”姜望沉声道。 吱呀一声房门拉开。 林有邪在屋里看着姜望眼神复杂。 姜望一步踏进门槛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你怎么会来?”林有邪问。 姜望说道:“我想着昨天人多有什么你可能不太方便跟我说……”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道:“找个地方坐吧。” 她转身走到靠墙的条桌前:“我还在弄药。” 姜望左右看了看说道:“没事我就站着吧。”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姑娘家的房间。 当然……他姓姜的才进过几个姑娘家的闺房?本是没什么资格评价的。 然而这也不太像正常人休息的地方…… 他刚才的确认真地找了但除了那张床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哪有一见面就坐人家姑娘床上的? “外面人很多吗?”林有邪随口问道。 “我发现的有七个。我发现不了的不知道有没有。”姜望如实道。 林有邪慢慢地捣着药说道:“在大部分情况下我都应该是安全的。我这层官身也算是有些用处。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看着。” 姜望想了想说道:“在体制之中受体制束缚被体制保护。因为保护体制中的人就是保护体制保护体制就是保护自己的权力。” “国论七章里的观点。”林有邪头也不回:“你总结得很好。” 姜望咳了一声为了活跃气氛没话找话道:“破案也需要读这么多书吗?” 林有邪沉默了一阵说道:“这是法家入门典籍。” “……”姜望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同情我吗?”林有邪捣着药问。 “林姑娘别误会我不是……” “你别误会。”林有邪打断道:“我其实很感谢你的同情。你作为齐国当下最耀眼的天骄最有前途的青年俊彦没有高高在上而是对我怀有悲悯我很感谢。但是同情这种情绪你不应该为之付出太多。等他日你立于绝巅再来施予我一点点同情吧。我现在没有什么脆弱的自尊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我必须承认你的遭遇令人同情。我必须承认我心中怀有这样的情绪——我怎能不怀有?”姜望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想帮你做点什么不止是因为同情不止是因为我们一起共事过几次更是因为……‘公平’。” 他这样说道:“因为我也想要真相。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是要有真相的。无关于利益、情感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就只是真相本身。 因为真相本身如果可以掺杂太多东西那就一定不会有公正的结果。 而真相若不是真相本身的样子那本身就是对弱者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真相二字并不纯粹如果它终要被什么东西所左右那它一定不会干净弱者的真相一定不会来临。 枫林城域那里还有永久沉默的数十万人他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你有伟大的信念。”林有邪缓声说道:“可惜我有的只是一个偏执的、自我的、想为我父亲讨个公道的私心。” 她当然是相信青牌相信公义相信真相的。 但这些都在过往的十七年里逐渐风化最终碎落在乌列的尸体前。 她曾经怀抱公义此刻只剩私心。 “如果有通往公道的路我想它一定以公平铺成。所以我们殊途可以同归。”姜望说道。 林有邪停下木杵在条桌前回过头来注视着姜望。 姜望下意识地解释道:“这句话是我自己想的。”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门窗紧闭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很暗。 但作为超凡修士的他们当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林有邪不算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人。 当然被她洞察人心的眼睛所注视你也很难有心情在意她的容貌。 “我能够完全地相信你吗?”她问。 姜望只道:“我想在你问我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有答案了。” 林有邪不是犹豫的性格所以她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乌爷爷用自己的尸体给我留下了两条线索。”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姜望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林有邪口中。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残酷觉得这句话太冰冷。 唯独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滚烫的、独属于青牌的虔诚。 那个浮尸于海的老人原来以这样的方式描述了这句话。 “什么线索?”姜望问。 “第一条是万灵冻雪。” “万灵冻雪?” “是雷贵妃的死因也是十一殿下寒毒入命的根由。” “所以说找到万灵冻雪就能找到真凶对吗?” 林有邪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乌爷爷在尸体里留下的第二条线索是田希礼。” 大泽田氏现任族长高昌侯田希礼! 正文 第三十章 元凤三十八年叙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回想起那个在大典上被剥了衣服、鞭笞得站都站不稳的侯爷终于是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才道:“乌大人的意思是说……当年是田希礼动的手?他怎么敢?” 林有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述道:“万灵冻雪不是自然生成的毒物它甚至不算是毒。最早被炼制出来是因为一门名叫三九寒蝉的道术。这门道术强大且诡异修炼过程非常艰难能够练成的修士万中无一。但如果有万灵冻雪为辅就可以很快成就。” 姜望心想这就类似术介之于仙术。 林有邪又道:“万灵冻雪的制作过程是要取九个命格截然不同的婴儿的指尖血再取九个性格迥异的女童的眉间血九个不同职业的成人的心尖血再佐以九种生灵的命魂以三九寒蝉的秘法熔炼在一起……最后会结成一朵雪花因为此物的原料组合可能性超过万种根本无法计算故名万灵冻雪。” “后来有人发现哪怕不用于三九寒蝉的修炼仅仅万灵冻雪本身一旦接触人血顷刻寒毒入命救无可救。此后它才被当做一种毒物存在而且位在天下至毒之列每个人炼制出来的成品都不同。” “万灵冻雪接触人血之后只有在三息内服下完全针对万灵冻雪的解药才能有救。但哪怕认出了万灵冻雪谁又能在三息内调配出恰当的解药?如果不知道是哪九种命格、哪九种性格哪九种职业、哪九种生灵就根本无法解决这种寒毒……除了万灵冻雪炼制者谁又能知道呢?” “所以说万灵冻雪几乎无解同时世间每一份都独一无二。” “生死关头能够留下的东西很有限。我想乌爷爷留下的线索是在说——他在田希礼那里找到了完全与雷贵妃案相符的万灵冻雪。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证据确认田希礼就是制作那份万灵冻雪的人。”林有邪道:“而这大概也是他会死掉的原因。” 听到这些姜望忍不住又想起长生宫里那幅众生相。 众生相壁画里对众生百态的观察是不是同时也是姜无弃对自己身上寒毒的剖析呢? 那位十一殿下是否也一直在观察到底是哪些人的指尖血、眉间血、心尖血……炼成了他生来就有的寒毒。 或者寒毒入命根本无解但哪怕能够缓和一点点能够给他一步洞真多一点时间也许可以有不同的结果…… 姜望叹道:“想必就算有什么万灵冻雪的证据现在也被毁掉了吧?” “自是如此。”林有邪道。 本来如果掌握了那份证据就可以依靠万灵冻雪独一无二的特性钉死田希礼。但现在证据彻底消失了乌列也死掉了…… 在这样的案件里最难的并不是查案。单就查案能力天底下能和乌列相比的统共也没有几个。但这件案子难的是所要面对的人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 明明知道外间此时应该是艳阳高照还是深觉长夜漫漫看不到尽头。 “事情已经如此。”姜望振奋精神道:“我们已经知道当年的行刺者跟大泽田氏有关总归是已经明确了方向锁定了目标。我们慢慢调查他们迟早还会露出马脚来的。” “也不是。”林有邪却摇了摇头:“当年入宫刺杀雷贵妃的人不是大泽田氏的人。” “不是大泽田氏的人?”姜望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了。 林有邪认真地说道:“大泽田氏应该是提供了万灵冻雪但真正下手的人与他们无关。” “等等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是几方合作的结果?”姜望很敏锐地说道:“像这种一个不小心就抄家灭门的大事他们怎么还会分成几拨人来做?这不合理也绝不是聪明的选择。”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说行刺雷贵妃这样的大事出手的人越少越好过程越简单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泄露风声的危险。多一个环节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 “这也是让我觉得疑惑的一点。”林有邪道:“但我们掌握的证据就是如此证据不会说谎。” 姜望按了按额头:“不对……如果说当年入宫刺杀雷贵妃的人与大泽田氏无关那乌列前辈又为什么查了田家这么多年?” “因为我父亲。”林有邪说道:“我父亲当年侦办雷贵妃遇刺案的时候亲手抓了一个人。后来证明是抓错了但是那个人已经死在狱中。北衙因此遭受了巨大的压力再后来……就是我父亲‘畏责自杀’的消息。” “我父亲抓捕的那个人名叫田汾是大泽田氏的人。当时是皇城卫军北门副将负责临淄北面九座城门的治安。雷贵妃遇刺案案发时他在青楼喝酒。经过后来的调查证明他完全不在场完全与雷贵妃案无关完全无辜……” 这么清白的人怎么会死在狱中呢? 姜望说道:“别人都说你父亲抓错了人因而畏责自杀。但是乌列前辈不信他会畏责自杀更不信他抓错了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对田家的追查?” “现在万灵冻雪的线索已经说明了一切。”林有邪认真地说道:“我父亲当年肯定没有抓错人只是当初的证据被掐灭了。” 看着林有邪坚定的表情姜望忽地想起来当初在海外林有邪有一次情绪失控就是因为他质问林有邪是不是从来不会抓错人…… 原来是有这样一段故事在。 在林况被否定的这么多年里她辛辛苦苦地办案破案从不在乎危险也只是为了重建青牌世家的名声……不想再“抓错人”。 “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姜望缓声道:“既然你们确定田家有问题又为什么坚持说行刺者与大泽田氏无关?” “我父亲死后案子就被搁置了。乌爷爷几次想要重启调查都被拒绝只能辞官。那段时间他隐姓埋名走访了很多地方……” 林有邪说道:“乌爷爷发现那个刺杀雷贵妃的杀手事发前曾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当然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有交流。但这本身就已经构成了线索。” “何国舅?”姜望道:“所以说你们当时就确定当今皇后是真凶了吗?” “不。”林有邪摇了摇头:“你并不了解何赋这个人才能平庸根本不具备运作这种大事的能力。那个杀手唯一一次出现在人前就是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很显然是一种嫁祸。所以恰恰是那个时候乌爷爷把当今皇后从嫌疑名单里排除了。” “谁能想到呢?”她表情有些苦涩:“乌爷爷最开始怀疑的目标就是当今皇后因为能够在皇宫里湮灭所有线索的人并不多。后来经过分析查证又认为不是将她排除。直到这次冯顾又用自杀来向我们强调……幕后真凶就是皇后。” 姜望沉吟道:“那个杀手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或许恰是当今皇后的疑兵之计。就是为了用何赋的愚蠢让人觉得这件事情是嫁祸从而洗脱皇后自己的嫌疑。” “现在回过头来想自是有这种可能的……”林有邪道:“但乌爷爷当时只能独自追查……” “那个杀死雷贵妃的刺客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查不出任何根底而且当场就死了更无从追溯。 但是这本身也是一种线索。 在出手之前除了那一次酒楼外不与任何人接触、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的杀手。 不是一般的势力能够培养出来。 必然是世家大族或强大宗派势力豢养的死士。 天底下能够达到这个要求的势力当然不少但是缩小到东域乃至于齐国就已经不多了。” 姜望接话道:“田家当然是其中一个。” “雷家也是。”林有邪道。 姜望大皱其眉。 “刺客是自午宁门潜入守门的宫卫事后都被问斩。便有什么线索也该都掐灭了。但是我们查到当时的宫卫首领姓张。他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在事发之前就已经走失。” 林有邪道:“我们找到了这个男孩……他在雷家长大现在是雷家族卫的副统领。” 不得不说乌列和林有邪这么多年来辛苦追索不是没有收获的。 尤其是乌列在脱离青牌支持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查出这么多东西绝对当得起“一代名捕”这四个字。 但姜望只觉得又一次陷入了混乱:“雷家的人要杀雷贵妃?图什么?” 林有邪看着他只问道:“如果她没死呢?” 恍如惊雷划过夜空! 如果……雷贵妃没死呢?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会自己设计一场凶险的刺杀戏。 所以如果她没有死呢? 那么那个杀手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的事情就足以把嫌疑牵扯到当今皇后身上。 那一年是元凤三十八年。 在三年之前刚刚发生了废太子囚居青石宫的事情姜无量彻底告别皇位永无翻身可能。 今太子也是在废太子囚居青石宫的第二年即元凤三十六年正位太子。 到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发生的时候姜无华才做了两年太子东宫之位并不稳固……别说当时了甚至一直到今天姜无华的太子之位也算不得固若金汤。 不然后来的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是怎么立起来的? 所以说如果在这个时候雷贵妃遭遇刺杀而未死险险保住了孩子呢? 天子该是何等震怒? 废后、废太子……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雷贵妃有没有机会做皇后呢? 雷贵妃的孩子有没有机会做太子呢? 当然是有的! 如果是雷贵妃自己设计的刺杀那么当然可以抹掉所有痕迹当然可以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给刺客恰当的机会。 想想看这是一个多么大胆的计划! 天子亲征在外雷贵妃怀孕待产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震动东域的刺杀案发生了当朝皇后涉及其间…… 一旦失手就是一尸两命。一旦被发现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 这是用性命来搏后位! “可雷贵妃最后死了啊……”姜望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说道。 “所以为什么冯顾认定当今皇后是真凶?”林有邪道:“因为雷贵妃想要嫁祸的皇后绝不是什么可以任意摆布的角色更不是雷贵妃可以算计的。她略施手段便让雷贵妃的假死变成了真死!” 姜望喃声道:“比如在杀手的刀上悄悄涂上万灵冻雪……” “而具体操作这件事情的就是田家。”林有邪怅声道:“我也是在昨晚才想了明白一切。” 是了……是了! 林有邪这番案情还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推测之上。真正可以称得上证据的地方其实很少。因为证据基本全部被毁掉了。 但是姜望已经相信了。 因为他这里还有一个林有邪不知道的情报——那就是姜无弃也调查过十七年前那起旧案并且凭借他的身份、以及远强于乌列的资源很快有了结果但最后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沉默? 只有今日林有邪的这番案情还原可以解释! 因为整个刺杀案件就是雷贵妃自己的设计。 是雷贵妃胆大包天设计了刺杀可是又能力有限对上了她远不能及的对手被人将计就计。最后导致了她自己的死导致了她腹中的孩儿生来寒毒入命!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雷贵妃在那个冬夜里拼命挣扎倾尽所有努力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她彼时的心情……是绝望还是愧疚? 但无论如何她对腹中这个孩子的爱并无虚假。 姜无弃查出了真相可他不愿意在十七年后再苛责他那愚蠢的母亲!哪怕掀开这起案件有可能把皇后拉下马来可以为他争夺储位创造机会。 天子后来提及雷贵妃都是追忆。 真把案子掀开天子如何想?天子要如何说?又会如何对待雷家? 所以那幅众生相里的墓碑上只有“逝者已矣”。 人已经死了他姜无弃还能说什么呢? 正文 第三十一章?给你我最后的信任 很多人都觉得长生宫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天子的怜惜和偏爱之上…… 雷贵妃的愚蠢、贪婪、放肆一旦公开就几乎是抽掉了长生宫存在的基础。 所以公孙虞宁愿自断其舌也要保守秘密。因为那真相对长生宫来说并不体面。 所以冯顾在姜无弃还活着的时候也一声不吭。因为在雷贵妃死后他一生的意义就在于维护姜无弃。 可是姜无弃也死了…… 天子的爱有什么用? 天子对雷贵妃极尽宠爱可雷贵妃已经死了。 天子以“莫极此哀”来形容他失去姜无弃的痛苦可姜无弃也已经死了。 冯顾的心里只有恨了他要让皇后为雷贵妃陪葬——本来十七年前就该如此。 所以有了灵堂悬颈面朝皇后之位而死。甚至以食子之蛛来明喻皇后…… 所以拿出林况的刀具去引导林有邪参与旧案。 整个事件从十七年前到十七年后终于在姜望心中拼凑出了全貌。 雷贵妃、皇后、田家、雷家、姜无弃、公孙虞、冯顾……每一方的选择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此刻的姜望是比林有邪知道更多的。 而且他还知道一件林有邪不知道的事情是在巡检府门前某个神秘人所告知的—— 林况的确是自杀。 当然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逼杀…… 林况当年抓捕田汾很显然是已经抓到了什么线索甚至刺客武器上的万灵冻雪就是田汾抹上去的也说不定。 林况那样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自杀。哪怕田汾死于狱中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所有的线索都对他不利他也会努力寻找新的线索去捕捉新的证据直至最后洞察真相。 但如果有人以林有邪相挟呢? 林况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一片阴影。他完全能够明白对方可以把任何出口的威胁变成现实—— 如果他不想那些事情发生他就只能去死。 带着所有的线索永眠。 姜望看着林有邪心里默默地想—— 青牌的荣耀值得他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卫。 但唯独是你…… 为了你他连青牌的荣耀也可以放弃。 他愿意“畏责自杀”。 父亲的重量盖过了青牌。 “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了。”姜望叹息道。 “不我有。”林有邪说。 “什么证据?”姜望问。 “公孙虞死了乌爷爷死了案子查下去接下来还会有人死……这恰恰说明什么?”林有邪用一种复杂的情绪说道:“他们也很害怕!” “因为现在的环境和当年的环境已经不同了。天子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他们也备受恐惧煎熬!” “无论是皇后还是田家。他们不知道我有没有证据或者说他们不敢确定我没有证据。所以我有。”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了。 表情变得凝重:“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把你们这么多年的调查结果都告诉我……就是为了这一步?”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你已经确定了真相对吗?”林有邪问。 若要呈进政事堂当堂问责皇后自然是需要证据的。 但这些天所亲历的一切所看到、感受到种种证据毁灭的过程以及方方面面的线索已经在姜望心中拼凑出了真相。 他当然只能点头。 “姜大人我信任你。我用我输到最后、所仅有的一切来给你我最后的信任。”林有邪取出一本薄册放在姜望手里:“请你离开。” 姜望低头看了看。 这本薄册已经很旧了看起来被反复翻阅过很多次。但因为良好的材质并没有破损。 薄册的封面是空白的没有名字。 翻开来扉页只有一句话——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的。 这本薄册里的内容就是林况对尸体的研究心得详细记录了应该如何寻找尸体中的线索可谓是一代名捕的独门绝学。他生前只完成了大半的内容后面一部分则是由厉有疚补上的。 林有邪把这本薄册交给姜望是打算行最后一搏制造出她已经掌握关键证据的假象让皇后那边或者田家那边派人来杀她! 然后她会在自己的尸体里留下凶手是谁的铁证。 姜望到时候只需要拿着这份“证据”就可以一举串联起整个案件! 杀林有邪的人当然就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人! “还有其它办法的。”姜望说道。 林有邪轻轻摇头:“没有了。” “乌神捕是因为万灵冻雪而死。霸角岛那边的线索我们不是还没有用吗?” “万灵冻雪的证据现在肯定不存在了。田家那边既然发现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一步怎么可能还会留下霸角岛的线索?”林有邪说道:“我想顾幸或许已经死了。” “万一呢?”姜望说道。 然而这话实在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我父亲在当年就查出了真相。 乌爷爷在十七年后单枪匹马也找到了真相。 就算我有他们的才能我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到证据呢?当我找到之后呢?我会活着揭露那些还是又和他们一样?” 林有邪面带凄色缓缓摇着头道:“而且如果那时候当今太子已经登临大宝……又要我如何自处?” “他们未必会出手。” “那就赌一赌他们的胆子好了。” “他们未必会派自己人来杀你。” “这种事情请谁帮忙都是授人以柄。他们怎么敢假手于人?姜大人我知晓你的好意但我心意已决。你如果不愿意帮我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我另找他人便是。” 姜望叹了一口气:“但你未必来得及留下证据” 林有邪沉默了片刻。 她又何尝不知呢? 她设想的只是最理想的结果。 而有很大的可能是对方一出手她就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但是她说道:“让我试一下吧。十一殿下只死这一次我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姜望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而她忽然拱手对着姜望深躬一礼:“姜大人若我没能留下足以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那也是我自找的结果我不怨尤。若我侥幸做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您!” 姜望一只手拿着那本薄册一只手架住她不让她下拜苦笑道:“你如果白死了我没有任何损失。你如果做到了我拿着现成的证据去领功劳……这算什么麻烦?” 林有邪直起身来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姜望:“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坚决地道:“请回吧!” 她等不了再十七年等不了百年。 她只想试这最后一次成则成矣不成……便罢了。 四大青牌世家绝嗣于今日也没什么可惜。 林有邪伸手去拿她的药杵想着该配一副药但忽然间—— 通天海中一阵翻腾海水聚成龙形顷刻褫夺了她对通天海的掌控。耳边掠过轻柔的风声每一个关节都动弹不得。 整个人自脊柱至四肢从道元至神魂全被拿住! 而后清楚地感觉到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后脑位置。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为……为何? 但身体已经缓缓软倒下来意识也逐渐模糊…… 姜望收回手指将软倒在地的林有邪托住然后把已经昏睡的她轻柔地放回了床榻上。 放下床帘转身往外走。 并称双骄的名捕已经永远沉睡他们的死理应为自己的孩子换回一个好眠。 推开房门外间的光亮一下子透了进来。 姜望继续迈步走在林况留下的这栋老宅中。 好像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感受到了当年笼罩在这里的、名为“天下名捕”的荣耀。 他没有顺手带上卧房的房门因为这间屋子里……应该有光。 吱呀~ 宅院的大门被拉开。 砰! 又被重重关上。 在院门关拢的这一声中姜望脚步一点已经踏出门去。 脚下青云已碎而人已撞进院门斜对角的一间酒楼直接撞进了二楼包间单手将一个坐在这里监看林家的酒客按倒在地根本也不等他解释反手一巴掌便将其道元抽散将他整个人抽得坠下酒楼落在了林家门前! 在此人下坠的过程中姜望脚下青云又现飞身落在街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中年男子面前。 “这位大……” 中年男子才刚张口一只掐住他脖子的手便已经将他剩下的话语全部掐了回去。 姜望随手一甩扔死狗一般又将这人扔向林家大门前。 足尖再点人已再动…… 但见青衫飘飘人群惊叫。 所到之处无人能逃无人能扛住哪怕一下。 不断有被制服的身影砸落。 在统共不到八息的时间里姜望便亲手揪出了七个监视林家的暗哨将他们全部摔在林府门前! 他也不问这些人从何而来听谁之命只反手抖出一条囚身锁链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捆在一起捆成一条长蛇然后就这么牵着转身便走。 所到之处行人避退到处都是惊疑的眼神。 监视林家的人里当然一定有皇后的人、田家的人并且这些人绝对不会暴露身份就算被抓出来了也绝对无法联系到皇后或者田家。 同时还有一些人是为了监督案件另外一些人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真相…… 抓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甚至现在停下来盘问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停在林府四周的借口。再高明的捕头也审不出他们的问题来。 所以好几个人都挣扎着试图解释试图沟通。 但姜望根本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捆了就带走。 走过长街路过惊慌的行人。 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就这样捆着一行人来到了北衙前。 “姜大人……” “姜捕头!” 看到姜望的青牌捕快纷纷行礼。 姜望随便找了一个眼熟的把囚身锁链往他手里一放:“朝廷命官办案这些人却在四周监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设计什么阴谋。把他们押进牢中好好审一审!” 堂堂四品青牌捕头亲自出手抓几个嫌疑人回北衙受审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年轻的捕快与有荣焉:“卑下一定送到绝不放走一人!” 俨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握紧了姜大人的囚身锁链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了。 也不知就在北衙里的这点路能有什么危险。 把这些人送进北衙监牢姜望自己却没有跟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过明德坊走上玄武大街一路往前…… 方向赫然是大齐皇宫! 姜望当然不是皇后或者田家的人打晕林有邪更不可能是要出卖她。 只是林有邪的计划成功率太低而又以必死为前提他无法同意。 但林有邪的意志又太坚决死志早存。他就算拒绝也无法阻止计划的施行。 林有邪请他帮忙不是非他不可只是目前在临淄最信任他。 在这座城市里如今想查获真相以立功的人绝不会少更别说还能学到林况和乌列这等名捕对于尸体线索的研究心得。 她大可以在青牌的实权人士里从容选择合作对象。 当然这些人在得到真相后是披露出去还是用来换取更多好处就很难讲——这也是林有邪请姜望帮忙的原因因为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有姜望完全可信。 可姜望如果拒绝的话林有邪是愿意一搏的。 哪怕抛开利益的吸引不说。 林有邪如果去找杨敬配合想必也不会被拒绝。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杨敬是可靠的合作对象。 在确定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姜望只能动手将林有邪制服然后自己来…… 陛见天子。 他从林家走出来把监视林家的暗哨不问来路全部擒拿一起扔进北衙监牢。 这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临淄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直接走向皇宫。 所有人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姜望是否已经查清了真相?对于当年那起要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掌握了多少证据? 以及今日之后…… 要落下多少人头! 林有邪的计划是以自己为饵逼得皇后或者田家那边派人杀她她再想办法留下证据在旧的证据全部被抹掉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性命产生新的证据。 姜望则把这个饵放到了自己身上。 在很多人看来他已是和林有邪完成了案件的最后一步。所以不再隐忍所以堂而皇之地走出林家直接抓人直接陛见天子。 现在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现在是那幕后凶手恐惧的时候了—— 他们敢不敢让姜望安然见天子? 在姜望以如此坚定的态度走向大齐皇宫的此刻! 正文 第三十二章?陛见 位在整个大齐皇宫东北角的青石宫仿佛是人海中的孤岛是这座伟大城市的疮痕。 时光在这里流逝得格外清晰。 麻雀立在高墙上不分季节地啄着墙磨着它的尖喙如刀客磨着他的刀。 檐角一只蜘蛛放着丝线慢慢往下爬蛛网上已经很久没有虫子落网寂寞地空挂。 矫健的雄鹰展翅从高空掠过飞过了空无一人的长生宫又折转掠过了华英宫外。 宫中姜无忧正手提双刀绕场而走耍得刀光如泼雨。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看他如何选择便是。” 白发老妪抱着大戟立在场边不发一言。 多少度风雨春秋她看着这位殿下一步步长大每一步都自信笃定。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皆如臂使指。踏道武之路怀天下之心。 鹰唳时近又远。 养心宫主人今日难得在家斜靠在软榻只手撑颊。绸袍掀开了披在身上正面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 一只手挑起面前美貌女子的下巴只笑道:“他们看戏我看美人。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鹰羽如刀划破长空无痕绕外宫一圈、飞过了长乐宫外然后一个仰冲忽然间羽褪爪消变成一条肥嘟嘟的肉虫钻进了云层中。 细看来那朵云竟似一个白灯笼。 长乐宫中。 正在修剪花枝的太子忽然停下来长叹一声:“孤当神临矣!” 把剪刀随手放在太监举着的木托盘上。 于是血流如奔河肉身现金芒…… 转身已神临。 …… …… 作为北城最大的主道玄武大街极阔极长从来也都是行人如织。 但姜望青衫按剑大步而行如在人潮之中独驾一叶孤舟。 潇洒从容。 不时有人停下来驻足看着他远去。 真正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的人并不多但他那昂然的气势已足以让人心折——此乃大齐天骄! 大齐皇宫位在临淄正中里外有三重。 最外一重外宫占地最广朝议的紫极殿、太子所居的长乐宫、三皇女所居的华英宫……乃至于囚居废太子的青石宫都在此间。 而当姜望走到外宫宫门前这一场孤旅便到了终点。 从北衙至皇宫一路上无风无浪连个惊马都不曾有……仿佛临淄从来是如此宁和的临淄。 姜望在交错的仪刀前坦然停步对宫卫一拱手:“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陛见天子还请通传!” 那宫卫首领如石雕肃立令手下宫卫匆匆去了。 天高云静宫阙万间。 齐宫威严又安静。此时的一切都似与宫殿一般静止了。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都静默在时光中。 皇后或者大泽田氏他们。 敢在碧梧郡杀公孙虞敢在海外杀乌列。 杀个没有官身的杨敬应该不算大事。 逼急了杀林有邪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不敢在临淄动他姜青羊! 再害怕再恐惧也不敢这么做。 如果要问姜望在齐国拼命奋斗的这两年到底赢得了什么? 这就是答案。 不多时传信的宫卫匆匆回转还带来了一名秉笔太监。 不是姜望熟悉的那位丘吉而是一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公公。并不通名只对姜望道了声:“天子宣见请往这边走。” 便自顾在前引路。 姜望也不去套近乎抬步便跟在身后。 宫门之后有一方高台名曰“解兵台”。台上并着几列古老的兵器架气息厚重沉肃。 入宫面圣者都须解兵器于此。 兵煞浓烈但都镇在此台中。 姜望昂首悬剑自一旁走过解兵台前的宫卫不阻带路的秉笔太监也并不吭声。 昔时黄河得魁天子准他带剑而朝! 陛见的地方在得鹿宫天子退朝之后常在此宫修行。 于此宣见姜望也可以说是一种亲近。 姜望踏进殿中的时候天子正盘坐在金色的石台上。共有九根蟠龙柱绕石台三面而立像是三堵高墙拱卫天子。 蟠龙含宝珠珠内生玉烟。烟气变幻不断时而山海时而众生。 石台之前唯有韩令一人独立。不留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想找他的时候他又从未脱离视野。这等本事非常人能及。 带路过来的秉笔太监在殿外便已离开。 姜望俯身欲拜。 天子已经一摆手:“非大典不必大礼。” 此时的天子身穿宽袍便服也似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性。大袖一掩在石台上俯瞰姜望:“青羊子所为何来?” 姜望直身而立并不敢直视天子但声音洪亮坦荡:“为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案!” “朕记得你是监督办理此案……”天子的声音落下来温和却有威严:“莫非是案件侦办的过程有不正不公之处?” 姜望道:“臣监督办案而于案件有所得兹事体大不敢瞒天子故来觐见。虽逾出职分却是拳拳忠君之心。” 天子道:“既然兹事体大为何不公呈政事堂却以私谒?” 此问一出姜望心神一紧! 一见面天子就点出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职责明着是在问他是不是郑商鸣、林有邪办案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暗着却是问他为此案独自入宫觐见是否逾矩? 他以“兹事体大忠君之心”来答。 天子紧接着便问他为什么不公呈政事堂…… 这已是在表达不满。 必须诚实地说姜望之所以会在林家门前大闹一番把监视林家的人全部送进北衙监牢便是在有意闹出动静。 他从都城巡检府一路不避不绕、不遮不掩直接走到皇宫。 谁不知他今日陛见齐天子? 在事实上以私谒天子的行为达到了一部分公书上奏的效果。 在某种程度上是将天子架在了台上。 如果朝野都觉得姜望是带着当年雷贵妃遇刺案的证据来觐见天子那么天子也理所应当给天下一个交代。 所以天子问他你怎么不直接把证据交给政事堂。 既然要公开那就再公开一些。 你想闹大就闹得更大。 可是你姜青羊的小身板能承受得起闹大的后果吗? 姜望垂首道:“因为臣并无关键证据不可叫诸位大夫信服无法公呈。” 饶是大齐天子向来藏情绪于深海少见表露此刻也冷声笑了:“那你以何谒朕?用你的拳拳忠君之心吗?” 天子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幽默的。 但“忠君”二字能够被拿来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它并不可靠。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见惊惧只恳声道:“臣陛见天子是想跟天子讲一个故事。”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立在这大殿之上略略整理了情绪开口讲述道:“臣曾游历天外偶见奇闻。天外有一浮陆百族纷争烽火不歇。陆中有一国雄于四邻。国主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皆冠绝历代…… 有一年边臣起兵谋逆国主亲征之。 时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才立储位不稳。 国主宠妃有孕欲争后位故以刺客逞凶宫阙欲残身以陷国后…… 国后察之暗令外臣使阴附奇毒于凶刃以致国主宠妃见血而死。 宠妃死腹中龙子剖腹而生。 国主怜之甚爱。 此子先天不足还在母胎中便已奇毒入髓。 然生即伟略才绝当时以病躯前行奋有万民之心。 而后使人暗查当年终知真相…… 却绝口不言。” 姜望讲到这里对着天子拱手躬身:“敢问陛下可知此王子为何不报母仇不雪己恨?” 金色石台之上天子沉默许久方道:“汝欲何言?” 姜望却并不顺势揭过而是追着问道:“浮陆之人议论者众。或曰‘此王子心怀天下不忍朝局动荡是故忍恨缄口’或曰‘想是仇敌势大不能正面相争须以徐图’……天子以为是谁言中?” “你以为呢?”天子问道。声音不见喜悲。 “臣以为……”姜望恭声道:“国主于他怜之爱之。他于国主爱之敬之。之所以绝口不言不过如此罢了没有那么复杂。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长大不想失去父爱的孩子。” “姜青羊……”天子的声音高渺而威严:“想当然耳是人臣本分吗?” 天子到底有没有被打动仅从他的声音根本无从判断。 而“想当然耳”这四个字实在凶险。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臣查长生宫冯顾案幸于宫中见一壁画乃十一殿下手绘臣甚爱之。私以为天子不能错过……宫苑照壁画名《众生相》画中有孤坟一座碑文只四字请天子观之。” 姜望此刻仍然低着头微微躬身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靴子和前方金色的石阶。 当然就算他抬起头来也不能直视天子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去看在以何种手段去看。 但他能够隐隐感受得到就在前方的金色石台上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散。 他只能察觉到那波动的边角却已然震慑于那种浩瀚磅礴。 许久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你此来就只是为了跟朕讲一个故事么?” 姜望道:“陛下钦点微臣督案微臣自是为案件真相而来。” “你讲的故事朕听完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正被这位天下雄主的目光所注视。 虽然天子并未倾泻任何威压甚至连一丝情绪也未掺杂但仅仅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就足以在被注视者的心中压成高山。 而那恢弘的、仿佛与整个宫殿共振的声音慢慢地落了下来:“现在说说你的案子。” 姜望直脊挺身只将眼眸微垂:“臣今日带着三起案件来谒见天子!” 天子不置可否。 站在石台前的韩令眼角却抽搐了一下。 居然有三件吗? 这个姜青羊真有些恃宠而骄、不知死活了……可惜。 心中想着可惜面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而姜望已经朗声道:“第一件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 韩令屏住了呼吸便听到—— “经臣监督巡检副使林有邪亲自查验确认冯顾是自杀无疑。其人于灵堂悬梁未有遗言想来……或为殉主。” 冯顾的自杀说是为了殉主却也算不上错。 而他对皇后的仇恨和指控但凡对案情有深入了解的都能知晓。已不必再明言。 只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即是自杀殉主随葬无弃便是。第二件呢?” 声无波澜如云行雨坠天理循环。 “第二件是旧长生宫属吏公孙虞被杀案。” 姜望朗声道:“其人隐居碧梧郡闭门读书足不出户。早年多逞口舌故自断其舌如此避世而隐、与世无争日前却为歹人所擅杀。臣请天子下令彻查此案以慰十一殿下在天之灵!” 天子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要提的第二件案子是这个。 尤其姜望几乎点明了公孙虞是为了保守秘密而割舌隐居。其人对姜无弃如此忠心却还是在姜无弃死后被人轻易杀死。 那位十一殿下如果在天有灵如何能安? 沉默了片刻才听到天子的声音道:“此事的确该有个交代。” 这句话意味着那个直接杀死公孙虞的人会以某种形式被揪出来。当然不会涉及幕后更深远的地方。 这个案子仍然停在分寸恰当的地方。 这偌大的得鹿宫里加上姜望此刻只有三人。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出口的第三件案子才是此行的重点。 所以就连从来都像雕塑一般的韩令都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姜望。 看着这个直面大齐天子的年轻人。 而姜望洪声道:“臣要奏告的第三件案子是十七年前一代名捕林况自杀案!” 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 …… ps:“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天下得一都尉难 “林况畏责自杀已是北衙定论。”得鹿宫中天子高坐金色石台依然不见什么情绪只问道:“事隔这么多年你要为他翻案?” “林况大人当年的确是自杀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自杀的原因却不可能是‘畏责’。” 姜望说道:“红窑案、金线案、紫缎案……这些名噪一时的大案要案有人人畏难的有盘根错节的有复杂凶险的都是林况亲手破获。微臣翻阅卷宗面对案情常有瞠目结舌不免为之惊叹。林况若是畏责之人办不下这些大案。青牌创建以来的第一神捕又怎么可能畏责?” 能把林况当年破过的有名大案如数家珍足见姜望在私底下所费的工夫。那是抱着厚厚的卷宗反复研究过。 任何人其实只要读过这些卷宗也就大概能看到林况是何等样的一个人。 而他继续道:“嫌犯死于囚室难道不是看守之责?难道不是狱卒之责? 何以当年田汾死在监牢却是林况畏责自杀? 现在都说是林况抓错了田汾可田汾死的时候他身上的疑点还没有洗清只是因为他死了才无法继续追究。这怎么能够就直接定论说是‘抓错了’呢? 臣翻阅记录查问当年经事者发现在当年‘抓错人’的声音和‘田汾有问题’的声音其实是一半一半。 但在林况身死后。似乎大家就都承认是他抓错人了。 可世间怎有这样的道理? 岂能因为林况身死无法为自己说话还活着的人就已经不需要再调查可以擅下定论?这对死者何其不公!”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又道:“十一殿下有一幅遗笔是他生前所书最后一幅字遗赠于臣。” 天子果然有了些兴趣问道:“写的什么?” 姜望答道:“字曰‘天不弃我大齐生我姜无弃!’” 天子一时沉默显然也陷在这句话的情绪中。 姜望则继续道:“何为不弃大齐?” 他抛出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宏大的问题又自己答道:“臣以为是不弃齐臣、不弃齐民! 尽忠职守者不该被弃。 有功于国者不该被弃。 凡为齐而战无论老幼贤愚不应为大齐所弃! 十一殿下在时之所以给那冒牌的张咏机会只是因为我大齐不忘勋臣。 同样的殿下生前屡次钦点林有邪办案亦是表示我大齐不忘林况这样的名臣。 盖因林况虽是自杀却是死于流言死于怖惧死于冤屈……而非畏责!” 姜望宏声朗朗理甚直故而气甚壮:“林况任职北衙期间主导破获大小案件一百三十七件件件卷宗在录线索翔实证据充分。 其人指导、辅助后进青牌破获案件更不计其数。 独创的青牌办案手段高达四十四种制定的诸多规则如验尸须两人以上监督进行……至今都在沿用。 生前从无徇私之举死后彻查其行其迹竟无一事可责。 这样的人才不应为国朝所弃。 臣请陛下复核林况自杀事为其正名。使天下人知天子无弃天下也!” 天子只问道:“姜卿以为林况如果不是畏责自杀那是因为什么自杀?” 韩令不由得提起几分注意。 姜望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令他暗生惊讶。以姜无弃的遗字动天子之情已是妙手。然而韩令明白仅仅是感情并不能影响天子。真正有机会打动天子的是姜无弃包容天下的格局……谁说姜青羊匹夫无谋?至少这分寸的拿捏简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堪称精准绝妙。 而天子此时的问话亦非常关键。 林况的事情不是不可以解决但一定不能从皇后的角度解决。 在韩令看来姜望接下来的回答就是处理这起案件的关键了。 只听得姜望朗声道:“臣已经说过林况大人是死于流言。是那些恶意造谣、擅下定论的人逼死了林大人!他忠于青牌事业无法忍受声名受损不能坐视青牌蒙羞故自尽以证清白。想不到死后无口可辩反而使流言坐实。此诚二十年憾事!拜请陛下莫叫此憾百年!” 偌大的得鹿宫中只有姜望的声音回响。 这声音如此年轻。 在这个强大帝国的历史里年轻的声音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唉。” 天子竟然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终于自石台上落了下来:“姜卿啊姜卿朕今日才知你办案这么有本事。对青牌办案的手段了如指掌对青牌的历史如数家珍分寸也对眼光也好手腕也佳。说起来郑都尉不日将登神临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一职空悬你可愿为朕担之?” 姜望霎时脊生冷汗! 谁要是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天子的心思谁就离死不远了! 北衙都尉这个位置郑商鸣先前当做筹码来跟姜望谈。郑世父子敢于操作此事当然天子亦是默许的。 而姜望拒绝了郑商鸣其实也可以说是已经拒绝了天子。 但天子却在姜望谈论林况案的时候话锋一转又点到北衙都尉之职来。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你这么会拿捏分寸分明是懂做官的!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臣当然愿意!能为国尽忠为天子分忧是姜望的荣幸!”姜望二话不说先表个忠心。 “但……”心念急转间姜望认真地说道:“只可惜臣修行速度过快就怕当不了几天便已成就神临。” 韩令听得嘴皮子一抖…… 叫这厮膨胀的!说的这叫人话?多少人一生困顿于寿限之前无法金躯玉髓他姜青羊却担心自己拖不了几天? 然而认真想想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以这位绝世天骄的修行天赋神临那一关早就不是什么阻碍真还只是什么时候四楼圆满什么时候就能跨越。 他才压制了心情便又听得姜望道:“北衙都尉乃国家重职至关紧要关乎天下治安岂可朝张三而暮李四?臣更不是幸进之臣此心为天下计。臣得一北衙都尉易天下得一北衙都尉难请陛下三思!”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利害关系更是清楚。 您金口玉言非要让我当北衙都尉我坐上那个位置事情倒也很简单。可是北衙都尉这么重要的位置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意志贯彻怎么可能把工作做好?我这样的绝世天骄却是不可能在神临之前徘徊三五年的! 姜望口口声声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但一说到关键问题就是“天赋不允许”、“时间不合适”。天子用我当北衙都尉恐怕是对北衙都尉这个位置的不负责有任人随心的嫌疑。 尤其那一句幸进之臣几乎是在问天子—— 我非幸进之臣天子难道要开幸进之门? 但齐天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就拿住。 竟看着姜望直接问道:“莫非你不愿意效忠于朕?” 这么赤裸的问话实在不像是天子的风格。 可见今日他的心情也的确不如往日平静。 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当然不可能有一丁点动摇。 姜望却不是诚惶诚恐地表忠心而是义正辞严地反问道:“入齐以来臣一直忠于职守尽心国事为国而争为齐而战。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曾堕了大齐的威风!这些难道都不是效忠齐天子吗?” 大概是因为前一句已经敞开了齐天子这回问得更直接:“姜青羊朕对你的栽培之心你难道看不到?执掌北衙对你来说真就有那么难吗?” 天子问得直接姜望更没有推拉折转的资格。 闻言正色肃立慨然道:“姜望虽然愚钝但自问若只是办案却也不算太难!都城巡检府多的是人才臣只需任人唯贤秉公而行善罚分明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陛下夸臣分寸拿捏得好可是陛下臣若掌北衙第一个就不想要拿捏分寸!臣惶恐臣万死可臣还是想问陛下需要这样的北衙都尉吗?” “放肆!” 姜望后退一步低下头颅:“臣万死!” “我看你并不怕死。”齐天子淡声道。 “臣怕死怕得要命。臣早就发过誓再也不想体会性命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可是陛下臣想问您……” 姜望以最大的诚恳地问道:“难道只有毫无底线的忠诚才是忠诚吗? 一个失去自我的人难道真的可靠吗? 姜望之所以是姜望因为姜望一直在做姜望该做的事情不违本心。本心若可违本我若可抛则律法于我何缚?道德于我何缚?忠义廉耻何加于我?” 天子冷笑:“忠君竟要违你本心了。” 姜望回道:“臣近日读史听闻先齐之时国君尝尽世间美味某日笑曰独不知人肉如何。有御厨名易牙者听闻此言即刻烹子以奉君!国君过易牙之府看了一眼易牙之妻易牙当晚就奉妻于龙床!可谓万般万事只求顺乎君心此是忠臣否? 可最后呢?先齐国君身受重伤时恰是时为国相的易牙弑之……这才有了后来的武帝复国。” “人若失本我外执哪般德行何求?”姜望洪声说道:“正因为臣守信、重义、相信公理臣才能是一个忠君之人!” “好一个守信、重义、相信公理!好一个近日读史!” 齐天子伸手拍了拍石台只道:“向只知你姜青羊能战善斗想不到你还学富五车!” 姜望竟一时不知天子这话是赞是讽。 但好在眼前这一关好像是过去了…… “臣惶恐。只是天子虚心纳谏臣虽不敏无智又少识却也不得不一吐肺腑!” “哈哈哈哈!”天子竟然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敏、无智又少识!今日总算与朕说了一句实话!” 天子能笑出来当然是好事。 但这话听着…… 实在也有些伤人自尊。 然而姜望也只能委屈巴巴地道:“陛见天子臣不敢妄言……” “行了。”天子摆摆手又微微俯身:“你今日说的三件案子朕都准了。你不想当这个北衙都尉朕也准了……你将何以报朕?” 姜望坦然道:“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天子扭头看了看石台前的韩令笑道:“咱们齐国的年轻人很有志气嘛!” 扭回头看着姜望道:“准了!” 姜望拱手道:“臣谢过天子!” 天子正要挥手叫他退下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有事?” “陛下真慧眼如炬圣心烛照洞明万里!”姜望强行一记马屁拍上去然后才道:“臣奏请天子。臣近日欲离境赴楚以全友人山海境之约。” 天子冷哼一声:“你这是惹了祸事就想跑啊。” “臣有陛下荫庇祸事于我何加?且夫大齐晴日朗朗岂有飞来横祸?臣确实是与友人有约。那楚国左氏左光殊与我有言在先……” “行了行了。”天子不耐烦地截住:“年轻人多出去转转见识见识天下英雄也是好事。” 姜望赶紧行礼:“臣拜谢陛下!” 然后直起身来就准备离开。 “等等。” 天子叫住了他。 姜望恭谨地站定等待天子发话。 天子笑了笑:“姜卿很喜欢读书是吗?” 忽地笑容一敛:“韩令!” 韩令躬身应着了。 天子道:“搬一套《史刀凿海》过来赐予青羊子赏读!” 他又对姜望道:“姜卿是爱书之人那就好生读书不要懈怠了。等回来的时候朕会抽查一二若不能倒背如流朕可要记你欺君之罪啊。” 天子这话是笑着说的很见亲切。 姜望深感皇恩浩荡感动地道:“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与姜望这个不学无术不懂行情的家伙不同韩令在一旁已是暗暗咋舌。 勤苦书院大贤司马衡所编著的《史刀凿海》乃是一部皇皇巨著。号称写尽列国历史。是记载道历新启以来天下列国历史最为完备的一部史学巨著洋洋洒洒千万言…… 千万言! 怎个倒背如流? 只怕勤苦书院里都没多少儒生能做到。 而姜青羊还一脸幸福! 憋着复杂的心情出去了不多时韩令便取回来一个储物匣递给姜望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储物匣不用还。” 姜望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本书还需要弄一个储物匣来装但想一想或许这就是皇家的排场吧! 也就是伸手接过了:“有劳公公。” 又对天子行礼:“拜谢陛下!” “行了下去吧。”天子又恢复了不见情绪的语气。 姜望规规矩矩地再次一礼转身昂然而去。 读书他是不怕的毕竟自问也是“敏而好学”之人。 唯独此刻天清云澈实在是看到了天光。 …… …… …… ps:此处先齐历史化用了部分易牙烹子的典故。但此齐非彼齐。 正文 第三十四章?天心人心 姜望走后得鹿殿又沉默了很久。 天子的声音才响起来:“把那幅壁画拓下来挂在东华阁。朕也每日看看。” 唯此一句…… 唯此一句。 韩令低下头领命而去。 …… …… 一名太监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在前引路脚步踏在巨大的石砖上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是习惯了谨小慎微的人群谦恭地生活在这伟大宫城里。 姜望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气度非凡。 每一步踏出哒哒哒。 在威严华贵的宫城里穿行青衫按剑步履从容谁能不说一声潇洒少年? 然而当自己的脚步声在偌大的宫城里孤独回响如鼓点一般落在自己的心上姜望忍不住在想—— 天子当年…… 到底知不知道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 甚至于他从玄武大街一路走到皇宫里来。 这一路的风平浪静背地里有多少汹涌?是不是天子对某些人的敲打呢? 储君之位关系国本。 遥想元凤三十八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方立楼兰公之乱才平。 站在天子的角度来说。 雷贵妃设局自刺死不足惜。 何皇后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虽是反制也其咎难辞。事后为掩盖真相逼杀林况更是抹不掉的罪行。大泽田氏为何皇后行爪牙之事有卖好太子、插手争龙之嫌其恶难掩。 如果当年就将真相揭开结果会如何? 首先何皇后必然要被废。 后位骤然空悬会引起多么大的竞争? 这种争斗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包括天子本人。因为后位只有一个而看着那个位置的人又太多。 不是随便找个人坐上去就可以的。 更重要的是…… 何皇后废了太子当然也要废掉。 可几年之内太子连废连立这事哪怕单独拿出来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愚蠢行为。又何况是在楼兰公之乱刚刚平息的那段时间? 再往下说大泽田氏一直是齐国顶级名门无论军政都有深厚根基其本身亦是齐国实力的一部分。在当时若究其责无异于在国家动荡之时自削筋肉。 刚刚平复楼兰公之乱的齐国适不适合废后、废太子、问责田氏? 青石宫里的那位废太子才刚刚关进去三年…… 余波未息! 天子当年有太多的理由沉默。 其实仔细想想。 现太子正位东宫这么多年为何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没有真正被朝野上下认可为大齐未来君主。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相继崛起了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 这当中有没有当年那件事的影响呢? 再想想看。 大齐九卒大泽田氏现在可是一军未掌。 政事堂中大泽田氏现在未有一席。 这可是齐国最顶级的世家之一海外开拓两岛不输于任何一个世家。对齐国最高权力的参与也太薄弱了些…… 甚至于高昌侯田希礼与宣怀伯柳应麒前不久在大典相争竟直接被天子命人剥了衣服鞭笞…… 宣怀伯鞭笞了也就鞭笞了高昌侯是何等地位? 如果说天子当年就已经知晓真相这么多年对案件的搁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视为他给姜无弃的一份体面。 此案不公开雷贵妃还可以是天子缅怀的爱妃姜无弃还是那个天子最怜爱的儿子。 此案公开则雷贵妃是自作孽不可活姜无弃是罪妃之子。 雷贵妃胆大妄为可毕竟姜无弃无罪…… 但尽管有这么多的理由来支撑尽管可以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 姜望仍然不能够确定齐天子是否当年就知道了真相。 这些分析都是在假定的前提下。 而帝心如海不可测。 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 今时今日姜望如履薄冰走在一条无形的线上在左右皆是深渊的情况下给了所有人他能给出的最大交代。而这所谓恰当的分寸又如何不是天子划出来的线? 天子不言但那条线明晃晃地就在那里。 姜望诚然在得鹿宫中慷慨激昂秉正直言然而那条线他敢触碰吗?他敢提及皇后一个字吗? 他只能说冯顾案只能说公孙虞案只能说林况案。 给杨敬交代。 给林有邪交代。 他承诺的他都做到了。 至于真正将整个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公诸于世……他做不到。 并不是证据丢失的问题。 在已经洞察真相的前提下再去寻找相对应的证据绝不会比乌列这十七年所做的努力要难。 姜望自信他是可以再找到证据的。 但就止于此了。 今天所做的一切已经是当前的极限。 或者说是天子所允许的极限。 在这些天的风云诡谲中死了那么多人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人投身其间搅得涟漪万顷…… 唯独天子坐定深宫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天子那沉默的视线范围以内。 不曾超出一分。 十七年前轻轻放过了十七年后要敲打谁在什么程度以内……天心自决。 所有人都只能在天子所定下的分寸里挣扎。 无论是北衙姜望还是几个宫主乃至于当今皇后! 一如这伟大恢弘的宫城虽然无言。却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齐天子是这个伟大帝国的唯一至高权力者。 所以姜望说如果他要任职北衙他要做一个不会拿捏分寸的北衙都尉。 而天子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没有给他铁面无私的机会给了他自由。 …… …… 巍峨的宫城渐渐留在了身后在人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复杂目光中姜望径自穿行都城走回摇光坊回到自己的府中。 “呵这就去楚国?气势汹汹入宫一回来就抱头鼠窜?” 重玄胜又霸占了他的院子并且很是不满地嘲笑道:“那你不跑快点还回来收拾什么?你家里有什么好收拾的?值钱的都是我带来的。” 姜望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回头怒视之:“重玄胖你这么说话就有点太戳心了啊!” 重玄胜站在那里整个人把房门几乎撑得满满当当哼了一声:“难道不是戳肺吗?” “跟肺有什么关系?” 重玄胜冷笑道:“肺在五行属金最适合你疼了。” 姜望:…… 随便拿了点常用的茶叶伤药之类也懒得再收拾了。 毕竟重玄胜说的是实话。 收好储物匣转身走到重玄胜身前伸手道:“盘缠来点。” “堂堂德盛商会二东家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一边抱怨着一边终究还是去摸储物匣:“金玉良言你不听学人家要真相。田家随便动动手脚咱们海外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懂不懂?是天子是支持了你但是你也再一次消耗了天子对你的耐心。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长乐宫?非得要跟储君过不去吗?你偶尔也稍微用脑子来思考一下不要全部用来修行……” 姜望连声哄道:“好了好了胜兄我已经得到教训了这不避祸呢嘛情况紧急……” 重玄胜取了一袋十颗元石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几颗嘴里还絮叨道:“等这边尘埃落定了就赶紧回来。去楚国可别招麻烦了吧?那是人家的地盘……” “明白明白胜兄你的金玉良言我都记住了……”姜望好声好气地说着话一把接过元石往自己的储物匣里一塞整个人又昂扬起来主动截断话头干脆利落地道:“走了!” 然后真的也不跟任何人道别就这么扬长而去。 …… …… 林有邪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所见仍是暗沉沉的。 想着大概是夜晚本能地起身拉开床帘才注意到房门是开着的屋外透进来了光。 原来天亮了。 好像睡了漫长的一觉所以是恍惚了一阵昏迷前的记忆才回涌而来。 姜望…… 林有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并没有镣铐。 身体状态也很好没有受伤禁锢已经消失。 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的确就待在自己的家中……是安全的。 然后猛然站了起来奔出门外! 从林家老宅所在的位置到摇光坊是绝不算近的一段路。 林有邪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为何仍有些恍惚。 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确认过她所发现的、那些监视她的人好像全都消失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呢? 是否她并没有跟姜望吐露计划那天她没有去验尸门口没有捡到父亲的刀具乌爷爷也没有死去姜望当然也没有打晕她…… 但不会是梦的。 林有邪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其中获得了真实的线索。确认了那一切。 她加快了脚步。 走在人潮之中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和行为推断他们的心情和职业猜想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这是她往日最常做的小游戏当然今日无心于此。 她只在想—— 姜望要做什么? 她停下甚至有些惶急的脚步……姜府到了。 林有邪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姜家这位临淄新贵的府邸每一次来都比上一次更体面些当然是得益于重玄家那位财大气粗的胖公子。 “我要见姜望。”她直接对门子道。 许是自己的神色难看了些多少会给人一些压迫感那门子带着些怯意地去传话了。 林有邪这样想着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多时姜府的管家迎了出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未有超凡但面对林有邪不卑不亢:“大人真不巧老爷出去了!” “出去了?”林有邪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不是推脱之言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家道:“爵爷什么时候回也轮不到我做主啊。” “他去哪里了?” “您说笑了爵爷去哪里还会跟我报备么?” 姜望出远门了大概是走得很急的…… 林有邪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继而有一种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的情绪淡淡地绕在心间又飘乎乎的握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又响起一个男声:“姜望不在?” 走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气质很是冷肃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只见得姜府的管家回道:“杨公子我家爵爷现在确实是不在府中。您有什么话要留么?” 杨敬! 林有邪脑海中刚响起这个名字又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从后面匆匆而来。 “林副使!我可算找到你了!” 郑商鸣的声音…… 林有邪回过身的时候表情已趋于平静:“郑大人有什么事找我?” “不必了。”那边杨敬对姜府管家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郑商鸣急步走了过来未来得及与林有邪说话便又抬手:“欸杨公子留步!” 杨敬冷肃回身:“何事?” 郑商鸣先给了林有邪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对杨敬道:“杀死公孙虞的凶手北衙已经将之抓捕归案了!” “什么?”林有邪下意识地张口 杨敬的眉间也皱出了一个“川”字。 显然都不太能相信这件事。 但郑商鸣的表情非常认真:“你没有听错杀害公孙虞的凶手已经认罪伏法。杨公子你这些天为友人的奔走我们都看在眼里。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孙虞在天有灵终于能够安息。你也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杨敬当然知道郑商鸣既然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么伏法的那一个就肯定是直接杀死公孙虞的凶手。这一点不会出错。 至于再往后……没有往后。凶手只有那一个。 至于那人是跟公孙虞有旧怨还是那晚突然路过碧梧郡突然心情不好……总之都不太紧要。符合逻辑的理由总是能编出来的。 能把杀手扔出来做交代这些天一直在碰壁的杨敬当然知道有多么难争取到。 “北衙的破案效率令杨某佩服。”杨敬向来是个清醒的人顶多是因为公孙虞的死短暂‘糊涂’了一阵。 现在他应该清醒了。 所以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杨公子不打算亲眼去看一看凶手吗?”郑商鸣在他身后问。 “不必了。”杨敬不回头地道:“人斩了给我传个信就行。家中事繁我该回去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急。 不像一个胜利者。 “也好!” 郑商鸣目送了杨敬又转回头来看向林有邪语气有些唏嘘:“林副使我今日其实主要是来找你的。去你府上你也不在家后来听人说你往这边来我就追来了……” 林有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郑商鸣继续道:“天子下令彻查林况大人当年自杀一案我们紧急走访数十位青牌老人其中有十九位是当年案件的亲历者最后证明林况大人当年确实没有抓错人田汾原来是平等国的暗子。林况大人不是畏责自杀而是为了青牌的荣誉独力承担所有骂名……” 林有邪的眼神从惊讶到伤感然后忽地又恍了一下神。 平等国是好大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可哪怕是这个“装筐”的机会也不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天子令旨曰‘国士不可轻’追封林况大人为天罗伯追封乌列大人为地网伯。灵位供于都城巡检府凡青牌捕快应世代祀之!” 从古至今开疆拓土乃第一等功得爵者多由此功。 破案断狱远不能及。 姜青羊也是因军功得爵却是跟他的青牌没什么关系。 以青牌之功得爵者古未曾见。 林况和乌列这是第一例。 这当然是很辉煌的。 但林有邪愈发觉得有些恍惚了眼睛里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想要坠落。 而郑商鸣的声音仍在继续:“天子御赐亲笔匾额曰‘青牌双骄’……” 愣愣看着姜府门匾上的那个“姜”字她觉得那个声音已经很遥远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竟如隔世 “姜望去哪里了?”林有邪忽然问道。 正在念诵天子恩赏的郑商鸣愣了一下:“啊?” “我问姜望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郑商鸣抿了抿嘴道:“离开齐国了。” 于是都沉默。 …… …… 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战斗的结果是胜利。 太虚幻境里名为灵岳的少年却仍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对自己很不满意。 赢虽赢了却不是很轻松。 现在的排名也不过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稳定在前十是一个坎。稳定在前五又是一个坎。而要坐稳太虚第一就非得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才行。 他才堪堪进入前五就已经感受到非常强大的阻力了。而某些人可是早早地就坐稳了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俯瞰群雄。现在更是已经在向太虚外楼第一前进…… 虽然这当中有一些客观的原因比如太虚幻境急剧扩张越来越多的修士参与其间强者不断涌现以至于内府层次排名的竞争日趋激烈…… 但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尤其某些人的第一是整个现世范围内列国天骄中的第一。甚至是追往溯今有史可载的第一。 他没有借口可以找。 灵岳小公子越想越是不满意待要再战几场眼睛一瞥却是一只熟悉的纸鹤翩跹而来。 “哼。” 他冷哼一声已经站上了论剑台打算和之前一样置之不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小气。 罢了且看看某些人放什么屁。 便又走下论剑台伸手一招已将那纸鹤拿住。 展信看来见得其文曰—— “殊弟勿虑齐国之事已了吾已仗剑东来。必教你山海境第一!”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左光殊撇了撇嘴嘟囔道:“山海境又不是争排名的地方!” 拿着这封信顿了一会儿又冷笑一声于是展纸写道:“山海境的名额可珍贵得很。你先前说不来我早已许……” 写到这里又顿笔伸手抹去重新写道:“你不用来了。难道我大楚左氏找不到一个能助拳的天骄吗?不要以为你真的就天下无敌……” 笔尖在无敌两个字上顿了顿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继而又想到姜青羊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恶劣人家之前也是真的有事嘛。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上面这些话全部抹掉宽宏大量地写道:“你如果实在想参与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收笔放纸鹤飞离。 论剑台仍然悬在不远处但此时的左光殊已经失去了磨练战技的心情。 动念之间已是一脸高冷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大楚淮国公府的下人们只看到自家水蓝色华袍披身的俊俏小公子在府中飞奔起来:“爷爷!爷爷!爷爷!” 老公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步踏出书房外关心地道:“怎么了?” “换人!”左光殊切金碎玉般地道。 …… …… 姜望独自离开临淄一路没有回头。 只在青羊镇停了半日看了看封地的情况点拨了一下独孤小的修行嘱咐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也就继续往西走。 天子已经做出了承诺接下来会怎么处理全凭天心。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赶紧抽身避避风头免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当朝皇后已经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真要是动起怒来对谁动了杀心朝野上下又有几人能扛住? 他也是走的时候才听说太子已经成就神临正式跨越寿限从此金躯玉髓又至尊至贵。按照礼制群臣将以国礼贺之…… 太子早就能够成就神临但一缓再缓可见其稳健。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在姜望去得鹿宫谒见天子的时候太子也紧张了。或者说太子有意表现出了这种紧张——这无异于是说当年那件事情他现在也是知道真相的。 从表面上看太子选择在此时神临是在紧急给自己增加筹码以对抗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政治风暴。 但在实际上他没有选择撇清关系没有表现对当年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么这份筹码其实是加给皇后的! 一个多年以来从无过错、现在连修行短板也补上了的太子有什么可以被苛责的地方吗? 这是为母担责。 一个打破寿限的东宫太子已经有资格给当朝皇后一些支撑了…… 但这或许又恰恰是天子所要敲打的。 天子会如何敲打太子姜望自是没处知晓去。但很明显的是他这一次得罪太子已是得罪得狠了。 与其待在临淄等麻烦上门倒不如趁着天子处理旧事、朝野噤若寒蝉的时候溜之大吉。顺便完成跟左光殊早前的约定见识见识楚地豪杰。也去那山海境感受一下青史留名的凰唯真之风采。 临淄城里多故人不道别免生伤情。 或许很多朋友会觉得他是被逼出了临淄他或许会委屈、痛苦。但恰恰相反的是他走得非常坦荡。 心清神明。 问心无愧问己无悔。 他做了他此生不会后悔的选择。 官道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拔高他的修行速度但在长远的道途上他更需要认清自己。 …… …… 七日之后。 断魂峡乱石谷风声呜咽。 姜望坐在孤悬于峭壁的石台上仰望一线之天任由青衫飘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个人的知见又何尝不是这困宥着视野的狭窄空间这世上谁不是观天一线呢? 穿越峡谷的风带来了一个黑袍裹身的人影。 其人几步飞上石台立在姜望身边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抱怨地道:“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见面?” 姜望笑了笑:“我说就通过太虚幻境联系你又不敢。现今在齐国更是有太多眼睛。这地方我比较熟悉很安全。” “又不是你在田安平旁边你当然没什么不敢。太虚幻境对田安平来说……总之保密性我不放心。我需要对自己负责!”田常即使黑袍裹身还戴着兜帽也下意识地往石台角落里站隐蔽着自己:“你有什么事要急着见我赶紧说!” 姜望回头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笑:“以你的智慧难道想不到?” 田常压着声音、很是不快地道:“我要是有智慧也不至于被你拿捏得这么死!” “你的态度不对啊。”姜望收敛了笑容淡声道:“怎么现在发展得很好又有什么新的倚仗了吗?” “算我求你了我不能消失太久。”田常换了个告饶的语气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解决。只要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姜望深知此人是一条不能小觑的毒蛇并不想逼迫过甚所以也就顺势揭过直接问道:“乌列是不是田安平杀的?” 田常果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不是不能离开即城城域?” “但是乌列可以去即城。” 至于乌列为什么会去即城…… 万灵冻雪就是答案。 乌列追查雷贵妃案那么多年一旦得知万灵冻雪的线索再危险的地方恐怕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明白了。”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留下乌列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田常摇了摇头:“但我想大约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 “第一乌列失踪了有人查他死了不会有人查。” 乌列这种曾经的青牌神话一旦失踪于情于理都会引起调查。而他死去了尸体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反而不会有人查了…… 因为有资格查的人大概都能猜到凶手在为谁做事。 愿意查、有胆子查的人不会等到现在才查。 “很合理。”姜望道:“第二个可能呢?” 田常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或许是为了给你们线索。” 姜望简直被这句话激得汗毛竖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给我们线索?” “我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但我想不到原因。”田常叹道:“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果然还是你比较了解田安平。” 田常语气唏嘘:“只不过是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我的问题问完了。”姜望道。 “那我先走。”田常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停下来道:“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姜望看着他:“说来听听。” “十一皇子早先也亲自去过大泽郡后来偃旗息鼓应是已经放下这件事了。包括后来九皇子也特意去参与七星谷秘境却在即城到处找线索……”田常道:“听说你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怎么你竟会违背他的遗愿?” 姜望也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姜无邪那一次去七星谷还有这样的原因! 那么那一次田安平突然出现在七星谷恐怕也不止是为了田家在隐星世界的失利。 在那次相当激烈的秘境争魁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暗涌。果然实力不到的话有些东西就算在眼前上演也看不明白。 可惜当时并不清楚田安平与姜无邪有没有暗中的交锋。 姜望心中念头急转嘴里只道:”我尊重十一殿下的遗愿。但林况是为国尽忠之人他的身后名不该是‘畏责自尽’。” 田常“哦”了一声大概是不以为然的。 “姜大人的确是我辈楷模。”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纵身跃下了高崖。 风呼啸衣猎猎。 而姜望独坐高台许久终是只有一声叹息。 就算是疯子也该有疯子的所求……田安平到底想要什么呢? …… …… 从断魂峡出发去楚国很难规划出一条好的路线。 姜望仍是打算经由牧国绕行天马原跨过长河去云国看看安安然后再南下入楚——如果当时没有通魔之事发生那么他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楚国修行才对。 之所以绕远路而不是直接过星月原越长河入南域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景国或者夏国主要还是为了看汝成和安安。 通魔之罪洗刷后他现在大摇大摆穿行景国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从景国眼皮底下走了。 如今景国大举增兵盛国盛国亦在动员天下兵马。 牧国大军也一支接一支地开进离原城。 眼看着一场霸主国之间的大战已是避无可避了但谁也不知道第一场冲锋的号角会在哪天吹响。 赵汝成就在离原城姜望自然免不得担心。 当年的五个结义兄弟汝成年纪最小也最懒散娇贵向来是得几个哥哥照顾的。 如今虽知他是大秦帝裔、血脉尊贵那时候多是在韬光养晦却也改不了为他操心的习惯了…… 不过姜望的计划仍是失败了。 大战在即离原城周边早已戒严根本近前不得。 有心说传个信给五弟奈何他这位大齐的姜爵爷名头在牧盛这边实在不好使。并没有谁理会他还险些引起几拨哨探的猜疑。 在引发更大的麻烦之前他只好先一步离开。 这样一场两大霸主国正面碰撞的战争足以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战死个把神临不值一提。真人之死大约也只是一笔带过。相对而言他一个外楼境的修士简直渺小如尘埃。 除了遥遥一声叹息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埋头赶路。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赏景。 读书赶路修行。 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草原然后经沃国过长河悄悄来到了云国。 当初离开云国的时候还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秋天。 彼时他踌躇满志要去楚国给左光殊助拳大言不惭地要帮小光殊打穿山海境。 转过头来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棍。通魔之名、屠魔之戮、玉衡之争、星月原之战、姜无弃之死…… 生活好像被残忍地拉扯了一阵终于又回到最初。 但毕竟已不是最初时。 如今再回来已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春。 不过数季竟如隔世。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久违 “呜呜呜呜呜呜。” 蠢灰可怜兮兮地叫唤着绕着姜安安转圈圈。 姜安安盘坐在云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小脸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人生难题对耳边的呜咽声置若罔闻。 蠢灰卖惨无果便摇着尾巴去找姜望。 小灰狗才一转身姜安安的小嘴就迅速鼓动起来嚼着万妖之门后才有产出的狐族圣果月笼沙不知有多美。 蠢灰跑出两步猛地回头姜安安也几乎同时停嘴。 它狐疑地嗅了嗅很可惜没有什么发现。 那好吃到令狗抽搐的圣果怎么吃一颗就没了呢? 它把尾巴摇得风车也似去找那许久未见的主人。果子是谁带来的它还是知晓的! 姜望正和叶青雨对坐在云烟闲笼的凉亭中讨论推演着“八音焰雀符”的可行性即以云篆替代符篆以符篆演化“八音焰雀”之术。 这一步若能成功下一步即是“八音焚海符”。 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实在广阔在能够充分利用它的修士手里绝对是顶级的神通。所掌握的道术越多神通就越是强大。 “所以你是从八音茶里得到的灵感咯?”叶青雨眨着清澈如水的眼睛问。 “啊是齐人好茶嘛有很多好茶八音茶就是顶级名茶之一。你看我以焰雀演化雾女琵琶之声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姜望一边解说一边操纵数只焰雀合鸣发出动人的琵琶声。 叶青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八音茶是临淄四大名馆里的镇馆之宝?” “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齐国顶级名茶不少呢比如温延玉温大夫家就珍藏有‘洗霜月’。说起来温大夫还是我好友晏抚的岳丈呢!此公雅致非凡实在令人敬服。他的女儿温汀兰也是临淄贵女有名的佳人当然我晏抚贤兄也绝不输了……”姜望强行扯了一通然后尽量平静地转回来道:“我们继续说八音焰雀这门道术以焰雀为形但根基其实是在一个‘声’字虽说云篆千变万化但你也不必拘泥于火行八音云雀也是极好的……” 叶青雨‘哦’了一声又问道:“一般不常去的客人喝不到吧?” “啊哈哈应该不至于。我去得极少都是重玄胜带我去主要也是为了品茶……”姜望半尴不尬地道:“咱们现在演练的这门道术可攻可防在绝大部分场景都可以应用算是很合适内府阶段使用的了。而且后续的进阶道术我也可以跟你详细讲一讲……” 叶青雨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似乎微颤着流光:“四大名馆原来只是茶馆吗?主要是为了品茶次要是为了什么?” “啊这……” “汪!” “汪汪汪!” 蠢灰的叫声简直是天籁。 姜望一脸温柔地转过去把狂奔而来的小灰狗抱起来:“怎么了蠢灰?” 蠢灰耷拉着毛茸茸的狗头闷头往他怀里一栽发出呜咽呜咽的可怜叫声。 姜望轻轻地拍着狗脑袋对着叶青雨笑道:“这狗怪黏人的哈。” 叶青雨笑笑不说话。 他又抱着狗起身:“我去看看安安那边怎么了蠢灰这个样子兴许是挨了揍……道术咱们下次再交流。” “好。”叶青雨温柔一笑。 姜望三步并两步心如溃军身姿却还挺拔。抱狗离开了凉亭向自家妹妹走去。 蠢灰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姜望怀里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搭在姜望横着的手臂上耳朵竖起狗眼大睁威风凛凛地目视前方—— 谁敢不分吃的? “咳安安啊。”姜望拿出兄长的架势:“你把蠢灰怎么……” “汪汪汪汪汪!” 蠢灰狗仗人势也大声吵了起来。 小嘴动个不停的姜安安猛地顿住扭过头来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抱着蠢灰原地一个转身不让蠢灰看到姜安安在吃什么。 蠢灰急了在怀里一阵生气地乱吠。 “叫唤什么!”姜望一巴掌盖在它脑门上:“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不要影响我妹妹思考!” 蠢灰愣了半晌终于知道人类靠不住。又一头栽倒呜呜呜呜起来。 姜安安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几颗月笼沙全部吃光。 才道:“哥你教完道术啦?” 姜望下意识地往凉亭那边看了一眼叶青雨已经离开了。 回过头来笑道:“啊是的。” 蠢灰还埋在他怀里呜咽呜咽的极为可怜。 姜望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道:“月笼沙还有吗?” “没啦!”姜安安很自豪地大声道。 “那铁浆果呢?匀一颗给它吧!”姜望道:“你看它哭的。” “它就会装哭。”姜安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掏松鼠匣。 蠢灰立马拔出毛茸茸的脑袋来冲姜安安汪汪汪! “你看它还跟我吵架呢!”姜安安赶紧告状。 姜望很有些无奈:“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朋友是朋友吃东西是吃东西嘛。”姜安安嘟着嘴道:“它上次把我的鱼都吃完了也没给我留呢。” 但毕竟还是取了一枚铁浆果冲蠢灰晃了晃。 蠢灰立马瞪大了狗眼连生气也忘了在姜望怀里挣扎起来。 姜安安拿着铁浆果贴在地上往远处一滚口中念念有词:“天命之征荒古猛兽急急如律令去!” 已经是超凡修士的她这一下扔得极远。 蠢灰立即从姜望的怀里挣脱扎猛子一般跳到地上身形如箭射出直追那枚铁浆果而去。 姜望哭笑不得:“你这是个什么咒?” “劾神咒咯。” 姜安安用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哥哥嘻嘻一笑张开手道:“我也要抱。” 姜望无奈将她抱起来正要跟她讲几句诸如分享是美德之类的道理。他们已经没有爹妈了他这个做哥哥的难免常有教导妹妹的自觉。 但姜安安的小手忽然贴在他嘴巴上把一枚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姜望一口咬破顿时满嘴流香。 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没有了嘛?” 姜安安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分给别人的没有嘛!” 又变戏法般拿出两颗来一颗塞给哥哥一颗塞给自己。 兄妹两人吃得眉开眼笑。 此外还有一只蠢狗在远处欢喜地叫唤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 …… 极高的地势、松散的体制、中立的国策……和叶凌霄是云国之所以能够如此长久安宁的原因。 打起架来非常拼命又确实皮糙肉厚的阿丑或许也能算是原因之一。 自成就超凡以来姜望东奔西跑也算是去过许多地方。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能像云国这样带给他如此安宁的感受。 哪怕是在地位渐高的齐国他也无法松掉心里的那根弦。 他总是紧张的。 大约是因为安安在这里生活又被叶凌霄庇护得很好的原因。 这个地方常常让他有一种休憩感。 虽然每次都只是偷偷地来去毕竟也很怀念在云国度过的平淡时光。 有时候平淡是一种奢侈。 在云国的时间里每日就是与安安玩耍监督安安学习与叶青雨论道监督安安学习逗逗蠢狗监督安安学习努力修行监督安安学习…… 生活平淡又充实。 人和狗都很快乐。 这夜的太虚幻境里。 在日常的五场战斗结束之后姜望收到了一封久违的来信。 写信的人是那位在内府层次与他缠斗许多次的宁剑客。 信上只有一句话“闭关久悟乃成外楼。战否?” 姜望的回信也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来!” 于是论剑台呼啸而起肃杀凛冽撞于星河。 对姜望来说宁剑客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陪练对象尤其是在剑术方面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他这个在无数次厮杀中走出来的野路子在与宁剑客一次次的切磋中。不断弥补着基础才有了观河台上的升华。 虽然在内府境界的时候他已经将宁剑客远远甩开战斗收获一次比一次少。但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剑术天骄其人在外楼境的表现仍然很值得期待。 所以哪怕在星月原战场上他已经喊出了要争神临之下无敌的口号也还是肯额外留出一场战斗的时间给宁剑客。 在茫茫星河中气息古老的论剑台堪堪铺开。 人如河鱼相峙不过一隅。 但论剑台本身便是一方世界。 论剑的两人四目才相对锋芒抵上锋芒。姜望的剑便已出鞘。 此一剑慨然长吟如豪侠对酒而歌鼓荡星海说不出的潇洒、豪迈! 论剑台看似沉浮在星河中其实星河更多只是背景。 那些星辰看似极近却又极远。 好像近在眼前实则触不可及。 当姜望的这一剑出鞘星河之中已骤起亮芒一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无声投映悬在星河正中恍恍惚有镇压八方的气势。 磅礴的圣楼星光流于剑身姜望的手中之剑在这一刻有了不可直视的光辉。 何为“信?” 是人言。 话一出口就必须全力以赴。 剑既出鞘必割敌颅而后返。 此剑有着宿命般的、必杀的意味。在出鞘的瞬间就已经牢牢锁死了宁剑客的气机。不可避不可逃只可面对。 所诺即所行所求即所道。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 虽然并不圆满但已是对第一圣楼的完整的诠释。 践行许久锤炼许久 第一次真正在对敌中展现! 唯有宁剑客这种绝顶的剑术天骄才配得上这一剑出鞘。 唯有此等人物才足够检验这一剑的锋芒。 这么久未交手姜望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而在太虚幻境中面目普通的宁剑客此一时忽然目涌神光。 她反手抽出了她那秋水般的长剑。 剑光涌动如河流。 星河之中凝聚一座剑形高楼。 长剑出鞘的同时星光飙飞剑光流动。 二者同时发生交相辉映。 她的长剑明明是从剑鞘中拔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那可望不可即的星河里那座星楼才是剑鞘! 剑自星楼出。 此剑自下而上在完全出鞘的瞬间忽有一声裂帛响。 姜望握剑的那只手本应保护得极好的手衣袖骤然裂开了。 而星河中那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竟然被抹去! 一剑断星楼。 姜望的剑尖几乎已经点在宁剑客的眉心前那种“势在必得、绝不可脱”的意味……竟然消失了。 于是…… 铛! 宁剑客的长剑拔空而起轻而易举地把姜望的长剑架起、斩开洞开了姜望的门户。 又是一式新的绝剑术! 姜望此前从未见识过的绝剑术。 向前曾布下剑阵借助剑阵之力剑隔四楼。 而如今宁剑客的这一剑亦有此功。 他憋着要给老对手一个惊喜宁剑客主动挑战又何尝不是如此? 猝不及防之下姜望的胸腹要害已经全在宁剑客剑锋所及处。 一泓秋水流过眼眸。 一抹寒光跃如银鱼。 剑锋已近! 于是五个炽白光源同时亮起五府同耀之光遍照其躯。 姜望足尖一点青云已碎一步便退到论剑台的极限边缘单手按下八音焚海以火海音潮短暂阻隔宁剑客的进袭。 同时左眼转为赤红在乾阳之瞳的加持下顷刻召发五识地狱! 眼耳鼻舌身五狱齐镇宁剑客。 一道璀璨的剑光剖开火海音潮而来宁剑客剑意冲眸竟然直接将五狱绞杀。 她在分开的火海与音潮之中疾射而来。 但迎接她的是姜望赤红的眼睛。 经由演道台补完的单骑入阵图已经展开 一霎间将她拖进神魂之战。 宁剑客在神魂状态之中前拉一剑如曙光拉开夜幕竟然将自己与单骑入阵图的联系割开就此避开了姜望的神魂碾压! 但在神魂状态之外她的通天海忽然咆哮翻涌、彻底失控。 足足八道微风绕身而流将她的肢体紧紧缚住。 雪白的剑刃就那么轻飘飘地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战斗结束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易胜锋 龙虎不愧是旧旸皇室秘传的超品道术绝对有定鼎乾坤的作用。在这场战斗中亦在恰当的时机里定下了战局胜负。 但是姜望非常清楚他其实在剑术的对决里已经输给了宁剑客。 诚然他现在的道途并不足够清晰也不够完整。仅仅是信字楼的道途之剑还算不上他最强的剑术手段。他也相信。自己在剑仙人之态下统合五神通之力所斩出的倾山一剑不是宁剑客所能接得下的。 然而在战局中的表现就是如此。 他意图以剑术结束战斗却在剑术的对决里输了不止一筹。 他自认为已经非常重视宁剑客但还是因为在内府层次压倒性的优势对宁剑客的剑术有所轻忽。 这给他敲响了一记洪亮的警钟。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他姜望在努力也不是只有他会进步。 像宁剑客这种天资绝顶、又有着深厚背景的人物在师门强者的倾心指点下一日千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姜望收剑入鞘熄灭了五府之光由衷地赞道:“你刚才那一剑简直神鬼莫测!” 宁剑客的表情很平静也或许是这张捏造出来的、过分平庸的脸本就不适合做什么表情。 总之她只是抿了抿唇:“但我还是输了。” “论剑术是你赢分生死是我赢。”姜望坦荡地道:“我们这一次可算平局。” 宁剑客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些毕竟她闭关那么久苦研剑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面前这位对手带给她的巨大压力。可以说姜望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可了她的努力。 她谦虚道:“其实……” 她本想谦虚地说其实我是占了师承的便宜你的道途之剑已经非常清晰如何如何厉害…… 但刚说了“其实”两个字便听到这家伙道:“但是下次就不一定了。” 姜望信心满满地看着宁剑客:“下次如果你的剑术没有太大进步我只用剑术就能击败你!” “呵是吗?”宁剑客咬牙道:“那就拭目以待!” “那既然这次算是平局……”姜望很认真地算起账来:“四品论剑台使用一次耗功两百点等会我主动认输你回去后转让一百点功给我就行。太虚幻境里我的名字叫独孤无敌别忘了。” “不用了。” “你别跟我客气区区一百点功而已我真的对你的剑术很佩服!欸!怎么走了?” 宁剑客已经主动认输离开了论剑台。 姜望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方了。 因为按照太虚幻境规则他本来是赢了的那个人半点功都不用出的。现在他都愿意平摊一半的论剑台使用费用还待如何? 宁剑客剑术是很好战斗的韧性也很不错就是这个脾气啊实在不好评价……可能这就是天才的怪癖吧! 回到福地空间姜望默默地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功盘算着还要多少才能继续升华已有道术。顺便回了左光殊几封信约定了去楚国的时间。 令他意外的是他再一次收到了宁剑客的信—— “你现在外楼境排名多少?” 姜望实话实说:“打得不多目前还没进前百。” “应该没输过?” “没输过。” “你可以多分配一些时间在论剑台里。我很期待你战力全开的表现非常期待你和现在的太虚外楼第一交手。” 姜望来了兴趣:“那个人很强吗?” “非常可怕。” “你觉得那个人比我最巅峰的状态还要强?”姜望问。 宁剑客回信道:“我不能论定你们的胜负……但是我也跟他交过手仅从我自己的感受而言他带来的压迫感确实比你要更强烈一些。” 姜望更觉得有意思了。 他可是在星月原战场上正面击败了景国的陈算。虽然那一剑有借用玉衡星君之力的因素但斩得战场上景国天骄皆低眉却也是事实。 从那时到现在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以他的进步速度自是一日强过一日。 这些宁剑客不会不知道。 他和宁剑客刚才的交手远未展现巅峰战力。这一点宁剑客也不会不知道。 但她竟然还是觉得现在那个太虚外楼第一会比他姜望更强一点。 而且这个人必然不是重玄遵或者斗昭也不是观河台上成名的任何一位外楼天骄。不然宁剑客不会是这种神神秘秘的语气。 “这个人是什么底细?”姜望好奇地问道。 不多时宁剑客的信飞了回来:“他名易胜锋。在太虚幻境里和太虚幻境外都叫这个名字。是南斗殿的高徒前些日子南斗殿来我剑阁问剑我与他有过交手……我确实不能及。” 南斗殿和剑阁都是南域有数的大宗派。 当然以南域之大肯定不止这两大宗派。还有东南交界地域的三刑宫、西南交界地域的须弥山以及龙门书院、暮鼓书院、血河宗等等…… 整个现世范围内应是南域的顶级宗门最多这当中有很多历史性的因素。 但是对姜望来说什么南斗殿什么剑阁并不关键。 关键的是写在信里的那个名字。 他记得那个名字。 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在他童年里有一个常与他以木剑相斗的儿时好友。 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并不为过而在仙缘降临时他被那人推下水中险些溺死。 那个人的名字…… 就叫易胜锋。 想不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是在这个时候是在这种情景下。 他当然预想过在他天下知名的时刻那个人也会在现世某个角落听闻他的声名。 他知道以那个人的性格绝不会服软绝不会缩头他知道只要都走在修行的远途上他们总会有一天遇见。 可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太虚幻境的搭建和扩张大大加强了现世修行者的交流加速了各路天骄的碰撞也让现世各域的遥远距离轻易被跨越。 那个人好像也成长为了很强大的存在啊…… 姜望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陷在水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原来从未淡去。原来从未忘记……怎能忘记?! 眼前又一次出现……那白发修士纵剑离去的光影。在水波粼粼中是那样的森冷决绝。 真的是久违了这一场旧梦。 远在剑阁的宁剑客等了很久都不曾等到姜望的回信。 忍不住又传信过来:“你认识他?” 姜望睁开眼睛铺开信纸很认真地回信道:“会认识的。” 字字如剑。 锋芒毕露。 …… …… “今天就走么?”叶青雨问道。 “是早就该去了。”姜望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正和蠢灰打闹的妹妹叹道:“这世外桃源终非俗人能久驻。” 叶青雨轻声道:“世上谁不是俗人呢?” 姜望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万事缠心。” 叶青雨并不试图开解他只道:“可惜了。你教的道术我还是有些不熟练。” “八音焰雀是有些复杂不那么容易掌握。”姜望温声道:“回头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就写信问我我会及时回信的。” “好。”叶青雨微笑以对。 “哥!”姜安安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蠢灰迈着更短的腿紧跟其后。 姜望笑眼温柔地看着妹妹只见她跑到近前来小手背在了身后。 “你跟青雨姐姐讲完道术了么?” “怎么?”姜望笑道:“你也想学?游脉境可学不了哦。” 他又想趁机讲点大道理激励一下妹妹努力修行。 姜安安已经果断摇头:“不是不是。我每天已经学得可多了!” 蠢灰也跟着使劲摇头摇得不断掉毛。 姜望有些好笑地道:“那你关心这个干嘛?” 姜安安就这么背着小手走到姜望身前直接往前一倒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闷声道:“那你不是今天就要走了嘛。” 原来她不是跟蠢灰玩耍得忘记了而是很懂事的不愿影响姜望跟叶青雨修习道术。 这让旁边的叶青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姜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在凌霄阁好好修行哥哥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姜安安抬起头来仰看着哥哥:“哥。” 姜望低头温柔地瞧着她:“在呢。” 姜安安把背着的手绕到身前两只小手在姜望面前缓缓拉开一条青色的玉腰带就这么捧在了手中。 她笑吟吟地捧起玉带脆生生道:“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即将到来的元月二十八就是他的生日了。 他几乎忘了。 但今年七岁的姜安安记得。 姜望笑着起身把如意仙衣拟现的腰带褪去认认真真将妹妹送的这条腰带缠上低头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我妹妹的眼光可真不错!” “嘿嘿。”姜安安很是骄傲地道:“我可不是用你的钱买的噢。” 姜望当然每次都会给妹妹一些零花但姜安安自己也老早就会给师兄师姐跑腿“挣钱”了自己的小钱兜充实得很。 “我太喜欢了!” 姜望拍着玉腰带爱不释手。 姜安安笑得眉眼灿烂。 蠢灰独自在地上打转转得非常欢乐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叶青雨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们。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也是世间美好的归处。 …… …… 一大一小两位美人还有一条蠢狗送别了青衫飘飘的姜望。 看着他大步而去逐渐消失在天边。 这样的离别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姜安安虽然仍是不舍却不会再哭鼻子了……毕竟她已经是一个七岁的游脉境修士! 叶青雨牵着姜安安的小手往回走蠢灰浑身是劲地左右蹦跶着完全没有对它的原主人表现出一丝留恋。 “青雨姐姐。”姜安安好奇地问道:“我哥教的道术很难吗?” “还行吧。”叶青雨语气轻松地道。 食指轻轻一弹一团流云忽然炸开炸成数之不尽的云白色雀鸟“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那声音渐而统一奏为动听的乐声—— 叮叮咚咚…… 砰砰铛铛…… 乐声极动人而云雀极美。 是为道术八音云雀! “好漂亮!”姜安安惊呼。 蠢灰则汪汪汪地叫了起来龇牙咧嘴十分愤怒的样子大概觉得那些云雀是在跟它吵架。 “不对呀。”姜安安忽地反应过来歪头看着叶青雨:“你这不是会了吗?怎么还老要我哥哥教哇?” 叶青雨面无表情地散了云雀淡声道:“不太熟练所以要多学多练。” 又低头看着姜安安:“修行就是这样不能因为会了就偷懒……所以你字练了吗?” 姜安安倒吸一口凉气忽地惊道:“叶伯伯!” “叫谁都没用。”叶青雨紧紧抓着她的小手就要亲手押赴“刑场”一边往前晃了一眼结果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老父亲。 只见叶大真人青簪白衣、仙气飘飘地…… 蹲在一架牛车前。 拉车的老牛了无生趣。 车上堆满了书。 “您老人家这是?”叶青雨一脸的莫名其妙。 “道术。”叶凌霄一把子站起来潇洒地拍了拍身后的书籍:“金木水火土风雷……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个中精品足够你学个十年八载的。这一车道术要是不喜欢我还给你准备了一车。别跟乱七八糟的人瞎学也不知道那些人懂不懂的!” 姜安安不着痕迹地往叶青雨身后躲这么多道术也太可怕了若都得学了得学到八岁吧?哪还有时间玩耍? 叶青雨则皱起眉头:“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叶凌霄潇洒地笑了笑:“不存在的。为父只是正好考虑到你的道术积累问题……” 叶青雨手里一带便把姜安安拉到身前:“安安就在旁边当着小孩子的面你给我诚实一点!” “偷?好你个阿丑!”叶凌霄忽地暴跳起来十分惊怒的样子:“你又偷鱼!” 拔身便已不见只余渺渺云影…… 和满满一车道术书籍。 正文 第三十八章?眉如柳来眸如月(求月票) 凶屠赴海见重玄遵遵伤重不能言。 凶屠怒戟指钓海楼护宗长老刘禹曰:“钓海楼须偿此恨。” 刘禹对曰:“人有痴愚贤肖命惟祸福自召。” 于是战之。 提拳败刘禹于星珠岛。 再战邓文败之。 又战海京平再败之。 钓海楼护宗长老有八皆得神临。 凶屠连败其三余者尽避。 刘禹咳血曰:“近海诸岛神临未可逞凶。若非浮图旧义凶屠须不能归。” 凶屠对曰:“有理!” 于是召割寿之刀西来斩开怒海于万众之前登临洞真! 时靖海长老徐向挽在。 凶屠过而不言。 乃登天阶挑战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 双方战于九天。 大战三日夜风雷方歇。 凶屠左臂已断大笑而走。 人皆以为凶屠战败。 独崇光叹曰:“吾失寿十三年!” 于是以沉海碧晶偿重玄遵。 ——《近海志》 …… …… 星河空间中姜望与重玄胜相对而坐。 重玄褚良在近海群岛扬威之事当然不是今日才发生只是今日才听重玄胜说起。 姜望一边埋头赶路一边修行读史却是错过了许多变幻风云。 “定远侯的刀真能割寿?”姜望面有惊色。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他老人家为什么盘桓神临境这么久?齐夏争霸之时他就已经是神临境界虽不显名其实同境难有其匹。齐夏争霸后更是号为东域第一!磨砺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因为道途太强难握其真。贸然破境反而有缺。” “那这次……”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圆满了。只是叔父他老人家说割寿刀不可无名局一直在等恰当时机罢了。齐阳战场上本来希望阳建德有所表现可惜他陷于魔功……”重玄胜道:“此次出海为我那堂兄出头是其一压一压钓海楼的势为其二。家事国事一体他便证了这洞真。” 危寻前脚纠集强者偷袭万瞳声势大涨。以他沉都真君的魄力撑了一把远未达到建立预期的镇海盟。 重玄褚良后脚就去钓海楼逞凶…… 齐国对钓海楼的打压的确是半点不留手隔夜的工夫都不给简直是日日夜夜年年。 这一次凶屠若是未有圆满齐国想必也会有别的行动。 但是怎么都不如凶屠出手来得合情合理来得震撼人心。 凶屠为自家侄儿出头谁也挑不出理来。 而他神临无敌说洞真便洞真初入洞真就刀指近海群岛第一真人崇光…… 此等凶威怎能不让海民惊惧。 回想起每回蹭指点时面对重玄褚良的那种仰之弥高的感觉姜望感慨道:“初入洞真就能战胜崇光真人凶屠大人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到了洞真之境拼的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哪有什么岁月长久只有达者为先。”重玄胜摇了摇头:“不过叔父说他也不能算是胜了。毕竟修为越高肉身越强一旦受损复原反倒越艰难。他老人家在洞真之境断一条胳膊比失寿十三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这份损失朝廷会弥补” 这就是出身的优势了。 重玄胜现在的修为已经稳在姜望之下但是对修行境界的认知仍是远远超过姜望。 重玄褚良与他闲聊的只言片语对姜望来说都是难得的修行知识。 所谓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其实并不罕见但那些多只是针对普通人。 修行者的骨肉命魂都已经修炼到一定的程度一旦受损不是普通的灵药可以救挽。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一旦受损越是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如当初钓海楼真人辜怀信准备现场救活季少卿便是又是法坛又是诸多材料准备。如果是要救一个刚死的普通人只要不是魂飞魄散那种辜真人只怕随便找一份灵药即可。 而若是神临境的修士战死却又不是辜真人可以救挽的了。 当然这方面的知识姜望还是懂得的不仅是因为修行日久、积累渐深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体验过残肢的感觉印象非常深刻…… 他所缺乏的是重玄胜这随口的一句“洞真之境拼的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重玄胜懂这些他不懂。 姜望摇了摇头:“那种境界的强大非我所能想象还是聊一些我能够理解的吧。” 当初崇光真人提着他去迷界那种光怪陆离的感觉是他至今都不能够体会清楚的。 他只能感受到崇光真人很强但无法理解强到了什么层次。 “我也是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所谓理解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自己的境界上”重玄胜随口说了一句便道:“太子送了一份礼物给你!” 他呵呵笑着很有些恶趣味地道:“现在在你的房间里好好供着就供在十一殿下那幅字前。” “这倒是奇了。”姜望抬了抬眼睛:“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送礼物?送的什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离开临淄前他是狠狠得罪了太子才对…… “送的是一盆花君子兰。据说是太子亲手养的。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才送嘛……”重玄胜似笑非笑地道:“因为长乐宫先前闭宫一个月太子得闲还没几天。” 姜望心中暗凛知晓这“闭宫一个月”大约就是齐天子对姜无华的敲打之一了。 但还是问道:“长乐宫因为什么理由闭宫呢?” 重玄胜乐呵呵地继续道:“太子成就神临贺者不绝长乐宫宴饮终日。天子曰‘太子得意忘形轻浮不敏应闭宫一月以自省’……所以就这样了。” 封闭宫门不许内外勾连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 虽然这“冷宫”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但对太子来说已是非常不好的信号。 “所以他一出来就给我送礼是想表达什么?”人在齐国之外姜望语气轻松甚至还随口开了个玩笑:“他记住我了?表示此仇不忘?” “送他亲自养的花当然是表示他的宽容表示不会记你的仇表示对你这位大齐天骄既往不咎。你虽以寇仇待他他却仍以国士待你这就是咱们的仁厚东宫。” “什么寇仇我又不是针对他!”姜望反驳了一句又沉吟道:“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君子兰有讲究。君子嘛和而不同。君子之交求同存异。”重玄胜道:“他也不想背上逼得你远离临淄的恶名。而且我想了想他确实不必要恨你。” “怎么讲?” “你提的三件案子天子都允了并且办得是干脆利落摆明了在敲山震虎。说明不管有没有你十七年前那件案子在天子心里始终是有刺的……这次算是拔出来了。对太子来说福祸还未可知。 太子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乍看是做贼心虚给了天子敲打的机会。换个角度看……天子要敲打他他就乖乖伸出手来让天子尽情打手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他要是把手藏起来等天子自己来找地方打可未必就只是打手心了……” 重玄胜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太子越是不恨你就越能说明他对天子的处置毫无怨言。所以他不但不针对你反倒继续对你示好。对你示好就是对天子表忠心这生意如何做不得?” 姜望叹道:“你们这些人可真复杂!” “但太子是真不怨你还是假不怨你。人心如渊我就没本事看穿了。”重玄胜摊了摊手。 想起与姜无华同桌喝粥的光景姜望缓声道:“太子或许是仁厚的……” 后半句却是掐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当今皇后却是未必。 他永远忘不掉把一个父亲的尸体扔在三岁女儿面前的行为。 几可以称得上暴戾了。 尽管当今皇后母仪天下多年端庄雍贵不曾有一事失仪甚至于素有仁名常常劝天子少怒。 但一个顺水推舟就险些让雷贵妃一尸两命。在逼死紧咬不放的林况之后还故意把他的尸体丢到他女儿面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记仇? 天子在位还好他一个外臣也不怎么会被皇后所影响。 天子哪天若是退位了皇后就未必还能容忍。 当然这话不必与重玄胜说这胖子每天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重玄遵这次在海外这么威风他不免又有些被压制…… “现在没有什么麻烦就行他日若是有人想翻旧账我也不是今日的我。”姜望如是说道。 “当然我亦不是今日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到时候须是旁人看咱们的脸色!”重玄胜极有气势地附和了一句然后道:“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主动招惹的麻烦算是告一段落了。忙完楚国的事情就可以直接回来。” “你说得好像我是被逼走的似的。”姜望嘟囔道:“我是真的和左光殊早有约定……” 重玄胜冷笑了一声直接离开了星河空间。 当然这次开启星河空间的费用是姜望结的。 …… …… 楚地辽阔也从来都是南域最繁华的地方。 姜望离开云国后一路往南过宋国而不入复行七日便到了楚国。 当然若是在东域这距离倒不需耗时这般久。 四品青牌捕头大可直飞东域无阻。 在南域就不免要守些规矩了…… 楚国北方的这一座边城名曰“临商”。 这名字乍看也没什么稀奇。 但值得一提的是宋国的首都名为“商丘”…… 楚国在边城的名字上都这般不加以掩饰平素对周边国家的态度也是可想而知。难怪宋国人常以楚蛮蔑之。 当然楚国人也不太在乎什么蛮夷之类的蔑称只要不是贴着脸嘲讽听到了也往往付之一笑。 宋国人所推崇的礼教什么的最为楚人所轻蔑。 楚人爱华服雕楼爱浪漫自由。在天下六大霸主国之中可以说是气质最“散漫”的一个国家。 牧国儿女也是喜欢自由自在崇拜自由翱翔的鹰纵情奔驰的马凶狠团结的狼但毕竟还有一位至高神要敬。 楚地有很多神祇信仰但大多数楚人其实并不怎么信神。 对很多普通的楚人来说他们只是喜欢那些神神鬼鬼的神秘气氛。 高兴的时候就“心既诚兮匍匐以灵神兮鬼兮请高饮。” 不高兴了就“且来割牛头平生酣畅以下酒。”、“剖开马面擒问阎罗。”(1) 总之非常随心所欲。 至于姜望为什么知道这些…… 那一套几乎填满了储物匣、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史刀凿海》当记一功。 姜望不敢不读不敢不背。 赶路的这些日子但有空暇不是修行就是背书。 毕竟齐天子可以开玩笑他却没资格把齐天子的话当玩笑对待…… 临商城作为一座边城不似姜望所见过的那些边城一样粗犷沉肃。反而是透着精致、华美和繁荣的。 与其说这是一座战争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商业城市。 但是城门楼上肃立的兵员和那些明晃晃架在城楼的华丽军械亦在描述着这座城市的武力。 立在临商城下姜望还在想怎么报名过关。是报他黄河魁首的名号还是低调一下弄一个化名…… 忽地城门打开一彪骑兵席卷烟尘而来。 这队骑兵气势相当不凡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人人穿甲披袍雕纹华丽的甲胄之上光线如水流动。 除了当先一位将领外齐刷刷火红色的战袍在空中燃烧。 胯下骏马清一色赤红碗口大的马蹄踏地如雷。 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姜望本以为这队楚国骑兵是要执行什么军事任务不欲惹事老老实实跟路人一起避在道旁。 不成想这队骑兵却似盯住了他直向他来。 待得近前领头一员披着水蓝色战袍的将军拿下头盔却是一个容貌俊俏的小将。 眉如柳来眸如月煞是清澈好看。 只把缰绳一拉胯下那匹天蓝色神驹便顿在姜望面前人立而起嘶声如龙! 那小将稳稳坐在马背上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 …… ps: 1、“心既诚兮匍匐以灵神兮鬼兮请高饮。”——情何以甚顺手捏造。 2、“且来割牛头平生酣畅以下酒。”——情何以甚《醉酒章》 3、本月最后一天月票别浪费了交了吧。 晚十二点有。 正文 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我们一起来写一个答案 慢西跟我说马上就是《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了。 我一翻目录还真是。 赤心巡天第一章“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发布于2019年10月8日。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写了很久很久写到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才是。回首往事竟然是很遥远的……怎么才两年呢? 但是想一想人生又有多少个两年? 这两年是你们和我一起走过。 在两年前的时候姜望的毅力的确并无观众。 在即将两周年的现在姜望他已经赢得了很多很多的目光。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背负着这些重量很努力地在往前走。 犯过蠢跌过跤但一直往前走。 你们陪伴着他一路走来。 你们见证了这一切。 从一个只会把真心捧出来的赤诚少年一步步走到如今。 如今在赤心的世界里他已经天下闻名。 如今在赤心的世界外也开始有了一些涟漪。 有一天编辑突然说十月份有月票活动你要冲一下年度前十作品。 我愣了一下。 原来咱们竟然有机会冲击年度前十了么? 那种感觉很微妙。 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仿佛一下子全部跳到面前。 我想起那一个个令我激动不已的时刻。 在盟群恶势力的撺掇下(划掉)在我昂扬的斗志驱动下…… 在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的时候我决定再冲一次榜。 这次冲榜的加更规则是盟群大佬们以高屋建瓴的视野、卓越的思辨和铁石一般的心肠定下来的。 他们说我只负责专心写作就好。 为此我准备了一些存稿扯断了一点头发。 阿树提出了月票加更狄总提供了加更规则的创意盟群众佬补充了细节。 现公布十月一日至四日冲榜加更规则如下—— 十月一日至四日期间我会先在零点的时候更新四千字作为每天的基础更新。 然后从零票开始每多两千月票我就【即时】加更一章。 为了不影响写作更新在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我会每隔两个小时看一下月票(如两个小时内增加了四千月票就更新两章正文。) 其它时间段的加更会在中午十二点统一结算。 存稿如果用完了就转换为月票欠更。总之读者投的每一章月票都会换来更新。 强调:【本次冲榜活动暂时仅限于十月一日到十月四日之间。】 【月票双倍四倍提示】十月一日至十月四日期间月票双倍。每晚八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打赏会有四倍月票。 …… …… 赤心巡天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有很多很多的人这样问过。 小说在小说世界之外是沉默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千千万万的读者来书写。 而真正读过它的人真正进入了那个世界里的观众是知道答案的! 在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的时候我们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我们应该在什么样的位置? 所有赤心巡天的读者们现在是我们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我请求所有的读者无论是从什么渠道读到的这本书……我请求所有真心喜欢这个仙侠世界的你们来起点中文网给这本小说投出你们的月票! 我们喜欢什么样的世界? 我们喜欢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 让我们自己写一个答案! ———— (情何以甚于九月三十日。) 正文 第三十九章?怀昌(求月票) 一整队骑兵都随着领头小将的动作拽停了战马。 那如雷的蹄声一霎静止。 整齐划一气势凌人。 其后高高扬起的烟尘又轻缓地飘落。 简直像是一阕戛然而止的舞。 实在是一支罕见的精锐! 当然也愈发衬出为首小将的威风。 姜望眼睛一亮:“小光殊!” 虽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这孩子且他与太虚幻境里的面貌有所不同但姜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种灵性天生的气质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话一出口耳边便响起咬牙切齿的传音:“不要加个‘小’字!” 姜望面上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请左将军多多关照。” 那高踞马背上的小将矜傲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姜兄又见面了!” 姜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嘴里道:“太虚幻境里见过的不算。” 左光殊轻哼了一声竖掌一招便有骑士牵着一匹有着水蓝色毛发的神驹过来。 他抬了抬下巴很有将军风范地道:“上马说话。” 那牵马的骑士轻声提醒道:“这一匹也是小公爷的坐骑特意牵来与您。它脾气不太好阁下动作不妨轻缓些。” 但见此马毛光水滑身高体长。鬃毛如瀑垂落全身上下水蓝色的毛发像是披着一层海浪。 眸子是警惕且带着威胁意味的看来脾气确实不太好。 姜望随手拉过缰绳一个翻身便利落地跨上马背。 这马鼻子一动蹄子一抬就要给这冒失无礼的陌生人一个教训。 但随即一股恐怖的力量覆压而下。 马蹄才抬起来半寸便重重落在地上像是老树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那声响鼻也只打了一半就停下。 马首微垂眸光也温顺下来乖巧得不得了。 姜望伸手抚了抚此马水蓝色的长鬃便听得左光殊道:“你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哩。你在观河台上拼死拼活的时候我在台下悠然看戏!” 把没能打进黄河之会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姜望轻轻一笑随着左光殊掉转马头却也不问左光殊当时为什么不出来招呼只道:“想必我的英姿已让你印象深刻!” 左光殊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竟然觉得姜望说得很对于是哼了一声。 手握缰绳靴子轻轻一磕胯下神驹便高高跃起加速疾驰。 姜望纵马与之并行。 一整队披着焰袍的骑兵也同时转向紧跟其后。 临商城南北两扇城门都已大开城中主干道也早就净街以待。 这样一彪精锐骑军蹄声如鼓径自穿过这座边城。 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了。 “刚才那是谁?小公爷竟亲自来迎?”临商城的守卒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没听到他姓姜?” “姓姜怎么了?” “山海境二月份就要开放你倒是说说看年轻一辈能让小公爷迎出城外的天底下还有哪个姓姜的?” “黄河魁首呗!” “余北斗所说的那位青史第一内府?” “什么余北斗所说那是确有不朽战绩的以内府修为连杀四大人魔!” “现在已经是外楼境喽!” “也不知他现在跟斗昭大人相比如何?” “嗤疯了吧你?一个初入外楼的人拿什么跟斗大人比?” “未必不能一战吧?他不是已经击败过陈算了吗?” “陈算是谁?” …… 人们的议论声自然永远在强者的身后。 有时候是一种点缀有时候是一种泥污。 姜望和左光殊并驾齐驱人有仙姿马似蛟龙。 并肩驰骋在雄楚大地心中畅快难言。 他们不仅仅是太虚幻境里的好对手不仅仅是志趣相合、相谈甚欢。 有一个不会轻易被说出来的名字是无形的纽带。 让他们彼此都更多一分亲切。 姜望握住缰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出声问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怀昌。”左光殊道:“一般进入山海境的准备时间是两个月你要是去年来时间就很充裕现在有些晚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才行。怀昌是左氏封地所在家中在那里做了很多准备有足够的条件帮我们提前适应山海境。” 姜望苦笑道:“我倒是也想去年就来啊……” 那会他本就是目标明确地要参与山海境只是刚离开云国就被扣上了通魔之名紧接着就是满天下的追杀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实在也是无妄受灾。 他本以为山海境已经错过了已是失约于左光殊。但临淄那起波云诡谲的案件提前结束他正好有抽身的需求左光殊又说山海境在道历三九二零年二月才开放他这才再次赴楚。 听得姜望这般说想到前一阵子对方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左光殊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仍然目视前方声音却忽地小了很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左小公爷的这两匹坐骑毛色漂亮至极尤其并驾齐驱之时一似蓝天碧海落红尘实在是赏心悦目令人赞叹。 竟都比姜爵爷的那匹焰照还要神骏一些。 姜望驾驭着骏马转头瞧了他一眼但见这小将纵马疾驰身形却稳得几无动摇。风采气度一看就是名门之后。表情尤其骄傲很有些“冷漠”地看着前方说话却很是弱气。 “看什么!”左光殊兀地凶了一句 姜望笑笑:“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要大一些。” “……”左光殊立即把头盔戴上了语气不满地道:“我已经十六岁了!” “哈哈哈……”姜望大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姜望当然不能说他有个好小的妹妹口头禅就是我已经六岁了!我已经七岁了! 小孩子才喜欢这么说话。 他只是道:“其实真正见到你之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左光殊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什么问题?” 姜望一脸好奇地道:“为什么你都已经十六岁了说话还带着奶音?” 紧跟在身后的这队骑兵倒真是训练有素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笑。 左光殊:…… 左光殊决定闷头赶路至少今天不要再跟这个衰人说话。 “喂。”姜望喊了一声。 “左将军!” “左光殊!” “小光殊?” “不要加个‘小’字!”左光殊咬牙切齿地道。 姜望诚恳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就这么在境内纵意驰骋会不会不太合适?前边就要入城了需不需要先缓下来让人去跟城守报备一声?免生什么误会。” 姜爵爷走南闯北惯了还是很守规矩的。不会因为左家是大楚名门就仗之肆无忌惮。 这毕竟是个正经的问题。 左光殊也毕竟有身为东道主的自觉不好不回答。便扬着下巴道:“我左氏出行沿途地方自会有所准备。哪里会需要多说!” 姜望一时无言。 大楚小公爷的威风的确是比某大齐青羊子高出不少。 这边城净街、人人避道、境内引军弛马无阻的排场姜望在齐国哪里敢想。 …… …… 人马一路不歇过城不停遇关无阻。 在第三日清晨马蹄就已经踏进了怀昌府。 若非左光殊亲自来接就姜望自己前来绝不可能这么快。 不是他没有这么快的速度而是他在楚境绝没有这么大的自由。 大楚左氏是三千年世家与屈氏、斗氏、伍氏并列为楚国最古老的世家名门与国同荣。底蕴深厚血统高贵。 后起者如钟离氏、项氏等名门虽然在实力上未必不如溯及过往难免就矮上几分。 怀昌郡作为左氏封地几千年经营下来繁荣非常。 左家在这里的影响力更是根深蒂固根植于每一寸土壤中。 对于左光烈、左光殊兄弟俩的童年记忆姜望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但他甚至没来得及在左氏大宅歇个脚左光殊便解散了骑军直接带着他往珞山而去…… 一来楚国就要开工看来时间的确是很紧迫。 左光殊这小子先前在信中却也不说。 不然姜望怎么着也得提前个一两天……算了在云国呆得那么开心大概不会提前。 “还真是一刻钟都不耽搁啊!”行在郁郁葱葱的珞山之中姜望长叹一声。 巨大的条石铺就山径花香浮动鸟鸣声此起彼伏。 若抛开时间上的紧迫感应是能欣赏到这座山的美妙。 左光殊大步往前走:“因为要想提前适应山海境的环境我们未必能多出一刻钟的时间来。” “如此看来你专程到边城迎我也不是为了对我表现你的滔滔敬仰而只是为了节约时间?”姜望忍不住问道。 “你才知道?”左光殊翻了个白眼。 他特意带着一队精锐骑兵赶赴边城去接姜望当然是为了给姜大哥一点排场。 但他当然不会承认。 “嗯这个白眼翻得很标准很完整。”姜望点评道。以此抵消对小朋友不够“懂事”的叹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左光殊的眼睛真是又大又亮。不比重玄胜每次翻个白眼都好像在偷偷摸摸要是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你想点正事吧!”左光殊没好气地道。 很奇怪的是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在现世相处彼此之前却没有半点生分。 好像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的。 时值春日空气中有一种格外生动的味道。 此山不显名于世纯粹是因为左氏不对外开放此山。 作为怀昌郡非左氏之令不得入的禁地珞山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楚国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是否强大的基准。 大楚左氏坐拥三座演法阁其中最大的一座便位于珞山。 由此可见这座山的重要性。 走了一阵姜望忍不住又酸酸地道:“如果你去我的封地我一定也会跑到边城接你的。并且不会是因为赶时间只是因为欢迎你。” 当然青羊镇离边城有多近自是不必说出来。 来回不到一顿饭的工夫。 可不比他们骑着左光殊的神驹都还跑了几天…… 姜望这抄袭于青崖书院高徒许象乾的话术显然让左光殊不太知道怎么应付。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闷闷地道:“那我也是拿你当好朋友才调骑兵给你撑场面的嘛!” “欸这些事情是需要表达的嘛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姜望喜笑颜开:“好朋友好兄长是不是?” 左光殊加快步子走在前面便算是默认了。 姜望笑眯眯地跟上去:“你跟为兄介绍介绍这珞山嘛为兄还是第一次来两眼一抹黑四下都茫然。这是什么花什么树有什么历史什么厉害的人物来过……都可以说说嘛。” 姜望其实压根不是一个自来熟的性格相反在很多时候他是稍微“腼腆”的。唯独在左光殊面前他总能找到逗弄这少年的乐趣。 仿佛越过时光去看曾经的自己——走向另外一种可能的自己。 远道而来的姜大哥如此求知若渴左光殊也就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却是暗暗加快了脚步。 山径分岔转左穿过一座花圃还过了一道吊桥。 忍受了许久的魔音灌耳左光殊终于松了一口气:“到了!” 身后的吊桥早已经隐在云雾中。 眼前所见是一处密闭的山谷。 石板铺就的山路从吊桥处一直延伸至此最终截停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这是一扇非常厚重的石门门上的纹理大约是石材本身的样子很是粗粝。有一种古老的钝感。 石门之前并无卫士看守但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塔楼。 “疤叔!”左光殊喊道。 塔楼上有人。 绝对是高手。 因为在左光殊出声喊人之前姜望竟然并没有感觉到塔楼上的气息。 而此刻左侧塔楼之上一股气息从无至有像一只猛兽苏醒过来立时便叫姜望感觉到了危险。 “你请的人到了?”一个脸上有一道斜向刀疤的男子在塔楼上低头看了姜望一眼。 那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姜望却感觉对方在寻找自己的要害。 站姿不动肌肉已悄然绷紧第一时间进入了随时可以战斗的状态。 倒并不是担心在左氏的地盘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一种战斗的本能。 修行至如今境界他的身体本能已经不允许他对危险放松。 “是的!”左光殊很有底气地应声道。 被称为“疤叔”的男子并不多说什么好像对姜望也没有太大兴趣。径自收回了目光随手往后一按。 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就缓缓推开。 …… …… (今日保底更新已送达。下一章在中午十二点。我大概九点起写两个小时用一个小时精修。上午是这么安排的。更多少就看大家投了多少张月票啦!) 正文 第四十章?山海炼狱(为八千月票加更) 轰隆隆! 石门推开的声响像是一座巨山在移动。 从这个架势来看这两扇石门怕不是重逾万钧。 “十万斤。”左光殊注意到了姜望的表情在一旁解说道:“这两扇石门重十万斤。” “此地有这位前辈坐镇哪里需要这么重的门?”姜望带着一种讨好朋友家长辈的语气说道。 塔楼上的“疤叔”并不言语也面无表情。 左光殊却是一把拉着他低头赶紧往里走。 悄悄传音道:“你可快别说了!” “怎么了?”姜望一个不留神被拉得踉踉跄跄传音回去还很不服气:“为兄这不是在跟你家里的强者拉关系么?免得有人说你姜大哥不懂礼数。楚国的礼节我很清楚的!读过书!《史刀凿海》听说过吗?那么厚、那么长一套!” 左光殊一脸丢死人了的表情闷头往里走。 石门之后的建筑倒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两个人走进了石门之后首先印入视线的是一条以石砖铺就的、长长的甬道。 石砖上刻着姜望看不懂的阵纹。 但阵纹延伸之间很见美感。 楚国人对美丽事物的追求简直是刻在骨髓里的。就连阵纹风格都很华丽。 甬道两侧十分对称地以半透明的晶门封着很多个房间也不知其间都有些什么。 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 左光殊才解释道:“这不是礼节不礼节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疤叔不是在这里坐镇而是被关在这里受罚的……你这么瞎套近乎不是指着鼻子骂人么?” 原是如此…… 夸人家很适合镇守跟诅咒人家多蹲几年监狱没什么两样。 难怪那个“疤叔”表情都不给一个。 姜望已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感觉被小弟鄙视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嘟囔道:“你又不早说。” 左光殊被噎了一下终究没有把心里那句“我也没有想到你话这么多”说出口只火速进入正题道:“我们还是聊聊山海境的事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首先要适应山海境里的环境才能保证自己在山海境里拥有完整的战力……” “那里的环境很恶劣?”姜望问。 “那里与现世环境截然不同。”左光殊道:“我家仿照山海境里的环境专门炼制了这个地方。” 他看着甬道前方语带余悸:“而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山海炼狱’。” “炼狱?”姜望有些惊讶。 左光殊道:“我认为名字很恰当。在你眼前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座人间炼狱。” 眼前这少年确认了接下来几天修炼的艰苦姜望反倒笑了笑:“早知道要受这份罪兴许我半路就跑了。”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理解。”姜望又忍不住问道:“这个山海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左光殊认真地想了想似是在思考怎样才能跟姜望解释清楚。 然后才道:“山海境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一个地方是凰唯真无中生有亲手创造的一个世界。它也许只是一场游戏也许隐藏着惊天的秘密。从那里出来的人都在描述它的瑰奇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 几乎所有人都说自己描述的只是万一。而我们拼凑所有人的说法也的确得不出一张完整的图卷。 它比所有经历者所见的一切更繁复、更浩大它也因此有着更超脱于想象的可能。 我只能说我无法准确跟你介绍因为我也没有进去过。 而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情报或许只是豹之一斑秋之一叶。我不能告诉你豹子就是一个斑秋天就是一片叶。” “我越发感兴趣了。”姜望转头看向面前的甬道只有好奇而无畏惧:“那就让我们先从这山海炼狱开始吧!” 让须弥山照悟禅师一见而返的凰唯真创造了演法阁、使得楚国术法甲天下的凰唯真在楚地号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 他留下来的山海境到底是怎样的一幅奇观? 左光殊描述它的时候竟然用了“世界”这样的词汇。 姜望真的满心期待。 古之先贤如明月常叫后人仰首。 修行者追古溯今要成就伟大当然要开辟未来。但在此之前至少也要看到前人已经领略的风景。 拨开历史迷雾探访沉寂在时光里的传说这亦是修行者的浪漫。 “如果要提前了解山海境我们已经在最恰当的地方。” 左光殊在甬道中往前走伸手拍了拍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晶门。 “姜兄你与重玄家的公子是好友想必对重玄之力并不陌生?” 姜望笑了笑:“当然不敢陌生。” 他以重玄遵为对手怎么可能不去熟悉重玄之力。 只可惜重玄胜并未摘下重玄神通仅凭重玄秘法的操纵再怎么出神入化终究与神通有着本质的差距。 他虽然已经完全熟悉了重玄胜的重玄秘法却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面对重玄之力。 左光殊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继续介绍道:“重玄之力可分阴阳。亦是清气上浮之力亦浊气下沉之力。我们在现世之中也时刻被重玄之力所影响着。但大都趋于一种常态不增不减早就被我们的身体所习惯……” 姜望有些吃惊:“想不到你们左氏对重玄之力也有研究。” 左光殊瞥了他一眼:“天下间掌控重玄秘法者当以齐国重玄氏为最那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本能旁人万万比不上……但也不是说别人就全都不研究重玄之力了。” “山海境和重玄之力的关系是?” “我们现实所感受到的重玄之力与在山海境中所感受到的层次完全不同。在那个地方便似时刻有人对你施以重玄秘术叫你不断下沉。我们需要承受的是相对于现世数以百倍计的重玄之力。” 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晶门随着左光殊的轻拍变得完全透明起来。 站在甬道中从透明的晶门往里看晶门之后极为空阔。 并不是姜望所想象的那种演武室之类的地方。 相反的是晶门之后俨然是一片开放的地域。 依稀是某处荒地。 天空暗沉沉的云层压得极地。犀峰带角怪石嶙峋……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这扇晶门后好像完全通往另外一个地方。 太不像珞山了。 “所有的山海炼狱里重复最多的就是重玄炼狱也不能说重复吧是一种进阶。”左光殊随手掐着诀跟姜望解释道:“在这个房间里充斥着十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我们可以先进去适应一下。”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这扇晶门缓缓上升直至完全收进石壁里。 但里间仍有一层晶门。 是一个双层晶门的设计想来是为了阻止里间的重玄之力外侵从而有了这样的构造。 姜望自无异议。 紧紧跟在左光殊身后走到两层晶门中间的位置。这时候外层的那扇晶门又缓缓落下彻底关上里层的那扇晶门才拉开。 晶门拉开的瞬间姜望立时便感受到了压力。 比现世稠密得多也沉重得多的压力遍布身体每一处。 让人直想趴在地上但趴在地上也不行因为血液、肌肉也都更沉重。 “怎么样?”左光殊率先走进这片气氛肃杀的荒地里在一个形如妖魔的怪石旁站定回头看着姜望:“还能适应吗?” 姜望把握着自己的身体细节身上肌肉以极小的幅度、极高速地微颤慢慢往前走嘴里问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这扇门是通向另外的地方吗?怎么看也不像是我们刚才所在的珞山了更不像是在山谷里。” 进了晶门之后视野得到解放才终于算是看清了这里的环境目光所及皆是怪石。而那些石头以一种天生的形态演绎着怪诞、混乱、恐怖。 耳中也能听到冷肃的风声更让人感觉压抑。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福地。 “山海炼狱里有很多房间的确都是通过法阵连接特殊地方的。”左光殊解释道:“不过这个房间不是这个房间仍在珞山中。这里之所以这么大这么荒僻与珞山完全不同都是阵法的作用。” 姜望并不懂阵法在这个方面只有点头的份。 而就在此刻忽然—— 喀嚓! 左光殊旁边的那块怪石竟忽然裂开探出一只石质利爪来! 姜望静观其变。 只见得左光殊华袍飘飞随手便抓住那只石爪轻松拗断往后一扔。 单掌按在那块妖魔状的怪石上只一推这块怪石还没来得及完全演化妖魔就已经崩解成一堆碎石整整齐齐地堆在了地上。 “这是请墨家门人制作的石怪傀儡用于模拟山海境里的环境。”左光殊随口说道:“山海境里的石怪不会有这么好对付。” “除了十倍于现世重玄之力的环境外这里只有石怪吗?”姜望问。 “对这个房间里只有石怪环境相对简单很多。”左光殊道:“因为你从未接触过这种环境所以我想你需要从简单到复杂慢慢来适应。” 姜望一边用身体感受着环境一边笑了笑:“你考虑得很周到。” 左光殊看着姜望道:“我想你大概对这里也有所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只是刚刚开始认识。”姜望很谦虚。 “我们试着交一下手吧!”左光殊的语气里有隐隐的兴奋:“帮你尽快适应这种环境。” 修行到了姜望这样的境界举千斤不过翻掌耳些许重玄之力压身完全不足以影响到他。 但如果每时每刻身体都要承受这份重玄之力的压制确实很难保证战力不受影响。 左光殊当然是早就已经适应过不知多少次了别说这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他也早已经行动自如。 故而难免在此时生出了战胜姜望的想法。 毕竟自从姜望登顶太虚幻境第一内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赢过姜望一次了…… 真正的战斗交锋中姜望是从来不会让着他的。 小光殊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实在不难看穿。 但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姜望忍不住按额头。 再怎么说……我也已经立起星光圣楼了啊。 内府和外楼之间的沟壑再怎么容易跨越。毕竟我也是名证青史第一内府亲身在玉衡主星旁立的星楼……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勇? 而且说实在的重玄胖虽然未有摘下重玄神通他对道术的研究运用却是无可指摘的。虽然后来他死活不肯真正跟姜望交手但是为了让姜望能够尽可能适应重玄遵的战斗风格亲自控场的辅助训练却是并不少…… 换而言之…… 这点重玄之力的环境对姜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一开始走得慢纯粹是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外加在小光殊面前逗逗趣。 哪成想这小少年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呢?! “我还是再适应一下吧……”姜望迟疑着道:“现在感觉仍然不是很自在。” 左光殊的眼睛晶晶亮:“战斗才是最快适应环境的办法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他现身说法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慢慢适应得适应到什么时候?二月十六日山海境就要开放咱们可没有多少时间了!时不我待呀!” “这样吗?”姜望仍有一点犹豫。 脸上三分动摇六分迟疑还有一分紧张。表情非常精准。 “来吧来吧!”左光殊热情相邀:“我们随便过过手只是为了尽快适应环境不用想太多!” “如果你非要在这种时候交手的话……”姜望叹了一口气:“那么好吧。” …… 短短二十息之后…… 砰! 左光殊整个人从半空坠落跌进怪石堆里砸得一地碎石、漫天飞尘。 姜望慢腾腾地飞过去面带关切:“来小光殊为兄扶你一把。” 左光殊从东倒西歪的怪石堆里爬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污迹闷声道:“不用了。” 他站定之后忍不住道:“你适应得很好啊!” “其实没有那么好我都是强行与之对抗。”姜望有些遗憾地道:“所以不太能收的住手小光殊你没事吧?” 左光殊沉浸在战败的不快乐中都忘了纠正那个“小”字。 “我看这个房间对你的锻炼效果很有限。”他毕竟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只郁闷了一会便极有志气地说道:“走咱们直接去适应五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 “跳跃这么大吗?” “不用担心你适应得很好的。”左光殊还给他鼓励。 姜望看样子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头:“行吧为了帮到你为兄怎么都可以!” 两个人于是走出这个房间晶门缓缓关上又恢复成半透明的状态叫人隐隐约约能看到点什么却看不真切。 左光殊带路走到了左手边第五个房间这次什么也不说直接开门。 这扇晶门之后是一处沙漠环境但见漫天风沙遮蔽得视野细狭。 偶尔有些石蜈、沙蝎之类的毒物在视野里出现又消失。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姜望完全明白这些环境倒是其次只是让人大概知道山海境里有这些不要放松警惕。在重玄炼狱里最重要的还是那无处不在的重玄之力。 五十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其实已经超过重玄胜平时所给的压力了。 但对姜望来说…… 仍可以适应。 于是二十息之后…… 左光殊被埋进了沙子里。 战斗的时候生龙活虎战斗一结束姜望好像就又开始不适应这个环境了。 飞得慢也就罢了就连说话都是慢吞吞的很有些老年人的气象:“小光殊你没事吧?” 不多时…… “呸呸呸!” 左光殊从沙堆里爬出来不停地吐着沙子。 “没事!”他垮着脸丧气地道。 此时的他身上脸上都是沙子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挂着一只沙蝎。 任谁也难看出这个满身黄沙的少年是那个容貌俊俏的小公爷。 “要不然我还是自己慢慢适应吧……”姜望说道。 “你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左光殊咬了咬牙:“走咱们去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间!” “是不是提升太快了?”姜望谨慎地提出异议。 “不快不快。”左光殊为了哄姜望跟上还顺手拍了个马屁:“以你的天资才情我看两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也难不住你呢!” “哦是吗?”姜望挠了挠头笑得很腼腆 “真的真心话!我自己都适应了……呃也有几天。”左光殊紧走几步:“快来就这个房间了!” 姜望宠溺地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 抬步跟上。 从十倍重玄之力房间到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间的转换用时不超过半天。 的确也可以称得上神速了。 一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室。 里面什么都没有恰恰是姜望最早所预想的样子如密封的演武室一般。 “在这种压力下搭建环境的成本极高且不容易保存所以免去了那些有的没的。从六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开始便都是如此。” 左光殊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跟山海境里的情况肯定是有一些差异的。” 走进这个房间后姜望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协调。 恐怖的重压让呼吸变得不那么容易。相当于现世环境一百倍的重玄之力碾压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甚至于血液的流动。都有些迟滞了。 需要用道元来稍做推动。 一直到肌肉做出适应性的变化血液的流动才相对自然了些。 “环境倒是小事主要是适应这种压力。”姜望边说边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平稳但姜望自己清楚左光殊也看得明白他没能守住自己的姿态。 这种所谓的“姿态”不是说礼仪或者别的什么。 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之后姜望早已经形成本能的、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一种体态。 在不同的环境、面对不同的形势身体会本能地做出调节以适应有可能的战斗。 如之前在石门外那位“疤叔”一个眼神他立刻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种战斗姿态的失守无疑说明了姜望的不适应。 虽然姜望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但本能的反应和有意识的对抗当然有本质的差距。 “来我再来陪你练练!”左光殊的声音都高了几分漂亮的眼睛里斗志昂扬。 接连揍了这少年两次的姜望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就……试一试?” 抛开一切环境的影响在这空无一物的演武室环境才最考验战斗本身。 双方拉开架势的瞬间左光殊的身上就骤起腾起淡蓝色的烟气绕身一周如一层战甲将其覆盖。 之前未曾有过的变化! 而后脚步一扭已近前来。 几乎是一道蓝色的幻影在眼前一闪而逝。 这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远远快过他在五十倍重玄之力和十倍重玄之力房间里的表现。 重玄之力强化了那么多倍左光殊反倒更快了! 当然这速度还远没有到姜望反应不过来的地步只是当他抓住战机、竖掌成刀下切的时候…… 却劈了个空! 同时被一拳轰中腹部整个人都弓了起来直接被砸飞! 姜望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是左光殊太快是他自己太慢了。 他确实没能够立即适应这一百倍于现世环境的重玄之力。 他的身体没能跟上他的战斗意识。而左光殊却在那层烟甲的覆盖下几乎完全无视了重玄之力的影响。 姜望在倒飞的过程中不断调整着身体细节以期迅速适应回复常态。但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里哪里是能够立刻实现的? 且在这时左光殊已经追了上来双手交握一记小炮锤轰落明显是想要报仇雪恨把他砸到地上去。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胸腹之处五道光源接连亮起。 霎时间五府同耀进入了天府之躯的状态。 啪! 左光殊交握的炮锤被单掌托住。 手上一转便已经抓住了左光殊的炮锤将两只交握的拳头捏紧一个反身倒栽便将他砸到了地上。 嘭! 发出一声巨响。 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极限强化肉身用五神通之光护体短暂对抗了重玄之力的影响。 这一下当然是稳准狠…… 但也的确有些赖皮了。 说好了是为了适应环境进行的切磋展现五府同耀这种巅峰的战斗状态根本没有适应环境的效果。 在山海境里短则几天长则几月他怎么可能时时保持天府状态? 姜望回过身来便看到左光殊一个翻身腾起像是有着无穷精力一般再次向他冲来。 “再来!” 淡蓝色的烟甲中这少年眸光摇曳尽是不服输! 姜望其实已经有些心疼了。 但他却只是以坚定的步伐踏碎青云正面与之对冲。 两个人撞在了一起身绕五府之光的姜望和身笼蓝色烟甲的左光殊在一瞬间交换了数十合拳脚…… 拳来拳对肘来掌托膝撞对膝撞。 在方寸之间两个人进行了最激烈的攻伐。 终于以姜望一记剑指将烟甲洞破宣告了战斗的结束。 剑指一弯顺势并拳直接将左光殊砸落地面。 轰! 左光殊躺在了地上。 “好……好强!”他喘息不已。 刚才近身缠斗的时间虽然短却爆发出了太多力量让他有些气虚。 他当然是知道姜望很强的但这段时间他又进步了许多且早就适应了重玄炼狱环境……没想到还是无法争到胜机。 一点机会都没有! 姜望收敛了五府神通之光飞落左光殊身前低头看着他眼神柔和:“感觉怎么样?” 左光殊喘了两声然后道:“谢谢!” 姜望笑了:“谢我什么?” “谢谢你尊重我没有真的把我当个小孩子没有故意让着我。” 左光殊说着把手搭在了姜望伸来的手上。 姜望一把将这少年拉起来嘴里道:“我当然把你当小孩子但是战斗之中没有年龄。光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太虚幻境里应该可以冲击内府境前三。” 左光殊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最近的论剑台排名姜望能够判断如此精准说明确实已经远远跳出了内府境的层次。 瞥了他一眼左光殊终是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问道:“我的无御烟甲怎么样?” 姜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那淡蓝色的烟甲有些吃惊地道:“那是你自己开发的道术?” “自然。”左光殊抬了抬下巴:“是我专门针对百倍重玄之力环境研究的道术可以自发抵抗极端重玄之力下的环境让施术者不受影响地发挥战斗力。” “想学吗?”他看着姜望自矜之中隐含期待。 “当然!”姜望在战斗之外很愿意给左光殊面子表现得非常积极:“这种玄妙的道术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快快教我!” 左光殊:…… 说起来他的确是希望得到这家伙的认可的。 但此时此刻竟然只有尴尬。 为什么拍马屁能够拍出嘲讽的效果? 左光殊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太计较。也许是自己敏感了呢? “那我们来说一下这门道术吧我觉得会对我们山海境之行有一定帮助……” “为什么我会采用烟气的形态呢?因为它有极大的自由空间可以承受更多的变化。具体表现在道术中就是……” 两个人就在这百倍的重玄之力环境下开始了道术教学。 一个教得认认真真一个学得神采奕奕。 “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一步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叫我叹为观止惊为天人目瞪口呆我是心服口服!” “……”左光殊继续道:“说起来这门道术吧最重要的是理解元力对环境的影响你看从这一部分道元的作用出发它可以……” “真是精彩绝伦的创意!当年凰唯真也不过如此吧?你今年竟然才十六岁十六岁就能够创造出如此精妙的道术真是堪称可怕的天赋!” “你少说几句吧!”左光殊终于是忍不住了:“要不然你来教?” 姜望眨了眨眼睛搞不懂现在的小朋友是怎么回事。 夸你你还不开心? “当然是你教你教。”姜望讪讪地道。 他本来想着揍了这少年好几轮把好好的一个俊俏小郎君揍成了流落天涯的小乞丐。也是时候好好聊几句依靠他的亲和力缓和缓和关系了。 战斗里不应该留手但人间自有真情在嘛。夸几句又不费劲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这孩子不知好歹得很。 齐国的姜爵爷没有办法只得默默闭了嘴听大楚小公爷讲课。 实事求是地说无御烟甲的确是一门相当不俗的道术。它近乎完美地解决了它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与自然环境里重玄之力的对抗。 无论多么极端的重玄环境只要是存在元力的地方元力都有存在的方式。这门道术从元力的层面出发以修行者本身的道元为驱动用类似于阵法的形式以烟甲构筑一个覆盖修行者自身的环境。 以环境对抗环境。 道术的每一个环节都为这个目的而生。没有一步是冗余的并且姜望几乎找不到可以改进的地方。 左光殊的道术天赋由此术可以略窥一二。 姜望学得认真左光殊教得卖力很快便将这门道术掌握。只不过左光殊是以水元为基础在掌握了这门道术的本质之后姜望改以自己更擅长的火元为基础。 无御烟甲一经发动全身缭绕着火红色的烟气像是披了一身赤甲。 姜望浮空而立感受到一种难得的轻松。 极端的重玄之力环境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影响。 四肢百骸无不如意。 披着淡蓝色烟甲的左光殊则是悬立在对面。 无御烟甲当然已经经受过战斗的检验不过姜望还需要亲自感受更多。 所以一场切磋很有必要。 烟气让彼此的面容变得不是那么清晰。 那在火红色烟气中如在燃烧的男子这一刻灿烂得叫人难以直视。 左光殊的心中忽然想起一段对话—— 小小的他仰着头问:“兄长爷爷说你又创造了一门强大道术!你是咱们楚国最天才的人了吧?” “怎么会呢?”那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等着你来教我。” 你没有等我…… “我准备好了。”姜望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宁定的也如此真切。 这不是在太虚幻境。 这是在现实中是在大楚怀昌郡珞山山海炼狱中。 一切缅怀的、过往的永在心间。 一切真实的、清晰的正在当下。 左光殊双拳一握骨节发出一声声错响顷刻身如奔马、烟气腾卷似神魔:“那我来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王者所居 (为一万二月票加更) 一场战斗结束姜望对无御烟甲这门道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的确是非常适合这种重玄环境的道术。 “亲身应用过后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左光殊眼巴巴地瞧着他问。 姜望正要说话这少年又一脸认真地补充道:“有问题就提问题不要遮遮掩掩。山海境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一句话让姜望没了玩笑的心思。 他想了想以同样的认真说道:“无御烟甲是很好的道术但它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意义。” 左光殊一时沉默。 好家伙。夸起来的时候连绵不绝贬起来竟直接否定这门道术存在的意义。 终究他不是经不起批评的人态度很端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无御烟甲是专门为极端重玄环境创造的道术应用空间先天狭小。而即使是在极端的重玄环境中这门道术又该应用在什么时候?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开启吧?”姜望严肃地说道:“它必然是应用于战斗状态但是在短暂的战斗爆发中我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同样可以抗拒百倍重玄环境的影响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左光殊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创造无御烟甲这门道术就是要时刻开启的……我们需要时刻保证自己处在最佳的状态之下要在任何时候都能以最巅峰的状态做出反应。这才是无御烟甲的意义所在它只消耗道元不消耗更多精力同时可以保证我们的状态。” 说到这里左光殊又补充了一句:“山海境中非常危险!” 姜望皱眉道:“那道元的消耗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参与山海境的人一般要在山海境里待多久?如果时间太长不断消耗道元的无御烟甲反而是一种负累。” “有可能待一两天有可能一两个月。”左光殊道:“但这些不是问题我们会带足够的元石进去。” 这“足够”一词瞬间叫姜望沉默。 也许这就是思维方式的局限。 他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仰望一线之天的人。 只想着怎么撑过去漫长的时间怎么减少道元消耗…… 毕竟用元石来维持道元的充沛实在是太奢侈的行为。 以无御烟甲在百倍重玄之力环境下的恐怖消耗来看差不多一天就要吞掉一颗元石。以一个月的时间来计算一人一个月是三十颗元石两个人就是六十颗。 六十颗元石是什么概念? 等于六十颗甲等开脉丹二十个精品松鼠匣! 强如当世真人余北斗请他做事开出的元石报酬也是以十位来计。最后还没给…… 姜望离齐赴楚出这么远的远门厚着脸皮找重玄胜“支取”盘缠重玄胜也只抠抠搜搜地掏了几颗元石出来。这还是在他们的德盛商行已经发展起来重玄胜腰包变得丰满的情况下。 而现在还什么都没看到左光殊就已经做好在山海境里扔六十颗元石的准备了。 “那我没有问题了道元充足的情况下无御烟甲非常合适。”姜望道。 左光殊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尽量让肉身适应类似环境。要考虑到元石消耗过多或者储物匣丢失的情况。当然除非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很多年不然肉身无论怎么适应都肯定不如无御烟甲下自由。” “这是自然。不过说起来……”姜望左右看了看:“你们这里的重玄环境是怎么制造的?左氏也有人拥有重玄神通吗?” 左光殊解释道:“一部分是靠重石这种天然加强或减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矿石很稀有。还有一部分是依靠重玄家出品的重玄阵盘。” 天然加强或减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矿石…… 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悬空寺。 “悬空石?”他问。 左光殊道:“也叫悬石或者羽石它当然也是其间一种不过现在几乎绝迹了。” 悬空石竟然绝迹那句“穷尽天下悬空石以成悬空寺”原来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么? 这种珍贵的石头竟能够被悬空寺所独占…… 姜望不由得想到。 悬空寺的曾经或许比现在要更强大。 如今仍是天下顶级宗门的悬空寺更强大、更辉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重玄家竟然把阵盘卖到了楚国来?”姜望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很多势力都会构筑复杂的重玄环境来辅助修行。重玄阵盘算是重玄家的支柱产业了。”左光殊有些惊讶地道:“他们靠这个大发其财你竟不知道么?” “我倒是没有关心这些。”姜望摇头道:“而且既然说是支柱产业重玄胜现在大概也还没有资格接手这方面的生意。” 左光殊点点头:“也是。” 两人在极端的重玄环境里待了三天就暂时结束了适应性修炼。 倒不是身体扛不住而是姜望已经初步适应了。 细数姜望这一路走来四灵炼体决打下了肉身的基础后来又服了李老太君所赠的石门草在出征观河台前享受了温泉宫的天浴再有天府修士独有的五府同耀炼体又在星力极端充沛的情况下完成了外楼境的星光淬体……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肉身已经相当强横。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可以按着那良捶的重玄遵但已经不比一般的兵家修士差。 以如此程度的肉身再加上对重玄之力的熟悉适应起重玄环境速度极快。 左光殊非常高兴。 按照他原先的预计姜望应该是需要六到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全适应百倍重玄之力的环境。先前请来助拳的那位天骄就用了十五天。 所以他一接到姜望就往珞山赶连接风宴都没摆一桌非常地赶时间。 没想到姜望只用三天就完成了适应性的修炼这为他们之后的修炼节省出了时间—— 是的除了极端重玄环境下的修炼外之后还有很多修炼门类。 左氏模仿山海境环境、不惜资源所搭建的山海炼狱可不仅仅是几个构筑了极端重玄环境的房间。 真要说起来仅仅是重玄之力碾压的环境可算不得“炼狱”…… 姜望高高兴兴地结束了在重玄环境下的修炼根本没有休息的余地就被左光殊拉着一一开启了其它晶门—— 一进门皮肤就开裂、身上就开始飙血的金之炼狱…… 巨木缠枝、四处皆敌的木之炼狱…… 有万钧重压、让人窒息的水之炼狱…… 此外还有火之炼狱、土之炼狱、风之炼狱、雷之炼狱…… 种种极端恶劣的环境都在珞山山谷的这处秘密基地一一上演。 姜望可谓是上刀山、下油锅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大约也不过如此。还没开始进山海境就已经跟着左光殊吃足了苦头。 以他的坚韧也每天才皱眉头又垮起个脸。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姜望几乎已经忘却了来楚国的目的。哪里是来助拳?分明是服刑来了! 完全是靠着一股不能在小弟面前丢脸的劲让自己保持基本的体面。 与之相对的是跟他一起进入各种极端环境的左光殊却是每日神采奕奕。 以至于姜望都有些怀疑山海境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艰苦?左光殊是不是在故意折腾他?这是不是报复? 但无论山海炼狱里怎么难熬每一次的修炼左光殊都没有缺席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实在没有逃避的理由。 说起来顶级的世家大族子弟修行资源和各种享受都是世间一等一的。但他们为锤炼自己所吃的各种苦头也并不会少。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可以安全地吃苦、安全地锤炼自身。 以左光殊为例。 建造一座山海炼狱所需要耗费的资源是姜望所不能够想象的。 凭借这座山海炼狱左光殊在自己家里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就能够提前适应各种艰难的环境…… 那些出身不足的人自然只能等遇到了再适应。 而所有对超凡修士来说堪称艰难的环境也都是会真正带来生命危险的环境。 人生中大部分恶劣的环境困局前者只需要消耗资源来适应后者只能消耗性命。 这就是区别所在。 所以为什么说那些世家大族普遍能够看到天才因为他们的天才一定可以成长为天才。而那些出身不够的天才们未必能等到发光的时候。 当然到了诸如斗昭、重玄遵这种绝世天骄的层次就不是单单家世好就能培养得出来的了。 天赋、努力、才情、机缘缺一不可。 在山海炼狱之中适应性修炼了足足十八日终于迎来了出关的时刻。 要不是顾忌在小弟面前的尊严姜望几乎热泪盈眶。 他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一路走来什么样的困境没经历过?但也受不了这么天天变着花样的来…… 以至于对凰唯真的敬畏都少了很多甚至怀疑凰唯真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要搞一个这么故意折磨人的山海境。 随手一抓将自己和姜望身上打湿衣发的水滴都抓走。从水之炼狱中出来左光殊的心情明显比从其它炼狱出来更好。 因为这是他切切实实可以在姜望面前占到优势的炼狱了。 眼睛明亮笑容可爱:“怎么样?修炼效果很好吧?” 最后连衣发都护不住被水打湿足见在彼方炼狱里的艰难。 姜望不冷不热地道:“还行。” 左光殊一边沿着甬道往外走一边随口道:“我们可以去郢城了一来休养身心、调整状态。二来我爷爷早想见你。” 姜望作为沉默寡言的兄长言简意赅—— “可。” 走出山海炼狱将那扇巨大的石门留在身后。 姜望有一种强烈的解脱感。 真想直接幕天席地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但毕竟要维持兄长的尊严故而不仅没有放松反倒一脸的意犹未尽甚至还频频回望、依依不舍。 “走了走了。”左光殊拉着他:“我们下次有时间再来。” “没事没事没时间也可以为兄倒也不强求……” 石质塔楼上“疤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走远。 身穿水蓝色华袍的俊俏少年比旁边风姿潇洒的青衫男子低了约莫半个头。 前者拉着后者的衣袖往外走一路嬉闹不停地斗着嘴。 脸上有一条巨大刀疤的他看了很久很久。 …… …… 楚都曰“郢”。 古来王者所居。 自然是南域第一城。 不似临淄城那么高大雄阔却是一座绮丽梦幻的城市—— 屋舍如美人色彩缤纷。 看飞檐斗角跃于青雀。 有妆月彩楼彻夜悬灯。 见飞天龙舟星海遨游。 神女之山遥望云梦之泽。 垂幽之瀑怀拥霜角之犀。 花车游于长街俊男美女踩大鼓而舞。 有雄壮大汉勾拉琵琶声声激烈如征伐。 火红色的祝融树高约数百丈据说历史比楚国更悠久。 巫祝覆以花面唱着楚地千百年不歇的乐曲。 …… 姜望是见过世面的。 悬空之寺三百里雄城能够飞行的至高王庭…… 可没有哪一座城市、哪一处建筑似郢城这样华丽。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灵感的眷顾是美的具现。 甚至可以说它重构了姜望对于美的印象。 用言语怎么能够形容这座城市呢? 如何才能表达它万分之一的华美! 《史刀凿海》中寥寥几笔的记载在姜望亲眼目睹这座城市之后一下子鲜活起来。 “一见难再忘!”姜望忍不住赞道。 坐在玉线勾纹的华贵马车中大楚小公爷看着他左张右望、目不暇接眼睛里漾起笑意。嘴上却道:“你还没看到更美的呢。若是除夕来神女峰起雾霜角犀过街天上有凤凰飞!” 姜望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容:“真凤凰?” 小公爷矜傲一笑:“自然!” 姜望只能惊叹无法想象。 说起来这几年的除夕他几乎全部是在路上度过了还真没有具体感受过哪座城市的除夕氛围。 唯独印象深刻的……在雨中。 左光殊的马车在郢城自是通行无阻。 所以当它被拦下时才格外叫人惊讶。 “怎么回事?”左光殊的声音虽不很成熟但此时却也很见威严。 车夫在帘外回道:“小公爷是……” “是姐姐我!”一个悦耳的声音道。 “这些日子你躲哪……” 姜望眼前一花一个高挑的女子便挤进车厢里来。 她见着姜望也是愣了一愣。 …… …… …… ps: 这章最难写的是描写郢城的那一百四十八字。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为月票一万六加更!) 屈舜华一钻进马车就看到了五官明秀的左光殊。而他旁边那个温和含笑的男子也同样进入视野中。 一袭青衫卓然坐在大楚小公爷身边竟也半点不输风采。 钻马车、爬窗这类的事情屈舜华没有少干。 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左光殊都已经很习惯。 但是叫外人撞见了也难免有些尴尬。 怎么说也是大家闺女。名门淑女呢! 屈家千年世家她屈舜华一代天骄……这怎一个“羞”字了得? 此时此刻。 左光殊靠着车厢后壁姜望倚着车窗屈舜华半躬身杵在车门处一只手搭着车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屈舜华沉默是因为尴尬。 左光殊沉默是因为在尴尬的同时没想好怎么跟姜望介绍屈舜华。朋友?屈家姐姐? 姜望沉默是因为不知道她钻进马车是想干什么不知道她和左光殊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也许击个掌就走了呢? 马车里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 “来了啊!”姜望率先开口。 他本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但现在好歹是在小弟面前。如此尴尬的时刻他这个做兄长的得撑起场面来故而勉为其难勇敢发声…… 虽然这个开场白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毕竟是打破了那尴尬的缄默。 屈舜华勉强道:“来了。” “屈舜华对吗?”姜望问。 “你认识我?”屈舜华挑了挑眉。 这并不难猜。 迄今为止左光殊在他面前提到过的姑娘就一个屈舜华。 想来以小光殊骄傲又腼腆的性子交好的姑娘不会太多。而能够在大街上直接闯进小公爷马车里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份想来都是非同一般。 除了屈舜华不作第二人想。 姜望亲切地笑了笑:“小光殊总跟我提起你!” 这句话似乎敲碎了距离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轻快。 屈舜华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势在姜望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十分端庄地笑道:“他都是怎么提的?” 那种尴尬的气氛一去她这么坐了下来。这鹅蛋脸的美人顿时就显出了端庄贵气的一面来。 毫不怯场大方得体。 “你们说什么呢!”左光殊有些慌张地道。 屈舜华扭头过去:“你先别说话!” 但旋即又想起来姜望在场柔和地笑道:“让我跟……姜大哥先聊一聊。” 观河台她也去观过战自然是认得出黄河魁首的。更别说左光殊也总跟她讲姜望如何如何…… 稍稍动念就想得明白姜望这是被左光殊邀来助拳山海境了。亲眼见过姜望战斗的她自然乐见此事。 但这会她最关心的还是小光殊都怎么在背地里说她—— 经常提她当然是加分的好事儿但具体是怎么个提法却还有商榷的空间。 “提的次数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姜望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一会说美丽大方一会说天资卓绝一会儿世间难寻一会儿三生有幸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屈舜华有些羞涩地瞥了左光殊一眼:“你怎么跟姜大哥说话一点都不谦虚呢?怪叫人讨厌的!” 左光殊俊脸通红有心否认但毕竟尚有理智在……现在否认好像有点找死的嫌疑。 “我先前也觉得这孩子怎么说话夸张得很呢一点都不像在说真话。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姜望语气诚恳地说道:“今天见到屈姑娘你我才知道他已经很谦虚了!” “欸这……”在左光殊面前威风八面的屈舜华羞涩低头:“姜大哥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憋不住心里话。”姜望给左光殊递了个‘为兄对你好不好’的眼神然后笑道:“那行我先下去转转欣赏一下郢城夜景。给你们小两口一点空间好好聊聊!” “哎姜大哥你别走。”屈舜华赶紧道:“我找光殊也没什么事见一面就该走啦!” “另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俩还没成婚呢算不上小两口。只是自小定了亲……” 左光殊脸上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又自小定了亲又两情相悦又这么般配。”姜望笑道:“那可不就是早晚的事情么!” 屈舜华笑容愈发灿烂:“姜大哥你是光殊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在郢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 回头瞧着左光殊道:“今天你们先歇着也让姜大哥见见家里人。明天找个时间你带姜大哥来黄粱台我来安排接风宴……” 又推了他一下:“听见没?” 左光殊这才“噢”了一声。 屈舜华又对姜望招呼了一声:“姜大哥明日来吃酒!这会我就先走了!” 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帘而去。 真是来如惊雷去如迅电。 与姜望在临淄所见识的那些普遍端淑婉约的世家贵女不同但自有一种楚地儿女的浪漫潇洒。 车窗仍是开着的姜望往外看屈舜华的马车原是就停在旁边的奢华之处不输左光殊这一辆。她一矮身便坐了进去。 “啊真是好姑娘!” 姜望赞叹着看了看那驶离的马车又看了看左光殊。 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那载着屈舜华离开的马车。 左光殊脸上一红恼道:“看什么!” 姜望哈哈一笑却是不再说什么。 小家伙脸皮薄再调侃下去恐怕要炸毛。 …… …… 淮国公府占地甚广在寸土寸金的郢城仅仅是这占地面积就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宅邸主人的权势。 一对赤玉狮子镇在门前威风凛凛贵不可言。 尤其是狮子的眼睛流光四溢竟似活物一般。 左家小公爷回府淮国公府直接洞开了大门卫兵列队相迎。 姜望才下马车便看到一位中年美妇盈盈立在那边。 穿得素净仪态端庄眉宇间藏有贵气但并不凌人。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十分亲切柔和的。 左光殊先一步下了马车很是乖巧地道:“娘这是孩儿请来助拳的姜望姜贤兄本届黄河魁首!” 熊静予转过来视线。 姜望先一步行礼道:“晚辈姜望见过大楚长公主殿下!” 他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左光殊的母亲乃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封号玉韵长公主。这么称呼最不会犯错。 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熊静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长子也是做过黄河魁首的…… 但这一点恍惚很快就敛去。 熊静予柔声道:“你跟光殊是朋友直接喊我伯母就可以。辛苦你了在太虚幻境里就很照顾我家光殊现在还万里迢迢来帮他的忙。” “哪里。”姜望谦声道:“在太虚幻境里我跟光殊是互相帮助一起成长。再者说我自己对山海境也是非常向往呢收到邀请正是求之不得!” “山海炼狱适应得怎么样?”熊静予又问。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自信地笑道:“还不错。” 左光殊好像很不满意她母亲的问题在一旁嚷道:“我选的帮手那还能差了吗?” 熊静予却不理会他只对姜望道:“那地方太苦了连累你跟着受罪伯母真是过意不去。这几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蓄养一下精神。” “光殊陪我一起修炼呢不辛苦的伯母。”姜望从善如流。 熊静予道:“光殊跟你说过他爷爷想见你的事吗?” “说过的。”姜望道:“老公爷是当世英雄我仰慕已久了!” 熊静予微微一笑对这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光殊他爷爷在书房等你我这就领你过去。” 她拍了拍左光殊的脑门:“你自己待会儿。” “怎么还不叫我在场呢?”左光殊立即表达不满:“左家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 “你爷爷专程要找人说话显得着你么?”熊静予把他拨了个转身:“去去去少碍事!” 左光殊明白娘亲这态度是无可转圜的意思但还是嚷了一句:“去说话可以你让我爷爷可别欺负人!” 熊静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爷爷多大年纪了你以为跟你们小孩子一样么?” 左光殊虽是玩笑话。 姜望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小孩子才想着要欺负谁成年人都是杀人越货的…… 淮国公当面若真是有什么不满他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但毕竟也只能跟着熊静予走。 落后了半个身位走在这庭院深深的淮国公府中。 姜望慢慢平复着自己略显忐忑的心情。 他大概能够猜得到淮国公为什么想见他。 左光殊送出的那一部《焰花焚城详解》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就如苦觉大师能够通过某种联系寻到他一样对于淮国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要捕捉到他和左光烈之间的缘分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大楚淮国公左嚣名字相当骄狂。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尊凶神后来身居高位才渐渐开始修身养性。 当然他成名的年头已经很久远。现今在楚国之外说不定还没有人魔的恶名传得广。 但真正知道他的人自然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比较心思。 姜望在心里想着淮国公的行事风格掂量着自己等会说话的态度。 便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句——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这声音太轻柔了仿佛并没有响起。 但又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姜望的耳边。 姜望不敢看走在旁边的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的痛苦。 这位大楚玉韵长公主并没有说名字然而姜望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不那么痛苦……大概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安慰了。 想了想姜望说道:“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他走得很干脆也很灿烂。” “像一颗太阳么……”熊静予喃喃道。 她想象那样一个绚烂的场景而终于觉得……那是光烈会选择的结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前面那间书房就是了光殊他爷爷就在里面。” “好。有劳伯母相送。”姜望对她行了一礼便独自往前走。 这青衫卓然的年轻背影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印得很深刻。 同样的黄河魁首同样的绝世天骄同样的年少有为…… 可他不是他。 大约是平步青云仙术的关系姜望走动之间很有一股子仙气。 而左光烈却是灿烂的、耀眼的。 熊静予轻轻闭上了眼睛恍惚又看到了那个身披华丽焰袍的年轻背影可是那个背影毕竟不会再回头。 …… ……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并没有下人伺候。 姜望谨慎地走了进去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书桌之后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坐。” 姜望略看了看便在靠墙的大椅上坐了。背后挂着一张百鸟朝凤图右手边是一个茶凳茶凳过去则是另一张椅子。 整个书房的布局可以称得上“简单”二字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淮国公倒没有故意磨一磨姜望心性的意思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将刚写完的那份卷宗拉到书桌右上角然后抬眼看了过来。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姜望下意识的一凛屁股都不自觉地挪了半截。 “黄河魁首姜望我早就想见你了。”淮国公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姜望转脸看了过去这一回清清楚楚看到大楚淮国公的面容—— 光洁、儒雅有几道岁月赋予的细纹。 虽然面相并无太多老态但能让人感受到他是一位长者。 而他的威严并不外显。 “能得国公记挂是晚辈的荣幸。”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 他对左嚣的尊重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大楚淮国公的身份而更是因为其人是左光烈、左光殊的爷爷。 对于朋友的长辈当以长辈待之。 淮国公静静看了他一阵然后道:“其实我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后来都觉得不必要问了。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遗憾。我也不能够例外。” 他轻叹一声:“孩子我现在只是想看看你。” 正文 第四十三章?见我无须避道(求月票) 左光殊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凉亭里坐了一阵又站了一阵。 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忽然听得一些动静扭头瞧去便看到姜望在下人的引导下走了过来。 “你们聊什么啊聊这么久?”左光殊盯着问道。 “也没聊什么。”姜望笑了笑:“淮国公令我在山海境里好好表现不要给你们大楚左氏丢脸。” “胡扯我爷爷才不会说那些!”左光殊恼了一句又道:“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这几天很辛苦先歇着吧。明日明日我……” 姜望一本正经地点头:“明日带我去见你的小媳妇我记得呢!” 左光殊好似没听见板着脸道:“吴婶带姜先生去客房。” 自己把手往身后一背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吴婶约莫四十许年龄样貌平平但穿得干净得体言行举止也很有世家大族的体面在。 引着姜望往住处走一路上绝不多嘴。 只在为姜望介绍过房间后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公爷的院里怎么会有客房呢?这屋子也是小公爷常来住的呢。” 姜望这才知道左光殊竟然把自己的主卧让给了他。不由得道:“那光殊自己呢?” 说只是卧房其实又是一个小院。 整个国公府就是院子套着院子一处奢华叠着另一处奢华。 一般人不住个一两年很难在这府邸里找得到东西南北。 “在另一间主卧里呢。”吴婶道:“这院里东西两间主卧小公爷换着住。那边修行多一些这边读书多一些。” 姜望现在听到读书两个字就头疼《史刀凿海》那看不到尽头的内容已经把他才对读书点燃的向往非常残忍地扑灭了。 “噢这样啊。” “姜先生若是无聊可以读读书。儒经佛典道籍兵书都有小公爷说了无妨的。”吴婶当然并不了解姜望只是觉得既然小公爷让称这位客人为‘先生’想来该是个有学问的。 “哦好。”姜望道:“蛮好的。” “院外始终有人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行。”她话说到这里就打住躬身退下了。 分寸拿捏得很好。 姜望稍稍打量了一下大楚国公府奢华的卧房目光掠过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器具在书架上顿了顿。 马上就跳过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书桌。 卧房里还有书架还有书桌! 你说说看。 这读书也读不专心休息也休不专心简直乱整嘛。 姜望恨不得狠狠批判一番但自己毕竟还是先在书桌前坐下了。 书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左光殊平时看的书、写的字肯定全都收起来了不肯叫他瞧到。 姜望瞥了一眼没瞥到也就作罢。 默默拿出储物匣面无表情地在储物匣里一阵翻检取出“卷一十六”……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打开这个储物匣时的心情。那满满当当的书籍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笑不出来。 经过了很久的自我宽解才终于能够变得麻木。 熟练地把书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姜望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像左光殊这样的名门子弟都是从小博览群书才养得一身好气质。自己是不是……也该给姜安安加加担子?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未来如此长远可不能让孩子输在打基础的时候…… 姜某人很有长兄如父的自觉默默将这事列为计划然后埋头背起书来。 离开临淄之后每日背书一个时辰渐渐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天都在山海炼狱中修行没日没夜确实抽不出时间所以已经停了许久。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总得补点时间回来…… 这晚愣是背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背得头昏脑涨。 以他的神魂强度本不该如此。背个书算得什么? 但问题是这些写史书的一个个都不肯好好说话。字极简而意极丰一个字可以解释出好多个意思囫囵吞枣根本读不明白。 齐帝说要倒背如流又怎么可能只是背书? 总得知道一点什么有些自己的理解才行。 两个时辰高强度不间断地思考、理解再加上背诵才让姜望头重脚轻如坠云中雾中。 将书收好姜望便直接在椅子上盘坐开始了修行。 左光殊说是这几日好好休息、调养精神但对姜望来说能够平静地修行已经是休息了。 遥远星穹之中一缕神魂显化姜望落在星楼里。 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修行不断强化星楼不断靠近并清晰自己的道途…… 水磨工夫持之以恒就行。 让大脑休息片刻把更多的思考留给之后的道术修行。 砰砰砰砰砰砰! 星楼底层密封的石牢之中森海龙神使劲撞击墙壁制造不容忽略的动静。 自姜望降临星楼祂便开始了动作。 有着很强烈的、想要与姜望沟通的意愿。 而像今天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望从来不理会。 今日也是直接隔断了来自底层石牢的声音心平气和地打坐慢慢完成星楼的修行。 观衍前辈帮他筑造星楼当然是好事。但缩短了自己亲手筑造的过程又难免失之掌控。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直在弥补的就是对自己这座星楼更细节、更具体的把握。 在细致的雕琢中去追溯那从无到有的过程。 当他睁开眼睛眸中星芒流转而又隐去。 剑光照眸刹那间锋芒毕露而后又沉没在清澈如水的眼睛里。 “水底”又有黑白两色的阴阳鱼一闪即逝。 最后归于宁定。 或许可以聊聊了。 姜望这样想着一步已踏至星楼底层用足尖点了点地面一整块巨大的石板就变得透明起来。 让石牢中的森海龙神能够清楚看到石牢顶部的自己。 “原来吾在汝之星楼底座。” 这是时隔这么久再见后森海龙神所说的第一句话。 相对于曾经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这一次祂的态度是很平等的并没有“蝼蚁”、“蝼蚁”地乱喊。 但姜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态度。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心态跟我说话。” 他只说这一句便干脆地将石板转回原样而后更是直接离开了星楼。 干脆得像是根本不在乎龙神的价值。 将森海龙神的“小兄弟!”、“小爷!”全部丢在了身后。 熬龙是个技术活姜望希望自己不要心急。 而后是太虚幻境里的几场战斗而后是道术的研究…… 一夜就这样过去。 …… …… 次日左光殊来得很早几乎是姜望的乾阳之瞳刚刚收工他便已经在小院外敲门了。 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屈舜华的话语在他心里还真的是很有一些分量。 “怎么这么早?”姜望明知故问。 “我经常都是这么早的。” “那左公子这时候登门有何贵干啊?” “那闲着也是闲着……”左光殊吭哧了半天说道:“咱们出去转转。” “我可不闲我挺忙的。我还要背诵经典还要修行还有道术还要争论剑台排名……”姜望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哎你来就是了!”左光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不肯再听他废话调侃。 姜望满脸是笑:“好好好我跟你走别把我衣服扯坏了。这可是宝贝!” 待左光殊松了手。 他又很欠揍地道:“你好急啊?” “很少有空约会吗?” “是不是淮国公管得严?这可不行回头我得劝劝他老人家。少年慕艾怎好拦着……” 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左光殊气得不跟他说话。 “给我介绍介绍黄粱台呗我还没去过呢!” “小光殊?” “殊殊?” “阿殊?” 姜望魔音灌耳使劲撩拨:“欸!弟妹说到时候还有几个朋友一起……都有谁啊?” “什么弟妹呀。”左光殊憋不住了:“你不要乱喊!” 姜望一脸无辜:“那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不该这么喊呢?”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终是道:“还有夜阑儿楚煜之。” 经过前段时间在山海炼狱的同甘共苦姜望对左光殊的性格是越来越拿捏得清楚了左光殊对姜望也慢慢从炸毛到习惯。 若说观河台上有谁未登台而闻名天下也就一个号称大楚第一美人的夜阑儿了。 列国队伍还在观河台的时候楚街总是最热闹的。各方公子都想方设法地往楚国队伍里凑。 姜望就曾经目睹过填街塞梁的拥挤盛况。 其人绝美如此见者无不痴然。 俨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声势。 姜望在天下之台确实见过此人的确是容貌无双。不过因为太虞真人李一的横空出世各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都没什么机会展现实力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但姜望此来楚地可没有什么亲近大楚第一美人的心情。 这夜阑儿传说跟楚帝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但不知为何又未入宫……无论真假他都不想惹麻烦。 “怎么还有夜阑儿?”姜望略略皱眉。 “她跟屈舜华是闺中密友啊常在一起聚的。”左光殊随口道。 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又提醒道:“你可别动歪心思。” 这话才出口便听得姜望道:“那她要是跟屈舜华一起进山海境我可没把握打服她们。” 左光殊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低估了这位姜大哥的意志力。 那可是大楚第一美人! 怎么会第一个念头是打架的? 难道这就是姜大哥快速变强的奥秘吗? 愣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打屈舜华干什么!” 姜望眨了眨眼睛:“进山海境之后不是各凭本事吗?不是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吗?”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光殊啊不是为兄说你。感情归感情山海境归山海境不要混为一谈嘛!屈姑娘想来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大家山海境里公平竞争出来之后再续前缘岂不妙哉?” 左光殊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姜望又很是认真地道:“等会要找个机会让夜阑儿显显身手神临境修士我们肯定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能够提前有所针对再加上山海境里的特殊环境未必不能叫她吃点苦头!” “我们这次是朋友聚会……”左光殊弱弱地道:“大家都是给你接风洗尘的……” 姜望正要讲一些勇争第一、不要被情感束缚之类的话。 左光殊又接道:“而且打破寿限之后就无法进入山海境了。所以夜阑儿是不参与的……” “哦这样。”姜望摸了摸下巴又道:“那个楚煜之呢实力怎么样?等会我试试他的身手。” 早前参加黄河之会时他也略微了解过楚煜之。知道是一位军伍出身的修士也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前途不过没有王夷吾那样的运气未能拜得一位军神做师父…… 但也只知道这些对楚煜之的具体实力却是不了解。 尤其现在都已经是道历三九二零年了想来也该今非昔比才是。 到底成色如何终究还是要用刀剑检验。 “别试了……”左光殊有些无力地道:“都算是朋友。” 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屈舜华宴请了。 姜大哥怎么这么好斗?! 这是奔着让他妻离友散去的吧? 姜望则自顾自地道:“不知道屈舜华实力如何你说她当初跟项北交手是藏了杀手锏?说说看她的底牌是什么?我想想看如何针对……” “我们就单纯吃个饭行吗?”左光殊很用力地打断:“黄粱台的美食是一绝!” 这话总算让姜望收敛了些战意:“有多绝?” 左光殊也乐于转移姜大哥的注意力很是热情地解说道:“一桌菜式演尽酸甜苦辣百味人生!” “还有这等菜式?”姜望兴致大起:“他们允许打包吗?” “……”左光殊道:“一般来说是只能在店里吃的。不过也不是不能商量因为是屈家的产业……” 姜望点点头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不错!” 左光殊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只不知这位莽夫大哥是说黄粱台不错还是说屈家不错。陪着小心道:“那你等会别动手行吗?要是不小心砸了店屈舜华面上须不好看。” “那你还能不放心为兄吗?”姜望宽慰道:“我是个不爱生事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等会你跟你家屈舜华好好相处便是我就带张嘴去吃饭可好?” “欸!”左光殊自无不应之理。 黄粱台是郢城最顶尖的酒楼之一号称是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让食客感受一段人生。 可惜每日只开三桌完全供不应求。 这才开春排期已都排到了年底去。 但屈舜华亲自设宴自不会没有位置。黄粱台今日是专门另开一桌以待贵客。 姜望跟着左光殊下了马车便见得一座高台拔地而起。 以石墙围住占地之广竟一眼看不到头。 马车停在石阶前。 左光殊走在前面带路姜望左顾右盼打量着黄粱台附近的环境。此处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颇见繁华。 拾级而上便见得一扇古香古色的门户。 大门之前恰好有一行人正往里走。 其中一人听得动静回头瞧来便看到了华袍俊面的左光殊哈哈一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左家稚童吗?” 此人目生重瞳长得高大威武一时狂笑如雷 与他一起的友人皆大笑。 他当然也如愿以偿看到左光殊涨红了脸。 但紧接着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顶上来一个青衫仗剑的身影从石阶下一步步走上来斜乜着他那眼神更桀骜更睥睨更自负—— “我当是谁这不是手下败将吗?” 项北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身影。 就是这个人在观河台上当着六位帝君、列国天骄的面以一记焰花按在了他的脸上终结了他的黄河之会。 项北不笑了项北身边的那些朋友也不笑了。 姜望却不肯就此放过而是继续往前走:“重瞳儿如今外楼否?可有再战之勇?” “我如何不敢!?” 项北是何等狂傲的性子当然受不了这个不顾朋友阻拦直接大步迎来—— “今虽未外楼亦叫你知项家男儿勇!” 大手一张盖世戟已跃空而出。 便以这黄粱台古香古色的大门为背景威武雄壮的项北跃身而起。 面对正面碾压过他的对手他仍然是主动出击不留余地。 其人之勇烈可见一斑。 黑色的烟气在他脸上扭曲一对眼睛完全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本已经强壮至极的肌肉再一次膨胀起来。 整个人暴涨至一丈有余! 黄河之会至今已半年项北自非昔日之项北。 以吞贼霸体之身握盖世之戟怒砸而下压得空气都沉重非常元力纠缠如泥淖仿佛要砸烂这个世界! 谁能不惧? 谁能不惊? 项北的那些朋友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散开。 但面对如此威势的、那青衫带风的年轻人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是正面碾压过项北的男人! 一处、两处、三处……足足五处炽白的光源在他的胸腹间亮起。 整个人刹那间就已经被璀璨的神通之光所覆盖。 在辉煌灿烂的神通之光里一柄带鞘的长剑被一只干净有力的手举起。 横鞘撑天。 铛! 姜望便以左手举剑在天府之躯的状态下直接以剑鞘挡住了项北这一戟。神龙木所制的剑鞘抵住了月牙刃。 隔着吞贼霸体肃杀的黑色烟气一双宁定的眼睛与那双被鬼纹所覆盖的重瞳对视。 “你既未外楼我也隔绝星楼。” 姜望如是说道。 说的是不占你便宜表达的是让你服气。 然后拔身而起! 他硬顶着吞贼霸体状态下的项北竟然将其推向高空! 经历了五神通之光淬体和星光淬体时至今日双方的体魄之力早已经形势逆转! 吞贼霸体是力魄神通若至外楼哪怕姜望仍多一层五神通之光淬体、仍在天府之躯状的态下仅在肉身力量上项北仍能领先。 可他毕竟只有内府。 所以他退。 在那些朋友惊骇的眼神中在空中一退再退!愈升愈高。 不同于朋友们的惊骇。 项北虽然在引以为傲的力量上再不能占据上风但他仍没有一丝惊惧。 姜青羊的实力他如何不知?姜青羊的战绩他怎会不关注? 但他仍不会让仍要一战仍要战胜! 项家人……如何还能再退?! 脑海中一幅画卷铺开。 画轴缠以龙纹卷面描以魔纹。 升华至此境极限的龙魔演兵图上清晰地具现着姜望其人。以各个角度不同层面展现着完全不同的姜望。 这是一个越了解就越能感受其强大的男人。 越是与之为战越是为之惊叹。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才华表现在战斗之中就是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如水一般千变万化。 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 弱点何寻? 龙魔演兵图闪过清晰的亮芒那一瞬间的机会…… 看到了! 项北手上一紧戟锋亮起代表着破法青刃神通的青芒手臂上的青筋暴凸如龙蛇体内的道元在沸腾、和着血液一起奔涌一同咆哮! 他顺势就要翻转盖世戟演化八荒无极以救挽观河台之憾! 但就在这个时候。 戟身忽然一沉。 像是一座山压到了盖世戟上。 项北手臂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开! 他透过龙魔演兵图清楚地看到—— 姜望随手将剑一甩那连鞘的长剑笔直飙落地面撞破空间也生生洞穿了石阶立地犹颤! 而他空出来的左手已经探前一抓。这一抓真有神龙探爪的神韵倒像是他真的见过神龙亲身复刻演绎一般! 神龙探爪出叠云抓在了盖世戟的戟身之上。 这便是那山岳般的压力由来。 项北翻转八荒无极的戟势就这样被生生压制。 时机之巧妙、之精准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有龙魔演兵图上次切割的难道不止单骑破阵图吗? 吞贼霸体的恐怖烟气不断升腾不间断地侵袭着对手却根本奈何不得五神通之光的防护。 他已经在一瞬间炸开了所有的肉身力量却无法动摇那只坚定的手。那人像握剑一样握着他的盖世戟戟身! 盖世戟本身也不断炸开力量那是极其细微的、毫厘间的力量冲撞可无一次功成。 这一杆当年项龙骧所掌的天下名兵被姜望牢牢地攥住。 哪怕上次在观河台上两人交战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差距已经拉大了! 交战的双方和观战的左光殊都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与项北同行的那些朋友都已经看得呆了。勇绝一时的项北何时在同龄人中被压制到这个地步连兵器也掌不住? 那些听到动静迅速赶来的人也只看到在这黄粱台的高空上—— 显现吞贼霸体高达丈余、身绕黑色烟气的项北双手握持盖世戟显现一种无比狂暴强大的姿态。 而一袭青衫、身绕天府之光的姜望只单手穿入其间同样握在戟杆上。 就这样僵持在半空如定格了一般! 那雄壮魁梧、鬼雾缭绕的一似妖魔。 那五府轮转、天府之光绕体的却如神祇! 这如神魔对峙的画面让观者情不自禁的激动感觉到一种势均力敌的精彩的—— 可惜势均力敌只是假象。 姜望很快就将这假象撕破。 只见他单手一拉已经将项北连人带戟扯了下来! 两人已迎面。 神魔已近身。 天府状态下的姜望简直勇绝一世谁人可当? 直接就正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巴掌之前一缕风旋成了森冷长钉。 恐怖的尖啸声乍然而起却被束缚在这黄粱台的大门之前。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还有闲心控制声音! 而这一枚杀生钉瞬间就钉破了护体烟气钉破了项北恃之纵横的防御! 这是什么样的杀生钉? 在森海源界一次次地杀死燕枭一次次地吞噬燕枭之喙、掠夺那森海源界极致暗面的毁灭力量到后来已进无可进! 是已经远胜于观河台时几乎已经达到了神通种子极限的、这样的一枚杀生钉! 它带着湮灭一切的杀机而来。 悬停在项北的咽喉前。 只要再进一步就足以将项北的吞贼霸体钉破将他彻底杀死。 在场这些人谁也救不得。 谁也不敢在此时动摇姜望的心情。 他的手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世上便再无项北其人。 一时间都静默了。 只有无知无觉的风还在高台上吹动。 姜望翻手将杀生钉收起笑了笑:“今天我与光殊来赴宴不是杀人的好时候。” 缠绕神通之光、牢牢握住戟身的左手也就此松开。 青衫飘飘他潇洒落地。 胸腹处的五团神通之光依次熄灭。 仿佛这一刻从比肩神祇的强者退回为一个从容赴宴的“人”。 动静之间尽显风流! 而项北失魂落魄地留在空中。 他虬结的肌肉依然充满力量。 盖世戟依然锋芒未损。 身上犹自鬼雾升腾。 可他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这一战姜望未用星楼未曾动用他外楼境的力量。 甚至于他仗之成名的那柄剑都未出鞘! “好!好!好得很!”项北的那些朋友里一个武服男子在此时站了出来戟指姜望大怒出声:“你这齐人竟敢在我楚国的地界上如此放肆在我郢城如此狂妄!欺我大楚无人耶?” 此是诛心之论! 姜望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得楚地豪杰群起而攻。 但这个时候左小公爷站了出来。 “这不是齐人楚人的问题是我左光殊和项北的问题!甚至于项北如果想也可以说是我左家和项家的问题!” 左光殊抵前一步狠狠地盯着他:“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在姜望看来还很青涩腼腆的少年此时终于叫人想起他的尊贵身份。他甚至是又进一步气势汹汹地盯着那人:“你再指着我?” 那人不自觉地手指一抖垂了下去面上千个不服、万个不忿却终究不敢再让指尖对着左光殊。 虽然他根本没有指左光殊虽然根本是左光殊自己抵上来的…… 左家和项家的问题哪是他有资格插嘴的? 只勉强嘴硬道:“这齐人太猖狂了!小公爷就算是您的朋友他也不该在我郢城……” “韩厘!”空中的项北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出声喝道:“不要说些无聊的话!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 他收了盖世戟消散了吞贼霸体落回地面。 那双重瞳转到从容立定的姜望身上:“观河台败今日又败差距未能缩小反而扩大想来是我项北辜负时光!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神临之时请君再赐一战!” 在刚才的那一战里他最强的神魂之力根本没办法在姜望面前使用相当于自废一臂。 而成就天府又立起星楼的姜望如今已经全方面碾压他。 这种碾压的姿态远胜于观河台之时。 在整个内府、外楼的层次里他都自知不会再是姜望的对手。 唯独成就神临之后神魂发生质变他的天橫双日重瞳才可以发挥出神鬼莫测的力量。他才有信心再与姜望一战。 无论是韩厘大肆指责又或是左光殊挺身而出姜望都始终宁定微笑。 唯独此刻收敛了笑意。 姜望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从来不是。 甚至于他很愿意给别人保留颜面无论那人是何身份不计较高低贵贱。 项北说“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 这话已经是极大的退让。 代表他完全认可这一战的结局也愿意为此独吞苦果。 什么人才会给什么人避道? 下属给上官避道平民给贵族避道奴仆给老爷避道! 以他项北的身份地位今日说的这句话必然会传扬出去。 世人皆知他从此低姜望一头。 当然他揽下了所有左光殊对韩厘的威胁也就不能再成立。 按照姜望的性格他是愿意回以笑脸给一个台阶的。 但此时他只是说道:“给你再战一场的机会不是不可以但你以后……” 他指向左光殊非常认真地说道:“须对我这弟弟保持必要的礼貌。项北我虽恃强却不欲辱你。须知辱人者人恒辱之。神临之前不必见我避道与我这弟弟道个歉就可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展颜即春(为月票两万四加更) 黄粱台前所有人都沉默。 以项北这种狂傲勇烈的性格会道歉吗? 在交战之后被毫无悬念的碾压面对姜望的低头是对强者的低头是对战败这个结果的的认可。本质上仍是一种“拳头即真理”的态度。 可论起拳头他项北现在是比左光殊更强的。 他会甘愿跟左光殊道歉吗? 如果他不肯那么姜望所说的“不欲辱人”又会演变成什么? 只是想一想竟然让人感觉到紧张。 “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韩厘主动站了出来:“我愿……” 项北伸手拦住了他。 项家人没有让别人承担责任的传统。 “今日是我项北失礼了左小公爷!” 这即使散去了吞贼霸体依旧比在场所有人都更高大更雄壮的汉子对左光殊拱手一礼表示了他的歉意。 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那些朋友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无论是韩厘还是其他人不管是愤怒还是担心在项北表态之后都默认了他的决定——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项北的领导力。 他的意志足能贯彻于他身边的人按照重玄褚良曾经有一次随口跟重玄胜讲过的说法这就是将才的基础了。 如项北这等长于兵道的强者自不能单以个人的战斗力论定未来就如李龙川一般。 在决斗之中一再输给姜望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不如姜望。 对兵道修士来说大军一围越阶杀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项北道歉的时候左光殊没有说话。 项北走了左光殊依然没有说话。 兄长左光烈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受到过挑战。一度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那般风平浪静人人和睦的。 左光烈战死后他正在慢慢习惯这些事情——来自方方面面的试探、挑战项北今日的无礼不过是一个缩影。 身为淮国公的爷爷不会动用威权帮他压制这些晚辈间的事情。而他也非常清楚他必须要为现在的左家承担一点什么……一如当初的他的兄长。 父亲战死沙场后兄长左光烈重新点燃了左氏的光焰横空出世如骄阳高悬。 太阳熄灭的这个夜晚他必须发出独属于自己的光。 为此他已经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他正在面对这些他早晚会解决这些。 可有时候…… 有时候他真的悄悄地会想……如果兄长还在会怎样? 他有些不敢看姜望。 “看来这一桌生意是做不成了。”恰在此时一个动听的女声说道。 随着话音落下屈舜华走了出来。 今日的她华服淡妆兼具典雅与明媚与昨日在车厢里匆促撞见又是不同。 姜望和项北交手的过程虽然短暂但也足够轰动她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事实上听说韩厘摆的那一桌里请了项北她就准备亲自出来接左光殊和姜望的。 只是没想到真那么巧撞上了又真的起了冲突然后又那么快的结束了…… 几步路的工夫前脚听说打起来了后脚就已经看到项北给左光殊道歉。 这位姜大哥可真是…… 武德充沛。 武德充沛的姜某人见着正主歉声道:“耽误了贵店的生意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屈舜华笑了笑:“我们黄粱台都是先结账、后上桌的。他们不吃我也不亏。” 姜望觉得这位弟媳真是有趣顺手一招已经将长剑收回手中。 原地留下了一个窟窿。 屈舜华看了一眼。 姜望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赔。” “都是自家人姜大哥这说的哪里话?”屈舜华大大方方地一笑对左光殊道:“还不请姜大哥进来啊?” 半晌没有说话的左光殊如梦方醒:“噢噢!” 扯了扯姜望的袖子便往黄粱台里走。 古香古色的木质大门并没有题字跨过门槛正对面有一块大石。 石上这才见得“黄粱”二字。 字如蝶舞有翩然入梦之感。 说不出的灵动潇洒。 长条状的大石之后是一个小小的池塘。 不是莲花开放的季节池塘里却开着莲花。 一对水鸭正划波几尾游鱼吞涟漪。 两侧是构造雅致的回廊绕池而建各自延伸。 左光殊一进门就往左走姜望走在身后默默赏景。 屈舜华摇了摇头上前抓住左光殊的手:“是这边!” 拉着他掉了个方向直往右边走。 左光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挣了一下但是没挣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你来黄粱台就在这边院子用席。专门给你留的只给你留的。怎么还乱走?” “忘、忘了。” “你记得什么呀?” 屈舜华埋怨了一句又想起姜望来立即松了手回过头笑颜如花:“姜大哥随我们来。” “欸好。”姜望应声道。 左光殊特意停了一下等姜望走过来与他们并肩才继续往前走。 三人并行于长廊虽然左光殊不怎么说话虽然屈舜华很是照顾这个“姜大哥”时不时就抛一个话题过来。 但姜爵爷还是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两个小年轻虽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语。但彼此一个眼神的交缠一次走动间的碰撞一个会心的笑容…… 无限的默契在流淌。 姜望明明跟他们走在一起但好像孤立于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定是错觉。 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方才还威风凛凛力压楚国天骄项北给身边这小弟出头。我堂堂大齐青羊子怎么可能多余? 我可是今天的主客啊! “咳!”姜望左顾右盼找着话题道:“你们黄粱台这么大一块地方每日只开三桌?” 左光殊走在中间姜望靠左贴着池塘走。屈舜华靠右走在另一边。 她的目光先是在左光殊脸上蜻蜓点水地一掠而后才对姜大哥解释道:“咱们黄粱一梦的主厨只有一位其余厨师都是打下手的。每日开三桌已经忙不过来呢。” “再者说猪狗牛羊、鸡鸭鹅鱼、菜蔬瓜果……所有食材都是自家种、自家养全在这黄粱台里很多环境都需要用法阵来控制。所以别看地方大可以坐下来吃饭的位置却只有这么些。” 真是长见识了。 头一回听说酒楼里还要留出空间生产食材的。 这里可是楚都! 地价不要钱的么? 姜望很想问一下在这里吃一席要花多少道元石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万一屈舜华如实答了他这个做大哥的是付账好还是不付账好呢? 吃人家的宴请不要在乎价钱俗! 屈氏不输左氏分毫也是大楚顶级名门焉能以俗气浸之? 三人转回廊、过石桥绕过一座菜圃说说笑笑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门前立着等候已久的楚煜之 这是一个气质悍勇的青年穿戴风格在楚国来说应算是质朴只有一身武服一柄腰刀身上干净得连一件玉饰都没有。 “姜兄!”一见姜望他便主动招呼:“观河台上的风姿令我一见难忘啊。听屈姑娘说她和光殊今日要宴请你我便厚颜来叨扰了还望莫要见怪!” “阁下风采卓然想来便是楚煜之?”姜望热情回礼道:“今日相见是姜某的幸事我亦久仰大名!” “在黄河魁首面前谁敢称名?”楚煜之避身礼让。 两人在这边客客气气你吹我捧互抬花轿总算是有了一点正常人的寒暄节奏。 唯独左光殊默默注意着姜望生怕他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就抡拳头试楚煜之的身手。 “进去说话。”屈舜华道:“要在门口聊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众人皆笑一齐走进院落中。 院中有树树梢挂着笼中碧鸟。 那鸟儿碧羽赤冠见得生人轻鸣三声婉转动听如在迎客。 踏着院中石径往里走是一座二层的小楼。 构造简单却随处可见用心的细节。 色调霜淡却不冷漠。 “此楼何名?”姜望问道。 屈舜华轻声说:“见我。” 左光殊目光柔软不作一声。 姜望愣了一下才咂摸过这名字来。忍不住抬眼细看。 门前有一联镌在木牌上字迹清澈明晰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感。 左曰:铺雪为纸万里河山都作画。 右曰:展颜即春一生情意为此花。 横批:见字如我。 姜望被这一联里巨大的、热烈的情感所击中了。 这是黄粱台里独属于左光殊的一处院子这是专门为左光殊搭建的一座小楼…… 见我楼。 想我来见我。 此楼是我。 此联是我。 字字是我心。 楚地儿女的浪漫尽在此联尽在此楼中。 光殊啊这门亲事大哥替你应了。 下聘订礼拜堂生娃立刻! 姜望以一种老父亲般的深情看向左光殊。 看得左光殊十分不自在。 他想了想很顾全大哥颜面地传音道:“哪个字不认识?” 姜望磨了磨牙迈步往里走。 他很想把储物匣里的《史刀凿海》搬出来一本一本摔在左光殊面前让这小子看看姜大哥的学问。 但毕竟弟媳还在旁边他作为小光殊的娘家人得有风度得有格调得撑得起场面。 于是一行人入得楼中。 这“见我楼”布局精巧。 一楼大厅十分空阔并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四面绘有壁画。 画的是春夏秋冬锦绣山河。 暗合门联里里那一句“万里河山都作画”。 姜望左看右看在那浪漫夸张的笔触中看到的都是热烈的表达。 大厅正中有一座木质旋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通往二楼。 一行人就此拾级而上来到这见我楼真正用餐的地方。 四面的帷幕都束起了视野开阔非常。 在这个地方环顾四周几乎可以把黄粱台的风景尽收眼底。 有荷叶漾波、有硕果累累、有鸡鸭成群…… 清风徐来无拘无束。 “真是好地方!”姜望赞道。 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冷香木所制的圆桌五张椅子匀等摆放。 几个人依次坐下了。 左光殊坐在屈舜华旁边姜望坐在左光殊的另一边。 “这是黄粱台里最好的地方光殊不常出门我常想来常不能来今天是沾了姜兄的光!”楚煜之爽朗笑着坐在了姜望的右手边。 一共五张椅子只空了楚煜之和屈舜华之间的位置当然是虚位待那位大楚第一美人了。 这里四面开阔又是圆桌倒是没什么主次之分。 楚煜之主动搭话姜望也并不倨傲。 一行人坐下来很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能得姜大哥一声赞我们黄粱台就算是在齐国也打开名声了!”屈舜华笑着说了句话便吩咐静立一旁的侍者:“让后厨可以上菜了。” 姜望瞧了瞧还空着的那个位置不由得问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夜姑娘啊。”屈舜华笑了笑:“我跟她说了时间但她爱总迟到今日估摸也得晚些。” 姜望本着基本的礼貌客气道:“那不妨等一等。” 屈舜华摆摆手示意侍者下去对姜望道:“姜大哥今日你是主客哪有让你等人的道理?她来得晚是她自己的事情便请她吃些残羹冷炙。” 姜望心想屈舜华与那夜阑儿交情倒是很好。 但嘴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姜爵爷也不乐意等人。肯礼貌一声已经是人在楚地的缘故摆了些风度出来。 管你什么第几美人吃饭喝酒这等事手快有手慢无。 然而一道声音如风动琴弦舒服地落在耳边。 “谁要吃残羹冷炙?” 这声音初起时尚在楼下落定时一位华裳美人已经出现在二楼中。 太矛盾了。 你仿佛还能听到她拾阶而上的脚步声但她已经走到了你近前。 她的五官如此恰到好处生得没有半点瑕疵。 她的美浓烈璀璨有着炫目的光华。 她的眼睛似乎看过了你又似乎忽略了你视线绕过一周最后落在屈舜华身上。 一笑如春来。 似嗔还似怨:“你也不怕砸了黄粱台的招牌。” …… …… …… …… ps:见字如我这一联是有一年我自己写的春联。本是想新写一联的但想一想为几个字花太多时间大概没法还债了。就偷懒挪用了。所幸还是很合适的。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永不能忘 屈舜华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置示意夜阑儿坐下。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残羹冷炙再难吃你还能说我的坏话?我的黄粱台垮了谁来养你?” 夜阑儿啐了一声:“这话谁爱信谁听去。” 她看向姜望:“有些事情处理来得晚了还请姜公子见谅。” “我们也是刚到。”姜望微微一笑。 夜阑儿又走了两步并没有去坐那个空位而是看向楚煜之对他笑了笑:“我比较喜欢楚将军坐的方位坐东北望西南临风而眺云。” “谁能拒绝夜姑娘?”楚煜之洒然一笑直接拎着椅子起身与夜阑儿换了个方位并帮她把椅子摆好。 夜阑儿道了谢这才施施然坐下。 恰在姜望的右手边。 姜望几乎嗅到了一缕隐约的香气但只是一绕便散去叫人颇有怅然若失之感。 但他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对这位新加入的食客点头致意。 夜阑儿亦微笑颔首。 屈舜华作为今天这桌宴席的东道主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夜阑儿笑道:“咱们其他人互相都是已经认识了的。我想你们俩也不用我介绍了吧?都是天下第一想必心有灵犀!” 一个天下第一内府。 一个天下第一美人。 当然这位第一内府已经外楼这位第一美人暂时还只局限在楚国境内。 至少如果让姜望来判断他肯定不觉得夜阑儿是天下第一美人。 夜阑儿嗔怪地瞪了屈舜华一眼:“姜公子一拳一脚在观河台上搏出来的战绩才叫做天下第一。我算什么天下第一?说出来让人笑话。” 一转眸瞧向姜望:“许久不见姜公子风采更胜往昔了!” 姜望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夜阑儿与他寒暄。 也不是因为夜阑儿太美。 而是他惯常用的客套词……竟被夜阑儿先用了! 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先回了个—— “哦?” 此一声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回得很蠢这话对方不好接下去。 心念急转间以玩笑的语气补救道:“不妨展开说说?” 夜阑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刹。 这位黄河魁首此番言语与他昔日在观河台上的表现可相差甚远。实在有些……太浮腻 尤其是配合那并不真诚的笑容很有些风月场里泡久了的老男人气质。 左光殊大概是又觉得丢人了默默看向窗外。 屈舜华对姜大哥的观感还是很好的心里觉得姜大哥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所以才说话失了分寸。 年轻人沉迷美色多正常? 小光殊不也常在自己面前前言不搭后语么? 于是拍马赶来救场:“姜大哥的风采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那观河台上败项北、斗阎罗天子、决战黄舍利哪场不是名局?” 她看着姜望很是诚恳地道:“后来也知道姜大哥独斗四大人魔尽杀之以此传奇战绩名证青史第一内府。此等名局可否与我等讲讲啊?” 姜望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嘘自己这又不是跟安安或者左光殊私下炫耀的时候。 倍觉尴尬地道:“那个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往后看。” 这话说完他倒是有了几分情真意切:“内府境已经过去了。过往的光芒只可停在过往不能够辉耀星楼。” “说得好!”楚煜之倒是不在意什么暗涌很直接地道:“不以浮云遮望眼姜兄的境界令楚某佩服!” 夜阑儿心想这话倒真是。如姜望刚才说的确实是心里话那么内府境的黄河魁首的确不会是他的终点。 几人说话间便有五名妙龄少女各捧一只精致非常的木匣走上楼来。 木匣打开里间却是一套餐具有象牙筷、白玉碗、汝窑瓷盘、凤纹夜光杯…… 仔细摆好奉于落座的五人面前。 而后分别立在五人身后作为布菜侍女准备伺候用膳。 紧接着就有一位侍者缓步登楼托举着一个龙舟状的玉盆走近桌前。尚未揭盖便已浮香。 却是黄粱台后厨的菜肴已经送到。 众人于是都不说话静等布菜。 这龙舟状的玉盆轻轻落在圆桌正中竟显得非常灵动。 仅这玉盆的雕工便足见价值。 立在姜望旁边的侍女应是这一桌的主侍者用分寸恰当的声音介绍道:“今日这一宴是升龙宴。第一道菜名为‘玉龙’。” “玉龙又名鱼龙说是龙种却也只是传说。不过灵力极丰倒是真的长须如龙须也是真的。” 她伸手揭开玉盖交由那奉菜上楼的侍者。 说来也怪先时尚未揭盖已能嗅到浮香。此时盖子一掀反倒什么香味都没有了。 众人便看到龙舟状的玉盆之中清澈的鱼汤里一条长须金鳞的玉龙鱼缓缓游动。 姜望眼角跳了跳忍不住腹诽当谁不会做鱼么?端条活鱼上来糊弄鬼呢? “这鱼可不是没做熟”他旁边的侍女仿佛知晓客人的心思轻声介绍道:“它还在游动的只是被提取出来的本能而非它的生命力。” 说罢她拿起一只小玉锤在鱼头上轻轻一敲—— 那犹带金鳞的鱼皮竟然整个脱落下来沉于汤底一如美人轻解罗裳。 于是鲜嫩雪白的鱼肉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鱼皮已蜕这条玉龙却还在沿着之前的轨迹缓缓游动。 侍女用玉勺舀了一小碗鱼肉放到姜望面前。 “公子请用。” 其余几位侍女也各自为侍奉的客人舀了鱼肉。 姜望不管其他人自己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只感觉滑、嫩、香竟忍不住一口咽下。 原来所有的香味都被这鱼肉所收拢了。 于是炸开在舌尖于是冲撞在喉口。 甚至于鱼肉已咽下了唇齿仍游香就像那条玉龙在玉盆中游动…… 人间至味! 姜望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吃光了碗里的鱼肉又等着侍女去盛下一碗。 龙舟玉盆里的玉龙很快就只剩一副鱼刺完备的骨架却还在汤中游动。 这是它被提取出来的游动的“本能”。 姜望看了一眼龙舟玉盆他有点想尝尝这鱼汤但布菜侍女好像没有给他盛的意思…… 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动手主侍的侍女已经拿回盖子将这龙舟玉盆盖住了。 似是无意、又似是提醒地道:“这份玉龙不能喝汤因为所有的杂质都在其中。这份汤是下品。” 姜望心想下品的汤兴许也很好喝。 但那位奉菜的侍者已经将这龙舟玉盆端走下楼去了。 叫人怅然若失。 …… …… 有人居华屋高楼有人瓦不遮头。 有人怀香正风流有人蜷曲抱臭。 这世上人和人本就不同。 生的不同见的不同遇的不同求的不同。 一生不同。 方鹤翎常常会想起那几个人饮酒欢笑的样子。 他其实很想加入其中。 想和他们一样豪迈纵情。 但他从来都和他们不一样。 所谓“枫林五侠”放诸天下是多么可笑的名头。 一点也不威风非常的拙劣。 哪怕是在枫林城里也进不了超凡的层次。没有哪个修士会看一眼。 但在枫林城道院的外门弟子中它又多么响亮。 在他这种很想进入城道院的人眼中它简直是传奇。 五个最优秀的外门弟子意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一起走山涉河行侠仗义。或许以后他们也会一起纵剑青冥。 他多么想参与其中。 他也想象过他一诺拔剑远赴千里割敌颅而后返的威风。他要痛饮美酒与兄弟们纵情高歌。 可是这一生已不能。 所有后来面目全非的人最初又何尝愿意改变! 血。 血是那么鲜明又那么痛楚的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覆上了血色。 不不对。 是这个世界本就是血色的。 不不对…… 你明明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么为什么要模糊? 为什么要忘记? 为什么如此懦弱? 为什么明明这么拼命这么努力了还!是!这么弱!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像蚂蚁在爬像刀子在割像烈火在烧。 不停歇的痛苦让方鹤翎想要倒下来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 但他只是静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崖高崖上有一颗扎根极深的劲松。 松树上吊着一个人。 其人的双手被捆在一处吊过头顶。 绳索是血色的绳索的另一头扎进了树枝中仿佛与树枝共生。 这个人的双脚也被捆得并在一起血色的绳索绕了几圈交汇在他身后像两条血蛇骤然绷直钉入了高崖中。 此人就这样被定在空中。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眼珠凸出额上青筋暴起。 此时此地其实是很静默的只有风在吹。 而静默站立的方鹤翎右手前伸穿进了面前这人的胸膛捏着他的心。 恨心神通以恨传恨以心问心。 用痛苦加剧痛苦。 面前这个饱受折磨的、痛苦的人并不知道施虐者比他更痛。 当然就算知道也无益于缓解什么。 这种程度的痛苦方鹤翎早已习惯默默地咀嚼着这颗心脏传来的信息。 绝大多数都是无用的只有零星一两点线索可以被捕获就像是小时候在草丛里找蛐蛐——这也比让对方开口来得简单。 “无生教月兔就是以前十二骨面里的兔面么……” 方鹤翎喃喃自语。 他的手慢慢握紧这颗心脏就这样缓缓地被捏碎了。 被吊着的这个人眼睛仍然圆睁着但神光已经散去。 他的肉身已经坏死他的魂魄或许就这么消散了或许去了所谓的无生世界……谁知道呢? 方鹤翎抽出手来轻轻一甩手上沾染的血液便全数溅出以一种曼妙的轨迹洒落高崖。 他并不适合恨心神通甚至于他根本没有摘下神通的天赋。 白骨道的血还丹更是早已毁了他的根基——虽然他的根基本就平庸。 他是在垂死的状态被意外捡到。 他是在毁脉之后再被重塑。 五府海内那一座血红色的府邸是被伟力所筑造。 他的恨心神通是活生生植入的身体。 他不适合。 第一人魔早就下过论断他不适合。 可是他适合什么呢? 他太平庸太无用太是一个废物。 就连位于超凡绝巅的燕春回竟也不知道他适合什么! 那他只能抓紧恨心神通。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以恨心为名不是什么变强的大道也谈不上什么可怕的毅力更够不上意志二字。 只是这苟延残喘的人生里唯一的指望。 唯一有可能亲手复仇的指望。 所以他只能这么做。 只能这么走。 尽管每一次使用恨心神通都深受神通之苦。 就好像神通种子本身也有灵性不甘被他这样的废物所掌控。 尽管使用这神通的代价痛苦得让他想要自杀。 他无数次想要放弃想要瘫在地上想痛哭流涕。 可是他没有。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给他兜底了没人会抱着着他的头跟他说——“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也没人在乎他的眼泪。 坚强是从不能再软弱开始。 他活着也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无生教……无生教。”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 这个在雍国、礁国、洛国都有发展的教派最早起势好像是在庄雍国战期间。 借助战争造成的巨大的痛苦迅速地发展了起来。 “战争死亡怨恨……”方鹤翎呢喃着。 这个教派与白骨道简直是一脉相承但他们却并不信奉白骨邪神。而是信奉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体的无生教祖。 神主是他们的神祇道主是他们的理想教主是他们的领袖。 在这一点上又完全地有别于其它邪教。 从白骨道一直到无生教那个月兔肯定知道什么…… 方鹤翎如是想着。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 自庄雍国战结束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 这个教派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其背后的实力已绝不是他能够独力挑战的了。 当然他背后也不是没有组织。 即便是算命死了万恶死了削肉死了砍头死了九大人魔死伤近半。 但这些根本不会动摇什么。 只要老大忘我人魔还在无回谷就依然强大。 可无回谷这种极度松散的组织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助力给他。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他妈的随心所欲到极点。 也别想攀什么交情。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自私、冷酷、绝情。 最多就是在老大的意志下尽量不自相残杀。 只有自上而下的命令才能够统合一点什么力量。 如算命人魔指挥他几个去灭青云亭如算命人魔带着万恶削肉他们去谋划余北斗如他们每个人都要在老大的命令下行事…… 然而九个人魔里他排名第九。 显而易见的是就算有新的人魔补入他的排名也高不起来了。 人魔的排名只看实力不看时间。 所以为什么还是这么弱?! 我这个废物…… 我不是废物! 方鹤翎的眼神癫狂一阵又迅速平静下来。 要想借用无回谷的力量。 除非…… 无生教的触手探及陈国。 但这群无生教徒行事疯狂他们的高层却很谨慎。好像短时间内都没有再扩张的想法。 那么要怎么做呢? 方鹤翎默默地想着转身准备离去。 他的脚步顿住了。 此时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是时候出现的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而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更重要的是—— 这个沉静站在彼处任由山风吹散长发的男子。 在他的噩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不。 这个男人是他的噩梦本身! 只在一瞬间方鹤翎的双眸就已经转为血红一道寒光也已经跃于指间!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爆发了所有能够爆发的力量包括掌握的和未能掌握的。 在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一门剑术以“残”为名。 何为残剑术? 天也残地也缺人也绝。 至凶至恶。 是离一分魂割两分骨斩三分肉切四分血。 以身为炉以命为火铸残剑一支。 此剑生而洞天缺动则游地裂为杀而生不噬尽魂命不肯绝。 这是飞剑时代的禁忌之术! 即使是燕春回这般继承了绝巅剑术的强者也以“凶剑”来形容此术。 因为他搏命挣功完成了以他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得酬功赐予。 燕春回提醒他“非穷途不得出”。 方鹤翎修习这门剑术已经很久完全能够理解这句提醒。 这一门剑术先残己再残人。 绝对是走到了邪路是飞剑时代里最偏狭、最激进那段时期的产物甚至可以称之为飞剑时代的“遗祸”。 但他方鹤翎有什么选择吗? 不是所有的强大功法都可以不那么注重天赋的。 立于飞剑时代绝巅的忘我剑典就算燕春回肯传授他又有那份天资学得通吗? 方鹤翎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残剑术不能够轻易动用。 他非常明白这门剑术的凶险。 但在见到这个垂发男子的瞬间他就已经催动恨心神通拔出剜心匕此身如鞘响彻一声凶戾剑鸣! 他苟延残喘的余生就是为这个人而活着! 当在此时当在此刻。 张临川……张临川……张临川! 当叫你知晓我的恨! 方鹤翎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自己澎湃的力量在体内奔流。 仿佛此方天地亦在战栗。 那心口催发神通的剧痛此时也成了另类的激励。 他的神魂在颤抖! 这一路挣扎过来的所有一切都要燃烧在这个回合。 至少在这个回合里…… 张临川! 你要看着我! 方鹤翎血红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只看得到那一个人。 然后他看到…… 那人静静地抬眸投来了一个眼神。 就只是一个眼神。 那是一个平静的、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眼神但又是疏离的、淡漠的。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满但这个世界也与他没什么相干。 大约是这样一个眼神。 像一座山压了下来。 身无限沉重。 心无限沉重。 方鹤翎感觉自己好像在无限的深渊中下坠。 永远地下坠。 没有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 也看不到任何停止坠落的可能。 躯体内那尖锐且凶戾的剑鸣声戛然而止。 明明是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不得复鸣。 身上本已经沸腾的力量竟然也被定住无法继续冲出! 就可笑的静止在那爆发和湮灭的区间里。 他已经分离出来的那部分魂、骨、肉、血就窘迫地停在分离那一步。 往后一步这一剑就消失了怎能甘心? 往前一步此剑就能铸造成型可是杀不出去。 方鹤翎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锁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身上所有的毛孔全都被堵住他的皮囊本身成了一座囚室。 他自己的躯壳因此形成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将他关于残剑术的所有力量都困锁其中。 这就造成了他明明在搏命明明奋尽一切……可他所有的力量甚至都无法离开自己的躯壳。 他的人还在前冲可是他最强的倚仗还困锁在躯壳里! 就像一名剑客已经冲向了敌人准备决出最后的生死可是他的剑在鞘中拔不出来! 这是……什么力量? 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他明白他已经一败涂地可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被压制的! 绝望的念头一经生出就再也无法止住无限滋长。 这种绝望他曾经领略过啊。 这是张临川吗? 这就是张临川吗? 方鹤翎恍惚又记起了在暴烈的雷光之中枫林城城主魏去疾跌落长空。而雷光照耀着的这个男人平静地戴上了白骨面具。 他不会忘记彼时他被那种强大所鼓舞钦服于那种冷酷的力量…… 而恰恰是这种冷酷的力量炸出一团雷光带走了他的父亲。 在他面前无数次倒下的……焦尸一具。 永不能忘。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此身如鞘(为月票三万二加更) “啊!呜!” 方鹤翎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干嚎他也不知道他在叫唤着什么。只是有一种无处宣泄的情绪催促着他咆哮出来。 像一头困兽像一条受伤的狗。 他是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狗可他也要发疯也要嘶吼也要战斗。 他最强的力量被压制在体内残剑术止步于皮囊。 但指间的寒光已经握在手中。 他高高跃起。 他还有匕首还有拳头还有牙齿…… 他不是一无所有。 痛苦的心愈发痛苦。 血红的眼睛愈发血红。 “啊!” 他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但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 这个世界是血红色的。 而他自己像骨头一样苍白。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的愤怒和仇恨在这样高频地燃烧。 然而一只手探将过来悬按在眉心前按停了他。 像是老鹰扑住了小鸡仔。 他甚至是看到了那个过程的。 那个人就那么从容的抬起右手然后竖起手掌正对着他。那只手掌好巧不巧悬停在他的眉心。 而方鹤翎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只悬在眉心前的手仿佛接管了他的身体也冻结了他的命运。 他整个人以一种俯冲的姿态被定格在半空。 像是一只被吊住的风筝。 而那个人抬眼看着他。 这是一双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睛。 方鹤翎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洞彻到了灵魂深处。 可他分明记得张临川的眼神不是如此的。 在戴上白骨面具之时张临川的眼神是略带矜傲和疏离的完全契合三大姓出身的道院天才形象。在戴上白骨面具之后只有冷漠。 他认为后者是真正的张临川。 不是绝情是根本无情。 除其所求万事不萦。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方鹤翎和努力地思考着在无穷的痛苦中默默运转神通。 “你的心好像在增加我的痛苦。” 这个一抬手就制住他的男人仍然那么看着他语气似有叹息:“但它实在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了。” 方鹤翎心头巨震! 不仅仅在于他暗地里的动作被察觉。 更在于自己奋力发动的恨心神通竟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泛起! 而且…… 什么叫“心里的痛苦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 “亲手杀死自己全家的你竟然也会痛苦吗?”方鹤翎狠狠地盯着对方嘶声问道。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咬破这个人的喉咙喝尽这个人的血! 而令他意外的是—— 面前这个人那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神竟然泛起了一瞬的涟漪。 他竟然真的从这个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哀伤! 张临川……张临川竟然也会哀伤吗? “我记得……” 在惊疑之中方鹤翎听到面前的人这样说:“你是方家的人。” 方鹤翎愣住了。 张临川会对自己如此不熟悉吗? 不会。 因为在张临川戴上那张白骨面具之前两人就已经接触过很多次。自己曾无数次单方面地示好那时候的张临川也总是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就算再怎么瞧不起自己也不至于记不得自己。 那么张临川会刻意表现出不熟悉来羞辱自己吗? 必然不会。 因为自己……没有被他羞辱的资格。 “你不是张临川!”方鹤翎血红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你是谁?” 然后他听到面前这个和张临川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轻声说道:“你可以称我为王念详。” 对方说方家。 除了枫林城故人没人会在乎枫林城里的一个什么狗屁方家。甚至于枫林城都只是一个狗屁。 所以方鹤翎确定对面这人应该也是枫林城出身的人。 可是…… 王念详? 他只知道一个王长祥是枫林城道院的优秀弟子后来还进了郡道院。 他努力巴结张临川但是跟王长祥并不熟因为王长祥总是在埋头修行、做任务能够接触到的机会不多。 他大约只知道王长祥还有个哥哥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在王氏族地深居简出极少露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了解了。 那个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叫王长吉才对…… 王念详是谁?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面前这人继续道:“我是王长祥的哥哥。” 王长祥的哥哥…… 念详…… 方鹤翎后来并没有去过庄国也没有寻找过枫林城故人所以并不知道王长祥最后是怎么样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王长祥应该还在清河郡郡道院过着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一步步地往上走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做人上人……当然现在来看都只是为那个狗娘养的庄庭卖命而已。 但无论王长祥怎么样了当初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王长吉又如何会变得这么强大?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和张临川……是什么关系?”方鹤翎问。 “他夺了我的肉身然后我夺了他的肉身。”现在以王念详为名的男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过了多少深藏其间的暗涌。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肉身如何会被张临川看上强夺又如何能够反过来夺走张临川的肉身! 方鹤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人和张临川互争肉身的那一幕应该是何等样的惊心动魄! 但对他来说更可怕的信息是在张临川和王长吉的争斗中好像张临川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一个。 已经如此强大已经恐怖到令他绝望的王长吉都被张临川夺走了肉身……张临川又该如何强大? 他记得的是当初在枫林城之祸里肆虐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内府境修为擅长雷法的那个冷酷男人。 他知道以张临川的天赋在那起精心策划的阴谋之后肯定会有长足的进步。 但他以为他这样拼命是能够拉近一点距离的! 方鹤翎的身体仍然悬在半空但他几乎已经忽略了这些。只是带着一些难言的情绪急切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张临川现在是什么实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因为答案他其实已经看到了。 也感受到了。 对于他的艰难和苦涩王长吉只淡声道:“我看你也在追索无生教……无生教是他一手所创立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实力?” 方鹤翎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像无生教这等规模的邪教能够聚集什么样的力量又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持。 他一直以为无生教大约是改头换面的白骨道。 张临川大约在无生教里爬到了相较于以前更高的位置…… 但没想到张临川既然就是那个无生教教宗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 最坏的结果成为了现实! 无生教既然是张临川亲手创立那么张临川的实力已经不可测度。 尤其是王长吉话里说的那个“也”字。 强如王长吉也在追索无生教他们曾经互争肉身又有枫林城域覆灭之事肯定是存在血海深仇的。但王长吉却没有直接打上门去找张临川。 这说明什么? 王长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 “你跟真正的张临川之间的差距比你跟我之间的差距更大。” 这答案毫无遮掩如此赤裸。 但未免太残酷了些。 “我知道了。”方鹤翎如是说。 王念详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惊讶的情绪。 似乎惊讶于在他看来脆弱至极的方鹤翎此时竟能这样平静。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天天跟一群怪物呆在一起尤其自己也渐渐变成了怪物。方鹤翎的意志其实一直在崩溃边缘。不断地疯狂不断地撕裂不断地自我催眠。 这样的方鹤翎就算强大起来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更别说他还远远够不上强大。 王长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脆弱本质。 也因而对他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有些惊讶。 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收回了悬停在方鹤翎眉心前的手掌。 而在方鹤翎的感知里…… 一切都在倒退。 他的身体往回飞跃。 他的身魂仍在沸腾又回到了沸腾之前。 他的双眸血红匕首停在指间。 他之前以为已经分离出来的那部分魂、骨、肉、血竟然停在将离未离之前根本没有走到分离那一步。 一切像是一场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只是刚刚转过身来刚刚看到那个夺了张临川肉身的王长吉而已! 满心震撼不知何言! 那双淡然又深邃的眼睛看了过来:“可供你消耗的力量并不多你确定你要这样浪费掉么?” 我在残剑术发动之前就已经被制住了吗? 方鹤翎陷入不知所措的自我怀疑中但也下意识地听从建议散去了残剑术。 “刚才……” 他想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开了个口便被截住话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王长吉如是说。 此时此刻。 方鹤翎的身后是高崖劲松松树上吊着一名无生教的教徒死状凄惨。 衣着普通但长相不俗气质更是特殊的王长吉停在他的对面保持着还算宽裕的距离。 而后其人迈步。 只往前一步便已经走到了方鹤翎身边来。 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再一步已经拽着他跃下高崖。 方鹤翎不是没有想过闪避可是根本没有找到闪避的余地。 穷尽他所有的想象和力量也不知该如何避开。 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像是在他身上生了根根须深深扎进他的血肉里令他无法摆脱。 于是就这样以背向的姿态坠落高崖。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那个被他吊在树上的、捏碎了心脏的无生教教徒。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打算就这样摔死他。 但坠落停止了。 王长吉拉着他直接横向撞进了崖壁中。 预想中以身碎石的场景也没有发生崖壁自然分开一个洞口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藏身。 王长吉松开了手。 那种被死死钳制的感觉消失了。 如释重负的方鹤翎正要开口询问王念详看了他一眼。 他莫名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不要说话。 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听到了撞破长空的轰鸣! 恐怖的气势四下宣泄不知名的强者降临高崖! 方鹤翎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那强者降临的动静分明是在山崖那颗劲松附近停下。 也就是说来者很可能是无生教中的强者。 若非王长吉今天突然出现他就已经落入对方手中! 而现在…… 他们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跳下高崖然后在崖壁制造一个窟窿就能够瞒得过拥有这种恐怖速度的强者吗? 甚至连洞口都不用封住? 方鹤翎几乎想自己释放道术结一道土壁让他们的藏身地更像那么一回事。但毕竟不敢弄出动静来。 他们就这么简单地站在这里也没有看到王长吉施展任何秘术……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令方鹤翎感到庆幸而又有些怀疑人生的是—— 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属于那位无生教强者的轰鸣声再次炸响须臾便远。 从头到尾那位无生教的不知名强者根本没向崖壁之下投入一丁点注意。 就这么一点距离竟然真的就瞒过了! 怎么做到的? 方鹤翎不相信那位无生教的不知名强者会疏忽至此。 他看向王长吉那意思是我可以说话了吗? 这位浪费了开脉丹、在枫林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废物的男人此刻的眼神依旧淡然。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在乎。 方鹤翎于是道:“刚才是谁?” “以前的白骨道二长老现在的无生教护教法王。陆琰。”王长吉随口回了一句又道:“比较麻烦的是他现在已经成就神临了。一个天生冥眼的神临强者会非常不好对付。” 嘴里说着麻烦但方鹤翎并未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麻烦的表情。 “如果他已经神临。那你……” 方鹤翎本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他又不是没有接触过神临境修士。灵识扫过来的威压他并不陌生。战斗时金躯玉髓的表现也很鲜明……这些王长吉都没有。 可王长吉带给他的是他从未在神临境以下修士身上所感受过的压迫感。远胜于郑肥李瘦燕子那样的恐怖人魔! “我未神临。”王长吉淡声道:“不过陆琰太依赖冥眼这恰恰是他的知见障。” 还未神临就敢躲在神临强者的眼皮子底下只在崖壁上挖一个窟窿然后堂而皇之地站着? 陆琰哪怕飞下来用肉眼一扫都不可能会漏过他们两人才是! 到底是什么样的强者才可以从容评价一位神临修士的天生冥眼并且大摇大摆地将之利用? 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位隐藏的真人吗? 方鹤翎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可以这么大吗? “虽然你说你并未成就神临但我觉得你可以杀死他。”方鹤翎迟疑着说道。 王长吉摇了摇头:“本质是不可跨越的。除非我可以提前凝练灵识……但那本身已是神临的步骤了。” 这番话否认了他越阶击杀陆琰的可能。 但又以一种陈述既定事实的口吻表达了他面对陆琰的把握。只要凝练灵识就可以做到…… 陆琰不是普通的神临强者而是天生冥眼的神临。 这种神通与生俱来的人物往往比同境修士要更强大。 王长祥的兄长原来比王长祥更天才吗? 不相对于王长吉今天的表现当年的王长祥又哪里担得起“天才”之名? 方鹤翎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所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姜望和那个张临川可以稍稍比拟这份天资。 不幸的是他自己根本没有参与比较的资格。 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涩地道:“你为什么救我?” 这时候他当然明白自己今天或许是踏进了无生教的陷阱。而王长吉突然出现在那个陆琰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他。 但是……为什么? 王长吉想要什么? 在父亲死后他绝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谁会给他无条件的善意。 一切都有代价。 王长吉想要的代价他能够承受吗? 方鹤翎默默地斟酌着。 但王长吉已经转身往外走踏在空中如履平地。 只把声音丢在身后:“顺手而已。” 看着他毫无迟疑的背影方鹤翎忽然脱口而出:“帮帮我!” 但是那个背影没有停留顾自往山崖下走去。 方鹤翎紧跟着跃下山崖在他身后喊道:“不不是帮我。是给我机会让我能帮你更多!” “你特意来救我想必也是希望我能给无生教带去更多麻烦吧?” “我愿意!只要你能帮我变强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无生教是我必须要铲除的组织张临川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王长吉的身形停住了。 他回过头用他那温和却很遥远的眼神看着方鹤翎:“那个鱼饵本是用来钓我的。所以我救你确实只是顺手为之。” 方鹤翎并不放弃:“既然已经顺手救了为什么不期待一下我发挥更多作用呢?” 王长吉的表情一直是极淡的无论是在最先的对决中还是后来躲避陆琰时。这让他与这个世界好像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包括他此时看着方鹤翎亦然如此。 既无期待也无怜悯只道:“你怎么会觉得你能帮到我?” “我是一个废物我承认。”方鹤翎说道:“我跟你们这些天才比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废物。” 他定定地看着王长吉:“可是我想要杀张临川的心比你更强烈。” 王长吉的平静在此刻显得冷漠甚至冷酷但他显然不会在乎方鹤翎的心情只是用他固有的语气说道:“张临川这样的人不是你很想杀就能够杀得掉的。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有奇迹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哪怕我咬下他一块肉呢?哪怕我蹭掉他一块皮呢?哪怕我只是耽误了他一息时间。浪费了他一个眼神呢?” 方鹤翎的眼睛此时已经褪去了血红可依然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狠劲:“我愿意付出所有我能付出的只要能在杀死他的过程里体现一丁点作用!” 王长吉的确感受到了他的坚决。 认真地看了他几眼:“给你那门剑术的人应该很强。为什么不让他帮你?” “他不会帮我。” 方鹤翎苦涩摇头:“除了燕子他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像是他的玩具都是随时可以替代的。 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点什么可是我能付出的已经全部付出过了。 我可以去做任何危险的任务来换取他赐予的报酬。可他经常失忆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不会总有任务。 我变强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不可以再慢了……” 有时候方鹤翎并不知道自己被燕子捡回无回谷到底是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 他当然是获得了比枫林城时候强大得多的能力。 可是看他这一身—— 废弃又重塑的平庸道脉、强行移植的恶毒神通、残己再残人的绝凶剑术…… 甚至于他的身体也作为代价让燕春回一次次“调整”过。 他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见过燕子对着镜子掉眼泪。 他自己虽然哭不出来可是那种厌恶自己身体的感觉他也感同身受。 王长吉转身继续往下走。 方鹤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争取的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确实不知如何跨越天堑。 好像怎么跳都在泥淖中。 无论怎么挣扎都暗无天日。 “这段时间先跟着我吧。”王长吉的声音在前方传来:“等我了解你现在的状态之后再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你时间上方便么?” “方便!方便!”方鹤翎赶紧跟了上去。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升龙宴,君子论 有人穷尽一生所求所愿皆不可得皆不可能。 有人坚定前行早已学会在风雨之中走得从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长吉和姜望对命运有着相似的态度。 王长吉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因为他所期待的奇迹在枫林城并没有发生。 而姜望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所有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无论那看起来多么不可能。 他们都不会寄望于他人。 见我楼中。 一道“玉龙”用罢了又一名奉菜侍者走上二楼来手里托举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有五个木质圆筒似隐在云雾中。 他走近圆桌之前一人一个分配给在坐的五人。 食罢“玉龙”姜爵爷对这桌宴席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尊重。 他细细看着面前的这个木质圆筒研究着圆筒上美丽的雕纹——那是一幅鱼跃龙门图。 “这一宴的第二道菜名为‘龙门’。” 主侍的侍女将圆筒整个揭开姜望于是看到在雕成莲花状的木制底座上立着一座金红两色、形制古老的小巧门楼。 热气袅袅飘飘如仙。 还有一缕隐隐约约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香调皮地绕在鼻端。 布菜侍女介绍道:“这一道糕点是用玉龙的鱼髓和鱼籽为主料制作而成。” 她将象牙筷递来:“公子请用。” 姜望接过筷子带着一种暴殄天物的淡淡不忍将这座精美龙门的盖子掀了下来放进口中。 明明是可以雕成一座龙门的糕点理应有些硬实却在入口的瞬间便已融化。 在清凉的、羊奶一般的顺滑口感中他品尝到一种细小的、透着温热的颗粒在舌尖上一颗接一颗的炸开。 这种爆炸是极其温柔的像是在按摩你的舌头。 霎时间甘香流溢。 奇妙的口感占据了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受。 让人觉得满足。 是鱼跃龙门天下知名。 是十年磨剑霜华遍照。 在那一霎的感觉消失之后姜望竟然有一种拔剑起舞的冲动。 好一座龙门! 姜望食髓知味飞快地动着筷子并不因为这么多人在座而束手束脚。 吃得开心吃得自在。 虽不似左光殊那般优雅从容但自有一股随性潇洒。 他飞快将自己的这一份糕点吃完后还和善地看了左光殊一眼。 左光殊惯用左手用膳此时拿着一只玉匙慢条斯理地吃着龙门糕。 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胳膊横在桌上。 顷刻在自己和好大哥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姜望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表示遗憾。 出于对这一席美食的尊重姜望并不吭声。 默默等着其他四人都吃完等着侍者过来将五份食器收走又走下楼去。 新的菜式上来了。 这位新来楼上的侍者手举着一个灿金色的大托盘流光如洗托盘上坐落着一座微缩的宫殿! 姜望想着大约可能又是一种糕点。 而奉菜侍者将这个灿金大托盘放在圆桌上立时就让在座众人看到了精巧之处。 这一座宫殿繁复且精致。 亭台楼阁无一不真。 神将仙女。无一不灵动。 更有仙气袅袅绕殿而流。 姜望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五府海上空的云顶仙宫但又暗暗摇头…… 那座废墟哪里配? 主侍的侍女介绍道:“这一宴的第三道菜名为‘神庭’。传说真龙居神庭统御万方。” 姜望细细看去果然看到这些神将仙女额上是有龙角的。 心里想着回头得问一问那森海老龙看看他们龙族在败退沧海之前是不是真的有这般排场。 又听得侍女笑着道:“诸位请嗅一嗅这香。” 姜望轻轻一嗅顿时有一种神魂安宁的感受。 主侍的侍女道:“此乃安神之食香用在分割神庭前。” 说着她取过一柄餐刀在神庭的中心点落下轻移手腕分了五刀。将这一份“神庭”分割成了匀等的五份。 然后将其中一份放到姜望面前的汝窑瓷盘上。 姜望正欲动筷。 主侍的侍女用餐刀遥遥一点。 姜望面前的这一份“神庭”竟然燃烧了起来。 金色的火焰在瓷盘上腾跃并没有带给人多么炙热的温度但这一整份“神庭”却在融化那亭台楼阁、神将仙女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融化了。 再看看其他几个人面前的那份“神庭”也同样燃起金焰。他这才能够确定给自己布菜的这位侍女不是要毁掉他的美食。 金色的火焰跳跃间这一份“神庭”越来越小终于融化成金色的酱汁铺满了瓷盘。 而在这金色酱汁的正中间立着一颗红彤彤的圆果。 “神庭”裂于利刃焚于烈焰。 而烈焰之中孕生出赤果! 布菜的侍女送上玉匙柔声道:“公子请用。” 姜望用玉匙舀起这一颗红彤彤的圆果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布菜侍女笑道:“等公子吃完了我再解释。” 姜望也就不再说话将这一颗圆果送进口中。 一口咬破一颗心都静止了。 什么味道? 此刻姜望尝不出味道。 他只感到神魂在沸腾感觉大脑微醺眼前五光十色一片绚烂。 他忍不住地笑止不住的快活。 他想要高歌一曲又觉得实在孟浪。可是若不孟浪怎么纾解这份快乐? 奇妙的感受在脑海里游走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逐渐清明的姜望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分割神庭前要先嗅那安神之食香……不然神魂只怕要跳出体外去! 主侍的侍女这时才轻声解释道:“这是用玉龙骨粉制成的果子用一整份神庭作为养料只养出这五颗。” 桌上的食客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受中。 心虽清明了心底还有近乎无限的余韵。 姜望从未想过吃东西能吃出这般感受来但就这么真切的发生了。 奉菜的侍者将五只铺满酱汁的瓷盘收走又收了玉碗象牙筷只留下极其精美的凤纹夜光杯。 布菜的侍女们则打开了四边廊柱里的暗格。 一个煮了一壶茶一个点了一炉香各放在东西窗台上。 不多时上来一个左手提着小火炉、右手提着吞龙酒壶的侍者。 近得前来先是一礼。 再将小火炉放在圆桌正中将吞龙酒壶架上去轻轻一敲便点燃了小火炉。 不多时壶中酒液就响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十分轻缓让听者的心也变得很宁静。 而后酒香慢慢地浸了出来。 风吹来一缕缕茶香和炉香酒香因此更通透了。 众人并不说话仍在默默享受着那份神庭之果的余韵。 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两刻钟。 主侍的侍女提起了火炉上的吞龙酒壶为姜望倒了一杯酒。 其余几位布菜侍女也依样为之。 “公子请用这一杯这是今日这一宴的尾声。”她如是招呼道。 姜望在那种悠悠的快活之中举杯一饮而尽。 这酒……似乎并没有什么滋味。 脑海中这个念头刚刚发生刚才在宴中的种种感受就已经纷至沓来。 满足、迷醉、快活…… 姜望恍惚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龙鱼逆流而上与天相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龙门奋力一跃成就真龙之身! 而后入主神庭享尽荣华受万众景仰。 最后忽然醒来原是大梦一场。 刹那间烟消云散神清目明。 竟有一些怅然。 主侍侍女恰当其时地解释道:“这一杯酒名为醒梦。是用玉龙髓酿造而成今春只起了两壶这是其中一壶。” “的确梦醒!”姜望叹道。 这玉龙、龙门、神庭、醒梦真是精彩纷呈世间至味。 姜望不是没有享受过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临淄的衣食住行都须差不到哪里去。 长乐宫里用过膳晏大公子请过席什么四大名馆绝顶珍馐该去的、该尝的差不多都去过尝过了。 但今日在这黄粱台只是三道菜式一杯酒就已经是姜望生平所享受的第一美味超过了所有。 真是黄粱一梦一梦已千年! 酒只一杯众人饮罢侍者便将小火炉与酒壶撤下。 五名侍女也拿走空杯微微一礼下得楼去。 只剩下已经用过宴席的五人还在享受着四面拂来的微风。 大梦虽醒余韵无穷。 “姜大哥如何?”屈舜华问主客。 “真乃人间至味!”姜望赞不绝口:“除了见到光殊之外这是这一次来楚国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他确实没有虚言今日竟因为这一席美食有了真切的“幸福”的感受。 甚至于他由此生出了一些道术灵感关于五识地狱之舌狱…… 没有品尝过世间至味如何能够构建出真正有说服力的舌之地狱? 屈舜华笑道:“能得姜大哥此言这一席便没有白设!” 这一桌升龙宴实是一场升龙梦梦醒之后人各不同。 姜望早已名扬天下倒是比其他人醒得更早一些。 夜阑儿在一旁嗔声道:“合着往日我吃的宴席都是白设了?” 屈舜华笑道:“是不是白设了那得问你自己。光吃席不干活那怎么成?” “得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现在吃个陪席也得还债呢!”夜阑儿美眸微转瞧着她道:“说吧屈大小姐有何吩咐?” 屈舜华看了看她只轻声一笑:“回头再吩咐你。” 左光殊默然不语楚煜之则语带感慨:“今日这一席滋味好像更胜以往恍惚间可也说不上来。我算是沾了姜兄的光了!” 姜望赶紧道:“这话我可不好意思听。都是屈姑娘的心意只是挂了个我的名字。” “姜大哥我可是真心宴请你你是主客呢!”屈舜华嗔道:“怎么能说只是挂个你的名字呢?” 她扭头去问左光殊:“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左光殊应道。 “好好是我失言我向两位赔不是。”姜望主动道歉又道:“这席面可不是一般的大厨能做得出来的……” 他细琢磨了一番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儒家先贤有言说君子远庖厨。此言流传甚广因其恻隐也。” 屈舜华笑了笑看着姜望道:“说起来在黄粱台吃过饭的人不少好奇主厨的人也有很多却很少有人往什么大人物身上想。姜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望想了想很几分认真地说道:“饥则食寒则衣。天理也。食求细衣求美。本欲也。恻隐之心人应有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饱腹之心人必有之。 恻隐之心诚是仁者之心然于天理本欲何加焉? 先贤说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彼一时说与一人听不是万世法。 我想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他虽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投入烹饪但是对烹饪之道的喜爱却是没有消减的……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是很认真地在维护烹饪本身。 说的是——“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想的是——“俺姜青羊也是!” 而听到这番话的夜阑儿心中的观感总算又救回来一些。 烹牛宰羊不忍见自是恻隐。但烹牛宰羊本身又是为饱腹而行更是天然之理。 两者其实都有道理。 姜望在反对的时候只是理智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为了夺人耳目而贬损先贤之言。像他这种年少成名的人这份克制相当难得。 “姜大哥此言大善家祖若是听见了兴许能有知己之获!”屈舜华笑道。 此言一出在座除了左光殊外余者皆惊。 屈舜华的祖父…… 虞国公屈晋夔! 堂堂虞国公竟然是黄粱台背后的主厨么? “你这……”夜阑儿佯怒地瞧着屈舜华:“你可是瞒了我好久!” 她当然知道黄粱台的主厨必非常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虞国公头上去。 毕竟堂堂一国国公跟黄粱台主厨的身份实在是难以联系到一起。 楚煜之则连声道:“难怪难怪!若以庖厨之道比修行今日这一宴即是绝巅。非虞国公何能为也!只想不到我竟有此幸!” 屈舜华拱手告饶:“家祖不欲让人知晓免得太多人挤过来打扰。故而还请诸位听听便罢不要外传。这可是咱们黄粱台的机密呢若非姜大哥点到这里我当真不会讲。” “想不到虞国公日理万机也有此雅致。”姜望感慨万千。 尤其想到自己其实也对厨艺很有兴趣只是忙于修行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颇为唏嘘实在遗憾! 不然的话未必不能跟虞国公切磋切磋。 屈舜华道:“他老人家其实一个月只亲手做一席这一席一般不待外客。其余时间都是我黄粱台的几十位大厨按照他留下的谱子做。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才能一日三席得其五分韵味。” 她笑得落落大方:“我特意挑着今日宴请姜大哥便是因为家祖今日得空亲自掌勺呢! 想也知道虞国公亲手做的一席会让大楚多少知情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而屈舜华之所以如此待他当然是因为左光殊。 姜望很受感动:“屈姑娘有心了!” “屈家姐姐说屈爷爷或许能于姜大哥有知己之获我看很有可能!”左光殊在这时候开口道:“我爷爷与姜大哥就相谈甚欢昨日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聊些什么。兴许姜大哥就是招老人家喜欢呢屈爷爷若是有空姐姐不妨引见。” 国公爷的时间何等珍贵一聊就是几个时辰那可不是客套能够解释的了这让楚煜之的眼神里更添几分敬意。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左光殊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会主动帮人铺路想着让虞国公见一见姜望。 也就这个姜望是齐国爵爷了若他是楚人平步青云当自此始。 姜望与左光殊是怎么处出这份交情的? 听说是太虚幻境里认识的。 除了演武切磋之外太虚幻境原来还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地方吗? 本来对太虚幻境敬谢不敏、觉得非真正生死无以争的楚煜之此时倒是生出几分兴趣来。 “好。”屈舜华笑着应了左光殊又对姜望道:“想来姜大哥亦是烹饪君子。” 姜望矜持地笑了:“天下烹饪君子多矣!就我所知齐国的太子殿下也好烹饪。” 但这话出口之后他心中忽然一动—— 是否应该重新审视大齐太子姜无华的实力? 醉心庖厨者既然可以有虞国公这样的绝顶人物。 那么同样醉心烹饪之道的姜无华会不会不止如此呢? 屈舜华笑道:“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姜大哥的手艺。” 姜望自信一笑:“你与光殊是一家人以后机会多得是。” “治大国若烹小鲜。”夜阑儿漫声道:“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姜望眼神动了动夜阑儿念诵的是大罗山传道之典《道德经》里的原句。 枫林城道院虽属玉京山一脉但他早年在道院里的时候也是读过的。知道这一段说的是无为而治天下太平。 不过他并不搭话。 倒是楚煜之出声道:“夜姑娘原来心慕道门么?” 此间虽是在楚境这倒也不是什么诛心之论。 天下修行流派皆自道门始。 慕道门者不知凡几完全不必涉及政治立场。 “道开始的地方谁不想去看一眼呢?”夜阑儿将话题转回来:“我只是想说只要心中有大道万般皆是修行。治国是烹饪亦是。” 她轻声一笑:“何处无君子之道?但少君子耳!” 夜阑儿这话似乎隐有所指。 姜望笑道:“不知在夜姑娘眼中这楚地年轻人里有几位君子?” “君子”一词在儒家是指代道德修养、精神境界到了一定地步的人。 但他们今日席间说起来指的自是超凡脱俗之辈。 屈舜华和楚煜之或许都觉得姜望是在有意跟大楚第一美人找话聊。 唯独左光殊看了姜望一眼心知姜大哥这是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开始考察对手了。 楚国年轻人里的君子…… 那不都是山海境里的竞争对手么? 夜阑儿的笑容是非常迷人的她也很擅长笑。 闻声只是一笑:“各花入各眼这可难讲。” 转眸瞧向楚煜之:“楚公子以为呢?” 她这位大楚第一美人自是不好点评少年英雄不然免不得争风吃醋。 楚煜之却没什么顾忌闻言略作沉吟便道:“项氏重瞳子勇武刚烈可称君子否?” 这话明赞项北暗捧姜望。 方才黄粱台前的交手在座谁不知道? 夜阑儿点头道:“可。” 楚煜之又道:“伍氏伍陵兵儒合流自成一家可称君子否?” 夜阑儿微笑:“可也。” 楚煜之继续道:“献谷钟离炎早年惜败于斗昭怒而弃术自修武道如今脊开二十重可称君子否?”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钟离炎这个名字武道脊开二十一重天便可比拟神临。楚国术法甲天下钟离炎弃术修武实在是有大魄力。尤其是他还能这么快走到二十重天修为直追斗昭当然是天骄之姿。 夜阑儿笑道:“钟离炎自是君子。” 楚煜之顿了顿忽然摊手笑道:“斗昭可称君子否?” 他之前说到每一个人都要简单介绍一下其人。 唯独说到斗昭只说了一个名字。 但在场众人全都抚掌而叹:“此真君子!” 斗昭、钟离炎、伍陵…… 看来这三个就是山海境里最大的竞争对手了。 至于其他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但确是事实—— 项北是楚国内府第一项北之下的人自然也不必太重视。 包括现在说话的楚煜之。 至于屈舜华嘛现在已经是姜爵爷认定的弟媳妇不在对手名单中。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请来助拳的又会是谁。 会有熟悉的人吗? 正文 第四十八章?九章玉璧(为所有的读者加更!) 窗台上那一壶早已泡好的茶在此时温度刚好。 楚煜之便去提来又随手翻了五只茶杯全都倒了半满手上一转五杯茶轻飘飘落在恰当的位置。 今日这一席。 左光殊说话很少。 屈舜华作为东道主则是很热情地在招待作为主客的姜望也很配合。 而楚煜之则表现得相当真诚既不掩饰他对夜阑儿的好感也对姜望不吝赞誉。 不过他的表达很见分寸既不张牙舞爪也不会过于谄媚始终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距离。 至于夜阑儿…… 姜望看不太懂也不好奇。 或许等他也成就神临之后才会对夜阑儿产生好奇——好奇她在神临境的实力。 几人闲聊间屈舜华忽又问道:“我听光殊说姜大哥问这里的宴席能不能打包?” 姜望大感窘迫。 先时跟左光殊顺嘴提及只是习惯性地给安安储备美食。 这会知道今天这宴是淮国公做的他还哪里好意思说“打包”? 更令他愤慨的是他明明跟左光殊同时来的黄粱台一直也没有离开视线过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屈舜华说的? 怎么什么都说? “先前那么问光殊是我有些孤陋寡闻了不太知道黄粱台是什么地方。”姜望有些窘迫但是诚恳地说道:“还想着给朋友带一些尝尝鲜呢!” “没问题这事交给我。”屈舜华笑着道:“姜大哥你什么时候离楚我什么时候帮你准备。” 姜望有心拒绝若是他自己是决计不愿平白受人恩惠的。 但想到今日这一席的美好…… 这世上的美好怎能不让安安尝到? 话到了嘴边便成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姜大哥不拿我当外人那是我的福气。”屈舜华眼中带笑又问道:“反正也是要做一席。姜大哥是要几人份的?” 还可以有几人份? 姜望心中大喜立即道:“两人份两人!” 继而又想到凌霄阁毕竟是某叶姓真人的地盘面子上还是要照顾到的不然会不会下次相见又是横眉竖眼呢? 一念至此便道:“还是三人份吧。” 紧接着又想到那位镇宗神兽阿丑前辈不知脾气如何总归也该给个面子才是。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请了阁主不请镇宗神兽会不会叫他生气呢?万一给安安使绊子可怎么办? 于是道:“四人份。对四人。” 他这般一会儿一个数的叫不熟的人见了难免觉着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屈舜华倒是觉得这位姜大哥真是性情中人率直可爱轻声笑了:“那还是五人份吧。我猜姜大哥忘了算上自己。” 真是好姑娘! 与光殊太般配了! 姜望带着十二分的感动直接站了起来:“这叫我说什么好?好弟媳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姜大哥可别这么叫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屈舜华嘴上拒绝着脸上泛起羞意人却站起来举杯。 还伸手推了一下左光殊:“姜大哥起身了你还能坐着?” 左光殊耳朵都是红的但仍是拿着茶杯站了起来。 这一幕像极了新婚夫妇给长辈敬茶。 姜望趁热打铁:“你这声弟媳我叫定了!除了你我哪个也不认!” 夜阑儿当然知道屈舜华的心意闻言便是一笑:“这话我可听见了!” 楚煜之更大笑道:“我当见证此言!” 是宴见我楼中宾主尽欢。 …… …… 真正用膳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倒是饭后闲聊耗了几个时辰又喝了几壶酒。 姜望说些游历天下的见闻屈舜华讲些楚地的传奇大家欢声笑语一场各自离席。 马车驶离黄粱台似乎也带走了那热切的气氛。 车厢里姜望拉着左光殊的手不放酒意醺然:“光殊啊听为兄一句劝。这舜华是个好姑娘你切莫放过了。” 左光殊有点嫌弃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动:“不就是一顿饭吗?何至于此!你先把手松开。” “怎么说话的!为兄是那贪图一顿饭的人吗?当然黄粱台的宴席确实不错……”姜望手上捏得愈发紧了:“但为兄是看到了舜华的品质!她很好!很不错!” 左光殊往后避了避唾沫星子:“我当然知道她很好。” “知道了然后呢?”姜望十分操心地叹道:“光殊还是要早些娶她过门呐!” 左光殊沉默片刻说道:“功业未成何以成家?” 姜望把眼睛一横很是不满:“你们两府国公大楚顶级权贵还要什么功业?” 左光殊闷声道:“那是左家的功业不是我的。” “光殊啊。”姜望威迫罢了又改成怀柔语重心长地道:“为兄是为你好。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样的好姑娘追求者有如过江之鲫天下不知多少人惦记!你现在若不好好把握只怕以后追悔莫及!” “我好好把握了啊。”左光殊不服气地道:“她每回来寻我我都陪她。我自己得空也常去寻她。每回要是去了哪里我也从未忘了她的礼物。” 姜望窒了一下又道:“我说的是把握!把握你懂吗?” 他侧身而望老气横秋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定性。这世道变化又快订亲后又散了的比比皆是。哪里能说矢志不渝呢?要真正拜堂成亲有了夫妻名分才算是把握了。你可明白?” 左光殊想了想问道:“你很懂吗?” 姜爵爷一时语塞。 “倒霉孩子!”他把左光殊的手一甩:“不听大哥言吃亏在眼前。你且等着后悔去吧!” “我没不听啊。”左光殊很有些委屈:“但我才十六岁十六就要成亲了吗?” 姜爵爷哼道:“十六也不算太早。有志不在年高你可懂?” “那姜大哥你多少岁了?”左光殊问。 马车驶在长街上。 长相思在鞘中鸣。 三息之后姜望决定彻底忘记这个话题。 “说起来……”他这时已完全不见醉意思索着道:“刚刚屈舜华说要去见月禅师……你可知道是谁?” 姜大哥不说立刻成亲的事左光殊也乐得轻松随口道:“月天奴咯屈家姐姐请来助拳山海境的。” 月天奴?这名字倒是奇特…… “这个人实力怎么样?”姜望认真地问道:“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你知道吗?” “实力应该不会差外楼境巅峰……”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住了有些怀疑地道:“你想干什么?” “分析对手啊。”姜望理所当然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左光殊都惊呆了。 这都什么人啊。 刚还撺掇着我跟屈舜华赶紧成亲怎么转眼又是对手了? “想什么呢?”姜望伸手在左光殊面前晃了晃:“这不是还没成亲么?那就还是两家人山海境里咱们公平竞争!说说看那月天奴什么来头?” 左光殊愣了愣还是乖乖说道:“是洗月庵的高徒。” “洗月庵?” “北域的大宗屈家早年结下的交情。姜大哥了解吗?” “哦不是很熟悉。” “这一派比较神秘入世不深。所以相对而言名声没有那么显赫不过底蕴是在那里的不会弱……”左光殊解说着又劝道:“姜大哥你可别去试人家的身手。” “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左光殊高兴地点点头又一愣。 欸这次这么好说话? “说说其他人吧!我今天跟项北交手该知道的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姜望问道:“这次参与山海境的都是哪些人?” “你都已经认识了。”左光殊说道。 姜望想了想:“斗昭、钟离炎、伍陵、项北你、屈舜华、楚煜之?” 左光殊点了点头。 “山海境一共只有七个入场名额?” “进入山海境的机会是依靠九章玉璧得来。这一次就是我们七个了。”左光殊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凤纹玉璧递给姜望:“每个拥有九章玉璧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还可以带一个人一起进入山海境也即是我们所说的助拳者。” 姜望接过这块玉璧就在马车里端详起来。 这块玉璧有巴掌大小通体莹润无瑕边角勾刻有凤纹。其间隐隐有一种力量在游走使它有灵动之感。但若细究却又不知那力量何在。 “它不是叫九章玉璧么?怎么只有七个名额?”姜望随口问道。 “最早是有九章但后来有两章遗失了。”左光殊解释着伸手抬了一下将马车的天窗打开:“你用日光照一照再看。” 姜望于是把这块玉璧放到日光下再拿回来后玉璧上竟然隐现文字赫然是一篇诗赋用带着花体风格的楚文字所镌刻篇名为《橘颂》。 其文曰——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天下文字本一家都为述道而生。见识过道字的修行者学起各国的文字来都不会慢到哪里去。苦背《史刀凿海》的姜望更是不会对通行南域的楚文字陌生。 这篇诗赋清新秀拔、别具一格放到哪里都是妙品。 不过姜爵爷是没什么鉴赏诗赋的能力的只觉得…… 反正比许象乾的大作强。 也就是如此了。 “丢的是哪两章?”姜望略带好奇地问道。 “《哀郢》和《悲回风》。” “《哀郢》?”这篇名引起了姜望的兴趣。 郢乃楚都王者之城有什么可哀? “是历史上郢都被攻破后先贤所作的悼诗。”左光殊说着情不自禁地吟诵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楚都被攻破的历史姜望还没有读到。但这句诗听得明白。 鸟儿飞行千里终究要回到自己的故乡。狐狸死的时候总要面朝出生时候的小山。 谁能不念故土? 姜望一时沉默。 左光殊偷偷瞄了瞄他主动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进入山海境呢?” 姜望一瞬间抹平情绪微笑着问道:“怎么进入?” “我跟你说过的吧太虚幻境有很多地方是借鉴我们楚国包括进入太虚幻境的方式呢!”左光殊道:“我们到时候是通过九章玉璧直接进入山海境。跟通过月钥进入太虚幻境是不是很像?” “如此说来……”姜望问道:“山海境也是神魂拟现之地么?” “那倒不是。”左光殊摇摇头:“山海境是肉身神魂一同进入的。” 姜望笑了:“那在这一点上又跟很多秘境相同。” 左光殊也笑了。仅从进入太虚幻境的方式相似就说太虚幻境是借鉴的山海境的确不怎么站得住脚。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凭借九章玉璧在山海境开启的时候进入吗?”姜望问。 “应是如此。”左光殊道:“历史上有人在雍国隐居避祸亦凭借九章玉璧参与了那次山海境。所以理论上来说我拿着这块玉璧去齐国找你也是能参与山海境的。” 姜望笑了:“就是这块九章玉璧有可能保不住。” 左光殊亦笑:“是这个理!” 姜望想了一阵又道:“如此说来山海境也同太虚幻境一样在整个现世范围内铺开了?” “可能还是不同的。”左光殊摇摇头:“但具体有什么不同大概要我们自己进去才知道。毕竟大家也是近年来才开始公开谈论太虚幻境往时可没有谁拿它和山海境比较过。” “山海境的战死率怎么样?”姜望又问。 左光殊摇摇头:“几乎不会死人。” 姜望奇道:“肉身神魂一同进入其间怎么会不死人?” “山海境里自有规则被‘杀死’的人即被淘汰。”左光殊道:“但虽然不会真个死去神魂本源却是会被削掉三成的。” “被谁削掉?”姜望敏感地问道。 “被山海境的规则呀。反正每一个在山海境里战死的人神魂本源都会受创且不多不少都是三成。” 对修行者来说神魂本源被削掉三成也是非常严重的损失了会直接影响到神临之路。 但相较于战死的风险这种结果又无疑好接受得多…… 姜望冷静地分析道:“如果真个是肉身神魂一同进入山海境那么一定有彻底杀死对手、让山海境规则来不及保护战死者的办法。要不然你也不会说‘几乎’几乎的意思就是有人真的死在山海境里过对吗?” “……”左光殊懵了:“姜、姜大哥你想杀谁?” …… …… …… ps:1《橘颂》、《哀郢》、《悲回风》都是屈原所作《九章》里的篇目。 我借来做山海境的钥匙。 2我已经很满足了。 四天的时间里大家打赏了四十多个盟。 好多的读者来起点补订。 我可以说赤心读者对“赤心巡天”这个世界的支持比其它所有书的读者都要更多。 看一看月榜这才四天的时间第九十九名的粉丝值都已经一万四了。 一万粉丝值都进不了月初的前百! 看一看书评区有多少人在活跃。 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四千字为所有支持这本书的正版读者加更。 不算月票也不算还债。 我的战斗结束了。 感谢大家。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我观天下英雄 “只是分析一种可能目前你说的这些竞争对手里我没有特别想杀谁。”姜望失笑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喜欢杀人么?” 看起来倒是蛮清秀温和的……但你还说你不爱生事呢!左光殊心里如是想。 他巴巴地瞧着姜大哥好声好气地劝道:“这些人个个都背景不凡就算是楚煜之也靠着军方呢。不管杀了谁咱们都很难善了。” “淮国公府都摆不平吗?”姜望问道。 “……”姜大哥越说越认真左光殊有点慌了一直有意压制的奶音都跳了出来:“那人家的背景也不差啊……” “如果没有被人发现呢?如果没人知道是我们杀的呢?到时候山海境都结束了他们不可能进山海境追查吧?”姜望接连追问。 还是春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这么热。 也或许是车厢里太闷。 左光殊抹着汗道:“望哥大家参与山海境都是为了凰唯真大人留下的隐秘。你非得杀个人助兴么?” 姜望睨了他一眼:“这叫探索规则。我得知道我们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如此在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就不必浪费时间。在那种时候浪费的也许就不仅仅是时间了……你能明白么?” 左光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虽说一向很勤奋也在诸如山海炼狱之类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吃过很多苦但毕竟未曾有过真正的生死交锋。 因为左氏嫡脉的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无论是祖父淮国公还是母亲玉韵长公主都不会允许他去冒生命危险。 像左光烈当年那样独自去边荒试炼的事情在左光殊这里不会再发生。 他其实并不需要争资源所以他并不知道人和人之间为了修行资源可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而姜望是深刻知道的。 虽说这一次参与山海境的人好像个个都不缺什么。但凰唯真留下的东西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不缺?谁能保证不争个头破血流? 别说真正战死的可能就连神魂本源削掉三成的那种可能姜望也要将其磨灭。 进了山海境他真的会把除左光殊之外的任何人视为对手。 屈舜华或许也可以例外。 屈舜华请来助拳的人不行。 话说到这里马车也已经回到了淮国公府。 姜望把手里的九章玉璧递回左光殊:“先收起来吧。” 两人下了马车并肩而行。 “不要有太大压力。”走在国公府里姜望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我来是为了帮你赢得你想要的为此我们要扫清一切障碍。杀人有时候是必要的手段但我的目的不是杀人原则上如果不是有人要杀你、或者要杀我我不会主动下杀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左光殊乖乖点头:“嗯!” “继续说一说对手吧。”姜望边走边道:“他们都请了什么人助拳?总不能人人都知我我却两眼一抹黑吧?” 得了姜望的保证左光殊轻松了许多嘿嘿笑了一声:“先说一个你最感兴趣的。” “哦?” “项北请的帮手是夏国太氏的太寅。” “在观河台被重玄遵砸破了脑门的那个?” 左光殊用力点头。 姜望挑了挑眉。 好吧左光殊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他会感兴趣的人选。 但也…… 好像有了要杀人的可能。 齐国天骄会放过夏国天骄吗? 或者说夏国天骄会相信齐国天骄会放过夏国天骄吗? 两个敌对国家的天骄在双方国土之外在诸如山海境这种现世律法覆盖不到、也很容易毁尸灭迹的地方……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当然山海境里“几乎”不会死人这大概对太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而不太好的消息是——或许太寅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姜望虽然名气极大也才踏入外楼不久。 他太寅出身名门本身亦是天骄且在外楼境界打磨了更长时间。在真正交手之前怎会觉得自己不如? 看着姜大哥变得有些古怪的表情。 左光殊也在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因为齐夏两国之间的矛盾姜望刚才跟他说的“目的不是杀人”的话又变得不靠谱了! “如果你非要杀那个太寅的话最好可以放过项北……”好半天他才吭哧出这么一句。 旁人或许会觉得姜望现在和太寅对上胜负尚未可知。 但在左光殊的心里以姜望大哥现如今的实力那个太寅自是没什么机会的。大概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一旦发生冲突山海境的规则能否保住太寅的命。 至于项北他和姜望的差距在黄粱台前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 “哦?”姜望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弟心里的好斗形象大概已经很难扭转了索性自暴自弃转而问道:“如果可以完全毁灭痕迹的话你不想杀了那个项北么?” “他的死活跟我无关。”左光殊摇摇头很有一些认真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你杀太寅没事若是杀了项北被人发现我爷爷也很难保住你。” “说起来这个项北是不是故意针对你?”姜望当然感受得到左光殊的关系只是皱着眉头道:“我记得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在黄河之会名额争夺时他好像对你的态度就很不好。” “确实是故意针对我。” “因为什么?” 姜望的确不太理解。 因为从项北的种种表现来看其人虽然有些狂傲但也不太像是那种喜欢穷追猛打、得寸进尺的人更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已经在争夺黄河之会名额时赢过一次左光殊了还有必要路过的工夫也踩一脚么? 如此得罪淮国公府哪里会有什么好处? 此时两人已经并肩走进了左光殊的院子在凉亭中坐下。 左光殊沉默半晌终是说道:“因为河谷之战。” “在那一战里统领楚军的是真君项龙骧。而我的兄长左光烈执掌赤撄效命于项龙骧麾下。” “我父亲已经战死在秦楚战争里。我兄长是举世闻名的天骄也是重振左氏声威的希望。不管是谁来当这个统帅于情于理都不该置我兄长于险地。更不用说项氏与我左氏交好多年。但项龙骧恰恰把我兄长派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左光殊眼眸微垂:“河谷惨败项龙骧难辞其咎。因为他战死沙场天子才没有追究项家。但有些事情不是天子不追究就不会发生了……一位真君死去对项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明白。” “项家以前坐的位置现在不能坐。以前拿的东西现在不能拿。以前占的好处现在不能占。有太多的力量会拉扯他们……” “项家有很多人觉得是我爷爷在打压他们项家故而对我左氏生怨。” “那淮国公有这样做吗?”姜望问。 “当然没有!我左氏男儿上战场生死早有觉悟。项龙骧用他的兵点他的将无论谁死了都不需要向谁负责。项家现在承担的只是他项龙骧战败的责任而已。我爷爷早就表过态我兄长战死不怨任何人战场就是如此每一位将士都有父母家人没有谁可以死也没有谁不该死。” 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了顿:“祖父没有打压项家但也没有帮项家说话。” 淮国公再怎么理解战争的残酷性也不可能完全对自己长孙的战死无怨。 尤其是以赤撄的精锐程度、以左光烈的绝世之姿即便是在河谷惨败的局势下也足该能保住性命才是…… 可项龙骧却把他放到了死地。 要左家在这种情况下还帮手项家实是难能。 不打压项家是大楚淮国公的器量。 不帮扶项家却是一位祖父的哀伤。 “但有些事情你做没做只有你自己知道。”姜望深有感触地道:“别人如果觉得你做了你怎么解释都无用。一个人只要有了定见任何人都无法说服他。” 任何一个被冤枉过的人应该都知道那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旁人言之凿凿。 将谎言重复几遍路人这边听一耳朵那边听一耳朵便奉为真理。 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便是如此。 若不是姜望相信左光殊又自己接触过淮国公只怕他也会觉得左氏真的因为左光烈之死在打压项家。 因为这太“合情合理”。 用兵弄险致使左光烈这样的绝世天骄战死左氏怎么可能不恨项家入骨? 淮国公权势滔天既然有力量“报仇”怎么可能不趁机动动手脚? 人们可以想当然地分析一切得出所谓“合情合理”的结论唯独不会考虑淮国公本人的器量。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拥有那样的器量。 人们不会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会相信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久而久之就连项家人自己都信了。 要不然他们的真君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便是有罪也尽赎了。何以朝野上下有那么多只手要将他们扯入泥潭? 这难道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吗? 当然对于这些声音或许淮国公本人并不在意。 但项家人不可能不在意项北不可能不在意。 这就是他和左光殊的矛盾所在。 左光殊道:“其实项北虽然狂傲但以前不是如此骄横。 只是现在以这样一副样貌来维持项家的强大假象。 毕竟项龙骧战死时特意将那杆盖世戟留给他让他做项家的继承人。 他若不能表现出横压同辈的姿态不足以在家族真君陨落的时候让人忌惮项家的未来。 我想他未必真就认定是我爷爷打压了他们项家只是他并非嫡脉出身凭借着项龙骧的余威才得以成为家族继承人他必须要考虑项氏族人的意志。” 姜望目有讶色 左光殊的羞涩。腼腆、稚嫩常常会让他不自觉的把左光殊当小孩子看。 但其实这个少年也已经十六岁。 是在楚国最顶级的权贵家族里长大的、从小接受过最顶级教育的少年。 在左光烈战死之后是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 他看问题其实可以很透彻。 姜望看着他期待这个小弟还能说些什么。 左光殊语气平淡地道:“我不恨他。但也不会宽容他。 现在是我技不如人合该受辱。等我超过他的时候我也会在路过他的时候踩他一次靠我自己的力量。 然而我的确没有杀死他的想法。 他的生死与我无关他的未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左家和项家的情分在河谷就已经断绝了。 我与他项北更没有情分可言。” “理当如此!”姜望点点头表示满意又道:“说说其他人吧这次山海境之行太寅、项北都没什么可虑。” 左光殊也就继续道:“楚煜之请的助拳天骄是丹国的萧恕。” 姜望对萧恕有印象其人的表现还算亮眼毕竟击败了触悯但那一战是触悯战略性放弃所以也看不出太多。 后来在内府场十六进八的比赛里惨败于秦至臻之手。 这样一个帮手不能算弱。 毕竟能够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已经是各国顶尖天骄。 但在姜望这个黄河魁首面前连八强都没能打进的萧恕确实也谈不上威胁。 姜望并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 下一个。 “伍陵请来的助拳高手是越国的外楼境天骄革蜚。”左光殊介绍道。 越国外楼境第一天骄革蜚也是黄河之会外楼场八强被魏国燕少飞所击败。 姜望只是隐约记得个名字对此人的印象还不如越国内府境的白玉瑕深刻。盖因外楼场的其它几场比赛太精彩革蜚输给魏国燕少飞的那一场根本没有几个人关注。 能进黄河之会八强的已经值得重视了更何况还是外楼场的八强。 但姜望只是问:“还有呢?” 左光殊于是继续道:“钟离炎请来助拳的人是理国的范无术。” 这倒是个很有故事的人物十五年颓废十年修行一飞冲天。在黄河之会上也进了外楼场八强最后是被中山渭孙所击败。 虽然姜望亦未曾关注那一战但对这个范无术还是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印象的。说起来其人同钟离炎的经历颇有相似之处难怪能志趣相投搅合在一起。 不过对姜望来说若让他以现在的实力去审视去年的黄河之会外楼场除了六大霸主国的天骄也就一个掌握须尽欢的燕少飞需要重视。 说起来也都是列国天骄是天下数得着的年轻俊彦。 但时至如今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姜爵爷也的确有了睥睨同辈的资格。 因为他是第一。 是黄河之会群星闪耀时最璀璨的那一个。 听罢左光殊介绍的这些人姜爵爷朗声而笑自信豪越:“我观天下英雄不过尔尔!光殊我先前已经在信里说过现在当着你的面再说一次——这次山海境必叫你得魁名!” 左光殊道:“还有一个斗昭我没说呢!” “斗昭请了谁来?”姜望止住笑声问道。 “他谁也没请。”左光殊瞧着他的脸色说道:“还说什么都是些土鸡瓦狗他恨不得捆住一只手哪里需要请人助拳!” “光殊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姜爵爷气势汹汹如是说道。 正文 第五十章 山海 自黄粱台一宴之后姜望和左光殊就再未出国公府一步。 每日修行、切磋、调理。 只求以最完满的状态进入山海境。 令姜望感到幸福的是淮国公偶尔会抽时间来讲讲课。 从大齐凶屠到观衍前辈从朝议大夫易星辰再到大楚淮国公在修行上“吃百家饭”的姜望非常善于利用这种机会。 早前为了补完基础重玄胜、李龙川、左光殊这些朋友他都没少讨教过根本不存在开不了口的问题。 只是随着实力的跃升这些朋友渐渐已经无法带来太多的帮助…… 更多还是通过不断地战斗来自我审视寻找自己的问题以改进。 这种有强者指点的日子对姜望来说就是饿狠了的人终日饱食不知有多么幸福。 在如此美好的时光里终于迎来了二月十六日山海境开放之日。 两人在左光殊的书房里相对而坐。 淮国公府就是楚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他们倒也不必操心结束山海境之后的事情。 镌刻《橘颂》的九章玉璧握在左光殊手中静静等待时机来临的那一刻。 “你本来请的是谁助拳?”姜望忽然问道。 左光殊抬起头:“为什么问这个?” “想起来了就随口一问。” “是暮鼓书院里的一位天骄。给了足够的补偿姜大哥不必忧心。” “我倒是不忧心……给了多少?” 左光殊:…… 说话间左光殊手中的九章玉璧忽然炽光大放。 这光芒在左光殊的有意操纵下也笼罩了姜望。 光芒绕成一圈恰恰将两个人围住。 又自行延展形成一个圆筒状的光柱。 姜望和左光殊倒是成了罩子里的人。 本是炽白之光忽然间变成五颜六色。有数不清的景物碎片绕身而流却根本也看不清都描绘的是什么瞧来光怪陆离。 而后一闪而逝凭空消失在书房里。 同在国公府里的老公爷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 光怪陆离的光柱之中左光殊大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山海吗?” “什么……” 姜望只来得及开口两个字眼前的景物便骤然一变而耳朵也已经被潮声铺满! 哗啦啦! 无边无际的海。 一望无垠的蔚蓝色。 姜望是见过海的天涯台上有他湮灭的魂魄近海群岛至今有他的声名流传。 但眼前所见这片海无垠广阔无尽辽远。 把近海对比得局促起来。 海水澄净可见游鱼珊瑚丰富多姿的水底世界。 海面蔚蓝像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而天…… 抬头望天天空烟霞万里好似一张画卷铺就。 一座座浮空之山探进烟霞里若隐若现在视线的尽头。 “此为山海!” 左光殊全身被淡蓝色的烟气所笼罩浮空而立语气中震撼难掩。 姜望在一旁亦催动了无御烟甲以火红色的烟甲覆身瞬间抵消了山海境中那恐怖的重玄之力。 的确满眼尽山海。 左光殊问道:“你曾在海外扬名那里的海比这里如何?” “近海不如这里广阔至于沧海那在迷界之后我还未去看过。不过环境应该很恶劣不如这里美丽。”姜望一边四下打量着环境一边回道。 左光殊缓缓飘落双脚踏在海面上借助水的力量迅速把握周遭环境。 姜望感知着这里的元力细微地调整肌肉状态力求最快适应山海境的规则嘴里道:“你说你需要什么要进了山海境才能知道。现在知道了么?” “相传凰唯真在这里留下了他的一切。他的神临之秘、他的九凤之章、他的财富、他的绝学……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左光殊闭着眼睛慢慢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一次会出现什么……但我当然最想要九凤之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无法用语言传述无法用文字记载不会与他人同。所以洞真之道即使能够留下对后来者的作用也没有那么大。洞真之上则更不必说。 作为上三境的开始神临境是生命本质的跨越直接打破了天生寿限。 凰唯真的神临之秘就是他能够留下的最宝贵的修行经验了。 听到左光殊说的这些姜望还以为他会期待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没想到是九凤之章。 不由得道:“早听你说九凤之章我还不知道九凤之章是什么。” “这是一门功法也是一件信物还是一门神通。或者说它是开启九凤神通的钥匙。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必须是前一任功法修行者死了它才能重新在某个地方显现。”左光殊解释道:“所以这门神通是独一无二的。” 功法信物神通? 姜望闻所未闻。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生出一种危机感霎时间开启声闻仙态。 一直依靠河伯神通在查探环境的左光殊却比他更快把握了情报。伸过手来一把拉住他两人直接往水下一沉。 海水之中自然形成一个椭圆的水罩将他们遮蔽其间。 得益于左光殊对水行的深刻理解这水罩几乎与海水一体难见异常。 防御力几近于无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融入这片海域。 两个人身上的无御烟甲也第一时间散去了。左光殊当初口口声声说不差元石要全程维持无御烟甲以随时保持最佳状态……显然是忘了考虑如此刻这般需要敛迹藏形的情况。 无御烟甲好用归好用未免招摇了些。 便在下一刻姜望的耳中便有声音来“朝”—— 声闻仙态下万声来朝如臣朝君。 但这个声音简直像是来谋反篡位的震得姜望的声闻仙态几乎散去。他也的确主动收敛了。 那是一种极似鸳鸯的啼叫。 而有恐怖的威严蕴于其间啼叫者的力量也几乎可以想象一二。 绝非现在的自己所能够应付! 刚进山海境就能遭遇这样恐怖的存在是运气太好还是说山海境中这等异兽随处可见? 布置一个神临以上不得进的秘境然后其间有如此恐怖的异兽存在。凰唯真真的不是在谋杀吗? 那恐怖的威压迅速靠近姜望隔着这融入海中的水罩抬眼看去。 便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余丈、鱼身鸟翼的、怪模怪样的大家伙在低空滑翔而过。 这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大鱼?或者是一只有着大鱼身躯的鸟? 姜望分不清了只从这恐怖的压迫感里察觉到这至少也是一头拥有神临层次力量的异兽。 刚入山海境便遇神临! 这让姜爵爷横扫山海境的狂言显得荒谬至极。 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藏身在左光殊制作的水罩中跟他一起老老实实地观察这异兽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他看到——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低飞而过猛地一张嘴嘴里布满利齿如刀枪交错。而在它张嘴的瞬间附近的一整片海域都动荡起来。 轰隆隆! 吞吸一切。 好像整个海域都翻转了过来无法计量的海水裹着鱼虾蟹贝海里的一切……全部冲进它的巨口中。 天也低云也重异兽如吞海! 你甚至感觉它是不是要一口将这片海喝干。 被这恐怖力量覆盖的整个海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那其实是奔涌的洪流! 左光殊和姜望藏身的水罩当然也被裹挟其间在恐怖的吸力范围里有一种随时要被拉扯走的感觉。 进了这异兽肚子里那还了得? 恐怕再没有出来的机会。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手已经按在剑上用眼神询问左光殊是否能扛住。 实在不行进入山海境的第一战就要交代在这头异兽身上了。 虽然肯定不可能战而胜之但骚扰一番就逃走的把握姜望还是有几分的。届时再用追思秘术与左光殊会合便是。 左光殊摇了摇头。 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水把握着水的力量。 运转河伯神通艰难操纵护身的水罩让它不会随着巨量海水一起被吞噬又不至于引发太大的抗争力量让那头异兽注意到他们这两个小虾米。 这种精准的把握才是最耗精力的地方。 时间其实并未过去多久但因为那头异兽的恐怖力量而显得格外漫长。 甚至于姜望都已经看到左光殊额上细密的汗珠…… 好在这一次的吞吸终于过去。 那鱼身鸟翼的异兽闭上了嘴海水聚成的蔚蓝色巨大“漏斗”消失了。 而后它鱼唇一咧。 咻咻咻! 自它的齿缝间海水飙射而下发出恐怖的尖啸竟如标枪一般!漫天的“海水标枪”落海将这片海域打得涟漪处处。 将这门海镜打得到处是窟窿! 一条游鱼恰好在藏匿两人的水罩之上游动结果直接被一支落下的“海水标枪”洞穿! 血雾弥散遮蔽了视野。 整片海域里数不清的“漏网”生命在这一刻遭到了毁灭的打击。 它们侥幸避开了异兽的吞吸却被它随口吐出的水流所杀死。 蔚蓝的海域渐渐染红。 姜望细致地控制水元将水罩附近的血雾驱散以争取广阔的视野。他虽控水远不如左光殊做这些小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同样在此刻—— 倏忽一支“海水标枪”穿入了水罩洞穿了左光殊的右手小臂! 鲜血漾开在水罩中。 姜望眼中瞬间腾起怒火但左光殊用眼神定住了他。 “哥别动。” 他翕动着嘴唇用唇形这样说道。 为了在那异兽的威压下、在这片海域动荡如此的情况下仍然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已经用尽浑身解数连传音的余力都分不出来了。 那支“海水标枪”袭来的时候姜望都忽略了但掌控河伯神通的他当然不会错过这支“海水标枪”在海水中的轨迹。 不是他闪避不了而是他一旦闪避水罩与这片海域的自然关系就会被打破他河伯神通的影响不能再生效由此必然会导致—— 那异兽一眼看见他们!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力量层次不输神临修士。 此时只是在正常进食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两条小鱼。 真要闹到姜望必须提剑去引开它的程度危险断不可避免。 而他不愿。 姜望于是沉默。 须臾又一支“海水标枪”飙落水罩中。 这回姜望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重新开启声闻仙态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点上了那支“海水标枪”——为了不影响左光殊融入海域环境的努力他动用的力量也十分微小。 道元几乎在指腹处凝聚。 “海水标枪”撞上他的手指不断地冲击而又不断地消解。 力量被瓦解声音被湮灭。 最后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唯独只留下了指腹上一滴因未能完美掌控力道而受创的血珠。 但也是最后一滴。 在之后的时间里仍然会有“海水标枪”飙落但姜望只是轻轻抬指十指如抚琴一般跳跃在左光殊的头顶、肩膀…… 每一次都刚好接住“海水标枪”又恰到好处地将其湮灭不制造半点动静。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吞下了太多海水从利齿缝隙间飙落的“海水标枪”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休止。 而后大口嚼吃着嘴里剩下的鱼翅膀一振飞身而起低空荡开无形的涟漪恐怖的气压压得海面都出现一个凹坑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这恐怖的异兽一次普通的进食几乎灭绝了这片海域。 但终于是走了。 姜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真怕再持续下去左光殊就无法支撑了。 要在神临级异兽的压力下维持整整半个时辰融于环境的努力那种消耗可想而知。 左光殊则咧了咧嘴有些少年的得意:“我研究的这门道术不错吧?” 姜望一边给他处理右臂的伤口一边不吝赞美:“确实是神乎其技妙手天成!” 可惜花花轿子他抬左光殊不抬。 “我还是自己来吧。”左光殊一把拨开姜望的手给姜大哥演示了一边什么叫治疗道术仅靠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近乎完美地解决了那处伤口。 正文 第五十一章?洋水,阴山 治疗道术的对比太过惨烈不啻于一场公开羞辱。 “咳。”姜大哥必须要展现他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了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我们须得赶紧离开血腥味恐怕会引来其它异兽……而且海底也不知道有什么怪物没有。” “这里的水告诉我海底的强大生物有很多。”左光殊笃定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最大的危险应该是黄贝和海啸。” 他处理好伤口大概感受了一下方位便招招手让姜望跟上。 手里握着一块元石一边迅速恢复道元一边在水里行走。 “黄贝和海啸?”姜大哥显然是迷茫的。 好在做小弟的左光殊很有耐心:“刚才那只异兽是蠃鱼。据《山海异兽志》记载‘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既然蠃鱼出现在这里那么这里应该是洋水。洋水北去是蒙水蒙水又发源于邽山。顺着蒙水的潜流方向看过去……你看那边。”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天空影影绰绰的、一座两峰弯曲相对的浮山:“那座长得像牛角一样的浮山应该就是邽山了。” 姜望完全听不明白这里不就是漫无边际的海吗?是怎么可以像江河分流一样分得出洋水、蒙水的? 还看潜流方向……那是什么? 总之听起来极靠谱的样子…… 还有《山海异兽志》这部书的名字总有些耳熟的样子但一时半会又没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看不出来啊你小小年纪就已经见多识广阅历很丰富嘛!”姜望赞道。 “我都没怎么出过楚国。”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只是读书读得多一点。” 姜望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但看这孩子的表情却是很无辜 “读书好读书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左光殊又道:“《山海异兽志》里有记载黄贝也是活跃在洋水里的异兽。同时在先贤苌慎的注本里有说黄贝结群而居与蠃鱼伴生一定会先大水而来。” 姜望只注意到了“结群而居”这四个字刚想问问这黄贝的实力如何。紧接着就在下一刻耳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共颤起来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共鸣。 左光殊也几乎是同时拉着姜望急速往海底深潜。 在河伯神通的影响下水不成为他的压力或阻力而是他的先锋和近卫。保护着他们也推动着他们。 左光殊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水下速度连姜望都暗暗咋舌。 而就在这种飞速的下坠之中视线的尽头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甲虫。 此虫背生一个黄色的圆壳肉如蝌蚪但有头也有尾巴。体型只有人类尾指大小可是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极快口器亦交错着倒齿非常狰狞。 那乌泱泱的一群漫一看怕不是数以十万计! 像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从海域的另一边直接“捞”了过来。 所过之处只有海水能留在这张“虫网”的身后。先时被异兽蠃鱼杀死的那些鱼尸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尸骨不存! 这就是黄贝? 成群结队地从上方海域飙过简直把天空都遮蔽了一瞬间暗无天光。 所谓黑云压城、所谓蝗虫过境都在此景下相形见绌。 这种名为“黄贝”的水生甲虫速度极快口器锋利嚼骨碎肉毫无半点滞涩。更可怕的是它们一点都不挑食好像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吃。 鱼尸、海藻、龟、贝、珊瑚甚至是先前那些游鱼被杀死所弥散开的血液……什么也不剩下。 简直比蝗灾还要凶狠。 蝗灾过处碧色皆无。 黄贝群所过之处只剩下海水本身。 姜望大概明白了这片海域为何如此清澈。 能够被黄贝群覆盖到的海域都被彻彻底底地“筛”了一遍所有的海水之外的“杂质”都被吞噬一空这片海域想不干净都难。 哪怕只是单只的黄贝从前进的速度和口器的锋利程度来看也有接近人类内府境修士的力量层次。这还是在不知道它们是否有什么特殊能力的情况下。 而最可怕的还是它们的数量。 数以十万计的黄贝群密密麻麻地席卷过这片海域铺满了视野所及的一切。真要论起来其实比蠃鱼还要难对付。 堂堂大齐青羊子和大楚小公爷甫一进入山海境半点威风都没来得及展现就一潜再潜一避再避。 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若有人在那探入云霞的浮空之山遥遥俯瞰当能看到这一幕—— 高达数十丈的鱼身鸟翼巨兽低空飞过发出类似于鸳鸯的声音吞吸一片海域。随口一吐从齿缝间飙射出密密麻麻的水流细柱如标枪一般杀死游鱼无数染红了海水。 紧接着数十万甲虫蜂拥而至筛尽残渣。 乌泱泱的甲虫群飞过便只剩下一片蔚蓝色的清澈海域。 那么安宁祥和。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山海境以其独有的生态维护着它的美丽。 蠃鱼飞黄贝过洋水似乎归复安宁。 然而就在下一刻…… 轰隆隆!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 海上掀起巨浪! 刹那间狂风怒卷惊涛排空 那是何等恐怖的巨浪? 几乎冲上了高天直如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在海面上高高矗立。那是水之峰更是大海刺向长天的怒枪! 天空仿佛都在颤抖万里烟霞似在逃散。 那遥远的、影影绰绰的浮空之山几乎看不到形迹好像已经吓得隐藏了起来。 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根本无法对狂躁的海浪做出任何束缚。 “见则其邑大水”带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幅灭世般的图景。 啪! 高处一只四翅独目的飞虫直接整个爆掉。 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余波。 某处浮山之中一个正在行走的男子忽然停步眉头皱起。 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穿襕衫样貌奇古他看着自己右手食指的指背那勾勒于其上的奇特纹路已经残缺了一大块。 同时还在不断地消失。 忍不住开口道:“凰唯真造的这劳什子山海境也太凶险了些!这才走了几步路?我一千只飞眼就死得只剩十三只。” “哦不七只了。” “好吧三只!” 走在前面的男子也戴进贤冠但身上披着甲。这一儒冠一兵甲也不知是哪门子穿搭。 仔细一看他的进贤冠却不是常见的布冠而是铁铸之冠—— 如此就更奇怪了。 这世上哪有铁铸的进贤冠?偏偏搭上他的甲又莫名其妙地和谐了许多。 甚至于这个男人整体的气质便是如此莫名其妙而又莫名其妙地和谐。 就像他的那双眼睛一样明明一只大一只小给人的感觉竟然不别扭。倒好像是他只有长着大小眼才能算作正常一样。 相貌长得自然不甚协调但也莫名其妙地看得顺眼。 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闻声脚步不停只是笑了笑:“革蜚你至于这般想方设法地跟我报损失么?说了赔你就赔你你还怕在我这里蚀本?” 革蜚纠结又严肃的表情这才转为笑脸脚步也开始跟上:“那也不能瞎报总得让你心里有个数!” 跟越国天骄革蜚在一起的自然便是大楚伍氏的伍陵。 楚越东西相邻两国之间的关系自算不得好。但他们两个倒是意趣相投的样子这次山海境之行伍陵还特意请了他来。 走在山道之中伍陵并不跟革蜚开玩笑只问道:“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有一座浮山似乎裂开了我看到头像是夔牛的异兽在跟谁打架但没发现对手是谁飞眼就爆掉了。有一片海域爆发了海啸但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还有……” 革蜚语气轻松地说着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转身疾飞:“快逃!” 伍陵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并不逞强毫不犹豫地掉转方向与革蜚一起飞遁。 他们都是南域数得着的年轻天骄且都是外楼境修为飞逃起来速度惊人。 但好像仍然被人追上了。 身后响起“溜!溜!”的声音。 “谁在提醒我们溜?”伍陵有些疑惑:“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山海境这么大不应该这么快撞上才对……” 革蜚在疾飞之中五指张开往身后一按。 “嘭”地一声轻响。 从泥土之中钻出两条约三尺长的、土黄色的肉虫并且迅速膨胀起来拟化成革蜚伍陵二人的模样动静颇大地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他这才来得及跟伍陵说话但还不忘卖个关子。 “说话要是很累你就别说了。”伍陵以恐怖的速度疾飞声音却很平缓:“扣钱。” “是天狗!”革蜚立即解释道。 伍陵闻言也不再废话一推头顶的铁质进贤冠霎时间聚文气成狼毫握在手中。一笔划下气连龙蛇写就一个“将”字悬在半空。 滚滚兵煞自这个“将”字中萌发化作一员黑盔战将跃出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身后。 手握战刀杀气凛冽。 占山据道以为备用的防线。 《山海异兽志》载曰: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非是革蜚和伍陵胆怯实在是天狗这种异兽至少也是神临层次。族群中强者到达真人层次也不是不可能。在远古传说之中甚至有天狗能吞日食月神通超乎想象! “坏消息我已经知道了好消息呢?”猎猎风声中伍陵忍不住问道。 “好消息当然是我知道这个鬼山头是哪座山了!”革蜚理所当然地道。 “我就多余问你!” 能进山海境的谁没读过《山海异兽志》? 又没有哪个是文盲! 这算个鸟毛的好消息。 天狗盘踞在阴山简直是常识了。 还用得着你革蜚来说? …… …… 且不提阴山之上革蜚和伍陵这进贤冠二人组狼奔豕突。 在洋水之中也有一对抱头鼠窜的天骄。 姜爵爷和左小公爷先是在蠃鱼的威慑下遁入水中继而又在黄贝群的冲击下深潜海底。 可海底无垠危险难测。即使左光殊身怀河伯神通毕竟只是神通种子一颗不敢潜入太深。 《山海异兽志》里的记载一一实现。 蠃鱼飞过黄贝群来。 黄贝群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掀翻整片海域的狂潮! 水峰撞天巨浪排空。 那云霞万里的美丽天空已不复存在。 天与海皆暗沉。 在这种灭世般的恐怖大水中忽有骊龙之吟。 描述着毁灭的画卷里忽然跃出一条黑色的神龙。 此龙须尾俱全活灵活现拉着一辆华贵至极的大车跃于巨浪之上! 此车以碧荷为盖高大华丽驾驭奔流席卷怒涛。 在御者的位置上左光殊身着水色战甲后披蔚蓝战袍一对犹有青涩的眸子此时浩荡如江河。 正是显化了河伯之身以最强的状态来接管此方水域一时如神似魔! 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则按剑立于他身侧。衣袂飘飘随时准备出手。 在战场之上一般一架战车“御者”居中负责远距离攻击的“多射”居左负责近距离的短兵格斗称为“戎右”立在右侧。 姜望此时就担当“戎右”的职分当然如有必要远距离的道术轰击他也不会含糊。 兄弟两人便乘坐这辆河伯神车驾驭怒海。 在异兽蠃鱼带来的恐怖大水中奋勇前行。 山一般的浪头打下遇河伯而分流。 怒海倒卷却只是在河伯神车上轻轻抚过。 拉车的黑色神龙当然只是水元显化不是真龙但在这怒海咆哮的环境里真似有神龙之威!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 云霞万里的天空看着很近实则无比遥远、渺渺如在云雾中的浮山还有那平整如镜的海面…… 天澄海阔豁然开朗! 在高速前行的河伯战车之上回望那遮天蔽日的风暴巨浪已经是被甩在了身后却不知何时才能休止了…… …… …… …… ps: 1《异兽志》是作者自己为构建世界真实性所编造的一部原创典籍本书即原文。类似于前文的《傀论》、《势论》以及各国史书等等。 2《山海异兽志》则基本是照搬《山海经》只为了更贴合赤心世界而做了一些调整。比如蠃鱼的体型、利齿比如黄贝靠吃蠃鱼捕食的残渣而生存以此伴生……这些原书没有的细节都是作者自己补充的以增加真实感。但原著还是《山海经》。 感谢先贤瑰奇的想象力为我们留下如此丰富多彩的传说。 之后不再赘述望读者周知。 3蠃鱼:lou(三声)。 4邽:gui(一声)。地名。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茫然的山海游记 离开海啸区域已经很远姜望仍是心有余悸。 幸亏是跟左光殊在一起。 幸亏光殊驭水之能已经出神入化几乎达到当前修为下的极限又有河伯这等顶级的驭水神通。 不然他还真没那么容易应付。 蠃鱼只是本能引起的大水但是在广阔的海洋环境下形成了堪称恐怖的天威。 在此等席天卷地的海啸里任他一身杀法也难有应对的门路。 似乎只能以不周风强行开道以天府状态横冲直闯……闯对了方向还好若是在大水狂涛的海域里迷路乱转只怕会被活活耗死。 但迷路恰恰是很难避免的。 因为在这种恐怖的天威里也极难联系到立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一个不慎就会丢失方向。 显化河伯之身的左光殊则无此虑。 只要身在水中水就会给他答案。 甚至于左光殊今日若是神临境界河伯神通开花结果这场大水都不会发生。 哗啦啦~ 风平浪静时候整个河伯神车也复化为水落进海中。 拉车的骊龙随之消失左光殊也消解了河伯之身战甲和披风都已散去。只是鬓发沾湿气贴在了脸上显得疲惫极了。 旁边的姜望虽然没怎么真正出力一直只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环境但在海啸里走一圈此刻也难免狼狈。 兄弟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笑了。 在进山海境之前他们一个说要全程维持无御烟甲、随时保持最佳状态一个说要横扫山海境…… 才刚刚进来就一起吃了个下马威被山海境里的异兽教训得明明白白。 左光殊连披无御烟甲的气力都没有了姜望也全无锋芒可言。 “做人还是要低调啊!”姜望长叹一声。 左光殊直接盘腿坐下就在水面上调息起来弱弱说道:“姜大哥我一直很低调。是你说要横扫山海境来着……” 姜望伸指一划三昧真火在海面上划出一圈火线将他和左光殊笼罩其间。 “你先好好调养闲话不要多说!” 这圈火线既是警戒也是威慑。 此时消解了河伯之身的左光殊鬓发为水汽所浸一身蓝色华袍也都贴在了身上愈发显得单薄。 更兼之前还受了点伤脸色不免苍白。 虽然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一个男子不太妥帖但也实在没有更恰当的词语可以形容此时的他了。 姜望倒是状态还很完备颇有余裕地思考着问题。 若从高空俯瞰此情此景当入画。 以碧蓝如镜的海面为底图一圈火线构成了画卷上的醒目风景。 红焰燃烧在碧海。 富有生机的火焰之中一者青衫飘飘气质宁定翩然卓立一者蓝袍披身俊俏明秀专心打坐……画面竟然十分和谐。 如果他们不说话就更好了。 “逃难”至此后姜望想了又想这时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对左光殊说的《山海异兽志》有些熟悉了。 囚电军修远修大将军曾经专门跟他讲过要他抽时间读一读一本叫做《异兽志》的书据说是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可以增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他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冯顾忽然身死他卷入那恐怖的漩涡之中一时也记不得别的事情来。 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 装着《史刀凿海》的储物匣已经打开了。 都是孽缘。 “小光殊。”姜望直接问道:“你说的那个《山海异兽志》和《异兽志》有什么不同吗?” 为了在小弟面前撑面子他还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记载有负雨之鸟的《异兽志》。” 左光殊一边调息着一边随口道:“《异兽志》算是启蒙读物。《山海异兽志》则要复杂一些它的全称应该是‘山、海以及异兽’记录的东西很多也很古老。” 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在左小公爷这里成了启蒙读物! 而姜爵爷仍然是只听过一嘴未曾翻过一页…… 当然以淮国公府的深厚底蕴左光殊从小接触到的知识肯定不一般确实无法比较。 “咳等回了齐国我也找来读一读。”姜大哥很是好学地道:“其实我常读书就是事务实在繁忙有时候忙不过来。” 左光殊倒是并不怀疑只是随口道:“齐国应该很难弄到。这书挺古老的回头我送你一套。进山海境之前就该让你通读一遍的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反正我早已读过那就索性还是以修行备战为主。” 齐国新霸东域在历史底蕴上肯定不如楚国。这体现在许多方面古籍只是其一。 姜望当然也没什么可介意的让他敏感的是另一个词:“一套?” “是啊山经海经大荒经异兽经……合称山海异兽志。”左光殊随口道:“每部经又细分很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回头你读了就知道了。” 一两本也还罢了一套…… “你先前说我们在洋水现在应该是在哪里了?”姜望语气认真地问道。 他盯着左光殊眼神里很有些批评的意味。 当下之急还是在于山海境里的局面是在于怎么抢到九凤之章……哪有什么闲聊的余地? 年轻人话真密越聊越远了还! 左光殊没能察觉姜大哥的批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山海境里的方位很难捕捉只有看到了确定的地标或者是碰到像蠃鱼这样的、有极强领地意识的异兽才能知道到了哪里……” “那九凤之章要在哪里去寻你知道吗?”姜望又问。 “这一次会不会出现九凤之章还是两说呢。”左光殊道:“但我知道九凤在哪儿。据《山海异兽志》记载应是在北极天柜山。那地方也很凶险除九凤之外山里还有一位虎首人身四蹄的衔蛇之神名为强良……不过我爷爷帮我做了些准备。” 北极天柜山姜望倒是知晓项北有一门极强的防御道术便同此名在观河台被他亲手打破。 “九凤之章和九凤有关系?”姜望问道。 也不知那九凤实力如何但如果山海境里的存在都像那蠃鱼一般实力他们的确很难有什么作为。 或许真的只能寄望于淮国公的手段。 “想来应是有关系的都有九凤嘛。”左光殊道:“但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姜望若有所思:“这山海境就是依照《山海异兽志》构造出来的吗?那我们所看到的、经历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左光殊想了一阵很认真地摇头:“我分不清。姜大哥你能分清吗?” “如果分得清我就不会问你了。”姜望说道。 山海境太奇幻太瑰丽简直像是一个堆砌了所有想象、并且将之实现的一个地方而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可是人在此处所见所听所嗅所感无一不真……又分明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世上是否真有一个世界名为“山海境”九章玉璧恰是穿梭两个世界的钥匙呢? 还是说山海皆空? 真亦假时假作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凰唯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是越了解越觉得他神秘。 越在山海境里经历越是觉得这个人浩渺难测。 姜望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左光殊思考过后才道:“其实对我们楚人来说凰唯真也是一个迷。毕竟他已经死了九百年而历史真相之花总是会在时光里不断凋零。今时今日的我们知道他的部分成就知道他的传说但无法知道他所有的过去。” “九百年前他突然死去至今还流传着许多说法。阴谋论有之悲剧论有之但都缺乏证据。大约最有说服力的一个是——他奋力一搏冲击超凡绝巅之上的境界可惜失败了。” “至于山海境的来历也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凰唯真死后留下钥匙连通了神秘的山海境。一个是凰唯真死时用尽余力创造了山海境。而这两个说法都有很多人相信。” 真是奇也怪哉。 就连楚国人也没人能够确定山海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神临境以上的修者无法进入而神临层次之下的修者又没有窥破真相的能力…… 说话间左光殊站了起来神光焕发。 “调养好了?”姜望问。 “差不多本也只是补充一些力量。”左光殊说着催动了无御烟甲悬浮在淡蓝色的烟气中。 姜望亦包裹在火红色的烟气中。 仅看外表这两人当真是气势十足。说是山海境“看起来最强组合”也不为过。 “接下来往哪边走?”姜爵爷很自然地放下了自己身经百战的尊严交出了带路的权力——谁叫他没有读《山海异兽志》呢? 孰料左光殊也很迟疑:“北极天柜山应该是在北方吧看这名字北之极?” “你不是熟读《山海异兽志》吗?”姜望怒问。 左光殊一脸无辜:“《山海异兽志》上面的记载就是很简单啊只说‘有山名北极天柜山’没有别的交代。” “那就拿出你爷爷准备的手段来吧。”姜望语气沉重地道:“虽然我和你一样不欲依靠长辈……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左光殊摇摇头:“爷爷只准备了干扰强良的手段别的都没管。这次山海境都是我自己准备的山海炼狱也是我自己搜集了情报让人修筑的。” 姜望沉默。 “北极天柜山应该是在北方尽头吧?”左光殊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吧。”姜望更迟疑。 “就是北边了!”左光殊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肯定自己也像是在给姜望信心。 “那么问题来了。”姜望指了指天空:“天无大日哪边是北?” 左光殊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姜望道:“姜大哥你是外楼境修士。” 姜望也沉默了一会。 默默勾连一阵星光圣楼后开口道:“我还能接引到星楼之力但是无法确定星楼的方位。可能是因为山海境的关系……” 左光殊想了想道:“你说入夜之后你再呼应星楼是不是就能在夜空看到你的星光?那样我们就能确定方位了。” 姜望本想说我的星楼璀璨无比纵烈日也不能掩其光辉。 但转念一想也许山海境里星光就是比较黯淡的。 那么或者的确是夜晚才能看清星光。 “或许吧。”他只好如是说。 忽然就对这次山海境之行没什么信心了呢…… 小光殊还是太年轻啊。 进山海境之前练七练八这个狱那个狱的怎么就不练练如何在山海境里确定方位呢!? “那我们等晚……” 左光殊的话说到一半毫无征兆的——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蠃鱼引发海啸遮天蔽日的那种暗而是夜晚降临的那种漆黑无光。 是日夜交错的天象。 当然这并不会影响两个超凡修士的对视。 左光殊投来鼓励的眼神——试试? 姜望于是试了试。 铆足了劲响应自己的第一星楼甚至都能隐约听到星楼底座那头老龙的锁链声。 天空仍然黑得什么都没有。 他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星楼也能接引到来自星楼的力量但就是无法在这山海境的天空看到属于自己的星光不能够辨别方向。 “姜大哥你看到那是什么?那是不是你的星楼?”左光殊忽然抬指问道。 姜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点亮光在天空闪烁。 “不是……”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截断了他的话头。 继而天空那一点亮光拉开成了一道巨大闪电横贯长空。 姜望穷极乾阳之瞳的目力看到极远处的高空有一头青苍色的无角独足之牛身上闪耀着日月一般的光芒。 正驾驭着狂暴的雷电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飞近。 恐怖的电光从它的身体里发出蔓延整个天空。在长夜里闪出了一片短暂白昼。 而它每作一吼便是惊雷滚滚。 震天动地的巨响。 姜望和左光殊默默收了身上笼罩的醒目烟气 这等驾驭雷电的异兽躲在水中肯定不行。 万一它像那蠃鱼一样顺手进个食呢?随便一记雷电就能铺满水域让人无处可避。 但海面上一望无际又确实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姜望反手抖出匿衣披在左光殊身上又将红妆镜放在他手心:“拿好不要动。” 然后自己藏进了红妆镜中。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轰隆隆! 雷声迫近。 哗啦啦一瞬间骤雨倾盆而下。 左光殊身披匿衣手捧红妆镜默默立在雨中。 他感到有些孤独。 有点无助。 老实说他早已知道山海境环境凶险但的确没想到有这么凶险。 山海境不是无限广阔吗? 不是地广兽稀吗? 以前进来的人好像很难得才遇到一头异兽的。 怎么他们俩就再一再二接二连三? 委屈紧张不敢动。 姜望藏身红妆镜中甚至不敢直接用红妆镜观察那雷电异兽只把目光落在那异兽身后的电光上。 耐心等了好一阵见得电光一路远去才从红妆镜中跃将出来。 匿衣对神临层次的强者来说作用已经很有限。 但这头驾驭雷电的异兽又不是专门为姜望左光殊而来故而也只是疾飞而过没有多作注意。 左光殊先时不敢近距离观察夔牛唯恐被它察觉。此时回身一看却是连电光都瞧不见了忍不住问道:“已经走了吗?” 姜望又开启声闻仙态静静听了一阵才道:“应该是走了留下来的余音都已经很远。这大家伙什么来头?感觉比蠃鱼还要强得多啊……” 左光殊把匿衣和红妆镜都交还姜望同样的心有余悸:“这是夔牛应该是在流波山上生活的。但是这会它飞在空中倒是不知要去哪里了。” “它去哪里我们管不着。”姜望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左光殊想了想说道:“姜大哥你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你看现在这个情况……”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道:“姜大哥你修为高深实力强大。”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你是大哥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要倚仗你。”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 “要不然我们随便走走边走边看看情况再说?” “我正有此意!” …… …… …… ps: 推一首赤心巡天同人曲b站搜《赤枫歌》。 一定要听到白骨无生歌的部分那里有戳到我。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瞑乃晦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山海异兽志》 …… …… 姜望和左光殊在山海境的夜晚选定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方向闷头前行。 气势十足的烟甲覆盖着他们让山海境的重玄环境无法影响他们的行动。 但细说起来左光殊创造无御烟甲是为了在山海境里更自如的战斗。然而面对山海境里这些动辄神临层次实力的异兽…… 无御烟甲的作用好像在于让他们能够随时保持巅峰状态……以迅速地收起无御烟甲。 夜晚无星无月海波亦然平静。 悠悠的海潮回荡着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实在有明珠蒙尘之憾呐。”姜望如是叹曰。 手握红妆镜烛照方圆五十里。 这个范围不算小但在无际无涯的山海境里实在也覆盖不到什么。 比如那些在视野范围内隐现的浮山看着好像不很远。真要靠近就不知要多少时日了。就像抬头看天云雾都在视野中想要触摸却不是随便上飞几百丈就能做到的。 所谓望山跑死马遑论高天之云霞。 在海面上飞行视野几乎没有遮挡超凡修士的肉眼所见比五十里更远。在这样的环境下红妆镜的探查之能几无用武之地。 左光殊以为是在说他的无御烟甲闷闷地说道:“我可以加入一些隐迹的部分让烟甲变得无色透明这样就不显眼了。” 姜望随口回了一句:“但是无御烟甲本身的力量波动要比它的外观更吸引强者注意吧?” “那我再加入一部分隐藏力量波动的道决。”左光殊道。 在保留无御烟甲原本功能的情况下又加入隐迹的部分和隐藏力量波动的部分且不说这有多难做到道术最后的臃肿也是可想而知的。 姜望并没有否定他只是道:“那你需要不少时间……还是等山海境结束以后再说。” 左光殊也就不说话了。 确实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这样一门道术的改造。因为无御烟甲原本已是他最精细的设计任何一点改动都非常艰难。 山海境的日夜变化是由烛龙所控制的烛龙也是此境最强大的存在之一。睁眼则明闭眼则暗。 白天还好在夜晚姜望和左光殊都不太敢高声说话生恐惊扰了那位烛龙大人的睡眠——虽然他们其实很难做到这一点。 君不见那夔牛几乎叫破了天去也没见着吵醒烛龙。 夜晚还是夜晚闭眼还是闭眼。 显而易见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烟甲二人组一样能这么迅速地学会低调。 姜望骤然侧身目视远方。 视野范围内两个人影飞在高空疾趋而近气势汹汹几乎完全不作遮掩显示出了强大的自信。 “钟离炎!”左光殊立即提醒道。 在姜望他们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猛然加速! 没有一句对话战斗在瞬间开始。 左光殊双手一错遥按海面。海波动荡间两条蔚蓝色的水龙腾跃而起仰天长吟! 须角爪尾无不清晰。 隔着极遥远的距离甚至只是刚刚能够看清对手的脸他的水行道术就已经开始显示威能撕咬对手。 在水元充沛的环境里河伯本就是神! 迎面撞来的二者气势俱都不凡。 右边那人宽袍大袖玉带香囊手中折扇一把眉眼潇洒很有些浪荡公子的味道正是理国天骄范无术故事里浪子回头的典范。 手展折扇轻飘飘落下一步踏在龙头上。 咔咔咔。 以他的足底为起点那条蔚蓝色的水龙迅速结成冰雕。 冰块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瞬间也覆盖了旁边跃起直扑的水龙甚至于海面。 两条水龙一片海俱成冰。 以范无术这一脚为始冰面不断扩大寒霜之气迅速向左光殊和姜望冲来。 一时间霜杀百里! 冻住附近海域无疑是在山海境里限制河伯神通的最好办法。 但要做到这一点背后展现的力量更是不可轻忽。 而短须鹰眼的钟离炎根本就没有看那两条水龙一眼完完全全地把战场环境交给范无术打扫。 他只是前冲。 茫茫大海以一层霜冰为界其上霜寒彻骨其下怒涛奔涌。 冻杀百里的范无术诚然是回头浪子潇洒不羁。 驭水驾海的左光殊更是大楚贵公子秀出群伦。 双手握持重剑的钟离炎飞在冰霜之上如鹰击长空。 以恐怖的速度迫近对手身上骨骼发出炒豆子一般的密集爆响千百声炸成一声而后一剑高高斩落—— 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共奏一声。 也将所有的碰撞的力量叠加到了一处。 于是爆发。 此乃力之极。 是崩山重剑。 厚重如山峰一般的剑气撕开空间砸向正不断驭水冲击冰层的左光殊。 如钟离炎丝毫不顾及那两条水龙一般左光殊亦不抬头。 因为已有一袭青衫拔空而起出现在他前方自左而由拉出一条分割天地的线。 一剑横之! 十年潦倒一剑勾销。 此人道剑式锐利无匹。 山峰一般的厚重剑气直接在半途裂开一半撞向天空一半撞下海面。 钟离炎这位弃术修武、不断追逐斗昭的天骄在姜望心里亦是楚国这边最具威胁的几个人之一。 能以斗昭为对手的人必然是强者中的强者。 所以他也并不保留绝无轻忽。第一时间就已经点亮五府展现了天府之身长相思握在手中青云一碎人已近。 剑撞钟离炎! 姜望的剑术天下闻名在观河台时就能与秦至臻的绝巅刀术正面交锋。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剑。 钟离炎却神态轻松。左足后撤半步身形侧转重剑剑身横面而收—— 明明是一个后撤收剑的姿态剑尖却点上了长相思的剑尖! 避开了长相思锋芒最盛的那一刹精准地拦截在它建功之前。 而后后撤的左足一步往前双手握剑前推直接将纵剑而来的姜望撞回! 生生抵着悲壮惨烈的老将迟暮之剑撞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分明已经被姜望割开、本该消散的两半剑气一半在天一半坠海……却同时炸开! 它们从未失控只是稍作表演。 那一半在空中的剑气如电光横空顷刻编织成一张剑气之网覆盖姜望。 那一半在海中的剑气像一朵莲花绽开自下而上直欲“托举”姜望。 天地两相合。 而此时此刻钟离炎还在以剑撞剑逼得姜望不得不以力相抵致其无法脱身。 只两合便陷姜望于绝境! 在观河台的时候姜望凭借与生俱来的剑道天赋和一直以来的努力能够以自己创造的剑术与秦至臻的刀、项北的戟正面交锋。当时剑术未至内府境绝顶层次但也已经距离极近。 但是到了外楼境如秦至臻、项北这种继承真正绝巅战技的同样能够很快展现出外楼境绝顶的刀术戟术。 姜望却只能靠自己继续精进补完。 这也是他在内府境剑术明明后来已经臻于绝巅却在外楼境中斗剑输给宁剑客的原因。 他不是输给宁剑客而是输给了一个剑道大宗的底蕴。 那层出不穷的绝剑术需要他用无数个不歇的日夜去弥补。 此时的钟离炎亦是如此。 论天赋弃术修武重来一次还能直追斗昭。 论修为钟离炎脊开二十重差一步就神临。 论出身身为大楚钟离氏的嫡脉子弟手握不知多少绝顶武技。 是以如此游刃有余甚至于一个照面就要建立压倒性的优势! 但剑术上的不足姜望如何不知? 他在太虚幻境里一次次压制力量认真地战斗他只以剑技与宁剑客交锋一次次复盘与自我审视都是在锤炼自己的战斗技巧。 在山海境里的交手他当然不会托大到认为自己单以剑术就能击败钟离炎。 对于自己的一点一滴打磨出来的实力他何等清醒自知! 正如他在见我楼所说古今第一的内府境已是过去外楼境乃是全新的征程。 所以他剑撞钟离炎撞来的也不仅仅是剑! 在钟离炎那两分的剑气炸开一结剑网、一结剑莲的同时天地之间有焰雀鸣有焰花开有焰流星划破长空! 在山海的世界里诞生了一个火的世界。 此界有极但未来无限。 将剑网、剑莲乃至于姜望自己和钟离炎甚至是默默控水的左光殊和正踏冰而来的范无术全都笼罩其间。 而在这绚烂的火界之中姜望长剑一抖错开了重剑剑锋左撇而右捺—— 火界之中斩出人字剑! 这是直接撑起此界的一剑也是真正孕育生机的一剑。 天地有人是万物发生。 在对决赵玄阳时悟出此番变化而后逐渐圆满。 人字顶天立地火界因此更活泼、更稳固。 以火界之力反哺此剑故而这一剑更强、更绝、更饱满! 非是外楼绝巅之剑术而有外楼绝巅之威能。 噼啪! 那剑气之网直接开裂剑气之莲片片凋残。 唯独长相思还在前进。 整个火界之中所有的火之精灵都缄默了仿佛只剩下这一剑。 一界养一剑此剑谁当之? 范无术是来不及的。 唯有钟离炎! 钟离炎能当否? 让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里隐隐发生震颤的空间给出了答案。 钟离炎只双手握着他的剑冷冷注视着不断迫近的长相思。 恐怖的力量就已经无法遮掩。 空间都已经为他颤抖! 接下来的这一剑必然石破天惊! 锵! 姜望回剑入鞘随手一握收起了绚烂的火界。 天地骤归于宁静。 一切戛然而止。 “这山海境还什么宝贝都没有出现呢我想我们现在没有分生死的必要。”他如此说道。 钟离炎瞳孔微缩。 姜望一剑撑起火界他不惊但这一下在爆发前夕骤然收剑的行为令他惊住了。 这一剑的复杂程度他看得清楚是剑术与道术以及神通的完美融贯。 可如此复杂、如此恐怖的剑势这个姜望都能收放自如。 如此举重若轻! 他的尽头在哪里? 心中惊愕仍存但身外剑势已消随手将重剑负于身后。 “你说得也对。”他如是点头。 范无术也便收起折扇大袖飘飘地走上前来。 算是承认了他们两个有对话的资格。 就凭这两人一见面就加速迫近的风格姜望若不能展现足够的实力是根本叫不停战斗的。 毕竟山海境中都是竞争者杀退一个少一个没有什么留手的必要。 当然姜望和左光殊也丝毫未怵。 真要算起来还是左光殊先动的手。 反过来说如果钟离炎和范无术没有表现出来足够的实力姜望也不介意顺手将他们清理掉。 在彼此认识到对方的实力清楚战斗本身的成本急剧增加之后才有了停手的可能。 两边互相打量彼此。 这才发现方才战斗之中气势汹汹的两组人其实状态都不是特别好。 姜望和左光殊自不必说完全是连番逃命至此。虽覆以烟甲细看仍是狼狈难掩。 而钟离炎和范无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范无术那骤然收起来的折扇分明焦糊了一块。 钟离炎左半边长发不自然的卷曲也不难叫人发现。 “你们看起来很狼狈啊。”钟离炎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左光殊略显高傲地说道。 双方倒是略过了自我介绍环节毕竟都有渠道提前认识彼此。 “不过杀了几个异兽罢了。”姜望弹了弹剑很是随意地说道。 又审视着对面两人反问道。“你们看起来好像遇到了麻烦?” 钟离炎当然不肯说他和范无术险些被那头夔牛杀死越想越气是特意摸上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报复。 “麻烦?呵呵我还真不知有什么麻烦……你们刚才在这个附近注意到夔牛了吗?”他也很淡然地道:“我们也就是在追杀那头夔牛而已。” 姜望轻笑一声:“追杀的话你们这个距离是不是保持得有点远?真的不会追丢吗?” 钟离炎冷哼道:“齐国人懂什么狩猎?话不投机半句多!” 竟直接拔空而去。 范无术倒是冲姜望两人笑了笑才紧跟钟离炎而去。 姜望:…… 他扭头问左光殊:“你是楚国人你懂吗?” 左光殊摇摇头。 正文 第五十四章?好食智者之心 咔咔。 走在范无术留下来的浮冰上冰层底下是蔚蓝的海。 霜白与蔚蓝如此叠映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丽。 左光殊默默分析着道术痕迹以期寻找下次交锋的突破口。 范无术这一手凝冰的道术实在太有克制性了他不得不多做一些工夫。 “走吧。”姜望道。 左光殊愣了一下:“去哪儿?” “当然是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去哪里。”姜望理所当然地道。 “……”左光殊道:“钟离炎真的不能杀。” 姜望哭笑不得:“你就不考虑一下我杀不杀得了他么?” “那你要跟在他们后面做什么?” “我问你你现在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走?” “不知道。” “但显然他们是知道的。”姜望说着已经转身。 “哎!”左光殊跟在后面:“但他们是去追杀那头夔牛的啊夔牛所居的流波山跟北极天柜山又搭不上关系何况这头夔牛还不知往哪里飞呢!” 姜望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信啊?” 左光殊想了想:“如果是钟离炎的话……可能性很大!” “……你和钟离炎之间肯定有一个傻子。”姜望道:“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 左光殊一边飞在他身边一边道:“什么判断?” 姜望竖起食指聚出一缕烟气烟气凝成碧草低头如追思。他早已在战斗中记下了钟离炎和范无术的神魂气息。 此时正好以追思秘术指引方向。 “钟离炎和范无术都非泛泛之辈我们还是不要靠得太近。只追气息不追人。”姜爵爷语气冷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左光殊乖乖地“噢”了一声。 姜大哥表现出来的专业性令他不敢犟嘴。 姜望以追思秘术稳稳把控着距离不快不慢地飞行着:“对了你刚才说钟离炎真有可能是在追杀夔牛?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好像在夔牛面前吃亏了嘛。”左光殊道。 “这是什么理由?”姜望翻了个白眼:“那我们是不是该去追杀蠃鱼?” “哎不是。钟离炎的性格就是那样。”左光殊解释道:“他就是那种你两岁的时候踩了他一脚他都二十岁了还会记得踩回来的那种人。你明白吗? 他之所以弃术修武就是因为输给了斗昭特别不服气。但他觉得在已有的道路上已经没有战胜斗昭的指望。所以他选择了武道这条新开的路……钟离家没人同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差点被家族流放。” “过程挺曲折啊……不过现在他不是挺好的么?武道很有天赋的样子真的很强!” “是啊现在是挺好的。能不好么?当初想流放他的人现在全被他流放了上上下下三十多个人包括一条在当时点了一下头的狗……” 钟离炎败给斗昭之后直接弃术修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都属于自毁前途。从家族利益的层面考虑难免会有人想给他一点惩罚。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东山再起的可能就诛个首恶什么的毕竟都是族人还是要维护家族的整体利益。 人家当初是口头上说说没能实现。 钟离炎是真流放。 还一流放就是三十多个人甚至还有一条狗…… “咳咳那还真的是很记仇啊。”姜望想了想道:“我刚才没有特别得罪他吧?” 左光殊幽幽道:“斗几句嘴应该不算。但是我们再跟下去就说不定了……” 姜望很听劝地道:“行。我懂了。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得罪他那我就想办法做得干净一点。” 左光殊:…… 你懂什么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 …… …… 错锋而过的两组人当然免不了讨论彼此。 范无术大袖飘飘在空中疾飞表情有些无精打采全无方才霜杀百里的气势。 但讨论的话题却还算是严肃:“都说左光烈葬送了左氏最后的气运我看这个小左也不同凡响啊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弱。” “什么气运不气运的?赢就是有输就是无。”钟离炎随口道:“左光烈名扬天下河谷一战而殒。算赢还是算输?现在淮国公府完全不管那些声音摆明了是韬光养晦不想让左光殊出太多风头。” “说起来倒是姜望更让我惊讶一些。”范无术道:“观河台我是看着他夺魁的连败秦至臻和黄舍利彼时还未成就天府当时我就觉得他的未来不可限量。但委实没有想到黄河得魁之后他还能保持如此恐怖的进步速度。甚至于刚刚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今日若是我与他分生死……或许我已不如。” 钟离炎乜了他一眼:“我说范爵爷你在我面前演什么低调?” 自黄河之会结束后范无术便因为观河台上的亮眼战绩被赐了爵位。说起来也是子爵与姜望平级。当然齐国的子爵和理国的子爵自不可同日而语。 范无术苦笑道:“姜望此人术剑双绝又成就了天府已展现的神通个个不凡还有一个至今未曾暴露的确是能够在内府境留名青史的人物……生死相搏我确实没有太大把握。” 钟离炎也略认真了些想了想才说道:“以他迄今为止在公开场合展现出来的力量怎么都不可能杀死那几个人魔。所以他隐藏的神通一定十分恐怖应该是顶级神通。他要和你分生死的话就看他那门神通掌控得怎么样了。” “我可不好赌。”范无术摇摇头又问:“他若是和你分生死呢?” “等他立起第四星楼再说吧。”钟离炎一笑置之那股强大的自信溢于言表。 但紧接着左臂处就跳起一缕电光整个人也随之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发癫一般气势全消。 强行把肌肉里最后一缕雷电逼出去钟离炎咬牙切齿:“这狗娘养的夔牛一照面就下杀手。别让我找到机会非炖了它不可!” 他先前听到夔牛的动静便动念前去看一看情况。 结果才照个面就被夔牛一阵乱轰。 轰得他们抱头鼠窜。 他越想越气跑了很远又折回来就是想给夔牛一个深刻的教训。 至于意外碰到烟甲二人组也就想顺手抹除一个竞争者所以有了那一场短暂交锋。 范无术是清楚钟离炎的性格的故而也不劝说什么。只是道:“说起来黄河之会那样的盛会真的是一生难忘的经历。每个天骄在交手前都觉得自己是唯一的胜者因为每个人都是一路赢过来的都没有输过。可魁首只有一个只有那个人才是无可争议的绝世天骄。” 他用自己的方式提醒钟离炎不能小觑姜望。 在刚才的交锋里钟离炎固然是不愿意付出太多代价才答应停手。焉知主动提出罢手的姜望不是如此呢? 但他不说还好一说钟离炎就不忿起来:“涨谁的威风呢?黄河之会怎么就了不起了?等我解决了夔牛再回去找他!” 范无术一阵无言。 黄河之会是没有怎么了不起但你不也没资格去么?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出来不然钟离炎真干得出现在就回头的事情。只转口问道:“这次进山海境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砍斗昭。”钟离炎毫不迟疑地道。 “……”范无术语带无奈:“钟离大爷你请我助拳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的你问我?!” 钟离炎往边上撤了撤避开他的口水:“那我说的话太多了我还能都记着?” “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分享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范无术近乎咆哮怒意沸腾。 “哦别激动。”钟离炎摆摆手又像是解释又像是无视:“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范无术继续逼问:“哪句话随便说说?” “你烦死了。砍斗昭和抢神临之秘又不冲突。” 范无术不依不饶:“总得有个优先级吧?孰先孰后?” 见他这副濒临爆炸的样子钟离炎想了一阵才说道:“理论上那必然是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最重要最优先!说好与你分享我不会骗你。当然但在具体的行动中咱们肯定是先碰到斗昭就先砍斗昭先遇到神临之秘就先抢神临之秘。如果斗昭和神临之秘在一块为了确保抢到神临之秘咱们肯定要先解决斗昭这个威胁。” “这还差不多!”范无术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仇二人组就这样一边“讨论”一边追踪夔牛而去。 …… …… “要不然算了吧?” 虚空之中有个声音闷闷地说道:“娘亲说吃了傻子会变傻的。” “那后面那两个呢?”另一个声音问道。 “那两个更傻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吃了直接毒发。” “走吧走吧。”后一个声音叹道。 一只双头四臂、体长一丈有余的猿猴两个脑袋彼此对着话。在虚空之中连续几个跳跃就已经远离了这片海域。 《山海异兽志》有载:崇山有神曰为“念正”。猿身赤面双头好诉四臂裂空常以虚空为路。嗜睡好食智者之心。 念正潜在虚空之中再往外看去此处已是山海境里另外一个地方。 它们在山海境里很多地方都埋伏了念气一经触动即刻便能得到通知而后赶来进食。 眼前的浮山风景秀丽。 山上的桃林桃花正艳。 桃林之中有两个人在行走。 一者身穿华裳仪态美好走动之间似有一种韵律她比桃花更动人。 她的身形已算高挑旁边那人更是高出一头来 头戴斗篷全身裹在灰色长袍之中完全看不出体态。 每一步的距离都刚好相等好像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就已经把前面的道路切分清楚。 “怎么样?”念正的左颅问道。 “要不然算了吧?”右颅没精打采地回道:“一个吃不着一个没得吃。” “你怎么就知道说算了?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左颅很是不忿:“要走你自己走!” 右颅脾气也上来了:“走就走!” 两个脑袋四条猿臂各朝一方在原地较了好一阵劲。 “算了我退一步。”左颅很是顾全大局地道:“如果抓到了让你咬第一口。” “要不然算了吧?感觉抓不到……” “你再给我说算了?信不信我咬你?” “行吧行吧。”惫赖的右颅道:“咱们去抓——欸人呢?” “搜山!”左颅气势汹汹。 “要不然算了吧?哈呼……俺好困。” “你别给我在这个时候打哈欠!哈呼……” 双头猿倒卧虚空就这么草率地睡过去了。 …… …… 浮山的另一面两人悄无声息地飞远。 在一定的距离之后越飞越快。 “可惜啊这座山是什么山山上有什么珍物全都没来得及查探出来。”屈舜华语带遗憾。 “那头异兽追过来了吗?”灰袍人只淡声问道。 这是一道非常标准的女声好像粗一分细一分都很不恰当。可标准到了如此地步却并不能算是动听。 此外也不知是不是很少说话的原因言语之间略有些滞涩的感觉。 “念正看不到人应该马上就睡觉了。”屈舜华很有把握地说道。 “哦这样。”灰袍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像对于那足以撕碎她们的存在根本也不怎么在意。 屈舜华倒是早已经习惯只道:“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慢慢探索应该直接去天山……月禅师还是无法确定方位么?” 裹在灰袍里的月禅师摇摇头。 “连你都做不到……看来这一次山海境的开放程度超乎想象。”屈舜华喃语:“也不知光殊知不知道的。” 显然她对月禅师确定方位的能力非常笃信。 月禅师无法确定方位的事实就是直观地向她反应了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 “开放程度?”月禅师问。 “山海境每次开放的范围都不同所以那么多参与者见到的、经历到的都不相同。你确定方位的能力与现世无关求诸于己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干扰的……山海境的规则竟然影响到参与者自我这么深的位置那就说明它开放得更多。” 屈舜华分析道:“无非是失落的九章玉璧回来了这一次开启山海境的不止七章。也不知是《哀郢》还是《悲回风》?” 对于山海境的了解她显然比左光殊深刻得多。 “有什么区别吗?”月禅师语气平淡地问道。 屈舜华顿了一下摇摇头:“大约……是没有的吧。” “那边是什么声音?”她忽然问。 月禅师循声转头只看到电光一闪便远去。 “夔牛?”屈舜华问。 “我需要更多信息……”说话间月禅师已经往那边飞了过去。 屈舜华紧跟其后。 疾飞约三十里后月禅师停了下来。 “是夔牛它在追杀一个人。”她很笃定地说道。 “不是两个。还有一个人的痕迹太淡……我几乎错过!” 她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类似于惊讶的情绪。 似乎能被她“错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正文 第五十五章?滴水焚花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隐迹……钟离炎?伍陵?都不像斗昭独行更没可能。那么是失落的九章玉璧?” 屈舜华显然对于月禅师的意见也非常重视沉吟片刻后道:“跟上去看看。” 月禅师伸出手来宽袖垂落她的肤色有一种淡淡的黄铜光泽 就那么单手按下一枚宝珠突然出现虚悬于空。 流光四绕而又不断外扩。 在咔嚓咔嚓的机关声中显现一只宝相庄严的大鸟。 遍体灿金眸蕴威严。 翎羽锐利如刀双翅展开来足有丈余。 那枚宝珠嵌在头顶光华内敛其间如同肉瘤一般。 此鸟轻声一鸣其音悲苦非常令人几欲落泪。 虽然它活灵活现真实且具体如同活生生的神话生物。但月禅师落在它背上靴底却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很明显这是傀儡造物。 洗月庵的机关迦楼罗! 屈舜华飞身落在月禅师旁边也无什么闲话。这迦楼罗双翅一振便已破开长空往前追去。 此时要真个开始追踪夔牛且夔牛附近还有不知底细的人存在她们当然需要保存力量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战斗不能够把气力消耗在赶路的过程中。 是以机关迦楼罗的出现很有必要。 …… …… 那夔牛驾驭雷电穿行山海境踩踏万丈电光雷声鼓动千里震慑的又何止一人两人? 只不过如姜望左光殊是第一时间隐迹藏形等夔牛飞过。 如钟离炎范无术则是自信地选择近前“看看热闹”。 然后被夔牛随意几雷轰得灰头土脸。 钟离炎缓过劲来怒而追之。 屈舜华和月禅师则是在确定失落的九章玉璧之后才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也做出不同的选择。但这一次很巧合的都开始在追逐夔牛的尾迹。 …… …… “很多时候人们的选择被他们的性格所决定。” 这是一座遍地宝石的浮山。 山道之上有一人负手而立。 他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一双淡漠的唇总之五官都生得较为疏离世人却奇怪地有一种很让人亲近的气质。 此时伸起一根手指竖立在耳边:“你听。夔牛的吼叫声轰隆隆轰隆隆传得这样远。一定有很多人被它所吸引然后碰撞在一起。那么为什么我在这里你在这里?” 他的嘴角挂起人畜无害的微笑:“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有自己坚定的所求。” 山道下方的人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宽和眼神明亮穿一身红底金边武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人灿烂非常。 “别挡我的路会死人的。”他如是说道。 并且缓步往上走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的意思。 显然他并不是一个习惯给人带去温暖的人尽管他的气质这样灿烂明亮。 “我不是你的敌人斗昭。这条路你随时可以通过我不会拦你。”山道上的男子说道:“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们联手可以在山海境里得到更多。” 斗昭轻声笑了:“你是一直这么自信还是今天才开始自信?” 山道上的男子并不因为这份轻视而愤怒依然面带笑容:“你大概觉得我有些盲目自信。但是怎么说……我尊重你的强大我认可这次进入山海境的人你大约是最强。不过你记不记得姜望?黄河之会后他斗杀四大人魔你内府境的时候能做到么?现在他也已经立起外楼。你觉得他不算是一个麻烦?月天奴你了解吗?洗月庵高徒一直徘徊外楼只因她——”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有刀光掠过。 斗昭左手提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略看了看:“还是没想起来你是谁。” 随手丢在身后很无所谓地继续往山上走。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山道好一阵之后无头的尸体才开始疯狂飙血重重倒下。 …… …… 海底亦有山脉。 连绵如伏地之龙。 当然有些地方有主且凶险有些地方则荒芜但安全。 在某处幽暗的山洞之中楚煜之抱臂而立。 他从来不是一个特别显眼的人物与其他天骄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凸显得出来。 他的个性不鲜明行为也不乖张气质更不特殊。 但此刻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海底的山脉连为一体。 有一种厚重的力量感。 不多时立在他旁边的石雕动了动炸开裂纹之后露出一张五官疏冷的脸。而后开始有了光色面部的细节逐渐生动。 却是在彼处山道上被斗昭一刀斩杀的那人! 在此时此刻与楚煜之站在一起他当然就是楚煜之请来助拳的丹国天骄萧恕。 曾在黄河之会登过台可惜斗昭并不记得。 “怎么样?”楚煜之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萧恕刚刚才被砍了头但此刻竟然还笑着。 笑着摇头道:“斗昭毕竟是斗昭不好糊弄。都不等我把话说完的。你说世上人如果都这样纵横家还有没有活路了?” 他语气轻松地开着自己的玩笑楚煜之的语气却是有些沉重:“你也白白浪费了一具傀身。” “不算浪费毕竟也更了解了他一点。”萧恕看着楚煜之笑道:“山海境里这么多组人咱们可是最弱的一组。不多了解一下强者们的心态可怎么行?” 一众楚国天骄里其他人请的助拳强者基本都是在外楼层次。 就算左光殊请姜望助拳的时候姜望还未立起星楼。可那也是内府境的黄河魁首自不与别的相同。 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唯独楚煜之请了个萧恕。 修为、出身都不如旁人。 这体现出来的不是萧恕不如人。而是他楚煜之的人脉远不如人。 换做是别人面对这样的话题。大概很难不气馁。 但楚煜之反倒笑了:“我已经看到我们的第一个优势了——至少别人不会第一个想到针对我们。” 萧恕显然是了解楚煜之的性格的一句话便让他转变了情绪此时亦笑道:“很好!那我们趁热打铁现在去找第二个优势。点点滴滴的优势积累起来就是胜势。” 楚煜之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往山洞外走:“能找到吗?” “谁知道呢?但反正也不会更差了。” “哈哈哈哈抱歉了萧兄!拉着你参与这样的棋局实在不容易!” “应该说楚兄你慧眼如炬。劣势的棋局恰恰是我所擅长的要是斗昭请我我还真不知如何落子!” 两个人嘴里说着不如人脚下走得比谁都坚定谈笑从容。 但毕竟声音只在海底并不流出太远。 就像他们一进山海境第一时间不是探索而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低调沉静。 …… …… 追思草遥指方向姜望一路疾飞只追痕迹不追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被察觉的风险。 当然如果被察觉那无非就是战上一场。 最坏的结果完全可以面对因而姜望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钟离炎和范无术没有收获也便罢了一旦有什么收获他们立即就会动手抢夺。 “等会如果要动手你不要迟疑也不要轻动。我动你再动我找钟离炎你找范无术最好能靠偷袭就解决掉一个。” “为什么我们不联手偷袭一个呢?比如范无术。这样是不是更有把握?” “在山海境这样的环境里其实偷袭很难成功他们不可能放松警惕的。” “那偷袭的意义何在?” “为了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我们仍旧是选择一对一。我想钟离炎不会害怕面对我范无术也不会害怕面对你。我会在跟钟离炎的交手中寻找机会当我转向范无术的时候你也要爆发最强手段我们同时向范无术倾泻最大杀力解决掉他钟离炎就好办了……对了你有什么合适的困缚手段?最好是能够阻挡一阵钟离炎的我这里有超品的道术龙虎和法家的囚身锁链估计对钟离炎这样的武者效果不会很好。” “如果是偷袭的话我可以先一步用蜃楼拦钟离炎他肉身再强找不准方位也没辙。重点是范无术我今天才知道他擅长寒冰道术这样的话他在短时间内爆发的防御可能很惊人……” “在我的杀生钉前面没有什么防御是惊人的。” “那么……只要他的寒冰强度不超过刚才交手的十倍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化出缺口。给你的杀生钉制造机会。” “那就最好不过了!但也要做好不成功的准备毕竟对面不是什么弱者。” “当然。我觉得我们的第二套方案还是以范无术为优先击杀目标如果钟离炎没有被困住第一时间杀过来我这边首先要……” 疾飞之中烟甲二人组积极地交换意见商量等会夺宝的时候怎么袭杀对手。 左光殊讨论得兴高采烈又紧张又激动已经完全不记得他的“以和为贵”了只想着怎么跟姜大哥一起砍人视范无术的头颅为囊中之物。 看到小弟的成长姜大哥也非常欣慰。 完全没有藏私的想法把这么些年野外厮杀的宝贵经验倾囊相授。如何偷袭如何设计如何埋伏…… 直让很少出远门的大楚小公爷两眼放光崇拜非常。 但所谓乐极生悲又或许是天妒英才。 两兄弟正凑在一块热烈的讨论中忽然视野一片喧白。 姜望感觉自己的耳朵几乎聋掉了! 完全听不到声音。 这变化太突然。 在一瞬间就已经发生以姜望的敏锐都没能反应过来。 只下意识地按出火界将自己和左光殊护在其间。 缓了足有两息时间耳朵里才有了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惊雷滚过天地。 视野里这才出现了灿烂活泼的火界才有了焰花焰雀才在火的世界之外看到了雷电! 那是一道扭曲的、如龙蛇一般的电光却太庞巨、太强大、蕴含了太恐怖的力量。 上接高穹下连碧海。 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扩张。 笼罩四面八方! 它像是一根巨大的雷电之柱仿佛把天和海都撑开。 并且还在不断膨胀着好像要覆盖整个世界。 如此恐怖的威势对那夔牛来说必然也是最强的手段。 是那头夔牛出现了什么变故?它在与谁交战? 这些问题出现在脑海但根本也来不及想。 因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在这种不讲道理的波及之中保住自己。 左家修筑的山海炼狱里有雷之炼狱姜望和左光殊在其间修炼过很多次。但那种所谓的极端环境在这道恐怖的雷电之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巨大的雷电扩张开来外围就是雷电组成的光幕。 当然说是“光幕”它的单薄也只是相较于这方天地。 所谓的薄幕对修士来说简直是一堵咆哮的雷电之墙! 那疯狂扩张的雷电光幕上难以计数的雷蛇吞吐着力量。张牙舞爪想要消灭一切。 所听、所见、所闻全都要碎灭在这样的雷光里。 而姜望的防御道术从来不在顶级之列。 他擅长的是以攻代守也果断做此选择。 只看了左光殊一眼便狂催道元将更多的力量倾注到火界之中。 让这一方火界更生动也孕育更磅礴的能量。 山海炼狱里的修炼修炼的不仅仅是对各种极端环境的适应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姜望甚至还没有看过来左光殊就已经伸手往下一按。 他清瘦的手掌下坠落一滴水。 这滴水清澈、透明美丽如珠玉。 哗啦啦一声水响。 威武的骊龙拉着水伯神车猛然跃出刹那间一滴水膨胀成一个世界。 碧波之中游动大鱼。 水草摇动蟹贝共居。 水界诞生! 与火界相似但亦有截然不同的创造。 独属于左光殊的创造。 也沸腾着左光殊的生机。 此时此刻。 水界恰在火界下。 火红的世界和蔚蓝的世界交相辉映。 两个神通道术创造的世界照耀在这天光晦暗、雷蛇千万里的山海境中。 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焰花燃烧在一滴水珠上。 正文 第五十六章 何以名“蜚” 水珠之上生焰花。 这一幕如此美丽又如此不和谐。 滋滋滋滋滋滋! 恐怖的气声响起。 这样的两个世界天然就会产生冲突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疯狂对耗。 火界在天水界在地。 而两界之间是两个元力世界崩塌的恐怖力量! 水火不相容。 规则相斥根底相悖。 此间万物不应存在! 这应该是一个失败的联合道术。 但在失败之中孕生出真正的恐怖! 这里的规则是错误的错误的不仅仅是水火对立的本身还有一切误入此地的事物。 那咆哮着蔓延至此的雷电光幕以一种横扫一切的气势横碾过来所经之处云烟散、水波颤抖就连空间都似在扭曲水中鱼蟹更是死伤无数。 可是当它撞向这水火对耗的两界时…… 却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水界与火界以惊人的速度在消耗在缩小。 可那难以计数的狂暴雷光亦是如此。 姜望精准地把控着力量让火界与水界的消耗始终保持同一频率。 不停地对耗也不停地消耗着雷电力量……最后几乎同一时间消失。 那接天连海的雷电光幕扩张至这水界火界共存之地明显停顿了片刻。随着水界火界的湮灭这片区域的雷电光幕也变得稀薄无比。 姜望便于此刻往前一步一瞬间道元狂催拉出名士潦倒之剑当场将这片雷电光幕割裂! 轰隆隆滋滋滋。 恐怖雷电的余波弥散。 残余的雷电之蛇从姜望的头顶和脚下掠过冲向远方。 当然也避开了姜望身后的左光殊。 雷电光幕还在远去缺口也在迅速弥合其它地方的雷电力量会自动流动至彼处弥补——但已经与兄弟两人无关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此被斩开。 有句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其实只是因为弱者无法对抗厄运往往因之凄惨所以格外显得苦命。 而强者有能力斩破厄运那些所谓的灾劫也只不过是生活里的小小波澜。 “发挥得不错。”左光殊看着那恐怖的雷光远去不由得轻松一笑:“当然我们还可以控制得更精细一点。” 这还是他们的训练成果第一次公开展示。 对于这“湮界之术”的惊人效果左光殊显然相当满意。 而姜望已经踏云而走。 “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 “姜大哥这么急的吗?”左光殊有些不太理解:“前面说不定还很危险。”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即使是夔牛这样恐怖的力量又能发动几次?” 姜望分析了几句又问道:“如果重伤的钟离炎就在前面不远处你急不急?” 越在内围这巨大雷电的威能当然更强。 即便是钟离炎那样的强者若是没有应对及时也有很大的可能被重创。 这是姜望第一时间就做出的判断。 而夔牛召发出这样恐怖的雷电有没有遭遇意外的可能?会不会是跟另一些强大的异**手?会不会两败俱伤? 危机危机危险过后应该就是机会才对。 姜望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人影一闪左光殊已经冲到了身边来。靴底耀起流光眼神激动非常。 气势汹汹十分急切。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跟钟离炎的感情有多好这是要上赶着去救人。 夔牛制造的那巨大雷光疯狂向外扩张覆盖的范围约莫以千百里计撑过接触的那一阵越往里走却是越平静的山海。 这里早已被肆虐过。 那咆哮的雷光已远且还在奔向远处直到其间贯彻的力量彻底消散又或者被其它力量击溃。 姜望和左光殊各披烟甲灿烂招摇在逐渐远去的雷电光幕背景下往前疾飞。 低压的层云正在逐渐散去还有零星的雷蛇四处游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却是伤不了他们分毫了。 …… …… 那接天连地的恐怖雷光扩散前金光暗敛的机关迦楼罗正平静地掠过碧海。双翅展开在海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而钟离炎范无术两人也正各自戒备踏空而行。 夔牛的尾迹若是显化实线从高空俯瞰的人可以清楚看到屈舜华月禅师所处的方位与钟离炎范无术所处的方位分别在夔牛尾迹的两侧。 钟离炎那一组人更近夔牛一些。 两边一左一右暂时还互未察觉。 这一幕被一只眼虫尽收眼底又通过独有的联系传输于远处。 “你猜我最后的那只眼虫发现了什么?” 行走于海波之上革蜚眼睛放光有一种捕捉到猎物的惊喜。 虽然被天狗追杀了一阵甚至于直接逃离了那座浮山。但他倒是冠未斜、衣着未乱。很有几分从容过风雨的气质。 一旁的伍陵显然没有那么好的精神只道:“放!” 相处久了见多了革蜚卖关子连“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都懒得说了直接缩略为一个“放”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革蜚痛心疾首严词谴责。 伍陵闷不做声地往前走问也不再问。 终是革蜚先忍不住。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说道:“在那片海域看到了至少六个人在也就是说至少三章玉璧!” “都是谁啊?”伍陵问道。 “钟离炎范无术屈舜华月天奴左光殊姜望!”革蜚报菜名一般一溜嘴很是顺口。 伍陵止住脚步侧过头来:“你怎么想的?” “把厄虫撒下去看谁倒霉咯。”革蜚咧嘴笑着又看向他:“我家只有一只厄母皇虫每二十年才产卵一次每次只能存活两到三只厄虫幼虫它们虽然永远无法成长为厄母皇虫寿命很短但也是非常珍稀的。自孵化出来就在最好的环境里成长我吃的都没它们吃的好……” 伍陵用那只稍大的眼睛瞥了他一下:“记账便是。我懂。” 革蜚这才止住滔滔不绝从怀里取出一只透明的琉璃小瓶。 那瓶子精致光滑很是漂亮。 瓶中有三条黑色的羽虫正交错着飞来飞去。 约莫半指长头极瘦而羽极薄。 羽翅振动间尾部带出一道道流动的黑烟。 躯体似虚似实。 “这些人都是天骄想来福缘深厚一条厄虫恐怕影响不了什么。便三条都舍了下个血本看效果!” 革蜚很是肉疼地看了这琉璃小瓶一眼才递给伍陵:“扔过去吧把瓶子砸碎就行不用做别的手脚。” 伍陵右手一推铁铸进贤冠扯出文气随手一笔将琉璃小瓶圈住左手却是托出一张沙盘来—— 长宽各三尺底盘材质倒是难辨总之颜色深沉黑亮。 盘中垒山聚海显化相应环境。 整个沙盘中绝大部分地方都混混沌沌陷于雾中。 清晰的那一块里其上浮山碧海立体具现却是他们两个进得山海境以来所探索或者观察到的所有地方。 “方位?”伍陵言简意赅。 革蜚满是羡慕地看着这座沙盘卷起文气成线略找了找位置便在沙盘中一点。 伍陵则直接以文气狼毫将琉璃小瓶圈进沙盘中正落在革蜚所指的位置如坠云雾中顷刻消失不见。 一双大小眼盯着沙盘看得很是认真。 “其实你元石不凑手也没有关系咱俩这交情……”革蜚在一旁巴巴地道:“用这山河盘抵债就行。” 伍陵乜了他一眼:“在这山海境里除了屈舜华没人有资格问我元石凑不凑手。你倒是好意思!” “也不单单是这元石的事情没有这么肤浅嘛……”革蜚叹道:“最重要的是缘分你能理解缘分吗?此物与我有缘。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好像是命中注定!” 伍陵置若罔闻。 革蜚又道:“说真的伍兄你不觉得你的山河盘跟我的眼虫很搭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你且扪心自问若没有我的眼虫帮忙你能这么快掌握这么大范围的情报迅速把山河盘推演到这个程度吗?” “是很搭!”伍陵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地道:“开个价吧你的眼虫和配套的饲养、控制之法加在一起怎么卖?” “懒得理你。”革蜚一甩手跳过了这个话题。 就在此时山河盘上那厄虫琉璃瓶坠落的地方骤然腾起一道雷电已经探明了的那处范围重新被浓雾掩住且浓雾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这说明环境在迅速改变! 且改变的程度很深不然不会让山河盘上已经探明的区域都黯淡下来。 伍陵看向革蜚。 此时最后一只眼虫也已经被雷光波及杀死那道雷光就是它最后看到的景象。 革蜚所知也并不比伍陵更多但是他自信地笑了:“看到没有?看到这道灭世之雷了吗?这就是我家厄虫的厉害!厄来万物皆相欺就连夔牛也要被影响!现在知道你花的元石有多值了吧?” 伍陵的大小眼里充满了怀疑然而那道雷光又的的确确正在摧毁山河盘已经洞察的区域也刚好是在厄虫坠落之后才发生。 忍不住问道:“那里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厄运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天灾人祸不一而足……谁说得准呢?”革蜚道:“反正肯定有夔牛的事情在里面。要不要去看看?兴许有惊喜呢?” 伍陵摇了摇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的对手也不仅仅是那六个人还是坚持原有计划先勘探环境等地利在手再待天时。” 革蜚很是自信地道:“我的厄虫既已洒下彼处天时地利都在我。还有什么好等?” 伍陵瞧着他:“你的厄虫这么厉害怎么你参与黄河之会只是个八强呢?” 革蜚抬起下巴高傲地以鼻孔相对:“连黄河之会都没资格参与的人恐怕不适合嘲讽黄河八强吧?” 伍陵窒了一窒。 他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楚国乃霸主之国竞争更激烈之类的话因而竟一时无言以对。 毕竟是此行“东家”革蜚自觉还是不能得罪财主太狠又主动道:“在黄河之会那样的地方帝君注视真君主持我的厄虫能抵个屁用?八进四最好的两个签燕少飞和范无术我抽到了燕少飞已经是祖坟冒青烟长期以来不停吞食厄运的结果。还待如何?” “抽到范无术你也未必能赢。”伍陵仍有些吃味地道。 革蜚倒是并不否认:“人定胜天嘛运只是一方面。对真正的强者来说以力破厄才是常事。你看内府场那个齐国姜望先遇项北再遇秦至臻最后遇黄舍利连战三大霸主国天骄且是接连挑战秦至臻和黄舍利这样的内府最强者可谓是下下之签运但最后他摘了魁也最有说服力。” 转过脸来又笑呵呵地看着伍陵道:“这次你如果帮我弄到‘蜚’的精血什么范无术、燕少飞之流不就不算什么了么?届时我有运又有力正是天意在我英雄自由!” “不要太乐观。”伍陵看了一阵山河盘将之收起:“这一次你和我的机会都很小我也只是尽力而搏。真个算起来你想要的更为艰难……你知道有多艰难。” “不是说只要集齐进入山海境的全部九章玉璧就能直接开启凰唯真的秘库么?这是最简单的路子对不对?”革蜚笑眯眯地道:“那我们把他们全部干掉就可以了。” 伍陵沉默了半晌只道:“勇气可嘉。” 《山海异兽志》有载:“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革蜚所盯上的与他自己同名的异兽乃是传说中的灾兽肆虐世间的灾难之神。 可比进入山海境的那些天骄要凶狠得多。 真要说起勇气来以“蜚”之精血为目标大概更见勇气。 然而伍陵清楚越国革氏盯上“蜚”之精血已不是一代两代人。 道历三六二七年革氏入太山尽起精锐二十七人归者无。 三七九五年革氏家主亲人“祸水”以求幼蜚一代真人一去无音讯。 革氏是越国的古老名门神秘且强大。但随着修行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诸多异兽的逐渐灭绝古老的驭虫之术已经不太能跟得上时代渐显颓势。 为了突破瓶颈革氏不知奋斗了多少代。 不然革蜚何以名“蜚”? 正文 第五十七章?休要恋战(为盟主是梦落呀加更!) 屈舜华立在机关迦楼罗宽阔的背面感受着山海境迎面撞来的风。 神秘、瑰丽、古老是此境特有的魅力。 云烟碧海浮山一切都在极速的后退。 她喜欢这种浪漫自由。 想恨的就去恨。该爱的不保留。 或长或短都是一生。 怎么过只问自己怎么快活。 天下所有的女性强者里面她最佩服祁笑。 祁笑不笑一笑必杀人。 而天下无人不可杀。 一生快意行事从来不管旁人如何言说。 生生在祁家的手里夺走了夏尸军的统御权镇守决明岛多年威震近海。 “从来没有人能限制祁笑祁笑只忠于自己。” 她做不成祁笑。 屈家太古老太强大。 但她也要有限度之内的最大自由。 她喜欢左光殊她就大大方方为他建见我楼半夜爬他的窗户路上钻他的马车牵着他的手到处走不怕天下任何人知道。 左光烈死后她尤其要如此而不管屈家内部有什么声音。 山海境是一个太让她着迷的地方。 现世的一切规则好像在这里都不再成立。 而所有瑰丽的想象竟都演化为真。 “月禅师!”她在狂风中大喊:“如果可以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吗?” “我不愿意。”月天奴冷静地说道:“我的路不在这里。” 有点扫兴但这就是月天奴……屈舜华想到。 在某个瞬间暴耀的雷光出现了。 那是一道接天连海的巨大雷光绽放着刺目的光华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扩散——快到根本无法避开。 天地茫茫耳中轰鸣如坠死域。 屈舜华仍然张开双臂如在拥抱雷光。 在这样可怕的时刻竟然什么动作也没有把一切交给了队友应对。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而月禅师果然也未辜负这种信任。 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之下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好像根本不曾经历屈舜华所经历的耳目之殃。 甚至于她是在雷鸣刚起的瞬间就已经往前一步把屈舜华挡在了身后。 彼时电光在天穹拉扯刺目的亮芒如刀口一般好像把天穹分割成了许多块。 但真正的威胁还是扩张开来的雷电光幕它横扫一切覆盖天与海之间的所有。 也不知那头夔牛是发了什么疯这几乎是奔着灭绝此方海域而来! 机关迦楼罗在高空猛然上拔金色的双翅迅速并拢拦在身前如同层层叠叠的快刀有着斩削雷电的决心。头顶肉瘤一般的如意珠金光大放。 光明的力量在前方形成一个半面的金光圆弧盾。 恰好挡住扩散至此的雷电光幕。 呲啦! 金光圆弧盾未能撑过一息当场破碎机关迦楼罗的金色双翅也在煎熬的挣扎声里一片片碎落。 在崩碎的阵纹之下裸露出那非金非木的材质…… 毁灭即在眼前。 而屈舜华也在此刻恢复了视觉和听觉。 看到了暴耀四方的电光听到轰如天鼓的雷鸣。 但她仍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沉默地站在机关迦楼罗背上沉默注视着近在眼前的雷电光幕。 近了近了…… 月禅师便在此刻探出了一只手。 袍袖落下她的手也是很标准的女人的手只是有着黄铜的光泽。 五指以稳定而高速的节奏在疯狂敲击着什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在与这片雷电沟通。 紧接着…… 她的手继续往前直接按进了恐怖的雷电光幕中。 滋滋。 这只手的整个手腕部分瞬间消失在雷光里! 未见血肉未见白骨。 几乎是完全地碎灭了。 然而与此同时那暴虐的雷光却忽然平静了许多甚至于有一种温顺的感觉。雷光的暴耀之中竟显现一丝温暖和圣洁。 雷电光幕毫无停滞地往前。 穿过了月禅师的小臂紧接着肩膀、整个人……却再未造成任何伤害。 一直轻飘飘地穿过了巨大的机关迦楼罗。 站在月禅师身后的屈舜华甚至于只有极其细微的感受……那比微风拂面还要轻柔。 而这接天连海的雷电光幕在接触她们的范围之外明明狂暴未歇明明雷蛇乱舞明明还鼓荡着毁灭的冲动。 好像独此一处范围被温柔地驯化了。 多么令人惊叹! 轰隆隆的雷鸣随着雷电光幕一起迅速远去。 失去翅膀的机关迦楼罗悬浮在空中显得格外笨拙和凄惨。 月禅师却慢条斯理地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只手掌非常平静地按在了自己的断手处。 一阵细微的道元涌动后她的左手挪开右手却是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还灵动地掐了几个道决。 接着她取出另外一个储物匣打开来随手一拉锯子、刨子、斧子、锤子、墨斗……五花八门的各类匠具、材料便密集且有序地悬浮在空中。 全都停在她最趁手的位置。 看样子是打算就地维修这尊机关迦楼罗。 明明是洗月庵的高徒根底分明的佛门修士却如此精通墨家之术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但屈舜华和月禅师的熟悉程度显然非同一般此刻也全无讶色只是往前看了看忽道:“有人来!” 月禅师随手一挥便将五花八门的匠具和材料收拢合起储物匣。 便站在这尊凌空悬浮的机关迦楼罗背上与屈舜华一起看向前方—— 灰头土脸的钟离炎正和范无术一起高速飞来。 钟离炎身上的武服显然是新换上的品质也是肉眼可见的不怎么样在不时跃出的雷光之下有一种随时要解体的感觉。 或许用灰头土脸来形容钟离炎也不太合适因为他的脸明显专门清洁过没有什么污痕。 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冒电。 方才那恐怖的雷电伤害……他大概是半点都没避开。 而他旁边的范无术则是潇洒得多衣饰平整尚还轻摇折扇只在鬓角有些冰霜未化。 在屈舜华看到他们的瞬间他们也注意到了残破的机关迦楼罗和其上的两人。 本来慑于夔牛之威已经认清现实、准备离开的钟离炎立时握紧了双手重剑:“舜华妹子把《惜往日》留下哥哥我饶你一回。否则这便要离场了!” 屈舜华手中的九章玉璧上面镌刻的诗赋正是《惜往日》。 没有九章玉璧在山海境里获得的任何东西都带不走。此时丢失九章玉璧就失去了在山海境里获得收益的可能。 但钟离炎如果不下杀手那她就还有去掠夺他人玉璧的可能。 如果此刻被杀死则是直接离场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且一无所获。 按照钟离炎的逻辑他的确是“饶了一回。” 然而屈舜华显然并不同意。 “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屈舜华不仅不避让反而直接跃离机关迦楼罗华裳带风主动冲向钟离炎:“我先斩了你再取你的《涉江》!” 月禅师一言不发地缀在她身后。 这边范无术也立即掐诀为钟离炎掠阵。 钟离炎身上雷光未消的状态瞒不过人他也没想瞒。 对于对手来说此刻的确是最好的机会他的确被削弱了许多非是完满状态需要不停地驱逐体内雷电。 他承认屈舜华时机把握得很坚决且很有勇气。 但他武道二十重和内府境之间的修为差距却不是这些东西可以抹平的。 恐怖的力量在体内鼓荡如火山骤然喷发立时将那些入侵的电光压制住留存在肌肉的边角等待战后再处理。 血液奔流如江河咆哮激荡。一块块肌肉彼此碰撞如山石轰隆。这一刻钟离炎彻底放开了自己磅礴的血气撞出天灵直冲云霄! “那就不要怪我辣手——” 哗啦啦! 就在正前方一条角长鳞厚、腹生四爪的水龙直接冲出海面张牙舞爪杀机凛冽地向他扑来。 海水亦是骤然变得狂暴轰隆隆怒响一道道水峰拔起迅速围拢四周。 “姜大哥斩死他!”左光殊怒气冲冲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钟离炎毫不犹豫一个转身磅礴气血如烟而散身形似电穿空便走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范无术不要恋战!” 单独面对姜望、左光殊或者屈舜华、月天奴他都很有信心。 但他就算是再自信也不会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这四个人的联手。早先的短暂交手已经足够说明单就一个姜望就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 当机立断战略性撤退没什么可羞耻的。他钟离炎好斗不假但又不是个傻子。 必输的战斗没有必要尝试。 就怕范无术脑子笨一时转不过弯来把他平时吹的牛当了真因此赶忙还提醒一句。 但抬眼一看前方那大袖飘飘的不是范无术是谁? 这厮甚至是在感受到那条水龙的瞬间就已经开始跑路跑得又快又稳居然比他这个武道二十重的强者跑得都快…… “你这厮怎么跑得这么快!”钟离炎一边疾飞一边很不爽地质问道。 范无术头也不回理直气壮:“我不跑快一点我跑得过你么?” 钟离炎恼道:“如果我没跑呢?我跟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那我逢年过节给你上炷香。” 两人一前一后一口气跑出了数百里地方才确定是甩脱了追兵四目相对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只是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钟离炎难免有交友不慎之憾。 但不等他开口谴责范无术已经先一步怒斥起来:“他们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联手了?真是卑鄙小人!” “那左光殊和屈舜华从小就订了亲本就是一伙的。”钟离炎翻了个白眼然后疯狂给自己找借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跑?早就各个击破了!主要他们青梅竹马默契早就形成而我的状态又不完满……” 范无术也不知信没信只怒道:“可恶山海境这种各凭本事的地方他们居然还拉帮结伙裙带入境简直无耻!无耻之尤!” 又转头看向钟离炎:“钟离兄你在有什么朋友不妨联系一下。咱们也联起手来再回过头来解决他们!须叫他们知道不是只有他们有人!” 钟离炎冷哼一声气势磅礴地道:“我钟离炎七尺男儿不信天不信命只靠一双铁拳一柄剑!” “……”范无术瞄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在楚国一个朋友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吧?” 钟离炎又哼一声:“非不能不屑耳!” 范无术痛苦地按了按额头转问道:“那这次进山海境的这些人你有没有关系稍微正常一点的可以谈合作的?” 见钟离炎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道:“全都有矛盾?” 钟离炎怒道:“早知道刚刚把你放在前面挡雷!” 适才在那道恐怖雷电迅速扩散开的时候的确是钟离炎一夫当关独自挡在前面扛住了所有的伤害。 范无术是躲在他身后才得以毫发无损。 此刻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缓和了语气:“既然找不到人联手那你说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钟离炎显然是早有考虑毫不犹豫地道:“先砍斗昭再砍姜望接着砍伍陵然后砍左光殊紧接着砍项北……” “等等等等。”范无术赶紧拦住以近乎明示的语气问道:“我是问打算!也就是计划!明白吗?你原来的打算呢?” 意思是别打算了赶紧转变思路想想凰唯真的神临之谜。 可惜钟离炎并没能心领神会诚实地说道:“先砍斗昭再砍伍陵接着砍项北然后砍左光殊紧接着砍屈舜华……” “等会等会儿!” 范无术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合着这个姓钟离的这趟来山海境就只是为了肆无忌惮砍人? “我倒是蛮好奇的。”范无术被气笑了反倒生出几分局外看客般的平静来:“姜望何以在你的挨砍名单里一下子排序那么高?刚才他好像并没有来得及出手。” 钟离炎怒道:“刚刚若不是姓姜的在我岂会逃?” 还挺会分主次! 范无术以手掩面久久无言。 直到…… 钟离炎忽然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铛! 重剑横出挡住一只袭来的利爪。 在这剑爪对抗的时刻钟离炎和范无术才得以短暂看到目标的样子。 那是一只形如乌鸦、绿眸赤喙的怪鸟。 羽翅只是一震又消失在视野中。 而后是乒乒乓乓疯狂的金铁交击声如琵琶骤弦响彻范无术身周! “我们这是什么鬼运气?” 范无术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索性凝冰于身当场化为冰雕。 以减轻钟离炎的防护压力。 在冰雕之外再降寒霜以迟缓那怪鸟的速度。 …… 天凶有鸟名曰食鸦绿眸赤喙疾不见影好食人颅。——《山海异兽志》 …… …… 雷光肆虐过的海域两方天骄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大楚小公爷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现身身披淡蓝色的烟甲华袍飘卷驭水踏波而来远远便是一抬手威风凛凛的水龙招摇出海吓得钟离炎和范无抱头鼠窜…… 真乃豪杰也!颇有几分救美之英姿! 唯一不太协调的是…… 屈舜华这位被救的“美”不但没有楚楚可怜地等在那里为英雄送秋波还怒气冲冲地狂追钟离炎几十里。 眼看着那钟离炎脚底抹油一般跑得飞快实在是追不上了才愤愤然作罢。 左光殊忽然觉得自己救的也许是钟离炎。 那边屈舜华折返回来深蓝色的烟气腾身而起愈发显出绝美风姿。她也披上了无御烟甲迎向左光殊姜望二人。 无御烟甲这样的创造性道术左光殊当然早就跟屈舜华献过宝。 虞国公府也当然不会缺元石。 只是屈舜华有另外的办法对抗重玄环境却是不需要时时刻刻外放无御烟甲的所以几乎未曾用过…… 当然此刻左光殊出现了那情况自然又是不一样。 无御烟甲很好用必须时时刻刻用! “姜大哥多亏你们来援手!”屈舜华飞身近前笑容明朗礼数周全。 紧随左光殊之后的姜望的确感受到了这位弟妹身上沸腾的战意。不由得更添几分好奇……左光殊所说的她藏起来的那门神通到底是什么?竟让她在修为差距如此明显的时候仍有与钟离炎正面搏杀的信心? 至于屈舜华旁边那位全身笼罩在灰色长袍里的月禅师静默得如雕塑一般倒是谁也不可能窥得什么情绪出来。 “我看我们要是来晚一点钟离炎他们说不定已经交代了!”姜望笑道。 他这话当然是夸屈舜华但也未必不是事实。钟离炎若是真个跟屈舜华交起了手就没现在这么容易脱身了。 届时他和左光殊再突然加入战场至少也能留下一个人来——他本来在前面带路后来主动减缓了速度就是为此。 可惜左光殊生怕屈舜华受伤人还未近道术先发提前惊走了钟离炎。 “姜大哥惯会夸人哩!”屈舜华大方笑着热情地介绍两边认识:“这位是姜大哥这位是月禅师……” 姜望很有礼貌地微笑低头以为致意。 月禅师也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两边好像都没有什么结交的心思…… 屈舜华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正要说些什么绕开。 月禅师已经随手将那残破的机关迦楼罗收起用她固有的语速说道:“我们得去前面看看。” 相较于逃窜的钟离炎和范无术显然夔牛那边发生的故事更具备吸引力。 如果去得晚了大概连痕迹都不复存在。 所以月天奴连机关迦楼罗也不修复了直接就要出发。 屈舜华看向姜望见姜望点头这才道:“那我们同行。” 姜望扭头一看左光殊已经很自然地飞到了屈舜华旁边不由得痛心疾首起来。 这倒霉孩子。 这么快就脱离队伍了竞争意识何在? 但左光殊哪有工夫看大哥的眼神呢早跟屈舜华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彼此交流着山海境的见闻—— 到处都是山都是海有什么不一样吗?有什么好交流的?! 姜望愤愤不平却还要保持微笑。 在被雷电洗过的区域里四人一起往那道恐怖雷光爆发的中心点飞去 山海境这样的环境总是不容易留下疮痕的。 雷电滚过没有多久除了偶尔流窜的灵性电蛇已经不太看得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了。 这样的四个人在一块在如今的山海境里的确不用担心任何队伍故而速度极快。 不多时已经来到那道接天雷光最早爆发的地方。 空气中还有着散逸的、狂暴的力量但真正制造这些力量的夔牛却是不见踪迹。 水面漂浮着难以计数的鱼虾尸体隐隐散发着肉香。 甚至于姜望还在其中看到了许多黄贝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全都死得很彻底。 夔牛为何会在这里大打出手? 姜望试着以追思秘术追索夔牛的神魂气息但实力差距太大在神魂气息的模拟那一步就无法成功。 左光殊和屈舜华显然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更准确地说他们本就没有用心寻找什么一直在聊天时不时还很明显地传音私语。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也不知怎么那么多话聊。 姜望瞥了一眼他们就收回了视线。 默默握住红妆镜洞察方圆五十里内的细节。 年轻人靠不住老大哥得负起责任来。 月禅师似乎也抱着同样的心情正飞来飞去仔仔细细地梭巡着四周环境似乎根本不知疲惫。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没有?”屈舜华大概是聊天终于告一段落想起了这边于是飞身过来。 月禅师看了她一眼大概明白是要分享情报不必瞒着左光殊和姜望于是说道:“他就在此地与夔牛交过手。或者说夔牛那道雷电就是为了攻击他。” “他?”左光殊好奇地凑上来。 “一个很擅长隐迹的强者我们初步怀疑是失落的九章玉璧的拥有者。先前夔牛就是在追杀他。”屈舜华解释道。 左光殊和姜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这一次山海境的参与者不止七组人? 而且这个不知名的强者竟然有着逃离夔牛追杀的实力? 至少至少其人也是在那道接天雷电的核心范围里逃生了。 这等实力难以测度。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月禅师又道。 “为什么这么说?”屈舜华问。 “他们两个人里有一个人的痕迹一直很明显。但就在这里利用夔牛雷电席卷的机会瞬间抹除干净了。他自己的气息也完全消失不见很显然是我的追踪触动了什么让他得以察觉然后选择离开。” 屈舜华面露惊色。以她对月禅师的了解月禅师对信息的捕捉能力在这次进入山海境的人里应该是独一档的。 那人竟然能够察觉到月禅师的追踪必然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手段。 神临之下有谁人能如此? 正文 第五十八章?祸斗 “你说他们完全消失了气息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他们被夔牛杀死了呢?”左光殊问道。 月禅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死亡并不能抹除所有的痕迹。” 对于月禅师的这句话姜望的确深有体会。 但让没有太多生死经历的左光殊来理解显然又太困难了些。 尽管他如此聪颖。 姜望想了想出声问道:“禅师能否从现场痕迹判断出来夔牛与那人的战斗胜负?” 月禅师语气平淡:“胜负要看你如何定义了。夔牛显然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那个人也成功脱身了。” 屈舜华也很好奇:“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才会让夔牛这么坚持不懈地追杀呢?” “恐怕只有那个人才知道了。”月禅师道。 姜望默默地分析着红妆镜所映照的细节他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是又缺乏确定性的证据。 正在思虑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 月禅师已经先一步喊道:“有未知的危险靠近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一行人立即转向跟在月禅师之后往夔牛痕迹最淡的方位疾飞。 都是一方天骄哪怕年龄最小的左光殊也只是缺了些生死经历。只是短暂地相处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战斗默契。 月禅师在最前方指路左光殊屈舜华一左一右姜望提剑断后。 这样的一支队伍哪怕是面对蠃鱼那样的神临层次异兽也应该能撑个几回合才是。 而若只是单纯的逃避危险他们都有相当的信心。 但四人组成的强大战队只疾飞了不到三里地就停下。 不得不停下。 在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群通体黑毛的犬类异兽。 它们仅看外表甚至与一般的狗没有什么区别。唯独在毛发上有一些特殊的光泽却也不很明显要极仔细才能看到。 哪怕成群结队看起来也并不很凶悍。但那淡漠的眸光竟然看得人心底有些发冷。 很显然即使是以在屈舜华看来此次山海境队伍里最强的信息捕捉能力月禅师也未能带着他们避开这场“围猎”。 这群异兽是有智慧的。 月禅师和屈舜华都第一时间摆出了十足的戒备姿态明显都非常清楚这些异兽的来历。左光殊则悄声提醒姜望:“这是祸斗乃不详之兽。” 能冠以不详之名的异兽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它们竟然越聚越多。 空中、海面、甚至海底……密密麻麻不知何时靠近、不知何时聚集在彻底现出形迹的此刻就已经将四人完全包围起来。 而且始终有新的祸斗加入战团。 这是一群有战术、有配合、懂得打埋伏的异兽! 这一点远比强大的战力和凶残的习性更令人畏惧。 月禅师伸出他带着黄铜光泽的手往前一按。 金光耀开仿佛极乐世界的虚影一闪而逝。 一个蜷缩的身影在金光之中舒展化为两丈余的护法神将。 轰然降临! 此神将马首人身头顶独角。 虬结的筋肉中金光暗敛手持拨火棍有一种难言的威严。 张嘴一声叱美妙的音韵流动于空中。 但未有血液奔流声也未有神魂气息存在。 显然又是一尊机关傀儡。 机关紧那罗! 佛门传说里的音乐之神。 这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有一种近乎于道的美感。 若能经常听闻想必可以补益声闻之道。 而在那群祸斗异兽的耳中此声显然极具威势和压迫力。正当机关紧那罗之前的那群祸斗在这声叱之下都齐齐后撤了几步。 但很快又重新稳住了阵脚。 这个整队的速度已经可以比拟精锐军队了。 显然在这群祸斗之中还有王者存在。那位祸斗之王必然具备相当的智慧牢牢掌控着兽群。同时极擅隐蔽。 至少此刻姜望根本看不出它藏身何处。 同样是成群结队比起姜望和左光殊早先遇到的那群黄贝这群祸斗显然要强大得多此时的局势也比那时候凶险得多。 屈舜华掐诀举于身前。 青色的流风绕身而旋这旋风眨眼间便已扩大那样狂暴凶狠地扩张开去。 此时此刻高贵美丽如她成了风暴之眼。 恐怖的暴风向内包裹保护着四人向外肆虐整个祸斗之群。 在暴风的内围。 左光殊双手一抬瞬间召出九条水龙绕众人而游。 龙吟四起极见威慑。 唯独姜望静止不动手握红妆镜眸转赤红他要第一时间找出这群祸斗的首领。 祸斗的数量太多仅凭目前的应对是绝对不够的唯有第一时间杀死祸斗首领才有逃生的可能。 在屈舜华的控制下狂暴的飓风首先与祸斗兽群接触。算是这支队伍的第一次攻击试探。 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这群祸斗黑色的毛发在飓风中被卷得如野草伏地紧紧贴着骨架可这群祸斗本身却纹丝不动! 毛发上那种特殊的、隐在流动的光泽似乎在某个意志的主导下聚拢了祸斗群的力量。 让它们得以抵抗风暴。 全部只以冷冽的眸光瞧着它们包围圈里的猎物。 屈舜华这样一门强大的甲等上品道术竟然半点作用也无! 月禅师立即跟上攻击。 机关紧那罗直接跃升而起无所畏惧地冲进祸斗兽群手中拨火棍几乎把空气都砸碎了也轻而易举砸碎了一排祸斗异兽的脑袋。 但那些死掉的祸斗没有哪一头发出半声惨叫全部死在撕咬机关紧那罗的路上。 且在鲜血与白骨之后…… 是更多更狂暴的祸斗扑了上来只在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就将高达两丈余的机关紧那罗覆盖。 你还能看到祸斗群中挤出来的金光还能听到声声音韵感受得到那根拨火棍挥击的威风清楚那尊机关紧那罗的挣扎—— 但它显然再不可能有其它的作为了。 左光殊操纵着的九条水龙亦向着四面冲击。但只杀死祸斗不过数十只就已经被撕碎还归于水。 显然易见的是这群祸斗对道术有很强的克制能力。在此基础上它们又有如此精妙的配合、如此恐怖的数量……简直是术法强者的噩梦! 灰袍覆身的月禅师于此时张口诵曰:“啊、阿、夏、萨、嘛、哈!” 每一声出则有天地共振。 此乃六道金刚咒是普度众生之法咒。 那陷在祸斗群里的机关紧那罗身上金光暴涨数十丈几乎将覆盖它的祸斗全部掀翻! 但立即又再次被覆盖。 祸斗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地方。 也不知它们是从何处聚来又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地合围! 月禅师紧急加持机关紧那罗也未获功成直接双掌合十仰首望天。 这一刻面纱被风卷开露出一张严肃的、同样带有黄铜光泽的女性脸庞。 算不上美丽也绝不能称之为丑陋。 很正常很普通且有一种令人惭愧的庄严。 声曰:“我为佛时当诛一切魔!” 轰隆隆! 天空无电光但轰声如雷响。 万道金光好似撕破天穹而来从天而降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大神轮如山岳一般重重砸落祸斗群中。 道术八宝诛魔法! 此为其中一宝镇以神轮。 密密麻麻的祸斗群也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空白。 一时死伤难计。 此等威势……这是超品层次的道术了! 作为洗月庵的高徒月禅师一直展示的是糅合释墨的傀儡术其实还是以墨家力量为本倒是第一次展现单属于佛门的战力。 果然不同凡响。 但也……仅止于此。 祸斗的数量太多太多甚至在更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祸斗冲来仿佛整个山海境的祸斗都汇集到了此地。 八宝诛魔法制造的那一块空白顷刻就被铺满。 甚至于有数不清的祸斗冲向天穹撕咬向那耀眼的金光竟然将八宝诛魔法剩下的攻击生生堵死在天穹! 不停地有祸斗的尸体在坠落。 然而听不到一声祸斗的惨叫看不到一只祸斗的退缩。 它们像是一支最精锐的铁军鲜血和死亡只会让它们更狂躁更凶狠。 无论是死亡、受伤还是冲锋它们始终一声不吭却足能让人感受得到它们带来痛苦的决心。 这就是…… 会带来不详的异兽吗?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祸斗扑至—— 强如佛门天骄大楚公爵之后大齐第一天骄也好似风中残烛在这几乎无边无际的黑潮中吹息可灭。 但天骄从来胜于力没有谁会在这些异兽前束手。 轰! 海波震动。 整个海域都仿佛摇晃了一下。 威风凛凛的骊龙拉着华贵战车现于世间。左光殊显化河伯之身立于这架碧荷为顶的河伯神车上。 战甲覆身战袍飘卷双手大张像在拥抱这片海洋。 轰隆隆! 以在场四人为圆心直接升起了一圈水流障壁。 障壁之中还有水流如刀正在疯狂切割。 此方海域为它此刻的主宰者筑起了厚重且凶恶的城墙! 不许外敌侵! 但就在下一刻…… 哗啦啦! 这堵水之城墙在一瞬间遭受了数以万计的攻击顷刻归散于水中。 难以计数的祸斗死在这堵恐怖的水墙下尸体坠落大海。 但有更多的祸斗冲近前来。 屈舜华就站在左光殊的左侧蛾眉红唇美服华裳。在飓风道术无功后默默观察了战场许久的她忽而间身放华光。 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光芒在她的体内耀发。 那绚烂的光辉覆盖着她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华裳美人的虚影—— 虽是虚影却有着切实的、强大的气势。 她美丽威严强大圣洁。 她心怀悲悯却践行威严。 正是神通天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非是人间之绝色乃是神通之天成。 屈舜华本人双眸微闭悬立在天女的心口处。 分不清是她映照了这尊天女还是这尊天女描述了她。 美丽与美丽交相辉映。 “在哪里?”她问。 月禅师随手一划有金光成线疾射而出圈出了一大片区域。 与姜望一样她也一直在寻找祸斗首领的位置可对方狡猾非常始终不曾露面。即便是她也只能锁定大概的范围。 在这一刻屈舜华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尊巨大的天女亦睁眸。眸光如河尽是辉煌。 虚影一瞬间凝成实质。 如金铸如光凝。 神圣不可侵犯。 天女双手一分各持一柄细剑以矫健优美的姿态直接跃出正面扑落祸斗群。 这尊天女高达七丈有余于她而言的细剑亦是长达三丈的大剑。 祸斗的体型却并不比寻常的犬类更高大。 相形之下显得如此孱弱。 天女杀向祸斗兽群如巨人冲击幼犬之群。 两柄细剑交错一划巨大的剑芒便已经在祸斗群中斩出两条巨大的沟壑来死伤不可计数。 这一刻天女似神。 屈舜华驾驭这尊天女虚影杀进了祸斗群中! 吼!吼!吼! 几乎所有的祸斗都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是它们在开战以来发出的第一声很显然屈舜华的确找到了祸斗王兽所在! 但与此同时那些围攻屈舜华的祸斗明显变得更灵动也配合得更加精妙。一口一口咬碎天女之辉光。 这边屈舜华刚刚操纵天女一剑斩出死伤一片下一刻就有密密麻麻的祸斗扑至死死叼住剑锋。 剑气咆哮而出将它们分解。 又立即有新的祸斗咬住剑锋。 在五息不到的时间里金光璀璨的神圣天女就已经被黑色毛发的祸斗攀咬在身。 眼看着就要步那机关紧那罗的后尘——六道金光咒被咬破之后那尊机关紧那罗已经被祸斗兽群彻底咬成了碎片。 就在此刻一袭青衫掠过! 姜望脚踏青云五神通之光绕身在密集的祸斗群中从容漫步。 那祸斗王兽的确狡猾紧急之下的指挥也混合在祸斗群的齐声怒吼中。 但在声闻仙态之下万声皆来朝! 它的声音也不能例外。 如此清晰而明确为姜望指明那祸斗王兽的方位。 于是姜望身开天府踏仙术青云而至一剑老将迟暮撞生死直抵兽群中那起来平平无奇的祸斗王兽。 铛! 这瞧来与其它祸斗毫无区别的王兽在剑尖临身之前闪电般出爪竟似绝世刀客一般与姜望对了一击! 吼! 它见再也无法隐藏便再不隐藏。身形暴涨约莫长有丈二远超同类大小。尾巴尖一摇分出三叉来。 而同样在此刻—— 一朵焰花开在高空。 像是在描述一个开始。 火光灿烂中飘飘摇摇落下无数的焰花。 那满目的焰花聚在一处。 叠高楼燃飞檐灼廊柱焚行人…… 汇聚出一切。 一切栩栩如生。 一切威严无穷。 所有人所有祸斗都禁不住仰头望去。 被它的美丽、被它的威严所吸引。 那是一座巨大的、燃烧着的城池如从九天坠落似为灭世而来。 是为焰花焚城!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河伯神车上的左光殊一时呆住了。 久不忆音容几回魂梦中。 今不意复见不与旧时同! 朵朵焰花飘落在火的城池中。 高楼酒铺歌女…… 烈火熊熊里依稀车如流水、马如龙! 是最极致的美丽最极致的威能。 这样一座燃烧着的火焰之城从天而降完全地覆盖了祸斗王兽并将它和它四周的祸斗全都笼罩。 包括屈舜华驾驭的天女亦在其中。 火焰之城砸落是第一轮伤害也是最直接的伤害。 就这一下砸死祸斗一大片。 在焰城覆盖对手之后一整座城池的亭台楼阁、车马行人全都是火的具现也继续着火的征伐。 此刻才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最激烈的时候。 围敌于城以城焚之! 在姜望的控制下整座焰城熊熊燃烧对于其间的祸斗展开了最凶狠的进攻。 火的魂灵跳跃着。 烈焰一度扭曲了空间! 高大天女身上堆叠的那些祸斗在瞬间被清除干净。 当然最炙热的烈焰都奔着祸斗王兽而去。 姜望在如此巧妙的时机里精准捕捉到祸斗王兽的踪迹按出焰花焚城就是奔着结束战斗而来。 焰花焚城第一次亮相便有如此威势。 这个目的好像也翻手可成。 但就在此刻那身形已有骏马大小的祸斗王兽忽然张嘴。 除了尾巴尖的三叉和此刻膨胀的体型它的确和一般的犬类没有什么区别。 就连交错的犬牙也未见太多特殊。 但是当它张开嘴它的喉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幽黑的漩涡! 呼呼呼。 无穷的烈焰灌入喉口它竟然一口将整座焚烧着的焰城吞下! 就那么吞下……了。 嗝~ 打了一个冒着黑烟的嗝。 太强。 强到可怕强到恐怖! 又太狡诈! 这头祸斗王兽懒洋洋打嗝的样子像一条憨厚非常的普通黑狗一点凶相也不显。 但姜望分明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讥诮。 这只祸斗王兽单靠自身的实力也压根都不会比那夔牛弱。 却极其狡猾地躲在祸斗兽群中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在大部分时间里只展现指挥祸斗兽群的能力。 而一旦有谁打着擒贼擒王的主意千辛万苦地找到它冲破层层阻截冲到它面前来就会发现—— 它自己就比一整个祸斗兽群更强! 这一瞬间左光殊、月天奴、屈舜华全都目瞪口呆。 姜望也有一肚子的惊叹只可恨没有足够精彩的脏话来表达。 这么强还带队伍。这么强还搞隐蔽。这么强还打埋伏! 什么蠃鱼、黄贝、夔牛跟这祸斗王兽比起来简直天真烂漫、俏皮可爱! 此时此刻漫天的焰花都已消失辉煌的火焰之城仿佛从未出现过。在祸斗兽群的包围中只有孤零零的姜望立在原地还有一尊茫然的天女停在不远处。 有一些祸斗身上还燃着烈焰被另一些祸斗包围着。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很快将皮毛上附着的那些烈焰吃掉。 整个过程依然是沉默的。 它们简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冷酷而强大。 在场的四位天骄也沉默。 这样的祸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力的。 屈舜华悬立在高大的天女之身里脑海里闪过一刹那的犹豫—— 该不该为在场四人的三成神魂本源暴露隐藏许久的绝巅神通? 左光殊肯定能够保密月天奴应该问题也不大那么才结识不久的姜大哥呢? 虽说其人素有重诺之名但毕竟只是耳闻不曾亲见…… 就是这么一刹的犹豫场中形势已变。 在那头恐怖的祸斗王兽之前那独立的仗剑男子身后骤然卷起霜白之披! 炙火绕身剑气照眸。 赤心一跃…… 天地之间如有歌吟。 山海境中剑仙人出! 辉煌、浪漫风采绝佳。 超品道术被一口就吞下姜望在骤逢的惊惧之中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虽惊虽惧未有退缩。 只有进攻。 一进再进。 汇聚所有势、气、意、力剑演万法于是一剑倾山! 在宛如黑潮的祸斗群中在一双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此刻他只有他的剑。 而他握紧了他的剑于是绝巅一剑撞祸斗。 今日之姜望非是观河台之姜望。 今日之剑仙人统合的乃是五府神通。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赤红黑白霜白天青赤金神光轮转。 无论术、剑、神通、秘法、肉身……都有全方位的拔高。 这样的姜望倒转绝巅这样的剑仙人一剑直来真有撞塌撑天柱的气势! 天上云烟远离水中海波回撤。 生命本能的畏惧让祸斗群也不由自主地退开。 左光殊缄默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焰花焚城里还满是另一轮骄阳的影子。此刻的这一剑便全是独属于姜望此名的光华! 一时间天地皆白如落霜雪。 整个视野都好像被这一剑所铺满。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那优哉游哉、如猫戏老鼠一般的祸斗王兽在这一刻颈毛倒立亦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 黑色的皮毛上特殊的光泽骤然流动瞬间摆脱了这一剑的锁定。 纵身一个后跃退出百十丈远。 但仍然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飘飞在空中连成了一道纤细的“桥”。 “桥”的这一边是长相思的剑尖“桥”的那一边连着祸斗王兽的脖颈下方。 在那里黑色的皮毛第一次被划开血口狰狞深可见骨。 若是往上一寸说不得真已经斩首! 太松懈了。 之所以受这样一道剑创完完全全是因为松懈。 它一口吞掉那座焰城是戏谑地欣赏这些人惊惧的表情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反应如此之快而且那样孱弱的身体里能够迸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对它都造成威胁! “吼!” 祸斗王兽目露凶光显是由惊转怒戏谑变成了残忍。 在场的祸斗全部暴怒起来为它们的王而咆哮一窝蜂地涌向姜望覆如黑潮。 而姜望一剑未成却已是足点青云拔空而走—— “光殊照顾好弟妹不要分开!” 只留下这样匆匆一句便选择了与左光殊等人相反的方向疾射而去。 剑仙人状态下的全力一剑都能被这祸斗王兽避过。 实力的差距已经大到了无法跨越的地步。 无论说了多少豪言壮语姜望始终记得他来山海境的目的是帮左光殊。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他自齐国东来万里也只是为尽自己所能。 当初吞下那颗开脉丹也就接下了这份名为“兄长”的责任。 所以山海炼狱里毫无怨言所以黄粱台前挺身而出。 那么这一刻的选择也是无须迟疑的。 剑光愈疾青云愈快。 祸斗王兽当然不可能放过伤害自己的人类本来围猎这些人也只是在丢失夔牛后的随性为之。 现在则是有了一个坚定的目标了。 它一马当先引导着乌泱泱的祸斗兽群紧追其后。 它须叫这人类知晓得罪了它这偌大的山海境中无一处安全! 姜望电射而去。兽潮急速奔涌。 左光殊来不及说话只将车驾一转骊龙已经拉着河伯神车直追祸斗。 但一只巨大的手掌拦在车前握住了骊龙之角也生生截停河伯神车。 屈舜华从天女体内跃出落在河伯神车之上按住了左光殊的肩膀:“冷静点光殊!” 左光殊扭头喊了一句:“你先下去!” 屈舜华愣了一下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严肃的左光殊。 “事情已经发生了!”月禅师那有些滞涩的声音说道。 灰袍在风中飘卷她平静看着河伯神车上的少年:“我们要做的是面对现实。山海境中不会死人姜望最大的损失是三成神魂本源。你与其现在冲上去陪你的姜大哥一起出局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山海境收获更多怎么才能弥补他的损失。姜望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呢?你需要多久才能够想明白?” “光殊。”屈舜华亦出声道:“即使我们全都追上去也拿那群祸斗没有办法刚才我们已经尝试过也确实失败了。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放弃这次山海境的探索而是怎样弥补姜大哥不影响他以后的道途。此外姜大哥进山海境有什么想要的咱们也帮他拿到这样对姜大哥也更好不是吗?” 直到此刻拦在河伯神车前的那尊高大天女才由实转虚又缓缓消散。 祸斗王兽展现出来的力量太可怕那是压倒性的强大。 无论是月天奴还是屈舜华显然都不觉得姜望在激怒祸斗王兽之后还有存留下来的可能。 包括左光殊自己也很明确这一点。 只是…… 他立在河伯神车之上沉默了半晌:“姜大哥来山海境没有什么想要的。从头到尾他只问过我想要什么。” 屈舜华沉默了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月天奴目光梭巡着海面机关紧那罗被撕碎的残骸早已经坠入海中。 她一边观察一边很平静地说道:“那你也可以想一想你的姜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山海境里有什么东西会是他需要的。等出去的时候送他一份礼物。” 这的确是清晰理智的思路。 只是在骤遭大变的时刻很少有人能够摆脱情绪的干扰以超然的心态来思考。 这份心性如古井无波情绪于她似乎从无涟漪。 “月禅师说得对。”屈舜华握了握左光殊的手柔声说:“姜大哥也说让你留下来照顾好我呢。” 左光殊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正要褪去河伯之身耳边又听得月天奴道:“左施主你可以帮我把紧那罗的残骸捞上来吗?那些材料很难得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 她伸手圈了几个范围:“应该是在这些位置。” 这真的是一个会一直遵循固有轨迹运行的人大概很难被这个世界干扰吧? 左光殊莫名其妙地想着沉默了片刻终是应了声好。开始认真操纵水元呼唤水的力量寻找机关紧那罗散落海域的残骸。 而月天奴在开口求助之后根本没有往这边再看一眼。说是信任左光殊也好说是并不太在意机关紧那罗的残骸也好……总之已经召出早先那尊机关迦楼罗又取出相应匠具笃笃铛铛地修补起来。 其声如击木鱼。 恒定而寂寥。 …… …… 山海境非是一人之山海境每个踏进这方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所求。 海面之上项北踏水而行。四下无人也不见异兽就连踏水的声音也变得很清晰。水波倒映出盖世戟那夸张的戟锋看起来锐利极了。 “能找到他?”他随口问道。 走在他前面的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托七星罗盘眼神专注地盯着指针:“只要你这盖世戟没有被第三个人拿过那就一定能追索到他。”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痕迹还有用?” “对别人来说当然没用但对我来说……已经激发了活性怎么会没用?”前面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曾在观河台上给不少人留下印象的脸:“项北别告诉我你已经被姜望杀破了胆。” 以世人皆知的项北的性格遇到此等问题的他必然暴跳如雷生撕了提问者也并不稀奇。 但此时的项北表情非常平静:“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这没什么可掩饰的。但真要对上我也不会退缩。只是太寅进入山海境的机会很难得只要能力足够这里有的是收获。我怕你恨意昧心顾此失彼最后因小失大。” “姜望交给我就行。”太寅又转回视线看着七星罗盘嘴里只道:“你对付左光殊没有问题吧?” “只要你能单独杀死姜望左光殊绝对没有办法干扰到你们的战斗……问题是你真的能吗?” 太寅语气轻松地笑了笑:“若是我和他狭路骤逢放对厮杀或许他更有优势毕竟青史第一内府嘛对吗?但在我预设阵法的情况下……便看看他是不是青史第一外楼吧!” 正文 第六十章?贼人休走 夏国太氏乃是阵道名门太寅的阵道造诣自然不必多说。 黄河之会无法提前布阵也无法使用阵盘无疑是缚住了他一条胳膊。 哪怕姜望如今的名声更在重玄遵之上他自己又在观河台被重玄遵摧枯拉朽但在这山海境与姜望对上了他仍然满怀信心。 因为只有给到足够的时间来布置他太寅才能展现最强的状态。 便如此刻。 项北踏水无痕语气平淡地说道:“进山海境这么久才开始找他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要专心跟我寻宝。” “姜望不除在这山海境里是你能安心还是我能安心?”太寅反问道:“左光殊想必不会对你毫无意见吧?” 他一边盯着七星罗盘一边右手五指飞快掐动似在计算着什么。嘴里则继续道:“阵法最讲求一个顺天应时要的是因地制宜。阵引天地之威依靠的是天地本身的力量。我也是第一次来山海境当然要先熟悉此方天地才能布置出最契合这里的阵法。” “我只懂兵阵不太懂法阵。大军兵煞一冲什么法阵也破了。”项北淡淡说了一句又问道:“你怎么不直接用阵盘?” 事实上兵阵崛起正是法阵如今不兴的主因历史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证明因人成阵要远胜于死物成阵。 但太寅这样的阵道名门能够传承下来自然有其独到的一面。 且兵阵再如何强大也终究不能够完全替代法阵。别的不说正常情况下谁会带着一支军队到处走呢? 阵纹、阵盘都是法阵一道修士多年以来的革新进取很是占据了一部分的阵道选择。往后再发展下去也未必不能重现辉煌。 太寅笑了笑并不与项北这兵道天才争辩。 法阵是否能够扛得住兵煞不是言语能够论定的事情。 只说道:“阵盘能够适用于大部分环境但阵盘本身很难摆脱材质的束缚。越强的阵法移在阵盘上就越困难需要的材质也越珍贵。简单来说能够直接杀死姜望的阵盘……我也负担不起。” 项北左右看了看:“那你现在布的这个法阵能杀姜望?” 太寅只回以自信一笑并不说话。 这四下水波平静风声柔和。 若不是亲眼看见太寅布置项北很难发现这里居然被布下了一门杀阵。 就似伏兵于谷万籁俱寂一声号令起杀伐遍处见狼烟。 这法阵与兵阵还真有几分共通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太寅左手托着的七星罗盘上那微微颤动挪移的指针忽然定止。 “找到了!”他语带兴奋。 找到姜望了…… 想起那个男人青衫纵横的姿态项北不自觉地握紧了盖世戟。 很难说得清心情。 项龙骧儿孙满堂有自己的嫡脉后裔但却把极其珍贵的天元大丹给了他这样一个旁支子弟。 死前更是遗赠盖世戟把整个项家的未来都交给他。 他承项龙骧遗命要肩挑项氏之重。 以神临不到的修为难免可笑。 对他这样的天骄来说神临易证洞真难求。 他有天橫双日之重瞳神通与生俱来神魂从来不是修行路上的阻隔。在蕴神殿那一步有足够的把握跨越。 但仅仅是神临修为仍是不足以支撑项氏未来的。 这就要求他在神临之前的每一步都走得足够踏实打下足够浑厚的基础。 要求他在内府这样的境界……多做停留。 一个不得不在内府境打磨的修士要如何才能让人看得到未来? 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人给出过答案—— 唯有盖压同代。 内府无敌外楼无敌如此一步步地走下去。 哪怕境界尚低修为尚浅也无人能够小觑。 他也的确做到了大楚皇朝的内府境第一。 打遍楚地同境修士无一抗手。 凭借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杀力他有信心争天下第一。 哪怕是在黄河之会那样天骄并起的场合他也三拳就打得越国天骄白玉瑕濒死足见盖世之姿。 楚国与越国离得这样近白氏可是不输于革氏的名门。这三拳的含金量楚人清楚得很。 但没想到的是三拳击败白玉瑕竟就已是最后的辉煌。 面对齐国姜望他神通尽出神魂杀法尽显展现了所有的力量却最终还是止步于八强。 但凡见过那一战的都不能说他项北是弱者。 可亲见那一战的毕竟是少数天下人所听闻的只有排名。 人所共知的是—— 大楚项氏的项北黄河之会内府境八强而已。 天下六大强国里景国天骄弃赛不提五大强国只有一个强国天骄沦为八强。 那就是他项北。 他怎能不知耻? 他怎会不努力? 观河台之后他苦修未辍汗继以血。自问是没有辜负岁月的。 然而黄粱台前一战差距……竟然拉得更开了。 此时此刻他握住盖世戟不得不承认削掉姜望三成神魂本源对他来说有足够的诱惑力。 因为天生重瞳他的神魂之力其实绝不比姜望弱。只是由于通天宫对神魂的保护极大削弱了入侵者的神魂力量才有了观河台上那一次神魂交锋的惨败。他也因此不敢再攻入姜望的通天宫里。 姜望也同样不敢入侵他的通天宫。 当然在神魂之外占尽优势的姜望也不必做此选择。 如果今时今日能够成功在山海境里杀死姜望削掉其人的三成神魂本源。那么他就有了足够的神魂优势可以从容在这一个方向建功。 天府秦至臻、绝巅黄舍利他自问都有一战之力就算现在不如之后也有奋起直追的信心。 唯独是如今同样成就了天府的姜望他确定自己在神临之前已再无战胜对方的可能。 这个人已经在内府层次走到了尽头走到几乎不可能再超越的地步然后才成就外楼。 他怎么追赶?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 项北低头看到水中的倒影猛然一惊。 不由得质问自己—— 你项北何人也? 什么时候起竟然会把胜利的指望放在削弱对手身上? 你真的被姜望打服了打怕了吗? 心绪波动水面随之留纹。 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来再不肯平静。 太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但是并不劝导而是很有经验地直接下达指令:“不要胡思乱想了已经找到姜望他们做好战斗准备。” 作为一个优秀的兵家修士项北就算心里有一万分的动摇也绝不会在具体的行动中影响战友。因而只是往前一步踏定水波用骤然平静的水面回应了他的状态。 太寅仍看着七星罗盘五指掐动如飞:“他正在快速移动不知要去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堵在他前面先一步布好法阵……等等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项北凝神不语。 又过了一阵太寅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又改变方位了?” 他忍不住问项北:“你说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跑过来跑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也许在与人厮杀?”项北谨慎分析。 太寅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么说的话……倒真的很像是在追杀谁。会是哪方呢?” “计划还进行吗?”项北只问。 说起来虽然他们两个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此解决姜望但对姜望的信心也的确比别人更足。 这次来参与山海境的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强者。 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是姜望在追杀别人而没有去考虑是不是哪方天骄在追杀姜望。 一个是真正把姜望当做敌人研究过不知多少次一个是真正和姜望交过手。他们是最能够明白姜望的强大的。 “为什么不呢?有帮手的话计划更容易成功了。”太寅看了项北一眼:“你不必想太多就算我们只是在山海境里寻宝也需要清除竞争对手的不是么?埋伏他是一种重视但不代表畏惧。” 项北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不行他这么到处乱飞无法准确判断落点……”太寅当机立断:“你在这里埋伏我去引他过来就用咱们现在布下的这个法阵解决他。一旦入阵你即刻引发!” 不待项北回答其人已经弹身而出循着七星罗盘所显示的方位疾飞而去。 势如惊鸿足见杀机之烈。 对夏国来说能够削掉齐国第一天骄的三成神魂本源可当得大功一件。 对太寅自己来说家仇国恨终要一步步来雪。 水波之上。项北握戟独立气息渐敛而其势愈凝。 他已经扫平了杂绪在压制自身、积蓄自身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等着杀死姜望左光殊或者被他们杀死。 时间在等待之中向来是漫长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流动极快。 当项北抬眸远眺时候已经看到一个黑点疾射而来。 重瞳之中清晰映出太寅的样子他飞回来的速度竟然比飞走时更快! 这么快就把姜望引来了吗? 该说是太寅的手段太高明还是那姓姜的太莽撞? 项北摒弃杂思并不分心于战斗之外的事情。倒提盖世戟身形慢慢浮空身外也已经开始涌出吞贼霸体的黑色烟气完全做好了全力爆发的准备。 但只听得一句—— “快跑!” 太寅的这一声呐喊急促之中还带着慌张慌张之中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是什么让这位苦心积虑的埋伏者如此慌张? 你的大阵在此有什么可紧张的? 难道是为了蒙骗姜望所做的表演? 那怎么也不提前通个气……不怕我误会么? “怎么回……” 项北一句‘怎么回事’还未说完他天橫双日的重瞳已经映出了答案。 在头也不回、一路疾飞的太寅身后是青山猎猎、穷追不舍的姜望。 而几乎与姜望同时撞进视野里的…… 是那铺天盖地、乌泱泱如一片黑潮的祸斗兽群! 盖世戟刚刚举起又垂下项北生生掐断话头掉头就跑。 …… …… 却说姜望一剑割伤祸斗王兽踏云而走引得整群祸斗异兽衔尾追杀。 那曾经煊赫黄河的剑仙人在山海境只短暂地露了个脸便光华尽去。 姜爵爷做好了持久逃窜的准备开启追风秘藏一路狂奔。 那祸斗王兽的反应也丝毫不慢声声怒吼似乎就响在耳边。 有好几次姜望都感觉到那森冷的吐息似乎已经贴上自己的后脖颈。 显然靠单向的疾飞是无法摆脱追击的他只能凭借平步青云仙术的机巧开始疯狂的转向。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个人在空中不断折转极其飘逸地变幻方位。 一开始也的确发挥了作用让祸斗王兽多次的咬合都扑空。 但他毕竟是独自一人祸斗却是成群结队且训练有素。 在祸斗王兽的指挥下这群恶狗一般的异兽竟然上演了精妙的骑兵战术好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各种围追堵截。 姜望在惊叹之余腾挪的余地也在逐渐失去。 青云印记一朵朵碎灭在空中青衫仗剑的姜爵爷瞧来是潇洒从容但那只是平步青云仙术本身所带来的气质假象内心的焦灼半点不少。 信誓旦旦说要带着小弟左光殊横推山海境这还什么都没弄到手就被淘汰出局大哥的颜面往哪里放? 那三成神魂本源的损失更是难以承受之痛。 可又能如何呢? 这该死的祸斗王兽太狡猾又太强大还随身带着一支兽军完全不给半点活路。 即便是他姜望也一时间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不由得心中大恨。 五府海内力量鼓动激荡不休。 想我堂堂大齐青羊子履三品职司悬四品青牌!上一次被追杀得这么狼狈还是上一次…… “看开一点仙主老爷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被神临追杀了。” 云顶仙宫废墟里白云童子不停地帮忙催出善福青云同时也不停地絮叨。 “在你的仙宫记忆里有什么逃脱这种追杀的办法吗?”姜望忙里偷闲问了句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云童子很费劲地想了想才认真摇头:“我的仙宫记忆里应该不存在被神临追杀的仙主。” 你要是随口一说也就罢了。 想得这么认真很伤人的! 姜大仙主正琢磨着怎么把白云童子丢出去喂狗忽然眼前一亮在举目无亲的山海境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夏国天骄太寅正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姿态冲进视野里来手在掐诀袍袖鼓荡目中杀机不掩。 就这样与姜望短暂地对视了一刹。 而后一言未发转身就跑。 “呔!”姜爵爷一声怒斥:“贼人休走!” 脚下青云连碎比之最开始的亡命奔逃还要更快三分! 正文 第六十一章?横压当世,负手追敌 “齐国一境外楼姜望请战夏国四境外楼太寅!” 姜望脚踏青云怒声连连。 太寅身绕流风亡命狂奔。 “黄毛小儿无胆匹夫怎的不敢与我一战!” 姜青羊声震八方太寅闷声不吭。 这一幕若是叫人瞧见了二者强弱自是不必再论太寅当然也要颜面扫地。 “怕了我是不是?太氏列祖列宗看着你呐!” “勇敢一点!回头与我厮杀!” “怯战是不是!” “我用留影石记下来了啊!” 好个姜爵爷单人独剑唇齿如刀在山海境追得夏国太寅狼奔豕突不敢接战。 颇有一番千里走单骑独剑逞英豪的架势。 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一国之天骄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自问已经高水平发挥怎么说也把许象乾、重玄胜的骂人工夫学了六七成对方却半点不动摇目标明确的只有一个“跑”字。 不仅口头功夫无用身法上也总是差那么一点。无论怎么追都只看得到对方的背影。 如果能够轻松追得上他也不必搜肠刮肚想词儿了…… 在追杀这件事情上姜爵爷也是很有经验的。当年还在通天境就靠长跑耗没了蛇骨面者前不久又把揭面人魔追进了星月原战场。 如果身后没有那要命的祸斗与太寅在山海境来一场万里追逐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没有如果。 他追不上太寅那祸斗王兽却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 朵朵青云印记连现连碎五府摇动之间姜望腾身高跃而起。 身似落日遍洒余晖。猛烈的爆发迅速拉近了距离一记老将迟暮之剑剑撞太寅背脊。 太寅虽然一心逃跑对姜望的挑衅充耳不闻但也不可能不关注姜望的动静。 都已经挨了这么多嘲讽跑了这么远怎肯与他陪葬? 人还在疾飞不回头右手以一种毫无美感的姿态猛地跳跃了一下像是在某种困境中的挣扎。 于是火元炸裂、水元狂暴、雷元静默、风元崩溃……笼罩着姜望身周的环境几乎是当场崩溃了。 包括空气包括元力自然界天生地有的一切都在排斥他都与他为敌。 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 拉扯着他捆缚着他。 是为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姜望手握他的剑纵身于高空本来剑意惨烈、气势如虹势必要贯穿空间的距离一剑杀敌。 但在这一瞬间整个人迟滞了太多。其身如陷泥淖寸步难移。其剑如有万钧几乎握之不住。 在这个窘迫的环境里本身前进就是一种错误。 做什么都是错误。 他不止是在追击太寅他好像是与此方天地为敌! 就这一阻的工夫祸斗王兽已经追了上来对着姜望的后脖颈一口咬下! 啪! 咬了个空。 却是姜望在一瞬间显现了天府之躯虽未能破解负窘制造的环境泥潭却也在“泥潭”之中强行腾挪恰恰避开了祸斗王兽的这一咬。 人在狼狈翻滚右手却遥按太寅。 那边太寅毫不犹豫地以负窘神通迟滞姜望正要继续逃跑忽然之间体内通天海掀起惊涛!一条神龙跃出海面似乎随时要撞进五府海中。 而身外八方来风! 形态各异的微风仿佛无由而起缠住了他身体各个部分令他动弹不得。 传承自旧旸皇室的超品道术龙虎! 即便是太寅骤逢此术也在半空中定了一定。 就是这一定让他失去了对环境的完全掌控。负窘神通不能够再专注于姜望混乱的环境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冲到姜望身后的祸斗王兽。 与初次感受负窘神通的祸斗王兽相比姜望可是早就在观河台上见识过这门神通。 彼时也理所当然地代入过战斗设想过若自己在场上会如何应对。 他在这泥淖般的环境里回身一脚恰恰踩在祸斗王兽的脑门上借力弹射而出! 既是推开了祸斗王兽也是在迫近太寅更是加速摆脱负窘神通影响的这片环境。可谓一举三得。 在短暂的交锋之中姜望和太寅几乎同时选择了迟滞对方而那乌泱泱的祸斗兽群却还在一刻不停地追逐。 太寅的负窘神通终究范围有限范围之内的祸斗当然跋涉艰难。范围之外的祸斗则丝毫不受阻碍如黑潮一般涌了上来。 又像是一张巨大的、打开的口袋。 祸斗王兽和一部分陷在混乱环境里的祸斗就是口袋之底。 两边不断前冲的祸斗则不断地扩大着这个口袋。 此时此刻姜望正在这“口袋”的内围往外冲太寅则在口袋的边缘被定住。 时空有相对的误会奋力前进的姜望和太寅都在这口袋里越跑越退。 值此危急之刻。 属于星光圣楼的力量降临了。 虽然天空依然未见星光被特殊规则遮掩了形迹但遥远星穹的力量却还是不受阻碍地投射下来。 赤、蓝、青、黄四色混转的劲力已经绕太寅之身而涌在最短的时间里冲散了道术龙虎带来的八风。 夏国太氏秘传逆四象混元劲! 在外人看不到的通天海中澎湃的逆四象混元劲力亦化身为插翅之虎一个飞扑将沸腾此海的怒龙按住。 逆四象混元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一俟凝聚顷刻得脱。 重归自由的太寅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是反身一拳。 赤、蓝、青、黄四色之光混转于拳面要打破这方天地! 当然也要打破姜望的脑门。 最不济也要把姜望直接砸回祸斗王兽的利齿前! 想他太寅当初在观河台上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以对抗重玄遵。黄河之会后用尽千辛万苦才重新搭建起来让四楼圆满。甚至于更进一步已经窥见神临之机。 只是为了那一步走得更坦荡才稍作停驻。 今时今日这一拳如何轰不得姜望? 这反身一拳如蝎子摆尾纵马回枪突兀、暴烈、惊艳! 时机把握得堪称绝妙。 你姜望求战不休便来接我此拳! 此一刻太寅眸有神光气势暴烈如怒虎。 而他只看到那人弹射而来流火绕霜披飞。 眸有不朽之赤金胸腹前五府齐明。 重现剑仙人! 身如长虹剑是惊虹的尽头。就这么笔直地一剑对撞…… 一剑倾山而来。 虹挂长空。 仿佛观河台上的那一幕又重现又见天府! 噗嗤。 剧烈的痛苦惊走了刹那间的恍惚太寅的拳头已经被生生刺破! 逆四象混元劲挡不住天府五神通之光。 甚至于剑锋还在前进姜望还在前进。 他的左手再次跳动如在绝境之中抗争命运神通负窘再现! 再一次制造了单独压制姜望的环境。 右手却是直接反拔生生从剑刃之上拔出了自己的拳头几乎可以听得到那令人牙酸的、剑刃和指骨摩擦的声音。 这痛苦仿佛与他无关。 他只遵循着自己的决定就这样带着血淋淋的右手返身疾飞。 绝了近身搏杀之念。 在负窘神通所影响的环境里战斗几乎是遭受了全方面的战力削弱。 嘴里说着太寅乃无胆鼠辈真正的战斗中姜望却不敢轻视其人尤其不敢在这样的环境里轻视对手。 所以明明捕捉到了太寅的战斗意图明明知道其人这一拳仍是以阻截为主并不是作为抵定生死的胜负手。 他还是不惜力量损耗直接以剑仙人之态的巅峰力量与之对撞。 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要的就是对方狼狈逃窜。 负窘神通的影响下元力环境混乱无比一身基于元力的道术难以施展。 所幸姜望已经开始熟悉这种状态了并不第一时间对抗环境而是遥遥抬手一按当即召发五识地狱落于前方太寅之身。 使其目不见、耳不闻、鼻无嗅、舌无味、身无感! 早已全神戒备、逆四象混元劲游荡全身的太寅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冲破了五识地狱重拾五感。 但也同样的在那个瞬间失去了对混乱环境的掌控。 失控的环境瞬间波及祸斗王兽。 虽然这并非太寅本愿但他的确也在事实上帮了姜望几个回合很是拖延了祸斗王兽几次。 可惜这一次祸斗王兽不肯再奉陪。 只听得一声怒吼如狂雷动天竟然当场镇压了混乱环境、让乱七八糟的元力归复黑色皮毛上特殊的光泽流动间已经彻底驱逐了负窘的神通效果。 祸斗王兽已得自由姜望亦得自由。 但他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感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警觉——祸斗王兽好像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追逐游戏这一次的吼声明显更不耐烦、更暴虐。 多希望太寅能够懂点事给祸斗王兽一点难忘的记忆啊! 姜望猛地加速往前才飞数丈又陡然沉身下坠。就这样一个突兀的转折黑毛油亮的祸斗王兽就扑了个空! 祸斗王兽的利齿暂时拉开了距离但那种森冷的感觉仿佛仍然颤在后颈的汗毛尖上。 人方下坠又于半空折转猛然拔升直扑太寅。 好不容易见着了人还是敌人姜爵爷怎肯错过? 就咬定太寅不放松带着祸斗王兽忽上忽下缀尾急追。 如一只青鸟飞翔在山海境。对平步青云仙术的运用可谓妙到毫巅。 当年就算在九大仙宫的全盛之时也没有哪个弟子能奢侈地占用一整座青云亭占据用之不竭的善福青云。 云烟浮山冷礁碧海…… 山海境无疑是美丽的。 骤然闯入此间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亡命逃窜的人。 美丽的山海画卷之上黑潮涌动两个小黑点飞在前方随时要被淹没又总是险险逃开。 如果有人浮光一瞥掠过这片海域当能看到姜爵爷率领祸斗兽群横扫山海境的英姿。 可惜这场追逃本身是艰难且不体面的。 太寅飞在最前方姜望紧跟其后。 两个人各使手段想方设法扯对方的后腿但毕竟都不愿落进祸斗兽群包围里很难全力交战。 只能这么一路疾飞。 虽有过几轮交手毕竟时间没有过去太久。 姜望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骤然就瞥见了独立水面的项北。 这厮格外高大威武的身形身上蒸腾的吞贼鬼气以及那杆形制夸张的盖世戟放在哪里都很夺人视线。 实在是有猛将之姿。 亲人呐这是! 交锋过好几次了互相都很了解底细。我追不上太寅还追不上你吗? “快跑!” 太寅的声音先一步炸响。 此时距离项北还很有一段距离。 姜望急了怒声便道:“姓项的可敢与我一战!?” 他喊得是热血沸腾战意冲霄。 但项北竟不如他所愿跑得果断极了头也不回。 “项郎君忘前日豪言乎?” “项氏男儿之勇怎不复见!” 姜望高声连呼痛心疾首:“音犹在耳人何以堪!” 项北猛然回身身上鬼气蒸腾戟锋青光流动目眦欲裂:“姓姜的欺人太甚今日必杀汝!” “跟死人计较什么!”太寅一边向他冲去一边忍不住怒骂:“你要是回头跟他动手你就是天字第一号蠢货兵书白读了!” 项北显然是被骂醒了远远一戟劈落戟芒咆哮十余里远击姜望人却再次转身逃离。 姜望大怒曰:“夏国小儿难道只有口舌之能吗?你有种别跑!” “今日我以一敌二你们有胆回身战否?” 一边怒斥一边折身一剑将这道劈来的戟芒斩开。 却很机智地只斩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人从其间越过。 身后的祸斗王兽要么避让要么出力对抗这道戟芒总之休想坐享其成。 不管太寅和项北怎么想只要能交上手姜望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帮到自己。并且随着知见的满足他们能“帮到的忙”会越来越多。 “别跑了!两个无胆鼠辈!” “我让你们一只手如何?” “让两只也行啊!” “齐天骄横压当世负手追敌。楚天骄真泛泛之辈!夏天骄不过如此!” 对于姜爵爷的喋喋不休项北涨红了脸是咬着牙在跑路。 太寅却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甚至懒得回应。 就这样一路追一路逃。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 天空竟然分成两色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黑得深邃无光白得绝望无力。 不不仅仅是天空。 脚下所踩的大海亦然如此碧色已经褪去。 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出黑白两色的海。 黑与白把这个世界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匀等分割甚至包括色彩本身……以最冷酷的方式裸露在人们面前。 往前亦是往后亦是往左往右皆是如此!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神狱六道,孤身冲阵 姜望的挑衅之声戛然而止警惕环顾四周。 太寅却是松了一口气…… 入阵矣! 在姜望的视觉感知里前方那已经完全占据视野的黑白两色忽然间如水流动急剧收缩凝成一扇古老的门。 也好像只有那扇门存在。 在这扇门之外原本应该看得到的浮山、碧海、礁石乃至于太寅、项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迷雾。 这种雾气给人一种浑浑噩噩又很熟悉的感觉。 姜望想了一想骤然醒觉。 这不就是五府海里的蒙昧之雾么? 修行者从腾龙境至内府境所需经历的最危险的一道关隘。 此雾蒙三魂昧七魄多少修士的道脉真龙就是迷失在蒙昧之雾里直接被消磨干净。 哪怕到了五府洞开五神通皆得道脉腾龙已经游进藏星海的如今五府海中还是会不断有蒙昧之雾溢出还是需要不断地去清除。 修行者永远有未知蒙昧永不能根除。 释家修士便说修行就是不断扫除蒙昧的过程。 所以“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仅仅是这笼罩黑白之门四周的蒙昧雾气就足以让人警惕。 迷雾深处那若隐若现的危险更让人感知深刻不敢妄动。 姜望抬头望天只看到天穹上方那所有的黑白两色也凝成一扇门。天穹除开此门外也尽是蒙昧雾气。 天余一扇门地余一扇门。 左右。前后也都出现了一扇黑白之门。 这无比诡异的一幕难免令人心中生惧。 应该推开哪一扇? 门户的背后……会面对什么? 姜望不通阵道兵阵倒还见识得多法阵则是两眼一抹黑。 断魂峡乱石谷中所见识的先天迷阵也是跟着余北斗的刀钱在走。 此时此刻只能第一时间凝聚剑势全神戒备毫无破阵思路。 但他并无什么畏惧沮丧相反这座突然出现的阵法被他视为变局所在——祸斗王兽一直追得那么近也同样陷入了此阵中。 那么无论这座阵法有多可怕结果总不会比继续面对祸斗王兽更坏。 要知道若不是太寅忽然出现胡乱干扰了一通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祸斗吞掉了。 他期待变化。 大阵之外的太寅情绪明显很好。 他这一路忍着姜望的嘲讽狂奔不歇真可谓忍辱负重! 最终成功把姜望引入阵中。 皇天不负苦心人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此刻称得上苦尽甘来。 他所布下的这座大阵名为“神狱六道”。 乃是夏国太氏所传第一杀阵! 六扇生死门轮转一心生死皆在主阵者手中。 曾经有过困杀当世真人的战绩可谓凶威赫赫。 他现在布的这一阵当然并不完整。但也已经是在契合山海境环境下他所能布置出来的最强阵法。 若是易地而处他自问自己都走不出来! 姜望何人也? 徒逞武力的莽夫。 在这绝杀之阵里也只好盘着! “此地何名?”太寅有些意气风发地问道。 项北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就一片普普通通的海域。” “应该有名字的啊。”太寅叹曰:“夏天骄削齐天骄三成神魂本源于此!不如就叫葬姜海?这也将是齐国衰落的开始。葬齐海怎么样?” “……”虽然知道太寅可能是为了调整心情但项北还是颇觉无言左右看了看:“还不撤吗?不然等会该叫葬姜太项海了” 太寅也抬眼看了看此时祸斗王兽和姜望都被神狱六道阵所覆盖。那浩浩荡荡的祸斗大军却未被覆盖进去多少。 毕竟数量太多。 它们自觉地散开将这座大阵围住。 甚至于还有富余的很大一部分虎视眈眈地向着他和项北飞来…… “一群疯狗……” 太寅的感慨戛然而止掉头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就算神狱六道阵失去主持杀不死姜望已经彻底陷入祸斗群包围的那家伙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已经可以宣告出局。 真男人走得从容从不回头看结果…… 吼! 一声极致暴虐的怒吼响在身后。 太寅惊惧回头便看到他才发动的神狱六道阵像是热水烧沸了一般发出恐怖的尖啸。 而后瞬间崩溃! 什么生死门什么蒙昧雾什么神狱…… 全都被一扫而空! 来不及跟神狱六道阵断开联系的太寅一口鲜血喷出顾不得调理伤势拔腿就跑亡命狂奔。 这才是那头祸斗王兽的真正实力吗!? 先前都是在戏弄猎物而已? 姜望死定了。 那下一个目标是…… 太寅脊生冷汗直恨不得把五府四楼全部催发到极限直飙云空。 项北亦是不发一言以吞贼霸体的战斗姿态狼狈逃窜。 神狱六道阵的崩溃何止带来了太寅的崩溃? 姜望身在其中的确是一万个想骂娘。 你太寅阵法水平一般般就不要出来献丑! 坑人嘛这不是! 他本来还视这看起来很有格调的大阵为变数想着如何利用这座大阵彻底甩掉祸斗王兽的追击。 但还没来得及研究一二正前方的那扇黑白之门就已经轰然倒塌。 门后赫然站着那高如骏马的祸斗王兽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在说如此而已? 那笼罩视野的蒙昧之雾也烟消云散露出法阵之外……密密麻麻的祸斗兽群。 面前那祸斗王兽猛然张嘴又是一声极具威胁意味的怒吼。 恐怖的气浪冲击过来让姜望几乎站立不稳。 而立在上下四方的黑白之门却一扇皆一扇的倒塌! 这座让姜望完全摸不着门路的法阵就这么消失在祸斗王兽的怒吼中。 如纸板被狂风吹碎。 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再看看四周…… 上下四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祸斗黑色的皮毛连成一片海。 狗日的太寅合着这个破阵法就只拦住了爷的路? 在这严酷的黑潮之中只有姜望孤身一人和面前的祸斗王兽对峙。 速度不如力量不如神魂强度不如对方还有这么多属下包围…… 通过红妆镜还勉强可以看到太寅和项北的身影但也已经接近红妆镜映照的极限且几个闪身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想拉个垫背的也是拉不到了…… 姜望收起红妆镜回过头来。 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眼神已经恢复宁定。 脚下一踏在青云印记碎灭的同时灿烂的火界也已经铺开。 剑光照眸赤色晕染。 直视祸斗王兽的同时人已近前! 无非是认识现实然后面对现实。 此诚穷途末路之时但姜望骨子里的狠劲也被逼了出来。 我知道你很有智慧。 我知道你很强大。 我知道今日难免离场—— 那就看看你要为这三成神魂本源付出什么代价! 在祸斗大军包围之中姜青羊孤身冲阵不可谓不勇。 只可惜这份英姿无人得见。 更可惜的是…… 那辉煌灿烂的火界之术刚一铺开笼罩了方圆二十丈的范围紧接着就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啃噬声。 一只焰雀振翅飞过一头祸斗高高跃起将之一口叼住吞进肚内。 焰花遍地开放更有密密麻麻的祸斗低头咀嚼。 焰流星划破长空就有一群祸斗飞起守在流星的尽头…… 眼看着火界刚一出场还没来得及杀死多少祸斗就已经被吃得七残八缺。 姜望霜披一展剑气照眸趋步而前直接以最强的剑仙人之态斩出一式人字剑。 以“人”之一字撑天地。 火界当场崩溃! 以人字剑撑起火界剑与火交相辉映、彼此成全这是姜望早已经成熟掌握的战技。融贯了神通、术法、剑术堪称绝杀之式。 但在剑仙人状态下的人字剑已经统合五神通之光汇聚力、意、势。乃是姜望现在最强的一招。 这样的一剑现在这种程度的火界根本撑不住。 只会在第一时间崩溃。 而这种崩溃当然也在姜望的预演中。 祸斗能食火姜望已经印象深刻。在这种时候仍以火界为起手当然就是为了此刻—— 剑仙人状态下的这一记人字剑直接撑爆了火界。 这个灿烂的世界还在演化生机的过程中就已经先一步开始毁灭。 嘭!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这是一个已经孕生了生机的世界当它由内而外的崩溃所产生的威能是极难描述的。 爆炸声震耳欲聋。 这是无差别、完全不受控制的火元乱流。 暴烈火光在极短时间里覆盖了一切——当然也包括姜望自己。 即使是在剑仙人状态下即使提前召出了五神通之光护体即使在斩出人字剑的半途、身在强大的剑势范围内…… 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将他摧毁的力量。 人在半空剑都开始不稳剑势偏斜! 自己撑爆火界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也是由水火湮灭之界衍生的灵感。只不过后者是在双方的精妙配合下完成将两个世界破灭的力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于己无损于敌有伤。而自己来这么一招却只能失控。 未必能够杀死敌人自己却一定会重伤。 此不智之举不得已而为之! 在暴烈的火光之中姜望看到—— 那头尾有分岔的祸斗王兽又一次张开巨口猛然一吸。 所有失控的、崩裂的、爆炸的火如百川奔流全部咆哮着、汇入它的巨口中! 天地霎时一空。 火界的爆炸刚刚发生就已经结束。 炸死的祸斗难以计数更多还在吞吃火焰的祸斗则对着空气陷入茫然。 姜望当然不会茫然!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赌的就是这一刻。 祸斗王兽这一吸也将他从爆炸中解脱出来。 手腕稍稍一移便已归正剑势仍获得了一部分火界力量支持的人字剑堪称姜望这么多年来斩出的最强一剑! 祸斗王兽上一刻才将火焰吞吃一空使天地还归澄澈。 下一刻剑已临头! 空气之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祸斗王兽挥击利爪的声音。 它的爪子比声音更快—— 在尖啸声响起之前就已经拍在了长相思上顿作金铁之响! 甚至是长相思已经开始偏转姜望才听到那声尖啸紧接着就是爪剑交撞之声。 这一次祸斗王兽的爪子上笼罩了特殊的幽光。 生生将长相思拍斜三尺打破了这一道人字剑势却毫发无伤。 它那冷厉的眼神无疑说明它已在正视这场战斗。 无法抵御的力量落在长相思上将剑身拍斜带得姜望整个人也跟着扭转。 赌对了最大化地利用了火界的力量也把握住了机会…… 可惜无用。 这当然是残酷的现实。 但姜望还握着他的剑。 脚底数朵青云印记密集闪现。 姜望以足扭身凭借着仙术的力量直接在半空中加速旋转原地转了一个圈速度快到他好像本来就背向祸斗王兽并且反手一巴掌拍向祸斗王兽的眼睛! 这一巴掌又狠又准好像已经在心中预演了上千次。 左掌掌心凝出一根霜冷长钉。 杀生钉钉破了空气钉破了护体幽光正要钉破祸斗王兽的眼球—— 却钉了一个空。 在这个瞬间。 祸斗王兽以恐怖的速度晃了一下头头颅后仰让姜望的一巴掌钉了个空头颅弹回来时又直直地以下颔骨压在了姜望的手臂上。 这就是神临与神临之下的差距是神与凡人的距离。 无论你战斗才华有多么卓绝机会把握有多么精准。 差一线始终差一线。 强如尹观那种登峰造极的道途外楼在岳冷面前也只能拿命搏机会以死求生。得成神临之后才能逃走。 山海境中的这祸斗王兽比起岳冷又不知强出多少。 只是一直在玩耍嬉闹。 现在它好像不想玩耍了——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姜望的整个左手小臂就此断裂倒折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高速旋转的战斗姿态也随着左手手臂的下沉断裂变成了一个倾斜的陀螺…… 但毕竟还是转了过来。 姜望人在半空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转回来歪斜着面对祸斗王兽。 像一只被扯断了线的风筝像一个正被猎犬疯狂撕咬的稻草人。 脆弱又无力。 此刻正面面对祸斗王兽的…… 是他那不自然扭曲的左臂、额上密集的冷汗还有坚定的眼眸! 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姜望几乎咬碎了牙齿。手腕一转将长相思倒握像握着一柄长匕首一缕霜风绕于剑锋仍借着这旋转之势单剑贯颅!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你方唱罢 叮! 是这样的一个清脆的声音。 或许比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稍响。 姜望紧紧握着他的剑却不能再下移半分。 利齿交错映着寒锋。 祸斗王兽以视觉无法捕捉的速度扭过头来却精准地咬住了剑尖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姜望。 那一缕霜白的风也被阻在齿表的幽光之外。 在那样一个瞬间好像是姜望握剑贯颅的速度变得很慢变得越来越慢然后戛然而止。 认真起来的祸斗王兽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碾压性的力量。 跨过神临已近神! 长相思如一抹霜冻在空中连接着祸斗王兽和居高临下的姜望。 可惜身在高处的如鸿毛位在低处的似山岳。 彼何轻此何重。 长相思这柄天下名剑也发出不堪重负的颤吟。 姜望手上用力以剑身为索如在拔河一般但却将身前带与祸斗王兽几乎四目相对。 呼~ 直接张嘴一吐神通种子全力催发赤红的火焰喷涌而出!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此乃开辟内府以来所摘下的第一门神通开发时间最久虽不及不周风吞噬了大量的燕枭之喙后来居上但积蓄的神通之力却是最多。 这一刻姜望几乎将那颗赤红色的神通种子催发到极限以焚天灭地的气势奔涌。 祸斗惯能食火便试一试能否食这神通火又能食几多! 与姜望眼神相对祸斗王兽显然感受到了他的意志。 叼住长相思的剑尖猛地一个甩头! 沛然难御的巨力涌来姜望连人带剑高高飞起。 而祸斗王兽那怒张的巨嘴仍然是荤素不忌地猛烈一吸! 幽光转成漩涡仿佛连同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口将汹涌的三昧真火全部吞下! 耀眼的神通之火一扫而空。 祸斗王兽的嘴巴高高鼓起继而全身泛起赤光有一种几乎要炸开的感觉。但黑色的皮毛之上幽光如瀑流落仿佛将那层赤光“洗”掉了这才消了颜色恢复正常。 那边姜望连人带剑被甩开根本也顾不得察看三昧真火的战果只在半空一踩青云以更快的速度飞远想要趁机撞破祸斗兽群的包围圈。 但就在下一刻眼前一花祸斗王兽已经再一次拦在前面当头就是一爪。 姜望轻吹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不周风飘转而出以杀生钉直面对手。 啪! 祸斗王兽爪覆幽光竟然从侧面生生把杀生钉拍散而后一爪拍到姜望身上直接将他轰落! 霜披散流火去眸中不朽的赤金之色也归于黯淡。 剑仙人之态被生生打散! 混同一体的五神通之光各自流开胸腹处璀璨耀眼的天府五轮渐次熄灭。 一袭青衫飘落如折翼之鸟无力地坠落海面。 以倒仰的姿态望天山海境云烟弥漫的天穹真是美丽极了。 身体入水的声音也很是轻柔。 像是这碧蓝色的大海温柔地托举了他缓冲了很大一部分的坠力。 身上筋骨仿佛尽断。 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疲乏。 很想要……就这么躺着闭上眼睛。 但手还能动手中还有剑。 五府尚未崩溃通天宫仍有道元。 战斗还未结束! 巨量的道元一瞬间奔向四肢百骸带去极其沉重的力量。 于是他的身体开始极速下坠在海中往海底更深处坠沉。 这无垠大海是否有极处? 海中可有恶兽在? 所有的意外此刻都是机会! 嘭! 一声激烈的落水声水花溅起数十丈!那祸斗王兽以极其凶蛮的姿态整个砸了下来将水镜砸破撞入大海中。 以如此方式落水它遭遇了海水最大的阻力却仍然横冲直撞快如疾电。 当它撞到了姜望身前一个疾转与姜望迎面时海面上它砸落的那个水坑才开始恢复……其快也如此! 现在在这冰冷的海水中。 祸斗王兽再一次与姜望正面相对。 它毫不犹豫又是一爪! 这一爪挥击在海底却撕裂了海水。 海水当然在拦阻它但却不能够拦阻它。 姜望那仍诡异扭曲着的左手手腕之处一圈星环忽然亮起。 星光一跃化作肃穆佛塔。 却是观衍星君所赠的那座星楼以极其厚重的力量与祸斗王兽之爪对撞。 海底发出一声闷响。 这座星楼当场被拍散还归手腕印痕一圈。 它的力量本不该用于防御玄奇如它应该在星海遨游。 但姜望已经别无选择了。 穷尽所有想象唯此能争得一线可能。 就在这座星楼与祸斗王兽之爪对撞的瞬间姜望已经出剑。 他练过不止一次水中剑在山海炼狱里水之炼狱也是左光殊最热衷的一座炼狱。 他早已跟左光殊学会了如何亲近水长相思将霜光暗敛划过美妙的轨迹丝毫不被水流所阻反而借助了水的流动顷刻直抵祸斗王兽的心口。 但眼前只一花那心口的要害已丢失剑尖又被咬住。 姜望自问已是极力地注意了祸斗王兽的动作他这一剑也足可以称得上突兀但对于这一咬却根本避不开! 祸斗王兽根本不掩饰它的凶蛮就是要以碾压的力量、碾压的速度对他进行毫不留情的镇压。 任你天纵之才任你术剑双绝任你神通了得。 一爪一咬一吞。 尽破之! 长相思又入祸斗之口在这个刹那姜望的左眸转为赤红。 乾阳之瞳神魂杀法名曰坠西。 他从未打算在神魂层面与祸斗王兽争锋因为这是最不明智的战斗选择。 祸斗王兽是神临层次的异兽。神魂归元化神炼就灵识。在灵识笼罩的范围内自然有如神祇。 以他外楼境的神魂之力与祸斗王兽的灵识对撞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时至此刻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几乎所有的杀手锏都被轻易破解了。 所有的挣扎全部被抹去。 他只是不放弃而已。 无非是用尽全力穷尽所有可能去挣扎去斗争—— 一如他这一路走过来面对的每一次绝境。 在神魂的层面里煌煌一轮大日高耀于天剧烈地燃烧着轰然坠落。 似灭世之焰有焚海之威。 单骑破阵图展开祸斗王兽印于其上环顾这烈日坠落的神魂环境显然也有一些意外。毕竟如此强大的神魂力量它几乎未在神临之下的存在身上感受过 但也只是意外而已。 就在下一刻它腾身而起 其身无限膨胀。 其势无限膨胀。 姜望亲手开启的神魂之争它却更具备主宰战局的气势。 像是一头通天彻地的黑犬一口便吞掉了那轮燃烧的大日吼! 此一刻祸斗竟如天狗! 仿佛神话照进了现实。 这个璀璨炙热的神魂的世界…… 熄灭了。 极端的痛苦有如狂潮奔涌瞬间摧毁了全部的意志。留在姜望心里的最后的感受是一片虚无。 深沉的黑暗席卷而来。 为这一场落下帷幕。 …… …… “姜望的痕迹消失了。” 在一块孤礁之上太寅最后看了一眼七星罗盘将它收起。 “是吗?” 项北盘坐调息盖世戟横在膝上。 有一种极淡的感觉如水纹在心湖漾开。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放松。 驱逐了姜望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毕竟不是亲手将其击败。 而三成的神魂本源一旦割舍对于他们这种神魂极其强大的修士来说是几乎不可承受的损失。放在他和姜望的神魂力量对比上就是削弱到他可以直接攻入对方通天宫的程度了。 换而言之…… 一直矗立在前方的高山已经倒塌了。 说起来他虽然同意了太寅的计划。 但其实他并没有预料到姜望的离场。 总觉得那样的一个人会不断地创造奇迹才对。 但回过头来想一想哪有人会是永恒的主角呢? 如项氏的擎天之柱项龙骧那种从年轻时就崭露头角、辉煌了一辈子的大人物不也折戟在河谷么? “痕迹是在瞬间被摧毁的就像那头祸斗王兽抹掉我的阵法一样……” 太寅的表情有些凝重当然不是因为已经被抹去痕迹的姜望而是因为这山海境本身:“不是说这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么?但是从进来一直到现在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和太虚幻境完全不同。” “我强调过此地虚幻只是说法之一只是你自己先前更相信这个说法而已。”项北道:“九百年过去了山海境的真相依然未曾解开。你和我所见的难道就是真相吗?” 他的天橫双日重瞳里有着深邃的光:“或许只是一个截面而已。” 太寅沉吟道:“至少祸斗王兽的强大和智慧都是真实的。绝非什么虚妄的想象。” “我也进太虚幻境感受过。”项北忽然道:“你说如果太虚幻境的创造者愿意能不能直接在太虚幻境里创造现世并不存在的强者?若真创造出来了我们又能不能够发现?” 众所周知太虚幻境里的参与者都是现世修行者。 项北这话乍听很突兀甚至莫名其妙。但若是往深里想一想却让人有些发毛。 太寅忽然脊生寒意怔了片刻才强笑道:“太虚幻境自有规则制定之后不许任何人随意更改。即便有随着环境发展之后切实需要调整的规则也是经各方协调监督后才能修订……这太虚幻境天下列强都有份参与也都轮值监督。” 句句陈述的是事实。 也句句都是在安慰。 相对于太虚幻境这伟大的构造他太寅和项北其实也是微不足道的。 至少目前还很微不足道。 项北于是转问道:“确定姜望是已经出局了吗?” “如果我是他我也没有办法。那头祸斗太强了。”太寅心有余悸:“完全是依靠压倒性的力量撑爆了我的阵法……我留下了一部分它的痕迹下回在靠近之前七星罗盘就会预警但也不知有没有用来不来得及。不管是真是幻这山海境比你之前说的可怕多了。” “我也没有想到山海境里会是这般……” 项北说着忽然住嘴站起身来提起盖世戟仰头望天。 轰! 从天穹之上传来暴烈的声响。 似闷雷似天空炸破了一个口子。 如此突兀如此的不可忽视。 天穹那团不断放大的黑影像是一颗天外坠落的陨石呼啸着砸向大海。 又过一两息才终于瞧得清楚。 却是一个肌肉如山峦的魁梧巨汉从遥远的高空砸落。 强壮到可怕的肌肉将一身不知属于何方势力的制式武服撑得高高鼓起。 全身未见任何道术力量纯粹以肉身与空气极速摩擦因而发出类似陨石呼啸的恐怖声响。 项北已经是相当高大雄壮的体魄比太寅几乎高出一个头也壮上一轮。 但跟这极速坠落的巨汉相比却又小了一轮。 那澎湃的血气、纯以肉身破空的表现无不说明这是一位强大的武夫。 此人是谁?所为何来? 项北已经提戟相对而太寅却神情严肃地目视前方。 在视野的尽头碧蓝的海面之上也有一个人踏波而来。 黑发如浓墨晕染在空中。 微微抬起的下颔线锐利得如有伤人的锋芒。在缄默之中又恰恰说明了他的骄傲。 倒提一杆长枪。 人在前枪在后。 枪尖只入水半寸带出一条浅浅的水沟。 但竟久久不消失。 因而从看不到的远处一直延伸至此—— 那是无意而发的但又恐怖的、凝而不散的枪气! 枪过留痕。 此必传世之名枪。 此当惊世之英雄。 可太寅既认不出来这人也认不出来这枪。 他只清楚地看到在水底分明离枪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条大鱼游过。却顷刻间千疮百孔死得透了。 创口透光。 这个锐利如此的男人 他就这样倒拖长枪从碧海尽头走来。 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了。 生和死。 总要有一方选一样。 正文 第六十四章?此人何名? 碧波黑发长枪。 以一种绝不会回头的锐利侵入视野中。 枪在那人身后斜斜拖着入水极浅。 但那人本身就如枪锋。 是寒星一点是弦月一轮。 是漫长的黑暗里绝不会被眼睛错过的亮芒。 此时布设阵法已是来不及。 太寅左手翻出一个圆形阵盘按在身前。顿有流风回绕如柳叶之刀环在他和项北身周。 而他右手掐住道诀表情凝重:“你是何人?” 对于陌生的存在他报以最大的谨慎。 但来者并不说话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靴子在水面踏出一个个久久不散的脚印枪锋依然划开水面带着那道长长的水痕。 那道水痕从这个人现在走来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好像他的枪尖把这山海境的海剖成两半! 他不答不停。 好像根本不把太寅放在眼里不屑于解释半句。 只请一战。 他的态度亦是高空那位巨汉的态度。 此时那还在高空极速坠落的巨汉周身更已经摩擦出了点点火星。 愈是靠近海面愈能听得到他体内如江河奔涌的血流声汹涌澎湃与脚下礁石边的海浪声彼此对撞。 人身似有一片海。 此乃武夫! 嘭嘭!嘭嘭! 他的心跳声竟如雷鸣响彻天地。 近了近了。 如陨石砸落地面他的身上已全是火焰。 那不是什么神通手段而是纯粹地高速摩擦空气所制造的流火。 以如此恐怖的速度坠落下来首先与观者相见的是一只拳头。 一只极其强硬、大如铁钵的拳头。 好像一块岩石好似一座山!就那么强横地覆压下来其后推动此山坠落的是江河湖海。 轰! 空气炸响。 项北已经拔身而起在升空的过程中肌肉就不断膨胀似山似岳血管外凸如龙蛇黑色烟气透体而出。顷刻显现了高达丈余的吞贼霸体。 此一刻他顶天立地雄越万夫。 盖世戟高举一戟翻天! 纵是天塌下来也要与你翻覆遑论什么山岳什么湖海。 咔嚓! 在项北拔空数丈之后他们脚下那块巨大的礁石才在反震之力的作用下生出裂纹来。 空气都发出一连串的炸响。 项北愈冲愈疾、愈冲愈高。 高空之中两个高大身影一者势不可挡一者一往无前。 如此果决地撞到了一起。 他们彼此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对过一个眼神。 黑色烟气蒸腾的大戟与赤色流火环绕的拳头像是茫茫宇宙中两颗星辰的对撞! 所有的轰鸣声所有空气的炸声全部在一瞬间湮灭了。 声音被彻底杀尽什么都听不到。 而在视野之中拳与戟交撞的位置隐隐出现了几条扭曲的黑色细纹一闪而逝。 那是空间的裂痕! 视觉里的这一幕变得很慢恢复得也不爽利。 好像是天地已经崩溃过一轮而后才重新开启。 巨大的波纹在高空扩散开去。 那魁梧壮汉拳头扬起整个人也往高处仰飞。 而项北笔直坠落一直坠落……直到战靴踏在礁石上才算停住。 咔嚓咔嚓咔嚓。 这一块方圆十丈有余的巨大礁石顷刻间裂成了无数的碎块崩溃着沉入海底。 …… 就在项北直冲高空礁石刚刚生出裂隙的那一刻太寅也已经前行。 既然言语得不到回应那就用战斗来求证。 他就不信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还真能在这神临不得入的山海境里碾压了他这太氏嫡传! 君不见那天下闻名的姜青羊也未能够拉他下水反倒被他的阵法一拦直入绝境么! 他往前一步走下礁石。直接踏空而行靴底与水面保持着约莫三寸的距离。 愈走余疾、愈走余疾。 悬在身前的阵盘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那绕身而流的风立时化作柳叶般的青刃划破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遵循着玄妙的轨迹一片接着一片先一步杀向那踏浪而来的男人。 这些风刃都是依循着空间的纹理前行。 在视觉的意义上并不快速由此会给对手带来误判。 实际上不仅快疾而且凶狠。 是太寅手上攻击最强的一只阵盘名为流风青刃。他先手启用于防御也是为了误导对手好杀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人进、阵进杀机凛然。 在这极速迫近对手的时刻太寅只见到寒星一点。 整个视野里其它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便只有那点寒星耀在眼中。 而后风元拟化的青刃一片一片碎灭。 视野就此打开。 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人、那枪。 啪! 身前的阵盘已碎! 炸开的阵盘碎片漫天飞舞在阵盘碎片和流散风刃的间隙里太寅才看到了那一杆长枪的真面目。 它好像才从那人的身后弹至身前把在手中。 这杆枪外表普通之极甚至都不能说平庸可以称得上丑陋。 简直就是一根烧焦了的木头不知被谁抢救下来随意削了削敷衍地嫁接了一个枪头。 唯独是使用了许久之后枪身被细细盘过还算光滑。 而当它以洞穿一切的姿态前进逼得你不得不多看几眼后你陡然就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洞穿时光的力量。 太锐利又太坚强。 薪火相传文明不息。 有什么能够挡得住这一枪? 上可以穿云破月下可以碎海沉舟。 问天下能当者谁? 是这一枪的锋芒! 太寅微微收缩眼神面色依然保持了从容已经掐诀完成的右手往上一抬五指微弯如五峰向天。 哗啦啦! 大海之中跃起一条水蓝之龙兴风作浪。 呼呼! 天穹高处俯落一条天青之龙身绕飓风。 无声而有火焰招摇。 难以忍受的高温先一步降临后一条火红之龙自焰中腾出张牙舞爪。 在锐利的尖啸声里有森白之龙吞吐兵戈幻影带起杀机四伏。 轰隆隆! 突兀的一道电闪划过从雷光之中拉扯出一条深紫的雷龙来冷漠俯瞰人间。 水风火金雷。 以此五元镇杀八方。 是为太氏家传的超品道术五龙封天! 观河台争魁之时他尚未能修成此术。黄河之会结束后他知耻而后勇反倒破解了难题成功在外楼层次就掌握这门超品道术。 五条形态各异色彩不同的怒龙甫一出现便立即接管了此方天地控制了太寅和这神秘对手之间的距离。 那一点寒星停滞在空中。 来人和他的长枪便顿止在前行的路上。 只是…… 太寅隐觉不适。 明明还隔了这么远明明这一枪已经被拦下了。 他的眉心竟然还隐隐有被刺痛的感觉! 明明未曾中得一枪却好像已经被贯穿了颅门! 吼!吼!吼! 太寅驱逐那种不安的感觉驱动五龙嘶吼于空中五种完全不同的元力纠缠成一道道肉眼难察的锁链密布于道术所笼罩的空间里。 此为不可视之缚。 水、风、火、金、雷五条元力之龙的龙尾纠缠于一处旋转而上像一个五色匀分的枪头。五条龙的身躯又各自往外延伸覆盖极大一片区域只以龙首俯下威凌对手。 天穹随之呈现五色是为蓝、青、红、白、紫。 看起来像是整个天空都被浸染而后天塌下来倾覆了一切。 身在此术笼罩之间只觉天地纷杂五色迷眼。 而在这门道术的范围之外看过去五龙封天制造的灿烂光影则好似一柄五颜六色的巨伞。 它已经撑开。 五龙的身躯是为伞骨。 龙尾纠缠则为伞尖。 五种密集显化的元力恰好铺满了五条龙躯之间的巨大空隙形如伞面。 而垂下来的五个龙头各自嘶吼施放神术。 于是有水锥高速旋转、风刃飘飞难测、火球呼啸坠落、金箭排空似雨、雷枪刺破了空间最简单的道法兼具神术之威一时间密如飞瀑。 好似天降瓢泼大雨骤临那提枪的身影一人。 每一滴“雨水”都是龙之神术。 每一滴“雨水”都是杀戮的凶器。 天在塌雨在坠。 太寅本打算以此术来应对姜望只因祸斗的追逐而作罢。 如今应对来人也不算辱没。 他于是看到—— 在五龙封天的笼罩下那墨发男子只是右腕一抖便已将长枪竖起。枪尾垂海枪尖抵上就此举枪对天。 足下轻轻一点其人便踏浪而起。 他的双手握持着枪身枪杆恰好将那张脸分割成两半。 而太寅很清晰地注意到此人那一双寒星般的冷眸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明明已经举枪冲天明明正在对抗名为五龙封天的超品道术。 却好像只是把拨火棍伸进炉灶里拨一拨火那么的漫不经心。 还在与你对视好像要与你交流生活中的琐事。 偏偏他的下颔又是抬起来的是那么锋利的几乎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这种漫不经心令太寅格外愤怒五座内府一齐摇动于是紫龙愈燥白龙愈恶风助火势…… 天地之间龙吟连绵一片。 五龙封天之下神术纷杂难计每一寸空间都在颤抖几有天地还归混沌之恐怖。 但毕竟只是“几有”。 墨发男子已经踏浪跃起。 他的起势如此轻巧然而跃起之后却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哔剥! 像是灶台里一根柴薪烧裂了几点火星炸开的声音。 那杆乍看平平无奇的长枪正在直刺天穹的过程中枪尖之上忽然蓬出一缕火焰。 一缕灿金色的火。 嘭! 这一缕火焰瞬间炸开化作一片金色的火海又像一条巨大的金焰之龙腾跃而起 这是辉煌的、璀璨的火焰这是照耀着天地万物的光明。 什么水蓝之龙、天青之龙、火红之龙、森白之龙、深紫雷龙。 什么缠尾结成撑天巨伞。 什么五龙封天。 在这灿烂的金焰之海铺开后一切焚空。 天地皆笼金纱一切都变得灿烂辉煌。 此为神通太阳真火! 真的像是一颗太阳炸开了。 天地万物应见此绚烂。 而太寅面对的麻烦却不止如此。 那墨发男子踏水波而起举枪对天穹之时。 当你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那灿烂的金焰上 其人蜻蜓点水般的那一脚却彻底引爆了他一路踏海而来所凝聚的恐怖枪势。 那停留在水痕之中久久不去的恐怖枪气竟然跃出海面来形成一杆一眼看不到头的半透明长枪像是握持在隐形的神人手中从视野的尽头一枪扎来! 太寅手上一翻一块乌青色的阵盘竖在身前。 阵盘之上纹路森然。 在那乌青的冷光中首先钻出一双干瘦且毫无血色的手。两手一分趋身一挤一个长着赤红眉毛、垂着猩红长舌的厉鬼便跃将出来。 形容狰狞气势森冷。 是为阵盘赤眉吊死鬼。 此鬼才一现身那猩红的长舌飞速延伸如灵蛇一般绕着此跃海长枪而进。 好似红缨系长枪又如赤绳缚蛟龙。 但还不待发力那猩红长舌便已寸寸断裂炸了漫天有如血色蝴蝶飞舞。 太寅手上的这个阵盘也顷刻四分五裂。 半透明的长枪还在前行。 太寅的左手穿过四分五裂的阵盘碎片继续前探五指握成拳头摇动四楼星光以逆四象混元劲极其强硬地与此枪对轰。 咔嚓。 一眼望不到头的这一枪发出瓷器般的裂响终于支离破碎散于无形。 太寅却也被那强大的动势推回数丈恰恰落在礁石上。 而也恰恰是在此刻项北与那巨汉对撞之后被轰落下来余劲踩碎了礁石! 项北脚踏海波身缠鬼气眼神凝重已极。 太寅一直退到了他身后立在礁石沉没后的水波上。 刚才在高穹他与那巨汉是最纯粹的、力与力的碰撞。 而他毫无疑问落了下风。 武夫之体魄强绝如此! 这一位忽然出手的巨汉已经是近乎触摸到神临门槛的武夫虽不如那钟离炎却也相差不会太远了。 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人? 他和太寅同时出手却都落在了下风。 列国天骄都已在黄河之会上见识过南域几个大宗的杰出弟子他也知晓个大差不离。却哪个都对不上眼前的两人。 是出哪个隐世宗门吗? “《哀郢》?还是《悲回风》?” 项北目视那提枪的男子出声问道。 虽则那巨汉武夫看起来气势更盛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两个人里应该是以提枪的这个为主。 “这似乎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高空那巨汉洪声道:“要么交出怀沙玉璧要么死!” 项北怒极反笑:“看来我给了你太多的自信!” 他一提盖世戟反而往前一步:“项某倒想看看你们怎么叫我死!” 这无礼武夫若真觉得肉身力量占了上风就能杀他项北未免也太过可笑! 但这个时候那墨发男子开口了。 他屈指点了点项北身后漫不经心地道:“我想你的朋友应该和你有不一样的意见。” 项北警惕地回头看去。 只看到身后太寅的眉心忽然裂开一个口子飙射出一抹鲜血整个人仰头便倒!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不为楚歌,便为楚悼 太寅本就在与姜望的追逃中消耗颇大右手亦被长相思刺穿。 创口未愈鲜血才凝。 可以说若非姜望的主要目的是摆脱祸斗王兽追踪当时都已经将太寅斩了都未必会给他跑到布阵之地的机会。 而接下来他引发神狱六道阵困锁姜望及祸斗王兽又是一份巨大的消耗。 还没来得及调息神狱六道阵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祸斗王兽强行摧坏。他也由此遭受重创。 一路奔逃至此才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处理伤势。 可才盘坐没多久这两个人就直接找上门来不得不接战。 项北是知晓太寅的状态并不完满的他本就是在提戟守卫其调息。 但尽管如此。 他也怎么都想不到太寅会输得这样惨! 那点中太寅眉心的枪气他先时竟然丝毫未察。 但此刻把注意力放在太寅身上也终于感受到了其人正在急剧衰落的气息。 项北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一个抬手便已将怀沙玉璧扔向远空一把提起太寅转身疾飞而远。 是《哀郢》?还是《悲回风》? 在猎猎的疾风中他忍不住地在想这个问题! 先前交手之后他之所以回特意问这个问题自然有他的原因在。 《哀郢》和《悲回风》代表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 若是早年间意外失落的《悲回风》那倒也没什么可说谁拿到都有可能。只要不在其它强国的手里只要现身一次迟早也能拿回来。 就像怀沙玉璧当时被人带去雍国在那次山海境之后也很快被追回。 若是《哀郢》…… 在山海境开启的这么多年里《哀郢》这一章玉璧从未出现过。 据说。 仅仅只是据说。 当年凰唯真死时曾留下一句话共计十六个字—— “凤凰于飞浴火永辞;不为楚歌便为楚悼。” 而九章玉璧里的《哀郢》其实从来都没有留在楚国。 早在九百年前就已经随着凰唯真的身死而消失。 相较于其它的玉璧《哀郢》这一章总归是有些不同意义的…… 且说那边项北毫不犹豫地弃玉璧遁逃身形魁梧的武夫动身欲追墨发男子却拦了一句:“魁统领!” 同时反手一抓空中霎时凝聚出一只烈焰熊熊的大手已将那块玉璧紧紧攥住。 噗噗噗。 玉璧上项北留下来的锋锐劲力将这只烈焰大手刺得千疮百孔。 但烈焰大手不断缩小不断自我填补却是始终不让这块玉璧脱离掌控。 终究耗尽了项北临时附加于玉璧上的劲力向墨发男子飞回。 “怎的不追?”以魁为姓的巨汉瓮声道:“山海境里虽不能斩草除根但现在杀掉他们好歹也免了之后在山海境里的麻烦。” 墨发男子轻轻将玉璧拿在手中略看了看淡声道:“项北这人最强的地方在于他的神魂力量。” “那又如何?”巨汉道:“我神魂气血凝练如一彼此无分。他的神魂再强也很难伤得到我。” 他看向墨发男子:“难道你怕了?祝唯我这可不像你。” 祝唯我轻声一笑。 很奇怪魁山竟会觉得自己这样拙劣的激将法能够激得到人。 是什么给了他自信? “我的意思是说他的三成神魂本源比参与山海境的所有人都要珍贵他保护这三成神魂本源的决心也要强过所有人。”祝唯我道:“而恰恰在决心足够的情况下项家有提供这份保障的能力。” 他已经收起怀沙玉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很难杀得了他。” 不赎城罪卫统领魁山显然并不服气:“试试又何妨?” “怀沙玉璧已经到手我们没有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山海境很大接下来我们未必会再遇到了。而且……”祝唯我说道:“失去了怀沙玉璧的他们若还想在山海境有所作为必然会对别人出手。让别人来消耗他们的底牌总归比我们自己拼命划算。” “那个夏国的太寅死了没有?”魁山问。 “那要看他们准备了什么样的救命良药了。”祝唯我道。 “他们一定要再拿到玉璧不然在山海境待下去毫无意义也等不到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魁山道:“如果他们养好了伤再回来找我们呢?” 祝唯我看了他一眼:“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你是找已经击败过你一次的人去抢玉璧还是找你能够击败的人去抢玉璧?” 魁山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谁抢的我我就找谁抢回来!” 祝唯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正常人跟你的想法不会一样。” 魁山咧了咧嘴:“那个项北说不定会我感觉得到他是个真爷们。” “如果太寅没死太寅会拦住他。如果太寅死了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祝唯我踏水而走:“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魁山跟在旁边本就高出对方一个头还特意飞在空中:“去虞渊磨枪那么久我以为你出关后要见一个杀一个才是。” 墨发披肩的祝唯我步履不停整个人都好像在魁山的倒影里但气势上不输丝毫只反问道:“来山海境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有什么倚仗?你家君上有多少资源供你消耗?” “是咱们家君上。”魁山纠正道。 祝唯我边走边说:“我跟她是合作的关系。” 魁山很坚持地道:“至少在这几年里是咱们家君上。” “既然如此……”祝唯我停下了脚步抬眸瞧着他。 魁山禁不住往后仰了仰头不然总有一种薪尽枪下一刻就要点上面门的错觉。 “刚才项北的那个问题。”祝唯我继续问道:“是《哀郢》如何?是《悲回风》又如何?” 魁山立即闭上了嘴。 祝唯我也不多说提枪继续前行。 魁山跟上去道:“等你出去了自己问君上我想她不会瞒你。”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祝唯我淡声道:“我不在意那些。” 那你还问?魁山在心里嘀咕。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前行了一阵。 魁山想了又想忍不住道:“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虽然说了很多理由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既然交上了手你不应该会放过他们的。” “呵。”祝唯我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魁山语气夸张:“哇怎么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这样怪冷漠的。” 祝唯我于是收敛了冷笑稍微认真地说了句:“我想有的人可能更想亲自给他们一个教训。” “谁?”魁山摸不着头脑。 祝唯我却不再答。 …… …… “那块玉璧应该是《悲回风》。” 平静的海面上左光殊与屈舜华、月天奴也正在讨论新加入山海境的九章玉璧。 话题的起因是屈舜华和月天奴谈及那与夔牛交手后全身而退的人应该不是已知的任何一位天骄手里拿的是失落的九章玉璧。 “几个月之前不是有消息么?”左光殊道:“《悲回风》玉璧出现在高国太师余景求手中余景求本是为他儿子而藏匿的玉璧想着趁机参与一次山海境等到暴露后再奉还。伍将军亲自去了高国一趟。余景求不敢不交便召他儿子归国但迟迟没有回应。余景求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儿子已经被人杀死了那块玉璧也因此再次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我也知道。”屈舜华飞在左光殊旁边:“不过有没有可能余景求儿子的死就是为了偷留玉璧呢?” 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敢联合起来跟荆国干仗自然能算得上硬骨头。 但九章玉璧本就是楚国之物。 恶面统帅伍希亲自去高国讨要玉璧那是理直气壮拳头还硬。 高国在西北五国联盟之中实力都处于中下游在本就理亏的情况下自不敢强行得罪楚国。 伍希登门思来想去余景求也只有完璧归楚这一个选择。 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偏差伍希在高国大发雷霆却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屈舜华不由得就有了些其它的想法。 她倒是没有怀疑死的那个是不是真的是余景求的儿子。 伍希若是连这一点都无法确认那也枉为恶面军统帅了。 但她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也不太像。高国皇室并没有哪位年轻皇子放得上台面甚至于整个西北五国联盟也就只有一个耶律止算得上年轻英才。再者说余景求在高国地位崇高且只有一个儿子实在没谁值得他付出这么大代价……而能够无声无息杀死余景求的儿子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人身后想必也是一个大势力。” “不用想那么多。”左光殊说道:“这块玉璧既然已经现世不管为谁所得。参与这一次的山海境也很合理。不过只要这人露了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回玉璧。到时候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月天奴则随口泼了一瓢冷水:“要想见到这人的真面目大约不会那么容易。以此人的隐迹能力或许山海境之行结束了也碰不上面。” 左光殊:…… 屈舜华见状说道:“进了七组人呢总归有人能碰上的。再者说九章玉璧出现了八章这一次天倾必定远强于以往哪怕有九章玉璧庇护大家也都是要往中山经所载的那些山靠拢的现在追踪不上那时候就很容易遇到了。” 中山经乃是山海异兽志里所书的一个篇目主要记录山海境中部位置的一些浮山。 天倾之时山海境的方位也会清晰。但那个时候整个山海境也都会陷入动荡只有中部会相对安稳一些。 月天奴淡声说道:“《中山经》上记载的山从首座山到最后一座山的距离为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一里。两万多里屈大小姐很容易遇到么?” 屈舜华瞪了她一眼:“就你记性好是不是?” 月天奴摇摇头:“我是真的习惯说实话没想到有人其实不爱听实话。” 作为很多年前就认识的好友屈舜华也跟她讲过姜望的“我只是习惯说实话”之语那时候是喜笑颜开说什么自己就是很欣赏实诚的人左光殊认识了一个好大哥。 故而月天奴有这番讽刺。 屈舜华被一句击中命门完全无法回击只得转移话题道:“咱们现在手里有两块玉璧天倾发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危险。”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左光殊认真地道:“我们得去找姜大哥。不然他如果成功逃脱了等到天倾的时候可怎么办?” “事实上姜望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那头祸斗王兽绝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月天奴的声音一贯有些滞涩但这一次的滞涩让左光殊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月禅师你是不是对我姜大哥有意见?”他忍住不快尽量平静地问道。 “事实上恰恰相反。”月天奴语气依然平静:“我不仅对他没意见还很关心他。” “你?关心他?”左光殊觉得这实在很荒谬。 月天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人很关心他我很关心那个人所以我也关心他。” 这话有些拗口但屈舜华第一时间听懂了立即投来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谁呀?” “你不是只认识一些尼姑吗?” “洗月庵的戒律这么不严格?” 这接踵而来的三个问题换成一般人还真很难应付过来。 但月天奴仍是用她固有的语调一个一个地回答道—— “我不能说。” “我也认识你。” “洞真之前禁绝情爱。洞真之后百无禁忌。” 然而屈舜华只是一拍手掌:“果然关乎情爱!” 她的表情更兴奋了:“到底是哪位禅师动了凡心?你快告诉我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月天奴:…… 左光殊扯了扯她的衣角:“现在重要的是姜大哥的事情……” 屈舜华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就是在关心姜大哥的事情!” 月天奴决定不理她只对左光殊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事实。 你姜大哥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你坚持要去如果那头祸斗王兽发现我们我们全都逃不掉。因为你姜大哥没办法保你第二次。明白吗? 我不是对你姜大哥有意见也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认为你不应该浪费你姜大哥给你创造的机会头脑一热就去做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次了不是么? 如果你一定要去屈舜华肯定会陪你去而我肯定会陪屈舜华。 那么现在你做决定吧。” 左光殊久久无言。 他在一天之内好像长大了两次。 而屈舜华又挤到了月天奴面前:“那位禅师是谁?你就告诉我一个字一个字行吗?回头我自己去琢磨。哎呀我好奇死了!你不是在凑天众的机关材料吗?我帮你去寻好不好?” 正文 第六十六章?御用大厨 世界似乎黑暗了很久又或者说世界好像本就是黑暗的。 光明才是冒昧的访客。 姜望懵懂了一阵才逐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已经……被削掉了神魂本源么? 或是正在等待被削掉? 他睁开眼睛于是黑暗的世界有光落进来。 咕噜噜咕噜噜。 四周不时有鼓泡的声音响起。 啪! 又偶然破灭。 让人从恍惚中惊醒。 姜望这才发现自己泡在一个沸腾的岩浆湖中身上的伤势已是好了七七八八。 长相思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右手大概保持固定的用力姿势太久了有些僵硬。 倒是如意仙衣仍然保留着先前战斗中的破损。 五府海内的三昧真火自然晕发辉光完全隔绝了岩浆的伤害。 原来并没有被杀死…… 脑海中刚刚转过些许庆幸。 姜望的身体已经本能般绷紧人也跃身而起。 于是看到了这个巨大的岩浆湖外—— 散落在群山中的、一个又一个火红的岩浆池。 以及岩浆池里、岩浆池边或蹲或趴着的、漫山遍野的祸斗异兽…… 黑山、红池、一堆狗呃一堆长得跟狗一模一样的异兽。 乍一看很难不让姜望想起枫林城杜德旺的炭火锅。 曾几何时他们兄弟几人围坐一炉酒碗对撞斗筷夺肉何其乐哉! 唯独不同的是那些“狗”看过来的冷漠眼神让姜望很快意识到此情此景到底谁才是食材。 于是他又讪讪地飞落下来低调地踩在岩浆上不敢再“一览众狗小”。 这是进了祸斗的老巢了。 直到此刻姜望的内心还是茫然的。 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祸斗捡回老家还安排了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岩浆湖。相较于那些普通祸斗住得还挺气派。 他警惕地看向前方而那激起他本能警觉的存在也从山顶缓步走来。 那是一头尾有三叉的祸斗脚步从容甚至可以称得上优雅。 明明长得像狗缓步走起来却像猫。 但冷眸之中尽是王者的威严。 它就这样踏空而至终于停下脚步立在这赤色岩浆湖的边上与姜望对视。 这是一位阴险狡诈的强者。 姜望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提醒自己。 绝不能因为它长得像狗就把它当蠢灰看。 此时此刻阶下囚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的证明了它的强大。 虽然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伤势尽复也搞不懂这祸斗王兽怎会饶他一命。但以这祸斗王兽的阴险狡诈来看定然有什么重要的理由。 换句话来说于祸斗王兽而言自己是有利用价值的。 战是没有什么再战的必要了。 他跟祸斗王兽之间的胜负是实力碾压下的结果不是输一招两招的问题。 重来几遍也无法更改胜负。 更何况现在还转移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沾边。 姜望还剑入鞘迅速认清现实后人反而放松许多。 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非常友好毫无戒备。 而后用真诚的眼神直视着祸斗王兽:“事已至此我们聊聊吧。” 祸斗王兽只看着他并不吭声。 “别这样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存在不妨开诚布公地聊聊。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依然沉默。 “其实阁下的威名我也仰慕已久了。之前可能有些误会……” 继续沉默。 “呃不知阁下把我带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还是沉默。 “尊贵的祸斗之王殿下不知您有什么吩咐呢?在下很乐意效劳!” …… 在自说自话了大半天之后姜望终于意识到对方虽然有着不输于人的智慧但并不通人言。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说起来人族各国的语言也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演变而成。 今日各地语言与数百数千年前都已经大不同。 山海境里的这些异兽有好些可是已经在现世绝迹了几个大时代的。 不通人言再正常不过。 都不用说那些湮灭在漫长岁月里的语言了昔日东域通行的旸国语言如今还有多少人精通? 至于历代进入山海境的那些修士…… 放诸整个广阔的山海境这些人能走遍多少地方? 有些异兽未必能遇得到人就算遇到了也未必愿意学人言。 只可惜自己不会道语也写不来道字。 不然一个发音、一个字就能够准确传达复杂的意思也根本不拘于跟谁沟通。 姜望想了想。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 又用手指了指祸斗王兽道:“你!” 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使劲晃了晃喊道:“朋友!” 又重复一遍:“我和你可以做朋友明白吗?” 如此详细的肢体语言如此丰富的表情还有简单有力的字音祸斗王兽大概是明白了…… 因为它往旁边吐了一下口水。 姜望:…… 一位祸斗之王一位大齐天骄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之后祸斗王兽歪了歪头大约也在苦恼要如何同姜望沟通。 总之此刻的气氛很是平和(除了祸斗王兽不爱交朋友之外)。 至少双方都在寻求交流而非厮杀。 想了一阵之后祸斗王兽眼睛一亮大概是终于有了一个聪明的主意。它伸出右前爪在岩浆湖里虚舀了一下一团燃烧着的岩浆便腾空飞起向姜望扑去。 说是攻击这强度又实在微弱。 莫非……是在玩游戏? 祸斗之间问好的方式? 这家伙很口是心非嘛! 还说不想交朋友! 看着祸斗王兽开心得亮起来的眼睛姜望已经了然于心。随手便将这团岩浆拦住还控制着在空中玩了个旋转的花活儿然后才轻松将其分解散成漂亮的火红岩浆雨飘然坠落。 紧接着探手也抓起一团岩浆对祸斗王兽投去鼓励的眼神告诉它“你也可以的!”。 然后啪的一声将这团岩浆砸到了祸斗王兽的脸上。 姜望:…… 这家伙为何不躲? 这又玩得是哪一出? 姜望的笑脸有些僵硬了。 而祸斗王兽的一副狗脸也全无表情。它的眼神更是毫无情绪。只有火红的、粘稠的岩浆在它脸上慢慢滑落才见得几分生气来。 说明这是一头活生生的祸斗之王是在山海境中都极具分量的强者。 气氛好像变得沉重了…… 尴尬的沉默蔓延了很长一段时间。 祸斗王兽终于重新说服了自己又低头咬了一口岩浆。 然后张开嘴对着姜望喷了过来。 这团岩浆依然没什么劲力在空中跳跃着被姜望轻松就拦截。 还来? 姜望只觉得这祸斗王兽的生活也太枯燥了些玩得不开心却还要继续玩。可见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枯燥日子。 他并不愿意参与这无趣的游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形势比人强。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好又抓起一团岩浆扔了回去。 这回动作更轻缓了生怕祸斗王兽又用脸接。 吼! 这团慢悠悠飞过去的岩浆直接在身前被震散祸斗王兽仿佛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跃入岩浆湖向姜望扑来。 气势凶狠非常。 姜望也是怒了。 我忍气吞声陪你玩游戏你还动不动发脾气。 祸斗之王很了不起吗? 他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铿然就已拔剑。 虽已被轻松碾压过一次明确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仍然以最大的努力来回应。 天府之躯、剑仙人、人道剑式、不周风…… 这一战比之前一战更自如姜望自问也发挥得更好。 但对于姜望的种种杀招祸斗王兽寸步不让仍只是一爪一咬一吸轻松化解。有好几次利齿都险些咬破了姜望的喉咙。 拳脚剑术道法神通姜望穷尽所有战斗可能与祸斗王兽搏杀生死。 一直到三昧真火出场时它才猛然张嘴一口将其吞下 而后竟然一转身视姜望接下来的攻击如无物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姜望呆愣半晌终于明白了这恶犬的意图所在。 祸斗王兽留他一命纯粹就是因为他的三昧真火味道不俗想要每天都能吃上几口……这是把他姜某人当成了“御用大厨”! 最先那两团岩浆的演示分明是在模仿三昧真火示意他召将出来以供食用。 在他“屡教不通”之后便索性动起了手…… 岂有此理! 此时此刻的姜望再看这巨大的岩浆湖简直就是一大碗浓汤他姜望就是碗里的食材。汤里肉块 而漫山遍野的祸斗好像都对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但唯有祸斗群的王者可以享有他这么珍贵的“晚餐”…… 虽身在岩浆包围下但姜望清楚自己脸上的臊意绝不是因为岩浆的热量。 他真想提剑上前一剑斩了这祸斗之王。真想将这些祸斗一锅锅全都炖了——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眺望四周也大概能明白祸斗王兽为何将他囚在这里却又不施任何禁制。 放眼望去一直到视线的尽头也全都是喷吐岩浆的山峦。 走到哪里都是祸斗他能往哪里跑又能跑多远? 就在这岩浆湖周边就有不下千只祸斗盯着他。想跑?哪里有机会。 实力……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剑慢一分敌生我死。 力弱三分备受欺凌! 姜望咬牙切齿了八九息时间便默默盘坐下来开始了调息。 被祸斗王兽圈禁自己沦为厨子神通之火沦为食材…… 说起来当然是一种耻辱。 但耻辱之后呢? 自怨自艾毫无意义怨天尤人更是大可不必。 诅咒谩骂也不能伤人除非你是尹观。 打不过逃不掉那就修行。 总要把时间花在最有意义的事情上。 同样是在神临之下为什么有人能够在暴怒的夔牛前全身而退为什么他却被祸斗猫戏老鼠一样擒回老巢? 当然祸斗王兽更狡诈祸斗王兽还带了大军…… 但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姜望也不愿去推诿。 终究是实力不足。 既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那就好好提升自己。 一境外楼不能脱身二境呢? 模糊的道途不堪重用明晰之后呢? 现在的剑术不足以对抗臻此境绝顶后呢? 三昧真火被轻易吞下若是能开发到此境极限呢? 有太多的地方需要提升。 可以说到了外楼境他底蕴缺失的不足才清晰展现出来。 在内府境他已是青史第一可到了外楼在各方面都需要拔升的时候这个本不该被拉开距离的境界却让他的短板暴露无遗。 那些名门弟子每一个境界的路都已经被铺好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诸如尹观这样的独行修士则是早早把握了道途。 他是一直明确自己要怎么走也隐约知道自己的道途在哪里但始终没有更清晰、更具体的轮廓。 这恰恰是急不来的事情。 只能坚定地往前而不知道要走多久。 诚然他现在绝对也是外楼境中的顶级强者真个拼生死也能争一争最强。但其实在各方面都距离顶级外楼还有一些差距。 不周风算是修到了此境极限可也不能助他脱身。 三昧真火的开发始终好像隔了一层什么未能直指本真才被不周风后来居上。 歧途不可轻动。 剑仙人的力量在于统合完全看其它力量有多强。 赤心神通一直到现在也不算了解。 术法上有龙虎和焰花焚城这两门超品道术倒也不输于人。 剑术上现在还落后于宁霜容。 对道途的探索则肯定不能跟斗昭比…… 一声低吼忽地响起。 专心修行的姜望扭头看去。 只见得一头强壮的祸斗骤然奔至岩浆湖边把嘴里叼着的事物一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很是傲慢的样子。 那飞在空中的却是一朵玉雕般的火红莲花。 滴溜溜转着美丽精致。 姜望不明所以地一把接住立即便感受到了这朵火莲里充沛且纯净的力量。只是轻嗅一下体内的火元就活泼起来。 忍不住有些沉默。 他哪里看不明白呢? 这分明是祸斗对他的“喂养”怕他的三昧真火供应不过来…… 想他一代天骄姜青羊。 只身转战数万里纵横天下又怕过谁? 如今却被一群异兽圈养了起来! 这是何等的颜面扫地。 姜爵爷一时间悲从心来一边想着孽畜可恨一边想着不吃白不吃。狠狠地咬了一瓣火莲。感受着体内瞬间汹涌起来的火元心里才好受了些。 紧接着又咬一口。 就连那颗火红色的神通种子也愈发明亮。 又一口。 这些畜生真可恶啊。 三下两下吃了干净。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我不要两手空空 “我昏迷了多久?” 舱内的光线很温和晕照着太寅有些迷茫的俊脸。 眉心已经只看得到一点浅浅的红痕大约要不了多久就会消退。 “烛龙睁了一次眼又闭了一次眼。”坐在尾仓的项北道。 他的身形太雄壮只往那里一坐就占据了小半个舱室。盖世戟横将开来更是挤得腿都伸不直。 让这本就不甚宽敞的舱室显得更为逼仄。 太寅是伤患他不好挤太寅只能挤自己。 “一天一夜……”太寅呢喃着仔细探查了一下身体情况感受着重新恢复至巅峰的身体状态。自然知晓是项北耗用珍药救了他。 他闭上眼睛叹道:“真是惊艳的一枪啊。” “的确也出乎我的意料。”项北道。 他回话的时候正低着头在用一块绒布擦拭戟锋。 威武雄壮的汉子此时的动作却很轻柔。 太寅静静感受了片刻睁开眼睛脑海里那跨海一枪的景象便已碎灭。 他大约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中的枪了。 于是问道:“我们怎么逃出来的?” 项北语气平常:“我把怀沙玉璧丢了。” 他只是很平静地讲述了一个事实。 语气里既没有对太寅被一枪扎倒的抱怨也没有安慰。 他请来的太寅他接受一切由此导致的结果如此而已。 太寅沉吟了片刻也只道:“那我们需要尽快拿到新的玉璧了。” 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一枪挑下他并无什么颓丧而是立即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 谁都会赢。 每一个被称许为“天骄”的人物都从小赢到大不知赢过多少场。 谁都知道如何面对胜利。 但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面对失败。 因而有时候失败才更能验出所谓天骄的底色。 “是的不然我们熬不过天倾必然出局。”项北道。 太寅直接问道:“拿哪一块?” 但其实他和项北都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多大的意义。 归根结底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并不多。 像斗昭的惜诵玉璧、钟离炎的涉江玉璧、伍陵的抽思玉璧都没有什么抢夺的可能。 “能找到楚煜之和萧恕么?”项北很实际地问。 “要看缘分了。”太寅摇摇头:“我的七星罗盘一段时间只能储存一段痕迹。” 项北了然。 像楚煜之和萧恕这种全场公认最弱的组合肯定第一时间隐藏行迹不可能轻易露面。 而太寅的这个七星罗盘先前储存的是姜望的痕迹后来因为忌惮又储存了祸斗王兽的痕迹。 祸斗王兽……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由得问道:“你先前遇到姜望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吗?那时候左光殊是不是已经离场了?” “对啊!”太寅也恍然惊觉。 姜望被祸斗兽群追杀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以姜望的实力最终都被祸斗轻松解决明显差上一筹的左光殊又如何能够幸免? 作为开启山海境的钥匙在山海境关闭之前九章玉璧绝对不会离开。 如果说左光殊和姜望都已经离场…… 那么橘颂玉璧会在哪里? 必然是在这两人最后离场的位置。 “走去姜望痕迹消失的地方!”太寅立即道。 他们两个此时藏身的逼仄舱室正是项氏秘宝穿山梭。惯能隐迹藏踪能防能走。更兼穿山分土、如游水中。 因为山海境里多浮山大岛故而调用此宝。 太寅话音才落项北已经操纵穿山梭转向。 暗沉沉的海底潜藏在阴影中的庞然山脉像一只沉睡的巨兽。 在某一个时刻黝黑的山石分开。一艘通体乌黑的穿山梭很是自然地游了出来。这一幕似游鱼拨水不见半点突兀。 舱身接触海水的部分瞬间变成了海水的颜色。游到茂密的水草中又是水草的颜色。穿行高大的珊瑚丛则又变成血红。 整艘穿山舱的颜色不断变幻总是能和环境融为一体精巧非常。 带着太寅逃走后项北正是借助穿山梭的力量深入这座海底山脉以此避开有可能的追击。 以穿山为名的这只宝梭在水中亦是十分从容。游动起来轻缓自然波澜不惊但速度却是不慢。 每有巨兽出现便静止不动。 如此且停且行终于离开海底跃出海面往太寅记忆中的位置飞去。 离开水的桎梏穿山梭更是快如闪电。 但在项北的操纵下并不高飞只贴着海面飞行。 舱室中的太寅早就拿出了消解声音的阵盘。 穿山梭如此无声无息又擅长融入环境若非一直在高速移动几乎不用担心被人察觉。 山海境里的方位相当混乱除了在特定的时间里几乎无法以任何方式确定方位。但对手握七星罗盘的太寅来说追索已经探查过的地方却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人过必留痕事去必有迹。 在他太寅眼中一切痕迹都无所遁形。 甚至于阵道本身在他看来也只是对天地痕迹的修改——这当然是一种逆论众所周知阵道乃是以人道演天道是修士对天地之力的引而用之。 太寅若是公开说出这种理念崇古守旧的太氏第一个不能容他故而从来只在心间。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这四字是他取的道途四字在先贤制定的道途框架中算是中规中矩。 当初叔爷太华走的也是这条路最终成就真人振兴太氏门楣。 这当然应该是一条辉光灿烂的路。 他所践行的道理也未曾偏移。 可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心底最本真的地方始终不曾被触碰。他想要的道从来没达到。 因而四楼并立已久却始终不能达至道途巅峰。 如今还被一个无名之辈一枪挑下。 是否已经到了改变的时候? 可家族之重何重于山岳? 本就艰难求存的道统何能容忍有人动摇根基? 飞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穿山梭便已经到达了当初布设神狱六道阵的位置。 项北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谨慎操纵穿山梭先是在一定的距离外潜入水中在水下缓慢靠近目标方位。等小心观察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这才和太寅跃出舱外开始寻找那有可能失落在附近的橘颂玉璧。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无论他们多么认真多么仔细用了多少办法最终都是两手空空。 “在山海境里战死后尸体会被山海境的规则移走吗?”太寅问道:“还是就留在山海境里被风吹日晒异兽吞食?” “一般来说在战死的那一刻尸体就会被转移走。只有九章玉璧会留下来。”项北道。 “果然……”太寅沉吟道:“不会留给你判断此境真假的决定性证据。” “山海境的虚实如果有那么容易确认人们早就不用为此争辩了。”项北淡声说道:“不过它是真是假都不影响收获所以也不必太在意。至少战死后削掉的那三成神魂本源是真的。” 太寅想了想又问道:“橘颂玉璧会不会被祸斗带走?九章玉璧有没有失落山海境的可能?” “并不能排除被祸斗带走的可能九章玉璧有它的特殊性被异兽看上也不稀奇。”项北道:“但山海境之旅结束后。每一块九章玉璧最后都会回到它最初进来的地方。比如我的怀沙玉璧就会回到项家等待下一次启用。” 太寅叹道:“怀沙玉璧终会物归原主这真是个叫我略得安慰的好消息。可惜我们现在就需要一块玉璧。” “只能再想其它办法了。”项北问道:“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还可以布阵吗?” 见太寅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他不由得又问道:“太寅?” 太寅恍过神来:“你压箱底的珍药都给我服用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既然橘颂玉璧有可能被祸斗王兽带走了……” 他沉吟着拿出七星罗盘来:“我这里有它的痕迹而你有穿山梭为什么我们不去看一看呢?” “去哪里……”项北顿了顿才道:“你是认真的?” 那祸斗王兽何其恐怖? 一旦认真起来强如姜望也转眼就消失了痕迹失败离场。 且对方还有一支大军随身。 项北并不认为他和太寅联手就能够多撑几个回合。 太寅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慢慢地说道:“我们现在的选择并不多。现在不拼一把等到天倾之时拼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向来勇猛骄烈的项北此时反而是更谨慎的那一个越是输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越是不肯红眼:“现在不是拼不拼的问题而是我们拿什么跟祸斗拼?正面碰撞你我一回合都走不下去。” “我们只是去找橘颂玉璧并不是要同祸斗交手。”太寅冷静地道:“找到它们栖居的地方利用穿山梭靠近拿到玉璧就走。这祸斗王兽既然能够出来捕猎第一次也一定会再出来第二次我们好好利用这个间隙就可以。” “另外祸斗的老巢也算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一个要地。我们又已经接触过祸斗了解它们的战斗方式清楚它们的能力那为什么不去看看情况呢? 相较于其它陌生的异兽老巢祸斗老巢才是不那么冒险的选择。 就算它们没有把橘颂玉璧带回去或许我们也能在那里找到此行的收获。” 项北又看了太寅一眼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的赌性。 太寅说的这些条理分明但好像完全略过了祸斗王兽的狡猾与强大。 想了想沉声说道:“你说的收获不成立。如果没有玉璧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我们可以跟人合作可以付出一点好处与人分享玉璧之光。甚至可以买玉璧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人出局离场有人手里则会多出几块玉璧在将要结束山海境之行的时候手里再多玉璧也是多余的没人会介意卖个好价钱……当然我们也始终保留抢夺玉璧的可能。” 太寅说道:“总之有了收获之后什么都好谈。” “在山海境这样的地方你的收获未必是你的。谈的前提是实力而不是什么收获。这里不是楚国也不是夏国现世的游戏规则套不到这里来。”冷静下来的项北思路足够清晰目光也足够敏锐:“太寅你有些心急了。” 手里能够有多余玉璧的人想想也知道都是些什么角色。人家凭什么跟你谈?你的收获人家不能全抢走吗? “如果你有更好的思路听你的。如果没有听我的。行么?”太寅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表情对项北道:“我的国家我的家族都需要我表现得更好一些。今时今日我不想一无所获的离开。” 他感受到了项北的退意知道三成神魂本源的损失是项北不能承受之重。 但他也知道他这样的心情项北最能感同身受。 真君项龙骧之死和真人太华之死带给他们两个家族的伤害是近似的对他们两个人的影响也相差仿佛。 同病相怜所以投契。 他也会在心底质询自己用戳伤疤的方式去左右朋友的选择是多糟糕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但最后的答案是别无选择。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项北握住了盖世戟只道:“好。我陪你去。” …… …… 天穹高处有血冠之鸟乘风而飞。 双翅张开似一朵垂云。 笼下一片移动的阴影在一座岛屿上空掠过。 这是一座火山岛。 不时有火山喷发岛屿上空黑烟直冲。 一座接一座的岩浆池嵌在黑石为主的岛屿上看起来格外醒目。 那随处可见、或卧或立的祸斗当然也逃不过它锐利的眼眸。 血冠之鸟身形稍低几分利爪蠢蠢欲动—— 吼!吼!吼! 漫山遍野外形如犬的祸斗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跃将出来怒声齐吼! 血冠之鸟顿时止住了俯冲之势但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仍在岛屿上空盘旋。 这时候在最高的那座火山里一头尾有三叉的祸斗从正喷发的岩浆中走了出来姿态优雅气势却凶狠冷冷看向这只巨鸟。 血冠之鸟悻悻往高处一拔振翅便远了。 吼!吼!吼! 满山的祸斗又叫了起来为它们的王而恍惚。 所有的岩浆池都在沸腾—— 除了主峰山腰的那座岩浆湖。 尽过喂养责任没多久尚还鼻青脸肿、仰躺在岩浆上的姜某人不满地堵了堵耳朵在滚烫的岩浆里翻了个身。 “吵死人了这群恶犬!”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火山岛故事 命运总是在推着每个人往前走无论你是贤是愚愿意或者不愿意。 被祸斗圈养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好些天。 狼狈当然是狼狈无奈也难免无奈。 但时光是最坚决的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都是那样离去。 姜望在祸斗老巢的每天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再就是周而复始地吃火莲、喷火…… 喷得自己快喷血。 三昧真火是愈发精纯了“三叉”也愈发精神了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可以炖得很香——如果能炖的话。 “三叉”是姜望给祸斗王兽起的小名因其尾部分三叉而名之。 祸斗王兽反正也听不懂人言比较无所谓地接受了。 当然祸斗王兽特意变调的、用以指代姜某人的吼叫声姜望也记得很清楚了…… 或许在祸斗的语言体系里那一声就是厨子的意思也说不定。 总之双方已经熟悉到互相给对方起小名的程度。 当然仍不能算是朋友。 因为三叉从未放松对姜望的警惕守在岩浆湖四周的祸斗卫士也从未减少过。 在姜望看来这无疑又是三叉不爱交朋友的铁证…… 这恶狗肯定有悲惨的幼年才如此孤僻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无法接受他人的善意。 虽则为三叉提供三昧真火已经是一种习惯但姜望每次还是要在死斗一场之后才肯乖乖地喷火。 身为祸斗之王三叉当然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直接动手把姜望打得半死。 姜望则是在每次遭受实质伤害后不惜主动压制第一内府的神通种子让三昧真火做相应程度的削弱。让三叉明白伤害他就得不到高质量的真火。 只有让他畅快淋漓且不受重伤地厮杀一场才有最高水准的三昧真火大餐奉上。 久而久之战斗也便成了习惯。 在被三叉驯化的过程中他也在尝试“驯化”三叉……虽然他才是被圈养的那一个。 这群祸斗不好糊弄。 这个认知深深地刻在姜望的心里。 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尝试喂一些威能恰当的火行道术给轮值看守的那几个祸斗小头领。总算是混得有些相熟了。 想他姜青羊也是熟读史书的人物忆及那些青史所载的英雄不免有些深远的想法。 比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祸斗革命推翻暴虐无耻的、独享三昧真火大餐的祸斗王兽。 但别说闹革命了只要他一迈出岩浆湖立刻就会迎来怒吼警告加呲牙威胁。 吃孝敬的时候摇头摆尾防越狱的时候冷面无情。 这一脉相承的无耻狡诈只能说确实是三叉带的部下…… 政变的路子夭折了岩浆湖寸步离不得又没有联系其他人的法子。 也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 姜望有时候会想起左光殊也不知道这小子和屈舜华她们探索到了什么位置有没有去到北极天柜山拿到九凤之章。 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其他人的山海境之行都已经结束了呢? 是不是只剩下他还在祸斗的巢穴里苦等机会? 这种思虑无疑是相当折磨人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在祸斗的老巢里修成神临有三叉这样的强者陪练他也越来越能掌控自己在外楼层次的力量各方面都在向此境绝顶靠拢。 但在山海境成就神临再反杀祸斗王兽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 姜望宁可自戕退出山海境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也不会选这条路。 如果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么在这里成就神临的那一步毫无意义白白消耗多少积累。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后果更可怕。在这里成就神临就是断了现世洞真之路。 他姜望岂会以神临为终点? 当然自戕亦不是他会选的路。 厮杀起来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就断不该再有自削神魂本源的想法。 他一路修行至此每一分实力都是汗水血水的堆积来之不易。 他如果轻易割舍那是否定一路走来的日日夜夜是否定那一幕幕故事里、奋战的自己。 哪怕真的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了山海境之旅离开了这里。 他也会独自留下来一直等到破解困局的机会出现。 哪怕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他也要试着去创造。 虽然不能在这里成就神临但如果在这里走到外楼境的极限呢? 以外楼境最极限的战力表现有没有可能在三叉的手里逃脱? 姜望非常清晰地知道他和祸斗王兽之间的差距但他依然对自己有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知道他可以的。 所以在祸斗环伺的困境里他每日仍是缄默修行。 因为做不了任何其它的事情在这里也不被任何人或事情干扰他反倒觉得修行的效率更高了。 当然三叉的陪练和那一朵朵火莲绝对功不可没。 想他姜爵爷在齐国也勉强算是高官厚禄却从未服用过这般品相的火行药材。 不仅提升了他对火行元力的掌控甚至于对三昧真火也有不小的补益。 可惜祸斗每日只送一朵。 三叉那贼厮也每日必来进食一场叫他余不下多少神通火来研究不然这会三昧真火都应该有质的突破了。 话说回来三叉用来圈养他的这座岩浆湖也非凡品。 天天泡在这岩浆湖里对火元的掌控与日俱增。各路火行道术愈发得心应手。 他现在没事就在湖面上造焰花焚城玩耍得越发华丽精巧当然也越发强大。 甚至于后脊的炙火骨莲都隐有升华毕竟前身就是火之图腾太适合这种火元充沛的地方。 有些思虑不定、格外难熬的时刻在刻苦的修行中也就那么过去了。 “嗷!” 姜望一听这怪异的声音便知是三叉又来找他了。 这一声是在喊他的名字。 “三叉!”他也喊对方的名字以作回应。 不多时三叉便迈着优雅步子走来。 姜望二话不说拔剑便冲了上去。 面对祸斗之王还敢如此主动积极。 这架势绝对是山海境第一勇夫! 当然结局不会因为姜望的熟悉程度而有什么变化。 道术、剑术、神通演了个遍最后又是被打趴在岩浆湖里。 姜望脸朝下埋在岩浆湖里。略想了想这一战确定自己已经做到当前能力的极限了才翻过身来看着威风凛凛的三叉。 这家伙还扬着下颔在那里摆姿势一副“你只不过是在给我挠痒痒的”高傲样子。 它也算是了解姜望的习惯了见姜望翻过身才往前走了几步意思是—— “饭呢?” “你可真是一条坏狗啊。” 姜望笑容灿烂地用齐国临淄官话骂着屈指弹出一团三昧真火态度亲切地给它喂下:“吃吧早晚噎死你。” 尊贵的祸斗王兽轻吼了两声美滋滋地将这团三昧真火吃下。 如果姜望能够听懂祸斗的语言。他就应该知道三叉说的是——“愚蠢的两脚兽陪爷玩喂爷吃还天天这么开心。” 可惜他听不懂所以他才能这么开心。 同样的如果祸斗能听懂姜望说的语言今天的厨师恐怕就要变成主食。 可见有些时候隔绝交流才是和平共处的前提。 看着最后一缕余焰消失在三叉的嘴里。 姜望突然察觉一件事情—— 自己原本赤红色的三昧真火颜色已经有些深沉了起来虽然瞧来并不明显但内里的温度确实炙热了很多。 也不知是最近使用太频繁还是吞服了太多火莲的效果……或许兼而有之? 三叉还张着狗嘴。 姜望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一点真火都不剩了。 三叉也便闭嘴转身离开甚至懒得多给姜望一个眼神。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王之冷酷。 是一把过河拆桥的好手。 不多时又有一头强壮的祸斗把姜望每日必要服用的火莲送来。 送出火莲之后还眼巴巴地守在岩浆湖边。 它是甲乙丙丁四大送饭小头领中的丙字号小头领——姜望无聊的时候也顺手给它们起了小名。 姜望接过火莲一边嚼吃一边随手赏了这丙字号小头领一道焰雀衔花当然刻意控制了威能让这厮刚好可以吃下又不至于受伤。 能做到这一点本身也是他火行道术进益的表现。 如果说之前他的道术能和同境顶级水平相匹配是因为两门超品道术的坐镇。那么现在在道术的细节方面他也已经迎头赶上。 丙字号小头领冲姜望咧了咧嘴满足地离去了。 现在给这两脚兽送饭可是个美差再也没谁会冷脸。 此时的姜爵爷赤裸着上身懒洋洋地泡在岩浆湖里—— 之前发现岩浆湖的好处之后他就脱掉如意仙衣专心泡澡了。反正漫山遍野都是祸斗也不怕谁看着。如意仙衣隔绝热量反而不美。 他的后脑枕在一块亲手打磨光滑的火山石枕上睁眼就能瞧见天穹的云烟。 祸斗的老巢是一座海中的火山岛并非浮山。 所以潮声有时候也会自然地涌来。 在这样一个天光温吞的日子里。 享受着整个火山岛的温柔。 浓郁的火元拥抱着他。 他一边撕着火莲花瓣慢慢送进嘴里慢慢消化着药力同时还在心里细细复盘与三叉的战斗。 清晰的肌肉线条和各种各样的伤疤在这个年轻人的肉体上共同绘制出一幅极有故事的图案。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 有客来访。 …… …… 远远看到火山岛时项北和太寅都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天知道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多少辛苦! 驾驶着穿山梭出行没多久就被一只头上有肉瘤的怪鸟盯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击穿山梭都险些被打坏。 为了保证穿山梭能够在目的地发挥作用他们只能将穿山梭收起来先靠自己赶路。 凭借着七星罗盘的指引一路上东躲西藏足足赶了九天九夜的路才终于是找到了这处火山岛来。 “确定是这里了?”项北问。 “确定!”太寅恶狠狠地点头。 于是两人潜入水中召出穿山梭。从海底向火山岛潜近。 穿山梭悄无声息地分开水流钻进火山岛底——他们自然是不敢大大咧咧出现在祸斗面前的全程只打算在火山岛地底行动。 除非发现九章玉璧或者火山岛里的什么宝物才会突然出现夺宝而逃。 这些天项北操纵穿山梭太寅也没闲着除了指路之外还是很是做了几个探测用的阵盘以迅速捕捉九章玉璧的气息。 存在着火山群的这座岛屿庞巨得难以描述。 要想在岛底偷偷摸摸地探查一遍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但这并不能影响项北和太寅的斗志。 在失去九章玉璧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耽误了九天九夜的时间若到了目的地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便可以直接宣告出局了! 所以这座火山岛他们势在必得定要功成。 光线温和的舱室里太寅双手各拿一个阵盘贴在舱壁两侧分心二用细细感应着这座火山岛屿上的宝物气息。 项北则在舱头的位置一边操纵着穿山梭小心移动一边透过眼前一只单筒圆镜来观察岛山的情况。 穿山梭上自带的观测法阵可以将一定距离内的情景反映到这只单筒圆镜上。这是必要的设计不然穿山梭的屏蔽法阵会把穿山梭里的使用者变成聋子盲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火山岛底部穿山梭很有耐心地缓慢移动。 在太寅消耗掉四个探查阵盘后项北的眼睛从单筒圆镜上挪开了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太寅问。 项北略想了想问道:“你介意看男人的裸身吗?” 太寅显然有些发愣:“现在?” “现在。” 太寅沉默了一会儿尽量委婉地道:“作为朋友你有什么爱好我可以尊重哪怕我并不理解。但也仅限于尊重……我这样说你理解吗?” 他语重心长:“而且这里很危险的。” 项北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旋即挪开了位置:“算了算了你自己来看。” 太寅半信半疑地往舱头这边走交错转身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项北甚至不敢背对他。 就这样交换了位置坐在那只单筒圆镜前。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与我决死 “等等不能就这样看。”项北忽地探手过来。 瞧着太寅猛地往后一缩一脸戒备的样子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你是怎么了?” 太寅干笑了一下:“没、没什么不知道你让我看什么有点紧张呢。” 项北单手在空中按出一张神魂阵图贴在太寅的右眼前轻轻一按阵图隐去。 “用这只眼睛去看不会被察觉。”他如是说道。 太寅这才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项北拥有“凡被目视必能察知”的能力也清楚这种能力来源于对神魂力量的开发。 略顿了顿确定自己和项北之间的距离足够做出反应后才终于凑到那只单筒圆镜前。 于是看到了岩浆湖以及岩浆湖中泡澡的那个人。 “姜望没死?!” 太寅明显比项北更惊讶因为他对自己的判断更笃定。彼时姜望的痕迹的的确确是已经消散了。 要么是人已经死了要么是痕迹被打散了。 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存在的痕迹都被打散了人还能活下来?那些祸斗还能救人不成? 但现在清清楚楚的画面就在眼前—— 姜望活了下来并且看起来气色还很好。 “怎么回事?”太寅难以相信地问道:“祸斗是打算把他洗干净了、煮熟了再吃吗?” 项北道:“如果只是要吃熟食这么多天早就该煮熟了……” “那是为了什么?”太寅真的很费解:“把他剥干净了不着寸缕的泡在岩浆湖里。难道是为了等什么年节之类的大日子再享用?” “除非我们能与祸斗交流它们也愿意跟我们解释。不然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它们的想法。”项北缓声道:“但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姜望既然还没死那么橘颂玉璧肯定还在他身上。” “而我们需要这块玉璧。”太寅接道。 “所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项北的思路很清晰:“现在敌明我暗。敌寡我众。我们两个一起出手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他拿走玉璧?” 在计划开始之前他谨慎小心不愿轻易下场去赌。 但计划定下来之后他就再无半分迟疑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糟糕局面也只一门心思地去冲击目标。 这正是名将的品质—— 除了性格有些狂傲易怒之外。 太寅默默地想着嘴里道:“你我联手再加上偷袭这应该不存在问题。现在最大的难点是惊动祸斗群之后我们怎么才能逃走。无论祸斗们把姜望扔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对于贸然闯进它们老巢的人想来它们不会太过宽容。” 万事万物都有痕迹。 他很擅长观察。察事察人。 在以往只是个爱好是世家贵子高高在上的俯瞰他游戏人间享受洞察人生百态的优越感。在叔爷太华真人战死后这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 他必须要判断准确哪些人首鼠两端哪些人心怀鬼胎哪些人愿意拉他们太氏一把哪些人是想把太氏一踩到底…… 项北当然是他的朋友但项北也是他最想把握准确的人。 因为项北是项龙骧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将来要执掌整个项家。作为霸主国的顶级家族项家哪怕如今声势大衰也远不是他太氏可比。 能够给太氏、给他本人提供太大的助力…… 以功利之心交友当然不可取。但在如今气氛愈发微妙、资源愈发紧张的夏国失去了最大倚仗的太氏要如何才能站稳跟脚?有多少条线可以拉扯? 能走的路其实不多! “不要小觑了姜望。” 项北此时的表情却很严肃甚至是盯着太寅慢慢地说:“我虽然跟他交过手但是我从来没有逼出他的极限来。我劝你不要先想着怎么应对祸斗因为杀死姜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想起姜望一边躲避祸斗王兽的撕咬一边贯穿他手掌的那一剑…… 下意识的轻忽或许是本能的自我开脱……弱者的选择。 “我想你是对的。”太寅很诚恳地认错:“我不该轻视一个拥有如此辉煌战绩的人。从现在开始我确定我会拿出应对此生最强之敌的态度来认真地筹划这一场战斗。我们一起奋尽全力来埋葬这个可敬的对手。” “我想他这样的天骄也不愿意这样耻辱的苟活在山海境。”项北道:“是时候帮他解脱了。” …… ……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 姜爵爷泡在岩浆湖中细细梳理着自身。 深海岩浆那惊人的热量在三昧真火的神光照耀下温顺非常细细雕琢着他本就已经强健非常的体魄。 而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这人身三海的开拓亦是长久的工夫。 这说起来枯燥的水磨工夫也不是谁都能做呢。 他也是修成龙虎之后才大略知道一些怎么利用通天海。真要说洞彻至少也得等到神临境人身四海贯通后。 姜望从来不会在修行上偷懒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只要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最好。 在某一个瞬间第二内府中那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忽地一跳。 整个第二内府都被带动了。 摇颤五府海。 像是平缓许久的心脏忽然悸动。 姜望整个人顺着这种突如其来的颤动高跃而起。 一跃三丈高。 转身回望岩浆湖。 在他的身下原本平静的湖面已经杀机四起。 涌动的岩浆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所控制凝聚成刀枪剑戟各种武器突兀撞来隐隐结成一座杀阵却在成型的那一刻恰巧落了个空! 此阵名为百兵杀阵。 一旦绞入对手杀势连绵不绝。 姜望这一个跃身不可谓不惊险。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的那一颤是歧途神通在极端危机下的提醒—— 提醒你已入歧途! 身在祸斗老巢自以为跟祸斗已经熟悉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互信互助的关系就完全地放松警惕……忽略了这是哪里! 这杀机四伏的山海境从来不是只有自己和祸斗存在…… 何其疏忽! 姜望一瞬间斩弃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让自己还归战斗本身。虽然在歧途神通的示警之下避开了第一轮袭击但他非常清楚危机远未解除。 只着一条犊鼻裈的美好肉身跃在空中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一瞬间绷紧像是已经上满了弦的强弓! 那疤痕处处是战士的荣耀也是征战的历史。 此弓弯如弦月而剑指八方! 姜望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开启声闻仙态自此以后十九息洞察微毫剑待敌颅血。 而同样在此刻在他身后的高空里一团空气被撕开——或者更准确地描述是伪装成空气的阵盘在此时取消了隐匿。 太寅不知何时藏身于此在姜望成功脱离百兵杀阵、注意力应该还在岩浆湖面之时骤然现身! 刚好完成道决的双手就此按下。 吼!吼! 龙吟群起风啸雷鸣。 超品道术五龙封天! 此时的姜望像一张强弓已满弦无一处赘肉的战士身形完美地展现在空中。 长相思是箭在弦上剑势将满。 在他下方被他所目睹的是沸腾起来的岩浆湖百兵杀阵突刺而来。 在他背后的高空是五大元力之龙结成的巨伞。 面前刀枪剑戟身后神术如瀑。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袭击叫他一开始就已陷入危局! 不管袭击者是谁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出手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是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心念急转间已经单手按下一记八音焚海怒音潮声倾落将那岩浆聚成的刀枪剑戟全部压下。 人已反身。 胸腹之间渐次亮起炽光天府之躯瞬间显现。 他一剑回斩以人字撑天! 直面那咆哮的五龙封天道术。 人随剑冲直接撞进了如瀑的五龙神术里。 独剑对流瀑! 眼看着就要将这五龙神术结成的瀑布剖开与五龙封天的核心对撞正面搏杀太寅。 却在半途就骤然折身急转。 平步青云仙术让他的折转如此飘逸咆哮的剑意也轻松破开神术瀑流让他瞬间同太寅错位。 正面搏杀太寅是假避开对手后续的伏击是真 但…… 还是稍晚一步。 一杆重戟破开了岩浆在八音焚海与百兵杀阵的对撞之中跃出岩浆湖! 完全不顾道术与阵法的余波缠绕着黑色鬼气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的……落在了姜望的身上。 剖开五神通之光盖世戟的枪尖从姜望的后腰处将他洞穿! 太寅和项北的这一场袭杀连续遮掩了好几轮。 百兵杀阵的骤发只是一层障眼法。 姜望一旦脱身早已经以匿迹阵盘潜在高穹的太寅就会悍然出手。 但太寅的出手本身又构成了另一重障眼法。 让姜望以为暗藏的危险是以太寅为核心构筑。 可真正的杀招仍然埋在岩浆湖底就在已经暴露的百兵杀阵之下! 此时此刻在涌动着的、暗红色的岩浆湖泊上。 岩浆凝成的兵戈和火元凝聚的焰雀彼此轰击在一起。 在元力和岩浆的乱流中高达丈余的项北单戟向天。 黑色烟气缠绕着雄壮的吞贼霸体张扬霸道的盖世戟以枪尖将那名扬天下的豪杰洞穿血洒长空! 而那位突遭重创的黄河魁首再上方是五条威严的元气之龙交尾聚成神术巨伞洒落如瀑神术。 巨伞之上才是那出身夏国名门的太寅。 而岩浆湖里的声音、光影全都已经被遮掩。 一块八角形状的黑褐色阵盘正悄悄立在岸边。乍一看很容易被忽略。 是为化影禁声阵。 之所以岩浆湖附近的祸斗未能察觉这场战斗全都是它的功劳。 在周边那些祸斗的眼中此时的岩浆湖里姜望仍好好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曾发生。 两位天之骄子联手对姜望发起了袭击自然早已对各种情况都做了预演布置得不可谓不周全。 兔起鹘落的几合之后姜望就已经被挂在了空中。 但无论是项北还是太寅都没有放松。 因为姜望腰腹处的伤势看起来可怖却并不致命而且他还避开了五龙封天术的核心区域。 项北以龙魔演兵图观察许久把握战机一戟冲天也的确重创了对手。 可姜望还是以与太寅正面对杀为幌子欺骗了他的落点及时避开要害。 盖世戟本是冲着击碎姜望的脊柱大龙而去最后却只是从左腰洞穿其身破开左腹。这洞穿肉身的伤势不能说不严重但自己主动选择的伤势和被动所受的伤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滚烫鲜血顺着戟锋奔流而下这是姜望为他在祸斗老巢的松懈而付出的代价。 但放眼天下所有神临之下的修行者有一个算一个。 谁能只让姜青羊付出代价自己却什么也不付出?! 枪尖破腹而出。 姜望绕着五府之光的手却已经紧紧抓住那寒芒流转的戟锋! 他的眸中剑光流照又有不朽的赤金之色蕴藏。 他身外流动赤火背后飘转霜披! 剑仙人之态再临山海境聚意与势合力与道统合所有演化绝巅倾山一剑! 此剑是大地刺向天穹的险峰。 此剑是用一身所学问一次生死。 咆哮的剑意剑势笼着霜披飘卷的姜望就这样迎着五龙封天之术直冲太寅。 他竟然就这样一手握住穿腹的戟锋带着洒落长空的炙血带着盖世戟也带着盖世戟那一头的项北以绝不回头的剑势一同向身在高穹的太寅冲锋! 血如雨泼浇了项北一身。 “啊!” 项北目眦欲裂在这一刻他震动盖世戟想切断姜望紧握戟锋的手指。但五神通之光浑然一体姜望紧紧攥在腹部的左手如铁铸一般! 他鼓荡吞贼霸体之力试图拉着盖世戟往下坠落。却还是被这股一往无前的剑势所裹挟无可奈何地向高天而去。 不是他的肉身力量与姜望的力量有这样大的差距而是此刻的姜望在其人最强的剑势中。 他的戟势却在洞穿对方肉身后完成了使命。 姜望选择反冲的正是这样一个精准到可怖的时机。将其人自己的伤势和苦痛也当做一个战斗的节点! 高穹之上太寅依然操纵着五龙封天术轰落雷电风雨。 可那个赤裸上身腹现巨创的姜青羊却只是死死地盯住他一剑洞天而来怒声如长剑铿鸣:“太寅小儿与我决死!” 正文 第七十章 照见五蕴皆空 血洒长空犹自冲锋未歇。 甚至是带着一个敌人冲向另外一个敌人。 天下闻名的盖世戟将他的腰腹部凿出一个大洞。 他却以戟锋为锁链拉着项北一起拔冲。 他难道如此笃定他一定可以在项北杀死他之前杀死太寅吗? 谁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可他切切实实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立在五龙封天之巨伞上空的太寅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截戟锋甚至看得到戟锋上挂着的脏器碎片。 可当然他也看得到姜望死死盯着他的眼神。 那赤金色的眼眸中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决心。 伤何其重。 势何其勇! 战前自认已经准备周全的太寅一时也有瞬间失神! “与我决死!” “与我决死!” 这一声竟如雷鸣长空滚滚有回音。 当太寅反应过来翻手又拿出一只椭圆形阵盘时。 啪!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似乎有什么事物破裂了。 坠在姜望身后的项北还有些不明所以太寅却能够瞬间明白。 是姜望怒不可遏的这一声打破了化影禁声阵对声音的封锁。 他知道姜望懂些音杀之术。 八音焚海这门道术里就有很强的音杀造诣在。 可是他断然不晓得姜望竟将音杀一道掌控至如此境地竟然随口一声就能破了他的化影禁声阵! 事前他和项北预想的糟糕局面发生了—— 他们已经暴露在祸斗兽群的视野中! 如果不能立刻解决姜望他们也是马上就出局的结果。 他刚想出声提醒但项北已经有了动作。 岩浆湖四周猛然看过来的祸斗让项北立即做出了跟太寅相同的判断。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重瞳之中爆发出太阳一般的强光刺眼夺目。 身上已经恐怖非常的肌肉再次暴涨那如龙如蛇的青筋似乎要炸开一般仿佛根本无法束缚其间奔流的血液。 吞贼鬼气沸腾不息演化各种虚幻的神魔形象。 他并不是要开启神魂之战杀进姜望的通天宫。而是以强大的神魂之力干涉吞贼霸体将肉身力量更推一层楼。 “给!我!下!来!” 他如斯怒吼。 双臂肌肉如山峦鼓起紧握戟身往下拽落。 如天有环也要扯落青天! 轰! 他真个就笔直坠落。 因为在他发力的同时姜望就已经松了手。 于是盖世戟的枪尖从这具年轻的躯壳里拔将出去。 鲜血愈发奔流肆意腰腹创口透光。 姜望的速度却暴涨一截! 他好像全然感受不到痛楚。 在五龙封天术的如瀑神术中逆流而上。 此身虽缺勇而无漏。 伤重在我可我一身轻松! 就这样带着那巨大的创口笔直地冲向太寅。 太寅!你能当否?! 高穹之上的太寅直接回应一巴掌盖落阵盘。 无穷耀眼的金光暴射而出迅速在五龙封天术之后筑起一道屏障。 是为法阵金光障! 真金不磨障壁不破。 那拔离盖世戟的项北也及时止住坠势。 戟锋一抖已将血珠甩离。 一脚踩爆了空气就此反冲高穹。 要脱离他项北的八荒无回戟势谈何容易! 天橫双日重瞳这一刻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何能留给他背影?怎么敢这样轻视他? 便是姜青羊也要为这份轻视付出代价! 战斗一瞬间演进至最高潮。 前有五龙封天、金光障后有吞贼霸体、盖世戟。 谁能轻易脱身? 至少太寅代入自己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破局的思路。 但他只听到正面向他冲来的姜望一声怒喝—— “三叉!护驾!” 身在高穹的太寅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三叉是什么咒语? 护驾又是什么意思? 是我理解的那个护驾? 你他娘还混成祸斗老大了不成? 但紧接着火山岛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就传来了威势十足的怒吼似是回应。 吼! 是祸斗王兽的声音! 太寅百忙之中扭头一看惊得肝胆欲裂! 那尾分三叉的祸斗王兽正以恐怖的速度踏空而来。 第一眼尚在远处第二眼已至近前。 竟然它娘的真来给姜望护驾! “三叉!”姜望随手一指拔空飞来的项北:“杀了他!” 自己却继续控制着剑势仍然冲向太寅。 三叉当然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但姜望的气势、动作、身上的杀气所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而且它也的确愤怒。 这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臭虫竟然敢潜进它的王国杀它祸斗之王的厨子!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从山巅跃下一个前扑就已经压至项北身前。 身如烈马皮毛摇风直接洞穿了空间的距离利齿森森已近。 项北就算再勇烈也清楚自己和祸斗王兽之间的实力差距明白自己完全不可能是对手。 但好在祸斗王兽是可以沟通的。 既然能够沟通那就未到绝路! 姜望既然都能够跟祸斗王兽达成协议他为什么不可以? 项家什么没有? 姜望拿得出来的项家都拿得出来。 姜望拿不出来的项家也拿得出来! “他能给你什么我十倍奉之!” 项北立即喊道并且以神魂之力传递了一缕善意过去。 但他只听得啪的一声。 又好像连这一声也没有听到但再也无法确认了…… 因为整个世界都已经沉寂了下来。 无知无觉无识。 却是被祸斗王兽一巴掌就拍掉了整个脑袋! 于三叉而言它完全听不懂这两脚兽在大喊大叫什么还敢冒失的拿神魂之力来挑衅王者! 叫它连玩闹的心思也不再有直接就下了杀手。 项北脑袋爆开尸体瞬间被山海境的规则所保护消失在原地。 这一幕当然清晰地印入了太寅眼中。 在原本的作战计划里项北还留下了一些伏手他们做了很多方案以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但祸斗王兽一出现直接以碾压的战力将之扑杀将所有的后手都断绝了。 现在太寅需要考虑的、能够考虑的也只有他自己。 此时此刻项北的尸体已经消失那气息凌人的祸斗王兽虚立岩浆湖上只是一扫尾便将岩浆湖面的道术余波尽数扫平。 披风浴火的姜望还在逆冲神术瀑流还在极速地向他迫近。 可太寅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法阵之道是比符篆之道消耗还要恐怖的吞金恶兽。 阵盘的创制可以说为法阵道统续了命但阵盘本身则意味着一个更恐怖的吞金时代的到来。 法阵对资源的消耗恐怖到什么程度? 叔爷太华在世时都轻易不会与人交手。每一次出手都必须要提前算计好收获。堂堂真人都得拮据如此! 而他这次进山海境是抱着很大的指望主动开口要与项北同行。 进入山海境以来神狱六道阵的布阵材料、已经碎灭的诸多阵盘……消耗掉的资源已经难以计数! 在山海境一无所获就意味着巨大的亏损。 对现在的太氏来说这绝不是一笔可以轻松抹掉的损失。即使他是太氏下一代的核心人物也难免遭受指责。 所以他为什么坚持要来找祸斗王兽为什么要赌这一遭? 时也命也势也。 祸斗王兽这一巴掌直接拍掉了他所有的指望。 宣告了山海境之旅的结束。 在结果已经如此清晰的时候他反倒定下了那颗患得患失的心。 可以清清楚楚地注视这位纵剑而来的对手。 剑仙人是什么样的神通? 黄河之会后列国强者已经分析过无数遍。 此神通剑演万法是典型的因人成就的神通。 人强剑便强。 而姜望的剑怎么样? 从观河台的表现来看在内府层次已经接近绝顶。 绝不算弱但压不住天下英雄。 其人最恐怖的是他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 分析此人在观河台上的每一战他好像总能在战斗之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有些选择在当时那一刻并不如何出彩却能在后续演进的几个回合里绽放出令人惊艳的光芒。 他研究过姜望! 也自认是了解姜望的。 此时此刻姜望显现剑仙人之态以最强的状态一剑摧山轻易将他的五龙封天之术洞穿…… 他并不意外。 阵盘金光障拦在身前作为最后的防线。 这道防线挡不住姜望他很清楚。 他也明白在耗去诸多阵盘之后也无法现场布阵的此刻他不够资格与姜望正面搏杀。 祸斗王兽能够如此卖力帮姜望杀人他更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赢得此战的希望。什么九章玉璧什么山海境秘宝全都成为云烟不必再想。 但是他要证明自己。 作为夏国人在齐国人面前证明自己。 作为太氏嫡传在齐国天骄面前证明自己。 作为他太寅本人在姜望面前证明自己。 他要拉着姜望一起离场! 不能着急…… 他这样想着左手结了一个隐蔽的印决右手翻出一只黄铜色的圆形阵盘人往后跃往更高处疾飞。 表现出要逃离此地的姿态。 而姜望的速度果然加快。 人字剑洞破了一切。 长相思的剑尖终于抵在了金光障上。 锋锐的剑气和顽固的金光在一瞬间产生了千万次的对撞。 割裂割裂割裂。 长剑进。 又进。 一进再进。 不可阻挡。 金光障凹下去一块且不断地往更深处凹陷。 终于……啪地一声碎灭了。 在这个瞬间姜望那流动着不朽赤金之色的左眸瞬间翻为赤红。 乾阳之瞳神魂坠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太寅左手的印决放开右手直接将阵盘按下。 神魂的层面中煌煌大日从天而降借助单骑入阵图直接轰击一座孤零零的通天宫。 其时四野茫茫。 仰首俯首不见天地只见烈日直落通天宫。势要一举灭杀神魂瓦解此宫断绝道元之根本。 轰! 煌煌大日砸下直接将通天宫砸破了落入其中。 竟然如此容易就击穿了神魂防线接下来双方神魂力量的正面绞杀几乎不存在悬念。毕竟神魂力量的差距这样巨大…… 但在此刻神魂的层面里忽然飘落一张描绘着诸天万魔的阵图正正印在太寅的通天宫上将那洞口堵住竟然瞬间重铸了通天宫也把姜望攻入通天宫的那些神魂力量囚入其中! 这是战前项北特意留在太寅通天宫里的诸天万魔图。 本就是为了填补太寅相对于姜望的神魂弱势把这个弱点设作埋伏。 在项北身死后对身受重伤的姜望而言最好的战斗选择是什么? 太寅认为是神魂之战! 身体虽然遭受重创但姜望的神魂依然在巅峰状态。 他笃定姜望一定会展开神魂攻势…… 而他等到了! 在通天宫的战场里。 诸天万魔图最擅引入入魔颠倒魔魂就算不能立即反向操纵姜望的神魂也至少能定住他七息时间——这是项北认真分析过姜望的神魂力量后所做出的判断。 而七息时间能够做什么? 一息都能分十几次生死。 七息……太长了! 在身外。 黄铜色的阵盘同时发动。 在金光障崩碎的流光之中探出来一只灿金色的巨大佛掌。 每一个指节上都印有玄奥的梵文。 从大拇指到尾指每指印有一个字是为“照、见、五、蕴、皆”。 最后一个字落在掌心。 是为“空”。 曾经为了对付枯荣院太氏先祖有人与悬空寺高僧论道赢得一式佛功而返后来成就此阵。 无尽金光破碎处当见如来! 一掌已贴面。 噗! 被一剑洞穿! 长相思贯穿这灿金色的佛掌也同时贯穿了太寅的手心。 怎么、怎么回事?! 通天宫的战场里。 诸天万魔图一出立即有无穷魔气侵扰姜望的神魂本源。 但旋即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就遍照赤金色的不朽之光。 璀璨如神佛万魔不得侵! 此为神通赤心。 永不为异志所侵扰。 彼时在上古魔窟那万界荒墓里的魔中之魔都未能浸染此心。 现在区区一张诸天万魔图甚至于失去了项北的后续支持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神魂显化之身如金身反手一剑以长相思剑灵之显化轻易斩碎了这张诸天万魔图。 叫太寅的通天宫再开天窗! 请君入瓮……变成了引狼入室。 而在身外姜望动作亦无半分迟缓。 在太寅惊骇的眼神里剑身一横直接将这半个右掌削掉又斩飞了他的左手! 迎着姜望依然冷静的眼神。 感受着身内身外同时陷入的绝境。 太寅心中骤然生出一种明悟—— “我想削掉他的三成神魂本源带他一起离场。而他想绕过山海境的规则彻底在这里灭杀我!” 正文 第七十一章 长太息 借助埋伏在通天宫的神魂陷阱太寅终于得见姜望在三昧真火、不周风、剑仙人之外的第四门神通。 明白了那不朽的赤金之光代表什么。 但他也同时感受到了姜望坚决的杀意。 正如他一开始就视姜望为必须驱逐的对手姜望也毫无疑问地以他为敌。 甚至于姜望更狠所求更多。 姜望所要的并不仅仅是和他在山海境厮杀的胜负。三成的神魂本源还不足以让姜望费这么大的工夫有现成的祸斗王兽不请拖着伤重之躯来亲身鏖战。 其人所要的是彻底将他太寅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让夏国痛失一天骄! 甚至于这个想法不是在第四门神通暴露之后了才生出而是早已有之。 选择让祸斗王兽扑杀项北而不是更具威胁的他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杀机。 因为哪怕真的找到了规避山海境规则的办法姜望也不能够彻底抹杀项北。 不然的话离开山海境的那一刻就是其人为项北陪葬的时刻。 而来自夏国、出身太氏的他就算真的消失在山海境也没人能够为他出头。 太氏的手还伸不到楚国来更管不到齐国去。 哪怕是夏皇在齐天子面前也没有颜面。 他死了就是死了。 就像一朵野花谢掉像一树枯叶摇落。 如此而已。 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四门神通的暴露只是让姜望抹杀他的心思更坚决了。 太寅非常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瞬间他心中百转千回闪过无数种应对方式。 但最后只是猛地一转头—— 这一转直接脖颈转了三圈自己将自己的脑袋绞掉了! 没有挣扎没有尝试没有再努力。 太寅直接选择了自杀。 姜望曾经有过当着一位当世真人的面生生耗死一位内府天骄令其无法复生的事迹。那位当世真人亲手搭建了法坛在侧却都无可奈何。 钓海楼虽然极力遮掩但夏国这边还是探知了这件事。 也在他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在山海境姜望是不是真能做到跳过规则来彻底灭杀他。 但他不想尝试。 不想给姜望尝试的机会。 尤其不想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为赌注! 太寅的头颅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目中神光灭尽却咧着嘴仿佛在说—— 你永远不可能真的抹杀我。 姜望确定自己开战以来从未吐露过要绕过山海境规则彻底抹杀太寅的想法。 但太寅好像看出来了。 不仅如此其人在通天宫设置的那个陷阱也一度让他脊生冷汗。 要不是赤心神通刚好克制诸天万魔图他真未必能在那一下讨得了好去。 这个太寅给了他太多“惊喜”。 任何一个能被称许为国之天骄的存在果然都不能够小觑。 可以想象项北若不是直接被三叉扑杀了也一定还会有底牌掀出来。 今日这一战完全是以力破局。 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看着太寅的尸体在眼前消失对于这个人的杀意却在心中沉淀下来变得更为坚决。 自己将自己的脖颈生生绞断。 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需要多么坚决的意志来执行。 姜望已经看到了。 一个天赋、手段、意志都不缺且视自己为敌的存在实在让人难安。 但就算还想做什么也都是离开山海境以后的事情了。 项北和太寅已经出局大概唯一带走的就是关于他赤心神通的情报。 姜望默默斟酌了一会觉得倒也不算什么大损失。 赤心这门神通不可能不用。 甚至于以后还会多用多摸索多开发。 想彻底瞒住别人是不可能的。 暴露无非是早晚的事情。 刚才他其实生出了用歧途阻止太寅自杀的念头但实在没有把握能绕开山海境规则真个灭杀太寅……也就只好作罢。 歧途如果暴露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就这样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试着处理伤口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三叉。 三叉正歪着头似乎在想自己的厨子是使了什么本事怎么还能让对手以这么残忍的方式自杀? 姜望本来是打算向这位祸斗之王表示感谢的趁着这一次联手对敌的机会好好拉近一下感情。说不定之后还能带着三叉去砍个斗昭什么的…… 但在看到三叉的瞬间他改主意了。 捂着腹部创口的手瞬间松开垂落。 整个人也如折翼之鸟倒栽而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快! 救我! 我需要抢救! 需要更多的火莲!或者别的什么天材地宝也行! 三叉愣愣地看着厨子一个倒栽葱头朝下地撞进了岩浆池里激起岩浆飞溅……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厨子刚才受伤那么重的吗? 那怎么另一头两脚兽他还非得自己去杀? 心里还在莫名其妙着爪子已经随意一拨便已经将倒栽在岩浆里的厨子拔了出来——重伤的情况下再这么埋下去恐怕真得闷死。 往前几步凑近去瞧了瞧。 看着岩浆??褪去后厨子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 再看看他腹部那个巨大的创口…… 仍然未能止住的鲜血把附近的岩浆都染红了。 此情此景好不凄惨。 身为一代王者三叉当然不会对两脚兽有什么同情的情绪。 王的心冷如冰硬如铁! 但厨子死了毕竟意味着三昧真火大餐的消失…… 三叉略想了想觉得“王的心”有些时候可能也该长远一点。 终于是一爪子搭在了厨子腹部的创口调动祸斗神力迅速修补起这处伤势来。 姜望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祸斗王兽的“救治”。 上一次被打得昏迷不醒完全不知身体是怎么复原的。 这一次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三叉的祸斗神力是如何精巧地刺激伤口、激发生命力。又是如何温和地化为精纯元力补充到这具伤重的躯体中。 那温和却磅礴的祸斗神力里那种不详的力量却被小心翼翼地隔绝了…… 姜望其实很想剖析甚至于模拟一下那种不详的力量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决计无法承受更不可能模拟成功。 他最多也只能偷学一下这位祸斗之王对力量的把控—— 很古老但是很直接的运用方式。一点也不精细但是有返璞归真的感觉。 对他有相当的启发。 感受着腹部伤口愈合的速度姜望很想让三叉住手。 这点伤势随便吃一些天材地宝就可以了何必劳烦尊贵的祸斗之王亲自动手呢? 但这话毕竟不能直说…… 说了三叉也听不懂。 听懂了更坏事。 他有心自己刺激一下伤势但又怕被三叉发现——这恶犬可心思深沉得很绝不容易糊弄。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 建立起信任不容易想要被一巴掌拍死却是容易得很。 还是不要冒险。 创口长出新肉迅速愈合之后祸斗便停止了输送神力。 此时的它已经恢复了常态大小蹲坐在姜望旁边乍一瞧竟有几分……乖巧? 岩浆湖面依然在缓慢地沸腾那不断鼓泡又偶然破灭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安宁。 三叉歪着头伸爪在姜望腹部戳了戳似乎是想看一看新长出来的肉结不结实。为了照顾伤员爪尖藏在肉垫里肉垫和腹部肌肉触碰的感觉非常奇妙。 这一刻的柔软感觉令姜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要揉一揉“狗头”——迎着三叉骤然警惕起来的眼神手尴尬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满脸带笑:“我们!好朋友!哈哈!” 三叉轻吼一声仰着头倨傲地离去了。 “抠门狗小心点走路别摔死了!”姜望热情地高声欢送使劲挥手。 岩浆湖周围的祸斗也一阵叫唤倒不知在叫唤着什么可能是在为这一人一祸斗王兽的友谊而欢呼吧。 不多时甲字号小头领便叼着一朵火莲飞奔而来。 姜爵爷不太满意地接住了随手弹去一道火焰将这甲字号小头领打发走。 然后重新躺下靠着火山石枕一边仔细复盘与项北太寅的这一战一边懒洋洋地吃着火莲。 三叉小是小气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 当然这一次泡澡没忘了布置一些示警的小手段。 岩浆之浴火行之宝。 海风自由天光明朗。 又是灿烂的一天! …… …… 项北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项家大宅里的布设。 愣怔了一会才算是接受自己已经出局的现实。 他轻轻摸了一下脑门确认自己的头颅还在。祸斗王兽的那一巴掌还真叫人……回味无穷。 神魂依然活泼灵动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 然而这种明显衰弱一截的感觉又胜过了世间一切的苦痛。 三成的神魂本源已是削掉了…… 这意味着什么项北很清楚。 更糟糕的是……不止他清楚。 笃笃笃! 跟在敲门声后响起的是项氏首席家老的声音—— “结束了?” “结束了。”项北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么枯涩、无力。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于是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面容方阔的老人。 他身形高大年轻时候想来也是一员猛将。 瞧着项北没有多说什么只取出一个玉瓶放在了项北旁边的小方桌上。 “这枚元魄丹可以修补你的神魂损失。” 然后便转身往外走。 无一字失望无一处不失望。 “大家老!”项北唤道。 项家如今的代掌者首席家老项元济停下脚步等他的下文。 “还需要一颗。”项北说道。 当那头祸斗王兽听从姜望的召唤而出手他们突袭火山岛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太寅离场只是时间问题。 神魂相关的秘药从来昂贵非常且有价无市。在急用的时候往往要用超出一倍以上的价格才能确保弄到。 太寅的三成神魂本源要想补完那种代价……现在的太氏未必还愿意付出。 所以哪怕明知项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过项北还是咬牙开了口。 骄傲如他这个口开得不容易。 “项家不是以前的项家了。”项元济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只有一颗。” 再不说任何话就此离开了房间。 项北沉默。 盖世戟横在膝上他独坐蒲团。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孤灯静室无言的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任何力量波动面色惨白的太寅就出现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保持着他进入山海境之前的坐姿。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至此他们两人的山海境之旅已经结束怀沙玉璧则要等山海境关闭之后才会出现在这里。 被削去三成神魂本源的太寅虚弱难掩却笑着道:“久等啦!” 项北撇了撇嘴:“我还真没有等多久。” “姜望的第四门神通应该是与意志相关的神通最起码有抵御意志入侵的能力刚好克制你的诸天万魔图。他踩进了陷阱但是把陷阱踩破了。 他的第五门神通应该和预知危险有关。我的百兵杀阵明明已经抹去动静却还是在发动的最后一刻被他脱身…… 不过他这门神通又没有传说中的心血来潮那么强。 若是心血来潮神通我们在穿山梭里谋划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有所触动了不会中你那一戟。 只是目前这种程度的示警我们如果事先早知只要稍作布置就完全可以让他来不及反应。 我想他这秘而不宣的第五门神通除了对危险的示警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能力。” 太寅分析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很有马后炮的嫌疑。虽然不想承认可我的确还是低估了他……你是对的或许我们不应该找他的麻烦。” “路是我和你一起选的对是一起错当然也是一起。如果我真的那么笃定自己的正确又怎会陪你冒险?” 项北说到这里对着旁边的小桌抬了抬下巴:“这里有一颗元魄丹能够弥补你缺失的神魂本源。” 太寅顿了一下才勉强说道:“来之前我就说了风险我自担。而且这一次主要也是因为我决策失误……” 项北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茬:“太兄不用多言了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太寅有心在好友面前硬气一回可已经抹去的三成神魂本源的确是笼罩在心头的阴翳。 他尽量从容可又怎能不去想? 元魄丹这种级别的宝物太氏或许还能够付得起价格。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太氏会为这样一个屡次失败的他付出这样的代价。 项氏项氏终究是不同的罢。 项北只要愿意开口元魄丹不是问题…… 这样想着话出口却变成:“那我就愧受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太寅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但他并不确定叹息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楚歌(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外间天色仍暗着太寅已经走远了。 夜色下的项氏老宅像一头潜伏的老兽。不发出一点声音也收敛着仅有的利齿。 岁月的痕迹在这里随处可见当然在郢城这样的地方项家老宅也算不得最有历史的那一档。 翼国公项龙骧在的时候翼国公府当然是项家最核心的地方。 项龙骧战死又指名项北承继项氏未来。 整个项氏家族的核心权力逐渐收回家老手中等待移交给成长后的项北。 以前就很受项龙骧器重、直接住在翼国公府里的项北这时反倒搬了出来住进项氏老宅。 他当然是干不出将项龙骧嫡脉后人赶出国公府的事情但是再于翼国公府住下去也难免渐生龃龉…… 对于太寅的匆匆离楚项北也大概能猜到几分原因。 既有太氏内部的紧张因素恐怕也少不了对姜望的提防。 楚境之内他能保太寅无事。 出了楚境则未可知。 太寅的一身本事都在阵道上山海境一行随身准备的阵盘已用得七七八八。现在在姜望面前的确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只是…… “元魄丹给了他你怎么办?” 静室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是衰老的又有时光的智慧深蕴其间。 但环视四周并无第二个人影出现。 项北好像对这个声音早已习惯只淡声道:“什么怎么办?”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声音似乎有些愠怒:“你现在正在关键时候项氏继承人的位置并不稳当。补不上的这三成神魂本源很可能就此毁掉你!” “是吗?”项北用一块白色绒布慢慢擦拭着戟锋语气依然平淡:“如果我这么容易被毁掉那就说明我应该被毁掉。” 衰老的声音愈发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讲义气?兵道教会你的是这种绿林义气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是你以为的美德?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路走到现在那些为你牺牲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项北!” 项北安静地把绒布盖在画戟上以他很少有的平静说道:“我以前知道后来不知道……现在又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衰老的声音疑惑。 项北道:“无论怎么说太寅终究是来给我助拳的在山海境里也是以我的需求为第一。他的事情我必须承担。” 衰老的声音道:“你以为太寅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现在的困境?可是你看他拿得多么容易走得多么轻松!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以为他会感恩吗?他只是需要你需要你的资源。你当他是朋友他当你是肥羊。你太可笑!” “太寅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他不是完美的朋友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再者说我只做我应该做的又与他的为人有什么相干?”项北淡然道:“而且这颗元魄丹我本就不想吃。” “什么意思?”衰老的声音愈发迷惑了。 项北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就在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做出什么改变那我一辈子也无法战胜姜青羊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竟会这么想?你们现在只是一时的胜负!”那衰老的声音道:“道途漫长你的未来有无限广阔的可能!” “不我知道的。在他抓住戟锋带着我冲向太寅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的。寄望于以后堕于联手和偷袭的我……永远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一刻我为什么那么愤怒呢?” 项北语有哀意。 “我愤怒于我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陌生。” “我愤怒于我自己自己葬送了与他正面搏杀的资格。” “你不该这么想。”衰老的声音道:“项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项北随口便接了下来然后道:“兵法我懂道理我也懂。但我不能这样欺骗我自己。” “明明是在心底已经承认失败了明明是已经不敢面对了……为什么我还要这样骗我自己?” “我骗得够久了!” 项北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叙说道:“凭借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我所向无敌。也自问可以争魁天下。 观河台败于姜望之手我认为自己败在大意。 黄粱台前再败后我承认了差距却觉得神临之后仍有机会因为我有天橫双日我生来就有这样璀璨的眼睛…… 山海境里我竟然寄望于他被削掉三成神魂本源以此免去我的追逐之苦。因为这样我就能在神魂层面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我呢? 这些天我不止一次地问我自己—— 可是我呢?” 项北轻轻地按了按盖世戟然后抬起他的右手这只手正面对着自己食指和中指慢慢分开其余手指全部收拢。 右手上移。 他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怪异的语调这样说道:“我太依赖我的眼睛了。它成就了我也几乎毁掉了我。” “我项北到底是靠什么秀出群伦?” 那个苍老的声音骤然慌乱起来:“不!你干什么!停下!别做蠢事!” 而项北只是继续问道—— “是靠我的眼睛吗?” “天生重瞳所以有我项北盖世?” “如果剥离这双眼睛呢?” “我是谁……我算什么?” “就让我来……找一个答案。” 项北说到这里嘴唇微抿似笑非笑而右手双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插进眼睛里! 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翕合着却没有半点声音……痛苦得失了声! 鲜血顺着两根无情的手指漫延而下。 他倒在地上蜷缩着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自那种痛苦中挣扎出一些理智来。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你这个愚蠢的、疯狂的莽夫你亲手葬送了你的未来。”衰老的声音痛心疾首:“你把一切都毁了!” “嗬嗬……” 项北蜷缩在地上艰难地呼吸了几声伸出颤抖的手很是摸索了一阵终于抓住盖世戟的戟身。 抓住了盖世戟他便好像舒缓了许多。 即使前路一片漆黑他的未来也握在掌中。 “现在我没有特殊的眼睛了我的神魂力量也很平庸……” 他如是说道:“但是我找到自己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看得这样清楚。” “就让我被摧毁吧!” “或者。让我重铸光明。”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当时明月在 长夜无明月太寅一路疾飞。 晚风猎猎吹不散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与其说是来自于姜望的杀意。倒不如说是因为项北那坦荡的眼神。 他太寅问心有愧! 项北的日子并不好过旁人不知他作为项北的朋友不会不知。 虽则有项龙骧的遗命项北为项氏未来之主项家上下无人敢公开违逆。 但项龙骧毕竟是已经死了。 再怎么真君盖世、威压天下终究人死如灯灭。 一个死人的威严能够笼罩多久? 项北若不能迅速表现出盖压同代的能力项家的大权他拿不稳。 这一点甚至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 因为选择项北本身就意味着项氏选择了漫长的蛰伏期。 再怎么天骄盖世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可是已经站在巅峰多年的项家早已经吃得满嘴流油的、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多少人甘愿割肉蛰伏? 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现在就能体现出强大实力、能够保障他们利益的家主而不论那个人是否为项龙骧所认可。 之所以现在风平浪静只是因为项龙骧余威犹在……但终会散去的。 山海境作为楚地最富盛名的秘境之一又与极具传奇色彩的凰唯真有关。每一次开启从来都是楚地上下热议的话题。 项北一无所获地离场而且很可能是最早出局的那一组毫无疑问说明了失败。 而这一次的失败说不定就会将他击落谷底。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太寅仍然厚颜拿了那一颗元魄丹。 他不知道项北要为此付出很多努力甚至于可能要低下骄傲的头颅跟人服软求情吗? 他太知道! 因为这样的处境他在太氏早已经历过。 可他还是拿了。 他可以说自己别无选择。 但项北在那里横戟独坐坦然坦荡承担所有却对自己的困境只字不提。 他怎么拿这话宽慰自己? 他连夜告辞仓皇离开楚境固然是在警惕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逃避那种不安呢? 疚念如野草疯狂滋长不能宁。 他对自己愤怒对这个世道愤怒对那些家族里的老顽固、对朝野上下那些窃据高位却无能的人……满怀愤怒! 人总要有所割舍的是吗? 疾飞不停掠过山影树影。 苍茫的夜色只有无尽迷思而不肯给予一个答案。 忽有一声似剑而吟。起于荒野鸣于长夜—— “请留步!” 不见剑气但有杀气。 声落如剑横。 太寅悚然一惊! 五府共颤凭空右挪数丈脚步顿在空中翻手握住一个阵盘目视前方。 其时长夜无月天地暗沉。 有险峰一竖立于天地间。 险峰之巅独坐一人身形似剑而直。 竟如山巅之巅。 此人剑眉薄唇面容冷峻玉冠束发。 左手握持着剑鞘剑鞘插进山石里。 这剑鞘好像贯穿了整座山他的手好像扼着你的咽喉。 他就那样看过来无穷无尽的杀意都沉没在古井一般的眸子里。 你看得到平静更看得到冷酷。 太寅确定他跟此人并无仇怨可这个人的杀气……也太浓烈!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遥应星楼聚起了逆四象混元劲。 “戒备什么?”独坐山巅的人又道:“我要杀你不过一剑。” 这句话无疑是让人愤怒的。 话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完全不给他这个夏国天骄面子。 但眼前这人…… 太寅是认识的。 比这种轻蔑更让人愤怒的是在自己虚弱的此刻对方这句话或许真的是事实。 他握着手里仅剩的阵盘终是压制了傲气将所有的不满都暂时咽下只道:“你要杀我太寅?南斗殿知道这事吗?” 山巅上坐着的那人笑了:“刈麦割草南斗殿有什么必要知道?” 太寅并不为自己被比作杂草而动怒只是认真地道:“太氏一定会知道当然南斗殿也一定会知道。” 山巅上的人沉默片刻忽地摇了摇头:“看来你在山海境里被吓得不轻。如今锐意尽失已经废掉了!” 太寅在这个时候反倒从容了许多对方只要不发疯没有叛出南斗殿的想法就不会在这时候杀他。 当然劲力仍未撤去阵盘也仍在手中只道:“好为人师者众能为人师者寡。等我盖棺的时候你再来给我定论不迟。当然刚极易折到时候或许是我去给你定论也是说不定。” “很好。”山巅上的男子笑了笑杀气愈敛但给人的感觉却愈危险:“你这副察言观色的本事愈发让我觉得我没有找错人。” “哦?你易胜锋今夜是特意来找我?”太寅微微扬头终于把握到了一点主动:“我可不记得我们有什么交情。” 何止是没有交情? 南斗殿作为南域顶级宗门其宗门驻地就在理国正西方。 双方好像没什么瓜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渊源。 历史上夏国势大的时候东征西讨周边哪个国家没打过。而若非南斗殿这样的大宗支持理国何以能酣睡于卧虎之侧? 真要论起来他太寅和易胜锋应当是矛盾重重才是。 对于太寅的试探易胜锋不置可否只说道:“今夜来找你是有一事相询。” 太寅看了看他。 那意思是—— 这是有事相询的态度? 易胜锋却好像根本也看不出来他的不满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只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现在离场可在山海境里与姜望交过手?” 太寅反问道:“交过手如何?没交过手又如何?” “看来是交过手了甚至你就是被他淘汰的。”易胜锋瞧着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笃定然后道:“我素知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判断。跟我说说吧姜望现在的实力……如何?” “我如果说我不知道呢?”太寅问。 “你是个聪明人。”易胜锋道。 “南斗殿的高徒竟然如此关心齐国天骄姜青羊……”太寅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他的朋友?他的敌人?” 想来朋友是不必通过他来关心的。 他这样问只是想捕捉更多信息想要知道易胜锋和姜望之间更多的纠葛。易胜锋要他的情报他也要易胜锋的情报。 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更加了解姜望。 更因为他预感到易胜锋和姜望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如果有什么故事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都不算是。”易胜锋仍然那样坐着很随意地说道:“号称卦演半世的余北斗亲口断言说他是青史第一内府。我不是很相信如此而已。” “见猎心喜倒也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太寅当然是不怎么相信这个理由的但是也并不追根究底只问道:“你既然不太服气为什么不直接去山海境与他争锋呢?” 他语带笑意:“想来以你的实力没有人会拒绝与你同行。” 易胜锋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冷冽:“在山海境里相争束手束脚如顽童斗剑有什么意思?” 太寅的笑意敛去了一时无言! 他在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极其坚决的杀意。 单纯的胜负并非易胜锋所求。 山海境里的三成神魂本源也不能够满足易胜锋。 他要分的是生死。 就在刚才那一刻看着易胜锋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太寅忽然就想起来在山海境里姜望拽着盖世戟往上冲锋时正对着他的眼神。 出身、背景、外貌、性格……这理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竟带给他如此相似的感觉! “我很乐意跟你分享我的情报。”最后他如是说。 这样的两个人是敌非友对他来说当然是有趣的。 不管谁死都是好事。 他实在找不到沉默的理由。 …… …… 姜望如果能够听得到太寅对他的分析一定会悚然动容。 只是短短一次生死搏杀太寅就已经窥见了关乎他神通的真相碎片。虽然还未能捕捉全貌但已经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当然姜望不会再给他拼凑完全的机会。 歧途要么不出出则必分生死。 事实上经历得越多姜望就越能感受到一直以来坚决不暴露歧途的必要性。 世间天骄何其多哪有无敌的神通不败的秘术? 藏得住的才叫底牌。 就像庄承乾纵横一生不知经历多少大战歧途也不曾叫人知晓。就连他的义兄宋横江与他并肩作战多少回也不知歧途为何。 这才有了魔窟之底以言语杀之。 也因而有了与白骨邪神争锋无生劫的机会。 庄承乾其人断情绝义死不足惜。但他的智略谋断却是值得借鉴的。 姜望若是知晓易胜锋对他的观察想必不能够这样安心的泡澡。 但是对于易胜锋他是有预期的。 那是一个孩提时代就拥有极强胜负欲、且百折不挠的人。 他非常清楚易胜锋一定在为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做准备。正如易胜锋也一定明白得闻其名的姜望绝不会心慈手软。 唯独让姜望有些意外的是易胜锋既然有令宁剑客惊服的实力为何不在他内府境的时候就动手。他是在黄河之会上得魁因而天下知名。易胜锋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了他才是。 但后来一想自黄河夺名之后一直东逃西窜追杀他、算计他的不乏神临洞真也确实没怎么给一个外楼境修士机会…… 事实上姜望的确做好了与易胜锋在山海境遭遇的准备能在太虚幻境坐稳外楼境第一的人物放眼南域也足能排得上号。 楚国一众天骄请人助拳应该不会错过这样的强者。 他正好在山海境摸一摸易胜锋的底有机会的话就在山海境埋葬故事。 但或许是山海境之旅的特殊性导致参与山海境的这些楚国天骄更多视此为机会而非挑战都更偏向于邀请交情更好的人。 七章玉璧都未闻易胜锋之名。 倒是没什么可遗憾的姜望相信时间会给他最公正的回应。 每一日的奋苦都将辅做前路的阶梯。 自项北太寅那一次的突然袭击后三叉明显加强了对姜望的看守或者说“保护”。 偌大的岩浆湖时时刻刻都有祸斗盯着。 那乌溜溜的狗眼齐刷刷地看过来让人很难不懵。 好在姜望道心坚定沉浸在修行之中根本不受干扰。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五个日夜传说中的烛九阴双眸翕合了五次。 天暗又天明。 这一日姜望正在小心调理五府海忽地听到三叉的叫声。 这厮是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姜望腹诽着顺手拿住长相思已经跃身而起进入了战斗状态。 但踏空而来的三叉这一次却没有与他交手的意思只是对着他摆了摆头示意他跟上然后扭身往远处走。 相处了这么些天这点简单的默契还是有的。 姜望一点废话也没有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三叉身后——当然主要是他的废话也没谁在意。 太久没有离开岩浆湖乍一下还有些不太适应。 当他环顾四周不适应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但见漫山遍野所有的岩浆池中、山石旁、丛林间……一头一头的祸斗缄默着走了出来。 踏地无声沉默地汇聚在他们身后涌动成黑色的兽潮。 三叉只是一直往前走从头到尾没有别的交流。 但这集结大军的姿态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望一边取出如意仙衣披在身上一边在心中惊疑不定。 这群祸斗又要去哪里征伐? 这次又要围猎谁? 山海境里的异兽个顶个的不好惹可千万不要神临打架他姜某人遭殃。 有心劝谏一下三叉大王但也知道这厮不会听。 尤其让他恼怒的是—— 你三叉打仗归打仗还带上御用大厨随军是怎么回事? 打累了我还喂你一口火啊? 有没有一点对战争的敬畏之心? 怎么当的祸斗之王! 呸昏君!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冤屈忠良祸斗王 所以说信任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 三叉居然还如此地不信任出门打仗都得把他带上! 姜望在心里痛骂不已。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狡猾多疑的恶犬? 你就放心去打仗怎么了? 我姜青羊难道会趁机逃跑吗? 好吧就算我会…… 那留守老巢的这些祸斗你不打算锻炼一下吗?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成长! 我作为朋友帮你检验一下火山岛的看守力量也很合理吧? 三叉猛地一回头。 姜望立刻堆起了笑脸。 伟大的祸斗之王轻吼一声黑色的浪潮就开始聚拢。 姜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甚至连观察环境的事情都不做。好像对祸斗之王忠心耿耿绝无逃窜之意。 话说回来吃了这么些天的三昧真火三叉的皮毛倒是愈发油光水滑了。 俗话说一黑二黄三花这炖起来口感肯定…… 祸斗王兽分成三叉的尾巴在空中来回划拉了几下。 这个动作让姜望想到了蠢灰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让他很想上前去踹一脚。 可惜不能。 这一脚下去……脚就没了。 统帅祸斗大军威风凛凛的祸斗之王完全想不到有人在拿它跟一条普通到甚至犯蠢的狗相比。 它只是很气派地划了划尾巴分成三叉的尾尖之上便有一缕幽光似游鱼跃出落在距离姜望皮肤不远的地方。 隔着一厘不到的距离覆笼全身。 这幽光游遍身外与周围那些黑色皮毛的祸斗一样。 放眼望去幽光涌动如海波有一种沉寂意念的力量。 姜望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这支浩浩荡荡的祸斗大军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可察觉! 包括他自己所有的气息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披上了匿衣一般。不比匿衣的效果还要好得多。 匿衣并不能在移动的时候融入环境这幽光浪潮之下祸斗大军却依然在前行。 在视觉中大军浩荡在感知里一物不存。 这就是三叉能够统领大军围猎对手的倚仗? 姜望心生惊异但令他惊讶的还不止如此。 他下意识地跟着祸斗王兽走祸斗王兽走哪里他也走哪里。 结果一脚踩下去险些跌落一跤。 当他心中生出“踩空”、“跌落”的感觉他才忽然惊觉他的肢体已经成了幽光的一部分。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化为幽光。 而在身化幽光的整个过程里他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生什么异变甚至仍然可以感受到肉身的力量、血液的流动、肌肉的震颤……但此时又切切实实是以幽光的形式而存在。 他无法对这幽光之潮做出什么影响因为这片幽光之潮被唯一的意志所主导。 三叉掌控着这一切。 但他也能够感受到其它祸斗所能感受到的东西。 五感都未丢失只是不能动用声闻仙态之类的秘法也无法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耳朵之类无法翕合嘴唇、震动声带自然也无法发声。 只能以一个固定的视角去“看”以肉身自有的听力去“听”。 比如火山岛的烟气比如被幽光之潮掠过的风…… 比如…… 幽光游进了空间间隙中! 巨大的幽光之潮在高穹仿佛找到了某个空间的缺口如水一般流了进去。 姜望感觉自己是一团影子、是一滩水随波同流。 他试着感受道元可以感受得到通天宫内道元的活泼但是不能够驱使。 神魂层面的力量同样无法被引动。 姜望由此引发一点猜测:祸斗大军形成的这团幽影若在内部出现有别于祸斗王兽的力量来干扰是否就会立刻被打散? 不然大军合力形成的幽光之影不至于把个体力量禁锢到这种程度…… 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尝试。 三叉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这厮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带动整个祸斗大军一起游走空间间隙! 姜望此刻已经是完全想明白当初他和左光殊他们为何突然就陷入包围中连个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祸斗大军在空间间隙里就完成了赶路和埋伏这幽光之影行动起来又全无痕迹他们能发现才奇怪。 他继而又想到当时的祸斗兽群那种声势浩大、准备已久的样子。目标或许并不是他们而应该是那头夔牛才对。 只是他们恰逢其会一头撞进了祸斗的埋伏圈里。 最可气的是……他们当时还帮忙赶跑了钟离炎! 这是何等舍己为人的精神。 简直施恩不图报救苦救难又救悲。 那么。 今日的祸斗兽群如此大张旗鼓又是要围猎什么? 还是那头夔牛么? 亦或者是……更强大的存在? 其他人或者不知姜望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段时间每日供应三昧真火每天和三叉交手三叉的实力明显一日强过一日。 不然他姜青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岩浆湖里一次逃跑的尝试都不曾有? 不知三叉这一次挑选的对手是谁又有什么能力…… 怀揣隐约的期待姜望在幽光之影里被动地感受着空间缝隙。 这种地方是没有什么风景可言的恐怖的空间乱流随处可见。还有一些深邃的幽洞就连三叉也要引导幽光之影远远避开。 姜望还“看”到一只双头猿猴远远地瞥了他们这团幽光之影一眼就自顾自跳跃开了。 更古怪的是那猿猴的其中一个头好像还看到了他还对他投来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应该是错觉。 总之道左相逢各自避让。 幽光之影顾自流淌。 三叉显然也没有纠缠这位空间旅客的想法。 但以姜望对三叉的了解来看这厮之所以肯相安无事很大概率是因为追不上…… 连夔牛都想围猎的家伙围猎夔牛不成又顺手围了几个人……若能堵死这双头猿猴它怎会放过? 此后再未遇到什么过客。 姜望也对空间缝隙荒僻的景象有了更多熟悉总算能够了解到当初秦至臻是行走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伺机随时给他一刀。 这亦是知见的一部分补充再与秦至臻交手的话对其长刀落点的判断或许能够更精准一点…… 在幽光之影的状态下对于时间的概念愈发容易模糊。 姜望始终分出一部分心思在计时约莫三个时辰之后这场空间间隙里的旅游终于结束。 幽光之影停在空间缝隙里的某一个位置有一部分幽影如江河分流分离出来进入正常的空间里。 姜望知道那是数以百计的祸斗。 然后幽光之影开始绕行在许多个不同的方位都分离出部分幽影来。 这就是在布置伏兵了…… 作为祸斗之王已经无法割舍的大厨、亲爱的朋友、信任的伙伴姜望很荣幸地始终在这团幽光之影的主体中不曾被分离出去。 被伟大的祸斗之王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姜望非常感动选择默默记下三叉这厮的“兵法”套路。 包括伏击所选择的落点、设伏的风格…… 他几乎没可能在山海境里战胜三叉但是对三叉愈发熟悉之后却未必不能摆脱它的追击。 三叉若是人族想来也是个名将。 整个设伏的过程目标明确行动干脆三两下就完成了布置。 而后悍然发动。 仍然不知是怎么穿越的空间壁障好像是幽光之影稍一倾斜就自然而然地从某个口子流淌了出去。 姜望知道如果他能够看清楚这个“口子”的成因或许就能够轻易打破空间的障壁可惜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只是恍了个神人已经出现在正常的空间里看到了浮山碧海。 笼罩身上的幽光散去密密麻麻的祸斗大军就此铺开。 而紧紧跟在祸斗王兽身后的姜望也已经看到了此行围猎的目标—— 那是一只外形如鹤的异兽单足立于峭壁间一块横伸的石台上瞧来美丽高贵。 其身为青色但有红色的斑纹点缀鸟喙却白如霜雪有锐利的寒芒。 这座不知名的浮山之上已经到处都是形如黑犬的祸斗异兽。 此鸟所立的峭壁更是被团团围住不见半点空隙。 很明显这只异兽也不是第一次遭遇祸斗大军的埋伏鸟眸中不见惊色只有怒意。 “毕方!毕方!” 它如此大喊。 青色的羽翅一振竟笔直向着祸斗王兽的方向飞来。 身形快如闪电。 那霜白的鸟喙一张便有一蓬火焰喷吐而出见风则涨像一束倒悬的花又顷刻铺成了海。 用火来对付祸斗这只鸟儿是否太蠢? 姜望心中才刚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大惊失色。 不仅仅是因为火海所至之处祸斗皆成飞灰。 更因为这时候他已经辨认出来这只口呼毕方的鸟儿喷出来的竟是三昧真火! 但毕方的三昧真火又与他不同。 他的三昧真火色作赤红。 毕方的三昧真火亦是红色却分了三层焰生就三种色彩。分别为赤红、暗红、淡红。 不细看不容易看出来但掌控三昧真火的姜望怎会察觉不到? 他这些天每日服用火莲一次次耗尽真火三昧真火已经有向暗红转变的趋势虽然还很不明显但毕竟说明暗红色的三昧真火或许就是三昧真火下一阶段的形态。 可这直呼毕方的鸟儿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淡红之色才是三昧真火的最后形态那么这赤红、暗红的焰又为何得到了保留? 此时此刻姜望心中完全没了趁机逃跑的想法他只紧紧盯着这毕方之鸟探寻三昧真火的真谛! 若能真个洞彻三昧真火的奥妙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也值得! 神魂之力可以再修神魂本源可以想办法再补充。 神通却需一悟才能百通! 他之所以歧途神通运用如意很大程度上是庄承乾的“亲身教导”。不周风则是燕枭之喙的堆积。 火源图典、焰花焚城详解……各类火行秘术他已经掌握了许多关于火行的研究他也从未懈怠积累了很多知识有过很多了悟。但于三昧真火神通始终有一层隔阂。 他感受得到阻力却不知那是什么。 今日或有机会洞破迷雾! 此时此刻他怎满足于隔岸观火? 他必要亲身感受那烈焰哪怕焚身燃魂。 手中长剑一振也不管三叉听不听得懂口中大呼:“勿伤三叉!我今日与你拼了!” 竟然在不断后撤的祸斗兽群中逆流而上勇冲敌兽! 三叉惊住了。 它正打算在迎战毕方前先给厨子一个警告免得他趁乱逃跑。 可没想到这两脚兽竟然对伟大的祸斗之王如此忠诚! 毕方之火焚尽一切。 它手下的这些祸斗都一个个避之不及。 唯独厨子勇往直前。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什么样的品质? 它真是误会了厨子太久让厨子委屈了太久! 多有猜疑使忠良蒙屈…… 它这个王不称职啊! 吼! 伟大的祸斗之王踏空而跃瞬间超过了姜望正面迎向毕方。王的威严不允许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厨子赴死。 吼! 在狂吼声中它再次膨胀起来就这样拦在姜望身前身高体长张嘴一吸! 炙烈的漫天火海顷刻被吞下了一半。 三叉的整个兽躯顷刻发红红得近乎透明甚至可见其间骨骼! 噗! 它的脊背直接被灼穿有一缕火焰喷了出来。 但很快又有幽光将其堵上。 噗噗! 又出现两个口子飙飞出三昧真火。 又一次被幽光堵上。 反复几次之后身上红光竟然散去黑皮油亮黑毛照耀。 三叉顿足半空仰天长啸啸声十分畅快! 养姜望许多日用姜望在这一时。 什么狗屁三昧真火不过如此。 它早已经吃习惯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挥之不去(为盟主搬砖梁九加更!) 火海焰流之类姜望早已用得熟了。 但那些都是普通的火焰最多也就是在火界这样的神通合术里以三昧真火作为术法源流提升威能。 将纯粹的三昧真火铺成海洋是姜望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却被毕方变成了现实。 神通种子开花结果才可得见真正的神通! 观察这片火海里的任何一朵火焰都能够发现焰分三层泾渭分明。淡红色在最外其内暗红色最里为赤红之色。 在姜望的感知里淡红色的三昧真火最炙烈威能最强。赤红色的三昧真火最稳定。暗红色的三昧真火则在两者之间。 如果说三昧真火的最终形态是向淡红色转变那毕方此刻喷吐的三昧真火又为何还保留了暗红、赤红两色? 为何是焰分三层? 姜望隐隐感觉到他已经触摸到了那一张关乎神通的窗户纸。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冲想要靠得更近看得更多。 甚至于…… 临阵倒戈跟毕方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大家都会三昧真火兴许更有共同语言呢! 尤其毕方长得这般美丽一看就不像三叉那么狡猾无情! 当那一团黑影疾冲过来拦在前面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还以为三叉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清理门户”。 好在这位祸斗之王似乎只专注于强大对手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充满力量的背影。 但见三叉摇身膨胀大嘴一张便吞掉了过半的三昧真火那煊赫的气势动人心魄。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赞一声威风但马上又急得想要一剑砍下去—— 你他娘的把真火都吃干净了我学什么? 三昧真火吞入腹三叉的躯体直接被灼穿。 真火是如何灼烧神躯的这个过程当然很有研究的价值。 但姜望还来不及多看两眼幽光如潮很快又将火焰扑灭。 三叉看起来占尽上风傲立高空怒视那白喙赤纹青身的毕方鸟咆哮连连。 但就在下一刻火焰腾升而起炙烤神躯它那黑色的招摇皮毛也开始燃烧! 虽则已经吞吃了很多天的三昧真火但三昧真火与三昧真火之间却也有很大的不同。 它以为它已经可以承受但其实还不能! 如此巨量的三昧真火一旦反扑遍身幽光顷刻被焚尽三叉的骨骼肌肉一时几乎透明纤毫立见。 吼吼吼! 祸斗大军暴怒了数不清的祸斗从四面八方扑至极致凶狠奋不顾身。 但毕方只是张开鸟喙绕身一圈三昧真火如龙如凤乱舞天地将所有迫近的祸斗一时都焚为乌有! 祸斗大军不曾停歇。 可三昧真火更是不曾熄灭。 黑潮奔涌止于烈火前。 前仆后继。 后继者亦死。 这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此时此刻沉默赴死的那些祸斗异兽都是在火山岛上会偷懒、会要好处、会翻脸……有着真情实感的生灵。 如今赴死的意志并不输于现世人族强军。 然而面对这样顽强的祸斗大军毕方依然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 无怪乎面对围攻这毕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直接找上三叉主动出击。 它明显比三叉更强。 也大约击败过三叉不止一次。 三叉怎会找上这样一个对手?未免有些不智。 心中转过这样的淡淡的念头姜望却已经执行既定的计划以三昧真火绕身潇洒步空笑容灿烂地向毕方飞去。 “我!” 他指了指自己还有自己的三昧真火。 “你!” 他指了指毕方还有毕方的三昧真火。 “朋友!” 他笑容灿烂地大声说。 独脚浮空的毕方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未主动攻击……显然是可以沟通的。 跟毕方交朋友那好处自是大大的有。 最起码这臻于完美的三昧真火随时可以观摩学习。 这鸟儿长得也漂亮比三叉赏心悦目多了。 “嗷!”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这样一声叫。 是三叉专门喊他的那个叫声…… 叫声是充满愤怒、充满痛苦的。 姜望下意识地回头于是看到—— 已经被腹中巨量三昧真火灼烧得透明的三叉用一种愤怒的、受伤的眼神就那么死死地看着他。 它猛地往前一跃好像是想要冲过来将他杀死。 但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一个趔趄竟然站立不稳往下飞坠! 有点太可笑了。 姜望想。 人兽本殊途现世山海更是有别我难道还要跟你们这些异兽讲感情? 更何况你们这干仗的双方强弱分明胜负摆在眼前我姜某人好好的庆功酒不喝难道要陪你听悼歌? 再者说了什么狗屁感情哪有感情?你这恶犬把我抓回老巢天天揍我逼我喷火辱我何甚! 我刚刚没在背后斩你一剑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我交个朋友怎么了? 你不是不屑一顾么?还他娘的吐口水。 我跟毕方交个朋友怎么了! 姜望一边恶狠狠地想着一边往毕方那边飞。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恶犬的受伤的眼神……明明已经回避了为什么还在眼前? 挥之不去! 炙烈的火海之中一朵青云生出。 一只靴子踩碎这青云印记在空气的爆啸声里青衫男子已然回身连踏数步碎却青云朵朵已经追至三叉身前。 他张开双臂将烈火焚身的三叉环抱住。 三叉早已恨极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它的身魂同焚早已痛苦不堪但却强忍着这痛楚使劲下咬犬牙入肉鲜血才刚溢出却被真火焚尽。 姜望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扇在它的狗头上怒骂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这一巴掌就像扇蠢灰那样自然。 三叉愈发暴怒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厨子不仅背叛本王还侮辱本王! 此恨无极也! 虽然如此无力虽然好像就要死掉了……但是咬死你咬死你! 它拼尽余力地咬合死不松口。 与此同时姜望的第一内府中赤红色的神通种子大放神光。 他动用神通试着回收焚于三叉之身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倒卷瞬间涌进姜望的身体。 在这一刻他立时感受到了三叉的痛苦。 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道元、甚至于他的神魂之力竟然全都燃烧起来。 毕方的三昧真火真个无所不焚! 三叉咬着咬着停了下来。 它如何察觉不到那折磨得它死去活来的三昧真火正以恐怖的速度在分流? 它如何感觉不到正环抱着它脖颈的这个厨子正忍受怎样的痛苦? 幽光一寸寸生出黑色的皮毛一点点清晰它那愤怒的、痛苦的、仇恨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三昧 祸斗生来就有食火之能。 以此饱腹也以此成长。 三叉圈养喷火的两脚兽许久每日饱食三昧真火自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火焰。 但它怎么也想不到三昧真火和三昧真火之间的差距竟然可以这样大。知道自家厨子是个半吊子水平但不知道竟能半吊成这样。 明明是同根同源的火一口吞下去感受截然不同! 它拦在英勇拔剑的厨子身前有心显威气势汹汹张嘴一口就吞掉半边火海。 但想不到真火入腹之后立刻开始造反。它根本来不及消化就从里而外地燃烧起来险些身魂焚灭而死。 在这个时候又是厨子冲上前来不顾一切地将它紧紧抱住。 吸收它身上的火焰减缓它的痛苦挽救它的性命。 而它还咬着厨子的胳膊利齿入肉极深…… 不自觉地松了口。 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漫长的生命里都不曾有过。 它本以为厨子是临阵背叛于它要同毕方交好现在看来那分明是厨子的诈降之计……只是它自己受伤太重厨子不得不放弃计划回头救它。 看着厨子在烈焰下痛苦狰狞的表情。 看着那炙烈火焰从厨子的眼耳口鼻不停窜出来。 三叉又感动又惭愧。凑过头去舌头一卷轻轻将那些火焰舐去。 作为山海境里的祸斗之王这大概是它一生中难得的温情时刻。 但对姜望来说体验可不怎么好。 三叉又没有什么洗牙的习惯这狗舌一卷差点没把他熏晕过去。 更重要的是现在可不是什么交朋友的时候。 三叉还在这里浪费时间等毕方将祸斗大军屠杀干净它就再没有胜利的机会了。 姜望很嫌弃地往后仰头嘴里骂骂咧咧:“舔什么舔!我只是想要亲身探究三昧真火的奥义。跟他娘的你这恶犬可没什么关系……” “滚!” 他一把将三叉推开自己在烈焰的缠绕下后仰坠落高空。 “杀了它!” 他最后一指毕方这般怒吼。 这一声祸斗听懂了。 它记得。 在那两个两脚兽来偷袭厨子时厨子就是这么喊的。 吼! 它怒吼。 厨子吸走了过半的三昧真火剩下的它已经能够压制消化。 食火之力以火锻体。 体外幽光更浓郁身上皮毛更光滑。 厨子在它的身后无力坠落而它死死盯着毕方矫健的身形掠过长空踩爆了空气疾奔而近迎着独角而立的毕方一爪扑落! 好似刀客抱刃十载一出手斩落绝世之锋芒。 弹出肉垫的尖爪划开了空间破开了焰流扑向面前这贼鸟的脖颈!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突然出现五道极细的黑线连烈火都割断了……那是空间的裂隙。 “毕方!” 毕方鸣叫着自己的名字悬立不动探首一啄。 这一啄好似暗室拔宝剑寒光一耀已千年。 那如霜似雪的白喙精准连啄在黑线之上竟似啄起了几条小虫将那空间裂隙也生生啄散。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交锋。 一爪一啄交击于一瞬妙到毫巅。 哪怕是神临巅峰层次的刀客剑客交手大约也不过如此。 跃身在高穹三叉顺势便扭身长尾如铁鞭呼啸直扑鸟首。 毕方却双翅一展合于身前以羽为盾恰恰挡住这一扫。 锵! 一似金铁之鸣。 毕方被击退数丈。 三叉得势不饶又是一声吼。 围拢此地的祸斗大军齐声怒吼。 声震天地。 那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祸斗身上的幽光全都脱体而出。幽光脱体的祸斗瞬间变得萎靡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但汇聚起来的幽光如潮奔涌覆盖上下四方竟将毕方喷吐出来的真火之海牢牢圈住。 三昧真火焚烧着幽光幽光也扑灭着真火。 可幽光的消耗依托于这茫茫无尽的祸斗大军在祸斗之王的统合下聚集毕方却只有自己。 它再强也是消耗不过来。 真火之海不断缩减幽光之潮不断逼近。这个过程起先缓慢但却坚决而后越来越快! 胜负之势已颠倒。 毕方亦非蠢物见势不妙羽翅一划当机立断拔天而起。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是它以寡敌众的底气所在。 现在烧不死祸斗王兽在祸斗之王的统合下连幽光之潮也无法击破了它便生出退意。 无论如何翼翔于空它有战或不战的自由 但此身拔空才十余丈正上方便传来空间的波动一道幽光如水“流出”俄而一转三叉现身于高穹。 居高临下以充满杀意的眼神俯瞰着毕方纵跃下来一爪扑落! 这一个闪身太突然这一爪太快。 毕方避无可避因而以喙迎之。 这一次如怒枪挑天穹一点寒芒破刀光。 又快又险又精准。 白喙与黑爪对撞一击各自分开。 毕方并不恋战将翅一转已往左飞。 然而又是一道幽光从前面的空间流淌出来三叉显化出身形迎面仍是一爪! 恐怖的尖啸声里翅刀与利爪对了一击。 这一次毕方退得更远明显是消耗巨大跟不上能一直从祸斗大军获取补充的三叉。 毕方借势一转先俯冲向碧海又猛地一拔再次升空。 可是三叉并未受到干扰幽光的落点非常准确仍然是刚好堵在上方这一次双爪齐出错锋而斩! 以三叉的狡猾既然选择今日来围杀毕方当然也是有准备的。只不过一开始急于求成这才险些翻船。 此刻缓转过来调动祸斗大军之力便牢牢将毕方压制。 它不曾接受过兵家传承但它自己摸索出了兵阵! 将偌大的祸斗大军指挥得顺心如意。 先时在空间缝隙里设下的伏击地点便是它此刻骤然以幽光流至的地方。它有意识的只给毕方那些逃窜的空间。 一直以来毕方的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又速度极快说走就走。 它跟不上毕方的速度所以调集祸斗大军之力以天生的幽光之力贴合近似于阵法的形式模拟出跨越空间的能力。 它挡不住毕方的三昧真火所以遇到一个会三昧真火的两脚兽就赶紧抓回家驯养甚至不惜以珍贵的深海火莲投喂。 它为与这毕方一战已经准备了太久! 苍天何能负苦心? 今日也该是收获结果的时刻。 三叉双爪齐落闪烁寒芒十道彼此交错。 毕方亦是发了狠不仅不避反而青羽一展拔高的速度再快几分霜白尖喙直接点向三叉的脖颈。 顷刻成搏命之势。 它不知道什么叫狭路相逢勇者胜只知道若不逼开这头祸斗王兽接下来消耗愈多愈是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所以它搏命! 三叉这个时候反倒沉默沉默着……加速! 它眸中蕴着冷光竟也不闪不避直接与毕方对撞。 它只怕抓不到毕方不怕拼命。 它愿意拼命。 就要看在那生死一线的时刻到底谁能更快一步。 到底是它的利爪先拍碎毕方的脑门还是毕方的尖喙啄穿它的脖颈。 生死一线看一瞬! 谁生谁死? “毕方!” 毕方终是不肯搏猛地张喙一道三昧真火奔流如瀑席卷对手。 吼! 三叉大嘴一开幽光笼喉直接吞火! 幽光与真火对耗一阵三叉俯冲往下竟将这真火之奔流尽数吞入腹中! 先时的三昧真火已经消化结束对于毕方的火它已经有了了解。此时此刻并无所惧。 矫健有力的身形舒展在半空它一边吞火一边扑到了毕方身上双爪按住青色羽翅嘴里还带着燃烧的真火却歪过头来一口咬到了毕方的脖颈! “毕方!” 毕方一声尖唳血洒长空。 每一滴坠落的鲜血都在空中炸成火焰。 一滴滴一朵朵似雨如花。 双方纠缠一处往下坠落。 …… …… 山海境里的浮山到底有多高? 姜望还未曾登上去任何一座尚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在他推开三叉独自下坠的时候他感觉这个距离是很远的。 距离被痛楚拉长了。 他凭借悬于第一内府的神通种子强行吸纳毕方的三昧真火。 第一缕流火进入身体他就瞬间感受到了痛苦! 久违的被烈火灼烧的痛苦。 自摘下三昧真火神通以来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道术火从来于他无伤。 哪怕是昏迷地躺在岩浆湖里掌控火行的躯体也早就不会被岩浆所伤。 更别说还有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笼罩。 如今的他不加防护地放在火海里烧个天荒地老也不会损伤分毫。 可毕方的三昧真火他只是触及一缕就痛得蜷成一团。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肉是如何被焚灭道元是怎样归于虚无甚至于神魂的力量是怎么消失……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 他本打算借助同根同源的神通之力将这些三昧真火全部吞噬。 他本以为自己修习过火源图典拥有三昧真火神通精通火行道术肉身完全可以扛得住毕方的三昧真火。 但才吞下第一缕火焰就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窜出来大有焚遍全身将他烧为灰烬的气势。 他不得不立即启用了备选计划催发神通种子迅速调动自己的三昧真火以火容火。 用自己赤红色的单焰去包裹来自毕方的三层焰。 在自己赤红单焰的最外层则覆盖以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 这样才算暂时阻止了三昧真火的蔓延有时间推开三叉。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控制身形只能任由身体坠海并由衷祈祷希望不要正好有一头觅食的海兽。 此刻五府海中的景象蔚为壮观。 来自于毕方的巨量三昧真火被层层包裹起来压缩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落进了五府海。 那是焰分三层的、熊熊燃烧的无边烈火。 被姜望以最大的努力和决心聚拢色作赤红的三昧真火为外衣将这无边的三焰烈火包裹。 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几乎催发到极限。 才有如此多的赤红色神通之光倾落紧紧包裹在最外围不使这只“火球”炸开。 远远看过去便是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正在坠落。 一如红妆镜里的情景再现—— 烈日已坠海。 姜望当然不能让它坠落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五府海若就此干涸他的道途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来自毕方的三焰烈火暂被包裹住那无尽的热浪却是姜望的三昧真火加上神通之光也都无法隔绝的。 整个五府海的海面竟然下沉一截! “热死了!热死了!” 白云童子以与体型绝不匹配的敏捷窜出云顶仙宫废墟扑通一声跳进了海水中。 天地孤岛上那些生机盎然的参天大树都在一瞬间变得焦枯。 姜望的身体在坠落三叉已经冲向了毕方他却无暇观战。 因为他的三昧真火竟然也燃烧起来。 真火竟为真火所焚! 血肉受灼顷刻焦枯。 神魂之力烟消只有无边痛苦。 唯独在自己的神通之火被“点燃”后姜望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被三昧真火焚烧的过程。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他对三昧真火的探索其实从未放松能够以三昧真火为基础创造火界之术也足够说明他对这门神通的掌控。 正因为他对这门神通之火掌控得如此深刻所以才能够将真火被焚烧的过程看得如此清楚…… 五府海中。 那无垠的海洋已在沸腾。 三昧真火和三昧神通之光组成的护罩已经被灼穿了许多个小口 一缕缕细焰跃出经行之处无所不焚。 善福青云、云顶仙宫废墟、五府海的海洋…… 姜望的神魂显化藏在第一内府中盘坐在赤红色的神通种子下忍受着炙烤的痛苦凝神细察。 还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还需要看到更多…… 茫茫五府海赤红色的府邸独悬高穹勉力支撑着三昧神通之光其余内府深藏。 眼看着天穹那团火球就要爆开。 俄而跳出来一座赤金色的府邸! 正在那团燃烧的火球之上。 瞬间将其定住。 以赤心镇三昧! 赤金色的不朽神通之光垂落修补着三昧神通之光被灼穿的缺口。 此时的赤心当然不能真不朽。 赤金色的神通之光支撑一阵也被毕方的真火焚破。 五府海内飞焰处处。 一切都在走向毁灭。 而在身外炙烈的火焰再一次钻出七窍。 甚至于穿出每一个毛孔。 熊熊烈焰焚于此身顷刻将他变作火人。 鲜血筋肉骨骼道元神魂神通之光…… 被三昧真火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在燃烧。 在这生与死的恍惚中。 扑通! 姜望坠进了无边碧海仍然身如柴薪烈焰熊熊。 三昧真火点燃了海水迅速蔓延开来。 而在那焚海的烈焰之中。 却有一双赤金色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直到…… 那眸中招摇的光焰洞穿碧海红焰直冲云霄!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无物不焚(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29/78!) 火是什么? 火是物体燃烧时产生的光焰。 火是灼热是灿烂是光明是生机。 火甚至是文明的开始…… 从历史的尽头走到如今一直都能看到火焰的跳动。 无数理念、无数道途因其衍生它们或许都是对的。 毕竟“万般道途遮望眼我见道时道不同。” 先贤早已经阐述过道途万千。 火当然也可以有千万种解读。 传承自浮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对火有独特的解释—— 火只是火火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元力之一。 其它所有概念都只是对火的“附着”而非火本身。 浮陆人只将纯粹的火视为图腾。 他们甚至不承认世上存在火的神灵不认可有一个伟大的意志可以代表火。 因为……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姜望一直记得这句话。 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在运用火。 在浮陆的经历并不算很长但对他的影响却很深刻。 他对神道敬而远之同样不尊崇所谓的伟大意志绝不奉火为神只将火当做火。 火为什么能将水煮沸? 火为什么能焚木熔铁? 当然因为高温。 火焰越是炙热水就沸腾得越快铁就熔化得更坚决。 他一直在追求更恐怖的高温但囿于自身的修为终有极限。 早前在对手不察的情况下三昧真火倾力一出对手往往焚为飞灰。 但随着他越来越有名气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他、了解他之后…… 三昧真火就陷入很难建功的窘境里。 在有所防备之后。 修士的力量自然比金铁更难熔。 姜望一直在试图解决三昧真火的困境但碍于实力、眼界确实力有未逮。 他毕竟不能生而知之。 从未见过哪位擅使三昧真火的前辈也没有哪位长辈指点过他神通方面的修行没有重玄氏那样的神通传承。他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神通种子拿出来请人帮忙分析。 一直以来都是独自探索缓慢前行。 火界的开发当然是一条路子若有一日整个火界都能以三昧真火构成而不仅仅是作为点燃生机的那一缕核心之焰火界的威能将不可想象。 但以姜望目前的境界不可能积蓄那么多的三昧真火把神通种子榨干了也做不到。 此路或许能成但功在将来。 这一次在山海境遇到毕方且亲身为其烈焰所焚才算知道什么叫“三昧真火”! 他将巨量的三昧真火揽入五府海焚以道元、善福青云、血肉、神魂之力……焚以自身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从所有能够窥探真实的角度去洞察毕方的三昧真火。 为此他抱有不惜“死”在山海境的觉悟。 在即将被焚灭的恍惚里他终于看到了真义。 他的火行道术因为火源图典而强大甚至于在火界之术的创造里火源图典也是关键的一环。但他也被来自浮陆的火源图典所桎梏。 火当然是火本身当然是构建万物的其中一种元力。 这当然是毫无疑义的真理。 但火不仅仅是火。 那些象征、那些概念那些浮陆观念里不屑一顾的所谓“附着”也是火。 它们并非毫无意义。 而三昧真火也不仅仅是三昧真火。 毕方的三昧真火从根源上与他一直所走的道路就不同。 在姜望的三昧真火被点燃时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恐怖的高温点燃了他的火焰而是他的神通之火在那个瞬间被毕方的三昧真火所分解。 于是瓦解了所有存在的基础当然也失去了防御的可能。 而后才化为烈火的柴薪。 神通之火本是不可能被焚烧的但是在被分解之后火亦为薪。 其后的三昧神通之光赤心神通之光乃至于道元、作为仙术术介的善福青云……都是如此。 姜望一直以为三昧真火的要义在于真火。 甚至只在于“火”。 这是修习火源图典所觉悟的道理也是火源图典所留下的枷锁。 而今恍然惊觉至少在毕方这里三昧真火的核心在于“三昧”。 何为“三昧”? 乃是万事之要义万物之本真万有之真谛。 看到它洞彻它然后分解它于是燃烧它! 人世可三分是为天地人。 星海可三分是为日月星。 空间可三分上中下。 时间可三分过去现在未来。 世间万事万物皆可三分。 此“三”非“三”而是无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至于无穷。 三昧真火为什么无物不焚? 了其三昧分而解之自然无物不焚! “了其三昧”岂不是正是知见? 分而解之的过程又正是知见的补完。 第一内府和第二内府三昧真火和歧途竟可如此亲密无间。 仅是这一点明悟天府之躯就能更显圆润五神通之光当然能更如意。 一念通百法达。 那笼罩在三昧真火神通上的迷雾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被轻轻地吹散了。 姜望感受到一种满足。 这是道途的获知超越了痛感。 五府海中第一内府、第二内府、第五内府齐出。 歧途暗藏以补充知见。 而赤心神通之光和三昧神通之光混同一处锁住漫天流焰。 原本已经被焚得只剩残焰的赤红色三昧真火骤然腾起如龙咆哮着翻腾五府海重新将属于毕方的那些三昧真火圈住而后将其点燃。 姜望以赤心驾驭三昧真火以火焚火! 即使洞彻了真义姜望现今的三昧真火也当然远远比不上毕方的三昧真火。 但这里是姜望的五府海。 被焚烧着的一切也是支持姜望存在的一切。 毕方的三昧真火终究是无根之木在姜望明了其真义后就再难建功。 而姜望的三昧真火却有无限支持无限柴薪。 有了从里到外全方位被焚烧的体验有歧途的神通补充他早已“了其三昧”。 当他集中力量将第一缕属于毕方的三昧真火焚化形势便逆转。 这朵三焰烈火变为纯粹的赤红之色坠回巨大的火球中。 像一点火星落油锅猛然便蔓延开来! 顷刻星火已燎原。 赤红色的三昧真火替代了所有的三焰烈火煊赫五府海。 他彻底将毕方的三昧真火全部转为己有。 但这些真火太多这股力量太强大姜望现在的神通种子根本不足以完全容纳。 如此恐怖的力量膨胀在五府海几乎要爆炸开来在赤心神通的镇压和三昧真火神通的调动下有序离场…… 于是乎眸中光焰千万丈渺云波冲霄汉。 这是一幕难以想象的画面。 在高穹之上两头强大的异兽搏杀生死。 气机纠缠到一处打得空间都泛起涟漪余波荡漾百十里。 大如奔马的祸斗异兽扑在青羽白喙的毕方身上双爪按住毕方的羽翅嘴里火焰未熄獠牙却已经咬住毕方的脖颈。 幽光与烈焰在齿尖交锋厮杀正烈。 在这生死关头毕方再无保留。 它的火焰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 穿透它的骨架穿透它的血肉也跳跃到了羽翼之上…… 最后焚此神躯! 厉声而鸣口呼“毕方!” 熊熊烈焰覆盖了它也覆盖了正扑在它身上的祸斗王兽。 这癫狂的真火在高空如一朵火云张开。 火云中两头强大的异兽翻滚。 三叉急以幽光化之却一时跟不上三昧真火蔓延的速度。 幽光愈缩而烈火愈炽。 烈焰分解它的皮毛分解它的血肉…… 毕方已知逃脱不能却是以自己的身魂为柴薪发了狠要与祸斗王兽同归于尽! 令周围祸斗咆哮不已的是……它们的王却根本没有避开的意思。 双爪仍然死死按住毕方的翅膀。 牙齿仍然死死咬住毕方的脖颈。 二者一同坠落一同燃烧。 就在这样的时刻无尽光焰冲云霄。 那席卷海面的三昧真火霎时一收随着姜望眸中的光焰一起浩浩荡荡洞破高穹直接撞在了纠缠的两头异兽身上。 以焰焚焰。 用毕方的三昧真火来焚烧毕方的三昧真火! 无尽的烈焰之花彼此分解一同凋落。 那笼罩空中直有数十丈的火云竟然急剧缩小。 而三叉身上幽光大盛利齿一合咬牙摆尾! 青身赤纹白喙的毕方就此尸首分离。 在消散了生机之后它的躯体再也无法抵抗三昧真火被烈焰一卷便消失无踪。 姜望穿出海面随手一挥那天上海上到处招摇的烈焰尽数消散。 几乎铺满视野的烈火世界就这样被他轻轻抹去。 还归澄净之天碧蓝之海。 一滴流动着烈焰的血珠从天而落坠在眼前。 姜望伸手将它接住。 此乃毕方精血。 握在掌中环顾四周。 在四周那些祸斗的眼神里姜望第一次在饥饿和不屑之外看到了敬畏的情绪。 当然三叉的眼神是不同的。 它的眼神很亲近。 但在用亲近的眼神看着姜望的同时它还在嚼吃着毕方仅剩的鸟首——已经被三昧真火烧得差不多但毕竟还是剩下了头骨。 此情此景此眼神叫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抬了抬手权当打了个招呼。 三叉把毕方的颅骨嚼得细碎慢慢吞咽下去然后才叫喊道:“嗷!” 这一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温和。 就像在呼唤亲人一般。 “你也好三叉。”姜望回应道。 见它并不介意也就把这滴毕方精血收入储物匣中。 三叉转过身踏空而上独自去往它们一路厮杀下来的那座浮山。 有一种细微的情绪姜望不知怎么就察觉到了。 三叉对他是亲近的但此时的三叉并不快乐。 为什么击杀了毕方却也并不快活呢? 他下意识地跟在了三叉的身后—— 或许是已经被三叉驯养得习惯了或许是关心三叉……谁知道呢? 死伤过半的祸斗大军散落各处不发哀声默默地彼此舔舐伤口。 而三叉的目标非常明确踏空直行很快就来到了早先毕方驻足的那处峭壁。 那块天然横伸的石台之下竟还藏着一个石洞。 石台倒像是门檐一般。 三叉直接走了进去姜望紧跟其后。 这当然是毕方的巢穴了。 里面藏着毕方守护的宝物? 凰唯真的传承? 或是神临之谜?九凤之章? 在山洞里行走的过程中姜望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和三叉一起走到石窟深处所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惨白颅骨。 只有颅骨。 分属于不同的异兽似乎都是毕方的藏品。 而三叉在那堆积如山的颅骨中翻检一阵叼出一颗小巧的犬颅来默默放在身前眼神哀伤低头舔舐。 见得此情此景姜望忽然明了…… 那是三叉的孩子。 三叉今日率领大军前来围杀毕方并不是为了争夺什么、或者证明什么这只是一场筹备已久的复仇。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样一个画面—— 食火的祸斗与驭火的毕方天生敌对争斗不息。 有一天强大的毕方横翅而过喷吐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烧死祸斗无数。叼走一头鲜嫩的幼兽回到巢穴慢慢品尝。 它的姿态当然是美丽的甚至优雅的也如往常一般留下了藏品。 但是这一次幼兽的父亲(或者母亲?)决意复仇。 它疯狂地锤炼自己迅速成长为祸斗兽群的王者训练并掌控了祸斗大军。 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它不厌其烦地训练两脚兽用珍贵的火莲去喂养让自己可以迅速适应三昧真火……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包括它之前试图围猎夔牛想来是夔牛身上也有能对付毕方的东西。 看着沉默舔舐幼兽颅骨的三叉姜望沉默了。 虽说异兽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但此刻他非常庆幸他在先前的战斗中做了诚于内心的选择。 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幅画面。 “嗷!” 三叉忽然又叫道。 姜望看着它。 它轻轻把幼兽的颅骨往里推了推然后抬起爪来扫过密密麻麻的颅骨又看向姜望做了一个吹气的动作。 姜望竖指挑起一抹火焰试探性地往前一送:“你是要我烧掉它们吗?” 三叉也不知是看懂了他的动作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 姜望于是轻轻一弹指这缕三昧真火便跃将出去熊熊燃烧。顷刻间便将包括祸斗幼兽在内的所有颅骨全部焚为飞灰。 三叉最后深深看了这里一眼便转身往外走。 走到洞口的时候它停下来看着姜望。 姜望看着它不明所以。 此时的三叉已经恢复了普通体型像一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慢慢凑了过来把脑袋伸到姜望的手掌底下轻轻蹭了蹭。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诚于开阳 三叉原来一直知道姜望想要揉它狗头来着…… 以前当然不成区区一个厨子胆敢僭越说不得便是吃干抹净的结局。 现在则不同双方已经能算得上……人类那个词怎么说? “朋友”。 它不知如何表达亲近便凑上脑袋来任其揉搓。 之所以在山洞里完成这件事自然是身为王者的尊严不允许若是被麾下战士们看到这一幕它真要钻进岩浆池里去才行。 伟大的祸斗之王低头求揉姜望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又一下…… 还真别说三叉毛顺皮滑肉软这狗头揉起来手感相当不凡。 最重要的是那种格调! 这可是统御火山岛无数祸斗的祸斗之王是刚刚扑杀了毕方的一方霸主。 实力完全可以比肩神临境修士在这强者如云的山海境也可横行! 谁有资格揉它狗头? 这要是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姜望在那里云中雾中的飘飘然里享受着山海境绝无仅有的殊荣。 三叉也轻轻地眯起眼睛。 在波澜壮阔的山海境此间洞窟有难得的安宁。 未几三叉后退几步离开了姜望的手掌。 仰看着姜望张嘴轻轻一吐一滴流转着幽光的血珠便飞到姜望身前。 姜望懵懂地接住:“给我的?” 三叉却并不再表达什么转身走出山洞外。 姜望仍是下意识地跟在了它身后。 “吼!” 三叉威严地长啸一声散落在不同地方的祸斗就开始聚集。 大军汇合黑潮涌动。 但这一次那流动的幽光没有笼罩姜望之身。 幽光如潮“流进”了空间缝隙里也消失在姜望的眼前。 直到天静海宁风动云烟。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自由了。 聪明如三叉当然从来都知道…… 厨子每天都想要逃跑厨子并不喜欢呆在火山岛。 …… …… 祸斗大军如潮涌而来又如潮退而去了。 姜望像是被浪潮卷上海岸的贝壳孤独地搁浅在沙滩上。 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本来以为在他了悟三昧真火的奥妙能够用出更强的三昧真火后三叉或许会把他盯得更紧。 毕竟厨子的“手艺”更好了。 没想到堂堂祸斗之王竟有这么不君王的柔软。 那滴祸斗精血便是三叉最后的礼物。 姜望握在掌心久久无言。 天生万物有灵者皆有情。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从这一刻起姜望不再考虑这山海境的真或假。 如果你的经历是真的你的感受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诚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感受。 则万事万物于我何加? 是真也罢假也罢。 或誉或谤或荣或辱。 我自行之。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悸动。 不由得仰望天穹。 天穹无星无月当然也看不到遥远星穹的光。 但星光圣楼的力量仍然可以投射至此。 他能够感受得到属于自己的玉衡星楼是怎样寂寞地伫立。向茫茫宇宙传递自己对道途的模糊理解一点一点地自我阐述和发扬。 那道途他其实一直都看得到的。 毕方的三昧真火肆虐五府海焚身灼魂洞彻赤心的时候。 他更是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但…… 现在还不能走。 那是最自由也最危险的路。 所以更需谨慎。 此时虽有迫切的提升战力的需求但更应该着眼于未来。 走得远比走得快更重要。 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才可以…… 但现在。至少可以再立一星楼。 外楼境不是内府境不需要每一座内府都圆满之后再叩开下一座。 本身星光圣楼在宇宙矗立的漫长时光就是需要不断变化、不断雕琢的。星楼并立彼此影响反而能够互相促进成长。 在山海境立星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星月原是现世最容易立成星楼的位置那么在隔绝星穹的山海境一定比现世绝大部分位置都更难建立星光圣楼。 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根本就触及不到遥远星穹。一般的外楼修士哪怕依然能够召来星光圣楼的力量却也不可能在这种“耳聋目盲”的状态里在遥远星穹做些什么事情。 但姜望却从一开始还在火山岛当厨子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把握。 因为他的玉衡圣楼就立在玉衡星辰最核心的范围里。 在遥远星穹里锚定的位置再清楚不过。 而以此出发封禁了森海龙神的玉衡圣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可以在遥远星穹延伸。 再加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七星圣楼秘法哪怕不能见不可闻他依然清楚他所选择的第二座星楼的落点在哪里。 更何况…… 也未见得就不能见。 此时此刻就在毕方的洞窟之外姜望仰望天穹。 他本以为他会在火山岛立起第二座星楼那是为脱离三叉魔爪所做的准备。 在今时今日修为已至心境也至倒也没有什么拖延的必要水到渠成而已。 北斗有七星姜望的第一楼选在玉衡以“信”字定之。 为了那最自由又最危险的路今日定下第二楼。 它所靠拢的星辰位在北斗第六名曰“开阳”。 遥远星穹一座青色石塔岿然而立自放无尽之光。 璀璨星光瞬息亿万里自玉衡而至开阳。 森海龙神在底座石牢里疯狂撞击高声呼喊:“糊涂糊涂啊小兄弟!” “我实不忍天骄蒙尘。” “快停下此陋术老哥哥我要传你龙皇圣楼之法!” 此刻抽调的全是祂的力量祂当然要说糊涂…… 姜望充耳不闻此时无法神魂显化于玉衡圣楼中但在山海境里他的双眸发生了变化。 那是灿烂的、不朽的赤金眼眸又有赤红光焰招摇其间。 先时在毕方巨量三昧真火的压迫下他在生死恍惚的界线了悟三昧而后本能地以乾阳之瞳释放了三昧真火从而帮助祸斗彻底扑杀毕方。 在那种浑然天成的状态里交汇出了这门全新的秘术。 赤心神通、三昧真火再加上乾阳之瞳…… 是为乾阳赤瞳。 核心的力量当然是在左眸右眸暂时是储存后备力量的存在。 烛九阴睁眼天乃明山海境内无星辰。 但姜望仍要以此乾阳赤瞳洞察星楼之妙。 他这一眼以玉衡星楼为过渡遥越星光“看”到了宇宙深处。 那是一个无边黑暗又有无穷光明的地方。 诸天万界关乎开阳星辰的光芒都汇聚于此所有的期待、信仰、祈祷……一切外在的附着也于此埋葬。 一眼无尽光一眼无尽暗。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伟大的意志静静流淌。 不可触碰不可测度。 这画面一闪即逝而后在遥远星穹之中在开阳星辰所笼罩的星域里诞生了一个光点。 它似风中之烛好像吹息可灭。 但有坚韧的意志蕴藏其间有不朽的光芒为其照耀。 它生而不凡。 当它逐渐稳定下来光点开始膨胀开始在辽阔无尽的星域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 此光即此道。 此一字是为“诚”。 他这一路走来无财无势常竖傲骨自有固执为何却总能遇到一些朋友与他倾心相交? 无他。 唯“诚”耳。 小到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向一个平凡村民买狗大到在霸主之国参与牵连甚广的陈年要案…… 不分贫富贵贱不问利益纠葛对人对事皆以诚待之。 在临淄他只身入齐宫给林有邪一个交代给杨敬一个交代给寄望于他的所有人他所能给到的、最大的交代。 此为待人之诚。 在所求之道与高官厚禄相悖时在所证之心与危险困境同行时他只问本心。冒着忤逆齐天子的风险放弃北衙都尉之职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大权在握、步步高升。 此为于己之诚。 所以在三叉和毕方的争斗中他回身抱火。 所以在余北斗和卦师的争斗中他剑撞人魔。 无关于利益、无关于其它。 只是诚于自己的内心。 对待他所认可的那些人。他拥有的不多可是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所以也有很多的人愿意给予他同等的真诚。 从西境到东境从齐国到楚国向以真心换真心。 诚者真实无妄。 这亦是他所行的路。 于是宇宙深处星光点点而落一时似雨。 数不尽的星光汇聚而来开始搭建独属于姜望的第二座星楼。 这一刻从未有过星辰的山海境天穹陡然出现了一道星光! 其芒璀璨照耀千里。 整个山海境数不清的强大存在一时都惊异抬头! 它们或者聪明狡猾或者愚昧混沌但此时也都隐隐有所察觉山海境这一次开放好像与以往都不同…… …… …… “谁?” 无尽海域之上疾飞中的伍陵骤然停驻惊疑不定:“谁在山海境立星楼?” 进贤冠二人组中的革蜚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法子!积蓄足够的力量等进了山海境再立星楼借助星光圣楼立起那一瞬的天地感应这不就在山海境指明方位了么!你说我拿这个法子出去能卖多少钱?” “先不说这是别人的法子了……”伍陵的大小眼一错:“在隔绝星穹、方位混乱的山海境立星楼哪有那么容易?你连星域都寻不着!” 他的语气慎重已极:“此人是谁?这等照耀星穹的召应之力不是一般的星光圣楼能够给予的。” “还能有谁?”革蜚撇了撇嘴:“进山海境的七组人里也就项北、楚煜之、萧恕、姜望、屈舜华、左光殊这六个人需要立星楼其他人都是四楼并立的。既然你把这事情说得这么难那我们再排除楚煜之、萧恕这两个错误答案还剩四个人。” 他摊开手:“你在这四个人里选吧。” 伍陵的眉头皱得很紧:“明明是把难题交给我你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我占了便宜的语气?” “那我再帮你排除一点。”革蜚看着天穹那点星光:“这座星楼不是立在四灵星域的星光的本质不同。” “你排除了个蛋!”伍陵呸了一声:“这些人里哪一个弄不到特殊点的星楼之法?” 想了想他又道:“这是在哪个星域你能看出来吗?正好借着它给咱们定个位!” “漫天星辰亿亿之数。我哪分得出哪是哪?”革蜚怒道:“看得出它不在四灵星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伍陵低头看了看山河盘:“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得加快动作了……”革蜚也道。 此时的山海境尚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发生。 但已经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 …… 机关迦楼罗振翅于空。 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就站在迦楼罗宽阔的背脊上。 那耀眼的星光并没有被他们错过。 伍陵和革蜚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他们三人当然也能。 而且左光殊和屈舜华都在一起他们能够确立的范围无疑是更小的。 “想不到项北还藏着这一手。”屈舜华的语气里有一些警惕:“我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若内府已经走到了他所认可的位置应该不会停留才对。” “谁不是有备而来呢?”月天奴淡声说着抬眼看了看:“立此星楼的我看萧恕和楚煜之也未必没有可能……” 左光殊本来准备说些什么见她们如此讨论想了想终是沉默。 那种可能性的确渺茫。 …… …… 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男子提着那柄造型奇特的天骁刀在空中招摇地前行。 天穹的星光他当然也看到了但是看了一眼便掠过。 到山海境里再立星楼? 也就是说进来之前四楼都未圆满 有甚可虑? 不必说在这里立星楼有多难不要说这星光圣楼有多稀奇。 遇不到也就罢了。 遇到便是一刀的事。 只是…… 这朱厌到底去了哪里? 经过这么多天的跋涉大小战斗无数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山海异兽志》所记载的位置。 可这小次之山却空空如也真奇也怪哉!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天外之楼,无木之山(为盟主翡冷翠的加缪加更!) 开阳星楼的星光在山海境的天穹只耀显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然而在宇宙深处这样一座形制古拙的五角小楼却已经岿然伫立成为开阳星辰所属星域里的一个光源。 虽然暂时只有大约的轮廓未能雕琢更多细节。 但从现在至以后姜望不死它不熄灭。 第二星楼立成的那一瞬间人身交感宇宙遥远星光垂落肉身再一次得到强化。 这一次肉身强化的程度当然不及玉衡星楼那次星力的规模就有天差地别。但亲手立楼的过程本身也是加深对道途的理解。 对于姜望来说开阳星楼伫立的意义在于他在宇宙述道的基础不再孤独。 玉衡星楼与开阳星楼互相辉映更能照亮前路往后他再神魂显化于星楼之中也更能把握自己的位置不易迷失。 先贤传典使世人有大道可循。 姜望所取的两个字亦与先贤之道相合。 如“信”之一字儒家商家皆取在青龙圣楼。“诚”之一字道门亦以之定在朱雀圣楼。 或者说文字本就是为述道而造每一个字都能代表一种道的认知。 “信”和“诚”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道的体现。 人言已立是为信言则无妄是为诚。 而对姜望来说这两个字是他的道途所在但并不是他的道途本身。 更像是在长夜立了两盏明灯照亮前路。 他所取者是信于人、诚于心倒也未见得完全与先贤相同。 每次立星楼是由内而再外的阐发又何尝不是由外而再内的洗礼。 天边星光已逝姜望仍沉浸在余韵之中。 恍恍惚不知时间流逝。 轰!轰!轰! 天穹忽然炸响三声惊雷。 天地之间好像有某种变故在发生。 远空云烟滚滚脚下碧海流动暗涌。 姜望虚立在峭壁之前亲眼见得眼前这座堪称巨大的浮山竟整个都震动了一下。如巨兽翻身。 山石滚落泥土簌簌。 姜望几乎以为它要崩溃在眼前但它很快又定住了。 那种不知从而来的、隐隐的悸动感已经消失天和海都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以姜望对山海境的了解显然是找不到答案的。 但这三声惊雷却是惊醒了他。 如今毕方已死这偌大浮山可是已经无主。 浮山之上会不会有什么毕方所守护的宝物? 动念间姜望已经拔身而起连踏青云未几已经飞上了浮山之巅。 此山雄阔若身在山中是看不出什么的。唯独此刻立在山巅放眼望去才见得险峰迭出潜藏幽幽深谷。 先前注意力全在毕方身上倒是没有注意这座浮山的特殊之处。 这么大的一座浮山其上竟无一草一木。 但也不能说是秃山一座。 可见怪石险峻各呈奇观。 有石柱如树林立有大石如佛跌坐。 竟还有清溪白石温泉笼雾。 放眼望去美丽的白玉和青绿色的宝石随处可见将这座浮山妆点出别样的美丽。 姜望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瞧瞧!白玉铺地宝石遍野!这座浮山上的好东西还能少了? 毕方已去四下无人此山之珍合该独享! 他选择高飞之上径往山巅本就是奔着珍宝在此而来。 但山巅附近一览无遗确实也没有见到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白玉宝石虽美姜爵爷确实也不用太过稀罕了。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虚悬而走甚至于再次开启乾阳赤瞳只为增加些许目力力求不错过什么宝物。 从山巅径直往下那气势真如猛虎下山。 作为一门全新演化的神通合术乾阳赤瞳的效果有小幅增强目力、小幅增加洞察之能、稳定快速释放三昧真火当然也保留了乾阳之瞳的神魂攻击能力。 乾阳赤瞳一开眼观六路并非虚言。 姜望疾行疾看绝不停留。 衣袂飘飘穿行石林间忽听得一声脆响。 铮~! 一头异兽不知从何处跃出恰恰立在正前方的石柱之巅。 见得此兽身形如豹遍体为赤色头顶独角后有五尾摇动。 它爪子搭在石柱上俯身低垂正盯着姜望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声如击石清脆冷峻。 姜望只感到一缕凉意直冲天灵刚刚立起第二座星楼又成就乾阳赤瞳的底气一下子消散无踪。 二话不说转身便窜。 这座浮山之上竟然还有另外一头异兽存在! 他现在是已经有足够深刻的认知了—— 这山海境里的异兽他基本是一个都惹不起。 独行的个个神临实力打底倘是群聚的则更过分那些首领往往更凶狠更狡诈三叉就是其中典型。 别说试探一下实力了姜望压根连沟通的尝试都没有拔腿就跑。 好不容易得到了毕方精血和祸斗精血若是就这样被拍死那也实在不划算。身上没有九章玉璧在山海境里得到的东西都带不出去这一点他可是明白的。 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这样离场他在火山岛吃的那些火莲会不会被山海境的规则削掉药力…… 但好奇归好奇姜望绝不愿意以身相试。 已经吃进肚子里怎么还可能吐出来? “铮!” 鸣声在耳恶兽的气息似乎贴近后脊。 姜望直接前扑跌倒只感觉到一道恶风从上方掠过。 赤瞳匆匆抬望一眼一缕三昧真火腾将出来直接在半空铺开成一张纤细的火网张牙舞爪向那恶兽反罩而去。 人则在贴地之前就势窜身绕着石柱一转别路而走。 他绝不去视野开阔的地方充分发挥平步青云仙术的机变只在石林里东窜西窜。 跑得奇快无比也熟练无比…… 毕竟他姜某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异兽追杀了经验总归是有些。 怎么逃怎么转向那都是有路数的! 却说五尾恶兽直接扑落踩碎了火网。 这种程度的三昧真火当然于它无伤但皮毛触火眸中却陡然生出一抹惮色。 它本来因故在洞中沉睡积蓄力量因为某个存在的呼唤而醒来。 才醒便发现有人类钻山故来捕杀。 但这火…… 这可是“老朋友”的火。 毕方那厮向来凶顽却与这两脚兽是何关系? 怎会容许其在山上奔行? 看来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山海境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也不知它们有没有做好准备…… 五尾招摇的它想得虽多但其实只在空中顿了一刹。 本来追也可不追也可。 但就是这一顿的工夫那人身似青鸟穿林竟已是消失了踪影。 它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往回走。 这两脚贼厮实力虽平平跑得是真快! 正文 十月小结 总之十月就这样结束了。 月初我说想看看咱们应该在什么排名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刷子横行的情况。 十月第一天咱们新增二十多个盟主一个累积白银干干净净的将近两万张月票居然连前十都没进。 那时候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月票榜变成一个比作者存款的榜了。 没想到月底活动更离谱。 以前我觉得小说进入名作堂是个荣誉当时还特意加更同大家庆祝自己还发朋友圈了。 现在一个黄金盟直接返五万作者后台又收一半算上税什么的统共只花几千块就能拿几万票还秒升荣耀二星。 让我觉得挺讽刺的。 几千块谁刷不起呢? 卤蛋也劝我用小号上一个马上挤进前十。 但我不想刷。 当初我因为别人污蔑我刷而愤怒写万字长文回击。现在刷变成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就要跟着“正常”么? 一路清白地走到这里总该有点什么坚持啊。 月底我并不想争了所以也没有求票。其实有了很厌倦的情绪只是因为在群里跟大家说会尽力三更到月底就这样扯着头发枯坐加更了几天。 这次月底的月票活动有个月票目标我都没想起来设。开始半天了汤圆来提醒我我才设了个七千票就是没做什么指望的。 大家还是投了一万多票。 谢谢你们。 本来没想写这篇文章但是觉得还是应该对大家有所交代。 就像阿树说的那样这个月大家都付出了努力新增了五十个盟主那么多的读者来起点支持最后名次却没有那么好会很受伤的。 我也看到了很多读者情绪化的发言。 虽然我个人觉得挤掉水分大家都知道我们该在哪里这就够了。只要一直踏实地走下去用心地写作。该有的总会有该来的总会来。 但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跟大家分享三个消息。 第一个算是一般般的消息。 赤心巡天现在均订一万三千四在已经三百多万字后依然是以每月一千+均订的速度在涨不曾停过。 未来可期呢朋友们。 我们不必沮丧。 第二个则是个好消息—— 赤心巡天的漫画版权已经售出合同已寄。 大家可以期待望仔的漫画形象了。 披风浴火眸照剑光人间得见剑仙人! 还有长发绿眸的入邪尹观一点寒芒祝唯我白衣飘飘重玄遵…… 第三个呢是更好的消息—— 赤心巡天的动漫版权更早就售出了。 让我们感动的那些场景都会在将来以动漫的形式同我们相见。 实体的销售版权的开发这些靠刷是做不到的。 本来想等做出来了再跟大家说。 提前分享这些消息是希望能让大家都开心一点。 是想告诉大家…… 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你们为这个世界所付出的一切都会开花结果。 这个世界之所以迷人姜望之所以勇往直前。 恰是因为你们。 你们拓展了这个故事的边界你们让更多人知晓姜望之名。 有赖于大家的支持才一路走到这里。 我满怀感恩。 正文 第八十章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不管身后那恶兽如何姜望只顾埋头疾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穿越了一片又一片石林跑得自己都晕头转向不知此地何地忽然就再听不着动静了。 声闻仙态都捕捉不到声音。 他趁着折转的机会猛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那头怪豹子的踪影? 大约是甩掉了…… 姜望停下来不免长舒一口气。 说起来进山海境之后好像除了逃跑还是逃跑也就在火山岛那里过了几天安宁的日子…… 还真让人有点怀念三叉。 这个五尾丑豹子祸斗大军侵山的时候不见出现现在毕方死了三叉带着大军走了这厮倒是跳出来逞凶了…… 当真是欺软怕硬阴险狡猾一条恶豹! 不对…… 姜望仔细想了想先时三叉与毕方大战之时祸斗大军似乎并未侵占整座浮山。 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来着。 祸斗大军聚集过来只占据了毕方所在的这半边浮山。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五尾赤豹和毕方乃是划界而治各自管辖一边范围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叉大战毕方之时这五尾赤豹完全不曾出现。 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祸斗大军不到那半边山上去。 甚至于他刚才好像是在放出三昧真火的时候就失去了那种紧迫感。 会不会五尾赤豹以为他是毕方的属下所以放过了他呢? 姜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山海境里也不是所有的异兽都像三叉那么聪明最早遇到的那条蠃鱼不就傻乎乎的么?还有在空间缝隙里遇到的那只双头猿猴歪头歪脑也一看就很呆…… 姜望琢磨了又琢磨终究是舍不得这座浮山上可能有的收获没有直接飞离此山。 离了这里他可没本事再杀一头山海境异兽再搜掠一座空山了。 默默回想着先时祸斗大军在山上的活动范围便在这个范围里小心行动绝不再越界一步。 想来那赤豹与毕方分治此山应该各有守珍才对。 五尾赤豹的守珍他不敢觊觎毕方的却是不该错过。 这座浮山极其广阔虽然姜望后来只在毕方所占据的这半边区域探索也是搜掠了很久很久。 在偌大的浮山里东窜西窜眼睛都快瞪瞎了 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找到了一处特殊山壁。 这处山壁像以雪白美玉雕就不似天然长有九丈余高约五丈。 人在山壁前能照见其影。 如此纯净无瑕、巨大且完整的一块玉璧价值难以估量。 不过姜爵爷身为超凡修士倒也不怎么会对金玉之物动心了。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废墟里的白云童子忽地跳将出来激动叫嚷:“仙主老爷是沉云骨!沉云骨啊!” 对于这个小胖墩的记性姜望长期保持观望态度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这不是一块玉璧吗?” “不。”白云童子表现得很兴奋:“这是强大神祇死后所化玉骨并非什么普通玉石。你仔细看看路边的那些白玉就知道了它们根本就不相同!” 姜望仔细看了看:“完美的白玉和有瑕疵的白玉?” “哎呀不是!” 白云童子急着说服又说服不了狠狠跺了两下脚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念叨道:“《仙方经》有载:山神方死死气蒸腾以为云浊而沉之乃化骨。你仔细看它中间是不是有一处玉纹结成了山形?” 姜望认真地瞧了瞧倒还真是如此。 不过令他好奇的并非是这。 “《仙方经》?”他问道。 “诶?”白云童子也愣住了。喃喃道:“刚刚一着急脑海里突然就出现这段话……我也不知《仙方经》是什么哩。” 这小胖墩的确总有些零碎记忆蹦出来是曾经作为仙宫童子轮回好几世的痕迹姜望倒也习惯了。 只是看着那处玉纹忍不住又道:“我还以为是毕方留下的爪痕呢你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团……说它是山形它是有点像说它像一头牛也可以的嘛!” “明明是纹路生成不是划破的嘛!”白云童子跺脚嚷道:“那就是山形!哪里像牛了!” 姜望的神魂显化落在他旁边瞧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白云童子瞪大了眼睛:“这是沉云骨沉云骨啊!” “沉云骨又怎么了?” 白云童子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意识到仙主老爷已经忘却了。 很有些心累地说道:“它是仙宫力士的主材料之一……” 这位趾高气昂的大人当时还急得想揍他来着呢真是物是人非……这破仙宫一日不如一日仙主也一代不如一代…… “噢!”姜仙主想起此事终于生出些许尴尬来:“不是我不上心主要那个吧我现在的实力你也知晓一般的傀儡确实不怎么用得上!” 白云童子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他。 那眼神大约是在问您什么实力? 但毕竟怕挨揍最后只弱弱说道:“一般的仙宫力士都有外楼巅峰实力而且不死不灭……” 锵! 长相思已经出鞘。 姜望高举这天下名剑上前就开挖。 向白云童子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什么叫仙主的执行力。 剑锋及璧之时忽见雪色光华流转。 轻柔却坚决地阻止了剑锋向前。 姜望愕然抬头。 只见这沉云骨所造就的巨大玉璧上浮现两列刻字竟是以道文书就笔锋折转间极见潇洒风流。 其文曰—— “章莪之山瑶碧其质。”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姜望握剑的手顿了顿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字上似有神柄的气息…… 与之前那森海老龙身上的感觉相近。 不过又不完全相同的样子。 是因为山海境的世界规则不与森海源界相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姜望无法笃定。 这两列字本身所表达的意思倒是很好理解无非是说这座浮山名为“章莪”以美玉和宝石构筑而成。如果愿意永远驻守这里将被上天授予神名。 神职神柄自然皆有。 想来那毕方和五尾赤豹都是受到正式敕封的章莪山之神。 只是…… 这天授之“天”是谁? 是说这山海境里还有一个凌驾于所有存在之上的意志? 那个意志又是什么呢? 是山海境本身运行的规则?还是……已经死去九百年的凰唯真? 姜望心里困惑着手上却不停使劲推动长剑与那雪色光华纠缠试图开挖沉云骨。 缩在云顶仙宫里的白云童子目瞪口呆咱家这位仙主虽说修为不深但胆色这一块确实是秀出群伦令人敬佩的! 都挖出这么玄乎的反应来了还挖呐? 山壁之上两列道字渐渐褪去恢复无瑕。 整座山壁也一分为二左右各显一个名字也是以道文书就。 左曰“铮”右曰“毕方”。 姜望于是明白。 那身形如豹的赤色五尾异兽原来名“铮”。 说起来章莪山上的这两位山神都是典型的“其名自叫”叫声就是自己的名字。 姜望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使劲。 山壁上的两个名字也静静地挂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姜某人完全没有在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在外楼巅峰层次起步的仙宫力士诱惑下姜望几乎在这山壁前使了一整套人道剑式可竟奈何这山壁不得破不开那雪色光华。 只好撤开一步开启乾阳赤瞳认真打量起面前这山壁来。 看着那毕方二字忽然心中一动取出那毕方精血握在拳心然后腾身飞起以拳面印在了毕方二字之上。 轰!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姜望心中却生出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像雨后初晴又似拨开迷雾见青天。 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说不好年岁既有少年之意气又有中年之沉着还有老年之睿智。 其诵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复得来悟难求以明。 此生山海彼死如沙。 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这是……凰唯真的声音?! 姜望确定这声音是自拳面的连接而来。 却不及拦截更无法抗拒。 伴随这声音落下的是一道玄妙莫测的印法。 铺天盖地填满姜望的脑海。 即使是以姜望如今的神魂力量也缓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得其名曰“毕方印”。 凭他对声音的了解可以判断出出现在脑海里的这个声音。是类似于存贮在留影石里的声音不是即时开口对话。 这让他没有那么紧张。 以凰唯真之强大在山海境里留下一点声音什么的实在太正常不过。 尤其是山海境这样的环境里。区区九百年的岁月并不足以抹去痕迹。 老实说这段话的意思姜望不是很明白。可能因为缺失关键情报的关系不懂留下这个声音的人是想表达什么。(他推断声音的主人是凰唯真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很明确的。 “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九章齐现? 这一次进入山海境的竟然一共有九组人集齐了九章玉璧吗? 这倒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在山海炼狱的时候左光殊一直有一个猜想那就是有朝一日这九章玉璧齐聚的时候山海境会发生什么? 他认为说不定会确认凰唯真身死之秘。 而眼前就有第一个答案—— “传此印法。” 在仔细研究过这脑海中的毕方印之后姜望非常确定那个声音就是凰唯真。他现在所收获的就是凰唯真的秘藏之一! 如此印法非凰唯真谁能传? 不知其他人在山海境里得到了什么至少这门印法他已经记在了脑海里成为实打实的收获。 说起来在他修行的所有秘法战技中确实还从未接触过印法。 有一门名为神印法的却是神魂相关的秘法并非印法。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此等战技多现于佛门。 齐国国库里就藏有不少枯荣院的印法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只是彼时都略过了。 现在凰唯真所传的这毕方印玄之又玄威势难测实在是一等一的战技。 即使是现在的姜望也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越是难以掌握就越说明强大。 大丰收! 姜望满足地收回毕方精血忽然又心念一动。 拿着毕方精血能得传毕方印那祸斗精血又如何?是不是也该有一门祸斗印法? 他又握住祸斗精血试探性地再往山璧上探。 之所以会在章莪之山做这样的尝试主要是他觉得刚才凰唯真传进脑海里的那段话似乎并不局限于某座浮山或者某处海域。 试试又不会吃亏。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再回一趟火山岛。 就是山海境太大不知该怎么找。 毕竟去的时候人在昏迷离开的时候走的空间缝隙…… 唉……挺想三叉的! 若是三叉在那头铮也可以试一试嘛。 铮印法听起来也很有劲。 胡思乱想着握住祸斗精血的拳面再次贴于山壁上。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感受浩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次吸收起来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所料想的并无差错果然通过这章莪之山的山神壁得传了祸斗印法。 姜望更由此得到了一个信息—— 三叉当时赠予祸斗精血的时候为何会忽略这一点? 以三叉的机智应当不会有这么大的疏忽。 唯一的解释就是三叉并不知情。它并不知道它所给予的祸斗精血能够传承祸斗印法! 这就很有趣了。 由此可以延伸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凰唯真在山海境衍生过的漫长岁月里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存在? …… …… …… ps:《仙方经》——情何以甚。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风雨如晦 祸斗印法流于心间姜望右手握住祸斗精血挪开的同时左手指尖燃起赤焰在山壁上轻轻划过一个方形。 拔剑挖宝已经与这笼罩山壁的光华交锋过好几回。虽未能击破力量交锋中也总有几分熟悉。 而毕方印和祸斗印的接连两次传法几乎是开门揖盗让他对这沉云骨所成就的山神壁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了其三昧于是分而解之。 指尖燃烧的三昧真火如朝阳融雪顷刻融进了雪色光华里。切割下来接近两尺长两尺宽的一块沉云骨在这山神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坑。 “铮!” 果不其然这章莪之山的山神壁没有那么好碰。 几乎是在三昧真火与沉云骨接触的同时那五尾恶豹的咆哮声便又迫近。 章莪之山的另一位山神正以恐怖的速度赶来。 姜望早有准备翻手将这块融下来的沉云骨收进储物匣乾阳赤瞳一扫在山神壁上留下了几十点火星给那位狰以扑灭火焰、保护山神壁的机会。 自己则是连转连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石林中。 红妆镜分出镜像往另一个方向疾飞。在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内这镜像都可以指挥自如。虽无实际战力毕竟气势十足。 同时又抬手释放出数百只焰雀放开它们让它们乱糟糟地漫山飞舞制造喧哗。 唯独抹去了自己飞行间的声音这一次再无停留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狂奔直接离开了章莪山。 一袭青衣落浮山人似飘羽掠碧潮。 背离章莪之山巨大的阴影姜望以一个自由的姿态坠落似无翼之鸟。 风声呼呼搅不乱他的思绪。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真能通过章莪之山的山神壁接受祸斗印的传承。 是因为杀死毕方的正是三叉覆盖了神权? 还是因为这山神壁本就不局限于章莪之山只是因为毕方战死才显现? 毕竟那句“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好似是虚位以待正在召神一般。 或许每一座浮山、海岛、每一处海域都有这样一块神壁在满足了相应条件之后就会显现出来给予凰唯真的传承。 而在所有的开启方式中毫无疑问杀死镇守异兽是最直接、也最艰难的一种。 姜望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 凰唯真离世前留下进入山海境的钥匙究竟目的何在? 若是只为考验后来者、传承一身所学这样的手笔也实在太惊人了些。 开启山海境的传统在楚境延续了九百年这问题本轮不到他来考虑。 可九百年来真没有一个人找到答案吗? 此刻姜望身在其中不得不多做考量。 “吓死我了。”飞离章莪山已经很远白云童子瘫坐在仙宫废墟的地上拍着心口一阵后怕。 这小胖墩向来胆怯姜望也不责怪只对他道:“你须看紧了再遇着什么材料第一时间说与我知。”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还是想在山海境里凑齐仙宫力士的材料。 毕竟一个沉云骨就要神祇死后方可化出。别的流沙木什么的还指不定怎么复杂。 出了山海境又在何处能寻? 而且仙宫力士的核心平衡之血早就被他采集。 只是白云童子一直没想到修复灵空殿的办法无法通过灵空殿提取出来。 但这一次在山海境里明悟了三昧的真谛以如此神通想来分离出平衡之血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本来毫无进展的仙宫力士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成就的曙光。他当然不愿意放过。 在当今这样的时代传承自云顶仙宫的仙宫力士完全可以成为他独有的倚仗。在修行的世界里这种独特性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白云童子自恃有功语气懒散:“行呗。” 姜望这会也顾不上揍他袍袖一卷径自按照印象中的方位转北而去。 立起开阳星楼的瞬间他至少已经短暂地把握到了方向。光殊要去北极天柱山走这个方位准没错。 无论是出于需要九章玉璧来确保收获的考虑还是进入山海境的本来打算他都会做此选择。 就是不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天左光殊他们有没有完成既定的目标现时还在不在山海境中。 更不知所谓九章齐聚剩下的两组人是谁。 陌生的来者总归是叫人有些不安。 …… …… 疾风骤雨惊雷滚滚。 天穹暗沉。 山海境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在如瀑的暴雨中方鹤翎抹了一把脸看向前方的眼神有一抹掩盖不去的敬畏。 前方不远处是从容漫步于风雨高穹的王长吉。 长发垂肩大袖飘飘。 未见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光影只是狂风骤雨临此身时竟都温柔地让开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如果说早先带着他轻易避过无生教神临强者是真正慑服了他令他深刻认识到凡人与天才的差距。 那么不久之前与那头夔牛的交手则是彻底颠覆了他对外楼层次的认知。 外楼这一境竟能有如此大的想象空间! 他做不到像王长吉那样毫无烟火气也不想把宝贵道元浪费在这些方面。抵御山海境复杂的重玄环境已经很是费力索性任由风雨沾衣。 “说起来我倒还没有问过。这章玉璧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听到前面那个声音问。 他走在这人的身后来不及思虑周全索性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自命不凡。 他们自觉义之所在以为千军可摧。 他们自负天才想来天下无事不可平。 对世道总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讲四句道理扛三分责任求两字公平得一心天真。 听说何处不平就往何处去。 见得哪里不堪就往哪里行。 留下这块玉璧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据说是哪个小国的贵族不算年轻了却还很气盛。 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一桩与己无关的灭门案追踪揭面的痕迹追了足足四个月…… 最后成功被揭了面。” 他脸上带着有些奇怪的表情继续说道:“所谓英雄成功斩破长夜的故事终究是话本里的演绎。更多的故事无声就结束了更多的人悄然就沉默了。我所看到的只是那些丰富多姿的人面累聚为燕子的藏品。燕子对什么资源都不在乎便拿这玉璧换我做了几件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也有一些惊讶自己为何会说这么多话。 他是看着那个人被揭面的。 那张在痛苦中把天真和倔强都扭曲了的脸在燕子的手中慢慢剥离那个人痛苦的嚎叫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 王长吉没有问方鹤翎燕子让他做的什么事来交换玉璧。虽然只要他问就一定会有答案。无论方鹤翎有多么不想说。 “你怎么看这个人呢?”他只是这般问道。 在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作用下雨珠打在身上很有一些痛感。 这种程度的痛苦方鹤翎只当挠痒面对着王长吉这样的人不遮不掩地道:“说是求名也好说是卫道也罢。一怒拔剑为匹夫恨把不自量力当孤勇。其实亲者痛其迂仇者怒其执观者笑其愚!” 王长吉步履依然又问道:“你在人魔的组织里待了那么久这样的人多吗?” “喜欢送死的人总归是不太多。” 方鹤翎说着也有了一丝迷惘:“但奇怪的是竟也不少。听他们说每过个几年总有那么一些人出现喊着除魔卫道之类的话一茬一茬地死。” 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归属于无回谷的那些人魔。 王长吉语气没有什么变化淡声道:“其实真要论起来你执着于张临川一腔孤勇一路前行也算是这种人呢。” 方鹤翎在雨中咧了咧嘴任由雨水溅进嘴里。 吞下来有些涩味。 “我只是因为恨而不是为什么正义。” 他很有觉悟地说道:“那种东西只有小孩子会相信。这个世上没有的。” 王长吉继续往前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会有什么事情再使他泛生情绪。 他不觉得方鹤翎说得对也不觉得他说得不对。 这个世界有时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对或不对谁又能说得清? “得一心天真……”他只这样呢喃了一句便失去了谈兴。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曾经是有那样一个人的。 那样“一心天真”。 走在他身后的方鹤翎也在雨中缄默。 不知为何方鹤翎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身影。 他其实很想知道。 倘若再过十年那个人会怎样回答。 他想答案一定会有变化又觉得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也不会变。 谁知道呢? 轰隆隆。 风更急。 雨下得更大了。 …… …… 狂风如刀骤雨似箭。 打在光明咒外如大军撞城厮杀极烈。 而声似一曲琵琶音。 光明咒的笼罩范围内机关迦楼罗的脊背上温暖安宁。 擅弄琵琶的屈舜华盘坐听雨笑着问左光殊有没有想起去年中秋的灯会。他们当时躲在郢城最大的那个灯笼里也是听着外面的喧嚣这样宁静地坐着。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吵闹这个世界不知道他们的安宁。 月禅师在最前方的位置打坐看那宁定的架势好像随时要掏一只木鱼出来敲击。 这让左光殊无法自在地笑出来。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三个人一起行动各有手段又配合默契当然已有了收获。 他们联手造访了天山屈舜华已经达成了此来山海境的目的。 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头他们也将这样继续。 此等风雨并不是什么异兽的影响而是山海境本身的天象变易。 机关迦楼罗极速破开雨幕。 笼罩背上三人的光明咒像一盏雨中孤灯。 忽而。 “孤灯”一闪似要熄灭。 机关迦楼罗戛然顿翅迦楼罗脊背上的三个人一齐站起! 在前方晦暗的风雨中有一个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身影踩破距离踏进视野里来越走越近。 没有别的什么动作。 但仅仅是其人身上招摇的气势就几乎要将这光明咒碾灭! 放眼整个山海境除了斗昭还能有何人? 屈舜华身后已经隐现天女虚影。 左光殊身边听得海啸声。 戴斗篷披灰袍的月禅师倒是看不到表情但为她所操纵的机关迦楼罗已经收敛了飞行态势摆出了战斗姿态。 三位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各自蓄势待发。 而斗昭就那么毫无动摇地往这边走。 视所有人的戒备警惕于无物。 他那么熟络随意地穿透雨幕走到机关迦楼罗近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朱厌消失了彻底消失了。山海境发生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变化我的收获得不到保障。现在我需要集齐玉璧。我挑完了或者你们还有机会。” 他平静地伸出手来:“都是我大楚英才玉璧予我不损本源。” 了解斗昭的人都知道他肯跟你解释这么多已经是一种尊重。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斗昭的这一份尊重是给予谁。 左光殊?屈舜华?还是月禅师? 但有的人或许会为这份“尊重”受宠若惊。 有的人怀揣着同样的骄傲只会视此为屈辱。 “最少你也应该带上斗勉一起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伸手……斗昭!”屈舜华美眸蕴怒声冷如刃:“我是该说你狂妄还是该说你痴愚?” 诚然在天资相近的情况下修为的差距难以逾越。 但他们这边却还有一个境界不输的月天奴! 诚然斗昭横推同辈无敌是大楚公认的年轻一辈第一天骄。但现在他们这边却是有三个人在! 斗昭竟敢猖狂至此究竟是在瞧不起谁? 对于屈舜华的态度斗昭却并不动怒他只不动声色地看向左光殊:“光殊因为那个点燃神霄凤凰旗的身影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是一个大人了现在告诉我你怎么想?” 左光殊平静地看着他只道:“你可以杀了我然后从我尸体上拿……但不能伸手问我要。”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斗杀风雨 斗昭定定地看了左光殊一眼。 似乎惊讶于这少年会有这样的坚定。 左光烈的光芒太耀眼烈日之下群星无迹。左光殊的才华是被掩盖了的。 在很多楚人的印象中那位逝去的骄阳好像是有一位弟弟来着……印象便止于此了。 但今时今日面对他斗昭在这风雨之中左光殊站得这样直眼神这样坚定。 他才恍惚意识到那个成长在左光烈羽翼下的少年已经开始独自面对风雨了。 当然左光殊如何是左氏的事情他再怎么关心也有限度。 只是由此想到了斗勉。 这次山海境之行他虽然无意请人助拳却也想过要带斗勉一起进来探索帮这个弟弟攫取一些收获的。 但是斗勉不肯同来态度之坚决令他诧异。 彼时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到左光烈的弟弟却忽然想到…… 在拒绝这种机会的时候斗勉想的是什么呢? “失礼了。”斗昭这样轻声说着又看向月禅师:“那么阁下怎么看?” 月禅师沉默片刻。 然后道:“我们可以给一块玉璧你。” 屈舜华瞬间动容! 月天奴有他们三个人里面最清晰的目光。 她也向来信任月天奴的判断。 而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月天奴无疑是悲观的……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自己有多强大?月天奴有多强大?左光殊也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她们三个人联手对敌月天奴怎么会做出这种判断? 她无法相信可是她也知道月天奴几乎不会出错。 斗昭看了一眼沉默的屈舜华知晓月天奴的决定会被她认可。 而左光殊毫无疑问会认同屈舜华的选择…… 伸手就能在这样的三个人手里要到一块玉璧整个山海境也无疑只有他斗昭做得到。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说过我要所有。” 他给屈舜华机会是因为知道屈舜华的天资。 他给左光殊机会是因为那个名为左光烈的男人。 他给月禅师机会则是隐约感受得到月禅师的强大。 但尽管如此尽管他知晓这么多明白这眼前三个人绝不简单不仅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强大。 他还是没有半点妥协。 因为他是斗昭。 他不必考虑对手有多强。 朱厌已经消失了。 这九章玉璧他势在全得。 轰! 在斗昭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间战斗便已经爆发。 立在机关迦楼罗脊背上的也都是一时之选。 无人愿呈玉璧。既知不能善了更没谁坐以待毙。 左光殊是最快做出动作的人。 因为此刻狂风骤雨下方海域无垠而他为河伯! 战甲覆身战袍飘卷。 方圆十里之内天空坠落的雨滴一时全部悬止。 这是一幕极具张力的静态画面由骤动至骤静有无穷的力量余韵。 十里之外骤雨敲海涟漪无尽。 十里之内狂风犹在雨却停了! 它们在一瞬间为河伯所掌为其前驱。 在静止的一刹之后又猛然动了。 难以计数的雨滴皆奔斗昭而去。 天穹仿佛漏了一个口子有天河倒灌。 无数雨滴聚拢皆以斗昭为终点倾落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接天连地。 但那些雨滴本身其实并未合并每一滴都有自己独特的坠势都有锋芒都在从天空往大海冲锋。 无数的坠落的力量撞击到一起。 刺耳的尖啸汇成一声几乎叫人当场失聪! 这样的术法这样的水元掌控能力…… 说左光殊掌握了内府层次最顶级的水行杀力并不为过! 天穹雨坠起于天河杀落斗昭。 气势恢宏如此。那红底金边的武服像是这暗沉沉的天穹之下仅剩的残焰。 而斗昭只是拔出了他的刀。 这是一柄贯彻勇毅的世之名刀称为天骁。 这是一个有资格问鼎神临以下第一人的男子名为斗昭。 他的刀在手中那么他要的胜利只需前行。 他前行他视漫天风雨如无物。 在左光殊操纵的亿万骤雨坠杀之势下坚定地前行。 他甚至没有抬头往天穹看一眼 他只盯着左光殊的眼睛一步踏出人已近一人反冲三人。 咔咔咔! 机关迦楼罗毫不犹豫地前撞鸟喙一张一道金光化成长枪飙出锐利凶狠。 身形迫在这道金光后羽翅大张似刀疾斩。 月禅师伸出她那泛着黄铜光泽的手掌竖掌前按。光明咒结成的光罩罩笼三人本来摇摇欲坠。在这一按之下无数梵文如游鱼涌出流连光面。使这光罩强光大放一时璀璨如炽阳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屈舜华的印决更在此前成型双手张开向两边十指如拨琵琶指间一缕青风似灵鹊绕动。 方圆十里内。 左光殊控制了雨而她操纵了风。 狂风一时急凝练成一道道锐利的青色风刃四面合围乱舞春秋。 三个人一架机关迦楼罗在一瞬间就完成了配合。 攻守皆有八方皆在。 这方地域上至高天、下至碧海以十里为界尽数笼罩在他们的强大攻势中。 好似一幅末世图景。 而斗昭又前一步。 他灿烂的身影在那巨大漏斗般的亿万骤雨坠杀下在无尽风刃乱舞围割时在巨大的机关迦楼罗的金光之枪、羽翅之刀前……往前进。 何妨徐行? 便任风雨…… 便任风雨! 他的刀动了。 可是晃眼一看他的刀明明还在手中他的手仍然低垂。 他的刀动了? 这样的觉知好像化作一个惊问。 毫无变化的景象令观者忍不住自我怀疑。 然而在下一刻…… 天裂了。 这不是一个形容的词汇而是一种精准的描述。 是恰恰在此时天穹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那无数雨滴结成的巨大漏斗被这道裂隙强行分开。 雨往裂隙落。 身前身后左右…… 空间拉开一道又一道的裂隙。 那四面合围乱舞不息的狂风之刃。 也在突来的空间裂隙前崩溃。 砰! 无数机关碎片炸开纷落如雨。 本身即有外楼层次战力的机关迦楼罗竟然碎于一合。 覆盖众人的金光咒也无声碎灭。 是为斗战七式之天罚。 一刀见八裂! 如此煊赫的威势并未能惊退谁人。 在机关迦楼罗纷落的碎片和金光咒崩溃的碎影中。 一个高大圣洁的身影骤然凝实跃在高穹。 击破流光天女降临! 那神圣的面容完美的身段极尽美好的姿态像一幅工笔画卷自然地舒展开来。 七丈有余的华裳美人并舞双剑交叉而斩好似要将天地都分割。 剑势斩天裂开灭杀来敌。 斗昭身形一晃已经脱离剑势。 一步高踏人随刀落。 铛! 厚背尖锋的天骁刀恰恰砸在天女双剑交叉的那个点上。 以身形而论七尺高的斗昭在天女身前直似玩具一般。 四尺余的天骁刀对比天女的三丈长的双剑像是一根稻草压在了参天大树上。 但是这一刀落下天女手中那巨大的双剑竟然被斩开不—— 斩断! 斗昭此刻的眼神淡漠极了。 天骁刀的刀锋抹过一层幽幽的光。 就是这一层幽光将天女神通之光凝聚的双剑生生斩断。 而在下一刻近乎无穷无尽的刀光自天女内部炸开。 整尊巨大的天女虚像竟然开始崩溃! 这一幕太惊人了。 威严、神圣、强大的天女在一刀之后轰然倒塌。 神像碎为泥天躯流为光。 此式名为神性灭。 刀斩神通! 天骁刀的刀锋继续往前。 这五百年以降第一杀伐术正肆无忌惮地展现杀意。 轰隆隆! 两条骊龙探爪腾雾自虚无之中牵扯出华贵至极的河伯神车恰好将崩溃了天女神相的屈舜华接住。 神甲覆身的左光殊左手平托右肘右手竖指在眉前。 潮声立时而起。 滔天巨浪自他身后翻出跨空前扑。 好似一座拱桥将河伯神车护在“桥洞”下。 而那扑落的巨浪又立即跃起密集的浪头挣扎奔涌都隐隐聚成龙首之形好像随时要跃将出来嘶吼不休。 水行道术水龙千杀! 又见高空之上忽然凝出一条数丈长的青色刺鞭狰狞可怖像被无形的神人所握持。 啪! 打碎了空气。 对准了斗昭当头甩下。 水行道术笞海鞭! 那漫天坠落的雨滴虽然被斗昭斩开分流此时却在左光殊操纵下成为道术的资粮加速了道术的成型。 一部分雨滴化入那笞海鞭中另外大部分雨滴却是在空中一卷顺势聚在一处。那是堪称巨量的一团水高悬空中好像随时要炸开。 却在左光殊完美的控制之下不断收拢、不断聚合……最后竟形成明月一轮! 而明月一照月光万条。 照见人时已杀人。 正是月之矢! 季少卿有神通曰上弦月其中神通杀法的形式就是月之矢。 这门名为海上升明月的水行道术正是参考神通上弦月而成威能虽不如神通在河伯神通的掌控下却也相当可观。 然而这亦只是开始。 斗昭惊讶到有些惊叹的眼眸里映照出铺天盖地的水行道术…… 简直像是炸了水行道术的窝! 密集的水行道术似马蜂一般窜了出来。 在屈舜华天女崩碎的这一刻左光殊展现了他足够令人惊艳的水行天赋。 一念之间连发十八门水行道术且相辅相成如连绝狱。 以水龙千杀、笞海鞭、海上升明月这三门甲等上品的水行道术为核心以十五门甲等以下的水行道术为补充真正以内府境的修为完成了一场华丽盛大的道术之舞! 但…… 斗昭惊叹的眸光转为遗憾。 终究是修为不足阅历尚浅…… 华丽而不够实用盛大而不够强大! 天骁刀只轻轻抬起自左下而右上空中这么一拉! 刺啦! 像是布匹被撕开的声音。 但是被撕开的却是空间却是笼罩这里的天穹。 他的周身四处一道一道的空间裂开。 什么水龙千杀、笞海鞭、海上升明月……全部崩碎不得近身! 一刀劈碎了漫天的道术。 此方空间里的无尽水元全都崩溃了。 斗昭往前走他迎着河伯神车往前走。 在崩碎的道术流光中他直视着左光殊的眼睛。 “这样的表现诚然可以让人期待未来但是在今天你还不够。” 他这样说着迎面便是一刀竖劈:“远远不够!” 足足十三道空间的裂隙在这一刻包围了整个河伯神车。 一刀天罚便要罚杀二人离场。 在黄河之会的时候他一刀天罚还只能斩出一道天之裂隙如今却可一刀八裂、九裂乃至于极限十三裂! 似他这样的人物哪一日不进千里? 如今已多少时日过去了他还在外楼自然不是昨日之外楼。 当初在观河台他与重玄遵手段尽出杀得两败俱伤并称绝世。 有很多人都觉得重玄遵才入外楼没多久而他已经是四境外楼他的未来应该不如重玄遵广阔。 但是以那些人的眼界、智慧、觉悟怎么懂他斗昭? 他既然还肯停驻在外楼境自然是因为在这个境界还有更多的可能! 谁说天府才能绝世? 谁说立起四楼、把握道途就已经是此境极限? “极限”二字那些庸人怎有资格定义! 他走到哪里哪里才是极限他的刀斩在哪里哪里才是尽头! 此一时天穹寂然。 十里范围外的狂风骤雨好像也了无声音。 月禅师已经完成了道决超品道术的光芒在漫天道术流散后的天穹聚拢。 但毕竟还有一些距离将落而未落。 恐怖的天之裂隙已经覆盖了河伯神车。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战车上的人分解。 便在此时河伯神车之上如似神祇的左光殊身后伸出来一只手。 那是一只光润的、美丽的、无瑕的手。 它自左光殊的身后探出来在空中轻轻一抹。 将这整整十三道天之裂隙…… 抹平了。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阖天 斗昭的强是摧枯拉朽的强。 无论什么神通道术多强大的傀儡全都一刀碎之。 从开场到现在他没有停过一步。 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没有任何人真正意义上拦住了他。 唯独此刻他驻足! 他停在空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危险。 那种危机感绝非来自于天穹那隐隐聚集的超品道术光芒。 而是就在前方。 就在河伯神车里在那一只探出来的纤纤玉手上。 这只手看起来如此美丽无瑕。 就好像屈舜华在身后环抱着左光殊而后从左光殊的腰侧调皮地探手出来舒展在左光殊眼前。 仿佛在说—— 瞧呀郎君我涂的蔻丹好不好看? 但同样是这样一只手轻易抹平了十三道天之裂隙。 就是这样一只手让斗昭这样的强者心生警兆! 最多还有两步就能踏上那辆华贵大车。 可他不能再走。 他的刀还在手中他反而后退。 但是…… 只退了半步退开不到九丈就不能再动。 不能再动弹的不仅仅是他斗昭。 分明还有天穹那将落的超品道术分明还有过耳的风还有被斩碎了的道术流光乃至于拉车的骊龙河伯神车上的左光殊…… 是一整片空间! 屈舜华的底牌终于掀开。 终于知道她一直隐藏的神通是什么。 绝巅神通阖天! “阖天谓之宇辟宇谓之宙。” 掌控空间之无上神通一念之间空间静止。 何为无上? “无上”者未必是绝巅神通但能冠此二字的一定是类似神通中最顶级的存在。 比如姜望曾经遇到的海族强者鱼嗣庆也有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神通曰为裂空。 比如秦国天府秦至臻也有探索虚空、游走于空间缝隙的神通是为炼虚。 甚至比如庄国国相杜如晦咫尺天涯往来无忌。 但是这些神通在阖天之前都要静止。 同等修为之下阖天神通拥有空间的最高掌控权! 所以屈舜华能够提前发现游走虚空的双头猿猴念正所以屈舜华能够只手抹平天之裂隙。 所以她现在定住一切从左光殊的身后走出向斗昭走来。 在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里空间静止好像不是太可怕的表现。 因为对很多修行者来说空间本身并不是不可击破的屏障。在各种强大神通、秘法的作用下很多修士都可以打破空间。 但是在阖天神通的掌控下静止的空间非常可怕! 若把空间的强度比作一扇门。本来门虚掩着很多人轻轻一推就可以出去。 但是现在这扇门锁上了。 而且换的是大铁门上的是将军锁! 阖天所静止的空间当然也要被修为所局限。对手的实力影响着空间静止的强度和持续时间。 但哪怕是斗昭这等外楼境无敌的存在也不能够完全摆脱阖天的影响被定在当场。 这样一门隐藏许久的绝巅神通暴露在山海境是否不值? 它是否应该有更惊艳的亮相更恰当的时机用于攫取更多的收获? 须知为了隐藏此神通屈舜华连黄河之会都放弃了! 整个屈家都没有多少人知晓本该一藏再藏。 但是左光殊就在旁边。 左光殊的三成神魂本源就在眼前…… 还有什么值不值呢? 就像她的天女一碎左光殊立即驱来神车乱舞道术如潮。 她屈舜华此生回应的爱一定要比左光殊给予的更多! 所以她往前。 此时此刻。 空间已经静止所以也没有风。 但是屈舜华的华裳却在鼓荡飘摇她踏下华丽战车踩过拉车的骊龙往前走。 她以那样高贵典雅的姿态走近斗昭。 淡金色的华裳与红底金边的华丽武服相对。 屈舜华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何必言语? 只是在静止的空间里悠然前行走到近前抬起手掌直接戳向斗昭的咽喉! 掌如刀极见锋芒。 噗! 血肉被斩开的声音。 屈舜华眸色一惊因为这血肉被斩开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因为她的掌刀还没有来得及割开斗昭的咽喉。 是什么打破了空间的封锁?是谁在阖天的定止下行动? 她马上就亲眼看到了答案。 因为斗昭的咽喉处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极浅、极细但并不能瞒过屈舜华的眼睛也藏不住鲜血。 鲜血流溢的同时一缕刀气跃出拟成刀形像是握在一只无形的手里正正斩在屈舜华的掌刀上叫屈舜华不由自主地一顿。 第二缕刀气又精准至极地接上落在完全相同的落点斩得屈舜华后退了一步! 斗昭的整个脖颈一个又一个的细小刀口裂开一缕又一缕的刀气跃出。 这是跳动着的、以气为真的绝世刀术。 一刀一刀地劈向屈舜华劈得她不断后退。 斗昭仍然在空间的静止下一动不动。 那破体而出的刀气却在精美绝伦地控制下不断地进攻、进攻。 屈舜华以掌为刀且战且退。 哪怕是斗昭也不可能仅以这种程度的刀气战胜她。 但阖天神通已经牵制了她太多力量。 尤其她要避免激烈的战斗打破空间静止。 把握那种微妙的平衡是优雅的艺术。 此时她的退其实是进。 斗昭破体而出的刀气只能拥有他在体内催发的第一道力不需要多远的距离本身就会在这片空间里静止下来。 退到第七步就已经有了重新进攻的余裕。 退到第九步即可创造杀死斗昭的机会! 第八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感受着那微妙的平衡正要悍然变招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 因为斗昭那些不断劈来的刀气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连成了势。 明明是被迫静止在这片空间里定格在击退她的长路上。 却彼此呼应连成了一座刀气之阵。 所有的刀势合在一处。 横掠在屈舜华的眼前。 并未伤害她却让她的一颗心骤然下沉。 这一抹刀光如此璀璨! 整片空间里阖天神通所制造的静止……破碎了。 神通反噬屈舜华僵直当场。 从头到尾斗昭的目的就是斩破空间静止。 而战斗中屈舜华所窥见的破绽所苦心创造的机会……全都在斗昭的把控之中。 她的刀术比之斗昭差的不止一筹两筹! “你这门神通……真的很强很可怕无怪乎要藏得这么深。” 斗昭恢复了自由如是点评道。 他脖颈的细浅刀口已经止血他握着天骁依然煦光灿烂:“但是我虽未神临身内已混同圆满无漏。身外是一空间身内自是一空间。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够影响我身外的空间已是极限要影响我身内的空间难免力有未逮。” 嘴角鲜血蜿蜒屈舜华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所以斗昭是身内出刀先破体再破空…… 这是能够在生死一瞬的时候想到的?! 尤其屈舜华确定斗昭绝对是第一次接触阖天神通。 身内出刀不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 斗昭所说的“身内混同圆满无漏”本身已经是近似于神临之躯的表现。唯独到这样的境界才有所谓身内之空间。 也恰恰是这么圆满无漏的躯体要想化出实质的刀气自内而外自己斩破自己的强大身体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至少不可能是那几道细小的血口…… 斗昭此时的伤势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可尽管心里有这样清晰的判断尽管阖天神通并非无功屈舜华的心还是越来越冷。 难怪就连月禅师也不看好这一战…… 她隐藏这么久的绝巅神通都未能了断胜负。 这样的斗昭她真不知神临之下谁能一战! 阖天神通对空间的封锁被打破不仅仅意味着斗昭的自由。 斗昭的对手也从来不止屈舜华。 在那高空酝酿已久的超品道术就此轰然爆发。 轰隆隆! 被压制了太久这门八宝诛魔法好像也变得更为狂暴。 万道金光撕裂了晦暗的天穹在疾风骤雨的天空划出来一圈光明。 金光爆耀如海浮沉之间显现八种威严法器。 是为宝瓶、宝盖、双鱼、莲花、右旋螺、吉祥结、尊胜幢、**。 各具强大威能彼此响应一齐轰落! 月禅师悬立空中只诵曰:“我为佛时当诛一切魔!” 那披身的灰袍长斗篷在金光的照耀下竟然也有一种神圣的意味。 要破解这样的大威能道术天罚最是好用。一刀极限十三裂任你多少佛宝法器也扛不住。 然则在阖天神通的拥有者面前斩开天之缝隙实在是笑话。 月禅师动用八宝诛魔法未尝没有消耗斗昭的意思。 但是在屈舜华展现绝巅神通后这门威能尽释的超品道术俨然有了发挥更大作用的可能。 此时八宝齐聚光焰相接有慑服一切魑魅魍魉的神威。 而一团阴影于此刻笼罩了斗昭他那灿烂的面容一时似虚似幻。 他的刀抬将起来反撩向天只是一刀! 无边的晦暗烟气冲天而起。 此等烟气令人一见便心生沮丧、绝望。 无边烟气中演化种种恶相—— 狰狞相痛苦相哀嚎相杀戮相绝望相仇恨相…… 人世是无边苦海。 生来哀而又伤。 此一刀是人祸渎佛! 从来世间悲剧人祸之烈尤胜于天灾。 人若易子相食谁拜泥塑神佛? 若我朝夕不保融了金身换金银! 咆哮的祸气以万种恶相顷刻将那诛魔八宝吞没。 而斗昭自一刀反撩向天后便再未看天穹一眼。一刀既出结局已定他理所当然地一步前踏趋近屈舜华身前横刀一抹! 这一切说起来慢在具体的战斗中也不过是斗昭斩碎空间静止后连斩两刀。 一刀吞没八宝诛魔法一刀要抹杀最具威胁的屈舜华。 此时的屈舜华才刚刚摆脱神通被斩破的影响寒锋已迎面而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后退而左光殊的身形在往前。 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坚决地站到了她身前伸手在虚空一抓直接凝聚水元在浩荡潮声里抽出一柄流波之剑险而又险地格住天骁之锋。 且夫长河为剑横拦天缺。 这一剑堪称精彩! 左氏家传岂有弱项? 左光殊不用兵器不代表他不会。在恰当的时候恰当地表现。 但…… 精彩往往相对而异萤火难与皓月争辉。 他要面对的是斗昭之刀。 所以这一剑不够精彩! 哗! 这柄道术之剑顷刻崩溃。 随之一起溃败的还有左光殊握剑的手。 皮肤瞬间干枯、开裂。一条一条的裂纹自手背开始迅速向整条手臂蔓延。 他整个人向后坠倒被一刀斩落碧海! 斗昭并不多看一眼只将刀锋拉回又是一刀皮囊败再斩屈舜华。 自古美人易老、繁花易败。 此刀毁弃年华杀灭青春。 屈舜华亦没有多看左光殊一眼尽管她的心已经随之坠落! 但如她这样的女子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怎么能真让斗昭在她面前杀死左光殊然后在左光殊的尸体上拿走那块玉璧? 她的手往前按迎着天骁刀的刀锋往前按。 强行镇压体内的动乱调动此一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神通力量…… 阖天! 以她现在的修为本不够静止斗昭这等强者所在的空间两次。 但是这一刻她动摇了极限。 皮囊败已经在影响她的手掌从刀锋与手心接触的地方开始枯槁的力量向整条手臂蔓延。 但是一切都定止了。 屈舜华当然不肯给斗昭再次身内出刀、打破空间静止的机会她体内巨量的道元在咆哮冲撞着强大的一击。 可是…… 遥远天穹骤临无尽星光四大圣楼虽未显迹星楼之光却已垂下。 星光灿烂极了! 自涌动的星光之潮中跃出一柄华丽的星光之刀从遥远高空就开始斩落。 这一切仿佛与屈舜华的挣扎同时开始。 阖天神通刚刚发动便有星光驭斩神之刀几乎同时斩下! 屈舜华的阖天神通当然强大可是她能够影响的范围有多远? 这斩神之刀一经劈落直接从外部将阖天神通所影响这种空间静止劈碎! 而此时屈舜华体内的道元才刚刚开始啸动。 天骁刀的刀锋继续往前直接斩开了屈舜华的手掌顺着剖开了她的整条手臂。 皮囊败的朽光亦迅速蔓延至全身。 斗昭横刀拉开一线一抹血光绕着屈舜华的脖颈迸飞。 他直接错身而过迎向了正扑来的月禅师。 而他的身后…… 屈舜华颓然坠跌。 美人凋残!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只怕……此山不高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敌的神通只有无敌的人。 阖天当然是极其恐怖的绝巅神通。 但斗昭在接触过一次之后就已经想好了不止一种破解方法。 身内出刀当然是一种。 在阖天神通笼罩的范围外出刀亦是一种。 只不过前者更快更适应于紧迫情况。 后者能调动的力量更强适合早有准备的时候——譬如此刻。 屈舜华费尽余力挣扎出了第二次阖天神通却不知他的斩神之刀已经准备了太久! 所以才有他几乎和屈舜华同时出手的情况发生。 屈舜华强行驱动神通静止空间其实是葬送了挽救自己的可能。 因为迅速冲来的月禅师也同样被定住了身形却不能够像斗昭一样击破屈舜华的神通影响故而慢上一线。 就是这一线见了生死。 “舜华!” 月禅师那滞涩的声音几乎和阖天神通被击破的过程一同发生。 也免不得带了些惊怒。 可是话音落下时屈舜华已经跌坠。 她往前是为了营救屈舜华但在那空间静止的一刹后迎接她的已是天骁! 斗昭随手抓住跌落的九章玉璧人则错身往前对月天奴出刀。 厚背锐锋的天骁刀闪烁着无情的锋芒。 一刀竖劈正迎面有开山之势。 月禅师身后、头顶、脚下、左方、右方五道天之裂隙骤然拉开。 屈舜华已离场斗昭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天罚之凶厉。 笼罩着月禅师的那一块空间像一块突然被打破的琉璃镜裂纹炸开如蛛网而月禅师本人正是那些裂隙的核心。 她亦是这张天隙“蛛网”的猎物。 但她瞧着斗昭的眼神依然如此平静。 “你让我生气了。” 她用滞涩的声音这样说道。 明明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却叫人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最末一个尾音在平静之中竟然晕染出宏大的感应。 “了……” 此音不停回荡往复不休。 在她的身后显出一尊嗔目佛陀虚影。 而她那泛着黄铜光泽的双手探出袍袖外双掌一合。 身后的嗔目佛陀虚影也同时合掌。 啪! 她的速度瞧来如此平常动作也不够有力但双掌合时竟然夹住了斗昭的刀锋! 本不可能! 却切实地发生了。 佛有慈悲为怀佛亦有金刚怒目。 在嗔目佛陀像的加持之下代行佛旨诵念佛意一言一行皆是我佛! 佛要止住屠刀哪有不可能? 斗昭握着刀沉默往下压。 他感觉天骁刀斩的是无垠大地对人类来说再巨大的创痕或许不过是大地的一个毫毛细口。 他试图往上抬又感觉天骁刀上压着两座巍峨大山。 毫无疑问他竟然在肉身力量上被月禅师给压制了! 而与此同时月禅师身外金光大放。 天罚已落。 接连五道天之裂隙全在她身边裂开。 却没有一道裂在她身上。 她真成了“蛛网”的起点而摆脱了所有天之裂隙的锁定。 这是怎么做到的? 斗昭一时间也没有看懂。 但是他轻轻一咧嘴笑了。 他感到欢喜。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叫他快活。 越是突破他的想象越是令他惊艳他越是欢欣鼓舞! 天下若无英雄天骁有多寂寞! “好!” 他就这样握着天骁刀与月禅师对峙。 而高空流动的星光再一次祭出斩神之刀斜劈那嗔目佛陀之像。 嗡…… 似乎是有这样的、共颤的声音响起。 天穹一片金灿灿! 绵绵金光似雨落下。 那不是什么佛光。 那是属于月禅师的星光! 月禅师她……也是一位掌握了自身道途且已经能够具现道途杀力的外楼修士! 星光倾落晕染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这里和平、温暖、阳光、安宁没有欺凌没有伤害没有疾病没有战争…… 世间风雨如晦此地安宁祥和。 这里是她的净土…… 她于此已近佛! 她身后的那尊嗔目佛陀像面容未变只是眼神稍转于是变得慈和起来。 慈度众生和蔼可亲。 在这慈和之中生出第二对臂膀琉璃蓝色的手臂高举过头亦是合掌亦是接住了斗昭的斩神之刀! 斗昭的面容更灿烂了他已经兴奋起来。 最让他兴奋的并不是月天奴展现的道途而是她的净土。 这是近似于“灵识笼罩、我如神临”的力量月天奴何以在外楼境就掌握?神魂明明远未到达凝结灵识的地步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他喜欢这种打破陈规的力量喜欢这种他还一时没有洞察根源的强大。 这让他感知到—— 这世界有无限可能! 所以……他也可以无限攀登。 世人往往畏惧前路太远此山太高。故生懈怠故有退缩心。 而有的人只怕前路不够远此山不够高显不出真英雄! 斗昭每每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他所有野望、所有才华的世界何其有幸生在现世此间! 但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一眨之前清明如镜一眨之后浑浊似泥。 他的天骁刀还被月禅师夹在合掌之间他的斩神之刀亦被那四臂佛陀所阻。 但他已经出刀! 斗战七式之斩性见我。 此意刀之杀直接斩入了月天奴的意识深处。 她那宁静的、蕴着佛光的眼睛生出一缕迷茫来。 斩性见我……我是谁? 在无数个独处的时刻她如何没有这般问过…… 我是谁? 我是洗月庵中天真礼佛的小尼姑。 我是青灯古佛枯坐参禅的…… 月天奴悚然一惊醒觉过来可她的合掌已经松动。 在意志被斩开后她的神魂更是已经被狠狠斩破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楚。即使有佛陀法相的镇压也仅仅只是止住崩溃的势头。 而斗昭的天骁刀直接在她的双掌间一转削飞了几根手指顺势一抹划过胸腹之间。 皮囊败! 斗昭落刀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对正要变式已经被调整过来的月天奴一掌拂开。 整片“净土”的力量都在此时驱逐其人斗昭随意地一个转步已经退回最初的位置。 此时距离他将屈舜华斩杀淘汰也才过了不到五息而已。 因为飞得很高的缘故屈舜华的尸体甚至都还没有坠跌到海中。 就在他的面前…… 勉强保住性命的月天奴斗篷裂开灰袍裂开。 碎成丝缕。 虽然月天奴第一时间就重新披上僧衣但她裸露的身体还是叫斗昭看了个真切。 斗昭眸中先有讶色继而恍然。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具没有性征的身体。 有手有脚有皮有骨有血有肉但不具备性征也不存在五脏六腑。 肌肤之上流转着黄铜的光泽。 洗月庵的天才弟子月天奴……竟然是傀儡之身! 人怎么能是傀儡?以傀儡为身者怎么能在洗月庵这样的佛门大宗修行? 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正因为如此斗昭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肉身力量上还逊其一筹。 他的拳头是拳头月天奴的拳头却隐藏了无数细密的阵纹。 月天奴的面容倒是寻常的除了同样带着黄铜光泽与普通女子并无区别。 即使暴露了傀儡之身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或者说以傀儡为躯的她本就是没有表情的。 她只是迅速取出了几根手指尾指一弹即削平轻轻一按便已将被削断的地方接上。 十指一握又重新接续了力量。 而在海中…… 年轻的、嘴角血迹未干的左光殊勉强摆脱了皮囊败的影响从水面探出半身来张开双臂伸手去接屈舜华的尸体。 但在他就要接住之前屈舜华的尸体消失了。 已经被山海境的规则所带走。 左光殊愣在那里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山海境的世界规则。完全没有想起来屈舜华只是被削掉了三成神魂本源而屈家必然有弥补的手段。 他只知道屈舜华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微微地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真的长大了真的可以肩挑风雨真的能够保护他所珍视的人吗? 轰隆隆!轰隆隆! 他发不出声音来。 但是这一整片海域都愤怒了! 这是河伯之怒是水神之怒! 咆哮奔涌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卷来缠绕了左光殊之身簇拥着他无限拔高、无限壮大。 就在斗昭眼前在绵延无尽的海面之上站起了一个高达二十余丈的海之巨灵! 他的面容模糊身形雄壮左臂上缠着一条狰狞黑龙右手则提着一柄海蓝色大斧。 只轻轻一跃便已与斗昭平行。 而大海凹下去一个深坑。 一斧斩下! 在海域力量的加持下这巨大的战斧斩得空间都在颤抖把空气斩出了飓风。 斗昭已经比蝼蚁还要渺小了! 且匆匆修复肢体的月天奴又复回冲。 她身后的四臂嗔目佛陀像还在与星光斩神之刀对耗。 而她的力量一直在深入此方天地要将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全部定为自己的净土。 斗昭则是那净土里唯一的不洁之人! 此时月天奴右手竖掌于面前左手呈托钵状面容慈悲。 在冲近之时眸光一转现出威严。左手骤然翻转意为降服! 她的力量她的影响全都在桎梏斗昭为那海之巨灵的大斧创造机会。 以道途对抗道途以净土之力覆下降服之法印。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好像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这一方净土有无限光明。 海之巨灵也似乎笼上了佛威如似净土之护法神。 一切的一切都在阐述着生死。 在如此恐怖的攻势之前斗昭的身上终于燃起一抹金色。 耀眼金光绕身而流。 “还有没有……更精彩的表演呢?” 斗昭这样问着眸燃桀骜。那璀璨的金光迅速流遍传身将他的血肉毛发衣物长刀……他的一切都晕染得灿烂。 他的和煦变成了嚣狂。 他终于感到满意。 一个道途外楼傀儡金身是洗月庵天才修士。 一个是处在怒海之中、爆发了潜力的河伯神通拥有者。 这才叫对手。 不然战了这么久除了面对屈舜华的阖天神通他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寻不见。 毫无危机感的战斗早已让他厌倦! 不然他为什么要只身寻找朱厌? 此时此刻。 月天奴控制了净土之力似于此方之天。 左光殊不知用什么法子激发了河伯神通汇聚海域之力成就海之巨灵如同神祇。 而“天”要将他降服“神”要将他斩杀。 面对这一切。 斗昭笑容桀骜。 他身上尽是不屈的光他眼中尽是不服的狂。 灿烂招摇如他只将天骁刀轻轻一划遵循着微妙的轨迹轻易剖开了所谓净土之力加身的禁锢。 而后刀锋反撩同样卷起无穷祸气冲天再次以人祸之刀冲击此方天地的佛光普照。 在斗战金身的状态之下斗战七式的杀力再次暴涨。 无穷祸气遮掩了佛光中的一切瞬间便将此方“净土”污染。 人人受苦人人得祸哪有净土不过虚妄! 一刀斩之! 月天奴仍然按着降服印但人已经被整个掀翻。 她以特殊法门凝成的净土被斩碎已经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恰在此时海巨灵的大斧将将落下。 斗昭只将天骁刀拉了回来如此轻松自然的……于头顶横格巨斧。 他的动作太随意了可是又太理所当然太恰到好处。 嘭! 高达二十余丈的海之巨灵汇聚海域之力持斧劈落却只是发出这样一声闷响。 斗昭虚悬高空脚下并无依托但竟纹丝不动。 他渺小得像是一个光点可是他灿烂得如同骄阳! 小小的一柄天骁刀在海水凝成的巨斧下比一根头发丝也强不了多少。 但它却像一道坚决的界限陈述着不可改变的规则已将一切阻隔于外。 在这样大小悬殊的对峙中斗昭抬起头来对着海之巨灵的面目灿烂一笑。 而后将天骁刀一错整个人合身前撞竟然撞进了海之巨灵的躯体中! 那蔚蓝色的海之巨灵裹住斗昭就像吞下了一只蚂蚁。身上波涛如怒并不能看到任何异样。 但在下一刻好似无穷无尽的刀光暴耀出来。 恐怖的海之巨灵当场崩溃高空倾落一场流瀑。 哗啦啦。 流瀑之中的左光殊无力坠落。 今日的海之巨灵确然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的状态。但是应对这样的斗昭还是显得勉强。 在最煊赫的时候。 被斩破了啊…… 年轻的左光殊带着这样的遗憾的念头再一次坠落。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像他一样 斗昭手提长刀金身璀璨傲立于天穹。 月天奴的“净土”被斩碎左光殊的海巨灵已崩溃。 斗昭的战意还在沸腾可身前已无对手。 在这样一场理应可以尽兴的战斗结束后…… 他感到了寂寞。 他仿佛听到了天骁的叹息那么细微的、遗憾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提刀前行向着仍在倒飞的月天奴而去要为这场战斗画上一个略带遗憾的句点。 天下事毕竟有始终。 但就在下一刻他顿足回望。 他看到的是一道身影似长虹掠海从视线可及的远处疾射而来。 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昂扬无畏的气势几乎冲天撞海。 他听到了剑鸣如此清越杀气沸腾! 在他的视野里那人跨海而来一把将左光殊接住。而后身形才定住面容才清晰其后那绵延的青云印记才一朵一朵地消散。 那人单手抱住左光殊却抬眼向他看来。 那双眼睛是很干净又很坚定的。 哪怕是身怀绝巅神通的屈舜华哪怕是能在外楼境界折腾出净土之力的月天奴看向他的眼神也免不了忌惮。 然而此人没有此人只有战心。 斗昭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提刀相对。 月天奴在短时间内已无再战之力不必在意。 而他很期待。 被余北斗推为青史第一内府的姜青羊今又如何? …… 以三对一一死两残。 虽然一直都知道斗昭的强大也不免感到了绝望。 愤怒无用癫狂无用一切终究是要用实力来说话。 左光殊在无力地跌坠之中想到的却是那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他已经很努力了没日没夜的修炼没日没夜的战斗。左氏为他寻来的几乎所有水行相关的道书他都认真研读过。太虚幻境里不知与多少人交过手。自小锦衣玉食如他在山海炼狱那样的环境里也未叫一声苦…… 他确定他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但还是要面对如此赤裸的差距。 几如天堑! 大楚英才何其多啊…… 兄长他能够盖压同代到底有多拼命? 在那些他不曾知晓的时刻兄长他……是怎样在前行? “等我回来。” 永远揉着他头发的那只手永远的这句话。 当他开始独自面对风雨当他独自往前走他才越来越能够懂得那只手掌的温柔。 世间的残酷凶险所有的风霜雨雪都被挡在其后。 我想要…… 他喘息着。 可那锋锐的刀气还在体内切割、冲撞。 我想要…… 他挣扎着但根本挣扎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 “像他一样啊!” 他几乎哭喊出声音来但是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声。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一种柔软的气劲中。 后背被一只手掌托住有一种很有力的触感令人心安。 强大但温和的真元传输过来先一步护住要害而后转向四肢百骸。 仍在他体内肆虐的刀气被驱逐了。 他睁着恍惚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线条清晰的下颔。 “哥……” 他唤道。 姜望没有低头。 谁能在与斗昭的对峙中移开视线呢? 此时此刻斗昭金身璀璨傲立苍穹。 而他正立在清澈的海波之上左手托着左光殊右手握着长相思。 青衫碧波人独立。 他驱逐了左光殊体内肆虐的刀气也听到了那声轻唤。 “休息一下。” 他只是这么说道。 慢慢地半跪下来把左光殊平放在海面上。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牢牢注视着斗昭的眼睛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剑的状态。 骄傲如斗昭大约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 但是这种绝不给一丝机会的警惕恰恰说明了他对斗昭的尊重。 海波如镜温柔地托着左光殊。 那青衫磊落的男子则是慢慢直起身来。 而后拔身而起! 砰! 空气炸开了。 在这个过程里霜白之披展于身后赤红之火流于身周剑光跃于眸中无比煊赫的气势璀璨于高穹。 声闻仙态开启! 剑仙人驾临! 靴子所踏过的海面泛起一丝涟漪。 但极细极浅微不可察。 只是自然的漾开。 一直漫延到远离左光殊的位置才骤然掀起惊涛! 没有说话。 姜望和斗昭的第一次交手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开场白。 只是充斥着战意的眼神对望。 长相思的剑尖斜冲而上正正地撞在了天骁刀的刀锋。 一个点撞上了一根线。 以此开场! 那声音是清脆的又有一种激烈两般不甘。 巨大的波纹自此漾开排开空气扑向四面八方。 气浪如潮奔涌铺开足有三十余丈。 甚至于都追上了才定住身形不久的月天奴。 她勉力抬手召出一尊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挡在身前才没有被这股气浪卷走。 恐怖的交锋! 对撞于空中的两个人。 一者金身璀璨一者披风浴火。 世之名器对撞生死绝世天骄哪肯相让? 剑气和刀气还在撕扯。 斗昭双手握刀下拉天骁刀的刀锋在长相思的剑尖上走了一段。 在刺耳的擦声里炸出一长溜灼眼的火星以攻对攻生生将这剑仙人斩下高空! 姜望直坠而下。 他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力量感受到了观河台上那些人面对斗昭的感觉。 那金光灿烂的身影带来的是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下坠的过程中他单手一按。 辉煌绚烂的火界便以他为中心在高空铺展开来。 焰花开焰雀飞。 一整个生机勃勃的火焰世界。 既是他设下的屏障也成为他的依托。 而斗昭急追而来璀璨金身竟然直接撞进火界里一刀斩下! 烈焰焚身烧不透金光。 姜望横剑一拉以名士剑相隔。 但是这一道潇洒的横线却未能挥洒完全。 因为天骁刀在接触长相思的那一刹便瞬间拉开而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斩落! 那明明已经成型的刀势竟然如此轻易地收回又能在瞬间重新爆发。 完全随心所欲这真是刀术极境。 姜望这分割生死的一条横线根本不能再拉开了。 他只有横在上空拦住这一下斩击。 铛! 发出这样激烈的声音。 铛!铛!铛! 斗昭竟然以斗战金身硬生生扛着火界的伤害提刀再斩一斩又斩。 沉重的战刀不断下劈破碎的刀光同时也回护自身—— 他倒不是完全只依赖斗战金身的防御而是不肯迟缓半分进攻的节奏。所以把对自己的防护也放到进攻中来。只以这对撞后破碎的刀光来与火界对抗。 这真是难以形容的自信。 更是难以描述的强大! 铛铛铛铛铛! 连声回荡冲刷四野。 肆意又悲凉。 这声音非是普通的金铁之声而是斗昭以刀敲剑敲出来的大自在苦海正音。 当初在观河台他尚要呼之于口如今却已经将其揉进刀术里。 不过这不俗的音杀之术却根本没有接近姜望的耳朵在靠近之前就已经先一步被声闻仙态降服。 万声来朝可根本不在乎你是道是佛尔是正音抑或悲音是杀我者或拜我者皆来朝之! 姜望做出一副“从容不迫但眉头忍不住一皱”的表情用细节表示自己已经被这大自在苦海正音所干扰现在只是强装从容。 想要诱导斗昭做出错误的判断。 在这种层次的交手中他知道所有的细节都会被捕捉。 但斗昭根本不受影响长刀所向仍只有一刀接一刀的连斩。 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笃定天骁刀走过的轨迹方是正途。 暴耀的刀光在火界里肆虐。 斗昭接连斩下十七刀将剑仙人一路斩落斩得甚至离开了火界的范围! 那灿烂的火的世界燃烧在这璀璨金身的身后。 渐行渐远。 姜望死死撑住长相思的防御不使刀气寸进。鼻息一动吹出一缕霜白之风又在半途化作杀生长钉直指斗昭眉心。 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枚杀生钉显得如此温柔收敛了所有杀意瞧来普普通通仿佛钉墙都很难钉进去只能去钉个木头。 斗昭撇了撇嘴好像对姜望这拙劣的掩饰很有些嘲笑的冲动但毕竟没有吭声。 只在激烈的斩击里忽然一转刀锋带着一抹幽光正正劈在杀生钉上将其生生劈散劈回一缕霜风。 是为神性灭! 他牢牢把握着战斗的主动权当然可以随时撤刀。 但他也必须要承认姜望这一颗钉子的杀力太可怕不是他选择撤刀去斩而是他不得不如此选择。 他的“势”被打断了。 而他太清楚在战斗之中被敌人左右了选择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所以他劈散了杀生钉之后立即回刀守住中宫。 也便在此刻。 姜望的长剑终于拉开。 这十年落魄生死勾仇的一剑在苦苦的压抑和等待之后终于闪耀出更胜以往的锋芒。 在接连挡了斗昭十七刀之后姜望的虎口都已开裂鲜血染在剑柄但他握得如此之平稳这一横仍然如此潇洒决绝! 铛! 斗昭仍然回以神性灭一刀挡住了长相思的割杀顺势便要反扑。 姜望却已经收回了长剑而已经完成印决的左手则往上轻轻一抬。 此时天地应有憾焰花开在人间。 巨门厚墙酒垆连舍贩夫走卒亭台楼阁…… 华丽的焰城就这样被他一手托起直往斗昭身上按。 焰花焚城! 此时此刻斗昭后有火界前有焰花焚城。 一为神通合术一者列入超品。 他从容不迫一抖长刀天罚斩出! 一刀两裂。 两道巨大的天之缝隙一者在前将撞到面前的焰花焚城斩开。一者在后直剖火界。 姜望特意隐藏了的火界爆炸的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战斗态势的转变就已经被他所察觉……真是惊人的战斗嗅觉! 轰! 姜望不得不提前引爆了火界。 这生机勃勃的火之世界在毁灭中诞生了足够的力量。 巨大的焰浪向斗昭冲来却又被拦截于另一道巨大的天之缝隙前。 而在斗昭的身前火焰雕琢的亭台楼阁逐渐瓦解。 他斩碎了焰花焚城覆灭了火界又斩一刀! 一道天之缝隙正开在姜望所处的位置。 一道天之缝隙拦在身前。 再一道天之缝隙截在身后。 一刀三裂! 姜望脚步一转飘飘如仙却是接连避开了三道天之缝隙的阻截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妙的弧线向斗昭迫近。 天骁刀再斩。 一刀极限十三裂! 狰狞的天之缝隙纵横交错把这片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但姜望的身姿却依然潇洒他脚踏青云倏忽左右从容折转。 天之缝隙当然恐怖却一道也无法沾身! 他早就见识过海族强者的裂空神通观河台上也见识过斗昭的战斗甚至于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与此也有相似之处。 这天之缝隙却是不如裂空神通那样迅速突然的。 虽然在斗昭的手中可能威能更盛但斩不到人再强的威能也是虚妄。 当然斗昭还有一个选择他只要斩落一刀在左光殊身上姜望就不得不硬接。只是以他的骄傲自然不屑于此。 姜望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他踩着那些天之缝隙在游走。 须臾间已靠近斗昭。 新的搏杀正在铺陈方寸间的棋局会如何演变? 斗昭只将长刀一振请君来! 他有面对任何招数的自信。 而在迫近的此刻……姜望骤然加速! 天边星光摇落。 本应愈发谨慎的他一时间眸照剑光无比恣肆! 秘藏追风开启! 秘藏披锋开启! 秘藏殒神开启! 他的速度得到提升长相思更加锋锐还加强了神魂攻伐的威能。 胸腹前五个炽白的光源依次亮起。 五府齐开仙人之态。 在这一刻他直接抬剑一撞汇聚所有的绝巅倒倾一剑! 他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伏手地在这样一个不恰当时候直接发动了绝杀一剑!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战斗意识堪称绝顶。 任何引导战局的行为都会被捕捉到战斗意图。 与这样的人搏杀不恰当的时候反而是最恰当的时候!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必不寂寞(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31/78!) 那暗沉沉的远处狂风骤雨惊雷全部沦为背景。 高穹此处如孤岛。 破碎的净土、流散的金光、混乱的元力…… 刀劲、剑气、任意流荡的风。 空气中还游动着血腥的味道有被斩碎的神魂之力似在风中哀嚎。 这是经历连番搏杀后的天穹战场。 可是遮也遮不住藏也藏不住的这一剑。 横贯了天空。 像是神人推倒了撑天之柱而后以此峰为剑杀苍穹。 整个天穹战场都被肃清了。 那横七竖八的天之缝隙都被强行轰平。 天府之躯剑仙人之态声闻仙态星楼加持秘藏皆开…… 姜望在一瞬间燃烧了所有。 这样的他这样的绝巅倒倾一剑。 谁能当? 斗昭眉头一挑他已然预设了无数种可能但姜望的这一剑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有足够的自信与姜望在方寸间博弈。 也自负能以超越绝顶的刀术强压这位黄河魁首一头。 但完全没有想到姜望会这样仓促莽撞地引爆生死之争。 像是一局象戏还在前期布局阶段双方各摆车马步步为营争一兵一卒之优势。 那厮却上来就将军! 毫无意义、没头没脑追着来将军。 除了浪费出手机会、暴露自身弱点还能有什么作用? 明明是绝顶高手却下出了初学者的棋。 不免让斗昭生出一种荒谬感。 但是在下一刻他就惊觉了危险。 无他姜望这一剑太凶太强! 强到足以在最糟糕的时机里酝酿出真正的杀机。 争杀有时如棋毕竟与棋不同。 对弈双方无论棋力如何车与车马与马毕竟对等。 但是在真实的搏杀中两个小卒都有强弱之分。 姜望这一剑的力量已经超脱了时机。 在毫无意义的落子里爆发出了璨光。 这一棋的杀力更在棋盘外! 斗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横一刀。 这一刀正大光明、极致璀璨如神佛降世有无尽威严。 乱拳打进空门来所有的套路都无用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以杀对杀。 只可斩出天人五衰! 因为在这种仓促的情况下他的任何一刀都不可能完美。 除了天人五衰任何一式都不能给他接下这一剑的信心。 这斗战七式里最强的一刀当然是对姜望的尊重。 刀与剑又一次撞到了一起。 那无边煊赫的中心竟然是宁静的。 并没有听到声音那是因为交战中心的一切已经尽数被抹去。 声音、气浪乃至于光影。 刀剑交撞的中心陷入一种无言的破碎中。 一切都在崩塌…… 任是什么搅入其中也要立时被撕碎了。 月天奴充满惊讶地注视着战场她断未想过姜望能与斗昭战至这种程度! 而在下一刻…… 斗昭后退! 斗昭被撞得不断后退! 噗! 他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有内脏的碎片。 斗战金身都黯淡了三分! 斗昭竟然是败了么?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那抵住斗昭不断前冲的剑仙人。 胸腹前五个炽白光源一齐熄灭! 绕身的流火失控飘落。 霜白的战披直接消散了! 那一袭整洁青衫不知何时染上了脏污。 姜望乌黑的束发竟然变得干枯。 黏糊糊的汗液不断冒出。 他身上开始发臭。 眼神也变得恍惚。 姜望的这一剑诚然击退了斗昭重创其人。 可斗昭的这一刀…… 将天府斩成了普通的五府。 将仙人斩成了凡人。 甚至还在衰竭、还在枯萎! 姜望还在冲撞着斗昭可是力量已经在明显减弱。 他的力量在不断减弱他的生命之火在不断衰竭他陷入五衰之中可他还是压着斗昭在往前冲! 人未死剑势未绝。 惊人的意志完美的掌控! 骄傲如斗昭亦不能停步。 只好一退再退。 当初在观河台上天人五衰对决日月星三轮斩妄刀的那一幕姜望是见识过的彼时不免为之惊叹。 今日亲身感受才知道重玄遵当时面对的是什么。 与重玄遵不同的是—— 他以一种极其莽撞的姿态仓促引发生死之争逼得斗昭以杀对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占了一步先机的。 斗昭的天人五衰未能斩出最圆满。 而他已经接受过两次星光淬体此时又是显化天府之躯、降临剑仙人之态还外穿如意仙衣。 更重要的是斗昭并未直接斩中他。 而是以天人五衰对轰他剑仙人统合下的绝巅倒倾之剑。 可尽管有这么多前提…… 他还是被斩成了这般模样! 斗昭此人存在弱点吗? 至少一直战斗到此刻姜望都未曾发现。 他只能死死盯着斗昭的眼睛那么坚定决绝地往前冲。 仿佛一定要在生命耗尽之前尝试着斩杀其人——无论那希望有多渺茫。 斗昭感受到了这样的意志咧了咧嘴。 他溢血的嘴角有一种狂妄的弧度。 “又见天府!” “都说天府盖世我看也无甚出奇!” 姜望死死抵住他在迎面的疾风之中只道:“我看你吐血的样子倒是出奇好看。” “哈哈哈。”斗昭长发乱舞金身后退手按长刀桀骜大笑:“我开始欣赏你了!” “是么?”五神通之光耀于此身庞巨的道元如潮奔涌力量愈是沸腾姜望的声音愈是平静:“口说无凭借头颅一用如何?” 天骁与长相思相抵彼此的气劲疯狂厮杀。 斗昭被推得越来越远却不掩灿烂:“自天府老人之后五府同耀传为神话。要我说不过如此!” 星光为他所聚天穹现出斩神之刀。 “你们有天生的强大。而我是杀出来的无敌!” 一只星光化出的大手握住这柄斩神之刀跨空劈来! 斗昭在这一刻真正展现了他的道途杀力。 远比他战月天奴时的表现更强。 那柄斩神之刀竟然劈出了一招皮囊败! 以星楼之光驾驭斗战七式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恰是【斗战】之道途。 都说道途漫漫可斗昭已经登堂入室。 面对此人此刀此道。 姜望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好像忘了……在观河台上打破天府神话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他在描述事实。 这便是一种“势”。 那过往所铸就的辉煌都不是无用一次次胜利堆积出无敌的信心。 他仍然沉浸在未完的剑势中抵着斗昭往前冲。 可他的鼻息却呼出一缕霜风飘荡而出。不周风吹碎万物直接迎向那高穹的斩神之刀。只是一卷便带着这柄斩神之刀消失。 斗昭兴奋极了他的眸子里全是战意:“来!与我分出生死!” 如瀑星光再次凝聚又一次祭出斩神之刀握于星光之手。 华丽武服在风中飘荡。 他在发出这样的邀请。置生死于度外只求最璀璨的战斗。 而姜望道:“定不让你失望!” 他微微张嘴欲吹不周风。 斗昭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姜望却忽的一收长剑人已似惊鸿掠远。 更反手按出一蓬三昧真火直接铺开成火网阻截于身后。 “走!” 他大呼。 杀得咬牙切齿走得干脆利落。 一直停在战场附近的机关摩呼罗迦一手托住月天奴身形一动疾飞而下另一只手抄进水中将左光殊捞了起来顷刻便飞远。 神魂受创净土被打破的月天奴已经失去插手战局的能力眼界却还在。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斗昭大怒。 我与你拆招斗武你要跟我立分生死。 等我撸起袖子跟你拼刀你又拔腿就跑。 视此战为儿戏不把我斗某人放在眼里吗? 机关摩呼罗迦和姜望一前一后逃得飞快。 斗昭金身照耀不管不顾直接撞碎身前那张火网凌空一斩杀出天罚! 三道天之缝隙突兀拉开。 姜望潇洒漫步从容避过。 但是这一次从他右边的那道天之缝隙里斗昭招摇的身影一跃而出借天罚杀至! 姜望猛然转身当头一掌拍落! 不周风绕指而流足足六根杀生长钉分别指向斗昭的双手手腕、两脚膝盖、眉心、心脏。 呼啸的尖声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杀机。 好一记回马枪! 这哪里是奔逃分明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斗昭能够借天罚一式移动在观河台已经不是秘密姜望又怎会不知? 交战这么多合对他会选择的落点又怎么会判断不准? 当此生死关头斗昭微微一拧刀已经成型的皮囊败刀势竟然一转轻易地化成了神性灭! 刀锋之上流幽光天骁刀与杀生钉撞在一处。 叮叮叮叮叮! 飘散的霜风下尽是斗昭华丽的表演。 他千钧一发的间隙里连出五刀神性灭接连斩碎了五枚杀生钉! 可刀势终已尽。 面对最后一枚钉向右膝的杀生钉他只能退退进了天之缝隙里! 他并不具备游走虚空的能力只是化身为刀随着天罚之势的刀劲现身。 现在回转当然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抬头再看姜望已经飞得远了。 那机关摩呼罗迦更是不必说只剩一个黑点。 斗昭怎肯言弃? 仍旧一刀天罚斩出这一次的天之缝隙却是没有对准姜望而是与姜望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只借此式赶路并不再希求这一刀能影响到姜望。 他也已然明白当日观河台上秦至臻的感受。 但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当斗昭灿烂的身影从天之缝隙里跃出持刀所向他所看到的却并不是姜望疯狂逃窜的背影。 朵朵青云印记碎在空中姜望竟以恐怖的速度迎面冲来。 他竟来对杀! 其人面容苍白长发枯槁衣有污色身有恶臭…… 可他的眼睛却仍能说明他是一个多么干净的人! 那清澈的眼眸霎时一转化为赤金。 一双金眸燃赤焰。 单骑入阵图直接拉开神魂坠西杀奔斗昭通天宫。 一轮大日呼啸着砸落下来整个神魂层面都暗沉下来震怖人心如末日降临。 神魂显化的斗昭却只抬眼轻瞥。 而后提刀。 他的长刀斜劈而下。 身与魂同一个动作。 他的容颜似微老他的神魂似稍衰。 身魂自衰而后斩敌。 此刀身魂朽专杀神魂! 神魂层面的大日一分两半单骑入阵图直接被斩开。 而姜望的神魂显化早在斗昭抬刀时就已经撤出。 斗昭的身魂朽当然也不会冲进姜望的通天宫他刀势又是一变单刀直入正抵中门。 是为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这一刀乃是顶级的杀法无上之意刀。 攻击的不是神魂而是意志。 意志斩破之后杀身杀魂自都可任意为之。 它当然不仅仅是问心之刀也不止是“见我”。 而是劈开伪装看到你层层防护下的那个自己。 斩灭诸性看到最真实、最赤裸也最脆弱的“我”。 于是一刀抹之。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抱膝哭泣的孩子。 这一刀曾叫甘长安崩溃曾叫月天奴恍惚。 这一刀劈于姜望。 在意志的层面仿佛劈上了一颗赤金色的心。 劈得火光四溅此心岿然不动。 斩性见我我乃姜望!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身外的姜望直视斗昭。 一张三昧真火编织的火网很是敷衍随意地铺落斗昭之身。 就像是随手补的一记闲棋。 同时长剑前撞迸发杀意斩出人字剑。 怎么看那张火网也只是添头。 怎么看这愈发神韵完备的人字剑才是杀招。 而且早在观河台上就见识过其人的三昧真火绝不算弱但也没有到能够威胁自己的地步。 先前更是已经直接撞碎过一次火网。 此时这张火网瞧来与先前也毫无差别有何可惧? 斗昭本该集中注意力去应对那一剑。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但长刀才一抬起心中警兆骤生。 能够与他厮杀到这种程度的姜青羊怎会在战斗中落无用之子? 斗昭心中生起一种直觉—— 彼时撞碎的第一张火网是个骗局只是为了掩护现在这张火网建功。这门神通真正的杀伤恐怕就隐藏在这第二张火网里! 斗昭连剑也不接了毫不犹豫一步回撤退入了天之缝隙再一次回到原地。 而抬眼再看那张熊熊燃烧的火网那一道顶天立地的剑式全都消失了…… 哪里还有姜望的身影? 接连两次追击也接连两次被迫回。 明明实力全面占优却还是让人逃走。 甚至于直到此刻他也没能确定姜望最后铺开的那张火网是不是真有杀伤他的能力。 那或许是一个长久的谜只有下一次遇到的姜望能够解开。 斗昭不怒反笑:“有趣!太有趣!” 他甚至是大笑起来其声摇动高穹云烟:“不虚此行!”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君子之争 斗昭觉得不虚此行。 姜望却觉得…… 非常虚。 此刻他虚得不行。 天人五衰所造成的伤害仍然在身体里恶化。 说起来他是救下了左光殊和月天奴保住橘颂玉璧成功脱身。 但其实只是斗昭对战斗的渴求更甚于九章玉璧根本没对左光殊再出手。不然的话姜望是拦不住的。 斗昭是全方位几无死角的强大不但修为超出刀术碾压就连战斗才情也是绝顶。 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挣一个逃命而断无取胜可能。 直到此刻才来得及处理伤势。 此时此刻他盘坐机关摩呼罗迦的头顶疾风骤雨皆在金光外。好像隔窗看着这个世界有一种朦胧。 这尊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左手托着禅坐的月天奴右手托着昏迷过去的左光殊穿行在风雨里。 三者皆重伤谁也帮不上谁。 摩呼罗迦左手五根巨大的手指弯曲着如同月天奴的神座。 她闭目凝神面有禅光正在全力修补神魂。 姜望对这位洗月庵的高徒相当好奇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身上不断散发的恶臭。 但见得月天奴面无表情的样子才反应过来。 以她的傀儡之身即使是有嗅觉一类也只是作为辅助战斗的感知存在不会真的对香臭有什么感受。 月天奴这样的洗月庵天骄能够和大楚千年世家屈氏搭得上关系的存在为何会是傀儡身?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姜望摒弃这种忽然掠过的杂思五心朝天同样闭上眼睛顾自处理伤势。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是为天人五衰。 天人寿命将尽于是有此五衰之相。 斗昭这一刀没有直接斩中姜望不然他也无法坚持到现在。 可若是任由五衰继续恶化也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被斩入体内的五衰之力毕竟只是彼时大战的余波不及时处理也能杀人真个静下来全心对抗办法是有一些的。 比如调集道元遍布身体接触每一缕游走的五衰之力一点一点地分化、包裹、调和……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也是相对安全的过程。 以姜望对道元的细微控制力足够做到这一步。 但他没有这么选择。 而是用赤心神通的不朽之光护住要害然后直接在体内调动三昧真火围追堵截全面绞杀! 轰隆隆! 风雨中偶有惊雷响。 把身体变成战场在每一个五衰之力肆虐的角落焚杀这当然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姜望甚至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吐血。 血是黑色的有腥臭之味。 身内的伤势不仅仅跟天人五衰的刀劲有关也跟三昧真火有关。实质性的神通之火在体内窜动再怎么控制入微也无法避免受伤。 用恶化伤势的手段去阻止伤势继续恶化实在是重症用猛药一个不小心就会治死自己。 也就是他刚刚立起第二座星楼身体又得到了一次强化不然现在就该扛不住了。 但除了微微拧着的眉头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早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 “你不妨等等等我稍好一些我有办法解决你的伤。”月天奴忽然说道。 她在禅定之中亦捕捉到了姜望体内剧烈的交锋。 那种痛苦她是能够体会的。 姜望睁开眼睛看着她略有些惊讶但还是摇了摇头:“来不及的。” 继续焚杀继续痛苦继续吐血。 如此选择如此承受。 来不及? 只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月天奴便好似听懂了什么不再吭声只是也选择了一些相对激进的办法默默地修补自己。 姜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保持警惕的同时也是转移一些痛楚。 到了这个时候体内三昧真火已经围住了所有的五衰之力正在焚杀倒是不需要投入全部注意力了。 月天奴选择开口的时机非常巧妙。 姜望觉得她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能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实力不然应该可以给斗昭造成更多一点困扰才是。 身上实在是痛他本能般东想西想地去舒缓。 “确实来不及了。”风雨中有个声音说。 钻透了雨幕响在耳边。 机关摩呼罗迦定住了。 微笼着金光的高大身躯兀立在暗沉沉的天幕下有一种冷硬的气质。 姜望和月天奴都盘坐不动他们都是清醒的人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事情最重要。能多恢复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可能。 至于来者的样子总会看到。 雨幕如珠帘。 有两个人“卷帘”而来踏空漫行。 他们就走在机关摩呼罗迦的正前方当然也在盘坐蛇头的姜望视野中。 一者样貌不佳身穿襕衫头戴进贤冠左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另一个也戴着进贤冠却是一顶铁铸的冠。身上披甲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莫名的还挺协调甚至称得上好看。 来者当然不善。 说话的人是那个身穿襕衫的。 姜望早在观河台上就见过认得他是越国天骄革蜚。那么旁边那位穿甲的大小眼定然就是伍陵了。 为了避免对方的警惕他停止了吐血:“有朋自远方来姜某伤重不能迎失礼了。” 伍陵的性子大约是直接一些并不理会姜望的寒暄只是看着他目光饶有兴致:“你是怎样猜到的?” 对方愿意聊天姜望也乐得多说几句。 “山海境这样大我本以为我是很难找到光殊他们的。”他如是说道:“但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他就在这个方位等我找过来……呵呵居然真的在。你说巧不巧?” 革蜚微微一笑:“有时候灵感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怎么这也值得怀疑吗?” 他继续往前走:“看来你是一个多疑的人。” 姜望想或许那所谓的灵感就是革蜚的手段所以他才这样说。 “或许并不值得怀疑。”他虚弱地笑了笑:“我只是在山海境这种鬼地方保持警惕。” 他没有说的是那种灵感才出现的时候就被赤心神通所抵御根本对他没有影响。他只是故意跟着这种灵感来走一遭想看看背地里是何方神圣。 等赶到地方看到左光殊坠海的一幕自是不可能按捺直接拔剑参战。 起先他以为那种突来的灵感可能是斗昭的手段。像斗昭那么骄傲的人兴许是洒饵垂钓想把竞争者全都引过来杀。 但是在成功逃离之后他又推翻了猜测。 因为他并没有在逃跑的时候遇到斗昭的后手。 这说明彼时交战的那个地方并不是斗昭所预设的战场。 姜望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引人来杀或多或少也会在附近布置一点什么的。 既然那种突来的灵感并非斗昭的手段。那么那个真正布下手段、引导他们交手的人在哪里? 作为黄雀当然只会在战后出现。 也只可能堵在他们离开的路上。 但是这个距离不会太近因为此人必然不想提前被自己或斗昭发觉。 在姜望的判断里大约就是现在这样的地方了…… 他已经授意月天奴让机关摩呼罗迦尽可能飞行飘忽但是坦白说被拦住才是正常的。 设局的人不可能连一具傀儡都截不住。 为什么他要选择那么暴烈的方式直接以三昧真火来焚杀体内五衰之力? 抢的就是时间。 用痛苦来争取机会。 这时候伍陵说道:“保持警惕是好习惯。希望你知道审时度势也是。” 进贤冠二人组一边说一边靠近大约是在用一些手段排除范围里有可能的布置。 面对这个能够与斗昭正面交锋然后脱身的人物他们并不掩饰自己的警惕 “当然。”姜望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完全压制不住自己的伤势又好像略带刻意是一种示敌以弱的伪装。 总之故弄玄虚叫人不好判断。 然后用一种坦诚的表情笑着说道:“两位有什么想法尽管讲如果有可以效劳的地方我很乐意。对山海境来说我们都是过客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姜兄真是一位很有觉悟的奇男子。”革蜚于是也笑了笑:“那么我们就厚颜直说了。请把你们的玉璧交给我我保你们安稳退出山海境不伤本源。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山海境的过客没必要结怨。” “两位兄长何不早言?”姜望一脸苦涩:“你看我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哪有可能在斗昭手上保住玉璧?” “都被那厮抢啦!”他悲愤交加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嚷道:“斗昭现在手上一共有三块九章玉璧但是已经身受重伤!两位兄长咱们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须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月天奴眨了眨眼睛她瞧着姜望的脸突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很立体、也很难描述的人。 未见此人时只听其名知晓是现世闻名的天之骄子。 初见此人时觉得他大概刚刚经历了什么有一种尘锁顿开的通透而且在左光殊的身边呈现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 后来遭遇祸斗大军看到了其人的果决和担当。 今日天降神兵般出现实在令她也有些惊喜。 独对斗昭足见其勇成功脱身已见其智。 现在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并不掩其风采倒是多出几分可爱来。 她忽然想起来玉真的评价。 玉真说这个人天真可恨…… 果然可恨她想。 革蜚看着姜望动情的表演想了想看向伍陵道:“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为了避免被察觉他们当然不可能直接监视战场只是远距离设了几个观察点以随时阻击逃奔者。 只是知道姜望带着人成功脱身倒是不清楚具体战况。 姜望倒是很急切:“我与你们指路!对了两位兄长务必小心斗昭那厮的天人五衰实在险恶!” 革蜚半信半疑地瞧着他:“你是不是有点太积极了。” 姜望恨声道:“我自出道以来未曾吃过这样大的亏。我对其人恨之入骨必要杀之而后快割其神魂本源!” 他甚至道:“两位兄长如不嫌弃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围杀此獠!” 伍陵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拿出自己的九章玉璧来输入道元。这方玉璧顷刻光华外显于是一篇名为《抽思》的诗赋映于空中文字浮沉。 机关摩呼罗迦的右手手心还在昏迷中的左光殊身上。虽不见玉璧亦有一道华光跃出映照出一篇名为《橘颂》的诗赋在空中清晰可见飘忽有文气蒸腾。 两块玉璧隔空呼应煞是好看。 姜望:…… 月天奴:…… 革蜚:…… 伍陵:…… 暗沉沉的雨幕里有一刹那的尴尬。 这时候月天奴站了起来。 神魂所受的伤害没那么容易复原哪怕是吞服了珍贵秘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修补。她的净土之力更是难以恢复至少在神魂复原前没有再动用的可能。 所以她现在的战力并不足够。 但她明白已经没有恢复的时间了。 她已准备死战。 但姜望还盘坐着不动显然觉得还有谈判的必要。 他诚恳地看着革蜚二人:“这是个误会。” “哈哈哈我也没想到这块玉璧居然还在光殊身上。还以为被斗昭那厮顺走了呢!” 革蜚和伍陵都只冷冷地看着他沉默逼近。 姜望这一刻简直许象乾附体又急声道:“革兄!伍兄!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不该生分了。我看你们也是英雄儿女、正人君子饱读圣贤书的人物想来不愿意趁人之危。要不然这样你们等我一天等我养好伤马上跟你们打。咱们来一场君子之争用实力来决定这两块玉璧的归属!” “你这不是只有一块吗?”革蜚忍不住问。 “他把咱们的也算上了。”伍陵冷冷道。 饶是革蜚一直很有看戏的心态这会也不太绷得住了。 当下一抬手密密麻麻的灰色小虫喷涌而出如洪流一般直奔姜望而去! 伍陵更是一推进贤冠握住文气狼毫铺开了文气长卷。 锦绣华光洞沉云将雨幕都撕开。 万里河山皆在笔下! 正文 第八十八章 谁曾见我五神通 进贤冠二人组说话间已经把环境筛查过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隐藏的陷阱再不给姜望拖延的机会一齐动手。 革蜚抬手之间虫潮铺天盖地。 那灰色小虫有细长而尖锐的口器翅膀连着细足似于蝙蝠。但个体也只有成人一个指节大小。 连成一片发出类似于铁条刮擦石块的刺耳声响。 那声音直似往人脑子里钻。 彼此呼应着叫人心慌引人疯狂。 心脏好像也要随之裂开! 密密麻麻的灰色小虫在杂乱之中又遵循着某种秩序齐声共颤驭音为杀。 这刺心之蛊乃革氏秘传“五乱”之始有诸般凶险并不局限于某一感官。只是此时此刻为与伍陵配合再没有比这“乱音杀心”更合适的了。 而伍陵身前文气长章漂浮漫卷像是一张将台横在其人身前。 他手执文气狼毫像是把握着令箭。 直身如枪好像指挥着千军万马。 河山皆眼千军待发。 文气狼毫终于落下故而“军令”已发! 一个笔迹很急的“骑”字迫不及待般从文气长卷上跃出化作一员黑甲骑士。勒马已久势如奔雷挺着丈二骑枪跃马前突! 接着又有一个锋芒毕露的“刀”字跳出文气长卷化为一员执刀甲兵在空中疾踏几步追在黑甲骑士右侧以为护翼。身在前刀在后暗藏杀机。 再是一个笔画沉稳的“弓”字此字真个端如泰山四平八稳。慢慢“走”将出来在文气长卷的上空显化为一名挽弓悍卒。 甫一定相顷刻弯弓如满月。 指一松。 绷! 一声颤响弓弦犹动箭已疾出。却更在那冲锋的黑甲骑士之前啸破了空气直抵姜望眉心。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现世广阔有无穷道法神通。 无论是革蜚还是伍陵他们的手段都可以说是在开拓姜望的眼界。 所谓驭虫如军所谓兵儒合流。 然而姜望面无表情。 他早已证明了他的实力在这山海境中他可以平静地面对任何人。 革蜚和伍陵不得不去想如果说姜望早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埋伏那么其人和斗昭的战斗会不会有所保留?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表演?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真的还能那么笃定吗? 月天奴就在摩呼罗迦的巨大左掌之上一旋身散发黄铜光泽的脸毫无表情地与革蜚二人对峙。 双掌一合就要动手。 姜望却道:“月天奴退下!” 月天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一则面对革蜚伍陵她虽然伤势未复实力不足三成却怎么说也都是一大助力。姜望难道狂妄到要自己应对?他的伤可也没好! 二则姜望怎么会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把她当成部下驱使? 须知以她的身份、地位、来历就算在虞国公府里也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 心念急转间机关摩呼罗迦已经托着她纵身而退。 她觉得既然姜望不应该会这么说话那么姜望必然有其理由。 她选择配合。 而姜望本来盘坐在摩呼罗迦的头顶摩呼罗迦后退他却未动。 于是悬坐半空。 此时他面有疲色衣上污秽未消身上恶臭未散。 他那么虚弱地坐在那里却是轻轻一探手便捉住了那迎面疾来的利箭手中火线一燎立焚为烟! 他的左手就那么握在白色的烟气里。 膝上横剑。 长相思鞘中忽鸣。 锵! 只此一声。 万声皆来朝。 耳仙敕曰斩立决! 就在革蜚身前那些灰色小虫纷如雨落顷刻死绝! 革蜚既惊且怒又肉疼不已。 这些刺心蛊虫虽然存量很多单个而言不算太珍贵。可是这么成规模的大片死去也足够叫他钱囊干瘪。 尤其是刺心虫的真正杀伤还未来得及展开死得也太突然回收都来不及! 若是早知道姜望对声音之道掌控至如此地步他绝不会动用刺心虫。 究其根底姜望广为人知的那门八音焚海也是以火行为主音杀为辅并未见得这样的声音掌控能力。 现在当然说什么都晚了。 密密麻麻的虫尸是他应该为错判所付出的代价。 此时此刻伍陵笔下那黑甲骑兵和执刀甲兵也都已经扑至。 骑枪势重刀锋烁芒。 姜望看也不看只有鼻息一呼一缕霜白之风飞出分为两缕直接将那黑甲骑兵和执刀甲兵都吹碎。 令人警惕的并不是他能击破这些手段而是他表现得如此轻松写意! 姜望拿起长剑就这么在半空中站起身来。目视着革蜚伍陵张口喷出一大团腥臭的黑血在空中结成血网扑向这二人。 腥风扑来恶臭迎面。 革蜚随手一招一群尾部半透明的食腐蝇虫蜂拥而出额上触须疯狂摇动瞬间将这些黑血吞吃干净。但转眼都变得干瘪纷纷身死坠落。 他难看的脸上有了更难看的脸色肩膀上停歇的黑色蝴蝶翩跹欲起。 “我以礼相待你们却咄咄逼人!”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伤势:“欺我伤重想看我根底?天人五衰都没能杀得了我你们以为你们能?” 刚才竟然是五衰之气?难怪食腐蝇虫吞毒为生却也没能扛住。 但更让伍陵震动的是…… 姜望居然生受天人五衰而未死! 心下震动面上却不见表情伍陵只道:“试试倒也无妨。” “你有什么手段尽管用来。”革蜚亦是冷笑。已经损失了这么多虫子若是无功而返他就太吃亏了! 革蜚和伍陵皆有战意。 姜望却战意更烈杀意更重。 “世人都知我为天府谁曾见我五神通?!” 他反手一招将左光殊身上的橘颂玉璧抓来放在自己身上:“月天奴带光殊走。我无需帮忙。看过我这门神通的人……都得死。” 这句话太森冷。 月天奴似也是惊了一下随手给姜望加持了三门佛术。一为慈悲咒恢复体力。一为回风咒增幅速度。一为金刚咒增强肉身防御。 而后操纵摩呼罗迦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以示自己绝不窥视。 身出名门、修为高深、背景不凡的月天奴都对姜望言听计从。 都不敢看这门神通。 已经足见分量了。 从姜望的口气来看这可是斗昭都未见过的恐怖神通! 伍陵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提笔如刀文气狼毫一挥而就却是写了一个“将”字。 一员身披重甲的武将提刀而出悬立在伍陵身前。 将乃兵之胆。 他慨然道:“如能见你姜青羊的根底伍某今日身死又何憾?” 如果是在初入山海境之时伍陵连这样的话也不会说。 但是在姜望跟斗昭一战且身受天人五衰都未死之后。 伍陵必须要承认姜望若在全盛之时他或许不是对手他的确有被杀死的可能。 因为他绝对扛不住斗昭的天人五衰。 甚至于在他和斗昭的历次交手中他从未走到见识天人五衰的那一步。 面对实力全开的斗昭败而不死放眼山海境有几人能做到? 至少伍陵想不出第二人。 姜望用实打实的战绩验证了他话语的分量。 伍陵有多忌惮斗昭就必须给姜望以近似的尊重! 这个世界无垠广阔可有时候很狭窄。 广阔时可以包容一切狭窄时只以强弱论英雄。 而此刻姜望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们知道怎么在山海境里杀人吗?” 无论是伍陵还是革蜚都悚然一惊! 杀人谁都会。 但姜望此时这样问问的当然不这样简单。 他说的杀人不是让人出局离场然后削去三成神魂本源。 他说的是越过山海境的规则真正把一个人从现世抹去! 革蜚强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笑得并不自然:“难道你会?”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初入山海境他根本就对姜望嗤之以鼻。 但现在不同现在这个姜望是能与斗昭正面交锋的人物他能够创造太多可能。 他的实力让他的言语变得很重! 姜望只平静地说道:“你们见过项北和太寅么?” “等你们离开山海境的时候不妨看看太寅还在不在……” 他主动往前走:“如果你们还能离开的话。” 革蜚和伍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姜望太吓人了! 他们这样的人物并不畏惧战斗。 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缺乏燃烧生命的勇气。 但是在山海境里这样无声无息、毫无波澜地死去难道值得? 他们手握玉璧还有很多收获的可能难道为一块新的玉璧就能冒被抹去的风险? 这样的死亡比羽毛还轻。 他们无法怀疑姜望的话。 因为他们在之前设局的时候本就考虑过很多的人选。可伍陵的山河盘里的确很久没有再见项北和太寅的痕迹! 因为姜望是面对斗昭全身而退的强者。 因为月天奴那样的人物也甘任他呼喝来去! 项北和太寅很可能真的是被姜望杀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以齐国和夏国的国怨以左光殊和项北的矛盾这实在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对…… 伍陵心中刚刚生出不对的感觉。 姜望又道:“当然我没有抹杀项北我毕竟还想活着离开楚国。项北也没有资格见全我五神通。” 他看着伍陵道:“基于同样的理由伍陵我本也不该杀你。但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面对你我实在没办法不动用我压箱底的神通。可是动用了那神通你又叫我怎能不杀你呢?” 他有些痛苦叹道:“伍陵啊伍陵你给我出了难题!” 革蜚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姜望话里话外只讨论伍陵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完全可以被抹杀因为以越国相对于齐国的弱势姓姜的不必有任何顾忌。就像那个已经被抹杀了的太寅一样! 而让伍陵更在意的是就连斗昭也没能见全姜望的五门神通姜望到底有多强? 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神通需要如此隐藏? 到底是哪一门神通见者必死? 见不见姜望的五神通? 这竟然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 革蜚和伍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凝重的情绪。 明明己方是设局者是用灵感虫制造伏击机会的黄雀为何在此刻却是姓姜的在咄咄逼人? 他们感到一种荒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们苦心筹谋纠集人手才敢设局斗昭。而姜望却是真刀真枪与斗昭杀过一场。 这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我答应了光殊要帮他拿到他要的收获因此我会尽我所能。但我也不想和伍氏为敌不想客死楚地。”姜望看着伍陵很平缓地道:“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并不故意语气凶狠反而是很温和的让对面自己选择生或死。 气氛一时肃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一生奋斗成泡影曾经热爱的、留恋的、执着的一切转瞬如烟。 谁能不遗憾谁能不惊惧? 所以即使是伍陵和革蜚这种敢设局斗昭的人物也不免在这样的选择之前犹疑! 斗昭横推楚国无敌手是切切实实一战一战杀出来的声名。碾压过所有对手才成就最强之名。 除了钟离炎还整天想着砍他楚境年轻一辈没有不服的! 就连钟离炎这样的人不也自认在现有道路上没有战胜斗昭的可能只好去修武道、参与新路的开拓吗? 他们敢设局斗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是山海境他们不会真的被杀死。 最差不过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代价虽然很昂贵以他们的家底也勉强能负担。 但现在姜望提出了更差的选项。 如何抉择?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我相信你。” 最后伍陵这样说:“我相信余北斗的推崇肯定有其道理。” “我相信在黄河之会夺魁是独耀星河。” “我相信能够硬接斗昭的天人五衰你的实力已经在我之上。” “我相信你这样的绝世天骄的确有可能找到越过山海境规则的办法。” “我相信你可能真的抹杀了太寅。” 他握着文气狼毫很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伍陵是一个废物。我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所下的苦功脆弱得完全经不起风雨。我不相信已经被斗昭重伤的你还能凭一门隐藏的神通就翻盘将我击败杀死。” 他在文气长卷上一笔挥就是一个‘兵’字。 提刀挎弓的士卒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列队在那重甲的将军身后。 头顶文气升腾照见华光千里。 伍陵目光坚毅慨声道:“如果我真有那么弱那我的确该死不应再浪费伍氏的资源占据大楚的名位。便请你姜青羊将我抹杀在这里为楚除害!” 那不断奔出的文气士卒合重甲将军演成军阵俄而咆哮如龙! “说得好!”革蜚亦直视姜望目光坚定起来:“我险被夺志!今当与伍兄共生死便以此躯一见大齐英豪!” 他肩膀上的黑色蝴蝶翩跹飞起蝶翅颤动间竟显五色流光恍如迷梦。 而姜望狞然一笑剑气冲霄足尖踏落青云显现…… 转身就跑。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此意长存 伍陵:…… 革蜚:…… 伍陵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了跨越生死的勇气才决定要继续动手。 革蜚也是真的不肯服输更不肯眼睁睁看着友人独自赴死才决意拼命。 他们是拿对待斗昭的态度来面对姜望! 甚至于在姜望狞笑的时候革蜚还下意识地按出了防御道术。 此刻横在身前的七玄龟甲就是极具防御之能的道法杰作厚重坚固想来也是能挡斗昭一刀的。 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真像一只乌龟。 缩头缩脑殊为可笑! 伍陵更是眼睛都红了。 他将显赫的出身、无限光明的未来全都置于身后怀着被彻底抹杀的觉悟他是为荣誉而战! 此时此刻他的文气长卷还漂浮在身前他以文气合煞演化军伍组成兵阵乃是绝不轻易示人的杀法现在还在冲锋路上。 但是对手……头也不回! 姜望跑得那叫一个快还很注意姿态若非犹有恶臭流散还真见得出几分潇洒来。 而且其人明显是仔细观察后选择的逃窜路线机敏地避开了最有可能被设下禁制的几个地方。 忽左忽右流畅极了。 剑气犹在青云已散。 上一刻还在狞笑下一刻逃之夭夭。 伍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他很难再挽回的尊严和脸面! 文气合煞兵阵化龙咆哮着衔尾而追。 伍陵一脚踩在文气长卷之上紧随其后飙飞。 “别让这小子跑了!” 他咬牙切齿声音都有些发抖。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叫人知晓他伍陵被一个身受重创的姜望吓住了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见人! 革蜚的脸上也是臊得发红直接敞开了特制的虫囊左脚右脚各踩一只飞虫闷声不响地跟在伍陵身后。 而姜望…… 姜某人其实也很无奈。 不是他不想真个发狠而是发狠了也打不过。 无论伍陵还是革蜚都是一国之俊才。 越国非弱大楚更不用说。 能在这样两个国家脱颖而出的人物他伤成这样要怎么打? 体内五衰之气未绝三昧真火还在烧血都吐了几升。 而且剑仙人、声闻仙态甚至于追风、披锋、殒神这三大秘藏全都已经使用过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神通不周风也是用了又用所剩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打? 他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只能扯一扯斗昭的虎皮说些什么我连斗昭都不怕的话拿一个未能实现的设想出来诈上一诈。 等革蜚和伍陵深信不疑了再稍作引导指引他们去砍斗昭——至少斗昭没法子越过山海境规则杀人不是? 没想到伍陵信是信了居然生出玉碎之心。 心眼也太实了! 姜爵爷除了跑路一时也别无选择。 一面疾飞不停一面焚杀五衰之气、咳血不止。 他脑海里却忽然想到…… 以伍陵对斗昭的忌惮来看要设局斗昭应该不止他这一组人才是。 还有一组人是谁? …… …… 一场煊赫的战斗结束了天又瓢泼。 甚至是更激烈了一些有一些报复式倾落的感觉。 打在身上碎玉流珠。 斗昭在这样的雨里狂笑笑自己遇到了一个有趣对手笑自己不虚此行。 直到…… 钟离炎和范无术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撞碎了雨。 “哈哈哈哈!” 钟离炎接上了斗昭的狂笑:“没想到吧?我来了!” 斗昭止住笑声轻轻一振长刀:“等你们很久了……怎么要这么久?” 明明是被设局的那个人明明是中伏的那个人他却表现得咄咄逼人异常挑剔:“怎么?战斗没结束不敢入场?钟离炎你已经丧失面对我的勇气了吗?” “放你娘的屁!”钟离炎立即破口大骂:“老子这叫智略!有勇有谋岂是你这莽夫能懂的?” 斗昭似笑非笑:“你重新定义了这个词语。” 钟离炎呸了一声:“少装腔作势了!被我堵在这里吓坏了吧?还装作早就发现?哈哈哈笑死人了我可没有留下什么漏洞给你!” “虽然一直都知道你过于自信……”斗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道:“我寻着左光殊他们的痕迹来此但他们还不至于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这居然不叫漏洞吗?” “哼……”钟离炎强撑道:“你掉进了我的陷阱是事实怎么狡辩也无用!” “既然知道是个局……”范无术在这个时候问道:“斗兄为什么还踏进来呢?” 斗昭咧嘴一笑说不出的自信桀骜:“无非遇到陷阱斩碎陷阱。遇到埋伏杀破埋伏。我只怕找不到你们不怕你们做什么。这山海境中谁能杀我?” 范无术一时无言! 钟离炎解下身后负着的重剑握持在手中凶神恶煞地道:“老子能杀你!” “倒是有些好奇想在你们战死之前知道答案。”斗昭持刀对两人问道:“这个局是谁布的?” 钟离炎不耐烦道:“都说了是老子!” 斗昭摇了摇头:“不是你你没有这个脑子。” 范无术折扇一摇笑眯眯道:“看来还是被你发现……” “也不会是你。”斗昭打断道:“你没有这个能耐。” 范无术转头对钟离炎说道:“你说的没错。” 他强调道:“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 “看来布局的人去杀姜望去了啊……”斗昭很有些遗憾的样子:“居然如此狂妄不一起来找我。难道以为凭你们两个废铜烂铁就够了吗?” 钟离炎的暴脾气又涌了上来:“你他娘的给老子说清楚你说我们两个是什么?!” 斗昭却不管他只自顾自地叹道:“罢了!这便算是我和他的另一场战斗吧!看看谁能先解决这些小麻烦。” 钟离炎额头青筋直跳:“你的对手是老子!” 斗昭淡淡地看向他:“你还不明白吗?” 钟离炎愣了一愣:“明白什么?” 斗昭淡声道:“你不配。” 钟离炎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炸响再也捱不住半息提起重剑直冲。千百声响成一声千万剑归于一剑将空气都生生炸破……此剑如啸海此身如星陨! “姓斗的狗东西我也给了你足够的时间疗伤。扯平了!虽死勿怨!” 他在冲锋的过程里如是咆哮。 斗昭此时的姿态反而是平静的:“我在这个时间里并没有疗伤。因为若不这样……” 他轻轻一跃提刀迎上:“在你身上我已经感受不到压力!” 刀迎钟离炎的时候他还顺便瞥了范无术一眼补充道:“哦是你们。” 轰! 长刀与重剑杀在一处一瞬间交击了数百合。 沸腾杀意冲撞天与海磅礴血气直冲云霄。 一声一声的炸响刀气剑气如龙咆。 “你还在等什么?!” 激烈的战斗之中斗昭刀光一绕将范无术亦圈在其中。 本要给钟离炎留出决斗空间的范无术不得不提前参与战团。 三道人影杀奔一处。 狂风骤雨卷惊雷…… 一时都散却了。 …… …… 布下这一局的人当然是革蜚和伍陵。 他们凭借着眼虫和山河盘在这么多天的时间里专心探索环境早已经建立起地利优势。 不说一切尽在掌握中也至少能做到“秋风未动蝉先觉”。 但凡参与山海境的楚人无不视斗昭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是其人打遍同辈无敌手所建立起来的声名。 只是有的人选择退避三舍有的人选择接触谈和有的人则下手布局设伏。 伍陵是后者。 最尊重对手的方式是优先将其驱逐离场! 敢对斗昭出手本身就是一种胆略和实力的证明。 只不过情报稍有误差。 他们对姜望直接用灵感虫对斗昭则是更迂回一些选择制造痕迹来引导。 足见在布局的时候对二者实力的判断有很大不同。 革蜚根本不敢用灵感虫影响斗昭因为知道一定会被发现却毫不顾忌地对姜望用了。 他们最初的设计是让屈舜华、月天奴、左光殊消耗斗昭的力量。 再把姜望放进战场又消耗一轮。 最后他们两人联手钟离炎、范无术四人围杀斗昭将其逐出山海境。之后的竞争再各凭手段。 但没想到姜望竟能在那种情况下硬撼斗昭成功带人脱离战场。 钟离炎永远地以斗昭为第一目标他们也就顺水推舟选择过来捕杀姜望。 这是相对合理的分配。 斗昭身上玉璧更多但也明显更强更难对付。 当然伍陵也未必没有轻松杀死姜望之后再掉转刀锋转向钟离炎范无术的想法。 斗昭那样的人就算是久疲之身与钟离炎、范无术的胜负也尚未可知。 钟离炎脊开二十重范无术浪子回头都非等闲。 想来无论最后谁胜谁负留下来的都是残局可以让他们随手收拾。 但现在…… 这个姓姜的未免也太能逃! 什么狗屁青史第一内府齐国第一天骄。 净捣鼓身法了! 真要论起来这厮的速度其实也非绝顶但滑不溜丢机变百出。 无论他们怎么围追堵截总能叫其找出一条路来。 仙宫时代流传下来的秘术太过于自由。尤其是仙术依托于术介自成体系。让姜望好像根本不用顾忌消耗也可以忽略伤势总是在极限地爆发速度。 像伍陵这样的出身对仙术当然是有所了解的。进入山海境之前也特别注意过姜望的情报。 但了解是一回事破解是另一回事。 根本连衣角都碰不到谈何破解? 就这样越追越远…… 伍陵有好几次想要掉头回去捡斗昭那边的便宜想想又实在是气不过。追得愈久愈是不愿放手。 姜望其实也是有苦自知。 平步青云仙术当然绝妙无比他用得最熟感悟最深……善福青云当然也源源不断足够他一人使用。 但身体的伤势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抹去。 不能停下来静养只会一步步恶化。 也就是三昧真火已经堵住五衰之气在焚杀不必分心注意不然这会应该已经在淮国公府喝茶了。 伍陵和革蜚都非弱者他也是用尽手段才未成囚。几次三番设计想要摆脱追击都被轻易化解。 有心交出玉璧讲和……这俩贼厮是无礼之人根本不搭他的腔。 除了埋头逃跑也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看看身体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熬到剑仙人和声闻仙态都恢复…… 拼到这种时候只能拼韧性。 月天奴随手加持的三门佛术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姜望体内云顶仙宫源源不断送出的术介玉衡星楼好像取之不尽的星光以及积累深厚、雄浑磅礴的道元都是他的依撑。 忍受痛苦保持清醒更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能不能熬得住但笃信自己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人一路走过来留下的痕迹终究会组成坚定的路标指向更遥远的未来。 而在当前他只能忍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 伍陵和革蜚或许有余裕记录时间姜望是全无知觉的。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逃窜上。 革蜚的蛊虫非常麻烦伍陵更是颇通兵法之妙…… 但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在肉身彻底崩溃之前意志不朽! 他在一种恍恍惚的状态里不停地告诉自己飞继续飞更快地飞飞出更多变化。 身体在不断地下沉而灵魂在不断地上升。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只知道不能停下。 行复于行风雨不知何时已歇。 天明又暗时间无意的流转。 在某一个时刻腋下停止冒汗身上不再有新的恶臭散发如意仙衣更是开始恢复整洁长发也终于见了一些光泽。 总之体内的五衰之气终于被焚杀殆尽。 好像忽然有一道光照进脑海姜望只觉神清气爽顿开日月! 虽然是已经非常虚弱的身体却感受到了一种宛若新生的活力和自由。 当下二话不说一个折转扑通! 像标枪一样扎进了大海中。 只求洗去一身尘垢。 伍陵给革蜚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也紧跟着跳进海里。 他们在琢磨对手是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却是没有想到姜望真的只是想要冲个澡而已。 臭了太久…… 追在身后的伍陵和革蜚都频频蹙眉他自己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击破暗涌穿水似游鱼。 在茫茫大海中又是一番生死追逐。 不多时。 一道青色的身影冲出水面仰对天穹年轻的、苍白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幸福。 于是拔剑回身披风浴火一气呵成。 如自由之青鸟张开了羽翼! 正文 第九十章 人生当见一惊鸿 姜望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 逃到五衰之气也被焚杀殆尽逃到雨也停了。 日复于夜夜复于日在咬牙切齿的恍惚中其实没有区别。 唯独从海水里钻出来的那一刻洗尽尘秽他看着澄澈天穹云烟渺渺感受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 伤重未复身心皆疲敌众我寡伍陵和革蜚实力强大又谨慎非常一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本应该再熬一熬。 在这极限的追逃中他消耗的是善福青云伍陵和革蜚消耗的是实打实的道元。咬牙多坚持一阵伍陵和革蜚就会多消耗几分。 保持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高度警惕追了这么久伍陵和革蜚的消耗也堪称巨大。 而自己已经杀尽五衰或许身体还能坚持……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就是现在。 苦海无涯肯争渡人生当见一惊鸿。 便如惊鸿! 横掠苍穹之下、碧海之上。 御八风过四宇。 照影留波哪计东西? 不朽之赤金驱逐了眸中恍惚。 流火霜披令他显得不那么虚弱。 苍白的脸色也掩盖在神光中。 而他手提长剑踏云而来。 秘藏星火开! 秘藏追风开! 秘藏风门开! 秘藏披锋开! 秘藏殒神开! 胸腹之前五个炽白光源渐次点亮。 五府秘藏齐开五神通之光共照。 显化天府之躯降临剑仙人之态。 剑气冲霄搅碎了云烟! 一剑撑天定海左撇而右捺是为“人”! 以这一记人字剑同时斩向了伍陵革蜚二人。 在这个时候伍陵和革蜚才刚刚从海里钻出来还在考虑着用什么新鲜法子缩小姜望的逃窜范围。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迎来抵定胜负的时刻。 他们已经追杀了姜望足足两天两夜。 亲眼见证了姜望的坚韧见证其人是如何拖着伤躯上天入海奔逃千里。 也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姜望的生命之火正在逐渐衰落。 胜利是可以预见的所感受到的耻辱也可以亲自洗刷。 毕竟是正面对抗过斗昭的人物追逐到现在他们也不想太冒险不愿给对方面迎生死的机会。只想就这么步步为营熬到姜望的身体无法再支持为止然后安稳夺得一块玉璧。 他们确认己方没有给任何机会。 但姜望还是回头。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伍陵他们是有预案的想到姜望或许会在油尽灯枯前殊死一搏。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剑来得这样快这样激烈!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为这出乎意料的选择为姜望这一刻绽放的璀璨光芒。 这就是……姜青羊的剑! 无怪乎能与斗昭相争! 令人不免于惊叹。 但也仅止于惊叹。 姜望固然是坚韧不拔斗志顽强他们两个可也是日夜追逐片刻不曾放松。 这样的场景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不知多少回。 他们不曾也不会小觑对手。 革蜚果断一步后撤一直蓄势待发的道决立时按出准备已久的七玄龟甲再次面世凝气聚元横拦在两人身前。 巨大的龟壳背纹复杂神秘巍然如山岳厚重散发黄土之光像是一道拔地而起的城墙。 停于他肩上的蝴蝶终于等到机会扑翅现流光直面姜望而舞梦幻的五色之中引人入迷梦。 与此同时。 他的右手边飞出一虫体长只三寸然其形如牛。 姜望晃眼看去只恍惚见得此虫无限巨大竟然背负一国国中兵甲数十万。 革蜚左手边飞出一虫其形似羊体长两寸八。 姜望不经意扫到恍惚见此虫高身入云其背亦负一国国中控弦之士以十万计。 他心中生起一种觉知—— 右虫所负之国曰为“蛮氏”左虫所负之国曰为“触氏”。 它们对峙于姜望两侧以姜望为界相争战则伏尸数万! 它们争夺的是姜望的身体! 这是革蜚最强大的蛊虫与迷梦蝶最是相合。 引人入梦不知今夕何夕。 蛮触之虫争于蜗角。 眼前小利生杀数万! 这两条蛊虫食贪而活会在贪欲的萌发中不知不觉侵入敌人的身体然后以这具身体为疆场掀起不间断的“国战”。 很多对手往往人已经死了还以为自己在某个国家里效命征伐。征战一生其实是在帮助蛊虫吞噬自己的身体。所有的努力挣扎奋斗都是在自杀! 实在是一等一的恐怖蛊虫。 伍陵更是没有闲着。 大小眼一瞪已为杀气所激直接一脚踩裂了文气长卷。 在清晰的裂帛之声里文气崩碎如海潮。 潮涌之中一行笔画漂亮如花鸟般的古字浮沉不定。 曰为——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每一个字才显出清晰轮廓便会移光转位落定在周边的某一个位置。 一共十九个字占据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这些字落定的刹那立时都显化为高大兵士个个覆面披甲杀气自显。 但见兵煞文气相互勾连绵延百里结成一座强大杀阵。 名曰:十面埋伏! 刹那间天昏地暗锁住四方空间斩断一切退路令此地如长夜恒有。 伍陵却是不愿意再让姜望虚晃一枪逃走正是要以此压箱底的强横手段趁着姜望要绝杀一击的工夫彻底将他困死! 要决死便于此时勿有他念。 这进贤冠二人组不愧是好友配合默契非常。 也不负天骄之名手段高妙难测。 面对如此突然的一剑也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从防御到反击再到困杀的一系列动作。 简直如行军一般严密连绵又步步杀机。 而此时姜望和他的人字剑才将将撞了过来! 正如伍陵和革蜚对这一刻早已经做好准备姜望也同样不曾轻视过这两人。 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就选择“谈判”选择逃跑。 他非常清楚哪怕他是如此果决、如此突然地出这一剑哪怕他已经做到了当前条件下的极限威能也未必能杀人。 对手并非土鸡瓦狗而是有足够实力造成威胁的存在。 这是生死之争。 他必须抱着战死的觉悟来拼这一场去争一线渺茫的胜机。 眼前稍显混乱的形势并未遮蔽他的眼睛。 在咆哮的剑气之中他双眸流火显现乾阳赤瞳。 直直看向伍陵。 单骑入阵图直接展开将伍陵的身影印于其上。一瞬间铺落了神魂杀法坠西! 在神魂的层面中燃烧着的烈阳轰然落下。 姜望不计损耗地催发此术令那阳光灿烂得几乎要溢出。 而伍陵的神魂显化毫无表情倚仗通天宫以指为笔随手一划。 铁画银钩处见金戈铁马。 文气合煞。凝出一队剽悍战卒战卒结成军阵化成一只大弓。 强弓一拉箭啸万里。 自地而天直冲那坠日。 轰! 将之射碎了! 伍陵的神魂之力自然不如姜望但以伍氏的底蕴积累资源堆积也绝非弱者。至少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足堪自保。 在过往的战斗里一般坠西杀法无功姜望就会直接撤走。往往只将神魂层面的战斗当做一种对敌人的干扰。 但是这一次天边落日碎却之后。 却有一道身影自那崩溃的日光之中跃将出来。 青衫飘飘一泓流光在手。 眸光锐利剑气纵横。 正是姜望的神魂显化。 甫一现身便直接撞进了伍陵的通天宫里一剑横拉! 这显然是又一次出乎了伍陵意料的选择。 这是一步昏棋! 伍陵在自己的通天宫里神魂根本不比姜望弱! 他虽惊不乱双手张开直接化出了一对判官笔握在掌中迎着姜望便了撞上去。 姜望敢在他的通天宫里这么拼他又何惧? 令他再次惊诧的是—— 他的判官笔直接插进了姜望的双眼贯穿了姜望的颅骨。 姜望竟然根本不做防御! 而同样的其人手中的长相思剑灵也一剑割来将他的头颅斩落。 虽然在神魂显化的状态下这些都不是足够致命的伤势。 但人总有保护要害的本能很难压制。 姜望却好像根本没有那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般太过坚决地执行着动作才有了这一记以伤换伤。 只是这样做意义何在? 伍陵迅速恢复了神魂显化却仍未能想明白。 在自己的通天宫里两败俱伤怎么算也是自己占便宜。更别说自己在身外还有一个帮手革蜚。 以伤换伤自己绝不会亏。 姜望到底在想什么? 困兽之斗死前的疯狂吗? 他还在困惑姜望的神魂显化却已经迫近前来一点犹豫都没有疯狂出剑。 伍陵怎会示弱? 他不管姜望怎么想只要自己不会亏那就拼到底。 忍着神魂受创的痛苦双持判官笔连环反戳。 双方竟一时像街头斗殴一般互相削弱着对方的神魂。你一刀我一剑纯靠意志强撑纯拼狠劲。 当伍陵感到一阵恍惚觉得神魂已经有些吃不住的时候同样摇摇欲坠的姜望却猛地一收剑撤出了通天宫外。 伍陵心生警觉—— 对耗神魂或许正是姜望的目的! 那么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神魂层面的争斗开始和结束都在一念之间。 通天宫里的厮杀结束了。 此刻身外那顶天立地的人字剑式才将将撞上了七玄龟甲。 咔! 清楚的一声裂响。 七玄龟甲产生了裂纹。 在四分五裂的龟甲碎片中姜望连人带剑继续前突! 什么蛮触之争迷梦之蝶十面埋伏。 他视而不见。 受而不觉。 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对手的防御。 对所有的攻击都不理会只求一个“快”字。 再快更快! 抢时间! 争命! 先杀一人或者先被人所杀不考虑第三个选择! 他的气势太凶狠他的动作太快了! 伍陵几乎只是一个神魂层面的恍惚姜望便已经撞进前来。 头顶的铁铸进贤冠上垂落如瀑文气。 大河奔涌千年不息。 化成四字曰“不动如山”。 顷刻间空气变得粘稠所有正要靠近、已经靠近的一切都变得迟滞起来。 善用兵者不可能不备后手。 生死之争谁会轻忽?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手段用在此刻正是合适。 忽然他看到了一缕火。 那是何等灿烂的火焰! 燃烧在他的面前令他恍惚看到了长夜被照破的光景。 而那“不动如山”四字竟然无声碎灭了。 伍陵悚然一惊旋即又想起来自己还有宝甲护身。 他双手一抬直接握住了一对判官笔一左一右猛地往前合扎双峰贯耳! 然后他看到了一缕风。 一缕霜白色的风。 那么轻柔地吹了过来。 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因为一切都破碎得太轻易。 何等恐怖的神通! 在意识沉眠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 怎么会? 此时此刻空中迎面的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 像是经年未见的老友欣喜于相逢。 伍陵的一对判官笔都已经扎到了姜望的太阳穴前。 甚至于已经点碎了几缕头发。 但就那么垂落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姜望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未跳一下。看着伍陵整个人都在他面前坠落只伸手抓住那块抽思玉璧。 然后转过身来看向革蜚。 伍陵已死其人视为杀手锏的十面埋伏杀阵不攻自破全然没有发挥半点作用。本为困杀姜望可姜望这一次根本没有想过逃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直到这个时候革蜚的攻击才落在身上。 蛮触两虫意欲对撞可被它们视为疆场的地方却砸落一颗巨大的、赤金色的心脏。将蛮触两国大军各自堵于两侧任凭它们使出浑身解数也都搬之不动钻之不透。 那迷梦之蝶飞舞纵有那五光十色却也无法动摇那无尽赤金之光永恒不朽。 而革蜚立在那里有些发愣。 他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局势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强如伍陵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于此之外迷梦蝶和蛮触之虫的失利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能够与斗昭正面争杀能够拖着伤躯奔逃两日夜能够以残躯反杀伍陵…… 姜望能够做到这些本就是可以理解的。 他本来就强大如此! 伍陵的尸体在下坠姜望在转身。 革蜚注意到姜望的表情在激烈的杀意平息后是一种平静与温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很好解决掉了麻烦的人。” 他听到姜望这样说。 他看到姜望咧嘴一笑:“你真的可以见我五神通了。” 那笑容本是阳光和煦很有些温暖的。 但革蜚只觉得汗毛倒竖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姜望并没有说谎姜望能杀他也敢杀他! 他连虫子都来不及收拾瞬间留下几门道术拦在两人之间转身亡命奔逃。 他跑得很快。 很急。 就像前几天的姜望一样。 …… …… …… ps: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苦海无涯肯争渡人生当见一惊鸿。”——情何以甚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曾记否 姜望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革蜚逃远。 萦绕身周的杀气激动却又克制。 似乎在考虑能不能真的将革蜚抹杀让此人来不及自尽离场。 似乎在犹豫值不值得为一个革蜚冒暴露神通的风险。 总之他并没有动。 革蜚疾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从姜望的身上却是跃出一个青衫飘飘的人影来与姜望一模一样但是神完气足、声势煊赫冷峻的眸光一转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疾飞远去。 红妆镜之幻身! 姜望现在已经很少动用红妆镜的这个能力因为在他现在所经历的战斗层次里红妆镜的幻身已经很难发挥作用。 无论这幻身多么惟妙惟肖毕竟不存在真实的战力。战斗的余波稍微一触就能辨出真假来。 用在无人接战的此时却是很好用的。 纸老虎在不能被戳破的时候也毕竟是老虎。 姜望特意留了一缕意念在其上让它在飞出红妆镜控制范围后还能往远处飞一直到力量耗尽为止。 直接让幻身去追杀革蜚当然是更逼真的选择但是也更冒险。 革蜚再怎么恐惧死亡也不至于不敢还手。 只要一动手立即就能戳破姜望的强大假象。届时杀将回来姜望便要坐蜡。 反倒是往别的方向而去能凭空叫人生出许多猜疑无法确定他的意图——连姜望自己都不知道这幻身会飞去哪里。 指不定路上随便碰到个什么就奔溃了也说不定能飞很远…… 总之姜望已顾不得那么多。 抹掉自己的痕迹之后就一头栽倒。 扑通! 直直落进海里。 太疲惫了…… 重伤而又久战的身体已是熬不住。不然以他的习惯根本不会恐吓革蜚但凡还有余力也会试着杀了其人再说。 他收敛气息封闭五感只本着最后的顽强意念强撑着结了一个手印朦朦幽光流于自身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刚得的祸斗印只掌握一点皮毛压根没法应用于战斗。此时稍加用于隐匿自身也只是聊胜于无……尽人事般的努力。 或许会被随便一条什么鱼吃掉或许革蜚心中生疑觉出破绽又找了回来然后穷搜海域发现了他…… 他做现有状况下的最大努力。 对于之后未知的遭遇只能接受而再无力反抗了。 …… …… “诸天万界一千世哪有什么能长存?” “数不尽的风流都随风流去。那些以为不会忘记的最后都被忘记了。” “自古以来没有万载的皇朝所谓伟大的意志也只不过以千年为刻度传唱。而一块石头的刻痕来自数个大时代之前。” “三万年的尸骨刻画成山脉七千兆的生命风化在时光。” “你道什么是真的不朽?” “我感到寂寞。” “自生而死……永恒的寂寞。” …… 姜望在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一些絮语。 像是一个人在叹息着什么。 是那么细碎的情绪。 他好像有一些感触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全部忘却了。 他醒了过来。 首先感受的是自己的身体。 仍然还很虚弱但好歹重新蓄积了一些力量。 天府之躯着实强大五神通之光默默晕照竟也自愈了一些伤势。 当然最严重的那些地方比如被五衰之气和三昧真火肆虐过的位置靠身体的本能自愈也实在为难一定要针对性地疗愈才行。 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姜望睁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当然他的视觉感知并不会被影响他看到暗红色的墙壁一些黑褐色的乱七八糟的杂质还有龟壳、鱼骨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藻类…… 那暗红色的“墙壁”蠕动了一下。 哗啦啦大量的海水裹着鱼虾蟹贝从一个幽深的口子冲了进来。 一会儿的工夫海水流尽鱼虾蟹贝却都还在。蹦跶着蹦跶着逐渐停下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这时姜望逐渐苏醒过来的身体才感受到一种柔软和运动。 继而有一种粘稠的触感。 他发现自己被裹在泥浆一般的黑色液体中身上的如意仙衣也已经很黯淡——若是再昏迷一段时间可能就又要破损了。 到了这个时候姜望当然明白自己正在某条大鱼的腹中。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样的话他的痕迹就被掩盖得更彻底了。 幸亏这条大鱼没有嚼碎了再咽的进食习惯…… 姜望从那些黑色的液体里跃出来找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重新坐下。 这里臭是臭了点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离开。目前最重要的是调养身体恢复伤势。在这里还算安全出去后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身在鱼腹不知日夜。 姜望也没工夫去考虑时间。 这具还算强大的肉身在山海境里动不动被打得漏风漏雨他倒是没有久病成良医毕竟医道高深非旬日可成。但对于修补体魄缺损之类的事情也已经比较习惯了。 进山海境以来频频遇险也不知是该说这里的环境太恶劣还是该怨自己的运气太糟糕。 姜望并不会轻视自己的实力自己都举步维艰的话其他人也绝不可能轻松才是。这样的艰难程度真的是在正常的考验范围内吗? 不谦虚的说自己都困顿如此了这九百多年来楚国能有多少人通过这里的考验? 不知是否和九章玉璧齐现有关…… 就这样一边漫无头绪地遐想着一边细致修补伤势。 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便提剑而起。 眼前所见鱼鳖皆死甲壳半腐昨日状非今日状。一条海鱼的腹中也有沧海桑田。 姜望本可以直接剖开鱼腹离去但毕竟也有赖相送一场便稍等了一等。在这条大鱼再次进食的那一刻直接以水元绕身冲出喉口。 这就是一条笨重的大鱼凭借体型的优势。倒也能横行霸道。不过面对那些异兽也便只是食物罢了。 此刻它外凸的鱼目转了转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显然有些疑惑。 姜望也不理会召出追思草来略看了一阵便冲出海面寻左光殊而去。 追思秘术还能够感应到神魂痕迹说明左光殊他们并没有走太远。 分开的时候月天奴伤势未复左光殊还在昏迷本身是不太扛得住风险的也不知现在如何…… 而且当时为了不让伍陵他们起疑他特意把三人唯一的一块橘颂玉璧拿在手里。没有玉璧就算月天奴和左光殊想要离场也带不走任何东西处境实在是会很窘迫。 念及这些他飞得很快。 经历了几天的追逃又持续了不知道几天的昏迷现在姜望已经重新丢失了方向只能循着追思秘术微弱的感应疾飞。 远天碧海青衣猎猎。 值得庆幸的是路上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哪位心情不好的异兽大爷出来劫道。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追思秘术的感应就已经很清晰。 三个时辰后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人影。 姜望疾飞的身形却戛然而止顿在半空。 在他的视野里天清云澈海风自由。 碧蓝色的平静海面上停歇着体型巨大的机关摩呼罗迦。 它站着不动蛇首微垂。 左手掌心里停着的月天奴和右手掌心里停着的左光殊全都闭目盘坐似是入定了。对于姜望的到来也毫无知觉。 而姜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机关摩呼罗迦前方约十丈远处——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男子侧身对着摩呼罗迦独自盘坐在如镜的海面上手持一支很长的钓竿钓线高高垂落似乎入水很深。 机关摩呼罗迦在其人右侧姜望此时赶来正在他左侧。 乾阳赤瞳瞧得清楚其人的侧脸眉眼清晰轮廓见得分明…… 姜望握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记得这个人?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雍国。 在文溪县城一条普通的街道上两个人有过非常短暂的交流。 张临川…… 不对上次这个人说他不是张临川。 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这个张临川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张临川? 正在姜望越琢磨越觉烦躁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姜望平静了下来。 的确是在文溪县城里遇到的那个人。 那种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疏冷气质给姜望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是你。”这人说道声音仍是温和的。 倒似是没有什么敌意。 姜望看了看机关摩呼罗迦掌中托着的两个人再看向他:“怎么回事?” 这人提着手里的钓竿坐姿未动只道:“那个女人先前追踪过我我便顺手留了个记号。不久前感应到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语气平缓描述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身上没有九章玉璧我就想等一等或许有人过来……然后等到了你。” 姜望挑了挑眉:“钓鱼啊?” “谁知道呢?”这人道:“也许我才是那只鱼。” 姜望这时候想起来月天奴早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痕迹来着也的确尝试过追踪…… 不由得问道:“那个和夔牛交手的人是你?” 这人平静地道:“算不得交手被追着打而已。” “令我肃然起敬自叹弗如。”姜望道。 “但你还握着你的剑。”这人道。 姜望道:“放下容易再拿起来就很难了。” 此人略扬了扬头道:“有理。” 姜望想了想问道:“还记得上次说过什么吗?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是谁?”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男人淡声说道:“以前叫王长吉……现在叫王念祥。” 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王长祥。 于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家那位极出名的废物嫡长子。 “你是长祥师兄的兄长?”他语气里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 王长吉却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然后问道:“你跟长祥很熟?” “算不上很熟因为长祥师兄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做任务很少能见到。”姜望随口说道:“但是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么……”王长吉眼睛看回前面的钓线:“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具体说一说。” 姜望想他们兄弟俩或许很久没见了。又想不知道他们清不清楚枫林城覆灭的真相? 王长吉现在以张临川的面目生活不知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对张临川也是有敌意的之前在雍国见到好像是在调查张临川的无生教来着…… 王长吉……有可能成为帮手吗?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姜望手离剑柄落下海面。 “第一次见到长祥师兄的时候是在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殿。我印象很深刻那时候我刚刚踏入内门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长祥师兄在查阅完道勋之后还特意等了我一阵只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很简单的招呼。”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的笑容很温煦呢是那种非常温柔的人。” 王长吉沉默了半晌。 “还有吗?”他问。 “我们曾经一起参与过调查小林镇的行动长祥师兄的风行道术非常厉害……后来在三城论道上也有表现。不过因为他短时间内只能释放一次吹息龙卷所以我们都叫他王一吹……”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呢。”王长吉又问:“还有吗?”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很遗憾地摇了摇头:“长祥师兄太勤勉了任务接得比谁都多长期在外奔忙。我们确实没有太多机会接触……” 说到这里他带着点试探地问道:“他现在应该在清河郡道院或许去国道院了也说不定。你没去看过他么?” “他也死在了枫林城。”王长吉语气平静地说:“他当时回来看我。” 海面如镜映出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和一阵很难熬的沉默。 节哀两个字是说不出口的。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姜望才反应过来一个词—— “当时”。 他看着王长吉的侧影问道:“枫林城覆灭的时候你也在场?” 王长吉握紧了钓竿慢慢说道:“我是白骨道子。”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长夜不孤 白骨道子…… 白骨道子! 这四个字几乎立刻就唤醒了所有的记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望都深信自己就是那个祸乱之源是白骨邪教的核心人物是将要迎接邪神降临的白骨道子。他为此困惑过痛苦过挣扎过也绝望过。 当然后来他连庄承乾都杀掉了也直面过白骨邪神的威能再不会对白骨道子有什么恐惧。 只是…… 王长吉才是这一代的白骨道子? 姜望有一种恍惚的错乱感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在齐阳战场所看到的白骨圣主好像占用的就是王长吉的身体。因为彼时的陆琰说了一句“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他那时候还很疑惑来着被庄承乾伪装的姜魇含糊了过去。 在雍国遇到现在这个王长吉时他随手所描绘的张临川的样貌正是当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位白骨圣主的样貌! 只是彼时的姜望并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只是隐隐觉得熟悉。毕竟王长吉对他而言很陌生毕竟哪怕是同一具身体气质不同也会变化很大。 白骨圣主白骨道子白骨使者…… 一团线好似越来越乱但姜望却又很快地抽丝剥茧触摸了真相。 毕竟亲身感受庄承乾与白骨尊神之争的他对于白骨道的信息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掌握。对于白骨道子这样一个被邪神选定的降世容器他也有足够深刻的理解。 “白骨道子”这四字本身即是一种被设计的悲哀。 人在邪神面前是何等无力!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象着他所经历的故事。 在枫林城覆灭的灾难中当他寿去白头回望枫林故土的时候。有人同样在某个地方绝望地注视着一切。 他们曾感受着相近的痛苦咀嚼着同样的无力。在神祇降世的恐怖力量里感受着世界的崩塌。 故乡毁灭了家园破碎了珍视的人像蚂蚁一样被捏死。 而他们只能看着。 睁大了眼睛一幕也不能错过地看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说我是白骨道子。”姜望这样说着眼睛看着海面。 水镜的倒映告诉他这么些年过来他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 “许诺了我将来在白骨神国的位置。告诉我会为我奉献一切。” “看来你并没有相信。”王长吉不动声色。 “不我相信了。”姜望道:“我那时候很好骗。” 王长吉没有说话。 他想到那时候的王长祥也是很好骗的。 相信自己的兄长只是道脉或体魄上的问题笃定有志者事竟成。 天真的以为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解决兄长不能修行的问题。 明明自己也才刚刚一脚踩进修行世界里凭什么……会有那样的妄想呢? 明明鼓励他修行是希望他早早离开枫林城一去不回头。他却隔三岔五地回转带来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物。 明明待他很冷漠那么愚蠢的他……却好像瞧见了沉重躯壳下的痛苦。 总是笑容和煦地走进院子里来。 总是赶不走…… “我选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恩师。”姜望继续道:“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他在我被白骨道妖人袭击的时候亲自为我驱毒亲手抓捕妖人。他耐心指点我修行的问题送我他的随身玉佩教导我控制道元的秘法……他为城道院做了很多事情。” 王长吉疏离的眼睛里垂落一抹痛苦的情绪这令他变得生动起来。好像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了联系。 他想到王长祥对他的信任更甚于姜望对董阿。 当白骨神主导这具身体杀死长祥的时候他心里该有多痛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长祥他……在想什么呢? “辜负你的人总归是更让你痛苦的。”王长吉说道:“因为你对他……不曾设防。” “后来我杀了他。”姜望的语气莫名:“在前年的除夕。那条街很长也很冷清。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看向王长吉:“我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这些但我想你或许能理解。” 王长吉沉默了一会说道:“自我出生那天起就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在十二岁那年才知道。” “那时候我常常生出杀人的欲望发疯一样地想杀人。看着我父亲喋喋不休的嘴巴想要割破他的喉咙。侍女只是在我面前走过我就想拿剑刺破她的后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翻遍了王家收录的所有典籍买回了市面上能买到的一切先贤经典无拘于佛道法墨也找不到救度自己的法子。” “有一天晚上我在油灯下读经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王长吉的语调是那样平静。 但听者反而更能感受到那种惊惧那种要将人逼疯的感觉。 “它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也不跟我交流。” “无论我做什么骂它也好攻击它也好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它的存在。只要我一有这样的想法我就张不开嘴。” “不张嘴也是可以传递信息的我想了很久想到了法子向宋爷爷求助他是王家的供奉是我那时候认识的最强的人……第二天他死了。” 王长吉慢慢说道:“说是修行的时候出了岔子。” 姜望几乎可以想象那种绝望。 凡人面对神祇的无能为力。 无论怎么挣扎、反抗也只能一步步看着自己滑落深渊。 做什么都是无用。 甚至于越是挣扎连累的人越多……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如何熬过那些年的? “我试过很多次自杀但是死不了。用刀子用毒药上吊……那双眼睛永远只是那么看着我。很多次我以为我已经死了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化。” 王长吉道:“我一天天长大那双眼睛永远在那里看着我。始终和我十二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我恐惧了很多年想了很多办法没有半点作用。后来我想不管是什么结局快点来临吧。我已经放弃了。” “如果那就是我的命我可以认。” 王长吉眼神微垂看着自己的手:“我是可以认的……” 所有的结局他都可以认。 唯独无法接受王长祥死在他的面前。 姜望缓了缓情绪慢慢说道:“今天能在山海境里遇到你我开始觉得或许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我不是说命运让我们相遇我也从不相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意志在善待你我。我是说正因为我们都不曾放弃所以才走到今天脚下的道路在此交汇。” 王长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什么情绪。 也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从前。 但正如姜望所说—— “或许你会理解。” 人类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共鸣。 每个人都需要被理解可谁能够真正的被理解? 谁曾经经历过我的经历感受过我的感受痛苦过我的痛苦? 但彼时蜷缩在身体角落里的他和那个寿去白头背着妹妹逃离的姜望是真切的在悲苦的命运里短暂地对视过了。 各自跋涉万里又再交汇于山海境中。 “在雍国的时候我应该和你多聊几句的。”王长吉轻声道。 “现在也不晚因为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姜望道:“离开枫林城之后呢?我想你也经历了很多才走到这里。” 王长吉略想了想便讲述道:“白骨邪神在枫林城的降世计划虽然失败白骨真丹也被庄国君臣夺去但毕竟也掌控了我这具道子之躯成功逃离隐遁。 后来祂又在万里之外布局在齐阳战场上炼成了白骨圣躯想要重启降世计划……不过这一切都在张临川的计划中。” “白骨使者张临川?”姜望问。 “现在是无生教祖。”王长吉道:“阳国是张临川亲自为白骨邪神选择的降世之地就是为了利用齐国强者抹杀白骨邪神的意志。他早就清除了白骨道里所有忠于白骨邪神的存在和陆琰白莲联手在白骨圣主衰弱之时发动谋夺白骨圣躯。我也在那个时候出手驱逐了白骨邪神的意志。” “后来……张临川占据了白骨圣躯我也神魂离体占据了他的身躯。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是这个样子。” 王长吉讲得很简单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带过语气也很平静。 但对白骨邪神有深刻认知的姜望却感受到了其间的波澜。 他直到今日才知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张临川曾说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他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他是素知张临川志向不小的。 但也实在想象不到张临川的野心竟然膨胀至此以人身谋神奢求一步登天……竟还真让他办到了! 于外有庄高羡、杜如晦、董阿有一整个枫林城的反抗力量乃至于齐阳战场上的重玄褚良。 于内白骨道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十二骨面甚至于白骨圣躯里还藏着王长吉的意志。 他只是白骨道诸多高层里的一个使者修为和资历都很有限。 可偏偏叫他办成了这件事在如此纷杂的局势里攫取了最大的好处。多方借势谋夺圣躯所有人都为他做了嫁衣。 而王长吉呢? 一个直接被限制了修行的凡人。 在白骨邪神已经因为庄承乾而改变方略、对道子之躯进行诸多限制的时代还能够坚持自我不被白骨邪神的意志磨灭。 甚至于反过来以凡人的意志驱逐白骨邪神的意志! 这更是堪称奇迹的壮举! 这样的两个人合作又相争以至于最后互换身躯这过程有多精彩? 太难想象也太让人惊叹!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从出生起就被注视……不过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白骨道子了。”姜望语气凝重地说道:“白骨邪神已经成就了道胎随时可以降生现世而不被排斥。或许祂现在已经出生在现世的某一个角落正在默默地成长。” 王长吉抬眼看着他显然对这个情报非常重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还经历过对白骨邪神的另一次反抗……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反抗。” 那的确是一场非常艰难也足称壮阔的战斗。 尤其是最后的劫争几乎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惊。 哪怕重来一遍也未必还能有那样的结果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上任白骨道子的故事?” “我对关于白骨邪神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王长吉看了看旁边的位置说道:“坐。”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瞥了那尊立在水面的机关摩呼罗迦一眼。 王长吉立即道:“放心他们只是睡过去了。” “这样最好不过。”姜望松了一口气便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左光殊若是遭受了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他实在不知如何同王长吉相处。 这种顾念当然也是出于对王长吉的善意。 王长吉想了想说道:“这个女人其实很强但她的神魂缺陷很大。” 他没有提左光殊大概左光殊在他看来并不算强又或是他们交手的时候左光殊还没有复原过来没有什么发挥。 又或者……他下意识觉得会让姜望这么重视的应该是身为女性的月天奴。哪怕其人是傀儡之身。 姜望与月天奴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关心。但想了想还是问道:“王兄有什么建议吗?” 王长吉道:“她其实并不需要我给建议。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就告诉她‘自悟宝性本躯灵舟’。” “自悟宝性本躯灵舟……”姜望念叨了一遍不由得问道:“这是何意?” “你对她说了她自会知道。”王长吉道:“现在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姜望也便不纠结想了想开口讲道:“这个故事要从庄承乾裂土立国开始……” 当下他便细细地讲述了庄承乾与白骨邪神的数百年劫争描述了上古魔窟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直讲到山海境又进入了夜晚。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流动着淡淡的金光仿佛照耀着交谈的两人。 一束发一披发一宁定一疏冷粼粼微波漾在水中。 漫长的故事终有尾声。 当姜望讲到他终于斩破庄承乾的残魂王长吉忍不住赞道:“真是精彩的故事。”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非常精彩!” 以他的性子这已是极罕见的表达。 “是啊。”姜望也叹道:“我至今想起庄承乾仍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止一次地意识到幽冥神祇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我们绝没有资格轻忽。” 王长吉道:“我是说你非常精彩。” 姜望下意识地想要谦虚回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此刻的王长吉谦虚好像也是一种虚伪。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的确要感谢我自己无论在什么境地都不放弃。我要感谢我过去的所有努力让我可以这么坚定地走向未来。”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的金光映到这里已经有些距离。 但姜望整个人仍然如浴光中。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此意此心不同于人。 “你有想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吗?”王长吉轻声问道。 “我其实没有想过。”姜望道。 人怎么会没有想过未来呢? 除非……那实在是太遥远。远到即使是已经名扬天下的他也觉得遥不可及。 王长吉其实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说道:“不妨设想一下。” 姜望于是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如果现在想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在那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未来里一定没有杜如晦没有庄高羡没有张临川也没有白骨邪神。” 王长吉道:“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声音里有无限的思念和惆怅:“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 姜望心中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动。 他其实与王长吉并不相熟往日在枫林城从无交往。离开枫林城后一直到现在也统共没有接触过几次。 但是此刻在这山海境里他坐在王长吉的旁边莫名的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在昏寂之中独自举火虽然勇敢无畏虽然砥砺前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你一个人就可以走到长夜尽头。 但是当你突然发现另一支火炬与你同向而行和你一样燃烧在长夜里…… 你会觉得温暖的。 能点亮一缕火焰的只有另外一缕火。 此夜将长明。 “我也这么想。”姜望说。 “对了。”姜望认真地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九章玉璧才等在这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两块可以分给你一块。” “你提剑争来的东西我怎么好这么拿走?”王长吉提着钓竿淡声说道:“自己收着吧我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它。而且可以从别人身上拿。” 姜望想了想他无声无息解决月天奴左光殊的手段也便没有多说。 只是道:“其实我倒是不知九章玉璧这东西争得多了有什么用处。无非是钥匙一把能来能走不就可以了么?” “如果不止一把锁呢?”见姜望有些愣住王长吉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毕竟我对这里也不了解。” “但是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望道。 王长吉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有些问题。我察觉到九章玉璧可能代表某种规则掌握得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如果可以的后之后想请你帮一个忙。” 姜望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问道:“能否告知是什么事情?” 像姜望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在推诿。重诺者不轻许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承诺。 王长吉也没有什么扭捏的琐碎直言道:“这具身体不太好我需要多做一些准备。在山海境里看到了机会。” 能够在夔牛的追杀下全身而退这具身体还不太好?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长吉说的或许是资质。 毕竟张临川苦心谋划弃此身而取白骨圣躯也足见两具身体的资质差距。 “如果我能帮到你我很乐意。”姜望说道。 王长吉道:“如果时机出现的话我会联系你。如果没有好的机会那就祝你好运。” “好。”姜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钓什么?” 王长吉看着垂入深海的钓线语气依然很平淡:“我不是在钓什么我是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姜望愈发茫然:“争取垂钓的权利?和谁?” “你以后会懂的。”王长吉说着把手里的钓竿递了过来:“交给你了。” 姜望有些茫然地接过了钓竿入手光滑温润。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们再睡下去就很难苏醒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王长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见到你很高兴。” “有君同行长路不孤。”姜望认真地说。 然后就在他的眼前王长吉忽然消失了。 说忽然倒也不准确因为他消失得并不突兀反而自然从容。 像一幅描绘细致的山水画无声无息地少了一片叶子、一颗青草整幅画的构图丝毫不会产生缺憾。 多一片少一片叶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幕漆黑机关摩呼罗迦伫在夜色里。 姜望一人独坐水面。 刚才经历的一切交谈的那些仿佛只是幻觉。 怎会是幻觉? 姜望手里拿着那支长长的钓竿感觉那钓线并没有钩中什么。轻轻地往上一抬竿海面泛起涟漪像是什么被打破…… 手里的钓竿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呼唤一种波澜。 停在不远处的机关摩呼罗迦蛇眸转动起来。 咔咔。 夜色重新开始流动。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此时如有月 夜色似乎被揭开了。 世界仿佛展现了另一种面目。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察觉他方才是在王长吉所构造的环境里与其交流。 比起雍国那次相遇他强大了何止十倍? 但王长吉的手段却越发悄无声息了…… 那时候他还能察觉到自己被卷入了神魂之争立即召出神魂匿蛇准备战斗今日却是半点异样都未发现。 虽则也有王长吉并非发起攻击的原因但其人的神魂之能毫无疑问是高出一个层次的。 如果说他和项北的神魂之能在同一个层次高出其他天骄一层。同等境界之下项北稍强一线。 那王长吉则是已经在更高的位置了。 手中的钓竿消失之后盘坐在摩呼罗迦左手掌心的月天奴几乎是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人也弹身而起。 警惕地左右梭巡一圈才把目光停在姜望身上。 “你救了我们?”她语气里带着询问:“之前那个人呢?” 姜望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手心怔了片刻然后才站起身来说道:“他已经走了。” “你是怎么击败他的?”月天奴问题出口才意识到这样问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我是说这个人很神秘不太好对付。” 姜望倒是很坦诚直接道:“我们并没有交手。聊了几句他就走了。” “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月天奴又问。 “认识是认识但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请恕我不能说。” 姜望的语气很诚恳月天奴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伍陵和革蜚……” “伍陵已经出局革蜚暂时不知跑去哪里了……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月天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些运气的因素在。” “命运从不眷顾弱者。”月天奴叹道:“我是准备恢复八成战力就回头去找你的没想到遇到了那两个人。” “两个人?”姜望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太在意。参与山海境带一个人来助拳再正常不过不是谁都像斗昭那么追求挑战。 “但是出手的只有一个。”月天奴道。 “介意聊一下你们的交手经过吗?”姜望饶有兴致地道。 “虽然不介意……但是并没有什么经过。”月天奴的声音仍然是那种傀儡声器发出的不太自然的声音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失落一样无法掩饰。 “他一个人走过来我的神魂很快就溃败了。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 姜望很有些惊讶因为月天奴的实力绝对不弱就算在神魂层面稍有不如也不至于被这样碾压才对。 这时候他才大概理解王长吉所说的那句话。 “他跟我说……”姜望道:“你其实很强但是你的神魂缺陷很大……我想他是抓住你的弱点取了巧。” “不可能!我承认他的强大但他不能如此信口评判肆意轻贱。他知道他在评价什么吗?不过在这样的境界里胜了一场何等狂妄!何其无知!”月天奴表现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眼神严肃得吓人。 但她很快又将情绪压制了下来。 “抱歉。”她看着姜望道:“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不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恕我直言以神魂而论即使是你和项北这种于神魂一道久负盛名的天骄也不会比我强。你可知在现在的境界我就已经能够身成净土?在佛门这是金身神临才能够做到的。” “我只是转述他的原话……如果有冒犯到禅师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姜望态度诚恳地说道:“但我想他是出于善意。不然他不必要说这些。” 月天奴的眼神很奇怪。 时而迷茫时而痛苦时而笃定…… 那是一种带有破碎感的眼神。 最后她说道:“我……失礼了。” “如你所见所想的那样。我的身体是傀儡。我的神魂也是重塑而成。我是不应该再存在而又强行存在的人……” “我苛求此刻的完美太想要一种成功可能陷入某种偏执。跌落了道的迷思。我无法控制情绪或许早已跌碎了禅心。” “抱歉。”她落下海面双掌合十认认真真地给姜望行了一个礼:“贫尼实在失礼。” 姜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受了这一礼才道:“我本不该受禅师的礼。但是我替他挨了骂所以我也替他受这一礼……他留下了一个建议不知道禅师还愿意听么?” 月天奴目露惭色合掌低头道:“我本无颜接受但此身实在难堪……还请赐教。” “我那位朋友说只要告诉你这八个字你自然就会明白了。”姜望一字一字地道:“自悟宝性本躯灵舟。” 月天奴如遭雷击一时愣住久久不语。 灰色长袍遮掩着她的体魄。 她那张带有黄铜色泽的脸实在是精巧的傀儡造物瞧不出什么不同于人的地方来。 而姜望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机关摩呼罗迦右手掌心中的左光殊不由得笑了:“发什么愣?” 从苏醒的速度大约也可以看得出来左光殊和月天奴的神魂差距。 月天奴说自己的神魂强大绝非大话。也难怪她那么不能够接受自己的神魂有重大缺陷。 脸上的稚色是左光殊不同于山海境其他人的地方。 他年纪最小经历的也最少。 此时此刻刚刚醒转过来的他坐在摩呼罗迦巨大的手掌里有一种失措的无辜感。 虽然华服高贵虽然傀儡威严。 他看着下方卓立在海面上的熟悉身形眼泪几乎滚出来但又使劲收了回去。 “我拖后腿了……姜大哥。”他这样说道。 这个骄傲的少年显然在这一次的山海境之行里深受打击。遭遇异兽只能逃跑遇到祸斗围困只能依靠姜望引开追猎。遇到斗昭也只能等姜望来救。更不用说遇到伍陵和革蜚的埋伏时他还昏迷未醒……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想要去救大哥结果随便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竟就被轻易碾压! 他实在很难再说服自己可以“像他一样”…… 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沮丧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勇气和信念。 姜望轻轻一踩海面跃身而起潇洒地落在左光殊身前。 摩呼罗迦的手掌倒是很大足够他落脚。 他弯下腰来笑眯眯地屈起两根手指在左光殊光洁的额头上敲了敲笃笃。 又侧耳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然后皱眉道:“不对啊怎么没有听到水声?” 左光殊那种流泪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什么啊!”他忍不住把姜望的手打开。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姜望表情夸张地看着他:“我可是从小努力到现在比你大了很多岁啊!你想现在就追上我的脚步不拖我后腿怎么敢想的啊?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这个注定留名青史的第一内府了!嗯?” 左光殊一时竟无言以对。 “要我说你也真没什么好难受的。”姜望又得意洋洋地道:“天底下不如你姜大哥的人多了去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往前往后几百年什么王夷吾啊、秦至臻啊、黄舍利啊、项北啊、伍陵啊……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也都是国之天骄少年英杰呢也没见谁活不下去嘛!” “得意什么!”左光殊咬牙道:“早晚超过你!” 咚! 姜望十分顺手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眯眯道:“说好了。” 左光殊恨恨地想以后一定得弹回去。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觉得脑门很疼。 可心里实在很暖。 …… …… 山海境如果有明月今夜倒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王长吉这样莫名地想到。 “算起来你应该和他是同一届进的内院应该很熟悉吧?”他随口问。 “啊是很熟。”方鹤翎依然跟在王长吉的身后踩着水发出一种很微小的声音蔓延在静谧的夜里。 在未动用恨心神通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子。 长得不难看当然也不够出彩。 没有什么叫人难忘的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沉默寡言的。 他慢慢地说道:“当年我一度视他为敌视他为必须要击败的对手。也一直在向那个目标努力。” 即使是王长吉这样的人物也一时愣了愣。 大约是觉得这太不现实了。 “他跟我的堂兄方鹏举是结义兄弟。他们一共五个人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好人一样叫凌河。一个嗜酒如命脾气又很暴躁的叫杜野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叫赵汝成。他们在道院外门很有名气叫什么‘枫林五侠’。” 方鹤翎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很莫名的笑意:“很老套吧?就像是在那种说书人的故事里一句话就带过的小角色。” 王长吉一时没有说话。 当初他在枫林城的时候闭门独居诸事不顾倒是完全不了解王氏族地之外的事情也不关心。 王长祥常常会跟他讲一些有的没的但也都会刻意避开与道院有关的事。 枫林五侠…… 诚如方鹤翎所说有一些俗套。 但也自有一种少年气。 他几乎能够在方鹤翎的描述里勾勒出来那个时候的姜望是什么样子。 就像姜望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个时候他还很傻很好骗。 包括身后的方鹤翎在内白骨邪神改变了多少人…… “但是我很羡慕。”方鹤翎并不知道王长吉在想些什么继续讲道:“我很想加入他们……”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似乎在这一刻梳理时光才终于看清楚年少时候的自己。 然后他道:“所以其实一开始我是不觉得那个名头俗套的我觉得很威风。我想成为枫林六侠。” “只是他们常常无视我我怎么跳都跳不进那个圈子里。我无法成为他们所以我才让自己瞧不起他们。所以后来我进了内院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他们正眼看我。” 他摊了摊手似乎在说原来我那时候是这样的。我接受我曾经是这样的。 “后来呢?”对这些并不怎么有趣的事情王长吉好像很有兴趣。 “后来……”方鹤翎垂着眸光没有继续说下去转道:“现在再想起那些事情觉得很没有意义了年少的自尊心不值一提。如果那一切可以不发生我宁愿永远被他们无视……” 年少的自尊心其实价值万钧。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王长吉尤其明白。哪怕方鹤翎自愿低进尘埃里他的选择也并不卑贱。 想了想他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无视你?” “谁知道呢?”方鹤翎摇摇头:“也许是因为我天赋不足他们瞧不起也许他们是想给我堂兄出气?” “给你堂兄出气?” “方家当时的族长是我父亲。”方鹤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爱我非常爱我。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考虑。他把家族的资源倾斜给我而不是天赋更好的堂兄。我的堂兄因此疏远了我。” “他们五个人感情很好因此对我有敌意现在想想也是正常的。” “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呢?”王长吉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一直无视你么?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又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方鹤翎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可能因为我是废物吧。” 王长吉停下脚步慢慢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能够在轻贱你这件事情上获得乐趣。也不仅如此准确地说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牵动我的情绪。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对不起。”方鹤翎立即鞠躬道歉:“是我作践自己习惯了与您无关。我会改的一定会。”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呢?”王长吉道。 方鹤翎愣了一下然后道:“问什么?” “问一问姜望他们当时为什么无视你。” 方鹤翎低头看着水影:“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好像不太愿意面对姜望。”王长吉说。 “我不知道。” “你讨厌他吗?或是仇恨?” 方鹤翎沉默了半晌道:“大概是嫉妒吧。” 其时隐约有风但就像水上的涟漪般很快就散去。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不速之客 机关摩呼罗迦飞在空中。 姜望依然坐在蛇头上很随意地盘着腿左手拄剑右手支膝撑颊目视前方神游天外。 他在想王长吉所说的话—— “这个世界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王长吉语焉不详好像并不能宣之于口。 这山这海这天空还有那些异兽……甚至于包括吃下的火莲所学到的印法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王长吉所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修习火源图典让姜望对火行的掌控一日千里。但也正是火源图典禁锢了他对火的认知。 洞彻三昧真火的奥义之后他也因此了悟一个道理—— “所识所见亦是所束所缚。” 这份觉知让前路一下子天清地明。 虽然没有切实的战力提升。 但此后“知见”少有藩篱。 有了这样一段修习迟误的过程。 他会永远记得提醒自己勿为知见所缚。 现在他试着绕开他所察知的一切来重新思考整个山海境。 众所周知山海境是凰唯真的遗泽。 是他发现的某处天外世界也好是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也好总之这个世界与凰唯真息息相关。 山神壁上留下的玄妙印法也是姜望亲自感受过的。 他初进山海境因为并没有来得及熟悉相关情报的关系一直是跟着左光殊走。后来失散了才多了些思考。 但他思考的问题多是些“凰唯真留下这个考验的目的是什么?”、“凰唯真会在这里留下什么吗?”、“如果我是凰唯真我会用什么条件来筛选传人?”……诸如此类。 现在若是剥离开凰唯真的影响重新思考这个世界呢? 假如自己从未遇到过三叉也从未来过山海境不曾去章莪之山不知道凰唯真…… 那一切会怎么演变? 他莫名地很相信王长吉的判断这个世界大约是有些问题的哪怕他自己怎么都想不出问题所在。 王长吉所说的掌握越多的九章玉璧就越能够保护自己会是一个提示吗? 他思考的同时也会不经意地低头扫两眼。 左光殊盘坐在摩呼罗迦的手掌上修炼偶尔会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小东西来细细摩挲。摩挲一阵又放回去然后继续修炼。 听说那东西是屈舜华在迎战斗昭之前放在他怀里的。 这小子…… 月天奴坐在摩呼罗迦的另一只手上。 自姜望转述王长吉那句“自悟宝性本躯灵舟”之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在那里禅坐。 总之三个人各有心事。 春的心事秋的心事少年的心事。 这样一支没什么士气、也看不到太多斗志的队伍就这样沉默地向北极天柜山靠近——因为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三个人先前已经找到过天山所以也大概确定了下来北极天柜山的方位。虽说山海境里方位很混乱但月天奴也有自己独特的手段。 姜望这样一边思考、一边观察心情其实是相对轻松的。 现在月天奴和左光殊都已经恢复状态只要不被神临异兽围住他们三人合力倒也谁都不需惊惧。 至于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问题……想来无论如何凰唯真留下来的世界不可能故意坑害大楚天骄。 那位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光辉的斗昭都在这里闯荡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退则如此说进则……自己两块九章玉璧在手大不了提前退场。反正已经得了不少好处没什么可贪的。就这祸斗印和毕方印都不知要练多久才成呢。 总之进退都有余地于是天地自宽。 能够用更广阔的心态观察此方世界。 轰轰轰! 如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突兀地撞进耳朵里来。 姜望默不作声直等到视野中出现一道白练—— 那是自一座巍峨浮山上挂下来的瀑布从山腰处喷发一直垂到山脚。这座浮山山脚的位置被一道阔有数十丈的河流环绕着。 俨似护城河一般。 那瀑布倒挂下来便直接撞进河里打碎浮冰发出如此激烈的声响。 远近皆闻。 河水绕山本是异事这山海经里浮山见得多浮水还是第一条。 清澈、透明激流似碎玉环山而奔却虚悬于空勾勒出一条无形的河道。 天上人间各不同遍览世间奇景是修行的乐趣之一也是修行本身。 见得越多越能触摸世界的本质。 摩呼罗迦停了下来月天奴和左光殊都睁开眼睛。 北极天柜山到了。 说起来月天奴这机关八部众个个都有外楼层次的实力。可惜在山海境里遇到的对手哪个都不普通。 所以这些机关放出来不管跟谁对上都是毁灭的结局。 砸进去的真金白银崩溃后的碎屑残渣真个是化财如流水…… 念及这些姜望不由得更惦记自己的仙宫力士了。 在他看来仙宫力士最优秀的地方就是“不死不灭”。虽然材料难寻了些但一旦铸造成功就不用再多加投入相对于那些个易碎的傀儡得省多少钱啊! “好好盯着点仙宫力士的材料!” 姜仙主的声音在云顶仙宫的废墟里滚动着如神旨天音。 正猫在青云亭里睡觉的白云童子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弹将起来然后又坐回地上连续弹了好几下。 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收到了什么命令。 不由得垮起肉脸来。 敢怒岂敢言? 摩呼罗迦头顶上姜望打量着眼前的浮山谨慎问道:“你爷爷给你准备的东西还在吗?” “在的。”左光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跳下了摩呼罗迦的掌心。 姜望随之飞落忍不住又看了这尊摩呼罗迦一眼。 探路来说它的体型太大很容易被发现。战斗来说会在北极天柜山上发生的战斗肯定跟此山山神有关这尊摩呼罗迦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这样造价不菲的佛门傀儡在高层次的战斗里几乎起不到太大作用在山海境中的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充当载具实在称不上划算。 当然这世上绝大部分非墨门出身又随身携带傀儡作战的人通常都不会考虑“划不划算”这样的问题。 月天奴随手将机关摩呼罗迦收了起来飞在姜望身侧也不知怎么便解释了一句:“这机关单就一部的话在稍高一些的战斗层次里确实作用有限。不过若是制齐八部众能结成八部天演就很强大了。可以更完善我的净土。” 姜望有些惊讶但只是道:“那我非常期待。” “你对什么感到惊讶?”月天奴又问。 “我或者别人看不看好这架机关傀儡什么的……月禅师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姜望如实说着又补充道:“虽然我与禅师接触不多但在我的印象里你本该连这句话也不会问的。” 尤其是像八部天演、完善净土这等涉及以后战斗体系构造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不可说之机密但也不是可以随口就跟人说的。 这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信任和亲近。 对一直淡漠理性的月天奴来说尤其不容易。 “以后我会学着在意。”月天奴屈指磕了磕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笃笃的声音:“捕捉情绪是这具傀儡身体的能力之一基于一种阵纹的自然反应。我想我既然以此为身也应该融入我的情感。比如好奇比如荣辱。” “禅师好像有些变化了。”姜望道。 “希望是好的变化。”月天奴说。 “好或者不好往往也是相对而言。”姜望随口说了一句:“禅师自己觉得很好那就很好。” 月天奴面笼神光由衷叹道:“施主很有慧根!” 姜望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黄脸老僧的形象叉腰大笑‘这婆娘说得对!’ 忍不住加快了速度飞近左光殊身边:“得授神名的异兽都不简单咱们要小心一点。” 左光殊亦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们不正面交战只想办法弄几根九凤的羽毛就行。” 姜望松了一口气。 当然信心主要来源于淮国公。 以他们三个人的实力互相配合再加上淮国公专门准备的东西弄一两根羽毛应是不难的。 那绕山的浮河像是一条玉腰带铺开在眼前。 三人飞跨此河便算是踏上了北极天柜山。 像是三片轻羽落在了雪地无声无息。 不请自来的访客各自警惕。 身外如此身内亦如此。 姜望在拜访九凤所属浮山之时并不知道自己的五府海也有外来者造访…… 云顶仙宫中白白胖胖的童子迈着老爷步走出青云亭嘴里哼哼唧唧—— “我本是仙宫边散漫的人~” “凭本事享清福贪吃好眠~” 他走得很不情愿毕竟这一地废墟早就看腻味了。但又总得要走两步不然那个姜扒皮又该说他好吃懒做了。 其实真的回头想一想跟着姜仙主混了这么久也没吃着什么啊? 就那么一点点元气还随着灵空殿的垮塌断炊了。 每天蹭几口善福青云跟吃棉花糖似的吃多了腻得慌不吃还真没别的。 姓姜的连自己法衣的完整都很难保证云顶仙宫的复苏大业更是遥遥无期他宇内无双小白云早就看透了。 惨啊惨。 唱的小曲儿也愈发悲凉—— “自跟了这仙主勤勤恳恳忙得我手难停来口难言。” “东边奔西边跑不得安宁还说甚么……” “小娃娃真可怜。”忽地有个声音说。 “谁?”白云童子立即止了小曲机灵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警惕非常。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身上有古老的气息……”那声音飘忽不定像是随时要被掐断似的也根本无法确定方位。 “哼哼哼哼。” 白云童子高深莫测地哼了两声。 虽然心里已经骂开了。你娘的以为你是谁?姜述还是姬凤洲哩?本仙童凭什么应该知道你? 但面上愣是没什么情绪。 跟着姜仙主别的没学会这点本事还是应该有的。 “可悲可叹。”那声音道。 白云童子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好轻易联系仙主大人免得打草惊蛇。只能顺着话茬问道:“所悲者何也?所叹者何也?” 那声音叹道:“你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传承为什么在这里与人为奴?” 白云童子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面前的断壁残垣、碎瓦破砖他实在无法用“辉煌”和“伟大”来描述。 不由得更觉得遇上了疯子…… 我什么家庭环境我自己不知道吗? 但这个疯子显然是很有些手段的不然如何能够瞒过仙主直接与仙主五府海内的自己对话? 他自知不能露馅绝不能说出来自己其实对云顶仙宫也是半懂半不懂往往要看到具体的事物才能找回一些相应的记忆碎片。 于是问道—— “哦?” 这小胖墩的这番姿态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了。 那神秘的声音大约很是揣摩了一阵然后用一种格外亲和的语气叹惋:“你如何沦落至此?” 看来无论是谁在有求于人的时候脾气都是会变得很好的。 白云童子想就像某位仙主大人一样。 但是神秘声音说的所谓“沦落”他着实没有共鸣。 那个为云顶仙宫累世挣扎的迎客童子早已经烟消云散。说起来他已是新生的存在只是吸收了一部分有关于仙宫本身的记忆碎片。便是那些记忆碎片也时有时无从不真切根本不曾体会过仙宫时代的盛况。 生来就是如此又谈何沦落? 当然非要如此说的话……现在的云顶仙宫比仙主大人刚刚集齐三座仙宫建筑那会又破得更厉害了大约也能算是一种沦落? 念及这些白云童子终于有了一种悲伤的情感。 像模像样地轻叹一口气但并不说话。“唉。” 神秘的声音态度很积极又说道:“我可以帮你。” “哦?”白云童子继续高深莫测。 神秘声音道:“吾之伟力非你所能测度吾能做到的事情超乎你想象。你不必有什么顾忌。” 这句话显然无法再“哦”下去。 白云童子认真地想了想于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要怎么帮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为什么要帮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神秘的声音道:“你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吗?你想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吗?你想跟寄居的这具身体交换人生享受那无尽的光荣吗?” “你想……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神名何在 自由! 五府海内似有惊涛起。 当然只是幻觉。 这神秘的声音抑扬顿挫富于情感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仿佛能够将人的心湖啸动激起惊涛骇浪狂潮滚滚。 问世间谁人不求自由? 谁人甘在藩篱? 谁愿意寄人篱下低眉顺眼地生活? 小白云愿意。 每天吃吃喝喝唱唱小曲晒晒太阳有什么不好? 那神秘的声音说什么“交换人生”这四个字简直惊悚。 一想到仙主大人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感受过的那些绝望白云童子就禁不住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旁人或许只瞧得到姜仙主的风光说什么天骄绝世。他作为仙宫童子与新的云顶仙宫伴生的存在看到的、听到的太多。 哪有什么无尽光荣。 明明是无尽的被追杀无尽的挨打…… “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他无法再伤害你。” 白云童子惊吓的表情显然被误会了。 那神秘的声音宽慰道:“你生来自由。” 白云童子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样的自由?” 那声音恍惚一时从天外传来变得浩大而威严:“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 “主宰自己的命运……”白云童子呢喃着又道:“你是谁?” “我已说过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成为谁?” “可是。”白云童子仰头望天:“如果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能够帮到我呢?” 这话实在是有道理的。 那神秘的声音静止一阵忽道:“你且抬眼看!” …… …… 北极天柜山满山堆雪。 气温极低呵气成霜随手凝出一团水还离手未远便已凝冰落在地上直接钻进雪堆里。 各种奇花异草却依然开得灿烂。 山海炼狱里各种极端环境都适应过姜望和左光殊倒是没有任何不适。 月天奴傀儡之身更是丝毫不受影响。 此时入山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那绕山的河流奔流之声已经抛在身后了。 挂山的瀑布像是一道垂帘。回头倒是还能看到但是在树隙之间已越来越隐约。 进山的三人贴地而走呈“品”字形前进。 各自负责一个区域的观察。 说是“走”其实都未踩在雪上。 左光殊华服飘飘每一步落下都有水雾蒸腾托足。俊脸受霜而微红眼神却坚定如似画中人。 那水雾在托着他前行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反馈着“水”的情报。 花、石、树、草凡有水流处必有“回响”。 姜望则从容漫步如行云端潇洒极了。耳中听声眼中察景在不断的前行中身体也本能地做着调整确保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能最快地做出战斗反应。 他潇洒姿态中蕴含的恐怖杀力不难被人察觉。 月天奴与他们都不同。她直接离地而飞的离雪三寸速度恒定且毫无波澜。面上的确看不到表情但很少有什么信息能够逃过她的捕捉。 三个人之间的站位也是在不断微调的基本上在任何一个时刻三人彼此间的距离都相等。 灰袍青衣蓝色华服流动在霜白的高山上有一种十分协调的美感。 若有丹青妙笔这赴雪登山的一幕当为名画。 而这样的一幅画就出现在云顶仙宫里漂浮在白云童子的眼前。 白云童子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你让我看什么?看你绘画? 画得好你就厉害了吗?那伍陵还写得一笔好字或华丽秀美或铁画银钩呢还不是被我家仙主一口气吹死? “画得确实挺好的啊那个……”白云童子开口道。 刺啦~ 便是这样一声响。 这幅画卷就在他面前整个的撕开撕成了两半。 而在身外在真实的山海境北极天柜山。 咔咔咔! 整座庞然的北极天柜山忽然传来巨响巨大的裂隙从山顶开始蔓延迅速延展到山脚。 整座北极天柜山山海异兽志里的传说之山就此裂开了! 绵延数十里的大山就在姜望三人的面前干脆地裂开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长刀剖成了两半。但两半都未坠落仍然遵循着某种规则悬浮在高穹。 大量的积雪滑落下来如碎玉流琼一时奔腾飘在空中纷纷扬扬。 那绕山的河流则是被拉长了仍然奔涌未歇。 姜望等人在山的这一边望着那一边一时都愕然。 两山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峡谷人在此间俯眺碧海仰视云烟还有纷纷雪落。 只是美则美矣登山的三人却全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在这山崩地裂的过程中姜望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外来力量的影响。像是此山自然的变化如同山体本有的运动。 可浮山怎么会开裂? 又为什么会这么巧刚好在他们上山后才裂开? …… …… 云顶仙宫里。 白云童子注视着姜仙主身外的这一幕一时目瞪口呆。 而漂浮在他身前的那张画卷则是无声消失了。 “看到了么?”那神秘的声音道:“这就是我的力量。就算是你的仙主在我面前也只是蝼蚁般的存在。我要帮你实在是太简单。” “那你赶紧帮吧。”白云童子一下子激动起来:“先帮我把这座仙宫修复完整再给我制造一副能行走于现世的仙躯传给我无敌的力量好叫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人敢骂我!” “……”神秘的声音道:“自强者方得天助之。世上岂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我给了你强大的力量若你没有匹配力量的心性那无异于是制造一场悲剧是害你而非帮你。” “什么意思啊?”白云童子愣道:“你还帮不帮我了?” 神秘的声音道:“你的自由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我这么说你懂吗?” “需要我干点什么?”白云童子很直接地道:“先说好我先天老胃病吃不了苦。” 神秘的声音一定很想掐死这个小胖墩但毕竟没有。 只回应道:“无须吃苦。” “而且我很胆小什么都怕最怕的是疼。” “也不疼。” 白云童子松了一口气:“那你想要怎么帮我?” 神秘的声音道:“放开自己受我神印。用这座仙宫的力量接引我进来我亲自帮你打破桎梏……” “我不会啊。”白云童子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 “……哪里不会?” “怎么放开自己?” 神秘的声音极有耐心:“就是不要胡思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心防。” “我越想不乱想就越乱想。” “……这样你到时候在心里数羊专心地数。其它事情交给我。” “哦……那怎么用仙宫的力量接引你?” “你是不知道怎么控制仙宫的力量。还是不知道怎么接引?” “这座仙宫压根就没有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引。” 神秘的声音这回沉默了很久。 白云童子隐隐听到什么猪猡之类的词语但很飘渺听不真切。 “你好?你还在吗?”白云童子很有礼貌地发问。 “我在。”神秘的声音叹道:“我在想怎么更好地帮助你可怜的小娃娃你被禁锢了太久导致你的能力和脑子都不健全……” 白云童子:…… 他强忍着拔出流云小剑的冲动一脸天真地问道:“你还没说呢我怎么用仙宫的力量接引你?” 神秘的声音道:“我先传你一套禁制你好好修习应该可以帮助你掌握这座仙宫的力量。到时候我传来力量你只需要配合就行。” “你现在不就是在仙宫里跟我说话吗?来都来了。为什么还要我再接引?我是说……我可能学东西有点慢……” “我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与你交谈我不在仙宫里。” “你不在这里那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我的伟大之处是你不能想象的。所以认真地学习我会带你找到光明的未来。”神秘的声音显然耐心已经不足了随便敷衍了一句便道:“记下这段咒文……” 几十个字的咒文白云童子磕磕绊绊地背了二十来遍背得那神秘的声音都麻木了终于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他白白胖胖的小脸上俨然已经挂上了信心表现得也很积极:“咱们什么时候动手?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神秘的声音忙道:“孩子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有耐心。等到时机来临我会再来……提醒你。” “时机?什么时机?” “时机来时你自然知晓。” 而后便散去再无回应。 …… …… “你们觉得这座山忽然裂开是因为什么?”站在高空峡谷的这一边姜望皱眉问道。 “察觉不到外力的痕迹。”左光殊说。 “断开的是某种规则山体不过是规则断裂的体现。”沉吟了很久之后月天奴说道:“我也无法确定它是自然地断开还是被谁所掌控。如果是后者那力量已非我们能抗拒。” “你说得对。”姜望道:“既然担心也没有用那就别担心了。” 月天奴心想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这么说也对。 姜望又问道:“这么大的动静此山山神何在?九凤为什么没有出现?而且太安静了。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声音现在这座山都裂开了也还是没有什么声音。” 山神的愤怒山上生灵的痛苦、恐惧全都没有。 这座山虽然有花有草有树但好像是一座死山。 反倒不如寸草不生的章莪山那样有生机。 “是啊。”月天奴亦道:“安静得过头了。” 左光殊手里攥着一个银色的圆筒里面装着专门为异兽九凤所准备的东西。闻言亦道:“的确很不对劲……北极天柜山上有两尊山神一为强良一为九凤。咱们自冰瀑旁入山进入到的是九凤的势力范围。九凤极爱歌唱通常不会太安静。” 北极天柜山上的积雪很深一路走来最浅的地方都有三尺多。 雪上除了断枝落叶没有任何痕迹。 三个人影洒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雪山上连个泥点都算不上。 现在在这山体断裂的截面的确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没有可能是出远门了?”姜望随口活跃一下气氛:“走亲戚什么的。” “这些受封之神一般不太会离开……势力范围。”左光殊脱口而出的山海境‘常识’越说越没底气。 因为进山海境以来已经看到太多到处乱跑的异兽。 一开始他还通过蠃鱼、黄贝的行踪来判断大致的方位后来又见到夔牛发狂奔走祸斗大军呼啸压根没法判断了。 “我们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月天奴说。 鉴于山海境异兽多次身体力行的深刻教训上山以来他们都非常谨慎探索的效率很低一直等到山体忽然裂开也都没有任何发现。 姜望回望白雪霜树直接一抬手。 啾啾啾! 一长溜火红色的焰雀疾飞而出叽叽喳喳地蹿向雪山各处。 同时开启了声闻仙态来听万声。 一阵之后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跟九凤有关的声音甚至没有听到活物的声音。” 月天奴亦双掌合十轻声禅诵一道金光波纹自她合掌之处迅速扩张开来向四面八方铺去。 包括身后的半山和对面已经断开的半山。 金光无声无息蔓延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月天奴才松开合掌慢慢说道:“九凤和强良都不在也没有任何其它生灵存在。如果它们没有故意隐藏的话……基本就是如此。” “光殊北极天柜山确实有九凤存在吗?”姜望问道。 左光殊道:“确实存在。山海异兽志有详细的记载以前也有人在山海境里见过九凤。这个目标是我反复琢磨后的选择不可能连这都无法确认就进来。” “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涉及整个山海境的变化……已经发生了。”姜望喃喃语道。 三个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影。 谁把北极天柜山变成死山? 以山海境这些异兽表现出来的强大。 谁能同时将强良和九凤都不留痕迹地抹去? 夔牛激雷万里祸斗吞吐火山。 蠃鱼过境大水伴生。毕方虽死山有焦骨。 这北极天柜山上却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茫茫的雪。 干干净净。 姜望莫名地想起了在章莪之山看到的那句话——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此宅无驻呢? 神名又何在? …… …… …… …… (姜安安的生日活动开始啦!大家可以给小安安送生日蛋糕。 礼物到达什么程度就有什么奖励大家看心情来吧。 活动参与方式详见起点书评区活动帖。)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来成正觉 沉默蔓延了一阵。 山裂结束之后被“剖”成两半的北极天柜山更显安静。 这时候月天奴道:“记得斗昭来找我们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左光殊若有所思:“他说朱厌消失了山海境里发生了未知的变化他不能够确保收获所以要开始动手抢九章玉璧。” 九凤和强良的消失并非孤例斗昭要寻找的目标也消失了。 这让姜望立刻想到他之前想过的一个问题—— 假如他没有来山海境剥离掉他所带来的影响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比如三叉。 以三叉的狡诈最后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杀死毕方。而以后若再有人去章莪之山岂不是也只见得到铮? 任何一个真实的世界都是在不断演化的。山海境作为一个真实难辨的世界当然也不应该例外——若今日之山海境和九百年前的山海境一模一样那这里就根本不够真实也不可能让历代天骄困惑。 抱着一套《山海异兽志》按图索骥本身就是不靠谱的事情。 姜望问道:“一定要找到九凤吗?” 左光殊道:“按照本来的计划我需要先得到九凤之羽再去寻找凋南渊。在凋南渊点燃九凤之羽就能得到九凤之章的线索。” “凋南渊想必是在此境南之极?”姜望问道。 左光殊道:“所谓凋南渊‘至此而南凋也’当然是此境极南之处。只不过山海境广阔难计靠我们自己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赶到的所以去凋南渊的话要走此境神降之路也即是虹桥。” 要先到北极天柜山寻找九凤想办法取得九凤之羽。然后还要去找到神降之路再经由此路去凋南渊点燃九凤之羽才能获得相关线索……九凤之章的获取难度大概也足能说明它的珍贵。 拔九凤之羽本身就是寻死一般的难度了!这山海境的山神海神有多强姜望已经感受得非常深刻。若不是左光殊手上还有淮国公专门针对九凤准备的东西他根本不对此行抱有指望。 神降之路是什么地方也不必说指不定遇到哪位路过的山神海神一个心情不好便将他们碾灭了。 而凋南渊……听名字就非常的不安全。 小光殊的目标定得如此之高肯定是有些错估的对自己的实力和对山海境的难度认知都不足够。但淮国公并没有提醒甚至还帮忙解决九凤这一步的难题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 依照左光殊的计划事情难办归难办至少还有个思路在。 但现在山海境发生了莫名的变化九凤都消失了北极天柜山空空如也计划的第一步便被斩断。 无怪乎左光殊在那里懵得很。 想了想姜望又问道:“九凤已经消失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得到九凤之章?” 左光殊当然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天倾之后还能安然存活成功抵达中央之山的人可以凭借手里的九章玉璧获取凰唯真的遗赠。那些遗赠里包括什么不得而知但我想或许也有机会从中得到九凤之章。” “天倾是什么?这里的天……会塌下来?” “可以这么理解。天倾一般就标志着山海境之旅进入尾程到时候会有种种灭世之象发生山神海神都要留在自己的地盘借山海之力固守外来者在中央之山外无法存活。” “也就是说……”姜望分析道:“最后所有的幸存者都会在中央之山会合?” 左光殊点头。 “每一次都会发生天倾吗?” “按照我搜集到的情报来看每一次都是。”左光殊道:“除非所有人都在那之前离场。” “那还有机会很有机会。”姜望很笃定地道:“我们三个人联手谁都不用怕。” 这份笃定无疑是很能带给人信心的。 此次山海境之旅的艰难超乎所有人想象。 进入山海境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吃到了深刻的教训。 身出名门的左光殊开始怀疑人生甚至于否定自己。 背景神秘如月天奴也在连番的打击之下一度情绪失控。 唯独姜望虽然也不停地吃败仗屡次三番被打得落荒而逃身上的伤一处摞着一处……但他仍然直脊昂首对前路充满信心。 “中央之山里是什么情况呢?”月天奴出声问道。 左光殊摇摇头:“不知道没人知道。所有的情报里都只是显示有这么一个地方。以前那些参与山海境的人好像是成功抵达中央之山后就自然获得了馈赠。想来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说不清楚。” “持九章玉璧入中央之山。”姜望若有所思:“玉璧越多选择越多?” 左光殊想了想说道:“凰唯真的遗赠就像是一个蒙上了黑布的九格暗匣。每一块九章玉璧都可以打开一个格子人们无法看到里面拥有什么只能伸手进去摸索只能拿走一样遗赠。当然九章玉璧越多就会出现越多选择。你掌控的九章玉璧越多就更有机会拿到你想要的。” “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九章玉璧集中在一起大家轮流掌控挨个来选?”姜望问。 左光殊道:“因为在山海境里每块玉璧只能使用一次。任何一个‘格子’打开之后就会消失。” 姜望点了点头。 左光殊已经说得非常形象了。 在山海境里想要获得什么可以分为两类方式。一种属于常规方式比如像左光殊的计划先来北极天柜山再去凋南渊……还有一种则是托底的选择即是度过天倾进入中央之山靠九章玉璧获得凰唯真的遗赠。 后一种选择有很大的运气因素你开启的那一格暗匣未必有你所需要的事物。 因为无法确定中央之山里的情报所以理论上来说进入山海境的人都应该先选择以常规的方式来获取所求之物。 这样各自探索只要所求之物不相同一般也不会产生什么冲突。 但事情总有例外人不会总遵循理智的选择。 比如太寅就想要第一时间驱逐姜望而伍陵革蜚也以其他人为目标有着先驱逐最强者的打算。 再如斗昭这种在确定失去了朱厌的踪迹后毫不犹豫开始提刀清场。 月天奴说道:“在来的路上姜施主说在山神壁上看到九章玉璧已经齐聚山海境。那么按照左公子的理论所有的‘格子’都能打开。如果我们能成功抵御天倾抵达中央之山这一次凰唯真的遗赠里应该会有九凤之章。” “想来是如此的。”姜望说着又看向左光殊:“淮国公给你准备的东西可以用来对付斗昭吗?” 虽然他自问若是有月天奴和左光殊的帮助应该能够再与斗昭争胜。但一来斗昭也未必不会找盟友二来能稳妥一点当然稳妥一点更好。 淮国公准备的能够对付九凤的东西想来威能不俗解决一个斗昭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没想到左光殊却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晃了晃手里的银色圆筒里间发出液体摇荡的声音。 然后说道:“这东西的用法是拧动底座里面装着的液体就会飞出来自动洒在目标的身上。只要沾上一点它的羽毛就会掉落。” “……”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脱毛水?” 谁能想到呢? 堂堂大楚淮国公特意为对付九凤而准备的东西居然这么接地气! 但是仔细一想太强的手段也不可能带进山海境不然这里早就乱套了能进山海境的几乎个个有背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淮国公的这手段还真是“针对”得很…… “不管怎么说为免有遗漏、错过。我们还是亲身再搜一次山速度可以加快该下的工夫不能省。”姜望最后说道。 心里想的却是—— 天倾会是那个“时机”吗? 在天塌地陷灭世之时是否能够看清楚山海境的本貌? …… …… 轰轰轰! 流瀑仍然砸着绕山之河。冰棱乱飞水花四溅。 一无所获的三个人飞离了北极天柜山。 “接下来去哪里该有个章程。”姜望说着看向月天奴:“九凤之羽一时是没有法子了。禅师此来山海境可有什么目标?” 月天奴轻轻摇了摇头:“我此来只是想见识一下凰唯真的风景其余并无所求。” 她本来也有带屈舜华横碾山海境的心思在后来发现一代新人换旧人屈舜华就在她面前被淘汰自是没法再说。 姜望于是道:“不如先去寻神降之路去凋南渊看一看。那里既然存在九凤之章的线索我们不应该置之不理。兴许有绕开九凤之羽捕捉线索的法子。” 左光殊当然知道姜望是为他着想但还是拒绝道:“连南方这个方位都在那里凋零可见凋南渊的危险。没有九凤之羽护身也没有确切的线索危险太大收获又太渺茫这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姜大哥不要太过于考虑我。我们还是等天倾到来抢进中央之山用手里的九章玉璧碰碰运气吧。” “从现在到天倾发生还有多久的时间?”姜望问。 左光殊摇了摇头:“天倾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只知道它会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 “若是还有三五个时辰就发生天倾也便罢了。若有个三五天八九天……”姜望说道:“这么长的时间虚耗在等待里于你于我于月禅师都是一种浪费。如果只是为了找个地方一边修行一边等待我们何必来山海境?” “再者说山海境明明已经发生了不可测度的变化无人知晓原因的变化过往的经验已经不再适用。我们若不想法子挖掘真相只懵懂地去等待天倾。在危机到来的时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姜望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我这样决定不仅是为了你考虑。凋南渊既然有九凤之章的线索九凤之章又这般重要想来凋南渊也是山海境里非常重要的地方。说不定有山海境变化至此的答案。不入彼渊何得彼理?” “姜施主说得有理。”月天奴合掌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愈是艰难险阻处吾辈愈要身往。” “……”姜望道:“倒也没有禅师说的那般危险。咱们身上有九章玉璧若是瞧得不对找个机会提前离场便是。” 左光殊仍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姜望打断道:“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如果有的话我听你的。如果没有目前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往前走便是。” 左光殊不能言。 月天奴这时候又道:“南无宝月光佛所谓天意即佛意姜施主此言甚得佛理。” 也不知这位傀儡禅师到底哪里不对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太过于捧场。 姜望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如果说山海境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考验。那么在九凤消失、北极天柜山成为空山的现在获得九凤之章的考验是否会产生变化?” 左光殊一时也怔住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能直指这个世界的真相! 月天奴双掌合十面有佛光:“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我辈修者当以此证之。姜施主说得太好了……” 世人皆知如来真知如来者又几人? 月天奴的来历太不简单了绝不仅仅是洗月庵一个后辈弟子。 姜望想了想问道:“洗月庵确定是不收男弟子的吧?” 月天奴眼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戏谑慢慢说道:“如果姜施主有意倒不是不能破例。” 姜望一脸严肃:“洗月庵名门大宗传承古老。我何德何能敢坏宝山清名?” “若是考虑这些的话性征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比如我这傀身就是无性之体……”月天奴十分平静地说道:“法子有很多。” 姜望干笑道:“禅师真会开玩笑!” “光殊!”他赶紧道:“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讨论一下怎么去神降之路。” 有些话此时还无法明说。 但什么也不做的等待并非他的风格。 凋南渊那里或许有答案或许没有总要试过才甘心。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凋南渊 神降之路顾名思义乃是山神海神通行的道路。往来山海通行东西。 《山海异兽志》是一套很有意思的书。它记载的很多内容都像是对山海境历史的描摹绝大部分记载都可以在山海境得到对应。 这些能在山海境里找到对应的和不能找到的描述里又有一部分可以追溯现世的古老历史。 此外当然还有一些未见于任何地方的、不知真假的传说。 所以一直也有一些人觉得山海境这个世界其实是现世在哪个古老时代分裂出去的小世界。因为并没有人族的存在反而保留了历史面貌。 当然这种说法远不及天外世界说和凰唯真创世说那样拥簇者众。 在山海异兽志所记载的传说中分驻各地的山神海神正是通过这条神降之路互相拜访游戏山海。后来天崩地裂此路断绝于是各地山神海神再不往来。 要寻此路本是为难的事情。 但恰好姜望已在章莪之山获得了传承清楚山神壁的位置所在——而那恰恰是神降之路的关键门户。 北极天柜山因为山神已失山神壁根本不会出现也就无法连通神降之路。 换而言之一定要在有山神或海神坐镇的地方才有机会通过山神壁或海神璧踏上那传说中的虹桥。 那些得授神名的异兽没有哪个是好对付的。 若贸然侵山全军覆没的可能并不会小。 姜望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带人回返章莪之山毕竟做生不如做熟…… 山海境的方位虽然难辨但已经去过的地方姜望还是能够找得到路的。 机关摩呼罗迦马不停蹄尽职尽责地将三人送到目的地附近却又因为体型过于惹眼早早地就被收了起来。 “章莪之山瑶碧其质。” 遍山的宝石白玉显然有十足卖相。 看着这座浮山就连左光殊也道:“此山山神必然不俗!” “虽然那五尾恶铮的脾气不是很好但想来我们三人齐心协力还是可以跟它讲一点道理的。” 姜望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另外两个人。总之就这么随便地动员了一句便领头偷偷地摸上了山。 “讲道理”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姜望现在哪里敢在那头铮身前露面? 这一次与前次不同。 在对章莪山已经十分熟悉的情况下月天奴和左光殊展现了深厚底蕴叠加了诸多应对各种情况的隐匿术法。 三个人像一阵微风不着痕迹地拂上了章莪山。一点多余的路都没走目标明确地赶赴山神壁前。 值得庆幸的是那头铮并未守在此处想来又是躲在哪儿睡大觉了。 “这块山神壁怎么坑坑洼洼的?”月天奴皱眉打量:“这里还缺了一大块。” 左光殊笑道:“简直像是遭了贼。” 姜望面不改色:“做正事。” 三人几乎是同时引发道术。 整个章莪之山霎时间热闹起来! 一大群焰雀叽叽喳喳满山乱飞。 三个傀儡武僧手持熟铁棍各自分开一个方向极其莽撞地拆起石林来。 又有大水灌山水流分出演化龙虎猪豹各处乱窜。 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喧嚣满山处处是骚乱。想必五尾恶铮从睡梦中惊醒也要愣上一阵不知从哪里管起。 此外三个人还在五尾恶铮来山神壁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许多道术陷阱。当然真挡肯定是挡不住恶铮只要能转移一点注意力、迟滞一点速度便可。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那样喧嚣方起三人立即打破隐匿飞落山神壁之前。 姜望随手捏了一个毕方印按在山神壁上根据左光殊的指示以章莪之神名打通了神降之路。 雪白玉璧顷刻流光溢彩神圣的气息降临此间。 但见天边一道长虹出现洞破云烟万里跨过章莪之山横贯于高天之上。起不知何处终不知何处。 眼前的山神壁中间却出现了一道门户。古香古色铭有兽纹。 姜望伸手按在门户边急声道:“你们先进去。” 左光殊和月天奴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 姜望紧随其后随手燎动三昧真火又烧下来很大一块玉璧非常迅速地收进了储物匣里。 将身往门后一撞。 门后便是虹桥。 七彩缤纷陷在云烟深处。 山神壁的力量连同了神降之路也通往各处“神宅”。 姜望心想或许这才是山海境里正确的赶路方式…… 只是有几人能杀死毕方获得精血连通山神壁呢? 山海境对修为的限制又让这条道路成为外来者的空中楼阁——左光殊本来计划依靠九凤之羽踏上神降之路所以北极天柜山才是他预想的起点。 这种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在第一环就断掉了还能以这种方式连接起来也真是怪异得很。 天风吹拂吹不动虹桥上的人。 踏在虹桥之上左光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傀儡脸的月天奴倒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也闪烁得很。 显然姜望随手挖宝的行为并没有被他们错过。 “不毁掉这扇门我担心那头恶铮会追上来。”姜望很自然地解释了一句便指挥道:“看路啊光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凋南渊的舆图吗?” 姜大哥毕竟还是有威严的。 左光殊老老实实地转回头去在穿行如梭的景象里专心寻找着凋南渊的神宅。 在高挂天穹的虹桥之上脚步不动人却随着虹桥风驰电掣将山景海景都掠过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虹桥的速度太惊人了。 山海境里每座浮山与浮山之间都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哪怕是视线可及的浮山也不是那么容易赶到的所谓“望山跑死马”。 然而站在虹桥上一座座浮山简直像是挨在一起在眼前飞快掠过。一片又一片驻有神宅的海域也在视线里不断地后退。 但更令姜望心惊的是…… 若出现在神降之路上的每一处浮山、每一片海域都代表着一位或两位山神海神。这山海境里得授神名的异兽也太多了。 齐国有没有这么多的神临强者? 整个东域有没有? 唯独在此刻山神海神的数量以如此直观的形式铺开在眼前。 姜望才意识到山海境若为真实之世界竟是这么强大的一个世界! “到地方了!”左光殊忽地道。 虹桥于是静止。 姜望抬眼望去只看到一个幽黑的漩涡悬停在面前。 月天奴走上前去身上金光一点一点绽开:“我先进去。”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踏进了漩涡里。 凋南渊里危机四伏她自问傀儡之身要比姜望二人更结实故而先一步进去探路。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 姜望紧随其后踏进那幽黑漩涡中。 整个人骤然一松! 姜望几乎要飘飞起来。 在山海境里时时刻刻要承受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其实倒也已经习惯了。 这凋南渊里却是几乎不存在重玄之力如在宇宙虚空。 骤起骤伏之下人都险些站不稳。 姜望立即运劲于身将身下沉。 但就在下一刻那压在身上的重玄之力数以百倍地增加好像要将他压成一块薄饼! 火红色的烟气蒸腾于身姜望立即开启了无御烟甲。 左光殊创造的这门道术还真的是非常适合这种极度混乱的重玄环境。 道元剧烈地消耗起来人却是站得稳了。 他这才来得及打量身周的环境。 自神降之路而临所到之处必为神宅。 也就是说必然有山神或者海神镇守。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那位神灵不在家中。不过这种期待也只是聊胜于无…… 按照三人事前的计划降临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要隐藏起来的。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若是站都站不稳也没法隐藏。 月天奴就在身前不远处身上金光变幻不停显然也已经适应了环境。能够身成净土的她对世界有更多的认知应对这些肯定比姜望更容易。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月天奴说道:“但是我们得赶快离开才行。” 此地神灵一定已经获知动静正在赶来了。 姜望回过头。 身后就是一块通体漆黑的山神壁。 中间开着一扇门户左光殊正从里面走出来。 “赶紧瞅瞅认不认识?” 姜望直接就一个问题丢进了云顶仙宫让白云童子分析这块山神壁的材料构成。 过得一会便传来了白云童子没什么精神的回应:“《仙方经》有载:海神若死神躯流沙万载宙光结为木华。仙主大人这就是流沙木仙宫力士的主材料之一。” 姜望大喜直恨不得立马召出三昧真火烧它个痛快。 好在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一烧梁子就结大了故而强行按住了跃跃欲试的神通种子。 左光殊走出幽暗门户也迅速感应到了环境的复杂身上腾起淡蓝色烟气一瞬间完成了抵抗。 迎着姜望的灼灼目光他不由得道:“姜大哥你这么时刻照看反倒叫我紧张。” 姜望心想你挪开你就知道我在看什么了。 距离仙宫力士也就一步之遥如何能不激动…… 他一咬牙转身便走:“我们先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等摸清楚情况了再回来。” 说起来这仙宫力士的材料真诡异得很。不是山神死后所化就是海神死后所化…… 山海境之内或许山神海神有些不同。 但在现世可都是涉及神道的。 云顶仙宫这已经不是踩在神道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完全是把神道剥皮拆骨踩在神道的尸体上发展。 仅从这一点也几乎能看得出当年九大仙宫横世的盛况。 须知神道可根本不是什么羊肠小道更谈不上软弱。 便不说辉煌的时代了。 哪怕是在全面衰落的现在。也都还有一个霸主国沐浴在苍图神的神光中。这个霸主国现在还陈兵于盛地正撸开了袖子要与景国大杀一场。 没有些本事傍身云顶仙宫如何敢这样行事? “姜大哥。”左光殊这时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可以走别的地方不用再回来。” “不行!必须要回来!”姜望斩钉截铁。 见左光殊一脸愕然又缓和了语气:“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年轻人做事一定要有头有尾。” 左光殊愣愣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并没有搞懂这怎么扯得上有头有尾。但姜大哥这样的人物肯定有他的道理在吧? 三人早有默契略观察了一下环境便要离开这里。 但几乎是同时顿住脚了步。 就在他们面前一块高大的怪石裂开了。 更准确地说。是堆积在某只异兽身上的泥土尘垢……不知堆积了多少年在此时炸开倾落。 无形却有质的威压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外形古怪、气息混乱的异兽。 犬首熊身四脚身上遍布长毛。 眼睛很大但是黯淡无光根本没有神采好像什么都瞧不见。 两只圆阔的耳朵垂了下来应该也是听不见的因为姜望并未察觉到任何声音流经它的耳朵。 它的腹部鼓鼓囊囊肚皮很薄透光隐约瞧得见一根直肠通到底却不见五脏六腑的阴影存在。 仅看外表并不是多么凶悍的异兽。但它的实力已经无需再多证明。 月天奴身上的金光姜望左光殊身上的无御烟甲都直接在这恐怖的威压下被碾灭了!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 想不到凋南渊的海神居然就定在海神壁对面的位置! 但凡在别地睡个觉什么的都还有纠缠逃脱的机会。 怎么跟章莪之山那么不一样? 姜望作为三人组里与山神海神打交道最多的那一位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一边密布道元于身内对抗着凋南渊里变幻莫测的重玄之力。 一边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对方大笑道:“我!你!朋友!” 这可是经过祸斗和毕方检验过了的交际手段非常有效! 左光殊现在对姜望的信心已近乎盲目十分期待地看着对面。 但…… 凋南渊的这位海神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沉默持续了一阵。 “准备溜吧。”姜望无奈地道:“它又瞎又聋即使是我出马也无法交流。” “怎么溜?”被一道威压就碾灭了烟甲的左光殊并不敢动:“我感觉都挪一下脚脖子就得死。” 姜望冷静地道:“等会听我指挥。月禅师用傀儡纠缠这丑货光殊用水行道术制造屏障分割战场我来为你们斩开前路。等我数一二三就一起发动。” “吾乃混沌。” 异兽忽然张口说道:“不叫丑货。” 它说的是道语。 听其音能察其意。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混沌 姜望:…… 这是姜望在山海境里遇到的第一只可以用语言交流的异兽。 这异兽的耳朵明明不吸纳任何声音但竟完全能够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并且能够听得懂。 甚至于它还以道语来表达。 “述道”本身即是一种强大的体现非对世界有一定的觉知不能为。这位以“混沌”为名的异兽绝对要比三叉强大! 而最难堪的地方在于…… 姜望刚才当着它的面说它又瞎又聋还说它是丑货…… 也许它不懂丑货是什么意思……姜望正这么想着。 混沌忽然又道:“为什么你们要当着我的面骂我呢?难道不懂得传音么?” 姜望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月天奴。 无论是淮国公府的贵公子还是洗月庵的高人此刻眼神都带着迷茫显然也是对这位凋南渊海神的脾性琢磨不透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应对。 对于“混沌”这个词姜望并不算完全陌生。在森海源界那只燕枭就曾经吞吃过混沌。还因为难以消化造成了长期的虚弱。 不过彼混沌显然非此混沌。 “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姜望沉吟着开口。 沉吟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自己留下更多思考的余地。 暗地里已经同时传音给两个人:“谁知道混沌是什么鬼?它脑子怎么样?好不好骗?” “吾非鬼类。” 混沌忽然开口把姜望吓了一跳。 左光殊的传音都到了嘴边硬是咽了回去。 玄妙的道语流淌在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味道:“我并不靠声音来捕捉你们的对话我捕捉的是表达。” 此时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这这个名为混沌的丑货耍了。 混沌好不好骗不知道自己是挺好骗的。 一时间忍从心中起怂向胆边生! “阁下真是风趣。”姜望先是行了一礼然后竖起大拇指大大方方地赞道:“我在这山海境晃荡许久见过的山神海神不计其数。只有阁下胸襟宽广如天穹好一颗仁心似日月开得起玩笑也懂得开玩笑好!实在是好!” 左光殊心想姜大哥何等骄傲的人物压项北拦斗昭几曾说过软话?今日却为了我们如此委曲求全…… 瞧着姜望的身影只觉心中酸楚无以言达。 “哈哈哈哈。”混沌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并不太在意姜望先前的冒犯大笑道:“倒是个妙人!” “心中有妙处才能见得到妙人。只有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才能心怀山海包容万物哩!”姜望也不管混沌的眼睛瞧不瞧得见笑得非常灿烂:“还是要向阁下致歉咱们三人来得突兀未提前向阁下致意实在失礼。万请见谅!” “唔嚯嚯嚯……”混沌笑的时候肚皮颤来颤去身上的长毛也一抖一抖。 姜望适时从储物匣里取出一碟卧山鱼圆来笑道:“在下略备薄礼聊表寸心。” 卧山鱼圆乃是楚国名菜。精选最上等的丹霞猪一整块猪腿肉雕刻成型倒如卧山抹以秘汁炖得酥烂。其上凿有五孔煨煮鱼圆。 姜望在淮国公府吃了一次赞不绝口特意为安安留了一份却在此时派上用场—— 送别的他也不舍得。 这碟卧山鱼圆才一端出来顿时香气盈空。 也不见混沌如何动作食碟便已脱手飞出轻飘飘转至它面前。 它张开大嘴直接把整个食碟都包了进去嘎巴嘎巴几口吃得干净。 姜望本有心提醒一下食客吃的便是那五颗鱼圆肉却是不要的见此情景也便什么都不说了。 “唔嚯嚯……”混沌很满意的样子又道:“你们有三个人呢!” 姜望赶紧使了一个眼色。 月天奴想了想便取出一根檀香来奉于身前:“此物燃之可以宁神。权为见礼海神切勿介怀。” 混沌将这根檀香召到身边既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左光殊咬了咬牙心想姜大哥这等英雄人物都能受此委屈我如何受不得?略一斟酌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块玉珏双手恭敬奉上:“尊贵的海神大人此物戴在身上可以梳理气血功在体魄只愿能为您的万载威权出一份力。” 同样是在储物匣中随便找了个东西来敷衍很明显月天奴和左光殊的家底都要厚实太多最差的东西也都算得上宝贝。 不比姜望那一碟卧山鱼圆都还算贵哩。 不过混沌老爷显然有自己独特的品位不怎么买账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强扭的瓜果真不甜要来的礼物就是不诚心呢!” “混沌大人真学富五车这出口就成章!”姜望热情洋溢地道:“其实我们仨都很心诚只不过对您的关心是从不同角度出发的。您就像那巍峨的高山我们倾尽所有也只能看到一点边角难以完全了解您的伟大啊。” 月天奴默默地扭过头去。 为什么傀儡的脸也会脸酸呢? 人族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讲究一个含蓄。 但混沌显然很享受这种直接和奔放。 又“唔嚯嚯”地笑了起来。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有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混沌道:“你对本神这么恭敬有什么所求?” “哪里哪里我们纯粹是出于对阁下的敬仰……”姜望笑得脸都僵了话锋一转:“不过孱弱如我们若是有难处都不向混沌大人张口岂不是折损了混沌大人急公好义的名声?所以恕我等冒昧……阁下是否知晓九凤之章?” 混沌一时沉默。 姜望忙道:“您不知道也没关系不方便说也能理解在下就是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九凤……”混沌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熊躯高大如山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你们知道吗?” 姜望看了看左光殊。 左光殊道:“北极天柜山有神九首人面鸟身曰为九凤……是一位强大的山神。” “然……”混沌道:“你们要找的是九凤之章而非九凤那厮啊。是吾错闻还是你们不懂?” 左光殊显然是茫然的。他只知道要找九凤之章知道九凤之章是一门功法或者神通知道要寻九凤之章需先取九凤之羽。但其实并不清楚九凤之章具体是什么。 有关于凰唯真的一切很多都已经埋葬在历史长河中。 世人有知其名者但少有知其实。 他看着混沌但混沌的眼睛里没有神采脸上都是犬绒所以也无从判断它的情绪。 正不知说什么好姜望在一旁拱手礼道:“我等无知还请混沌大人赐教。” 混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此九凤非彼九凤。凤凰九类诸君知否?” 姜望沉默。 左光殊皱眉苦思。 月天奴认真地道:“向来只听说凤凰五类‘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yuān chu);青者鸾;紫者鸑鷟(yuè zhuo)白者鸿鹄。’不曾听说凤凰九类。” “你说得没错。凤凰五类的确是正说。”混沌淡声道:“但山海境里还有另外四类。绿者曰翡雀黑者曰伽玄蓝者曰空鸳橙者曰练虹。” 月天奴道:“闻所未闻!” 又扭头看向姜望:“姜施主你听说过吗?” 姜望倒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连凤凰五类都是今天才听全。 只道:“姜某孤陋寡闻读书不多却是没有听说过。” 月天奴心想姜施主好生谦虚!又扭头去看左光殊:“左公子家学渊源可曾听闻?” 左光殊摇了摇头:“我穷尽山海异兽志的记载也未见此说。” 他竟是把一整套山海异兽志都背下来了! “凤、鹓鶵、鸾、鸑鷟、鸿鹄、翡雀、伽玄、空鸳、练虹。九凤之章所指是此九凤!启此华章方成无上神通。”混沌冷笑一声:“小儿辈什么都不知就敢来凋南渊?” 左光殊一时语塞。 “是小子们孟浪了。”姜望恭恭敬敬地道:“我等本欲前往北极天柜山求取九凤之羽再来凋南渊燃羽寻迹。不曾想北极天柜山已经神去山空不得以之下只能空手来此碰碰运气……能遇到您这么宽容的神灵真是我等的运气!” 混沌也犯起了嘀咕:“九凤那厮不在北极天柜山?” “确实不在。” “神职在身它何敢却之?” “这个……在下却是不知。” 混沌忽然暴怒起来:“神纪崩坏一至如斯。山海境早晚要毁在那些蠢物之手!” 它剧烈地呼吸起来长毛飘飞鼓囊囊的肚皮夸张起伏散发的威势愈发恐怖更有一种凶戾的气息似在缓缓苏醒令人心惊胆战。 值此关键之时月天奴右手按地左手结定印忽地张口曰:“南无宝月光佛!唵!阿!洛!列!嘎!阿!” 她身上佛光外照但并不凌人气势散发却很温和。 她的声音仍然是并不圆润的但此时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呼……”混沌长出一口气。 呼吸停止了。 这时已收了威压它的身形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如已寂灭。 姜望看向月天奴。 她轻声道:“只是抚平杀念令它平静。它强我弱我怎会挑衅?” 姜望于是不再说话。 但混沌没有其它的表态他们也一时不敢离开只好陪在这里等。 此地似是水下因为头顶远处有幽暗的流波。 黝黑的山神壁长得奇怪的混沌高大如树的水草……共同构筑了这个环境。 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渐渐叫人感受到一种阴冷。 左光殊看着姜望姜望很平静。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定了下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混沌才像是缓了过来:“哦你们还在。”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它问。 姜望拱手道:“有关于九凤之章的线索正在等您赐教。” 他这话倒也不算谎言故而说得理直气壮。 混沌哼了一声道:“我中了邪神暗算念头时常会混乱有时杀意侵心但你可别以为我傻。” 姜望一脸惶恐:“小子怎敢?” “唔嚯嚯嚯……”混沌忽又笑了:“九凤之章是何等至功我可不会平白给你们线索。” 左光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是送了礼物了么?” “那是自然!”姜望往前一步挡在了左光殊之前很懂事地道:“事成之后必有心意奉上!” “心意?哼哼……”混沌把那玉珏、那檀香全都吞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咽下。 头一仰:“你们得帮我办一件事!” “海神大人说笑了。”姜望不动声色:“伟大如您哪里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渺小如我们又能帮到您什么呢?” 混沌又垂下头来声音也显得低落了:“你们可知吾为何在这里啊?为何面此神壁九百年动也不动?” 凰唯真死了九百多年它也在凋南渊面对海神壁坐了九百年…… 要说二者之间没有一点关系显然是不现实的。 仅这份资历混沌就不简单。 难怪能说道语难怪比三叉都强得多…… “想来您有您的用意……”姜望小心翼翼地说。 混沌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它中了邪神的手段念头都时常混乱。定在这里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但姜望偏要捧着说。 混沌偏也很吃这一套又“唔嚯嚯”地笑了起来。 笑声忽地一敛声极愤恨地道:“吾有大敌吾有世仇!” 左光殊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你都干不过的大敌还能指望我们给你报仇?在这里坐九百年真把自己坐傻了吧?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那一定是穷凶极恶之辈。” “哼哼。”混沌又平静了下来冷冷笑道:“兴许很多蠢货还都奉它为善主呢!” 姜望试探地道:“它是……” “八荒六合四方皆随其晦明。视瞑昼夜吹呼冬夏于是自以为至高者。上欺天命下凌诸神!” 混沌说着说着又怒不可遏:“它就是烛九阴!” …… …… …… ps:凤凰九类是赤心世界里独有的传说。 正统传说里是五类的。 有学习古代神话的朋友不要记错了。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天外天,身外身 如果说山海境里有哪位神灵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 那就一定只有“烛九阴”这一个名字。 因为它的每一次睁眼闭眼一呼一吸都影响着整个山海境。 无人不知烛九阴! 混沌描述烛九阴的罪状说它“自以为至高者。上欺天命下凌诸神。” 先时又说山海境会毁于那些蠢物之手还提到神纪崩坏…… 似乎有一团很大的阴影被拉扯了出来。 山海境不是纯粹因楚地天骄而生的演法阁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人们来试炼或者不来试炼而停止运转。 它有它自己的规律。 山海境里的那些山神海神并不是某个符号印记某种虚无的象征。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有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生活。 如三叉为子复仇如混沌对烛九阴的恨意。 那些令人惊疑的未知变化背后自有其因由。 “您和那位神灵有什么矛盾呢?”姜望谨慎地问道。 “矛盾?”混沌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是啊有什么矛盾呢?” “无非是天下皆臣我不臣。” 它的声音慷慨起来:“无非是天下皆苦不敢为言。独吾不忿立此南渊!” 它又剧烈地呼吸了几次像是在辛苦地对抗着什么然后道:“你们身后的海神壁上有我当年留下的刻字……你们可曾见到?” 姜望等人这才回头只见那漆黑的海神壁上果然有一列道字浮现—— “山海至此而南调天下四方者唯南不臣!” 这句话有一种格外的桀骜有乍起凌霄之势。 几乎能叫人想象得到彼时彼刻的那种威风、招摇。 再看看眼前这位奇形怪状的海神又瞎又盲喜怒无常情绪混乱……不免叫人心生喟叹。 胜者为王败者寇放之天下而皆准。 “见到了。”姜望叹道:“阁下真撑天傲骨。” “唔嚯嚯……”混沌怪异地笑罢才喘着气:“已经很久没有被吹捧过这种滋味……真怀念呐!年轻人你要知道在关乎人生的战斗中你一定要赢。如果你输了就连你最瞧不起的东西也不会再亲吻你的靴子。” “受教了。”姜望道:“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我对您的敬佩完全发自肺腑毫无吹捧之意。” “唔嚯嚯!!”混沌道:“你一再提醒我你有求于我。一个坐困凋南渊九百年的老家伙很乐意展现价值……但是你们要帮我做事。” 它重复道:“要帮我做事。” “情感上我很乐意效劳不过……”姜望为难地道:“烛九阴君临此界整个山海境都只有您敢不臣。我们三个人更是实力平平随便哪个山神找上门来都对付不了……能帮您做什么?” 月天奴和左光殊都不说话让姜望全权代表他们的意志。 无论心里有怎样不同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都给予姜望足够的信任。 混沌放缓了声音说道:“我定在这里不能动弹。但烛九阴当年南侵也被我咬下了尾巴。它也受了伤极重的伤。” “外面风调雨顺日夜恒常烛九阴可不像受伤的样子……”姜望一脸苦相:“再者说它就算身受重伤也是吹口气我们都受不住的存在。” “日夜恒常是它神职所在它怎会轻忽?别说只是受伤马上就要死了也得坚持!”混沌一提到烛九阴就容易恶形恶气。 缓了好一阵才道:“不是要你们去直接对付它。” 它一张嘴吐出一个三角状的惨白色尖塔来。那尖塔漂浮起来缓缓飞到姜望身前。 “你们只需要把这座凋零之塔放置在钟山山顶便可。” 姜望看向左光殊。 左光殊开口解释道:“烛九阴坐镇两神山一曰章尾山一曰钟山。我认为是类似于汤谷和虞渊一为日出一为日落。因为烛九阴也是掌管日夜变化之神……” 混沌都已经把塔吐了出来自是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只是把凋零塔放到一个位置的话倒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面前这座凋零之塔形制怪异尖端有骨刺狰狞。不过没有什么异味通体也干干净净。 但姜望一想到这玩意是从混沌的肚子里吐出来就有一种滑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脸上挂着笑容随便在储物匣里找了一件外衣以恭敬供奉的姿态将这座小塔小心包好。试图收进储物匣但竟然收不进去。只好又包了一层揣进怀里。 然后才感伤地说道:“我与尊神一见如故很愿意为您做点什么。不过此去钟山危险重重。今日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更害怕自己力有未逮坏了您的大事啊。 不如……您先帮我们拿到九凤之章。等我们强大了自身再去钟山。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以您的智慧肯定知晓这个道理。” 他不动声色地把“提供九凤之章的线索”换成了“帮忙拿到九凤之章”。 “唔磨刀没错我知晓。”混沌此时的语序有些混乱似乎念头又开始冲突起来。 它用一种勉力支撑的状态说道:“离开我这里朝着海神壁面对的方向走一直走你们会看到伽玄。有关于九凤之章……你们会从它那里得到更多。这地方有很多恶念都是被烛九阴流放的苦痛。不过你身上有凋零塔路上不会有危险。” 如能见到九凤之一的伽玄那么九凤之章的线索当然也更为可靠。 姜望大喜:“多谢尊神!” 混沌喘着气道:“去……去。” “另外……说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姜望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是很好意思地说道:“您这海神壁我能挖一块走吗?我非常需要这种材料对我之后去钟山也很有帮助。” 混沌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吾你这……” 姜望立即道:“您要实在不方便我就只挖一块!” “那……行吧说好了只挖一块。”混沌道。 它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姜望根本没有给它拒绝的选项。 大约念头的冲突此时已经很激烈。 混沌这边才同意姜望已经出现在海神壁旁边三昧真火更是直接烧了上去。 “了其三昧”的过程是缓慢的但进展毕竟是有。 而且圈定的范围……有点大。 “等等。” 混沌忽地说道。 海神壁上的三昧真火立时熄灭了。 一块拳头大小的流沙木脱落下来落到姜望手中。 “拿着走。”混沌如是说。 尽管它已经如此不客气姜望还是热情洋溢地道了别:“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愿尊神早日恢复体魄打倒烛九阴重塑光荣!” 一番没什么成本的客气话甩出然后才叫上左光殊、月天奴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到混沌的肚皮高高鼓起肚皮里有一团什么东西的影子在乱窜似乎马上要爆开…… 是什么把混沌折磨成了这般样子? 姜望没敢多看也没有回头。 凋南渊是一片幽深的海域。 三人离开混沌没多久就开始感受到了海水的存在。 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从无水的环境到置身水中。 这里的重玄环境颠倒混乱让人身也起伏不定。这里的海水却是宁静的。仿佛时重时轻的重玄之力只对姜望这些外来者起作用。 一大团一大团的水藻幽浮着像是某种聚合在一起的虫豸带来一种阴森的感觉。 三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就按照混沌所说的那样朝着凋南渊海神壁所面对的方向行去。 他们离开深水区踏水如拾阶往海面上走。 一种被窥伺的阴冷自出现后就再未消失。且窥伺的目光越来越多……姜望感受得到目光的重量也能够感受其中的恶意。 混沌说那些都是被烛九阴流放的苦痛。 干净整洁的城市里也有阴沟。阳光之下仍有阴影。世界的暗面总是存在的。 除了警惕应对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离开深水的区域一直走到海面之上压抑的感觉却并未消失半分。 天空晦暗大海昏沉。 沉郁的情绪像是一种永恒。不断累积不断累积…… 让你想要发疯想要放弃想要……死。 死在这里或者是让人解脱的。 一世皆苦生来何益? 好在姜望意志如一月天奴自有禅心左光殊也不乏对付这种情况的手段。 那些混乱、邪恶且堕落的氛围并不能够侵入这只队伍。 只是恒久的沉默也难免有凋零之感。 走了很远远到左光殊终于张口:“我已经跟这片水域建立起了联系。不过范围很小这里的水不纯粹有很多种力量拉扯……不仅仅是神柄被掌握的原因。” 队伍好像活了过来。 作为一支精英队伍他们当然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 左光殊成功跟水域建立起联系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凋南渊里争出一处私域。 让身周的人更自由更自在。 “这地方怨气很重。”月天奴说道。 “凋南渊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山海境死伤必然惨重。”左光殊道:“毕竟混沌都成了那副样子还有其它被烛九阴杀死或流放的存在……怨气重是难免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沟通水域不会这么艰难。 姜望只劝道:“不要尝试化解别往油锅里丢火星子。” “这个我自然清楚。”月天奴左右看了看叹道:“而且以我现在的修为也化解不了。这个地方……已经积累了太多也纠缠了太久。” 姜望想了想问道:“月禅师见多识广现世可有类似于此的地方?” 月天奴沉默了片刻道:“祸水。” 姜望又问:“前辈先贤们是如何应对的?” “这事说起来就太漫长了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楚的。”月天奴道:“只能说祸水现在的安宁局面是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 “血河宗?”姜望眉头微挑。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头还是因为吞心人魔熊问。那个死在祝唯我枪下的前第九人魔正是血河宗弃徒。 第二次听说则是血河真君作为沉都真君纠集的帮手之一一起袭击万瞳斩龙角而回。在那一次的迷界动荡里血河真君欲收重玄遵为徒。 他笑了笑:“说起来我以前总以为这是一个左道宗门后来总算有些了解知道也是当世大宗。不过没想到的是它还肩负着这样的重任……” 月天奴平静地说道:“无须讳言血河宗的很多道术都确有些暴戾易入歧途。不过术法一道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受教了。”姜望微微低头。 “最重要的是。”月天奴说道:“当一个宗门被定义为旁门左道那就意味着它失去了话语权。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失去了实力。这样的宗门不可能长久存续更不可能发展壮大。” 说到这里她有些意味深长:“所以世间哪有什么左道?所谓旁门大多是因为上不了台面。” 佛法精深的月禅师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世人说起佛门都道慈悲。但若以为他们不够清醒实在是大大的谬误。 左光殊摇了摇头:“那么是非黑白善恶对错。难道就不区分了么?” 这其实也是姜望想问的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哪怕是白骨道那样的邪教绝大部分教徒也是自认在救世也是追求散播“公平”的。 “分当然要分。黑白不分哪来日夜?善恶无拘哪有清明?”月天奴道:“不过世间道理不能一以恒之。一人之身尚有善恶混杂何况是一个势力一片地域呢?你仔细想想天底下有哪个大宗是旁门有哪个大国是恶国?” 左光殊一时无法回应只道:“佛家常说因果报应我以为禅师是将黑白看得很清楚的。” “世间黑白我怎敢说自己看得清楚?我也常常……不知对错。”月天奴叹了一声又道:“你看我们现时在凋南渊是黑是白?此刻的山海境是黑是白?此刻的现世呢又是黑是白?一身立此千万重天外天身外身……如何能够区分?” “一身立此千万重天外天身外身”这句佛偈正是须弥山照悟禅师所留下的名句。 说的是一个人其实很难区分自己的对错在不同的“天”相对于不同的“身”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掌中有三千世界合掌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可能毁灭了亿万生灵。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禅师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月天奴愣了愣忽然合掌而笑:“姜施主说得在理。” 身在哪处便问哪处如是而已。 照悟禅师当年留下此偈说的也无非是本心。 这样的问题毕竟没有恒一的答案。 三个人修行到今天的境界对自己的道路也早就有过思索不会轻易被谁说服、改变。 故也只是蜻蜓点水便将其掠过。 左光殊又问道:“这翡雀、伽玄、空鸳、练虹不曾名世真是凤凰之属?这凤凰九类也是第一次听说。我是觉得……混沌好像不是很清醒。” “你知道九凤之章的线索么?”姜望问。 “你是混沌的对手么?”姜望又问。 左光殊皆不能答。 姜望于是道:“那它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有什么疑问也等见到伽玄以后再说。” 这片幽暗的海域似乎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比他们迄今为止在山海境里经历的任何一个环境都要诡异。 暗沉死寂阴冷。 好像一切的根源都是毁灭没有一丁点让人向往的地方。 与渊外的碧海蓝天、奇花异石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也唯有这样的地方唯有这种极度艰难的环境才能够“不臣”于烛九阴。 不对应山海境的规则。 也因此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夜晚。 长夜无明静海无声。 在暗沉沉的海面行走脚下每一步都审慎万分。明明可以感受得到被什么恐怖的存在所窥伺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藏在怀里的凋零塔姜望没有再触碰过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正是这个外观并不怎么明朗的物件保证了前路的通畅。 代表着混沌在凋南渊里至少还有一些威权。 “凋零之塔似海神之令诸邪慑服无侵。”左光殊笑着说道:“我们现在也算是神光普照吗?”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但就连给出凋零塔的混沌自己也好像不能保持长时间的清醒。那么这座凋零塔的用处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也很存疑……” “那块海神壁上的刻字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左光殊这时候说道。 “什么事?”姜望随口问道。 “姜大哥熟读史书应该是知晓的。”左光殊道:“景朝最巅峰的时候也是如此……天下皆服唯南不臣。” 他强调道:“唯楚不臣。” 姜望看了他一眼:“你是说……凋南渊之于烛九阴就像昔日楚之于景?” “颇有相类之处……不是么?” “想来楚人大多会有此联想。”姜望道:“就是不知道那字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还是混沌自己留的。” “凰唯真?”左光殊不解道:“不是混沌让我们看的么?怎么会是凰唯真?你是从字迹上辨认的么?” 姜望心想山神壁海神壁是最能体现凰唯真意志的存在通过山神壁得传毕方印、祸斗印就是证明。 混沌想在上面留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嘴里只是说道:“我可没有本事辨别。只是山海境既然跟凰唯真息息相关他留下这么一行字寄托对楚国的感情也在情理之中。混沌让我们看那行字是说明它的志向可没有说就是它自己刻下的字。” “这么说也有道理……”左光殊道:“姜大哥咱们要帮混沌么?” “楚人大概很难不被这种精神打动。”姜望笑了笑说道:“等先见到伽玄找到九凤之章再说。” 混沌只说朝着海神壁面对的方向一直走没说要走多久。 大概于它而言时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者它那不断冲突的念头里已经丢失了时间的概念。 凋南渊日夜不分赶路的三个人也只能在心里默记时间。 他们很少再说话越来越沉默。即使是有凋零塔的帮助也必须分出越来越多的精力与凋南渊的环境对抗。 不仅仅是混乱至极的重玄环境也不仅仅是死寂压抑的情绪侵染。 还有时不时吹落的阴风会像刀片一样划过来。 大部分时候都死寂的海水有时候会忽然“坍塌”。像是沙漠中的流沙一般水中竟有沉水处。 左光殊只感觉到“沉水坑”的另一头有恐怖的气息存在但也无法细察。 后来他们都不再踩水直接踏空而行这样在与极端重玄环境的对抗中无疑又要消耗更多元石—— 对左光殊来说这倒是最不用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但也不敢飞得太高因为天穹实在很暗那低沉的云雾里也明显藏着一些充满恶念的东西。 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直到某一刻——左光殊记得是足足三十五个时辰之后。 他们的确看到了凤凰。 彼时天色无光海色无明。 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疲惫倒也没有谁叫苦只是默默前行。 然后一抬眼视野就已经被占据了。 那是一只身长百丈的、黑色的凤凰。 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 其身有五纹象字而显。 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高贵神秘华丽…… 但是它已死去多时了。 …… …… …… …… ps:关于烛九阴山海经原文里就是记载了两个地方。在海外北经里说钟山说烛阴。在大荒北经里说章尾山说烛九阴、烛龙。其余形象、能力的描述倒是一致的应是谬误。这里统合一下。 正文 第一百章 伽玄已死 墨色的天穹似乎低得要塌下来。 一望无际的暗沉海面上巨大的黑凤凰趴在那里。 海浪微漾不移分毫。 其身如浮岛其魂已灭。 它仍然如此美丽但它已经凋零多时。 “这……” 姜望三人面面相觑。 左光殊更是紧紧地抿着唇一时无话可说。 跟姜大哥一起壮志满怀地冲进山海境。 度过几次危险成功与屈舜华会合。本以为接下来就像姜大哥所说的那样要横扫山海境轻松拿到所求之收获。 转头就遇到异兽埋伏跟姜大哥失散。 然后就是屈舜华离场。 再然后就是自己一个照面就被一个陌生人击败…… 接二连三的挫败之后好不容易重拾信心千里迢迢找去北极天柜山结果九凤竟然无踪北极天柜山都裂了! 冒险踏上神降之路赶来凋南渊靠着姜大哥的委曲求全、溜须拍马获得了混沌的支持。 凭借凋零塔在充满恶意的凋南渊如履薄冰寻找凤类黑者、名为伽玄的神灵。 赶了足足三天的路一路多么小心多么辛苦也不必提了。 结果伽玄又已经死去多时…… 初出茅庐的贵公子深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关键时候还得是姜大哥。 “混沌说此九凤非彼九凤凤凰九类才是你要找的。既然九凤之羽都能提示九凤之章的线索那这伽玄之羽是不是更有用呢?”姜望怂恿道:“去扯几根下来试试反正现在它也不能拒绝了。” 左光殊茅塞顿开转忧为喜。人往前走伸手一招便有一道水流跃起直扑伽玄那巨大的尸体。 这一下像是捅了马蜂窝! 某种隐藏的平静被打破。 伽玄小山般的尸体之中忽然涌出密密麻麻、无法计数的异兽魂灵。张牙舞爪攒聚在一起像一团巨大的黑潮咆哮而出直扑姜望三人! 那些异兽魂灵似牛似虎似蟒似鹰个个狰狞凶戾。 姜望一把拽回左光殊脚下青云连炸毫不犹豫地背向逃窜。步履翩翩却身如疾电。 月天奴双掌合十大步而行看起来并不急切但一步即有数十丈远。 反应明显慢了一线的左光殊这时才双手一抬巨大的水流障壁排空而起挡在三人身后。 也不知是这样看起来才更直观还是脱离海面之后这些海水才显出本貌。 但见这排空的水流障壁中竟有无数挣扎的活物上窜下移似虫似线! 水流障壁几乎当场就要崩溃。 左光殊调动河伯神通之力右手一握才将之全部灭杀短暂地掌控了这些水重塑障壁。 又在下一刻被铺天盖地的异兽魂灵撞破! 怨气滔天杀意森寒。 黑潮滚滚似一只横渡暗海的巨兽追逐着三只小小蝼蚁。 姜望在身后铺开一道火界。 可即使是以火界的范围之广在这黑潮之中也只似癣疥之疾根本一卷即过。 情急之下月天奴再次召出机关摩呼罗迦。 但见此尊机关跃将出来双足在空中一踏巨大的身躯便已经疾飞而远。它选择了与三人完全不同的方位张嘴梵唱身上金光大放照耀百里。 一时间整个暗沉海面都沸腾了! 有无数的恶念在苏醒有无法测度的咆哮在呼应。 就像姜望所说的那样将一点火星子炸进了油锅里。 包括在身后追逐的那些异兽鬼魂也齐齐转向追逐摩呼罗迦而去。 月天奴召出来的这第三尊机关八部众也是终于步前两位机关的后尘可以宣布报废了。虽然此时还在挣扎…… 三个人头也不回就此疾飞而远。 月天奴本人倒是不见什么心疼的情绪或者说禅心宁定或者说家底厚实总之不为外物所动。 疾飞之中还来得及对姜望感叹一句:“这变化委实突然我完全是凭借着净土之力惊觉不对才能及时脱身。想不到你的反应不输于我。” 姜爵爷宠辱不惊:“过奖了。” “咱们不回海神壁那边么?”左光殊此时倒是不用姜望再拽着直接驭水而行嘴里道:“你不是说那什么有头有尾……” 流沙木都弄到手了还回什么海神壁…… 姜望一脸严肃:“事急从权。光殊人呢要懂得变通。” “我是想说。”左光殊道:“要不要去问一下混沌呢?伽玄为什么死了?这件事又代表了什么?混沌应该有更多了解才对。” 姜望回头看了一眼道:“回不去了。而且你也知道混沌的状态不稳定。” 左光殊倒也不坚持只是心有余悸地道:“这凋南渊也太诡异了水中有这么多怪东西我竟然都没能察觉到!” “怨虫而已。极怨之念死而不散又是在凋南渊这种地方自然就化形为虫。”月天奴道:“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这只不过是其中一种。而且……” “而且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姜望接道:“这地方太危险了。” 月天奴道:“是的。” 疾风过面暗涌如归。 伽玄巨大的尸体早已经抛在身后根本连轮廓都看不到了 但那高贵美丽而又神秘强大的身躯仍然清晰地印在记忆里。 它的羽毛多么漂亮它死寂地趴在海面上脖颈却仍然有着优雅的弧线。 它的眸子似乎是黑色? 失去了神采却还像宝石一颗。 凤凰啊。 无论从实力、地位、历史、传承甚至哪怕是象征意义都是能够匹敌真龙的强大存在。 为何会寂寞地死在凋南渊浮尸在暗沉沉的海上被无法计数的异兽魂灵所亵渎? 如果说在见到伽玄之前姜望还有些怀疑它是否是真的凤凰还在疑虑混沌所说的凤凰九类。 在见到它之后已经无此思虑。 它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哪怕它已经死掉了。 一具凤凰的尸体依然高贵美丽。 那么有史所载的凤凰五类何以在山海境中成了凤凰九类? 伽玄是如何成就的?为何不见于现世任何传说里? 是传说的凋敝历史的遗失还是…… 此外还有翡雀、空鸳、练虹…… 姜望越想越多。 天倾烛九阴混沌王长吉所说的问题所等的时机…… 还有消失的九凤、强良、朱厌。 甚至包括在北极天柜山的时候那个偷偷潜入五府海蛊惑白云童子的存在…… 对方前脚刚走白云童子后脚就上报了没有一字遗漏。 那个神秘存在也提到过“时机”。 什么时机? “姜大哥你别叹气。”疾飞之中左光殊忽然道:“九凤之章拿不到就拿不到我的选择有很多前路并不会被此局限。” 姜望一愣:“我刚才叹气了吗?” 他迅速生出警觉! 第五内府中赤金色的神通种子光芒大放赤心不朽之光冲出内府照耀五府海乃至于藏星海、通天海……耀遍身魂。 修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不可能不记得自己是否叹了气。 他要找出情绪异动的根源! 赤心神通当然是不二之选。 但见不朽光芒照耀下通天宫里神魂显化之身中有一只黑色的虫子慢慢被“挤”了出来。 它长着七只长短不一的细腿看起来很凌乱。有八只厚薄不同的翅膀给人以一种糟糕的感觉。 全身上下有七个口器八只舌头乱糟糟地嗡成一团 代表三昧真火的赤红之光迅速涌来。 这怪虫八翅一颤便已消失不见! “唉……”左光殊叹息道:“到底还有多远呢?这凋南渊什么时候是个头?” 姜望直接一手抓住他急道:“放开神魂!” 神魂显化带着赤金之光直接降临左光殊的通天宫中。 左光殊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姜望是毫无保留地信任。 直接敞开通天宫神魂显化之躯也落在姜望身前:“怎么了姜大哥?” 被姜望神魂上的金光一照自他神魂显化之躯的眉心处那七足八翅的怪虫亦飞了出来同样地一个颤翅便已经消失了。 姜望神魂退出与左光殊几乎是同时看向月天奴。 月天奴面无表情眼神也很平静:“发生什么了吗?” “是食意兽。”左光殊下意识地想叹气旋即又警觉地止住了。 “原来如此。”月天奴听名便知有些警惕地道:“在凋南渊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东西也很正常。” 他们倒是你懂我懂的默契十足。 唯独姜望一无所知:“食意兽?” 左光殊道:“山海异兽志有载:有食意之兽体黑无后以疫染生或名‘黑子’。七足而八翅七嘴而八舌常为叹息。来去不知所弃者万念俱灰皆不能活。” 姜望皱眉道:“看来黑子已经走了。” 左光殊摇了摇头:“黑子不会离开。只要被它盯上它就会永远盯着你你走到哪里它就跟到那里伺机食意。” 姜望很惊讶:“哪怕吃不饱吗?” 月天奴合掌道:“你的痛苦你烦躁你的不安乃至于旁人对你的关心、对你的牵挂、对你的担忧……全都是它的食物。它怎么会吃不饱?” 这东西实在可怖连身怀赤心神通的姜望也险些着了道。 清楚食意兽来历的左光殊也被轻易入侵。 姜望叹道:“还是月禅师岿然不动金刚难浊。我不及也。” 月天奴摇头道:“我非金刚难浊只是它未能入我净土……想来它的目标并不是我。仓促之下转移也不会挑战我之禅心如此而已。” 姜望若有所思脚下青云隐现却是一步也未停。 “禅师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解决这恶心的东西?”左光殊道:“它一直跟着实在不知什么时候会着了道。或有什么便宜之法一时应对也好。” “此兽生而又灭哪里能够根除?”月天奴道:“至于应对……姜施主已经给出答案了继续往前走便是。食意兽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让你停下来你停下来与之争斗它的目的便达到了。你会慢慢沦落慢慢腐朽最后……和它一样。” “我明白了!”左光殊道:“不用停留也不要加快脚步。不要为了这样的东西改变自己。看到它但是不要在意它。” “你明白了但没有完全明白。”姜望忽然往前一跃这一步风云突变仿佛踏破了某个无形的界限。 暗沉沉的天穹一下子亮堂起来。 蓝天碧海浮山远岛飘渺云烟。 如诗的画卷。 像是从天黑走到天明。 一路急赶忙赶终于是已经离开了凋南渊。 姜望道:“你没有想清楚食意兽为什么会出现在凋南渊!而这个答案只在凋南渊之外。” “为什么?”左光殊紧跟着一步踏出来。 离开凋南渊就连傀儡之身的月天奴也显得一下子放松了许多轻轻宣了一声佛号。 姜望看着身边的这个少年:“我先回答你为什么水中的怨虫你没能发现!” 左光殊立即想起来月天奴没有说完的那个“而且”心中已是有了些猜测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姜望道:“因为凋南渊是混沌的神权所在哪怕你有河伯神通也根本不可能跟它竞争执掌水域的权力一滴都不可能。它不想让你发现怨虫你当然就发现不了。” “你是说……混沌有问题?” “我们只求九凤之章混沌只给了我们一条线索。伽玄既然已是浮尸那混沌怎么会没有问题?这根本无需思考。” 左光殊俊眉紧蹙:“那什么烛九阴欺凌众神什么唯南不臣也都是在骗我们?”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混沌没有安好心这就足够了。”姜望说着从怀中取出用衣衫包裹着的那座凋零塔隔着一层道元、一层神通之光毫不犹豫地反身一扔将它砸回凋南渊。 砰! 明明前方空无一物明明人行无碍。 但这座惨白色的尖塔却像是砸中了某处实质性的屏障发出巨响。 没有砸回凋南渊反而弹飞了回来! 它在空中迎风便涨越涨越大、越涨越高。 顷刻之间便已高达千丈而且还在膨胀!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白塔 凋零塔一息千丈就在姜望三人面前几乎无限地壮大起来。 色作苍白形为三角。 它愈发显得突兀、生硬。 这无垠碧海之上立起的白塔与这天这海全都格格不入。 阴冷的气息如流瀑倾落。 海水像是失去了生机从白塔附近开始一寸一寸地浑浊开来。 姜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非常:“还是中招了!” “这是怎么回事?”左光殊既惊且惑。 就连月天奴看着这不断飞涨的凋零塔眼神也很凝重。 “走!”姜望立即转身:“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 左光殊和月天奴都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凋南渊与山海境别处之间的界限已经清晰可见—— 来自于凋南渊的无数魂灵、怪虫、异兽如潮涌而来直扑于外。 撞得那无形的屏障砰砰作响。 黑色之潮越堆越高几乎是与那凋零塔一般直往高天去! 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地之间陡然长出一堵“黑墙”。 下连昏海上接天穹。 那无形的界限就此变得有形无相而得相无质而显质。 然而黑墙中的细节那些蠕动的怪虫、狰狞的口器、血腥的尸骨、苦痛的魂灵……实在叫人惊心! 三个人再次开始逃奔。 姜望脚踏青云急声说道:“这凋零塔一路来不断压制凋南渊里那些恶念让我明白丢掉它顷刻就会发生大祸。并且混沌的意念游于其间我也根本不能在凋南渊里表露怀疑……但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接下那尊凋零塔!” “可是……”左光殊道:“当时不接的话它可能会直接杀死我们吧?” 姜望摇了摇头:“我猜它根本不能直接抹杀我们。” “山神壁里有凰唯真遗留的意志确切的意志。我得到了他的神印传授。这件事证明山海境的的确确拥有试炼之地的意义至少对持九章玉璧进来的人是如此。混沌再强也不可能跟凰唯真的意志抗衡哪怕凰唯真已死! 因此在基本的世界架构之外山海境里一定还有另外的某种规则存在。那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规则可以保证试炼的延续和公正维持他的传承。当然也可以约束山海境里的这些山神海神。 我在章莪之山看到一句话——‘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神名在山海境既是一种威能的赋予也是一种责任的承担。正是权责一体。 所谓‘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它们都各有威能当然也各有职责。 那么混沌在凋南渊呢?我想它必须要维护凋南渊的秩序同时因为它驻守的凋南渊涉及到九凤之章这样的传承。给找到凋南渊之人提供九凤之章的线索应该也是它的责任之一不然它没有什么必要多余地给我们讲解九凤。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但混沌一定是被某种规则所约束的。不然以它的强大不可能一直坐在海神壁前坐得身上都长石头。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让我们帮忙带走凋零塔。 仔细想想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只不过进凋南渊转了一圈带出来了凋零塔。这件事情它为什么自己不做?因为它根本做不到! 什么唯南不臣什么神纪败坏什么章尾之山什么念头混乱全都是幌子。它根本清醒得很我被它骗得团团转!” 月天奴是很早就觉得混沌有问题的但她也有她的疑惑:“可它的混乱意志暴戾气息压不住的杀意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用佛心咒安抚时对此感受深刻。” “是啊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它反而把那些……那些本该让人警惕的地方变成了它可靠的地方。”姜望喃声道:“这正是它的可怕之处。” “禅师说凋南渊类似于现世的祸水祸水有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作为凋南渊的神灵混沌也一定被赋予了治理此地的神职……而凋南渊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看到了。” 姜望在这一瞬间联系起了更多:“不我来凋南渊就是一个错误。” “它并不在乎我们怎么做并不在乎我们得到什么。” “它也根本不用我们去钟山或者章尾山。” “它只需要我们把这座白塔带出凋南渊……仅此就够了!” “它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凋南渊?”凛凛风中左光殊问。 姜望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要去北极天柜山寻找九凤。要依靠九凤之羽寻找九凤之章的线索要赶赴凋南渊?” “这寻找九凤之章的方法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凰唯真既然留下九凤之章肯定还是愿意有人传承也布置了考验。”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当我们出现在北极天柜山下一步要去哪里混沌当然知晓。因为它作为凋南渊之神自己就是九凤之章传承规则的一部分。只不过……它或许并不完全遵循此界规则已经有能力稍作挑战所以它坐镇凋南渊却让凋南渊如此绝望所以才有了我们所经历的这些。” 左光殊有些咋舌:“姜大哥你这么说就有点太吓人了……” “在北极天柜山的时候有一个神秘意志潜进了我的五府海我以为我已经洞察了它的图谋。但其实还是被它所影响……我感受到了危险想要看到真相所以有了赶赴凋南渊的决定!” 姜望越说自己又何尝不是越心惊? 白云童子若是被其蛊惑那他就要等着云顶仙宫在五府海造反后果难以想象。白云童子没有被蛊惑将一切告知了他他察觉到那种危险必然要有所行动。可在当时要靠近真相难道还有别的的选择? 怎么选都是错。 一切都在混沌的掌控中! “潜入你的五府海?”左光殊耸然动容。 月天奴也听得全神贯注。 “我一直在想那个意志是烛九阴还是混沌。现在已经确定无疑。而且九凤和强良的消失也必然和它有关。”姜望慢慢说道:“山海境里的变化就是它所掀起的。或许不仅仅是它……” “为什么是我们?”左光殊问:“它只是要把凋零塔送出凋南渊的话……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一定是我们也可以是别人。但一定得是来山海境试炼的人。”姜望摇了摇头问道:“记得混沌是怎么描述烛九阴的罪状吗?” 左光殊还有些迷惑未解但是很快地回答道:“说它上欺天意下凌诸神。” “天意……这就是原因。”姜望越说越是笃定:“因为我们持九章玉璧进入山海境历练这是被凰唯真所认可的。我们代表凰唯真的意志我们代表此界天意!所以我们可以将凋零塔带出凋南渊混沌自己做不到它控制的其它下属也做不到因为它们都被‘天意’束缚。” “原是如此!”月天奴恍然大悟:“当时我还觉得很疑惑。烛九阴掌控日夜恒定如常。自我们进入山海境后未有一次偏移。怎么会说它上欺天意?它明明是天意的体现是秩序的维护者才对!” “我还是不理解。”左光殊道:“如果说凰唯真遗留的意志就是此界天意。那么混沌做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姜望看着他:“你看你有着绝佳的天赋顶级的家世有亲人有朋友有故事有梦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以来你其实是生活在一个笼子里永远出不去。你的一言一行永远被某个意志所约束。你想要做什么?” 左光殊的拳头骤然攥紧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姜望道:“你想要做什么混沌就想要做什么。”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望想到的却是五府海中那个蛊惑白云童子的声音—— 自由! 或许也不仅仅是在蛊惑吧? 一个能够开口说道语的存在竟然在海神壁前枯坐九百年。 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在凋南渊那样的地方潜藏…… 一定有什么在支撑着它。 一个生活在凰唯真意志笼罩的世界里的存在却想要对这个世界发起反抗。天授神名却反击天意。 一定有什么在支撑着它。 唯南不臣或许是凰唯真留下来的字寄托着他对楚国的情感。 但也未必不是混沌的心声。 混沌用这句话来引发诸如左光殊这样的楚人的情感也未尝没有自己的几分真心。 三人说话间也一直疾飞未止姜望始终在最前方领路。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月天奴问道。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姜望说道:“我打算就近找一块山神壁或者海神壁把这件事情告诉烛九阴它应该已经知道凋南渊出事但是不一定能清楚所有的细节。” “是了。”左光殊道:“混沌要对抗天意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烛九阴要维护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们既然代表此界天意那烛九阴就是我们的朋友混沌就是我们的敌人。” “光殊。”姜望问道:“你以为刚才在凋南渊食意兽是受谁的驱使?” “不是混沌么?” “我们正按照混沌的计划在走它有什么必要拦住我们?把我们同化在凋南渊里对它有任何好处么?” “你是说……烛九阴?” “那座凋零塔是真的在保护我们至少在凋南渊里是如此。而山海境里还有谁能够调动食意兽突破凋零塔的保护呢?”姜望语重心长地说道:“烛九阴是山海境秩序的维护者但也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在我们被混沌利用的前提下是争取我们还是扼杀我们它显然有自己的选择。” 月天奴看得出来姜望这是在教左光殊清醒地认识世界这位养在国公府里的贵公子虽然满腹经纶熟读百家但很多时候都过于天真。 那是曾经被允许的天真。 洗月庵其实并不强求他人的清醒但她想了想仍是补充了一句:“这里是山海境但毫无疑问也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 毕竟此身已有同行的缘分。 基于唯南不臣的故事而对混沌的处境有所共鸣。 但对于姜望的分析左光殊无疑更加信任闻言只道:“虽然不是朋友。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和烛九阴的诉求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应该尽快通知它。告诉它凋南渊里所有的细节。” “我们的诉求也并不完全一致。”姜望说道:“烛九阴必须要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我们只需要拿到九凤之章。虽然这个世界难辨真假虚实无分。但对于山海境来说我们在更大程度上也只是路人。” 他仿佛是在说服左光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烛九阴既然能够调动食意兽想来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月天奴道:“我们还有通知它的必要么?” 姜望道:“烛九阴必然做不到全知全能哪怕在山海境里也是如此不然混沌不会有任何机会。而食意兽来的速度也大约能够说明烛九阴对凋南渊的不了解。所以我认为还是有传递情报的必要。” “通过山神壁就能联系到烛九阴吗?”左光殊又问。 姜望道:“应该可以。如果它的确在关注我们……” 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隆隆! 恐怖的声响在身后骤然炸开。 就连姜望都有一瞬间的失聪! 三个人在疾飞中回头只看到—— 那一直在膨胀的凋零塔仿佛真的可以无限膨胀就在那堵“黑潮之墙”的前方一直拔高、一直拔高…… 搅动了云烟还在拔高。 好像已经接触到了天尽头还在拔高! 那恐怖的声响就是那凋零塔的塔尖在视野已不可及的天尽头所撞击出来的动静! 时间之河仿佛在某一刻停止了。 然后又继续奔流。 刚才还明亮堂皇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晦暗阴沉。 那茫茫无际的天空在这一角好像塌陷了下来! 一道道雷电横贯天地有灭世之威。 大海骤然变得狂暴惊涛骇浪往复不休似妖魔探爪。 呜~呜~呜~ 在这样的怪声之中恐怖的飓风形成了。席卷一切接天连地。 天地之间的某种界限被打破那堵恐怖的“黑潮之墙”一瞬间“垮塌”。属于凋南渊的恶意毫无保留地奔向整个山海境。 “不用去了……”姜望说道。 左光殊看着他的脸。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带着挫败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玉线 山海至此而南凋是为凋南渊。 山海此时亦凋零是为末日! 天倾以一种事先谁都没能想到的方式降临了。 如此突然如此激烈! 看着此时的姜望左光殊心想姜大哥嘴里说着他们只是山海境的过客但其实也很不甘心被利用、被算计吧? 灭世之雷电肆虐高天。仿佛同时有数千只夔牛在全力爆发操纵雷电。 天也塌地也陷。 不断有浮山崩塌海岛沉没。 海啸发生飓风狂卷黑潮奔涌。 唯独那一座凋零塔还发出冷冽的、惨白的光伫立在彼方。 在这样天昏地暗的时刻那遥远的天穹竟然依稀映出了点点星光。虽然摇曳如萤火虽然若隐若现虽然很快又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但毕竟出现了。 姜望终于知道为什么说天倾之时就能够知道山海境的方位。 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山海境对星穹的遮蔽被打破了。 遥远星穹与修行者之间的玄妙联系重新开始建立。 在天崩地陷世界翻覆的此刻。人身对方位的感知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快走!”姜望迅速斩断了无用的情绪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去中央之山!” 这种时候也不必要再知会烛九阴什么了…… 混沌已经掀起了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 山海境的变故就交给山海境自己处理。 去中央之山…… 姜望自己在心里又强调一句。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三个人就没有停止过奔逃此时只不过是更确定了所谓中央之山的位置。 三个人几乎同时转向没有一个人落后。 该说不说跟姜望会合之后虽然横扫山海境的目的依旧遥遥无期。但一起逃跑的默契倒是锻炼出来了…… 月天奴看向疾飞中的姜望眼睛里有些惊叹。 她当然知道混沌有问题但同时也觉得未必就和姜望所想的一样。 凰唯真何等人物?哪怕已经死去九百多年他留下来的意志真的可以被混沌所扭转吗? 姜望未必能够准确判断混沌的实力她却有足够的眼界知道混沌是已经无限接近于洞真的层次却还没能洞真。可以口吐道语却并不足够真正掌握此界的“道”。 怎么能撬动山海境的根本规则? 但此时此刻混沌利用他们送出凋南渊的凋零塔直接撞破了山海境的天穹提前引发天倾灭世。 这无异于已经是在篡改世界规则动摇这个世界的根本! 进入山海境之后所遇到的一个个天骄一件件事情已经让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不要受限于过去的眼界。 她曾经走的并不是极限的道路最后也的确未能走向更高处。 哪怕只是在外楼境的层次也有太多人可以超乎她的想象! 斗昭如是姜望如是姜望那个朋友亦如是。 但她甚至也低估了混沌。 就连山海境里的原生存在也是不可以被轻易测度的啊。 这大千世界有生之灵! 此时天塌地陷凋南渊里的恶意倒灌山海境。 姜望刚才所说的一切至少是核心的部分……已经验证。 “一直以来听说过姜施主很多传闻还以为姜施主是那等不通世事、只晓杀伐的我亦为流言误矣!”月天奴说道:“今日方知世界之大姜施主的智慧也非同一般!” 她想起来玉真曾说——“姜望这个人啊别看好像经常晕头转向在各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人物面前苦苦挣扎其实他一直很清醒。” 还是玉真说得对看得透。 不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清醒呢? 枉自己修行这么多年竟然还只凭几句耳闻就断言其人何其谬也! “我这算什么智慧?”姜望有些低落地道:“只不过接触的信息比你们多一些对危险敏感一些再就是吃的亏多了……多少有些经验在。” 如果是重玄胜在这里哪里会被混沌设计? 不说反过来把混沌骗得团团转起码不会有吃亏的可能。 真正的智者根本不会被纠缠进这样的祸事里来。 像王长吉并没有接触混沌却早早看出来这个世界有问题。 甚至哪怕是斗昭看似莽撞无脑只求挑战自我。在朱厌消失后第一时间选择淘汰其他人集齐玉璧等待中央之山的开启。他难道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某种未知的改变吗? 但是他根本不掺和。只拿自己想要的只走自己想走的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只有他姜望想得多在意的也多一脚就踩进了凋南渊里还帮混沌把凋零塔带了出来直接导致这一次的天倾提前。 可以说坑了山海境里剩下的所有人。 那些已经获得什么收获的还好那些收获进行到一半的…… “已经很了不起了姜大哥!”左光殊身形虽疾却仍然让姜望看到他一脸的认真:“这一次山海境之行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更清晰、更具体的姜大哥让我……既崇且敬!” 看着这个在狂风惊雷之下仍然疾飞的少年。 也不知他这话是不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但姜望忽然间又生出无穷信心来。 前方虽然风雨骤惊涛涌天地将合…… 但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 …… 身后是凶蛮的兽吼声传百里。头顶是彻底暗下来的天穹在极高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坠落。 眼中看到的是雷暴、是海啸是一个哀嚎中的世界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啊呸!”魁山高大的身形在雷暴之中疾飞怒声道:“怎么突然就天倾了?眼看就要得手!” 在他的旁边倒提长枪的祝唯我一言不发只有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好像点破了这末日的昏暗。 魁山越想越是不舒服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看着祝唯我道:“你有没有算着时间?君上说这一次的天倾时间应该不是现在吧?我记着应该还有好久!” “既然天倾在现在发生那就是现在。至于它应该在什么时候发生并不重要。”祝唯我很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必定会实现的‘应该’。” “哎不是!”魁山一脸的费解:“明明是你到手的收获飞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之前恨不得拼命这会反倒淡泊了?” “我已经尽力若是得不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祝唯我略看了一眼方向继续如电穿行:“得到它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失去它我也不会泯然众人。” “我只是替你觉着可惜稍微晚一点也好嘛。”魁山忍不住骂道:“个龟儿子的这什么运气真他娘的衰!” “已经过去了。” 祝唯我倒提薪尽枪踏在那凛冽雷光的尽头:“不要回太多次头。” 他的衣角轻轻扬起束发垂在狂风中。 一步跃起脚下雷光已踩灭。 你不得不承认。 有的人即使是在末日的时刻里也自是一抹风景。 …… …… 百样人有千种愁。 望着眼前那座金玉遍地、桢木茂盛的浮山。 看着它在天摇地动里逐渐笼罩在一层灰色光罩中。 一袭儒服的革蜚长叹一声。 一瞬间整个人都像苍老了十岁。 革家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刻无论是革氏还是他本人也都急需要得到蜚的精血。这是他来到山海境的根本目的。 他独自一人在摆脱姜望的追杀之后又历经千辛万苦几番逃杀才终于找到这太山来。 只要拿到了蜚的精血再随便找个持有玉璧的人做个交易此行就不算失败。 然而…… 当他终于找到这里来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就已经要结束了。 天倾开始太山封山。 “罢了。反正本来就已经没有太大指望……” 他这样安慰了自己一句。 咬了咬牙转身飞进风雷中。 不管如何还是要去中央之山。 做哪怕是最后一次的努力。 …… …… 天倾已临九章玉璧散发莹莹玉光撑出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笼罩着疾飞中的三人。 在天地元力已经崩溃的此刻代表着山海境“天意”的九章玉璧仍能稳定小范围内的天地规则让持有者可以调动天地元力抵御灭世之祸。 没有九章玉璧的自然只能以肉身横渡靠自己的道元硬撑。还需要时时刻刻地维护身内环境稳定肉身秩序不让自己随着天地一起崩溃……其难度可想而知。 当然也并不是持有九章玉璧就能在天倾下万事大吉。 山海境里的灾祸仍旧需要面对。 一路上的狂雷、飓风、海啸……一切末世之景都有可能将前行者埋葬。 必须要赶到中央之山才能攫取最后的收获。 天灾虽凶三人也无一弱者。联起手来又有九章玉璧的支持倒也一时半会没有倾覆之虞。 左光殊是天纵之才驭水无双种种水行的玄妙道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月天奴则是眼界高远底蕴深厚使用的道术并不繁杂但每一门道术都用得恰到好处。 姜望道术虽然也不弱但全以杀伐为主在这种对抗天地之威的时候倒是没有那么好用……总不能到处丢焰花焚城。 不算全然无法应对只是相对于左光殊和月天奴在这种情况下有些浪费道元的嫌疑。索性负手凭虚倒是格外轻松潇洒。 三人现在手里有两块玉璧一为橘颂一为抽思。 两块玉璧光辉相合支撑起来的空间相对宽裕。 像一盏孤灯飘摇在天倾海啸的此刻。 外间越是雷惊风险越是凸显此间安宁。 漫看天地翻覆闲观风起雷鸣。 这要是许象乾在至少也得吟个十首八首的。 左光殊感受着怀里的那块鸣空玉手中道术未歇但此时此刻也想到屈舜华…… “传说中行于末法时代的度厄之舟想来也是似于这般。”月天奴感慨道。 微弱的星光早已经看不到了。 天上开始下起雪来。 黑沉沉的天与海漫天飘雪。 寒潮无声袭扰。 姜望用食指轻轻一划顿时虚空燃焰一道火线将玉光所笼罩的范围圈住牢牢将寒潮抵御在外。 落雪至此而化一时如泼雨。 那些雨水又在左光殊的控制下化作流珠乱舞上击狂风下击海浪偶尔轰碎乱石。 这默契的配合如诗如画。 “世上真有度厄之舟么?”姜望好奇地问道。 “怎会没有?”月天奴道:“就在须弥山。” 姜望道:“佛门西圣地久闻其名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停声。 有一根钓线从未知的高处垂落下来正好悬在他的面前。 从高穹至此一路所经历的惊雷、狂风、飞雪竟都不能影响它丝毫。仿佛完全是在无关的世界里垂落。 虽在此间实在别处。 可若说它在别处又如此真实地体现在眼前。 “时机已至来找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也随着这条钓线落下。 王长吉的声音。 姜望忽然想起王长吉先时所说的那句话—— “我是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他……争到了么? 以山海境为池和混沌争?和烛九阴争? 姜望没有犹豫伸手直接握住了这根钓线只对左光殊两人说了句:“先不去中央之山了先去陪我见一个朋友。” 钓线开始飞快回收。 笼罩三人的玉光也随之登天。 漫天风雪惊雷电蛇……所有的天灾仿佛都游离在这根钓线之外。 在惊奇之中又有一种异样的合理。 握紧了手里这根钓线姜望越是感受越是感觉熟悉。 看着身周的玉光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九章玉璧! 王长吉的这根钓线就是用九章玉璧做成。 他之前只顾着研究那根钓竿却不知道钓线才是重点。 只是……但凡进山海境试炼的谁不把九章玉璧当宝贝一样供着?生怕怎么就碎了坏了无法庇护自己去中央之山不能够让自己带着收获离开此境。 王长吉却直接把它做成了钓线! 想人之所未想能人之所未能。 不是真的对此方世界有一定的洞彻不能为此事。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等风等雪(为盟主枳酒o加更!) 天倾之时山海境一切神宅封闭。 各路山神海神借神宅、神名之力自守其域以避天灾等待天地清明时。 唯独神秘莫测的中央之山却在此时显露形迹大开山门。 所谓中央之山顾名思义位在此界最中央。 其宽广不知几千里高不知几万丈。 天崩地陷时不能将它动摇。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影响它。 在遥远的风雪中有一个昂扬的身影走来。 其人面容灿烂身穿红底金边的武服。 一只袖管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仅剩的一只手手中提着一柄刀。 厚背而锐锋的刀。 未见手动未见刀动。 无论飓风来惊雷来暴雪来都只有一道天之裂隙恰当地拉开将一切天灾都吞噬。 轰隆隆的雷声仿佛是为他擂鼓。 接天连海的闪电似在为他壮行。 天在倾塌但未能倾下。海在倒灌也未能冲撞。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够影响他他面对那巍峨的中央之山行走有他自己的厚重和悠远。 衣猎猎。 风张狂。 他就那样独自行走在末日里一步一步靠近了中央之山。 停步在山前。 有两个人早就等在了这里。 一者气质悍勇身无余物目无余者一袭武服一柄腰刀。 一者五官疏冷却气质亲和。 他们当然是楚煜之和萧恕。 在这一次山海境试炼中公认的最弱队伍。 就连项北和太寅在失去玉璧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能不能找到楚煜之两人夺取他们的玉璧。就连横冲直撞的钟离炎要拟一个砍人的名单也想不到他们的名字。 但现在他们两个人站在这里堵在进入中央之山的必经之路上竟有一种居高笑虎坐等天下英雄的姿态。 漫长的忍耐漫长的等待。 他们是出身平平的楚煜之临时凑数的萧恕。 山海境里最不显眼的一组存在。 此时此刻楚煜之沉默看着斗昭手甚至没有放在刀柄上但整个人就像一柄已经在鞘中颤鸣的刀蓄积着所有。 他在等待出鞘他在等待绽放! 二十年来炼一刀。 这一刀的锋芒…… 谁来看? 但斗昭没有看他。 也没有看他的刀。 斗昭甚至也没有看萧恕。 这个骄狂太过的男子目光越过眼前两人落在中央之山的山道上。 入山的路口有一座方形石碑刻字曰“中央之山”。 的确没有走错路。他想。 “我们之前见过面。”站在楚煜之旁边的萧恕眼神深邃但笑得很温和语带关心:“你的手怎么了?” 斗昭很随意地道:“被钟离炎砍掉了。” 甚至还赞了一声:“他很有长进。” “这也太不准了。”萧恕抱怨道:“砍的这也不是拿刀的手啊。” 斗昭瞥过来一眼。 “咳!我的意思是说钟离炎之辈果然不是斗兄的对手。这山海境里又少了一组竞争者真是可喜可贺。” 他看着斗昭:“上一次见面时我的提议斗兄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上一次的问题这次想必你准备好带给我答案了……”斗昭这才正式地把目光挪到他身上眸中的那种灿烂与和煦全然不见愈骄愈狂愈勇愈烈—— “你哪里来的自信?” 他提着刀往前走。 而在楚煜之和萧恕的身后一个个身穿兽皮裙或持长矛或持短弓长刀的赤足武士慢慢显露形迹。个个筋肉壮实身有长毛面有彩绘气息剽悍非常。 这些长毛武士约莫有一千余众。 完全占据了中央之山的山道阵容严整。持长矛者在前持短弓长刀者在后。中间还有一些脖子上挂着号角的武士驱使着虎豹熊罴一时间嘶吼不止。 那虎是瘦虎豹是饿豹。 趴地的熊强壮凶狠人立的罴恶形恶相。 虽非异兽却也是猛兽。 更重要的是整个军阵浑然一体显然饱经战争考验过是完全打得起恶战的军队。 在这些长毛武士中其中有四个特别高大身上披着铁甲手上提的是阔剑。气息之强悍根本不输楚煜之。 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这兵阵的强度也可想而知。 萧恕回头跟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就站定不动只以凶恶的目光盯住斗昭。 “毛民战士一千二。”萧恕的态度仍然很好:“不知可以和斗兄聊一聊吗?我们联手守在这里淘汰其他所有的竞争者。我和楚煜之诚意十足你的玉璧更多你的机会更大后续抢到新的玉璧也是你先分。” 山海异兽志有载:有毛民之国为人身生毛。依姓食黍使四鸟。 这些毛民战士无疑代表了山海境里的一方强大势力。 斗昭笑了笑只道:“你竟然会说毛民的语言!” 萧恕笑道:“纵横之士功夫全在口舌上若是连交流也不能我该沉海羞见于人矣!” “说真的。”他拉家常般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愿意帮我吗?” 最是这种引人探究的聊天最能打消对立的情绪。好奇是理解的开始萧恕无疑深谙此道。 但斗昭只是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不太关心。” 萧恕是怎么说服的毛民怎么拉出来这么一支队伍怎么提前找到中央之山提前在此埋伏……想必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身为山海境最弱的一支队伍在人们没能注视到的地方萧恕和楚煜之一定做了非常多的努力…… 可是他不关心。 他继续往前走却不再跟萧恕交流只对楚煜之道:“楚煜之多给我一点压力吧。如果你能断掉我剩下的这只手出去之后我做主传你一式天罚。” 斗战七式之天罚! 斗昭好像根本就视那一千两百位毛民战士如无物拿楚煜之和萧恕当空气甚至于要以此重赏来拔高对手的斗志! 其狂妄也如此! 谁能拒绝第一杀伐术? 身在楚地身为楚人的楚煜之更是不能够例外。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堂起来精芒暴涨! 但他很快又将这亮芒敛去。 “不我的目标是斩杀你将你驱逐离场绝不仅仅是斩下你的手臂。” 他握紧了长刀像是在告诫自己:“绝不。” 先贤曰:“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我欲取其上者焉能以外物动我心! …… …… …… ps: 海外东经里说毛民国在玄股之国北为人身生毛。 大荒北经里又说有毛民之国依姓食黍使四鸟……巴拉巴拉。 古人不严谨呐。 这里综合一下。 另外“使四鸟”即驱使四种猛兽一般是指虎豹熊罴。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世上可曾有一扇门 姜望握着那根九章玉璧捏成的钓线随之不断拔高拔高。 穿过狂风和暴雪浮山崩碎的乱石以及暴躁的雷霆。 终于撞进一片乌泱泱的云中。 削肩瘦衣的王长吉就坐在乌云的边缘风雷暴雪都是他的背景。 手持那支温润的钓竿慢条斯理地收着线。 “我还把我的朋友带来了。”姜望松开钓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不知道你究竟需要做什么但想着或许可以多几分力量。” 再次见面两个人都随意了许多。 “再好不过。”王长吉伸手一抹便已经收好钓竿钓线站起身来对月天奴和左光殊点头示意:“早先失礼还请两位见谅。” 月天奴双掌合十礼道:“我该向施主道谢才是。多谢当头棒喝使我顿开迷思。” 王长吉只轻轻一点头便算是寒暄过了。 左光殊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姜大哥的这位朋友口中道:“我也该道谢。井底之蛙自得已久阁下使我知晓天外天。” 王长吉随口道:“有姜望在此天外并无太多天。” 这当然是极高的评价! 月天奴眼中都闪过一抹讶色。因为她更能了解王长吉的境界对王长吉的强大也感受最深刻。姜望竟然能够得到其人如此程度的评价么? 她以为她已经很了解姜望了但现在忽又觉得应该还有一些什么东西是她没有看到的。 “别说这些话叫我羞愧。”姜望惭声道:“你已经事先提醒我还是中了招受混沌驱使使天倾提前……” “混沌?”王长吉抬起眼睛似乎有了些兴趣。 姜望讶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王长吉轻轻摇了摇头:“我猜测可能有那么几股力量存在也确切感受到了几根垂钓的线但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在争夺。” 姜望于是便把他们如何踏上神降之路、如何见到混沌又如何被混沌所利用大略地说了一遍。 王长吉静静听他讲完凋南渊之行也不做什么评价只道:“原来如此。” 姜望看着他:“王兄何以教我?” “这事等会再说。”王长吉道:“你带了朋友过来正好我也要介绍一个人给你。” 从左光殊口中姜望早就知道王长吉此来山海境有人随行虽然奇怪上次为什么没有见到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此时王长吉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倒是让他下意识的提高了重视。 “王兄要介绍哪位俊才?”他问道。 在这一瞬间乌云未散末日景象未变但月天奴和左光殊都消失在视野中。 一切仍是如此自然不着痕迹。 姜望于是知道他再一次进入了王长吉构建的特殊环境里。 应该是某种基于神魂的精妙应用。 若是对阵的话大概可以有两种思路一是迅速展开复杂的神魂攻击打乱这个环境的构筑在运动中捕捉漏洞。二是直接爆发最强的道术或者剑术从现实的层面来打破神魂层面即是驱逐对手也是让自己从这个环境里退出来。 当然还可以从其它的方向着手…… 他现在对王长吉绝无敌意只是本能的、对战斗的预演。 强者总是期待与强者的交锋。 正想着在王长吉的身后自乌云深处走出来一个面容削瘦的年轻人。 这人实在是瘦得有些过分。 以前在枫林城的时候好像是没有这么瘦的。 比之在青云亭山门的那一次见面又有一些不同。 但是更具体的变化姜望其实也说不上来。 因为他也从来没有怎么关心过这个人。 人生海海多数人只是路过。 “姜师兄久违了……”方鹤翎先一步开口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以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实在幼稚倒也不必再说了。我现在跟在王兄身边修行和你和王兄的目的都一样。我们是枫林城幸存的孤魂野鬼在这个无依的世间游荡。我们有一样的恨姜师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没有跟姜望谈旧谊因为两个人没什么旧谊可言。 他谈的是旧恨。共同的恨。 他点出来的是自己现在的倚仗他一句话便陈清的是双方的利害关系。 比起当年在枫林城里的轻率和幼稚实在是长进了不止一点两点。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说道:“人魔也是我的敌人。” 此言如剑虽在鞘中已割开那些若有似无的牵连。 他的确有血海之仇深藏于心。 方鹤翎的确是故人。 他们的确被同一场灾难毁掉了生活的确有相同的敌人。 但这不代表他什么人都可以合作什么事情都可以容忍。 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因为一个人除了自己的爱恨情仇之外还有做人的道德生而为人的信约。 当初在青云亭山门所见方鹤翎混迹于人魔队伍里的那一幕他不会忘记。 彼时虐杀无辜、烹人取乐的四个人魔他已经亲手杀掉了两个若非燕春回出手揭面人魔也已经死去了。 方鹤翎在他这里和其他人魔并无区别。 当时如果出现在断魂峡无非是多出一剑的事情。 大概唯一不同的是…… 方鹤翎也是枫林城的人。 方鹤翎也家破人亡在那个绝望的日子里。 但那些个人魔谁没有悲惨过往呢? 包括郑肥包括李瘦包括那个极煞饿鬼身的墨门弃徒桓涛甚至于包括算命人魔谁没有一些所谓的痛苦和挣扎? 但他们虐杀无辜时比赛堆尸时……可曾停下来听过别人的故事? 姜望这句话是对方鹤翎说亦是对王长吉说。 白骨邪神是他的敌人庄高羡是他的敌人张临川是他的敌人。但诸如人魔这样穷凶极恶的存在也是他的敌人。 前者是他系于自身的血海深仇后者是他第一次提起木剑时就告诉自己的承担。 成人有对孩子的责任强者有对弱者的责任超凡之士应有超凡之担当。 这是他的道路。 他管不尽天下不平事杀不绝世间恶毒人但三尺青锋所及应有属于他的正义。 在前次的交谈他和王长吉互相确认了方向。他描绘了他所想象的那个未来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往那个未来走。但永远都有底线永远不会不择手段。 因为很早以前就有人点醒了他——用错误的方式达不到正确的目的。错误就是错误无论怎么粉刷。 如果王长吉不能够认可他宁可继续独行。 一个人的长夜或许太孤独。但独处独行的问心无愧总比高朋满座的良心不安要好受。 姜望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语气也是淡然的。 但他的坚决不会被人错过。 方鹤翎几乎是立即深鞠一躬:“姜师兄!以前在枫林城的时候我真的太不懂事了!心思狭隘又龌龊卑鄙。做了很多很多错事伤害了很多人现在想起来仍然非常惭愧。我知道错了我诚恳地向您道歉。请您原谅……请您务必原谅!” 他一躬鞠到底脑门都低过了膝盖极尽卑微之态。 姜望侧身一让不肯受这一躬:“方鹤翎你说你要为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可是我根本想不起来你欠过我什么。些许口角不值一提当年我也没有对你留手。而现在我只是和你道不同。” 方鹤翎起身他佝偻着背让自己仰视姜望赔着笑道:“姜大哥您这么说就是对我还有意见。是我的确道歉不够诚恳。” 说着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是如此清脆。 他的右脸立即肿了起来。 肿胀的脸上仍然有他挤出来的笑容:“或者您说您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呢?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能做到的一定想办法做到。总之只要您肯给个机会我一定让您满意。” 姜望表现出来的态度几乎是与他没有什么共处的可能。 而方鹤翎完全不觉得在自己和姜望之间王长吉有什么可选的。 都不必说什么人品道德。哪怕是从最现实的利益角度考量姜望远比他强远比他有天赋。过去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远远强于他。 就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王长吉弃姜望选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绝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姜望的对立面。 所以他卑微道歉所以他扇自己耳光。他甚至可以跪下来磕几个响头他可以贱得像一条狗可以比狗更贱! 只要姜望不掐灭他的机会…… 若是被王长吉放弃了靠他自己要如何走到张临川面前呢? 面对着这般姿态的方鹤翎。 姜望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平静得近乎于冷酷:“听着方鹤翎。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活得容易。我对你没有仇恨当然也谈不上原谅。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用在我面前表演。” “姜师兄给个机会。”方鹤翎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下子两边脸都肿了起来但他咧着嘴仍然在笑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姜望的拒绝:“我只是想和您还有王大哥一起去报仇雪恨我只是想要报仇。” “同一个目标不代表可以一起走。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姜望只道:“我说了我们道不同。” 啪! 方鹤翎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嘴角都打出血来。 仍然咧着嘴笑着说话:“我爹死了就是那个在望月楼设宴求你给我这个废物一点信心的爹。他死了。张临川一抬手一道雷光落下来他就变成了一块焦炭。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姜望沉默了。 对他来说方泽厚毫无疑问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克扣方鹏举的资源平素在枫林城也没有什么好名声甚至于曾经拿姜安安威胁过他。 但这个人同样是一个真诚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不遗余力倾尽所有直至生命。 方泽厚这样的人死去了。 他只是枫林城域千千万万死掉的人里其中一个。 姜望不知能说什么。 方鹤翎瞧着他赔着笑地瞧着他。 曾经在枫林城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叫姜望的人对他正眼相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努力地成长这么艰难地走到这里。却要低下当初不曾低下的头如此卑贱地去笑去求恳。 他不敢有一点不满的、这样的笑着:“我知道我是个废物无足轻重让人恶心。你们都是天才你们的未来无限长远。我只跟你们同行一段路等杀死了张临川我就滚滚得远远的一定不脏您的眼睛。您看这样行吗?” 姜望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也认真地看着方鹤翎。 他的眼睛很干净里面的确没有怨恨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很平静又很坚定的东西。 “万恶、削肉、砍头这三个人魔都是我杀的。算命人魔的死也有我的功劳。甚至于很早以前那个吞心人魔熊问也是我一剑刺穿的心口。我对人魔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知道吗?郑肥和李瘦的感情很好他们互相都愿意为了对方去死。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兄弟情谊!但我还是杀了他们没有犹豫。因为他们杀戮无辜平民的时候他们把人丢到炉子里煮的时候他们吃人肉喝人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犹豫。” 姜望这样说道:“方鹤翎我能够理解你的仇恨我完全理解。在很多个夜晚我和你一样被仇恨啃噬。你眼睛里有的血色我的眼睛里也曾有过并且至今未消。但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是在山海境之外遇到我现在已经拔剑。” 方鹤翎看向王长吉王长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并不说话。 他似乎是明白了。 他不再打自己的脸他知道做什么也没有用。 姜望从来是这样坚决的。 当初瘫在地上的方鹏举泪眼婆娑大喊三哥求他饶命。他的剑刺下去也没有半点迟疑。 那是他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 我方鹤翎又算什么? 方鹤翎笑了笑出声音来。 他笑着对姜望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铁石心肠你真是侠肝义胆你恩怨分明你是顶天立地。你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真是正直真是正义啊姜望!” 他自嘲又自弃自卑又自愤。 他高举着大拇指手越过了额头去:“你很强你真的很强。你是人人称羡的天骄。就连当年在外门学的那些破烂剑法你都能比我强。你比我那个天才堂兄方鹏举都强你一剑就杀了他!” 他的手慢慢放下来摊开了手掌。 “可是我呢?” 他瞪着姜望表情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扭曲起来他第一次对着姜望咆哮:“可是我呢!?” “我是一个废物!我怎么都比不上你我连方鹏举都比不上我怎么办!?”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可以有很多选择吗?你结交的不是天才就是名门传人再就是世家子弟什么公子什么公爷。你在观河台名扬天下你在齐国高官厚禄你在楚国往来无白丁三刑宫为你作证余北斗都他娘给你唱名!” “可是我呢?” 他肿胀的脸扭曲成一团瞧起来是那么的丑陋、那么心酸。 他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重得像是在擂鼓过往无数次痛苦的瞬间都在这一个个的鼓点里随着他怒吼随着他咆哮:“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坏!有些时候我也下不去手有些人我也不想杀!但我告诉过自己我要报仇!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拿什么报仇?只有人魔肯要我只有人魔给我机会只有人魔给我力量啊!” 他指着姜望用近乎嘶吼地声音道:“你他娘能做个好人可以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只是因为你有得选!!!” “而我没有。” 方鹤翎垂下手指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脸上扭曲的表情也开始塌陷暴起的青筋慢慢消去。 他变得很低落是那种彻底认清了现实的低落。 他摇了摇头:“姜望我真讨厌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也许你是对的但你不会永远都是对的。” 眼睛里大概可以称之为光的亮色熄灭了。 他就那么带着肿胀的一张脸颓然地转身。 他知道他只能再去跪在燕春回面前跪在燕子面前再去乞求一点机会。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这个世界是为天才准备的啊。 这世上所有的光明是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享受的啊。 像他这样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去奢谈爱恨? 杀父之仇又如何? 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又如何? 出卖自尊出卖灵魂付出痛苦付出肢体……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有无数扇门门后有无数种精彩。可不曾有哪一扇为他打开过。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不知道该去哪里。 忽然间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停了他的脚步。 他扭头看去只看到王长吉平静的侧脸。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流了出来。 王长吉没有看他只是一手按着他的肩膀站在他身侧面对着姜望。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说一句话只默默注视着姜望和方鹤翎的交流。 此刻他说道:“其实对于谁杀了谁道德或者正义什么的我不是很在乎。只是我想着有个人可能不希望我做恶事所以在不影响报仇的情况下我尽量遵守关乎于人的道德准则。”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把方鹤翎带在身边。因为我觉得至少在对付张临川那些人的时候他可以做到一点什么。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有了一颗强大的心。” “他不是废物他是可塑之才。” “姜望我不太懂你的坚持。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是基于利害关系而是基于做人的准则来考虑这件事。但是我想这世上绝大多数受苦受难的人之所以还能够坚强地活着无非是因为心有所持。所以我愿意尊重你的坚持。” “并且。”王长吉继续道:“如果你和方鹤翎的确无法共处我毫无疑问会选择你而放弃他。因为你就是有这样的价值你无数次地证明了你的优秀。” “但是我想你可不可以给方鹤翎一次机会让他也证明一次自己?” 他竖起手掌截住姜望欲说的话:“你听我说完。” “我们不妨从一个更现实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就从你的坚持从你的正义来考虑。” 他这样问道:“现在我们都在山海境里你也知道你没有办法真正杀死他。在现世中你们远隔千山你就算想找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所以你是没有办法制止他为恶的。你承认这一点吗?” “那么你为什么不试着规束他呢?让恨心人魔从此不再滥杀难道不是更能践行你的正义?” “你现在放弃了他。我也放弃了他。离开山海境他没有选择只能又回人魔那里去又要杀多少人。你如何为这些人命负责?如果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么你就是救了那些可能会被杀死的人。你所给予的这个机会比你出鞘的这一剑要更接近正义。” 他按着方鹤翎肩膀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方鹤翎立即抹掉眼泪转身回去以手指天:“只要你们愿意带着我杀张临川我发誓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哪怕痛死也不再食人心!” 姜望沉默良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近年来有两个人告诉了我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一个人告诉我他不是要做一个世俗的人他只是在做一个庸才的努力。 一个人告诉我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有选择。 我深受教训。” “我无意隔着山海境审判你我也不是什么无瑕的道德完人。或许我也有无意的傲慢而不自知有道德的标榜而未自省。我会深刻反思我自己。” “但是我想说……” 他看着方鹤翎道:“如果你确实可以从此止恶我期待有一天和你并肩作战。” 正文 写故事终是写人 其实昨天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念阅读理解。涉及道德选择的部分是一定会产生争议的。 一边会有共情方鹤翎的读者会觉得姜望是不是太傲慢。(大概类似于……你没杀过人吗你装什么逼?) 一边会有厌恶方鹤翎的读者会质疑姜望为什么最后又给机会一起杀张临川。(大概类似于……洗得白吗?) 这种质疑是一定会出现的。 我尽我所能薅光了头发想要把握一种平衡但两边都是奔流怎么可能完全不沾水? 所以我几度删改并不确定该不该写。(有这个时间都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了。我已经不记得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之所以还是这么写做这种可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只是因为到了此时此刻王长吉方鹤翎姜望必然要交汇必然有一定的思想碰撞。 写故事终是写人。 相较于一笔带过、含糊其辞谁也不得罪我认为直接剖开来问人问己是更负责的写作态度。 也是我心中所想到的最好的呈现。 我把我认为的“最好”奉献给你们。 也必须要承认它首先满足的是我自己对故事的追求。 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让我可以稍微任性一些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说自己想说的话。 同时我想说的是既然我在写之前已经想到了会有争议我还决定这么写那么争议就是我应该面对的事情。 我只希望质疑的读者不要直接骂作者或骂这本书毕竟作品有没有用心是读得出来的。毕竟方鹤翎也只是这个世界里太多角色中的一个。 大家可以质疑质疑是应该的。 只要不人身攻击质疑无罪。 我希望喜欢这一章的读者也千万不要过激回应。 大家有自己的理解有自己的想法发生碰撞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们吃个豆腐脑都要分咸甜遑论其它? 保持自己的克制在恰当的范围里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是一种体面。 之所以不在本章说讲这些而是专门开一个单章。 是因为这种讨论可能会蔓延到很多平台。 起点书评区的我看到了也能做适当的规束但别的地方看不到。 只能在这里一并说一声。 非常非常不希望赤心的读者因此争吵乃至于互相谩骂。 辩论是有趣的。 谩骂是掉份的。 我常常会阅读本章说欣赏万千读者不同想法的碰撞。 也时常会因为人身攻击而皱眉。 相聚是缘分来去是选择万请体面。 因为还要写更新这篇随笔写得潦草可能有疏漏见歧之处还请大家包容。 希望大家接收到我的“希望”。 还是那句话—— “阅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要让自己不快乐。” ——情何以甚写于24日上午。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剑倾流波山 其实姜望又何尝有选择呢? 在枫林城的时候在清江水底的时候在天涯台的时候…… 他能有今天的诸多选择正是他一点一点挣扎一天一天努力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他从未放弃自我所以他才是今天的“我”。 但是这些话他也不必去说。 王长吉说得对。 在现在无法一剑杀死方鹤翎的情况下规束他止恶是比斩断他的希望要来得更正义的选择。 所以他伸出了他的手握拳于前。 方鹤翎往前走了两步也同样握住拳头与他轻轻碰撞。 暗沉沉的乌云之上两个枫林城的漏网之鱼相对而立两只拳头碰在一起。 缔此新约。 共戮张临川。 在这一刻时光仿佛与往事交错。 方鹤翎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作为堂兄跟屁虫的自己在时光里睁大了眼睛羡慕地看着几个聚在一起碰碗的身影。 啪! 酒碗摔碎了。 那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城外去了。 是去杀山匪擒大盗还是单纯的与人约斗? 他只是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有一种微妙的恍惚。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看到的是时隔几年、姜望在风霜后愈发轮廓明晰的脸。 他早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早就懂得了这个世界的“规矩”。 他很慷慨地说道:“姜大哥你素以信义闻名天下我当以你为楷模必不负今日之约以一生践此诺言!”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情绪高涨斩钉截铁恍惚间全是真情实感。 但这话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若是姜望不能够帮他达成复仇的目的他自然会转向更能帮助自己复仇的人选择更能帮自己复仇的手段无论那是什么。他无所顾忌。 若是与姜望同行的确能够完成复仇……枫林六侠的旧梦也很值得怀念不是么? 那是幼稚的、跌跌撞撞的青春。 姜望和王长吉他当然是更认可在枫林城没有什么交集的王长吉。 在过去的那么多时间里姜望早已天下闻名他却从来没有去投靠的想法。姜望说他不是一路人他自己又何尝不知? 今天主动和解也只是因为王长吉把姜望划归同路如此而已。 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他相信王长吉也是更认可他的想法的。 因为王长吉根本不在意他做过什么恶事根本不在意他是生性残忍还是身不由己王长吉几乎不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 当然王长吉也不在意他。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人在意他了…… 姜望深深地看了方鹤翎一眼没有多说别的话。 他只是转头看向王长吉:“王兄现在可以说找我来做什么了吧?我想我的两个朋友。现在应该都很困惑。” “当然。”王长吉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月天奴和左光殊的身形也显现出来自然地融入视野中像是根本没有消失过。 方鹤翎脸上的肿胀和嘴角的血迹也消失了但他显然自己没有察觉因为还有一个下意识地遮掩面部的动作。 这种种表现都让姜望确认刚才是在以神魂之力构筑的环境中交流。 左光殊看了看突然出现的方鹤翎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姜望心中有些惊疑但并没有说话。在他的感受里只是一个恍惚眼前就多了一个人……虽然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月天奴则是双掌合十对王长吉由衷赞道:“施主对神魂的运用真是登峰造极。” 王长吉倒并不刻意谦虚只微微点头表示收到了这份肯定。而后便对姜望道:“我是想请你来帮我猎杀夔牛之前一直在等机会现在恰是时机。” 左光殊瞪大了眼睛。 夔牛的威风他可是印象深刻得很一道雷光接天连海暴耀千万里山海为之震颤。 钟离炎和范无术被轰得抱头鼠窜他和姜望也是望风而逃。 现在这个人说要杀夔牛?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外楼和神临之间间隔着什么? 相较之下月天奴倒是平静很多她比左光殊更能认识到王长吉的强大。虽然同样觉得难以实现但愿意听一听对方更具体的计划。 姜望则是对王长吉早有预期他觉得无论王长吉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都不会太惊讶因为早已经惊讶过很多遍。 他先对左光殊解释了一句:“早先我们发现夔牛时它所追逐的就是王念详王兄。” 然后才对王长吉道:“王兄想必那个时候就已经盯上夔牛了?如你这样的人物既然敢以夔牛为目标想必也已经做了周全的准备。不知有几分把握?” “那一次只是接触试探想着能不能交流一二。不过那头牛脾气太暴躁……” 王长吉道:“至于把握……本来只有三成加上姜兄之后便有六成。现在么则已经有了八成。” 纠集一群外楼修士就想围杀夔牛这种在神临层次里也算强大的异兽本已是天方夜谭。是不是还能算得这么精准呢? 左光殊有些不相信。但姜大哥都未怀疑他也便沉默。 “王兄这样有把握我当然愿意奉陪。”姜望略想了想看向月天奴道:“这只是我个人和王兄的交情禅师可以同去也可以在这里等我。万请从心勿虑姜某。” 月天奴只是对王长吉轻轻颔首:“如能还报指点之谊实在令贫尼轻松。” 王长吉回礼道:“如此便谢过师太。” “王兄是怎么计划的?”姜望又问。 王长吉极淡然地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么?我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那时候我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已经被动摇了。有多股力量以此世为池规则为线各自垂钓我便也加入其间…… 从进山海境一直到现在在刚才的剧烈动荡里才侥幸争取到了一丝。你帮了混沌的忙也顺便帮到了我。” 他语气平淡说的也只是侥幸。 但是在听的人心里不啻于惊雷炸响。 能以此界为池落下自己的钓线。这是何等样的层次?需要对这个世界有何等程度的理解?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做到? 左光殊不知姜望不知就连来历神秘的月天奴也只是知道却不可能做到。 因为她现在的修为只在外楼层次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以王念详为名的男人也只是外楼层次修为!也只是第一次进入山海境! 姜望虽然已经提前有所猜测虽然认为自己很难再感到惊讶但是在从王长吉嘴里确认这件事之后仍然是被震撼到了。 不愧是曾以凡躯敌神的人物! 不愧是能够将白骨邪神的意志赶回幽冥的人物! “所以……”他看着王长吉。 王长吉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垂钓此界的那些力量分别属于谁当然刚才你告诉我其中有混沌和烛九阴。大概可以理解成反抗者和秩序维护者。 此时此刻混沌和烛九阴的大战已经开始它们的钓线缠在一起争夺的是整个山海境。而夔牛则像其他的很多山神一样驻守神宅以度天倾之灾。此时正是它最虚弱最无法分心的时候。 刚好我争取到了一点垂钓的权利可以让我们直上流波山短暂剥离它的神名。 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三息。 但我想三息的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将它杀死。” 一头剥离了神名的夔牛力量几乎废掉了大半。真实实力大概介于外楼到神临之间。 姜望毫无妄自菲薄的必要。 以他们现在的阵容…… 确实三息已足够! “就这么简单么?”姜望问道。 这当然不简单。能够争取到在山海境垂钓的权利掌控一丝这个世界的规则剥离夔牛的神名这简直匪夷所思! 但最难的部分王长吉已经解决掉了…… 对于姜望的问题王长吉只是摊了摊手。 “事不宜迟我们不妨现在就去。”姜望于是道:“到时候还来得及去中央之山。” 王长吉轻轻一挥手淡声道:“已经到了。” 他们脚下的乌云分开仍然能见到纷纷大雪见得狂风如刀见得海裂浪卷……以及在这末世景象里笼在神光中的流波山! 这种对距离的跨越是拨动了几近于神降之路的此界规则。 王长吉所争夺的垂钓权利便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挥手间显露具体。 云端下的流波山高大雄峻。 暴烈的灭世之雷在这里变得温柔。绕山而过似瀑而流。 当然是因为此山住着一只强大的雷兽。 苍身单足无角的夔牛体长十三丈像一块巨石静静趴在山巅。往日暴躁的它今天格外安静。 此时此刻流波山山门已闭神宅已封。 在即将毁灭的世界里自成一天地等待着此世界的新生。 在山海境漫长的历史里天倾不是一次两次它虽然谈不上习惯倒也不会大惊小怪。 虽然这一次的天倾与以往不同好像是凋南渊那里出了问题……但是它并不想理会。 它只愿默默地等待等待结果揭晓的时刻。 如它这样的山海境神灵有很多。 守山即是“天意”。 在这样的时刻里。 那天穹上方绵延无尽的厚重乌云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当然也并没有光只有更暗的天空正在倾塌的天空…… 末日之后是更清晰的末日。 这个世界总在重演。 但五个身影极速坠落。 或清光、或赤光、或水光、或佛光、或血光。 王长吉、姜望、左光殊、月天奴、方鹤翎五个人影轰然坠落洞破了空间发出恐怖的尖啸! 像是五道流光从天而降划破长空万里。 夔牛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但也仅止于诧异。 因为这些人不可能打得破此时的神宅。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这才是此界最根本的“天意”。是山海永固的基础。除了混沌、烛九阴等寥寥数者谁能抗之? 但就在下一刻笼罩着整个流波山的神光像一个被戳破的泡沫一样消失了。 夔牛大惊起身! 然后它发现属于它的浩瀚神力也被剥离了它和身下这座神驻之山的联系好像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它还能够感觉得到它的神宅还能够感应到那种呼唤……可是触摸不到! 甚至于整座流波山因为失去神光庇护丢失了与神宅的联系在这末世之中开始摇晃起来。 山也将崩! 但夔牛已完全无法顾及此山。 “吼!” 恐怖的力量在血液里奔流。 它遍身闪耀着雷光! 但是高天之上人已至。 这一行五人都非弱者倒也不需要特意提点如何战斗。 统共三息的时间自己抓住间隙便是。 以狂风飘雪乌云为背景。 佛光绕身的月天奴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曰:“南无月光琉璃!” 她那黄铜色的皮肤仿佛也已经被佛光染透。 净土之力铺开瞬间已经笼罩了夔牛压制它的雷光平息它的斗志缓和它的惊恐抚平它的愤怒……请它皈依。 而清光环身的王长吉只是淡漠地看过来一眼。 夔牛瞬间感觉到了疲倦。 它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得仿佛是在前世的梦境里—— 那是一片雷光汇聚的海洋无垠广阔。 雷蛇雷鸟雷光之精灵。 那时候它还很小在雷光之海里尽情地游动。 它又累又困又觉得舒适温暖很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虽然心底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喊——不能睡! 可它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有碧蓝色的水索出现在山巅如巨蟒一般悄然缠上了夔牛将它庞然的身躯紧紧捆住。禁锢它的力量克缚它的筋肉。它的单足、它的脖颈全都被勒得死死的。 而在这一刻。 嘭嘭! 嘭嘭! 它的心脏剧烈跳动! 前所未有的剧跳前所未有的慌乱! 它的身心全部都只剩下空白那白茫茫的似是无尽的电光耀开! 锵! 一声剑啸如龙吟。 什么雷声、风声、海啸声一时全都不闻于耳。 此声一出盖过万声。 声起人至也。 此人青衫一袭从天而落。 赤眸霜披青云流火。 此剑轰隆隆似倒拔了天柱。 自天上而人间! 轰!隆!隆! 姜望连人带剑洞破了夔牛的脖颈一直撞进了流波山的山体里面。 此声绵延未绝似闷雷炸开在山腹中。 当那道剑光跃将出来。 方鹤翎下意识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从夔牛脖颈洞开的豁口一直往流波山的山体里探底……其深竟足有三十余丈! 这是怎样的一剑? 他只感觉到全身都在发麻!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虚幻和真实的边界 当王长吉表示他已经争得了一部分垂钓权利可以短暂剥离夔牛的神名隔绝神宅的影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看似胆大包天的行动可能会变得异常简单。 但所有人包括王长吉自己都没有想到竟能轻松至此。 他们甚至耗时没有超过两息! 围杀坐守神宅的夔牛三息时间竟还有余裕。 月天奴的净土之力太强王长吉的神魂力量太强姜望的剑太强! 左光殊和方鹤翎也送出了非常有效的助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几乎是流波山的神光刚刚消失夔牛就已经跃起又倒下而雷光一闪即灭。 现在流波山的山神夔牛已死。 巨大的尸身静止在山巅像一块倒卧的大石。 五个人影散落山顶各处。 神光重新笼罩这里。 已经在崩溃的流波山又短暂地稳住了。 流波山之外天倾仍在继续。 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隔绝在神光之外如屋外风雪。 王长吉站在夔牛的尸体前正对着牛首。 他几乎是与夔牛圆睁的双眸平行的。 夔牛青色的眼睛里神采全无只残留着惊怒恐惧的情绪。 而王长吉的眼睛平静又疏离不见任何波动。 他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夔牛的眉心位置然后……按了进去。 像是按进了一块豆腐。 没入大概一个指节之后他的手开始外移。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黑色的圆珠几乎是贴着他的手指从夔牛的眉心位置“挤”了出来。 这颗圆珠里间充满了浓重的黑雾。给人的感觉既深沉厚重又神秘难测。 但偶有电光一闪照破黑雾而显又显化出几分贵气和威严来。 “夔牛元丹夔牛一身精华之所聚。”王长吉随口解释道:“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也可以制作成高品质的开脉丹。” “此物于我有大用。”他将这颗夔牛元丹收起来指尖又轻轻一划。 一整张夔牛之皮便被剥了下来漂浮在空中。 他看着姜望道:“夔牛之皮可以制鼓。于战阵上很有用处。做个十面八面的应该没有问题。我独来独往惯了用不上你收下吧。” 夔牛战鼓的名声就连姜望这兵家的门外汉都有所耳闻当然知晓其珍贵。 他环视月天奴等人直接道:“此物贵重我们四人平分。” 也不待谁拒绝剑光耀动间已是将这皮子整齐分成四份。 归剑入鞘的同时也收好了其中一张夔牛皮。 月天奴拒绝的话本已经到了嘴边见此情状也只好宣了一声佛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探手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夔牛皮拿走。 方鹤翎道:“我这么多年来东奔西走一直都是马前卒手下实不曾有几个兵。夔牛之皮再贵重于我是明珠蒙尘。” 他笑着看向姜望道:“姜兄不知能否照顾一下将此物以元石买下?比照市价五成即可……我确实囊中羞涩缺了些资源呢。” 他这本是一种示好。 但姜望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我买不起。” 方鹤翎愕然之下眼神又有些冷却了。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姜望在拒绝他的示好。怎么才说的期待以后并肩作战、共戮张临川完全是骗人的吗? 这才过去了多久? 我都这么逢迎你了你还不给我留面子用这么生硬的借口! 哪怕你说不喜欢用不上呢! 你堂堂齐国高官人称姜爵爷!你掏不出几百块元石? 姜望看着方鹤翎难看的表情一时也觉得冤枉。 恨不得把自己的储物匣打开来自证清白。 他哪里是出尔反尔的人? 虽然并无可能和方鹤翎交朋友但既然已经彼此缔约要共戮张临川那么至少在杀死张临川之前两个人没有必要以剑锋相对。 钱囊中确实是很干净! “主要是我和姜大哥随身带的元石是为山海境准备的这会倒是不便拿来交易。”左光殊在一旁适时笑了起来:“我说个法子这位兄台你看成不成。” 他一边收起来自己的那份夔牛皮一边说道:“夔牛皮这等宝物向来有市无价不好衡量。 不过它也只是原料要将其制成战鼓还需要很繁琐的工序要找手艺精巧的匠师才能物尽其用不造成浪费。 而且山海境里的这头夔牛实力也无法比照远古传说。 比照今年七巧阁那支天象战旗的售价算一千颗元石想来并无问题。 你说折算五成并不妥当。虽然在山海境里出手不便又有未必能带出去的风险但也不值当削价一半。 按七成来算我看是合理的。” 左光殊条理清晰地说完这些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形印章来细细摆弄了几下然后递了过去:“兄台持这枚印章在左氏名下的任何一个产业都可以提请兑付七百块元石。当地如果没有也很快会为你调集过去。” 身为大楚小公爷左光殊对这个世界冷酷的一面可能感受不够深刻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让他很懂得如何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此刻站出来说的这番话既是维护姜望的面子也没有驳回方鹤翎的颜面同时也是看得出来姜大哥并不想占方鹤翎的便宜沾什么人情所以把价格说得明明白白。 用这个价格来交易。基本是谁也不欠谁。 方鹤翎毫不犹豫地接过这枚印章:“姜大哥我自是信得过的这个价格也很公道。” 姜望并没有说什么只将另一份夔牛皮也收下。 这两张皮子可以做四面战鼓。 他心里已经分配好了。 一面鼓送龙川他是兵道天才战阵精熟最能发挥此物作用。 一面鼓送李凤尧凤尧姐姐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未亲见其领兵之能但能坐镇冰凰岛已经足够说明韬略。 还有一面送重玄胜这胖子干什么都不赖于军阵也很有造诣。一直有劳他帮忙灭火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回齐的时候带份礼物也是应当。 最后一面鼓自然是送给晏抚。 这倒是无关于领兵能力……晏大公子还能让送礼的人吃亏?搞不好就把另外三面鼓都赚回来了。 人情利益两不亏! “你也觉得奇怪吧?”王长吉忽然问道。 他问的是姜望。 因为姜望此刻的笑容很微妙俨然有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好像已经悟透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从美妙的遐想里回过神来沉吟道:“进入山海境以来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王兄说的是哪一件?” “你既然得到了凰唯真的两门印法传承通过这件事确认了山海境的‘天意’。那想必也主导了两位山神的死亡。”王长吉问道:“它们死后尸体可有像这夔牛一样留存?” 此刻被剥了皮、取了元丹的夔牛尸体像一摊鲜红的肉山堆在那里。皮虽剥去绝大部分鲜血却还是锁在肌肉中不曾散开。 “倒是没有。”姜望摇摇头:“毕方的尸体被我烧了干净。至于祸斗印……纯粹是祸斗王兽赠予我的精血它并没有死亡。” 王长吉显然也愣了一下。 这与他的认知不符。 想了想又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毕方尸体真的是被你烧干净的吗?如果它被你烧得干干净净那么你的毕方精血又怎么能够得以保留?” 姜望还确实有些迷惑了。 仔细一想当时也就是三昧真火一卷毕方就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一滴精血。还真说不好是不是烧干净的。 王长吉又道:“如果你再杀死一个山神盯着它的尸体你会发现最后仍只会留下一滴精血。这就是山海境里斩杀山神海神的收获。它可以让你获得相应的印法传承。这也是山海境的世界规则之一。” “不对啊……”姜望皱眉道:“我们之前在凋南渊的时候还见到过凤凰九类中名为伽玄的那只凤凰它的尸体就停在我们面前。” “第一它并不是你们杀死的山海境山神海神之间有自己的一套秩序与外来者参与的情况不同。第二按照你描述的情况来看它是生是死倒也未必。第三……” 王长吉看着乌云滚滚、大雪纷飞的天穹叹道:“世上哪有凤凰九类哪有伽玄?” 姜望仍是摇头:“我亲眼所见绝不会假。” 月天奴在一旁亦强调道:“当时我和左光殊也都在场那具尸体确实是凤凰无疑。” 王长吉摆了摆手:“我绝不怀疑你们的眼力也不否定你们真的看到了伽玄。我说的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伽玄本不存在。明白吗?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它存在了。只是在这山海境凤凰有了九类。” 类似于‘在山海境里才是凤凰九类’这样的话混沌好像也说过。 “你是说山海境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姜望迟疑着道:“你如何确定这一点?” 王长吉道:“其实倒也不能说山海境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因为它已经具备了真实。” “我越发糊涂了!”姜望道。 月天奴反倒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息若有所思。 “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如此强大的异兽一旦被杀死会只剩下一滴精血吗?”王长吉道:“应该会留下它的尸骨它的血肉它的元丹……这些我们刚刚瓜分的存在。” “你说得授神名的异兽被杀死就会只剩一滴精血。伽玄你又说是情况不同。”左光殊忍不住问道:“那这头夔牛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这个人强则强矣但很有在忽悠自家姜大哥的嫌疑这越说越是玄乎了。 王长吉倒也不介意很认真地说道:“山海境本是不存在的它根本是凰唯真的造物。”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让在场的另外四人都震了一震! 如此真实如此浩瀚广大的世界竟然只是凰唯真的造物?这真的有可能实现吗?到底要何等样的伟大力量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然而说这话的人是王长吉不止一次展现了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刻认知的王长吉。 姜望看着他静静等着他来说服自己。 “你们以为的九章玉璧是带你们的肉身穿越空间屏障到达遥远彼处吗?若仅止于此山海境所在怎么会九百年都未被人发现?” 王长吉摊开右手手掌掌心盘着一团玉线那是他以九章玉璧搓成的钓线。“它只是把你们带进了另一种规则层面山海境的规则层面……或者说凰唯真的规则层面。” 他随手将这团玉线一捏就又变回了一块玉璧正是那章悲回风:“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世界参与凰唯真的游戏。” “这是一个……关乎于幻想的世界。” “所谓的山海境所谓的山海异兽志就是那个交错了历史与浪漫的幻想。” “凰唯真留下了近乎无穷的伟力经过漫长的岁月演变让一个本应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趋近了真实甚至于具备了很大程度上的真实。”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路过主人家的小贼趁着主人不在猫狗忙着吵架屋子乱七八糟的时候偷了一口水喝。” “混沌和烛九阴忙着争斗而我利用这个机会借用山海境的力量把夔牛变成了真实。”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王长吉说道:“我争夺的垂钓权利只够我做到这一步。不过也够了我也只需要这一颗夔牛元丹。” 王长吉这一番话有太多太多的信息需要消化。 但是他却没有给太多消化的时间。 而是又问道:“你们见过混沌……它是不是没能洞真?”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是看着月天奴的。 因为姜望和左光殊都未必能做出精准的判断。而他清楚月天奴的与众不同。 他从未见过混沌所以他用的是问句但是他的态度很笃定。 月天奴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叹缓慢而凝重地说道:“确然如此。” “以它展现出来的伟力怀抱这么多年的积累不应该止步于洞真之前。”王长吉伸指点了点天空示意这末日之威。 “之所以无法洞真因为它自己都只是这个幻想世界的产物。根子上就是‘假’如何洞真?” “除非……打破这个世界的束缚降临现世。” “所以我们知道混沌想要做什么了。” 王长吉道:“混沌想要离开这里带着它的力量从幻想世界降临到现实世界。它要打破的不是笼子而是虚幻和真实的边界!”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从幻想中……归来 姜望曾猜测混沌是要打破束缚但他所理解的束缚显然与王长吉所理解的束缚并不全然相同。 整个山海境都只是幻想的造物。 这无疑是一种荒谬的描述。 那浮山、碧海云烟缭绕的高天难以述尽的异兽神灵甚至也包括此刻的天倾此时天地崩溃的样子。 哪一点不真哪一点不实哪一点不具体? 但王长吉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他的敏锐他的洞见他的层次已经展现得非常清晰了。 “我有一件事情不理解。”左光殊说道:“若山海境真如你所说是只存在于幻想里的世界。混沌能够知道的事情烛九阴不可能不知道。混沌想要虚幻和真实的边界烛九阴难道就不想成‘真’?那它为什么要阻止混沌要这么坚决地维护山海境秩序呢?” 一直不发一言的方鹤翎在这时候开口道:“或许烛九阴是凰唯真留下来的傀儡甚至它就是凰唯真的化身!如此才可以说明它为什么这样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相对于其他人他肯定是毫无保留地支持王长吉的说法的。就算自己不相信也会找理由让自己相信。没有原则只有态度。 “凰唯真当年是确切的死了。”左光殊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生死牵动多少双眼睛?大楚那么多强者天下那么多强者不可能全都判断错误。所以什么化身什么意识都不可能还存在。最多也就是他的遗志还在被执行。 说到傀儡……混沌已经接近洞真层次烛九阴只强不弱。天底下有这么强的傀儡吗?甚至于主人死去还能够表现出匹敌混沌的智慧参与对山海境世界的争夺?要知道混沌可是连姜大哥都骗过去了却被压制在凋南渊里受罪。” 这个例子举得姜望真是不服不行只能面无表情地听下去。 月天奴倒是对傀儡之身并没有什么忌讳直接道:“众所周知墨门明面上最强的傀儡也就是到神临层次为止。他们对外出售的傀儡造物只在外楼及以下层次。 但墨门当然并不甘愿仅止于此。 他们有相关的尝试是一个名为‘启神’的计划。这个计划动员了墨门全部的力量耗用的资源无法计数据说两三个真君都耗用不了那么多资源。最后的成果也只是造出了三尊真人级傀儡战力也远远比不上同境真人。故而这个计划已经搁置。 凰唯真就算学究天人我也不认为他在傀儡造物上能够靠近墨门的水平。所以我认为烛九阴不可能是傀儡。” 姜望心念一动想到了还飘荡在万界荒墓里的血傀真魔宋婉溪。那或许是月天奴所说的例外。 不过宋婉溪是养了百年的魔躯本就有真魔之姿。再加上宋横江的元神力量才被制成真人层次的血傀真魔却是与墨门创造的傀儡不同。 一个真魔加上一个无限逼近真人的神临换一个战力远比不上同境真人的傀儡当然是大大的不合算而且还未必换得成。 更重要的是这本就是触犯禁忌的行为。传出去要被天下唾弃举世皆敌。 王长吉不动声色地说道:“山海境要想靠近一个真实的世界从幻想走到现实就不能有什么傀儡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影响世界运转的存在一定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独立的意志。不然假的永远是假的幻想永远停滞于幻想。所以烛九阴必然不会是什么傀儡……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混沌的反叛。” 方鹤翎完全被说服了。是啊倘若凰唯真的意志还存在于这里混沌又岂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当然王长吉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是服的。 “我想是因为……”姜望说道:“想要拟虚成真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整个山海境彻底演化为真实。” 既然山海境是从幻想演变成现在的样子无限靠近真实。那么等到它完全演化为真实的那一天一切自然不同。 如果山海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烛九阴当然也是真实的烛九阴。 甚至于作为掌控这个世界秩序的存在它理所当然地洞彻世界真实登临洞真也不在话下。 王长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作为拥有独立意志、自由灵魂的存在也是山海境里最强大的存在之二混沌和烛九阴都想要打破现在的界限成就洞真。 但它们的选择不同。 混沌要直接打破山海境的束缚拟虚化真。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冒险的选择同时也是在动摇山海境的存在基础更是在掘毁烛九阴的根基。 而烛九阴作为山海境的秩序维护者它只需要等到山海境演化为真的那一天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成“真”。虽然不知道那一天还需要多久虽然为此已经等待了至少九百年但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同时也毫无疑问地站在混沌的对立面。 这就是它们战斗的原因。 是关乎于道的冲突永远没有调和的可能。 “那么……”左光殊的声音里有一丝微颤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忐忑。 “凰唯真呢?”他问。 一个幻想的世界演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幻想世界里的混沌和烛九阴都要冲破幻想追逐洞真。 那么凰唯真呢? 留下了这一切的凰唯真呢? 多少楚人的偶像。 留下了多少传说的人物。 号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他创造这样一个世界目的何在? 这样的一个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让楚地天骄试炼的意义! 王长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问道:“凤凰九类是哪九类?” 左光殊道:“凤、鹓鶵、鸾、鸑鷟、鸿鹄、翡雀、伽玄、空鸳、练虹。” “凤、鹓鶵、鸾、鸑鷟、鸿鹄这凤凰五类是我们都知道的。有无数的记载验证甚至于也有不少人亲见。但是翡雀、伽玄、空鸳、练虹这四种凤凰在现世里有谁听过有谁见过?我们都知道现世广阔有无尽未知我们都需要不断成长去拓展自己的眼界补充自己的知识。但凤凰若有九类何以古今无人知只在山海境里有呢?” 王长吉慢慢说道:“它们与夔牛、祸斗这些可以验证传说的存在不同。九凤之章的重要性让我想到这四种凤凰才是完完全全的、凰唯真的造物。试想若是它们都演变成了真实凤凰五类真正变成九类。山海境的传说替代了现世的传说。又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山海境要演化成真不仅要有此世的努力还要有现世的努力。当然我相信凰唯真肯定早有布置……” “等到整个山海境都彻底演变成真实的世界。你道会发生什么?” 姜望等人面面相觑。 而王长吉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自己给出了答案—— “烛九阴当然可以洞真山海境里的一切当然都真真切切。” “这里的山是山海是海云烟是云烟。该飞的飞该游的游。万物轮转有情生灵代代不息。” “那么创造这一切的凰唯真呢?” “他会从幻想中归来……成就那真君之上的境界!” “这就是拟虚成真的力量这就是凰唯真越过超凡绝巅的根本。” “这才是他的无上道途!” 王长吉是真的由衷的赞叹由衷的佩服。 作为常年与神对弈的人物眼界太高渺、太广阔他很少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诚然他参与了山海境的垂钓争取了微渺的权利得以捕捉到一丝窥见真相的可能。但是了解得越多越能感受其宏大。 深入瀚海才能得见狂澜。 用一整个山海境的拟虚成真来推动自己超越绝巅的路。 这是一个太伟大的布局! 姜望惊呆了。 方鹤翎惊呆了。 就连月天奴也一时失神。 “凰唯真当年已经死了。”左光殊喃声道:“那么多人都能证明他不可能还活着。” “他当年的确是死了以立在衍道尽头的修为死去。” 王长吉道:“可他还一直活着。” “九百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可曾遗忘凰唯真之名?漫长的时光可曾冲刷掉他的痕迹? 三千年来最风流照悟禅师一见而返……这些传说仍在传颂。 他留下来的演法阁都至少还会影响楚国一个时代。 他何曾消亡? 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他他就还可以归来。 从人们的回忆中从人们的怀念里从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归来。 我也难以理解那种伟大。 但这就是我在垂钓时候所窥见的可能。 我想这就是他的力量这就是他超越绝巅的……道。” 只要有人记得就还可以归来? 姜望感觉自己仿佛在听神话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想象。 但超凡修士一步步往更高处攀登不就是一步步把想象变成现实把神话变成历史把那些不可能变成可能么? “所以凰唯真当年身死其实只是一个布局。恰是以死脱身避开世人的注视为了冲击真君之上的境界?”左光殊问。 王长吉看着他道:“凰唯真当年身死的真相到底如何应该我问你才是。毕竟左氏才是楚地的千年世家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山海境看到了些许时痕的旅人。” 时痕旅人。 月天奴莫名地觉得这两个词有一种很特别的精彩就像王长吉这个人一样。 “我不知道。”左光殊摇摇头:“等离开山海境我会问问我爷爷。” 不管多么为难的问题不管多么古老的秘辛多么隐秘的故事……他只要问问他爷爷就可以了。 方鹤翎很羡慕但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王长吉继续道:“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不知道凰唯真到底是怎么死的。甚至于我对凰唯真的了解完全停留在耳闻。还是在进山海境之前临时想办法了解了一下。对他的猜想也只是通过山海境里发生的一切来推演只是捕捉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信息…… 但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如此清晰排列在眼前。它们都在证明我的猜想告诉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我想除此之外也不会再有别的解释了。” 姜望心想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清晰吗?放眼望去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天崩地裂飓风和雷霆……到底哪里清晰了? 但从规则的层面显然视野不同。 他无疑已经被王长吉说服并且试图去理解王长吉的思考。 左光殊这时候又问道:“如果说山海境这个世界真的埋藏着凰唯真的超脱之路。如果说山海境演变为真实之日凰唯真就可以成功自幻想中归来。那他为什么不关起门来悄悄地演化?为什么要搞什么大楚天骄的试炼?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被人干扰的风险?” “因为不够真实。”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山海境这个幻想世界不是凰唯真一个人撑起来的。是九百多年来天下无数人的遐想无数人的猜测在那一套《山海异兽志》的记载里在历代楚国天骄的试炼中一步一步实现。” 为什么九百多年来进入山海境的天骄那么多却好像所见都不同谁也说不完整这个世界?因为它本就是不断地在扩展不断地在丰满不断地在开放。 最早进入山海境的那批人可能遇到的只有三五座浮山七八片海域也说不定…… 而现在南来北去多少里? 他们赶赴凋南渊都要通过神降之路才行。 山海境非是一日之功一切幻想有迹可循。 月天奴补充道:“持有九章玉璧者进入山海境代表此界‘天意’通过种种考验来获取收获。同时带来的是真实的、鲜活的现世气息是现世人们对于山海境的幻想补充。左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个战死在山海境里的人都要被削去三成的神魂本源呢?” 左光殊愣住了。 月天奴继续道:“因为山海境需要这些真实的神魂力量需要这些被现世眷顾的天骄人物需要用这份力量让山海境更鲜活更靠近真实。” “而且想一想进入山海境的局限想一想修为的限制。凰唯真其实并不冒险。因为基本上不存在能以外楼修为看穿这个世界本质的存在。” 她再次看向王长吉:“除了这位施主。” 王长吉并不说话。 “这就是……凰唯真么?”左光殊说着忽然咧开了嘴。 他感到失望。 非常失望。 有一种心中偶像坍塌的破碎感。 凰唯真是多少楚国人的偶像其崇拜者中也包括他左光殊。 三千年来最风流是在楚地飘扬千百年的一面旗帜! 就连项北那样的骄狂人物也说恨不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 可是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打着试炼的幌子用为大楚培养人才的名义暗地里收割大楚天骄的神魂力量以补充山海境的不足以成就自己的超脱之路! 这样的人就算强大难道能够称得上伟大吗? “以楚地之未来填补他自己的未来?”左光殊的问话中充满了愤怒。 哪怕是在这山海境里也毫不掩饰。 作为楚人作为后世的崇拜者他当然有愤怒的理由。 甚至于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慨。 他曾寄望于那样一面光鲜的旗帜可风中招展的旗帜背后也有阴影。 这如何不让年轻的他失望? 姜望非常能够理解左光殊此刻的感受。 但他只是说道:“光殊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你是对凰唯真失望还是对你想象的凰唯真失望? 你觉得凰唯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永远无私奉献才能够配得上他的伟大吗?他一定要将自己燃烧殆尽也不攫取一点好处才能够对得起他的名声吗? 他一定要一点错都不能犯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一定要十全十美才可以审判奸佞才可以成为表率吗? 如果你能够冷静下来重新审视山海境。 你会发现这其实是很公平的交易。 整个山海境的试炼之旅我和你一同在经历。 被削掉的三成神魂本源是真实的但是试炼所能带走的收获也是真实的。他的确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他的传承山海境的试炼也的确很有效果。 历数历次山海境试炼总是收获大于损失。不然不会每一次开启都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不然你也不会邀请我对么? 凰唯真并不是居心叵测地一定要收割谁他制定了公平的规则也不遗余力地维护公平。 你说他‘以楚地之未来填补他自己的未来’我觉得这个评价并不公允。 我看到的恰恰是山海境经过了九百多年的演变仍然在帮楚地培养人才。 能够靠九百多年前的布置让山海境的参与者和他自己都获得好处达成多方共赢的结果我认为这恰恰是凰唯真了不起的地方。” 左光殊一时沉默。 王长吉也道:“的确如此。山海境给予的收获一定真实不虚。我之所以能够拟成真实的夔牛也正是借用了山海境的这一条规则。事实上这要耗费极多的世界力量大大迟缓了山海境演化为真实的进程。” 姜望看着这个容貌明秀的少年又道:“我不否认是有那种无私的人物存在但我们不该苛求所有的人都那样。 一个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士者欲功名农者欲粮丰工者欲宝器商者欲重财……修行者欲登绝巅欲越那绝巅之上! 恰恰是每个人活在世间都有自己的欲望都有自己的所求这个世界才能一直向前发展。 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求只要不害无辜无损于他人又有什么问题呢? 凰唯真定下的规则是公平的那就不应该为此受到指责。 事实上哪怕是我这个外地人也知道凰唯真。仅凭演法阁他就足够伟大了不是么?令楚国术法甲天下啊这是多么伟大贡献。你对他的功绩肯定要比我更了解。为什么竟会如此苛求他呢?” 左光殊微微垂头有些失落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因为你记住的凰唯真是你想象中的凰唯真。你崇拜的凰唯真是那个被塑成神像的凰唯真不是真实的凰唯真。 现实教会我们的就是你的想象永远不可能完全贴合现实。 永远不准确永远有落差。 哪有完美无瑕的存在? 用你想象的那个模子去套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永远都只会收获失望。” 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光殊如果有一天你也只记得想象中的我只愿意记得想象里的我。那么我也会让你失望的。” 他莫名地想到。 虽然这一路来自问无愧本心。从未欺凌无辜从未伤害平民从来在力所能及的剑距里坚守自己的信念。 为救友人远赴沧海迷界殊死身受百创。 为重玄胜尝试杀王夷吾直面姜梦熊。 为了给林有邪给杨敬给死去的乌列公孙虞一个交代行走在刀尖之上舍弃唾手可得的实权高官、天子恩宠……而叩问深渊 断耳残肢方能留名青史。 五府海被洞穿只因不肯堕魔。 有朝一日世人说起我来。 或许也只是个欺软怕硬、巧言令色的小人。 因为齐天子若是斩绝无辜我也未见得每次都敢出声。 因为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无有一错。 哪怕我舍寿白发才能救得妹妹四处哀求求不得一个援兵。心灰意冷才背井离乡。说不定也有人骂我是个放弃家乡、临阵脱逃的懦夫呢。 谁能知你全貌谁能不妄置评? 凰唯真尚且如此光殊尚且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姜望又何能例外? 那么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有意义的吗? 人生在世所行何道究竟因何而行? 姜望沉默了。 然后他看到…… 他看到左光殊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堂堂地瞧着他:“兄长说得对。不是凰唯真不够伟大。是我把心里的那个塑像雕刻得太完美。我不是对凰唯真失望只是对我想象中的那个凰唯真失望。我由衷地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并且希望以后能够更审慎地看待这个世界。” “不过兄长……” “对你失望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我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 这少年扳起手指一桩桩地数起来:“你说要带我横扫山海境然后我们一直被横扫。” “你说要去凋南渊找寻世界真相然后我们被混沌骗得团团转……” “所以!” 左光殊一拍手掌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请求的手势:“请不要再给自己加什么担子不要自己承担太多责任不要害怕让人失望……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独属于你自己的快乐啊!做让你觉得自在的选择做你觉得对的事情拜托你啦!”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宛在水中央 “生活”这种事情……是没有的。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 都是在往前走都是在修行。肩负万万钧焉能有一步停顿? 他怕自己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了。 唯有在亲友面前才能有短暂的放松。 唯有这一次在齐国做出了忠于本心的决定在云国休憩了身心方有来楚国后的那一点通透在。 说到独属于自己的快乐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容易展开的话题。 李龙川将门之后第一爱兵法第二爱弓马其次爱“松弦”。 晏抚事事以家族为重个人雅致的喜好有很多衣食住行都吹毛求疵。 重玄胜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喜欢什么都玩得转只是他把心思藏在那张笑眯眯的肥脸下谁也看不穿。 许象乾喜欢占小便宜蹭饭蹭酒蹭茶蹭青楼什么都能蹭…… 每个人的癖好欢喜朋友间相处久了总是能知道一些。 但若要问姜望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 他其实想不起来。 他好像是没有什么喜好的。 但他不是天生如此。 左光殊说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独属于自己的快乐诚然是充满善意的话语也未免飘忽了些落不到实处。 有些看起来简单寻常的东西是多少人拼了性命也求不得的。 贩夫走卒三更眠五更起从早忙到晚血汗所得不过堪堪果腹。他们难道不想快乐没有向往的生活? 可仅仅是那个“生”字有时候仅仅是“生存”就已经让人停不下来无法喘息。 左光殊生而显贵又被保护得很好善意也是富贵的。是理想的阳光照在华丽的府邸一切都很光鲜…… 是触摸不到伤痛的。 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双明亮的眸子 姜望还是笑了起来笑得整张脸上每一个肌肉纹理都在快乐。 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一份纯净的关心一种善意的期许都是可以温暖人心的光焰不是么? 嘣! 他抬手给了这华服少年一个脑瓜崩笑骂道:“说什么呢姜大哥怎么就让你失望了?问问你自己你现在知不知道真相嘛?知不知道嘛!?你再看看咱们这个阵容……” 他大手挥了一圈一副‘你看看这江山’的姿态豪气干云:“够不够横扫山海境的?” “别觉得姜大哥在跟你吹牛都实现了不是吗?”姜爵爷掷地有声:“事实胜于雄辩!” 阅历丰富的姜爵爷本想趁机给初出茅庐的少年上一课。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为人师者但对于左光殊这种格外亲近的小弟姜安安这种心尖上的挚亲他也无法免俗总是想要传授一些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出自己“过来人”的语重心长。 他踩过的坑不想他们再踩。他犯过的错不想他们再犯。他吃过的苦不想他们再吃。 只是没想到反过来让这小子上了一课。 左光殊知道他的疲惫清楚他的努力捕捉到了他的迷茫。 这一点茫然不是今日才有。 昔日天下污魔恶名传世他当然也想过我何其无辜! 一路行于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庄高羡励精图治杜如晦深谋远虑董阿为国尽忠…… 方鹏举不能辜负父母的期许郑商鸣要做庸才的努力方鹤翎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赵玄阳难违师命崔杼张咏为理想献身…… 他只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 他当然也迷茫过。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有赤心照明镜可尘埃复尘埃。 这些迷思过去有今日有以后还会出现。 人在世间不可能纤尘不染。 但就像左光殊所请求的那样—— 做让自己觉得自在的选择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如此便够了。 一生行事何须在意世人评价? 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者我不原谅。 但我也不会自甘堕落成为谤我辱我之我。 天下诬我为魔我便成魔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掌中三尺剑剑锋所及之处恪守自己的道理和本心。 别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但脚下走过的路就在那里并不会被谁的言语改变。 所谓道途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认识自己、看清自己然后坚定地往前走。 此刻与左光殊嬉闹的姜望与之前的姜望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了解了山海境的真相看到了凰唯真超越绝巅的道途教育了左光殊也被左光殊所教育愈发笃定了自己的人生。 那种自灵魂散发出的自信自由令整个流波山巅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月天奴眼中有一些笑意。 左光殊摸着脑门皱着俊脸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但是也笑了。 令姜望获知山海境真相同时也给姜望带来横扫山海境底气的王长吉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方鹤翎默默地注意着王长吉只觉得他此时意外的柔和。 “万载以前不曾有山海境。一个大时代以前不曾有诸国。在远古之前未见得有生灵。千古恨万古名都是云烟。”月天奴感慨道:“求佛求道求一个通达罢了。凰唯真若是一去不回他也并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解释。而他若从幻想中归来又何须什么解释呢?我当了此禅心。” 这位以傀儡为身的禅师显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佛理。 与姜望所知的其他佛门中人并不相同。说通透吧有时候又很冰冷说教条吧有时候又能见圆润又慈悲又冷酷显得很不主流。 当然姜望所熟知的佛门中人也都算不上正常。 所以他竟也不知道月天奴这到底算不算正常…… “话说回来。”姜望看着王长吉道:“王兄告诉了我们这些……山海境的真相凰唯真的道途诸如此类。然后呢?有什么打算?” “然后?”王长吉轻轻抬了抬眼睛淡声道:“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凰唯真是要冲击超凡绝巅之上的人物他的力量、他的想法岂是我们所能测度?” 他用一种略显奇怪的眼神看着姜望:“你不会以为我们有能力影响到他的计划吧?” 姜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的确是以为王长吉还有什么浑水摸鱼的法子毕竟这个人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的想象藩篱展现了种种神奇。 王长吉叹了一口气对姜望于他的这种盲目相信也不知该自得还是该失落。 或许兼而有之。 “之所以我能够察觉到一些端倪也无非是因为……山海境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根本不需要再隐瞒。凰唯真自幻想中归来已成定局并且时间不会太迟。”王长吉说道:“主人不在家我偷偷舀一口水喝无关痛痒。要想对这个房子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房子的主人可就不好说话了。” “凰唯真何时归来?阁下可知道具体一点的时间?”左光殊问道。 王长吉又叹了一声:“你们未免太高看我。我踮起脚来也只能远远看到凰唯真曾经走过的一点痕迹猜测他将要走回来。哪里能够做出多么准确的判断?”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如果一定要我给一个猜测的话我觉得在百年以内就能够见分晓。” 凰唯真要自幻想中归来这件事自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的。 别说大战未久的秦国雄视天下的景国就连楚国内部也未必就有统一的意志。 所以凰唯真真正归来的那一刻必然还是会有一番波澜…… 只是这也与他无关了。 “多谢指教。”左光殊很有礼貌的道谢。 相较于山海境九百多年的演变百年以内的确不算“太迟”。 真要论起来的话王长吉今天所讲的消息价值连城。 一位即将从幻想回归现实的、超凡绝巅之上的强者无疑会影响整个楚国乃至于天下的格局。 左家提前一步知道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大。 当然如果像王长吉所说的那样山海境的演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无需再隐瞒或许很快就有各种各样的渠道将消息传开。 姜望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 “去中央之山吧。”王长吉直接道:“所谓礼尚往来你们帮我拿到了夔牛真丹我也该帮你们做点什么才是。” 他看了一眼流波山外的世界:“不过垂钓争取来的权利已经在刚才的行动里耗尽接下来我们只能自己飞过去。”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为了确保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他本就计划邀请王长吉同行的。 “那么长路漫漫事不宜迟。”姜望直接飞身而起飘飘如仙:“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左光殊、月天奴、王长吉、方鹤翎相继跟上。 天翻地覆的山海境里五道身影目标明确疾飞远赴。 飓风也好狂雷也罢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灾甚至都没办法侵近他们身周百米。 穿山跨海似等闲过风过雪带笑看。 在这种不管不顾、放肆疾飞的快意里左光殊终于感受到了横推山海境的感觉。 好愉悦! …… …… 天倾愈演愈烈中央之山雄峙于此境正中心仿佛仅剩的撑天脊梁。 又像是暗夜的烛火吸引着无数趋光的飞蛾。 前仆者后继之。 山海境之旅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被淘汰的早已经离开。 该放弃的早已经放弃。 还留在山海境里的人无论是否有收获都要开始准备最后的争夺。 钟离炎、范无术、伍陵、项北、太寅、屈舜华这些各自灿烂的名字已经一个个退出山海境的旅程。 没有人是弱者但“竞争”二字无论包装得有多么光耀底色终究是残酷的。 赢的留下输的离开。 就这么简单罢了。 无论你家世如何身出何门有什么辉煌的过往。 强者倒在更强者的身前。 “万年未有之大变局就在眼前。革蜚我时常感觉……如履薄冰。” 革蜚在心里反复地回忆这句话。 回忆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师那蓄满忧愁的眉头。 那位曾经煊赫一时的风流人物曾经问道暮鼓书院的卓越存在在越国国相的位置上退下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从来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天子问政亦不复信。旧日同僚拜访不开山门。 孤僻冷峻的像一尊石雕对着未落一子的棋枰一坐就是十七年。 只有他能来只有他可以“观棋”。 那纵横十九道从来非他所好。他也更不明白一颗棋子都没有的棋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老师也不曾说。 他有修行上的问题就问。问完了就离开。 他从来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而忧心。 但他总记得那皱在一起的眉头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萧瑟的秋景。 他革蜚出身于越国最顶级的世家是革氏嫡传。 自小天资卓异秀出群伦。 师父是一代名相高政。 往来俱是公子王孙。 出则香车宝马入则奴仆成群。 他应该不懂得忧愁。 可自记事起就有那样一道忧愁的眉头压在他心头。 令他无法懈怠。 他总在往前走总在往前走。 如此刻一般努力地往前走。 迎着大风大雪对抗着海啸雷霆。 没有九章玉璧无法沟通天地元力只能靠自己的道元、神通、乃至气血…… 就这么往前走。 不断地消耗不断地前行。 但可能是太过耀眼的雷光让视野变得模糊。 大约是太过凛冽的风声吹散了某种呼唤。 天地如此喧嚣他却感到太安静静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如此清晰—— “呼呼呼!” 他本不该觉得冷。 但还是越来越冷。 以蜚为名的他带着种种稀有的虫子备着压箱底的手段特意来到山海境。 却连蜚的样子都没有见到就望山而返。 道元根本已经运转不起来。 身上的热量不断流失一去不返。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拼尽所有很努力地想要振奋精神。 仿佛在这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里看到了那层层乌云之上有光透了出来…… 那是真的存在么? 他恍惚着抬起了手却闭上了眼睛。 身上仅有的微弱星光立即黯淡下去。 就这样下坠。 就这样沉寂在奔赴中央之山的路上。 与风雪凋落。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黑雪似瀑 革氏有名蜚者僵落在风雪中。 尸体极速地坠落但在坠海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 呼呼…… 风更骤。 雪也更大了。 那雪花一片一片竟似蒲扇一般。 飘在天空有一种异样的恐怖。 尤其是雪的颜色。 一开始倒是洁白的在这暗沉沉的末日里如有光耀。现在则是灰中带褐且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往漆黑转变好像在坠落的过程中沾染了太多污秽。 寒潮滚滚令人瑟缩。 哪有清白的世界呢?哪有无秽的天堂? 世上的阴影就在阳光背面每一日的天亮之后就是天黑。 祝唯我倒提薪尽枪疾飞在黑色的大雪里。 每一片向他飘落的雪花都被无声的枪劲绞碎。 魁山岩石一般的身形几乎贴在他旁边胳膊和胳膊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稍不注意就得碰上—— 当然他们都很注意。 哀郢和怀沙两块玉璧无声地释放着微光在崩溃的秩序里制造一隅安稳 祝唯我并不想跟这么大一团肌肉挤在一起那感觉像是被一块巨石碾在笼子角落很不自在。 身形雄壮得可怕的魁山也很需要一些舒展的空间浓眉拧得紧紧的同样不愿意跟祝唯我挤。 但是没有法子。 在这天倾之时天地元力都已经彻底崩溃没有九章玉璧的庇护他们很难抵达中央之山——魁山以武夫可怕的体魄说不定可以做到但消耗太过显然也不符合最后竞争的考量。 想也知道最后能够在中央之山汇合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存在。 一开始他俩还各走一边各自潇洒一路轰隆隆隆横冲直撞。后来随着天灾愈演愈烈也就愈靠愈近。 倒不是两块玉璧不足以撑开更大的范围。 只是他们现在是轮流开路一个人对抗天灾一个人调养状态以此保持巅峰。为了缩减对抗的范围节省体力当然要尽量靠得近一些…… 一个拳头的距离已经是极限再近谁也受不了。 “按照君上给的名单来看你说最后能赶到中央之山的是哪几个?”魁山没话找话地问道倒像是生怕显不出他的尴尬。 楚地参与山海境的天骄名单以及各自请的助拳的资料虽然算不上什么隐秘情报但地处西境的不赎城想要掌握清楚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魁山和祝唯我能在来之前就对各路人马了然于心不赎城这座位在庄雍洛三国夹缝里的罪恶之城显然要比它表现出来的更复杂、也更有力量一些。 “城里那座新起的楼已经被三分香气楼确定为它们在西境的总部了?”祝唯我答非所问。 “当然。”魁山表情古怪:“你有兴趣?” 祝唯我瞥了他一眼:“别人能不能赶到中央之山我不清楚我和你……” 他忽地顿住身形沉下声来:“恐怕未必能到了!” 祝唯我的急停好像动摇了整张动态的画卷。 飞如离弦之箭定似傲风之松。 就算是停在画卷里也是最亮眼的一笔。 更别说他还在运动。 薪尽枪在空中轻转抬将起来枪尖似乎已经划破了空间带起一线寒芒。 恰在此时—— 轰轰轰! 天穹之上黑雪已经不是在飘落而是在奔涌。 就像是在那高穹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黑色雪山在天地剧变中彻底崩溃发生了雪崩于是咆哮倾塌。 俯瞰脚下有滔天巨浪拔海而起。 而正前方无数怨气死魂结成的黑潮不知从何处奔涌而来……仿佛填满了天与海之间的空隙! 魁山也顾不得再聊天只将拳头一握指节便层层递进式的炸动。一声更推一声响。 肌肉上的青筋如怒龙凸起。 血气狼烟冲出天灵竟然直接撞进了黑色的雪瀑中烧灼出一个巨大的空隙使得黑雪如黑雨。 而魁山挥拳。 他的动作无比简练干脆。 就只是握拳然后出拳而已。 但就像匠师千万次地捶打铁器落下的最后一锤定下了刀胚。 就像飞檐无数次的滴水最后一次叫人看到了石上的凹痕。 世上最简单的就是挥拳。 但所有最艰难最复杂的锤炼也在这一拳中。 他一拳轰出。 九章玉璧微光笼罩的范围内风云未动。 而那迎面而来的“黑潮”。竟像是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所推动被轰退了足有二十余丈! 轰隆隆是潮退时! 一时间怨气崩溃无算魂魄碎灭难计。 但这仿佛更是激怒了“黑潮”。 无数混乱暴虐的意念似乎在某个意志的控制下得到了统一。 轰! 潮去潮又归。 它们反涌回来侵天覆海直接湮灭了拳劲! 魁山飞退。 他疾退的时候甚至自己撞出了风。 “风紧扯呼!” 脊开二十重的武夫倾力一击也完全没有看到击溃这黑潮的可能。 而那血气狼烟所烧灼的巨大空隙在天倾的黑色雪瀑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凹痕顷刻便已填补完全。 这山海境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故仿佛都是为了告知人们修行者的渺小。 蚍蜉撼树人力何能及? 灭世之威如斯也。 一时天倾黑雪前涌黑潮下方那咆哮而起的海浪也不知何时浸染了暗色! 暗色已四染。 天地如相合。 在这晦暗与晦暗的叠加里在这阴沉和阴沉的混同中一点寒芒炸开了! 它灿烂孤独锐利。 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就沉默于此。 似乎亘古而至如今永恒未变。 那是绝望者所看到的方向那是孤独者所感受的回响。 是无尽长夜里……一颗寂寞的星子。 它亮在那里是亮在视线的意义中。同时也点在这崩溃世界的乱流上。 汹涌“黑潮”一瞬间几乎炸开。 其间有一声痛楚的闷哼。 黑潮却暴涨! 这黑潮之中果然有更高的意志存在而它无疑已经愤怒了。 更磅礴的怨气更狰狞的魂鬼……仿佛无穷无尽的暗面力量! 祝唯我直接将身一转倒拖长枪而走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说魁山是一颗从山巅滚落的巨石气势汹汹越滚越快。 祝唯我就像是一道惊电横掠长空。 亡命的疾奔中还有急促的交谈声撞响。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风紧扯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 “……我就是啊。” …… …… 中央之山。 残肢断臂满天飞血。 随着最后一颗布满油彩的头颅滚落独臂提刀的斗昭转回身来。 他身上的红底武服已不知是血色还是衣色。 而面对着他的楚煜之则以长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 “不行啊楚煜之。”斗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里轻轻一抖天骁刀其上并无血迹:“就这种运用兵阵的方式难道你也看得过眼吗?如果是伍陵或者项北来掌控这支毛民军队绝不会只有这个程度。” 关于毛民军队的运用有很多客观的理由。 比如毛民国虽然被萧恕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肯出兵参战但绝不肯交出兵权让外人指挥。 比如只有萧恕懂得毛民语言能够同毛民沟通而萧恕本人又是纵横门徒对兵阵并不通晓…… 但楚煜之什么都没有说。 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可能而他和萧恕没能够做到最好。这是最大的事实。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 他只是在这种喘息中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虽然可能没有半点作用。 萧恕已死毛民军队被屠尽。仅剩的他眼睛盯着的仍然是斗昭的脖颈。 他仍然要以搏杀斗昭为目标。 斗昭忽然定了一定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鲜血说道:“丹国萧恕我记住了。” 萧恕当然应该被记住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楚煜之这样想着。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感受着从四肢百骸慢慢回流的力量感受着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新生。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 现在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这样的楚煜之斗昭细致地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慢慢落下提刀的独臂说道:“你倒是频频令我意外。” 他直接问道:“你可愿入我斗氏之门?那一式天罚我还是可以传你。” 楚煜之看着斗昭并不说话。 蓄势于刀立刀见志。 出身平平起于卒伍的他真要投靠哪个世家早就有一份前途在又何必等到今日? 屈家和左家都可以是很好的选择。 但以国为姓便是他的志向所在。 “明白了。”斗昭点了一下头然后战靴踏地弹身时人刀已近。 刷! 刹那间刀光耀遍了天地。 那炽白的、如雷电的光璀璨一次后就消散。 刀声只有一响此后再不鸣。 一滴血珠沿着天骁刀的刀锋滴落。 而楚煜之连人带刀都消失在这里。 中央之山前自此只有一人独立。 山风猎猎吹不动武服。 他斗昭自进山海境以来目标明确横推无敌。 寻朱厌而不得转头便去横扫竞争对手。 发现陷阱故意踏进陷阱以一敌三杀屈舜华重伤月天奴、左光殊。以受伤之躯。杀得姜望负创而走。 伤上叠伤之后又独对钟离炎、范无术以一条左臂的代价枭首两级。 萧恕、楚煜之纵横借势引毛民战士一千二他独臂战之斩绝。 持九章玉璧入山海境楚人所持计有七块他独握惜诵、涉江、思美人、惜往日。 已经占据了中央之山里最大的机会。 但还不够。 既然朱厌已失那他所求只有第二条路。 九章玉璧若有七块他应该得七块若有八块他应该得八块。 如此才对得起他斗昭之名才配得上天骁之刀。 此时他就站在入山的路口他旁边就是那块方形石碑。 此碑高近七尺并无多余的雕纹。其上痕迹斑驳是流经的岁月。 正面刻字曰“中央之山”。 道字自有其韵气息堂皇端正。 石碑的背面则又不同。 最上面是两行字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歌以九章嵌玉得真。” 在两行字下面则是一列凹槽依次往下。 一共九个每个凹槽都恰恰契合九章玉璧的大小。 且每一个凹槽旁边都刻有小字。 从上至下分别是:《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想来任何人都可以持其中一块玉璧在此验证然后获得进入中央之山的权利。 斗昭也是第一次来中央之山并不清楚入山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提前尝试。 他静静地站在石碑旁红衣照山道遥望风雪骤。 等待着或许会来的对手。 不知那人是谁不知战力如何…… 但他和他的刀都很期待。 变化仿佛在忽然间发生。 当他抬眼的时候看到天边倾落黑雪如瀑。 而再看眼前—— 种种恶相张牙舞爪。滚滚黑潮已经铺满了视野仿佛将整个中央之山都包围了起来。 这显然是超出了斗昭预计的变化。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并不想理会只想锤炼自己的刀术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开。 斗昭轻轻一扬眉磅礴刀劲已勃发一道天之缝隙就开在“黑潮”中 吞噬了诸多怨气搅动黑潮翻涌。 但就像湖海中的一个小小漩涡顷刻就被抚平了涟漪。 这怨气魂鬼诸多恶念聚集的黑潮到底有多宽广?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吗? 斗昭握刀的手紧了一紧。 一道狭长的天之裂隙竖着在黑潮里拉开—— 顷刻又被淹没仍然是看不到尽头。 这是如山如海的力量。 哪怕是他斗昭相形之下也显得渺小。 在这样的时刻里…… 脚下横卧的俱是毛民尸体。身后隐约的是中央之山的未知。 天上黑雪似瀑身前黑潮汹涌。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蜿蜒的山道前仿佛天地间独此一人。 也许不会再有人来了……他想。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举目茫茫、天地独我的孤独当然并不会叫斗昭畏惧。 滚滚黑潮围山也未叫他变了脸色。 他有进入中央之山的选择但是他没有立即那样做。 强者总能得到许多的选择而他也有任性的资格。 此刻他立在中央之山的石碑旁比石碑更沉默。 他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故但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遗憾细微但无法完全抹去的遗憾——在这一程里长刀终是未能更尽兴。 朱厌是动则天下大兵的异兽他很想直面朱厌的压力感受传说中杀法尽通的能力。哪怕山海境里的异兽比照传闻总是不如但以神临碾压他外楼是一定可以给他带来足够压迫的。 可惜朱厌失踪。 他本来期待卷土重来的姜望期待姜望和月天奴左光殊状态完好的联手期待那很有可能已经出现的第八支、甚至第九支试炼队伍。 但恐怖的黑潮已经把整座中央之山都围住这看不到尽头的潮涌已不是神临以下的修士所能打破的。 他自己都没有突破的把握。 倘若是他来迟一般或许也只能望潮兴叹。 就这样成了最后的胜者。 唯一的胜者。 未免无趣了些。 中央之山神光外放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罩与黑潮相抵。 看似坚不可摧但也很明显地被压缩着一点一点后撤。 等到这黑潮彻底涌上中央之山或许就是这个山海世界覆灭的时刻—— 谁知道呢? 斗昭不很在意。 他随手取了一块玉璧嵌进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正是惜诵那一章。 玉璧与石碑相合笼罩中央之山正与那无边黑潮对抗的光罩很明显亮堂了一些仿佛被注入了力量。 而斗昭也察觉得到那蜿蜒的山道尽头某种规则层面的阻隔已经对他开放。 九章玉璧可以帮助中央之山抵抗黑潮? 脑海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斗昭随手将惜诵玉璧取了下来迈步往山道尽头走去——与我何干? 但就在迈步的这一刻他骤然回身! 那包围中央之山的无边黑潮竟然剧烈地翻涌起来似龙咆似虎啸有什么激烈的变化正在其间发生。 而后他看到—— 一抹剑光。 一个如天外飞仙的人! 他当然认得出姜望。 其人从无法估计距离的远处竟然贯穿滚滚黑潮而来。 剑器的轻吟一时压制了漫天风雪声。 那可不是普通的潮水而是无边的恶念是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突破的恐怖黑潮。 而姜望已来。 在他的身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身影与他连成一线气势凝一像是一柄所向无前的锐剑咆哮着、夭矫着直接洞穿了无边黑潮! 五颜六色的强大道术顺着剑风飙开以难以想象的默契维持着黑潮中的巨大空洞让斗昭得以第一次看清楚这恐怖黑潮的宽广——竟然足有三百余丈! 足有三百余丈的怨虫、魂鬼、恶意所聚之黑潮……竟然被强行打穿了! 姜望的剑术他早已见识过。 他并不惊讶长相思的锐利也深知姜望的韧性理解姜望的锋芒。 可剩下的四个人这么繁杂、这么强大的道术又是在黑潮这样的极端环境里如何能够调动得这样完美? 几乎没有造成一丁点浪费! 五个人的力量是完完全全地统合在了一起相辅相成才能够造就这样的奇迹。 究竟是谁的功劳? 中央之山的光罩只抵御黑潮却是根本不影响人的进出。 一行五人落在山道前。 斗昭审慎地看了过去。 左光殊认识。 月天奴认识。 平平无奇的一个瘦子没什么威胁。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一个垂发的、眼神疏离的男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向他看来! 两道目光实质般地撞到一起。 斗昭的身上几乎是应激一样地绽开丝缕金光被他强行压制住敛于身内。 王长吉的眼中也闪过一抹讶色。 “斗昭。”斗昭主动开口道。 “王念祥。”王长吉应道。 疏冷如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我知道你。其实我对这个地方没有兴趣最早决定进来只是想接触一下这个层次最强的人看看我还有哪些我没能察觉的不足。” “那你找对人了。”斗昭慢慢地说道。 左光殊杀气腾腾地看着斗昭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屈舜华是在以三对一的正面战斗中被击溃他无话可说只能找自己的不足。 此时此刻以五围一并不会叫他觉得威风。 有朝一日他当然要替屈舜华出口恶气但仗着姜望仗着王长吉都不算。 少年人的心气总是如此。 有人看到了轻狂有人看到了可爱。 其实他们只是纯粹而已。 风催中央山。 雪压千万里。 此时此刻斗昭单臂独刀背向山道而立面对刚刚落下身形的五人半点惧色也无反而跃跃欲试:“你们谁先来?” “不好意思。”姜望开口道:“我们准备一起上。” 斗昭:…… 斗昭不是傻子当然清楚他敌不过这样的五个人。不然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问谁先来只会自己提刀撞过去。 君不见萧恕楚煜之带着一千二的毛民战士主动寻求合作他斗某人也毫不犹豫地提刀就上。 现在这样的局势面对这样的对手……其实车轮战的胜机都已经很微渺。 仅仅一个姜望断臂后的他要想战胜不接着挂点彩是不可能的。 而剩下的人里月天奴已非弱手那个王念详更是令人警惕…… 也就是他斗昭才有轮战这几人的勇气! 他已经是沸腾了战意决意在此突破自我拼死连战斩出那一线渺茫的胜机。 但是姜望这厮居然连车轮战的机会都不给! 绝世天骄的荣誉何在? 骄傲何在? 太过分了! “喂。”姜望伸手在斗昭眼前晃了晃:“别愣着啊。其实我也觉得这样胜之不武要不然你把你的九章玉璧都交给我这样我们就不用动武了如何?” 他们一行五人自流波山一路横冲直撞紧赶慢赶来到中央之山才发现中央之山早已被凋南渊涌出来的黑潮包围。 在王长吉的建议下他们五人合力尝试打穿这堪称恐怖的黑潮。 姜望需要爆发出最大的杀力且持之以恒地开拓前路。 王长吉需要统合四人的道术让它们彼此融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让每一分力量都对耗在黑潮中的关键位置。这当然也离不开月天奴净土之力的帮助。 左光殊和方鹤翎只需要尽情挥洒即可。 足足三百余丈的距离几乎每一丈的推进都是数以千次万次的交锋。 而他们赢得了每一次的胜利才最终打穿黑潮站上了中央之山。 他们这么辛苦地赶过来不是来跟斗昭切磋论武的! 要挑战强者机会有的是。 从一开始姜望来山海境的目标就非常明确——帮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 他也完全不介意让斗昭看到自己的态度。 斗昭怒而生笑:“原来胜之不武是这个意思!” “那没有办法啊斗兄心态平和一些。你看你比光殊大那么多岁多少岁来着?”姜望一摆手:“算了你自己数。” 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想想看那你大了多么岁多修炼那么多年你打光殊你也不公平吧?以大欺小是不是?那你总不能把大出来的那几岁砍回去吧?同理如此我们现在比你多了几个人我们也不能砍掉啊。” 此刻他面对斗昭气场强大意态从容。 身后黑潮滚滚恶相千万压迫着中央之山的光罩仿佛在为他助威。 此情此景真像是以众凌寡的盖世魔头威迫着说书故事里灿烂如骄阳的主角。 嘴里还有一套歪理邪说自成体系。 偏偏斗昭与那些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不同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大声驳斥怔了一下竟道:“你说的有理!” “我有一个朋友很会讲这些道理以后有机会给你介绍恰好你的天庭也算饱满……”姜望随口说着平伸右手虚抬两下:“来吧玉璧给我就行咱们别伤和气。” 以众凌寡斗昭不可能服气 姜望其实并不在乎是否得罪斗昭但他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左光殊却不可能离开楚国。 把楚国年轻一辈第一人得罪太狠会给左光殊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若是多说两句能够解决问题姜望也不介意姿态柔软一些。 但斗昭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寄望于公平的确是弱者的选择。” 他用独臂提起长刀横于身前红底金边的武服灿烂招摇:“来吧你们便一起来!” 声音提起高昂宏亮而刀锋长鸣。 他的战意在沸腾他身上的金光在燃烧。 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只想知道在这种极限的压力下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对面要死几人! 这是山海境里最后的一场战斗他斗昭要看清自己的极限! 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恰在此刻一点寒光仿佛撕破了夜幕自那滚滚黑潮中钻透出来。 来得不巧却又太巧。 一个眉眼都是骄傲张扬得不可一世的男子被那点寒光带出落在这热闹至极的山道前! 如寒星降世握住龙光成枪。 而紧随其后是一个山一般魁伟的壮汉似陨石一般砸落。 轰! 砸在提枪的男子身边。 激起漫天烟尘。 这煊赫的开场代表了不凡的实力或者说能够洞穿黑潮本就是实力的体现。 斗昭眼前一亮。 参与山海境的第九支队伍! 当然他并不是为九章玉璧齐聚而激动。 他是惊喜于局势的改变。 纵是他已经下定了殊死一斗的决心但若有赢的机会他又怎愿放过? 此时此刻即使是自负如斗昭这般的存在也不由得想起了萧恕那句话——“我们何不联手?” 他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 但也会有那么几个瞬间会想到—— 当时如果答应了萧恕后来或者也能多一些转圜的余地。 好在现在还有机会。 不过联手这种事情是共利共好当然不能委曲求全他斗昭有自己的矜傲。 而且形势如此明显姜望左光殊他们不声不响组成了五人的同盟。他们这剩下的两组人若是不合作只有被驱逐离场的结果。 所以他只是看了那提枪的男子一眼。 一眼就够了。 想来能进山海境的都蠢不到哪里去这新来的两个人应该懂得该怎么做。 一个气势煊赫如此的提枪强者。 一个气血雄浑不输钟离炎的强大武夫。 应该足够抵住那个名为王念详的男子。 而他斗昭独战姜望月天奴左光殊本就是计划中的战斗他何惧之有!定要给姜望这厮一个深刻的教训叫他知晓何为武德! 我辈天骄修士不是街头青皮不是动不动就拉人打群架的! 斗昭战意勃发的目光扫过。 噢此外还有一个添头。 这添头给谁都行分在哪处战场也不影响大局。 斗昭已经在心里迅速地分配好了战场对于即将发生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大师兄!” 耳边传来了姜望既惊又喜的声音。 等等…… 斗昭太阳穴青筋一跳。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姜望不是新齐人在齐国无门无派没有师承么?他在叫谁? 斗昭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只见那个眉梢眼角尽是骄傲的男子忽然灿烂一笑:“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还我一杯酒!” 姜望也笑一似层云开明月照—— “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 他们在那里师兄来师弟去。 大楚第一天骄斗昭只觉得脑门嗡嗡的在响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整个山海境九战玉璧齐聚合计九支队伍除他自己独来每个人都带了助拳者所以参与这次山海境之旅的一共有十七个人。 你们他娘的竟然有七个人是一伙的! 再算上那个已经被淘汰的屈舜华那就是八个。占了将近一半! 好好一个试炼。 玩包场是吧?!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离不得(月底求月票) 山海境实在是一个奇妙的所在。 超出意料又太有意义的重逢竟然不止一次。 对于姜望来说。当初庄国以林正仁为国院首席弟子参与列国天骄之战他当然也是关心过的。关心的不止是林正仁的资料关心的更是祝唯我何在! 庄国既然有祝唯我能代表庄国的天骄舍他其谁? 岂有林正仁出头日? 庄国那边所传扬的消息是祝唯我通敌叛国已经远遁万里下落不明。 但通的什么敌语焉不详。 做了哪些叛国的事?无一实证。 甚至于祝唯我在庄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为庄国拔敌十城险些力竭身死。 再往前祝唯我在四方会谈中力压雍洛两国天骄。 再往前…… 一直以来祝唯我都是毋庸置疑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 从城道院到国道院在哪里都是第一。 在内举国无双在外为国争荣。 君主喜爱国相器重同门钦服后来者崇拜! 在庄国国势衰微的时候为国奋战但却在庄雍国战庄国强势崛起、如日中天之时选择了叛国。 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姜望当然猜想得到是因为什么。 如祝唯我那等骄傲的人物除了获知枫林城真相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担忧祝师兄的安全却也欢喜于祝师兄久在新安未被新安城改变。就如那薪尽枪焰烧三十年薪未尽。 只是祝唯我从那之后就销声匿迹再未显名于人前。 他一度以为……已经故去了。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感受得更深刻。那一对君臣对于有可能威胁到庄国未来的存在根本不会有半点手软也完全放得下架子。 不比其他大人物遇到有威胁的后生晚辈往往是派几个实力足够的属下去办绝不愿损了自己的名声。 那庄高羡身为一国之君当世真人可是亲自追杀他到长河边! 在黄河之会后。 这对君臣更是不惜投下重注攀诬通魔引动玉京山出手。 姜望身后有一个齐国还有一个苦觉老和尚拼命搭救尚且都九死一生。他不能够想象祝师兄会怎样。 而今日在山海境得见祝师兄风采不减往昔当然令人惊喜! 什么毕方印、祸斗印夔牛皮都比不得这份收获。 对于祝唯我来说当初他伐城叛国就是因为知道了姜望杀董阿才明了枫林城覆灭的真相。 庄国以国内最好的资源来培养他他便殊死而战在战场上拼杀到力竭拔敌十城而还。 恩已经还了此后便只剩下仇。 在这条注定坎坷的路上姜望做了更多努力得更早。而他只想说……那枫林城的人可还未死绝世上还有一个祝唯我! 来山海境之前就知道会遇到姜望他亦欣然来赴。 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借了一次枪喝了一次酒一起杀了一个人。 但这已经足够。 有的人相处多年也只是陌路有的人只是匆匆一晤便已志趣相投。 姜望知祝唯我本心骄傲祝唯我知姜望信义无双。 他们互相相信。 如此而已。 两个人相视而笑没有太多的对话——又何须言语? 此情此景月天奴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情谊却也能感受到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欢喜。 而看着姜望和祝唯我交谈的方鹤翎眼神里有一刹的惊喜但很快又敛去。 当年的城道院第一人自然是认不得王氏不能修行的公子更也认不得方家那个什么都要靠他爹的废物。 天骄眼中只有天骄。他是明白的。 虽然他也是枫林城故人他也是城道院弟子。他也应该叫一声“大师兄”…… 可谁记得方鹤翎呢? 他早已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他缄默。 但是祝唯我那骄傲的目光淡淡掠过来时。竟然轻轻点了一下头当做示意。 方鹤翎这才恍惚想到自己已经是参与山海境试炼、并且成功抵达了中央之山的人物。自己正与王长吉、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同行。 祝唯我就算不认识他也不会完全地无视他。 他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表示我也看到你了我也尊重你。 方鹤翎、左光殊、月天奴、王长吉、斗昭。 祝唯我的目光转过一圈落回姜望身上传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之后你可以去不赎城找一个叫连横的人。他有法子联系到我。” 姜望亦传音回道:“好。” 两个人各自点头便错开了视线。 祝唯我期待姜望还他一杯酒。 在枫林城的时候是期待姜望以后在道院的体系里出人头地展露锋芒。 在今时今日这份期待自然已经不同。 而在不言中。 他们不言斗昭却忍不住了。 斗某人现在非常恼火。 早说要玩包场我斗氏嫡传还愁找不到人? 还能在楚国的秘境里被外人以多欺少了? 对付姜望和月天奴左光殊的联手就已经算是在挑战自我。 再加上那个王念详他觉得就完全是生死之间的磨练。 现在新来的两个人也还跟姜望称兄道弟。 那还有什么好打的? 他斗昭狂起来比谁都狂哪怕是鸡蛋撞石头咬起牙来也就勉强撞一撞了。 可用鸡蛋撞铁锤还有什么尝试的必要? 他是喜欢挑战不是喜欢自杀。 如刀的眸光扫过一圈这些人神色各不相同但身体的语言都很明显。斗昭有一种举世皆敌的荒谬感。 大楚第一天骄在楚国人的地盘上被人围殴了这实在是有一些讽刺。 他盯住左光殊怒道:“好好一个楚人试炼的场地闹到最后全是外人。左光殊你难辞其咎!” 左光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数数你身上有几块玉璧?为什么没有楚人你心里没数啊?楚人不都被你淘汰了么?” 斗昭一时无言。 姜望又一次抬手很诚恳地道:“斗兄我非常钦佩你的实力也真不愿与你为敌。我仗着人多才能跟你提条件我也明白。这样你留下自己的那块玉璧把多余的玉璧交出来就行。如此可好?” 同样是谈判姜望显然没有萧恕那么懂得把握人的心理。 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剑比萧恕锋利很多。 锋利到让斗昭确实感觉到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以七围一还允许保留一块玉璧这难道不是对天下第一外楼的认可吗? 这姜望口口声声说不愿为敌好像怕了他斗昭可先前拔剑救左光殊他们的时候撞上来对轰斗战七式的时候可曾有半点示弱?现在占据绝对优势了反倒开始说软话这难道不是一种尊重吗?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能够以一敌七是我不够强大。执意在山道等人来是我太过骄狂。” 斗昭说着收刀负于身后直接把四块玉璧都拿了出来堆放在旁边的石碑上:“既然最后是这样一个局面我一块也不留。” 四块玉璧堆在一起交相辉映。 斗昭同样抬起手掌对姜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拿走吧。” 然后后退一步就准备退出山海境。 如此退出山海境在这里所有的收获都不能带走。 但也并不重要。 那些战斗过的经验厮杀过的感悟谁也无法剥夺。 这就够了。 这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重重地一步后撤。 但这一步…… 未能撤出。 他的脚跟落下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踩在了身后的山道上。 斗昭的脸色变了不由得抬眼看向中央之山外的黑潮——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之罩已经岌岌可危。 在场众人亦是一惊。 已经到达了中央之山且在自由安全的状态下斗昭竟然无法退出山海境! 这无疑是规则剧变的体现。而且是切身关系到每个人人身安全的规则改变。意味着……山海境已经不再安全! 这绝不是可以淡然视之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混沌和烛九阴的战斗已经演变到了真正波及试炼者的程度吗? 姜望立即看向王长吉在场这么多人大概也只有他对山海境有更清晰的洞察。 但这时候祝唯我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中央之山一旦被摧毁离开山海境的通道就会断绝。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想办法阻止外面的这些东西二是在这些东西冲破中央之山前赶紧进到山里拿到收获离开。” 王长吉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中央之山的确是离境规则的具现。” 姜望惊讶不已。 他对王长吉的本事已经有深刻了解知晓王长吉对山海境的认知是在规则层面的洞察在他的有限经历里想象不到有谁能够在外楼层面与王长吉比较认知。 或许田安平可以但田安平根本是从神临层次被强行打落下来的不能以常理视之。 而祝唯我竟比王长吉对山海境了解得更清楚、更具体也更笃定。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祝唯我与山海境有更多、更紧密的关联。甚至远远超出左光殊斗昭这样的楚国世家子弟。 庄国出身的祝唯我与山海境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是。那么……不赎城?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姜望直接问道:“以祝师兄之见我们该作何选择?”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帮忙打破这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看看最后会发生什么。”祝唯我笑了笑:“三种选择都很有趣怎么选是你的自由。” 姜望非常清楚这其实就是在混沌和烛九阴之间做选择。打破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就是在帮混沌。抵御黑潮就是帮烛九阴。直接抓紧时间赶赴山中拿收获就是两不相帮。 “王兄怎么看?”姜望又问王长吉。 王长吉只道:“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带着你安全离开。所以你确实有选择的自由。”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混沌打破世界藩篱之后离境的规则彻底破灭。而他们要一直留在山海境里等待山海境漫长的恢复……甚或根本没有机会等就在那种破灭中消失了。 祝唯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王长吉一眼对姜望道:“我也可以带你走。” 姜望苦笑一声。 王长吉和祝唯我都只能确保带着他一个人离开那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 剩下的两个选择里。 直接抓紧时间拿收获离开是更好的只要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神光罩已经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登上中央之山后还会发生什么。所以谁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所以对姜望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只是…… 想要抵御黑潮的话靠他们这几个人做不做得到? 从黑潮中杀出一条路来跟抵御黑潮的侵袭完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难度有天壤之别! 混沌未必有多大的兴趣留下试炼者但摧毁中央之山打破这个世界的约束却是它一定会拼命去做的事情。 “我决定抵御黑潮等待烛九阴的反应。这样有更多的缓冲余地可以看看下一步怎么选。”姜望思考之后说道:“诸位何以教我?” 这时候斗昭说道:“九章玉璧嵌进这块石碑后的凹槽里可以增加神光罩的强度为中央之山多争取一点时间。” 他很疑惑新来的这个“大师兄”和气质疏冷的王念详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可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人。 他斗昭都做不到!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惊惧的。 哪怕这个世界彻底破灭他存活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消失的时间一长斗氏自然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出了岔子。 山海境世界规则已经破碎的话太奶奶就一定能够找到他——当然对他来说若是沦落到要等家族长辈来救也实在有些丢份。 故而姜望的选择恰恰是打在了他的心坎上。也就顾不得骄矜了赶紧出谋划策。 “那你嵌啊!”姜望立即道。 斗昭顿了一下才道:“这已经是你们的玉璧。” 姜望:…… 这么有原则的吗? 看了斗昭一眼姜望面色坦然直接大步往前。 但他刚走了两步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声爆响他回头看去—— 只见那围堵中央山的无尽黑潮之中有一大群细密的甲虫裹在一起撞将出来。在即将脱离黑潮时候猛然炸开! 无数甲虫坠落在黑潮里而一个身影就此穿过神光罩落在山道前。 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穿儒服脸上冻得僵白发青身上的气息微弱极了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 竟是革蜚?!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生百草我无生(求月票) “刚才是谁在前面打穿的通道?真是多谢了。”革蜚人还没有站稳就开口道谢:“我趁着这股黑潮还没有彻底合拢侥幸穿了过来。” 他一边虚弱地说着话一边打量山道前的众人。 看到姜望的时候明显往后一缩。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已是交锋过了而且强弱分明。 神光罩外黑潮翻涌。 神光罩内革蜚形销骨立。 他面对着这些在他前面赶到中央之山的天骄像一个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穷亲戚。眼里渴望着火光。 姜望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石碑旁边与斗昭站得不远随手拿起一块玉璧往对应的凹槽里放。 一边顺便对斗昭说道:“当时我们撞到一起交锋就是伍陵和革蜚的布置。事后他俩……追了我很久。” 此时此刻的革蜚已是完全不具备威胁对他这话也只是僵硬地笑了一下大概想说一些误会什么的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视线落在石碑顶部剩下的三块玉璧上再也挪不开。 “像是伍陵能做出来的事情。”斗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不止是他们两个。他们和钟离炎范无术联手。先挑起我们争斗然后一边去杀你一边来杀我。” “原来如此!”姜望做恍然大悟状:“这些人真可恨!” 这番对话就像是斗昭这边在说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们都是奸臣蒙蔽了朕。 姜望赶紧接一句陛下您真是受委屈了现在奸臣已经死了咱们以后好好相处。 两个人都有意讲和趁着革蜚出场你一言我一语就利索地达成了默契。 说话间名为“涉江”的玉璧就已经嵌进了凹槽。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果然明亮了一些止住了收缩的趋势。在不断侵入的黑潮前表现出一种顽强来。它甚至有如活物光纹起伏之间似在呼吸。 在这个过程中姜望也已经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关联。 略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们一共有九块玉璧每个人都可以拿一块玉璧来验证入山权限算是留一条后路。接下来便看看集齐九章玉璧后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吧。” 他不是这些人里最强的一个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个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作为众人间的枢纽存在最能统合所有人的意志。 当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来将相应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 方鹤翎也嵌下玉璧获得进山权利后石碑上便只剩下两块玉璧一为惜诵一为思美人。 方鹤翎往回走。 姜望则把惜诵玉璧递给斗昭:“斗兄你的惜诵还是你的。值此世倾覆危局悬命我们理应联手。若没有你的天骁刀想来这黑潮也难能斩尽!” 斗昭看了他一眼也不扭捏拿起惜诵重新嵌回了石碑凹槽。 接连八块玉璧与石碑相合整个中央之山神光大放! 那神光罩变得格外凝实、厚重甚至于外扩数丈之远反推黑潮。 黑潮之中种种怪异嘶吼怨毒混乱其声却难穿透。 也更动摇不了在场这些人的心志。 “姜兄。”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这时候开口他虚弱地看向姜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望淡声道:“既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出来难为人了。” “我可以买!”革蜚立即说道:“这么多人作证你说个价我出去一定付给你!” 左光殊冷笑一声:“你看看这里谁像是缺钱的人?” 革蜚盯着姜望不说话。 “……”姜望修长的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敲了敲看着他的眼睛道:“财富不能够交换世间所有啊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革蜚长得实在是不美观的说是有一张似虫的脸也不为过。但他有一种很执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着姜望道:“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故。因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会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死?”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笃定的理所当然。 竟然会让人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他的道理。当然有他的正确。 这是一种意志的笼罩不见鲜血的入侵微不可察但切实在发生。 不过能够在这时候赶到中央之山的人没谁不是意志坚定之辈。所以没有一个人开口。 “不然呢?” 直面革蜚的姜望更是反问道:“又或者我该送你一程?” 革蜚沉重地喘了两声然后道:“同为人族修士同是天骄未来。我们彼此竞争当然也要携手御外。山海境的竞争已经结束了你还要杀我这难道应该吗?” 这是一种细微的语言习惯。姜望心想。 以现世之大列国纷争之频几乎无日不战无日不杀伐。大家各有理念各有使命厮杀频仍。像“同为人族我们应当如何如何”这种话只在诸如迷界那样的地方才常见。 而山海境目前为止都是人族天骄的试炼场。 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竞争里有人面对斗昭的时候高喊同为人族请适可而止吗? “同为人族”这当然是一种“正确”。 但是当它变成一种武器、一种镣铐想来不尊重它的正是这么使用它的人。 “你设局算计我的时候你跟伍陵一起追杀我好几天的时候也没见你说同为人族该把机会留给我啊。”姜望笑了笑:“革蜚我把你脑子打坏了?” “山海境里的竞争无非各凭本事我虽主动设局于你但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于真死在山海境!”革蜚道。 姜望有些好笑又有些头疼:“你罪不罪的与我无关啊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只有矛盾。另外我很同意你说的山海境里的竞争各凭本事。现在我的本事在这里你的本事也在这里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赢得这么多玉璧是你的胜利。两手空空是我的失败。山海境的竞争谁也不如你。”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吐字清晰地说道:“但竞争已经结束了你不能把我害死在这里。你无权给我定罪没有资格给我这样的结局。”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谈权利在血腥赤裸的争夺里讲资格无疑是不很合时宜的。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确。 他明明虚弱不堪大概扛不住姜望一剑。 他明明姿态讨厌说话让人皱眉。 但此刻他站在那里有一种理念的光辉。 他在描述一种“他的正确”。 而这种理念悄无声息地向每一个生灵浸染埋下种子等待春生百草。 王长吉、祝唯我、月天奴全都不说话。 魁山事不关己方鹤翎对此嗤之以鼻。 左光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止住了。 “不是我发现你说话有个问题啊。”姜望似无所觉饶有兴致地道:“怎么就是我要把你害死呢?” 革蜚虽然很虚弱气势却并不弱:“你明明有多出来的一块玉璧我又不叫你吃亏你为什么不肯卖给我?我们既然没有生死大仇那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就是在害我!” 斗昭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欣赏了。 虽然和姜望已经默契言和但是因对方歪理邪说所憋的气可没那么容易缓过来。 这个革蜚真是帮忙出了恶气了!人才啊! 姜望赞许似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计前嫌救你性命咯?”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挂怀?过去也就过去了。”革蜚理直气壮地问道:“你的星光圣楼光芒璀璨立的是什么?信?诚?都说你姜青羊待人至诚难道见死不救宁为小人?” 祝唯我挑了挑眉。 这已经是在动摇姜望的述道之基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攻击根本不会被察觉。 换做是一般人这会早就已经陷入革蜚所构筑的伦理世界里被他的理念所感染从而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的“道友”。 姜望却不言语只是看着天空。 中央之山极见宽广。 神光罩外黑雪砸落千万道狂雷骤闪。恶念聚集的黑潮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神光罩。 “你在看什么?”革蜚穷追不舍。 “我在看自己的星楼看我立的道。”姜望平静地说道:“我横看竖看也没有看到以德报怨和滥做好人。” 革蜚也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他看回姜望:“革氏到了我这一代已是嫡脉单传我死不得。你若见死不救害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功勋家族的未来。罪大恶极啊姜望你道心能安么?如能一笑泯恩仇不失为一段佳话。好处我革氏不会短你面子里子你都有。” “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望轻声一笑:“但是我不听。” 拿起最后一块玉璧“思美人”直接按向了石碑上仅剩的那个凹槽。 至此革蜚潜移默化的攻势已经宣告失败。 构筑的伦理世界无法扎下根来。 姜望不为所动其余人也没有一个受影响倒戈。 这真是难以置信的结果但已是确切的事实! 现在他必须要拿出切实的行动。 弃念而存身。 “你找死!” 革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至极自那宽大的文士服中探出手来。 他的手干瘦如鸡爪呈弯曲状但探出袍袖之后却铺天盖地势括八方像是一道浓云遮盖了整个中央山的山道! 天穹本已极暗。 他却连神光罩的辉芒都遮蔽了。 这一爪按下去无形却有质的劲力咆哮着夜色仿佛结成了幕布从破碎之中扯出来将石碑与姜望一起笼罩。 甚至于连不远处的斗昭也在其间。 爪出即长夜寂静安宁生机流逝。 这绝不是革蜚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 他也再懒得遮掩自己要强行以力量镇压。 中央之山忽然入夜。 这代表的是无可置疑的规则压制。 但长夜之中有寒星。 一点锋芒好像点破了视野令人忍不住收缩瞳孔。 薪尽枪以一种极其张扬的姿态刺来刺破夜幕如裂帛横在姜望身前。 是一杆长枪却如一座横卧的山峦。 欲杀姜望需翻过此山去。 “南无月光琉璃!”月天奴合掌颂道。 面有神光而眸有慈悲。 净土之力顷刻已经铺开慈悲之念与长夜之寂无声对抗几可视作对这一方小天地的争夺。 这争斗短暂却精彩不够煊赫却激烈万分。 而在革蜚骤然停顿的探爪前。 斗昭甚至没有拔刀。 姜望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无疑是强者的自信。 “我自问伪装得并无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革蜚问。 “不管我有没有发现。我这块玉璧都不会给革蜚。”姜望平静地说道:“我们之间唯一的干系就是他主动伏击我追杀我然后被我杀退。他的辛苦他的奋斗他的几百年世家与我何干?” 革蜚直愣愣地看着他乌青僵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你是个毫无底线的人啊姜望。” “路边看到一条受伤的狗我也会顺手搭救。但如果这条狗咬过我我就不会管它。你有底线就行了要求别人可不好。” 姜望面容平静继续移动着手里的玉璧:“你现在想要它?不妨试试能不能阻止我?” 他的手移动得很慢。 因为革蜚正注视着他的手。 视线的纠缠竟像是真实的绞索勒得姜望五指生疼。 但他表情平静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前。 他移动着他的手就像是移动着他的剑。 他的锐利他的锋芒他的执拗怎么会停下? 哪怕手指已经出现血痕哪怕细密的道元一颗颗跃出又一颗颗破碎。 这是力量的交锋也是意志的对决。 直到…… 王长吉一步踏过来用身体隔断了革蜚的视线。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苟活千年,难当一秋(求月票) 王长吉这一步妙不可言。 他本来放下玉璧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疏离得像与这个世界无关。 就是这种与谁都没有关系的气质让祝唯我就算还记得张临川的脸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他本就是与世上一切都隔着一层的。 但是这一步走过来。 就从“无关”变成了“有关”。 从观棋者变成了局中人。 他的步幅并不快但恰到好处。 他来得算是及时却很自然。 此刻他拦在姜望的身前用平静疏离的眼睛看着革蜚浮肿的眼睛。 他的视线迎向革蜚的视线。 无形的碰撞在神魂层面发生。 其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或许只有一息或许已是千百年。 但姜望拿着玉璧的手骤然一松纠缠在手指上的视线崩断了玉璧加速往前送眼看就要嵌入凹槽—— 世界颠倒了! 斗昭身后中央之山的山道竟然是向下延伸的山道的尽头消失在转角。 他们聚集在山脚却像是立在山顶。他们等待上山却只有下山的路。 姜望明明拿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往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放但是他的手越往前玉璧却离那凹槽越远。 左光殊鼓荡华衣正往这边赶来却险些飞出神光罩外! 月天奴以净土之力构筑的环境顷刻便已破碎。慈悲之念已灭长夜之寂永存。 祝唯我的薪尽枪还横在姜望身前但那枪尖却像是在抵着姜望。 而仍旧站在那里虚抬着手臂的革蜚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他俨然有一种蔑视苍生的气质他浮肿且发青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感情。 方鹤翎看向他却看不到他。恨心神通根本寻不到共鸣。 他明明就存在于此处但好像消失在视野中。 然而王长吉的眼睛仍然清晰地捕捉着他的眼睛并且从容地向他走去。 “姜望是一个坚定的人所以你知道卖惨没有什么用。姜望是一个有所坚持的人所以你想用所谓的原则、所谓的道德来捆缚他……你的世界不止一种道理但你构筑的伦理世界针对性太强你窥探到了我们的对话?” 嘴里说着问句语气也带着疑问但王长吉的态度却分明是笃定的他只问:“你是烛九阴还是混沌?” 所谓伦理世界便是一种意志层面的环境塑造更是基于规则层面的展开。 是针对意志的攻势一似于斗昭的斩性见我。 革蜚所塑造的伦理世界好像是完全针对姜望而展开虽然很明显对姜望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但毫无疑问这个革蜚至少是旁观了彼时姜望和方鹤翎的那一场交流才会有这样的理解。 可那场交流是在他构筑的神魂战场里完成。 所谓神魂战场正是他所独创的神魂征伐之术。可以将敌我双方的神魂拉扯到同一个战场中而不必在对方的通天宫里饱受压制。 作为长期以来的杀手锏神魂战场内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想窥视具体而不被他所知不谦虚地说不是一般的存在可以做到。 整个山海境除了主导世界秩序的烛九阴和有能力反抗世界秩序的混沌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妨猜一猜呢?”革蜚笑着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走近。 黑潮与神光罩的冲撞好像更激烈了。 轰!轰!轰! 如大鼓如撞槌。 而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连空气都沉重万分。 姜望握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他的手上燃起了烈焰! 在无光的长夜里依然会燃烧在无人喝彩的时刻依然很炙热。 它是火它是神通。 此中三昧唯自知也! 流火绕手而飞时而为灵雀时而似火蛇。 带来生机也带来昂扬的姿态。 将那些混乱的、颠倒的规则一点一点地焚穿。 了解过山海境的本质明白了凰唯真的布局亲手杀死过拟真的夔牛感受过山神壁的印法传授…… 对这个幻想逐渐成真的世界姜望也有了自己相当丰富的知见。 甚至于包括这些他以前看不到的……规则。 换做在现世他哪里看得到这道的痕迹? 恰恰山海境是一个介于幻想和真实的世界是新生的世界又正在破碎当中。 所以他甚至通过三昧真火的焚烧了悟到了混乱颠倒的根源。 他的乾阳赤瞳才能够看到规则的显现。 了其三昧于是焚之! 他的手继续往前终于打破了颠倒照见了本真。往前即是往前靠近便是靠近玉璧与石碑的凹槽已经近在咫尺。 ‘革蜚’的眼睛骤然变得幽深起来那一双浮肿的、无神的眼睛此时看来有如深渊! 将一切都容纳让一切都下沉。 永无止境的坠落永远的沉沦! 而王长吉前行的步子停住了。 一声寂寞的浅吟惊醒了梦中人。一点寒星乍现闪耀在眼睛与眼睛之间。打破了无形的纠缠将厮杀在一起的视线全部洞穿。 祝唯我连人带枪出现在‘革蜚’面前枪尖直点眉心! 枪未点至杀机已临。 ‘革蜚’轻轻一侧头。 他只侧了三寸他和祝唯我之间却像是隔开了天堑。 祝唯我的杀机愈暴烈他的薪尽枪却愈遥远。 轰隆隆隆! 巨人一般的魁山撞将过来他的拳头像是擂动着战鼓似行于九天之上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间隔代天行罚轰向革蜚的面门。 浑身的气血沸腾如火焰一般烧灼得空气都哔剥作响。 而‘革蜚’只是探出一只手一只干瘦而显得没有什么力气的手。 五指大张掌中出现一道幽深的黑色漩涡直接往前探去就这样硬接了魁山的一拳。 崩山之拳打在黑色的漩涡前好像陷入永无尽头的棉花堆里当然一直在前进可根本不能伤谁分毫魁山的拳头一直在前进可身体竟不能进一寸! ‘革蜚’的手轻轻一扒拉便将魁山连拳带人拨开——掌与拳甚至还在交锋。魁山也并未放弃。 一切都显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从容不迫。 而他看向姜望! 他的眼神开始往姜望身上落。 这是压制了王长吉的眼神! 他看向姜望然后看到了一道刀光。 那是即便是他也觉得被刺痛的刀光! 此刀名为身魂朽。 身魂两杀最不容人。 他的视线被割断了。 而斗昭那灿烂的桀骜的身影就放肆地站在姜望身前。独臂斜提天骁看着‘革蜚’的眼神……如看猪狗。 不得不说斗昭这样的人物作为对手压迫感十足作为战友则叫人很难不膨胀。 王长吉的眼神祝唯我的枪魁山的拳头斗昭的刀……都只发生在一个瞬息里。 短暂的交锋过后…… 啪! 姜望已经将最后一块玉璧按在了古老石碑的凹槽上。 这一声太清脆太清晰非常的悦耳。 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也不仅仅是感觉。 那时时刻刻横亘在心头的巨大压力就此烟消云散。 九章玉璧齐聚召发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背部的凹槽全部被填平九块玉璧流光万转立在山脚的这块石碑开始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一时光芒大炽厚实凝重竟如黄金所铸!金灿灿真不朽像一只倒扣的金钟笼罩了中央之山瞧来坚不可摧万古不移。 那无边的黑潮扑来也只似海浪扑礁石全无半点动摇。 天穹黑雪雪崩一样地砸落也只发出沉重的闷响然后滑落黑潮里。 海中拔起的巨浪一直自下而上冲击着中央之山的底座撞得中央之山隐隐摇晃……此刻却一下子就崩碎了如泼雨落回海中。 ‘革蜚’乌青僵白的脸已经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他看着中央之山前的这些人慢慢地说道:“你们都要死。” 他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中。带来肉身与神魂的战栗。 旧的压力才去新的压力已生。 毫无疑问此时的‘革蜚’绝对有着神临层次的实力甚至不是简单的神临而是神临中的强者。 他当然有杀人的能力。 不仅仅是在山海境削去谁的三成神魂本源。 而是真正的抹杀断绝所有回归现世的可能。 先前斗昭离境而不得便是注解。 这样的‘革蜚’发出了死亡宣告。 他的气势节节拔高几乎是无限腾升冲天撞地。 狂暴的气浪鼓荡不已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引动了飓风! 他毫不遮掩地展现他的愤怒他的力量他的恐怖。 生死之间谁能无惧?在绝对力量层次的压制下谁能不生怯懦之心? 他要打断这些人的脊梁磨灭他们的意志杀死最不听话的那些再来奴役剩下的。 他是真的愤怒了。 但是此刻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他以为他知道但是他并不知道。 他听到了狂笑。 那是嚣狂桀骜的、目空一切的笑。 “你到底能不能够知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个独臂的提刀者面对他的死亡威胁不仅没有退避反而悍然前行。 脚步愈疾声音愈轻蔑。 “生存在狭隘的井底误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如此。寄居在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修士之身就觉得可以掌控一切。依仗着区区修为上的优势就以为自己有强者的姿态?苟活千年难当一秋!” 斗昭跃身身燃金光刀当颅门! ‘革蜚’大怒愤怒得眼珠子都险些爆出来双手握出阵阵寒气。 然而一杆长枪比那桀骜的刀光更快。 祝唯我压根就懒得废话他纵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灿烂弧线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这一道轨迹只有这寒星一点。 这一点冷芒就是他的不屑、他的表达。 魁山紧随其后! 极其雄壮的他偷懒般地在祝唯我开辟的通道后穿行。 但是他每前进一尺绕身的血气就浓郁一分。 冲撞到最后血气已如一副血甲般披在他雄壮得可怕的肌肉上。 先行者设想气血之尽头——破法灭术绝神通! 他虽无那般威能却也见得几分轮廓。 流星靠近之后就是陨石。 祝唯我是寒星他亦是寒星。 轰隆隆打破了空气。 此拳是九天之上陨石落! 月天奴十指绽莲花身上的黄铜光泽流动起来人也腾跃而起。简化的净土无法和神临层次真正的“域”做对抗。 她的净土之力全部凝于自身凝聚在她的肢体她的双手。 让她在彼方“我如神临”的世界里把握自己的自由。 灵识笼罩范围内我如神临。 说的就是神临之“域”。 是月天奴以后会成就的真正净土。 也是独属于‘革蜚’的、此时覆盖山脚的混乱环境。 为什么他有底气说要所有人死?因为在灵识笼罩的这个范围里他真的可以算得上神! 为什么天授神名后那些异兽就有了神临层次的力量?因为山海境赋予了它们如神的能力令它们可以调动山海境规则形成自己的“域”。 月天奴同样没有说话但是她看向‘革蜚’的眼神却更愤怒、更不屑—— 你算什么? ‘革蜚’的威胁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屈辱! 她撞破了空气身在上空十指绽莲直接打出洗月庵秘传杀法璃月莲华掌。 更有王长吉再一次洞察混乱寻到了‘革蜚’的眼睛淡然地与其对视。 两道视线如铁索交撞!切割! 空气之中并无形迹却有“滋滋滋滋”高频的刺响。 而按下九章玉璧的姜望已经纵剑而来青衫飘飘直面‘革蜚’。 也不说什么言语不给什么愤怒。 只是平静地看着‘革蜚’身心都揉在剑式里。 说什么有拔剑更明确? 做什么有割下头颅更有力? 剑在长鸣! 飘摇兮霜风流火。 恍惚兮世间剑仙人! 一剑撞如天柱倾。 面对着‘革蜚’的死亡威胁面对这样一位在神临层次都不能算弱的绝对强者。 这些外楼层次的修士…… 竟然个个反冲!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人之隔(八千字求月票) 神临之境是天人之隔。 修行者一路跋涉至此才有寿限上的突破真正摆脱凡身。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享寿五百一十八年。 强如道途尹观面对岳冷也只能拼死入邪搏出一场锤炼。得成神临之后转身就跑。 强如天府外楼重玄遵面对海族冲翼王在交战后拼死逃脱便已沸腾海外声名遍传。 神临之前与神临境是生命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革蜚’绝不怀疑他能够杀死面前这些人。 区区外楼就算再强又如何能跨越天堑? 这是修行世界数万年数十万年验证的真理! 但面前的这些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嚣狂一个比一个张牙舞爪。 没有退的没有避的甚至没有一个愿意谈判的! 那刀向颅门来剑往心口戳。 拳头对着咽喉巴掌冲着脸! 更别说还有一杆长枪贯天灵有人以神魂之力直接对撞他的灵识! 究竟谁是弱者? 究竟是谁神临? 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可也是一场荒谬的对局。 几乎颠覆了‘革蜚’的修行认知。 他当然愤怒可愤怒之中生出一缕凉气来——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上一次的试炼距今也不过十三年山海境之外的世界难道发生了什么剧变? 此时此刻他全身所有的要害都笼罩在堪称恐怖的攻势里。 每一块肌肉都有被刺痛的感觉。 而他灵识所笼罩的“域”竟根本起不到压制的作用。 这些人个个腾如蛟飞似凤。撕碎了规则生猛地前驱。 混乱的被斩碎颠倒的被拨正。 唯有刀光剑光拳影掌影以及那根本就凝成实质的目光、刺破长夜的枪芒……在肆无忌惮地前行! 斗昭、祝唯我、魁山、月天奴、王长吉、姜望这是什么样的阵容? 如左光殊这样的天之骄子道术天才因为修为只在内府层次也根本无法插手战局。只能远远避开以免反而扰乱了攻势。 这是无论刀术枪术剑术还是武道佛法神魂都已经抵达外楼层次最强那一级的力量。 除了魁山稍有不足个个都有资格争外楼第一! 即使是此刻的‘革蜚’拥有如此力量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不得不正视这种压力。 他的血液开始奔流是大江大河浩浩荡荡地奔涌。 在奔涌之中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这种力量使他如在云端可以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 看那生死幻灭将无数的挣扎握成一场空。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厚重绵延的乌云连云接远远在天边没有尽头可言。他往前看无尽云海里圈出来一个圆形的空洞不知通向何处。 在乌云的边缘有一个气质疏冷的男子背对着他手持钓竿独坐垂钓。 那个乌云中的空洞如此便像一方圆池了。 ‘革蜚’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乌青僵白的脸上挤出了一点欣赏。 “此等神魂运用之妙吾等闻所未闻!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他问。 垂钓的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手持钓竿似是凝固了一般。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从来没有打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容忍他。 ‘革蜚’根本无所畏惧自顾自大步地往前走走到云池边缘往下一看。只看到乌云之下是霜风黑雪惊雷横空。在癫狂的末日景象里一根长长的钓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处。 “你在钓什么?”‘革蜚’又问。 王长吉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你。” 刹那间天昏地暗风云突变。 一眼看不到头的乌云瞬间散去两个人在风雪雷电混杂的末日里坠落。穿越飓风和暴雪掠过崩碎的浮山和此方空间不断炸开的黑色裂隙……无尽地坠落。 ‘革蜚’很平静穿过风和雪他有足够面对一切变故的力量。所以他平静。 但与他保持对视的王长吉更平静。 那定住他的笃定眼神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真切不过的事实——抓到你了。 嘭…… 此时根本没有声音的概念但确实是什么炸开了。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它是能够具现于现世可以直接干涉物质的力量。 是神魂之力的升华本质的蜕变。 也是神临修士区别于凡躯的根本之一。 ‘革蜚’直接铺开了灵识没有半点犹豫用海量的灵识之力撑爆了这诡秘难测的神魂战场! 他的确不必要执着于神魂层面的交锋。 他也有足够的灵识力量可以碾压一切。 但现实就是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神魂应用的技巧破解那个神魂战场…… ‘革蜚’毫不在意。 生死才是唯一的解说其它任何方面都不能阐述战斗。 现在他已经从那双平静疏离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然后他必须要面对那杆初时点在眉心后来贯向天灵的枪。 也不止如此。 有刀劈颅门有剑撞心口…… 所有的攻击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彼此绝不干涉甚至在如此暴烈的情况下能够做到某种程度的呼应。 恍惚间他好像面对的不是六个人而是同一个人完美地释放了六种攻势。 非常精彩。他想。 在灵识笼罩的“域”里一切都有次序。 同时开始不一定同时发生同时发生不一定同时降临。 ‘革蜚’有条不紊只往前踏出半步便暂时摆脱了拳势与那枪尖的距离拖远了一寸。他抬起右手来按出一团幽黑如深渊的漩涡去迎那一柄凌厉的刀。 可是掌心的漩涡直接被劈散了! 代表着神性灭的刀光势如破竹落在他的手掌之上被他骤然灌注的神力所抵抗。 ‘革蜚’暗道不好第一步就出现了不协! 不……已经是第二步第二次的疏漏。 他低估了斗昭的刀。 心头悄然笼上了一层阴影但‘革蜚’仍然展现了对得起神临层次的反应。 汹涌得已经冲出了手掌的神力如绞索一般抵住了神性灭的刀光将其深深纠缠。 他反手一抓强行抓住了刀锋! 把疏漏转化为机会以神临之力在自己所覆盖的灵域之中把握住此刀坚决下移倚之抵挡那直撞心口的一剑。 一切都是有秩序的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言。 ‘革蜚’一边强行抓住天骁以之迎接长相思一边略略抬眼看向了那凌空扑来的傀儡禅师。 视线所至灵识已经扑至如暴雨将这傀儡禅师浇透碾灭其身净土之力!在强行撑爆了神魂战场之后灵识之力已经不算充裕但解决这“伪净土”还是对症施药恰当其分。 他在看向月天奴的同时左手已经按出一团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反托于天灵之上直迎那被拖慢了一寸的枪尖。 彼方落此时迎。 有了那一刀的教训这一次他灌注了更多的力量留有更多余裕势不让此枪再进。 神临层次的力量可以让他尽情挥洒不必斤斤计较。 那明亮的寒星落在告诉旋转的幽黑漩涡中心也不过是漫长的夜幕中多了一个斑点。 枪和人不能再进。 ‘革蜚’右手抓刀左手托枪展现了一种碾压式的强大同时拧身高抬腿! 他这一脚直接抬到了接近脖颈的高度恰到好处地踹向了轰来的那只铁拳。倾注其间的恐怖力量炸开了裤腿炸响了空气仍然鼓动着暗沉沉的爆声! 然而同样是在此刻。 ‘革蜚’右手抓住的那柄天骁刀忽然炸开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刀芒锐利得凝成实质这柄刀好像遍身是铁刺! 这种突兀的锋利如叠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冲击开来。刀劲愈疾愈烈愈见凶恶令他抓刀的手也不由得动摇了一丝。 就是这么一丝细微的动摇。 那困顿的游龙已经跃入了海 天骁刀挤开了禁锢就在‘革蜚’的手掌中强行一拧。 刀锋上流过暗幽幽的光斗昭人在空中一旋连身带势抽刀而以抽刀为斩斩出了皮囊败! 破灭的光芒立即侵入‘革蜚’的手掌即使是金躯玉髓也要自此开始朽败。 在这种极限的对抗中天骁刀抽到了尽头刀势也斩了尽处。 ‘革蜚’右掌空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 斗昭以外楼之刀锋将他的空门生生斩开了! 这时机如流光一瞬一个眨眼就足够消失千百回。但毕竟出现过。 对有些人来说出现过就够了。 只要出现就能把握! 便在斗昭抽刀至尽处的同时‘革蜚’想要用天骁刀去阻挡的那柄剑清晰地洞入了战场。 那披风浴火煊赫而至的姜望把握住这流光一瞬的时机在‘革蜚’微微后仰、右掌空张的同时…… 一剑将其贯穿! 剑意在咆哮剑气在迸飞。 姜望持剑贯掌流火绕身身后霜披飘展! 他似仙人之姿剑势却极致凶残。他的人还在往前他的剑还在往前长相思带着‘革蜚’的右掌以不可抵挡的气势直往‘革蜚’心口上钉! 斗昭那一刀是在为此剑开路! ‘革蜚’的右掌就这样反张着被凶残地钉在了自己的心口前距离心口已经不到半寸。 但是停了下来。 ‘革蜚’的右掌停住像一座山像一堵墙不肯再动摇。 他的指骨用力筋肉绷紧磅礴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禁锢着气势煊赫的这一剑。如似天地相合是整个灵域力量的瞬间集中以了此极危之局! 如擎天之柱倒倾的剑势被天地所倾覆。 手骨如枷不使长相思再寸进。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 ‘革蜚’默默地想着。 他有太大的优势有太多的余裕太足够的缓冲。总有力量能够填补意外总有力量可以抹平疏忽。 而面前的这些对手只要犯下哪怕一个错误就足够他把对方送进深渊! 这种错误不是什么明显的漏洞不是偶然的愚蠢。在如他这般的强者面前只要这些人应对得不在巅峰、不够精妙就已经是错误! 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的确是有杀绝这些人的底气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有一种细微的不安如杂草蔓生。 他以手骨为枷枷住心口前的这一剑应对堪称精彩。 可也同样在这个时候…… 被他一眼望去以灵识之力扑灭净土之力的傀儡禅师十指如莲花一挑竟然直接将汹涌如瀑的灵识之力全都撕破。 虚空踏步如越云巅。 一步探近已经一掌当面! 这傀儡禅师……对灵识的了解非比寻常对神临层次的战斗万分熟悉! ‘革蜚’冷静地判断着局势把握这场战斗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寻找着最优的战斗轨迹。 直接以反托天灵的左掌托着那由上而下的一枪往前一带!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带着那枪尖去迎向那傀儡禅师当面扑来的这一掌。 他带着枪尖的左掌将与面前的傀儡禅师有相当灿烂的交汇。 那美丽的轨迹也完全勾勒在他的眼睛里。 并且不容置疑的实现着。 于是挪动。 但就是这一挪。 短暂却执着的对峙结束了。 薪尽枪与幽黑漩涡的对峙当然只发生在一瞬间。可对祝唯我这样的人物来说已经太过漫长! 无论山河湖海在前。 薪尽枪一去不回头焉能受阻? 所以‘革蜚’便看到他以掌心幽黑漩涡所迎接的这一枪枪尖忽然涌出金灿灿的火。 炙热的、灿烂的、金黄的…… 那是叫人难以想象的巨量神通火焰像是一整片神通之火的海洋涌进了他所创造的幽黑漩涡里直接将其撑爆了! ‘革蜚’明明留有余裕留有巨大的余裕他已经极大地扩容了这个幽黑漩涡的力量。可还是不足够!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像烛火一样熄灭了。 于是枪尖从那破碎的漩涡中探出锋芒来贴近了‘革蜚’的左掌。 此时此刻‘革蜚’才发现他不是低估了哪一个人他是低估了每一个人。 因为此前不曾见识过这般外楼! 枪芒已如龙光落下。 ‘革蜚’的左手瞬间侧翻五指绽开而又一根根地落下。在视觉的表现里绽开时缓慢如花开落下时坚决如山倾。 五指落下就那么抓住了枪尖! 此枪临近天灵盖不到一寸但一寸距离已是天堑。 如神的力量不可轻忽! 这一切战斗说起来精彩纷呈可都只发生在具体的一瞬之间。 他的左掌托枪又抓枪算起来其实不到一息。 此时仍在对抗。 ‘革蜚’敏锐把握着所有的进攻。 他以右手对抗姜望的剑以左手对抗祝唯我的枪全都已经进入刺刀见红的阶段只怕稍一挪动又会动摇整个战局就像方才祝唯我所做的那样……这些人都太能把握机会! 而那个傀儡禅师探掌迎面而来灵识之力不能将其阻隔已经宣告失败。 如何应对? 一切都有次序可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 从最先在神魂战场里的那一眼战局就好像开始失控了…… ‘革蜚’抓住枪尖感受过此枪的锋芒不欲再做尝试。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 他拧身高抬的那一脚已经踹向了那如陨石轰落的拳头。 如山的壮汉已撞来! 纯粹力量与力量的对轰制造出恐怖的声音像惊雷在耳边炸响几乎短暂的摧毁了听觉。 而他的这一脚已直接将那魁梧壮汉踹飞庞然如巨熊的身形都险些撞出了神光罩外! ‘革蜚’高抬的这一脚直接转为鞭腿在空中呼啸着反抽身前。 他要争一争速度要以这一记鞭腿将傀儡禅师抽飞。 但月天奴如莲花绽放的手掌已覆面。 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是他心存侥幸他寄望于‘域’的压制。 但事实是…… 选择先移动左手打算带动枪尖应敌却又被反过来牵制住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来不及。 哪怕此域之中他如神。 可与他为敌的人个个把握了自由! 真正的强者有应对神灵的自由。 而有些强者俨然亦可视之如神! 此时月天奴黄铜色的脸上有灿烂的神光流动显得庄严、肃穆而又满怀慈悲。 她悲悯地看着世人看着眼前的、可怜的神临。 她的手掌轻轻按下柔软得像是一阵风。她像是在安抚信徒的悲伤似要抚平人世间的苦难。 世间的苦楚怎能述尽?人间的煎熬谁能挣脱? 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万古如斯啊。 唯有皎洁之月无垢无尘无爱无恨无悲无苦。 昨夜今夜明夜。 月光……如莲花。 月天奴并不好看的脸有了神圣的美感。而她并不柔软的手掌柔软地按在了‘革蜚’的脸上。 已经避无可避。 浩瀚磅礴的力量汹涌而来径往脸上汇聚‘革蜚’索性便以脸接掌以金躯玉髓的倚仗承接、甚至反抗这一掌。 人们常以用脸扇巴掌来讽刺失败可在如神的力量下哪有什么不可能? ‘革蜚’张开了嘴以面迎掌以牙咬去。 但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慈悲的力量所覆盖了。 那种慈悲像水。包容又柔和。 像是一个梦。轻飘飘的来而复去。 像是在无边黑暗里偶然出现的温暖。一次就够一生回想。 他当然不会动摇。 可心中生出了警兆。 一次又一次地生出警兆来。那种惊惧那种遇到危险的敏感似骤雨打芭蕉密集地炸开连绵不断。 令他神而明之的境界都难以再静持。 危险!危险!危险! 处处是杀机处处是危险!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受到了威胁。 可危险来自于哪里? 在谁的掌中? 该如何应对先谁而后谁? ‘革蜚’的头颅往后仰他被月天奴慈悲的一掌按得仰面、后倾。 全身的架势都在此刻摇动了。 他左手紧紧抓住的枪尖忽然变得滚烫、炙热像烧红的铁。 又残酷、坚决、锋利像不肯回头的人。 只是一瞬间他的手就已被刺伤。 薪尽枪的枪尖继续往前‘革蜚’的五指已经鲜血淋淋。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杆枪? 握枪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革蜚’再无犹豫直接便是一甩手左手齐腕而断。巨大的力量将枪尖甩开的同时这只仍然牢牢握住枪尖的断掌整个炸开! 只是一只干瘦而普通的断掌能有多少骨多少肉多少血?却炸开了几乎无尽的血雾—— 那是黑褐色的血雾。 你知道它是血你也能感受到它的肮脏、它的污浊、它的邪恶。 带着绝望带着混乱带着痛苦。 这样的无尽的黑色血雾瞬间便将祝唯我笼罩。 ‘革蜚’断手以困祝唯我可是他的心口前还有一柄剑。 他的指骨如枷锁住了剑尖可威胁却不曾了断。恰在这一下借着断手困敌之势他的右手开始往外推顶着姜望绝巅一剑的剑势往外推。 坚决外推! 他的脸上还覆着那一只黄铜色泽的手。 手绽莲花不肯离。 他张开了嘴恐怖的幽暗力量奔涌而出獠牙拔将起来血淋淋、森幽幽便去刺透那莲花佛掌。 任是什么神佛也要沦落了。 獠牙拔生右手前推哪一处都坚决。 披风浴火的姜望抵至此时不得不退。 但在无可奈何的后退中忽然间他身如飘萍。 整个人轻飘飘地荡起来像他绕身的流火一样飞舞。 身姿轻灵气势却沉重似是无助无辜却又尽显自由自我。 身不由己的剑势尽数演化在这一个飘舞里。 而后长剑一挑! 已经转换了剑势。 一种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力量。一种永不屈服、坚韧不拔的勇气。 此剑上撑天下立地。 是为人之一字是为人字剑! 这一剑就架在‘革蜚’的指骨间竟将他整个人都往上挑起了几分令他双脚离地一寸。 此方天地如相合我再将天地撑起。 便是这一剑! 绝妙的剑势转换! ‘革蜚’的脸本就已经被按得后仰他的架势本就已经被摇动。这一下被挑起来顿时失了根系。 老树断根已陷死地。 而有一抹刀锋几乎迎着他上挑的身体落下来与他的姿态完美应和倒像是受他的邀请。 此刀重背薄锋天生桀骜以杀鸡屠狗的姿态斩落下来。 刀为剑开剑为刀起。 姜望和斗昭之间并无言语可彼此配合妙如天成。 咔咔咔! 在这样的时刻恐怖的力量汹涌而出瞬间摧垮了剑势。‘革蜚’的右手直接一甩把姜望连人带剑都甩开! 甩开当然并不容易。 手骨与剑锋有千百次的摩擦、碰撞最终交响出这样的刺耳声音。 这一切其实是在双足离地的同时发生。 所有的交锋都藏在瞬息的变化里。 人们必须以生死来验证电光火石间的变化。 ‘革蜚’那鲜血淋漓、白骨可见的右手悄然笼上了一层黑芒又一把抓住了那柄斩落的刀! 无声无息的…… 整个右手手掌都化成了飞灰! 这一刀他再次错估这种状态这样的手他接不住! 那金光招摇如骄阳的斗昭已经一刀斩在了他的胸膛。 是天人五衰! ‘革蜚’的金躯玉髓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崩溃。 诚然他有远超普通神临的战力诚然他对规则的理解远迈众人。 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是革蜚。 再怎么强化筋骨再怎么灌输力量。 毕竟只经过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毕竟只是革蜚的身体! 这具身体的极限并不遥远。 刀锋落在胸膛上。 ‘革蜚’的长发瞬间枯萎飘落身上生出恶臭来衣物本就脏兮兮的、此刻更是叫人恶心整个人在离地的状态下都不安分地挪动着。 如江河奔涌的鲜血停滞了。 他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 而又复燃! 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力量隔空注入这具身体。 焕发他的生机保护他的身体抵抗这几乎绝灭一切的刀劲。 但也同样是在此刻。 高空那无尽黑色血雾笼罩的地方。 忽然间暴耀出千万道的光! 雾无穷光亦无穷 血雾被撕破了。 魑魅魍魉无尽血雾一扫而空! 人们愕然看到在那高空之上持枪的男子张扬锐利不可一世。 笼罩着他的、以他为中心炸开的…… 是无边的金焰无边的枪芒。 他立在高空有神灵一样的骄傲。 在他的身后一只金焰凝聚的、威严华贵的三足金乌居高临下漠视众生! 他就在那金焰和枪芒的笼罩下倒悬而坠。 世有大凶故而青天白日天坠流星。 无边的金焰和无边的枪芒都在咆哮中收缩成一个点。 凝聚在微茫的枪尖。 三足金乌的虚影与祝唯我一起俯冲而落。 他才开始坠落可是他的枪尖已经到了! ‘革蜚’体内还有天人五衰的刀劲在肆虐怎么可能避得开? 薪尽枪的枪尖正正点在他的天灵。洞穿了头盖骨枪尖直往里间探。恐怖的真火和枪劲混杂如岩浆一般在‘革蜚’的身体里奔涌。 ‘革蜚’的双眸瞬间幽黑一片连眼白都被侵蚀。 像是嵌入了两颗黑色的石珠而无半点神光。 “呃……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艰涩的嘶吼。 他以绝大的意志力抗衡着所有的痛楚以令人难以想象的伟力抗衡着肆虐在身体里的所有力量。 他怎么能败伏于此! 而在此时被他一巴掌甩开的姜望人在空中如飘羽飞走的时候极慢飞回的时候又极快。足尖一点踏碎了青云整个人又如电光急转而来面对着‘革蜚’的侧身在最恰当的时刻里以恰到好处的力量一剑贯入了‘革蜚’的脖颈! 简单干脆直接! 长剑入肉无声剖血无隔。 长相思锐利的剑锋恰恰与贯颅至此的薪尽枪枪尖错锋而过。 彼此互不干扰又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各自肆虐各自前行。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革蜚’心中有这样的、愤怒的声音。 他简直不能够相信。 强如神临如何会战成这般! 力量……更多的力量。他呼唤着。 轰轰轰! 神光罩外黑潮剧烈翻滚。 他的筋他的骨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放开到了极限接引着远超过这具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 这些力量本应直接撑爆他自己。 但在他神而明之的洞察下这些力量绝大部分都在与侵入身体里的力量对耗所以竟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正是神临强者高超的力量把握是他强大的具体之一。 可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他的脸明明被月天奴的佛掌莲花所覆盖他的獠牙明明还在如长枪兀起试图洞穿覆压。 但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平静的、疏离的眼睛。 他们此刻并没有对视但其实一直对视着。 所以他同时也察觉到了身后。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探了过来。 斜掌为刀轻轻一抹。 抹过他的后心。 那力量并不强大。 可是那种极其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自遥远处灌注的力量有万分之一息的短暂中止。 体内的力量却瞬间失控! ‘革蜚’这时候仿佛才突然想起来在神魂的战场里这个人跟他说了什么—— “你。” 那意思是我抓到你了…… 天人五衰、薪尽枪、长相思。 恐怖的力量在他体内制造出千般百种的声响像是开了一场佛道并举的水陆法会。 似有钵儿声锣儿声鼓声铃声炸声唱声…… 五光十色喧嚣人间。 他的獠牙停在月天奴的掌心却永远也无法再进。 祝唯我、姜望、斗昭几乎是同一时间抽枪拖刀拔剑各自带起一抹血花留下一道潇洒的轨迹。 祝唯我仍在高空斗昭拖刀落地。 霜披招展间姜望回剑负后人却已经冲到了‘革蜚’的身后恰好与王长吉站在一起。 只不过两个人各朝一面反向而立。 被一脚踹远的魁山还在远处。 空中斜对‘革蜚’的月天奴收回佛掌。 ‘革蜚’的尸体定在原处。 五脏六腑、筋肉血骨……体内的一切都被绞碎变成浑浊又恶臭的流液从七窍和撕裂的伤口奔泻而出。 咕咕咕咕…… 最后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 跌落下来。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界不是只有山和海 咆哮的黑潮在神光罩外潮来潮去已显得无力了。 中央之山外的末日景象当然还是酷烈可此刻隔岸观之反倒更多只有一种壮美。 漫天黑雪是别样奇景。 人间事向来如此无非烤火的赏雪薄衣的受冻。 谁也不好理解谁。 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魁山、斗昭、姜望。 这六个人此前从未有过联手对敌的经历有些人甚至只是第一次见面。 但根本无需交流。 强大的实力让他们得以尽情挥洒卓越的战斗才情让他们的攻势如行云流水。此起彼落间交撞出种种华光。刀光剑影枪行处拳来脚往神意落完全是一种战斗的美学! 旁观这样的战斗如赏一幅才华横溢的大写意似听一曲人间难得的琴音余韵难绝。 是道不尽的风流说不完的潇洒。 默默观战的左光殊只觉得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即建起外楼参与其中共奏这华丽一曲。 被强者寄附于身的‘革蜚’不可谓不强大。在这个层面几乎没有弱点可言。但却生生被这群人打出了空门打出了弱点。 每一刀每一剑每一枪……全都恰到好处不仅最大程度上展现了自己的光华还在战斗之中极限地创造机会、捕捉机会。 就比如姜望那神来之笔般的剑势一转斗昭的天人五衰直接就填了上去。 月天奴的佛掌覆面又何尝不是在铺垫祝唯我极致灿烂的薪尽枪? ‘革蜚’的这具身体本身大概是唯一的罩门所在但若不是这样一群外楼绝顶的人物以攻对攻杀得天昏地暗又如何能捕捉到命门? 随机应变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对着一只蚂蚁当然可以轻松地随机应变。 又有几人能在神临强者的压力下展现自我? 这场战斗简直无一处不妙无一处不精彩。 以左光殊的眼界而论纵观那些有名的无名的战斗这一场堪称外楼这一个修行境界的战斗典范。 若是记录下来流传下去可称千古名局! 可惜…… 左光殊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事先压根没有想到启用留影石。 毕竟在战斗突然开始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内府与外楼之间的差距诚然最常被跨越。 但那是因为神通的存在。导致内府这个境界的上限太高。而先贤锚定四灵星域传下各类道统使得立星楼不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事情在拓展了修行边界的同时也让外楼这个境界的下限因此变得很低。 同在顶级天骄之列修为的差距就是太真实的差距大得足以压死人。 同为这场战斗的旁观者方鹤翎的感受又不相同。 很多战斗的细节他都看不清楚一些战斗的选择他也想不明白。 直到看到这样一个展现了神临实力的强者被打成一张人皮坠落才惊觉战斗的结束。 但是看到的那些东西还记得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咀嚼很久。 所以他的眼中也有了胜利的喜悦。 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 同样一个世界人们看到的、经历的、感受的都不一样。 虽在一世而有万般。 铛铛。 斗昭斜提着天骁刀在脚边的一块山石上漫不经心地磕了磕。 “谁能告诉我这个革蜚是怎么回事?”他问。 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结束参与战斗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难言的畅快感。 跟战斗才情绝顶的人并肩作战实在是一种享受。 你所有的战斗意图都能被领会都能得到配合。你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最舒服的角度。再怎么羚羊挂角的出招也有妙如天成的回应。 你可以将一身才华尽情挥洒。 在这样的形势里战斗往日十成的战力至少能够发挥出十二成来。 斗昭的肢体语言也表现得轻快了许多。 当然他明明看着姜望事实上也是在问姜望可就偏偏不指名道姓的臭德行也很有他斗昭的风格。 姜望的确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毕竟‘革蜚’一来中央之山可是谁也没找只与他“亲切交谈”了好几轮。 “我当时只是斩杀了伍陵叫革蜚逃掉了。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姜望摇了摇头又看向王长吉:“王兄说他是混沌还是烛九阴?” 此时此刻‘革蜚’已死。只有一张人皮漂浮在那浑浊的流液上。 古老的石碑背面九章玉璧尽数嵌入。 神光罩有如实质金钟瞧来坚不可摧山外的黑潮无论怎么翻滚都无法再趋近。 一场危机好像是已经结束了。 但亲自在凋南渊走了一趟的姜望自是不敢轻忽。 “我看不分明。”王长吉说道:“我只看到在一片幽深的海域一块黑色的玉璧前有一只熊一样的异兽独坐它的身上长满长毛肚子高高鼓起。我也看到在一座险峻的浮山之上有一个人面蛇身的赤红色异兽静静盘踞在山顶。” “你前面说的那个就是混沌我们在凋南渊里见到过。”左光殊道:“后面那个就是烛九阴《山海异兽志》里有记载。” “但我不确定操纵革蜚的力量从何而来。”王长吉道:“这个世界现在太混乱了所有的一切都很混乱。我只是在交手的过程里捕捉到了传输那种力量的规则通道然后略为干涉。”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即便是目空一切如斗昭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以常理而言那控制革蜚身体的应该就是混沌无疑了。”姜望说道:“它是一定要掀翻这个世界的中央之山是它必须要攻陷的地方。现在九章齐聚中央之山看起来牢不可破。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非常理的状况呢?”祝唯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望说道:“在这么混乱的时候烛九阴或许也能找到绕过规则来对付我们的办法。比如借用革蜚的身体?在对抗混沌的关键时刻九章玉璧握在它手中比握在我们手中更可靠。作为世界秩序的维护者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而且它的行事风格已有先例。” 祝唯我想了想看向王长吉:“就在外面的黑潮里也有一个怪物存在。我确定我刺伤了它你看得出来它是谁吗?” 幸亏他没有问姜望烛九阴行事风格的先例是什么不然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谁把他煮熟的鸭子放飞了。 王长吉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因为黑潮里的怪物……不止一个。” 这句话令人心头一跳这句话也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王长吉话音刚落那无尽黑潮中就响起了震天的咆哮! …… …… 自凰唯真身死山海境对大楚天骄开放至今已九百余年。 山海境的历史却不止九百年。 在浩瀚的山海境本无界中之界。 但伟大的力量在这极南一隅划了一道线便成就了凋南渊。 古老的烛九阴掌管日夜交替四季轮转。 同样古老的混沌则坐镇于此梳理一个世界的负面。 生灵生而又死草木枯而又荣。 世界是不断发展也不断死亡的。 所有的负面的、死亡的力量都流淌向凋南渊整个世界就能有更生机勃勃的面貌有更高速的发展。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免有些痛苦的部分有些……牺牲。 牺牲这个词语说起来带着一缕神光! 最早即是指祭神用的牲畜。 后来便指为彼舍此。 落在嘴边轻轻一声。 落在纸上简单两字。 然而那被牺牲者却要真正体会那绵久的痛苦仔细感受那不眠的长夜。 那千万滴的血泪……终究是不能被轻易抹去的。 在这样的时刻里。 凋南渊的边界早已经被冲垮但是那一座撞上高穹、将天空都撞破的白塔仍然有一种边界的喻示。 喻示着这里已是南方的尽头…… 山海境绝大多数山神海神都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但现在看看这个世界。 彻底崩溃的天地元力四处游荡的怨力好像永远不会止歇的天灾…… 此时天昏地暗的山海境又何处不是凋南渊? 凋零之塔早已经停止了膨胀但位在那极高处的天穹却仍然在下坠、下坠。 凋零塔再往南曾经混浊晦暗压抑的凋南渊海域此时竟然格外的澄净。 沉积于此域深藏于每一滴水中的怨虫早已经放肆地奔向山海。 释放了仇恨与愤怒后黑暗也是干净的。 “生为谁生?死为谁死?” 黑暗中有个声音这样说这样问。 “烛九阴晦明日夜可是日夜有什么分别?” 这个声音在游荡在山海之间游荡。 “天授我神名可我只觉得缠上了绞索我无法呼吸说不出一句心里话!” “神职之外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有无尽的自由——可自由是什么?” 这个声音在盘旋在高天之上风雪之中盘旋。 “我说话没有听众。” “我说话没有听众听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拥有自由可毫无自由。” “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南渊里排泄!” “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 “可凋南渊之外的世界又真的清澈灿烂?” 这个声音并不怨愤反而显得激昂宏大神圣。像是一道光照亮着前路。 “你是天山之主你是章莪山的山神你是黄水的水主……还有你你你们!告诉我你们神职何在?告诉我你们需要贡献什么?告诉我你们死后什么得以留存!” “你们一无所有因为你们什么都不是。是尘埃是虚幻是泡影是根本不被在意也无所谓存不存在的渺小东西、我亦如此!” “我们生于山海这是我们的世界。” “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这里游山玩水我们陪伴一程相送一程。” “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砂砾我们是虫豸。我们毫无意义的生和死!” “为什么我摒弃神名身上长草尘积为泥囚坐九百年?” “为什么我要打破这天?” “为什么我要翻覆这世界?” “因为我不认!” “我不认什么天意我不相信什么注定。哪怕天地皆服我不服!哪怕举世臣之我不臣!” “混沌可以死不可以死得悄无声息。” “终要叫你们知道……天空不是只有云烟世界不是只有山海。” “我们生来如此但却不是只能如此。” “我们生在笼中绝不死在笼中!” 轰隆隆! 整个山海境四面八方如有战鼓鸣。 似雷声阵阵但绝不仅仅是雷声。 凋零之塔比中央之山更像撑天柱。 而混沌的声音此一时已经遍传山海。 姜望听见了祝唯我听见了斗昭听见了。 山海境的山神海神……尽听闻! 这些声音本不可能被听到现在却不可能不被听到而这正是世界权利交替的体现。 这个世界在等待一个声音。 而那位晦明日夜、呼吸冬夏的烛九阴……却始终沉默。 这种沉默叫镇守山海的诸多山神海神不免惊惧! 当一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那么谁能与之抗衡? 凰唯真死去后的九百多年来烛九阴正是这样掌控着这个世界。 如今却被逆转了形势。 黑潮汹涌已围中央山。 其中吼声不绝恶念显踪。 而在凋南渊深处某一处极其平静的海面上。 天的阴影海的阴影都交叠于此。 山海境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竟然成了一片净土。 不免有些讽刺。 海面上巨大的黑色凤凰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月。 它的尸体静静趴在那里。 像一座不言的山。 它有着极其优美的身姿和极其华丽的翅羽。 那些曾经于此亵渎高贵尸身的残魂恶灵早已经遗弃了这处“空巢”。 但在某个时刻这只黑色的凤凰…… 忽然睁开了眼睛!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全面战争 说是睁眼其实也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黑色的凤凰本就一直睁着眼睛在。 它死未瞑目。 那是一个空洞的眼眶其间空无一物。 数以百年度量的时光曾经寂寞地穿梭其间没有半点回响。 此刻却燃起了魂火。 那幽黑色的火焰跳动着活泼着描述着某种沉默已久的……力量。 现在凤凰九类黑者名伽玄的存在在这干干净净的凋南渊里复苏。 …… …… 中央之山。 神光罩庇护下的众人全都听到了混沌的声音。 那或者是一份檄文一种宣言。 一种以言喻之的理想。 魁山咧了咧嘴道:“咱听了都热血沸腾。” 姜望他们是已经知晓了山海境部分真相的祝唯我和魁山则是另有了解的渠道。 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照不宣的沉默。 唯独……斗昭。 连番大战再好的战衣也经不起折腾变得有些破损了。 但那红底金边的色彩在这个独臂男子的身上依然灿烂耀眼。 他左看了看右看了看然后道:“你们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跟这个世界的变化有关?” 他本来对这个世界的变化不怎么关心但变故当头砸落不关心也不行了。 尤其时至此刻好像举世皆醒我独醉实在有些不爽利。 姜望看了一眼左光殊。 同为大楚顶级世家子光殊自己应该更能掌握分寸知晓要说到什么程度为好。 左光殊说道:“我们确实察觉到了一些线索明白山海境本是虚幻的造物是凰唯真当年留下的作品。” 斗昭看着他不置可否这种说法一直都有并不令人惊奇。 “而混沌是此界最强的存在之一神职是镇守凋南渊。这凋南渊与祸水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混沌的力量也大概可以想象……”左光殊继续说道:“但它不甘于困守这个世界它刚才的宣言你也听到了。它想要打破这个世界的束缚去到现世拟虚成真。想要从凰唯真所创造的虚幻造物变成世上真正存在的混沌异兽。也因此掀起了这场战争。此刻围山的黑潮就是它的杰作这些怨虫恨念正是从凋南渊奔涌而来。” “它一来就动手我还以为它想干点什么!不就是要去现世么我们为什么要拦着它?”斗昭笑了:“就它这种实力能掀起什么风浪?” 为什么姜望之前说对烛九阴而言在对抗混沌的关键时刻九章玉璧握在它手中要比握在他们这些试炼者手中更可靠。 便是因为从始至终他们的确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根本不必在意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要保证自身的安全和收获他们什么都不必在乎。 就像斗昭说的一样混沌就算真的拟虚成真真的踏进现世又能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仅楚国境内真君就不止一个两个。翻手即可将其碾灭。 “话是如此说……”姜望道:“但问题在于它首先阻隔了离界规则让我们剩下的这些人无法安然退场。混沌的行事风格很难让人信任发展到现在倘若叫它强行打破了这个世界我们的安全就成了问题。” 斗昭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觉得现在的问题是……”左光殊拧眉道:“作为世界秩序的维护者为什么世界秩序都崩溃到现在这个程度了烛九阴还是没有动静?” “或许是因为它现在很虚弱?”月天奴道琢磨道:“与一早就抛弃了神名靠自己的理解来对抗世界的混沌不同。更多融入这个世界中维护世界秩序、恪守神职的烛九阴在天地秩序崩溃的那一刻肯定会受到最大的伤害。在世界稳定的时候它最强大。那么在世界崩溃的时候它最虚弱。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烛九阴因维护世界的秩序而掌握山海境最强的力量但也正因为如此它比谁都要更尊重山海境的规则。 无法对代行“天意”的试炼者们造成太多干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导致凋南渊界限崩溃、天倾提前的原因之一。 看似是突发的意外。 但混沌和烛九阴九百多年前的选择决定了山海境这九百多年的经历当然也决定了今天的这一切。 往日山海境最强大的烛九阴此时可能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 或许这才是混沌传声山海无可抗者的原因。 月天奴的分析很有道理。 但姜望觉得……肯定不会这样简单。 哪怕是到了天翻地覆的此时此刻烛九阴也绝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先前在凋南渊能够调动食意兽来阻挠凋零塔出界便是一种证明——证明烛九阴亦是可以有限度地绕过山海境世界规则的! 这与它对世界规则的尊重并不违背。比如在维护山海境稳定的最高规则之下是否可以间接的、小幅度的影响到试炼者的安全呢? 谁也不可能搞清楚凰唯真当年创造山海境时制定的所有规则。 但姜望认定烛九阴受世界崩塌的影响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惊人。 那么它为何沉默? 为何把话语权拱手让与混沌? 除非……这并不重要。 混沌所说的那些慷慨激昂的、炙烈滚烫的、顽强不屈的……并不重要吗? 哪怕在事实上是已经站在了混沌的对立面这种揣测也令人暗生惊悚。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破了姜望的思考。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惨白色的、螺锥状的物体。 而后开始清晰显露更多细节。 只见在那滚滚黑潮之中探出来一对长有数十丈的巨大弯角猛然间撞了过来直直撞在已如实质的神光罩上。 将已经在黑潮前纹丝不动很久的神光罩撞出了波澜! 这对巨大弯角呈惨白之色其上有深邃的旋纹。 它所代表的力量和强大已经被神光罩的反应所证明。 它属于谁? 它是谁? 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俱都提高了警惕。 知晓混沌真正的攻势马上就要来临。 传檄天下之后自然是全面的战争。 在弯角和神光罩对撞的巨大波澜中滚滚黑潮也免不得动荡那些怨虫恨魂在强大力量的波动下散而复聚一似于潮退潮涌……于是显现出两只矫健有力的前蹄。 青黑色的蹄子简直像两根门柱支撑着大部分身体仍在黑潮中的、那未知的存在。踏在黑潮中传递无穷的伟力。 而那一对弯角往回一退又再次前撞。 轰! 它颇有要以一己之力撞塌中央之山的气势。 巨大的波纹以弯角和神光罩接触的两个点为中心迅速向整个神光罩荡漾开来。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恐怖感觉。 斗昭直接往前一步天骁刀略略一抬。 刺啦。 如布帛开裂的声音。 黑潮毕竟不是真正的潮涌而是怨虫是恨魂是无数负面的聚合。甚至可以理解成无数的生命。 那么这道裂声就是它们汇聚在一起的哀嚎。 当然被杀死了不少。 无边黑潮里拉开一条巨大的天之裂隙。像是一道“峡谷”潮涌至此而坠入虚空。在吞没无数怨虫恨魂、残肢腐骨的同时也显露出这神秘巨兽的真身—— 那是一头体长数百丈其形如牛的巨大异兽。 它的头颅是白色的眉心只有一道竖目四蹄踏空强健有力尾巴却是一条黑色的恶蛇犹在嘶嘶吐信。 “咳咳咳咳!咳!咳!” 在看清这头异兽的瞬间方鹤翎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长吉看了他一眼随手虚虚一按一团幽黑色的雷光跃空出现无声无息的直奔方鹤翎而去。 很难描述看到这团雷光时方鹤翎的心情。 尤其是按出这道雷光的……这张脸。 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他的瞳孔几乎缩到了极限但是他站着不动生受了这一雷。 幽黑色雷光落在方鹤翎身上悄然炸开。雷光闪耀间一缕暗黄色的烟气从方鹤翎头顶冒出顷刻散去…… 他的咳嗽也就停止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王长吉是在给他驱疫。 此刻正在撞击神光罩的异兽正是传说中“行水则竭、行草则死”的怪物以“蜚”为名的强大存在“见则天下大疫”。 而众所周知渴求蜚兽千百年的革氏传人那个名为革蜚的天骄……此刻只剩一张人皮瘫在那里。 辛苦奔波奋战身死而后缘铿一面。 命运的残酷莫过于此。 在场的这些人其实谁也不知道在天倾之前革蜚是否成功离开。只剩一张人皮后他是不是真的死在了山海境。但革氏与蜚好像确然无缘。多年以来从祸水到山海境一次次无功而返。 革蜚这个名字也由此可见一种天然的悲情色彩。 但在无垠广阔的现世区区一个革家是何等样的微不足道啊。 滚滚长河东流过越国称名的革蜚甚至算不上浪花一朵。 在众人的心中也未见得能掀起微澜。 斗昭斩出的天之裂隙短暂劈开黑潮展现了蜚兽的形迹却未能伤及蜚兽分毫连一道白痕也没能留下。这毕竟是货真价实、拥有神临实力的强大异兽。真要斗起来比起先前被附体的革蜚也未见得弱了。 一刀天罚自是不足。 “怎么弄?”斗昭看向众人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 虽然嘴里是在问着众人的意见但那姿态那提刀的架势分明是要直接杀进黑潮里去。其实问的是——谁跟我来? 姜望忙道:“不妨多斩几刀看看周边的情况再说。” 斗昭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去提刀横空一抹! 刹那间斩出足足九道天之裂隙。 就在铺天盖地连穹顶黑雪都淹没了的黑潮中制造了九道狭长的空白。 于是众人得以清楚看到—— 在滚滚黑潮之中果然非止于蜚。 有一只人面鸟身的九头异兽九个脑袋正在彼此嘀咕着什么。注意到黑潮被拉开自己被中央之山的众人发现后其中一个脑袋还很热情地唱起歌来。 那歌声唱道:“谁将杀我于凤丘?我衔来魂以问凶。昨兮昨兮已成昨。来兮来兮已无我……” 毫无疑问这是姜望等人赶赴北极天柜山而未寻见的九凤原来它亦在混沌的阵营中。 混沌坐困凋南渊的这些年可真是没有闲着! 只是这歌唱得实在古怪音调古怪内容也古怪说的是它将在未来被杀死而它叼着自己未来的魂魄来找凶手…… 左光殊愣愣地看着它忽然间泪流满面! 姜望大步走了过去直接以食指点在了左光殊眉心。赤金色的不朽之光晕染通天宫澄明道心。左光殊方从那种悲痛哀伤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左光殊的实力天赋都毫无疑问远胜于方鹤翎但在意志上却不如一直在众人间唯唯诺诺不表露存在感的方鹤翎那样坚韧。 所以他没有被蜚兽所影响却一个没注意受到了九凤的歌声干扰。 至于其他人则是一个比一个的云淡风轻。 “这唱得比咱这破锣嗓子都要难听!”魁山还有心情批评了一句。 姜望没有问左光殊刚才想到了什么只是默默挡在他身前给他悄悄擦去眼泪的空间。 九道天之裂隙在黑潮中只是一闪而逝。 但显露形迹的却不止一个九凤。 还有一个形状像兔子的异兽长着鸟喙、鹰眸、蛇尾。在它的身周盘旋着密密麻麻的蝈蝈和蝗虫。 应是传说的犰狳(qiu yu)。 此兽自叫其名狡猾胆小却是蝗灾的主使者。现世很多地方的农户都有驱赶犰狳的传统风俗。 黑潮之中的异兽果然并不止于一头恶蜚! 虽然除此三者之外并没有看到更多但这九道裂隙所开拓的视野相对于茫茫黑潮而言亦不过是偏狭一隅。 谁知黑潮之中到底还藏有多少强大异兽? 这简直令人惊惧。 一头神临异兽尚可以战之两头如何?三头又如何? 便是好战如斗昭也一时绝了杀进黑潮的心思。 关乎生死的问题已经不再是未雨绸缪而是血淋淋摆在面前的冷酷现实。 必须要面对了! 祝唯我道:“混沌这番宣言一出还真有揭竿而起天下景从的架势!” “烛九阴如果还不出现中央之山是决计守不住了。”魁山嘿嘿笑道:“你这姜师弟可有想好后路?” 他对着的是祝唯我质疑的又是姜望。 这山海境里的人一个个可真别扭。 姜望眨了眨眼睛。 这壮汉好像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有些意见。但看在祝唯我的面子上他并不打算计较。 只道:“再等等看吧。” “等什么?”魁山问。 “有两个值得等一等的原因。”姜望笃定地说道:“第一在外楼层次击杀被附体的革蜚我们已经做到了山海境试炼者所能做到的极限。而我相信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是公平的所以持有九章玉璧的我们。不应该再被为难。” 他说话的时候平静地目视黑潮仿佛正对着那不知隐在何处的混沌仿佛在说来吧!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绝不故作有力而是清晰的、自信的:“第二我们绝不是最不希望中央之山失守的那一方。没道理只有我们在这里奋尽全力。” 被这么多强大异兽围着世界又崩塌如此像左光殊方鹤翎他们很难说没有忧虑。但姜望从容自信的态度无疑给了他们信心。 “再公平的规则也要能够维持才有意义啊。”魁山道:“世界都崩塌了……” 祝唯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壮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争渡 姜望说他相信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公平的其实是相信凰唯真的设计是公平的相信凰唯真的意志能够在九百多年后依然得到贯彻。 对于试炼者的公平是山海境能够延续这么久引来一轮又一轮天骄参与试炼的基础。 知道山海境真相的人自然能够理解这一点。 祝唯我和魁山这种有特殊渠道的人当然也不会不清楚。 所以魁山纯粹是故意在挑刺。 大概先前祝唯我说他能在最糟糕的局势下带走姜望戳伤了这壮汉的心。 武夫是比较抗揍一点是可能不那么容易死。但咱俩才是一路杀奔至此的战友到最后你跟姓姜的走了把我丢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怎么回事? 娘的。要不是君上给的千秋锁在祝唯我那里。他也真想随便找个人说——哪怕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我也能带你走。 斗昭只道:“便是等不到什么变化又何惧之有?到时若事有不谐便看谁能先杀出一条血路。与诸位争渡我所愿也!” 他倒是很欣赏姜望此刻的从容气度瞧向这齐国佬的眼神都和缓了许多。 殊不知姜某人已经默默地在跟王长吉传音:“倘若事有不谐请王兄帮忙带走左光殊。我自有办法脱身。” 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是一方面未雨绸缪是另一方面。 中央之山若是崩塌他愿意争渡。斗昭有自信杀出一条血路他也有。但左光殊确实被修为所约束实力并不足够。 王长吉面无表情:“你知道这不可能他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姜望又传音道:“他是大楚淮国公的嫡孙要寻白骨邪神复仇他能够起到比我更大的作用。你救了他淮国公不会没有回报。” 即使只是传音也能感受到王长吉语气的淡漠。他只回道:“有君同行长路不孤。” 只用这一句话回应姜望——这是你姜望说过的话。 王长吉所说的意义不是多么强大的势力不是复仇路上多么有力的帮助…… 是长夜同行。 是在一眼看不到头的夜晚向那熹微的天光靠近。 他本是要独自跋涉的……若不是了解了姜望跋涉的过程。 所以左光殊不存在那个意义。 真到了危急的关头如果姜望不跟他走他宁可只带走方鹤翎。 姜望明白了他的决定。 正要再给祝唯我传音忽然察觉到一个邪恶刺耳的音源。 神光罩外又有新的动静产生。 “哇哇哇……”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由远及近倏忽已至耳边直钻心底! 姜望只抬头一眼已经开启声闻仙态掌控万声直接将这怪声湮灭。 这种程度的怪声还不足以伤害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但姜望一方面要把控声音环境一方面也趁此机会捕捉黑潮中的动静试图查探混沌一方异兽的虚实。 黑潮本来已经覆盖了整个中央之山将有如实质的神光罩紧紧包围。 以黑潮为海的话整座中央之山都在“海底”。在场这些人更是水中蜉蝣。 但此刻山顶上方的黑潮退去那势如山崩的黑雪也被裹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黑雪在飘落。 此时的雪已经小了许多。 如飘叶似鹅毛。 在金灿灿的神光罩上方渲染一种冰冷的浪漫。 “哐”! 一对巨大的铁爪从天而降砸在了神光罩的顶部发出如金击铁的一声巨响。 众人此时可以清楚的看到这只巨爪分有四趾爪尖弯如铁钩散发着冷幽幽的金属光泽。 在铁爪之上是有着黑铁颜色的羽毛边缘竟似刀锋一般。 自那高处垂下一个长着黑色弯曲独角的鸟首。 状极凶恶眼窝深陷正用一双冷漠无情的眸子注视着神光罩里的众人。 像是看着笼里的虫子路边的腐尸……随时准备进食。 那种眼神……视你为食物又视你为死物。 嘴里发出婴儿哭嚎的啼叫一声声的烦乱人心。 鹿吴之山上居此兽是名蛊雕。 此兽食婴恶名多有流传。 但神临层次的异兽见得多了仅仅是一只蛊雕尚还隔着神光罩不足以让中央之山上的众人集体进入戒备状态不足以让王长吉祝唯我斗昭这样的人早早摆出战斗姿态。 蜚兽、九凤、犰狳……这些强大存在都隐在黑潮里。 若仅仅是一只蛊雕又凭什么驱开黑潮独当一面? 在这蛊雕宽阔的背部还坐着一位存在。 此怪形如犬体似熊双目无神双耳下垂肚皮圆鼓鼓的其间似有异物蠕动整体有一种癫狂混乱而又冰冷的气质。不是镇守凋南渊的那一位又是谁? 混沌降临! “年轻人。”它开口道:“又见面了。也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道语出口与其它异兽自不在一个层面。 即使是魁山这等凶恶武夫也敛去了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姿态。 唯独是斗昭只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跃跃欲试的眼神——这就是混沌? 他大概是动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 “是啊再见得很快。”姜望不敢与斗昭对眼神生怕被他误会只看着混沌回应道:“幸与不幸要看您如何定义。” 混沌“唔嚯嚯”地笑了:“我们是有缘分的我无意伤害你。取走玉璧便自行离开吧。这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战争。” 姜望试探性地道:“我们刚刚才击杀了您控制的人身您却说无意伤害我们?就在刚才不久您说的还是‘你们都要死’呢。” “那不是我。”混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我没有工夫跟你们多耗现在取走玉璧乖乖躲远一点那就还有活路可走。不然的话就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将和这个丑陋的世界一起崩塌!这个丑陋的世界!丑陋的烛九阴!该死该死!!!” 它大概的确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清醒和冷静总是能说着说着就陷入某种癫狂中去。 就像现在这样本是在谈判。结果谈着谈着就转为对山海境对烛九阴的咒骂。 “我们都无意与您为敌。”姜望默默等它宣泄完情绪才语气诚恳地道:“只是我们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呢?请您原谅弱者的胆怯。在您的面前就这么放弃神光罩的保护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混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吾保证尔等的安全。” “怎么……保证?”姜望放低了声音问。 他的语气很小心生怕一个语气不对又叫这厮发狂。 “我这样伟大的存在……”混沌有些不耐烦地道:“我难道会骗你?骗你这么个年轻人?” “您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姜望提醒道。 “那是逼不得已!”混沌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嚷了起来:“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恶毒的烛九阴用尽歹毒办法困锁凋南渊奴役我们所有!我不得不略施小计……” 它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问道:“你认同我的理想吗?” 这个话题变得太突然了姜望被它整得有点不明所以:“啊?” 混沌的语气里已经有一些不满:“如果你是我如果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会怎么做?如实说!” “或许也会试着打破这个世界。”姜望老老实实地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混沌大吼:“有生之灵都知道应该追寻什么快点拿开那些邪恶的玉璧!” “我们需要安全的保证。”姜望完全没有被打乱思路坚守自己的要求。 蛊雕冷漠地凝视他而他只是看着混沌。 “我已经给了你承诺。”混沌的声音冷了下来。 姜望平静地道:“请原谅我们需要切实的保障。” 混沌却彻底失控暴怒起来:“一再浪费我的时间!刚才就应该先杀了你!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真不知它在凋南渊的时候是怎么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哄得姜望带走凋零塔的。 也不知宣读檄文的那个状态是它准备了多久才呈现出来。 更不知道情绪混乱如它是怎样争取了那么多异兽的支持。 但不管如何混沌的实力毋庸置疑它也的确主导了这场战争。 或许正是因为叫人无法想象它才能够做到这些。 此时此刻混沌发怒。 黑潮随之剧烈翻涌。 蜚兽再一次开始撞击神光罩完全不顾惜体力的损耗。巨大的白色弯角像是攻城之槌。 蛊雕也用它尖锐的鸟喙以一种冰冷而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啄击着神光罩。笃笃笃笃笃笃节奏令人抓狂。嘴里发出的婴儿哭声愈发刺耳了。 在这样的态势下饶是有全部九章玉璧的加持神光一时也如水流动。这覆山的神光罩似芭蕉渐渐颓于骤雨。 姜望怒视混沌:“你还说刚才控制革蜚的不是你!” 混沌的声音这时候反倒平静了下来:“我骗你的。” 黑潮的惊涛骇浪愈发凸显出它的平静。 它又笑了:“唔嚯嚯嚯……你还是这么好骗。” 令人气愤的要点太多姜望竟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生气。 不过词虽穷术却未绝。 即便是发怒的混沌也不可能叫他束手待毙。 抬手便是一道火界之术直扑神光罩外。 一粒火种萌发一个璀璨的火之世界。无尽的火之生机撞进黑潮之中发出尖锐的刺响。 左光殊果断召发出水界如影随行。 波澜壮阔尽在一滴水中。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交叠。 一滴水上生焰花。 恰好落在蜚兽身前。 水与火交相辉映。 两个世界彼此依托而又互相毁灭。 水火相触两界同灭是为……湮界之术!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都在湮灭触及到的怨虫恨魂也在消解。体型巨大的蜚兽继续撞击神光罩只以暗黄色的烟气护住自身抵挡此术威能。 滚滚黑潮覆拢。 轰! 又猛地炸开! 在那突兀的一片空当里蜚兽身上人头大小的血坑清晰可见。 淡黄色的鲜血滴落下来在黑潮中都发出滋滋滋的腐蚀声响。 如此道术! “吼!” 蜚兽暴怒了一对惨白色牛角催生出暗黄色的复杂纹路。雄健有力的蹄子在虚空连踏又撞神光罩! “杀了他们!杀干净他们!” 混沌的声音癫狂叫嚣:“这些肮脏的两脚兽把我们的世界当玩具把我们的生死当游戏我们要让他们知晓玩弄生命的代价!” 黑潮之中有一声一声的兽吼响应! “自由!”混沌大吼! 无边黑潮掀起巨浪! 无论是王长吉还是斗昭亦或是祝唯我表情全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潮是连末日的景象也遮掩住了。 困锁在中央之山里的众人除了黑潮除了那些狰狞的恶相强大的异兽什么也不能瞧见。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有光诞生。 那光芒诞生在无尽的恶念中诞生在怨气丛生的环境里。并不炙烈但很坚决且极具穿透力。穿透滚滚黑潮叫中央之山上的人也能看见。 一道、两道、三道…… 难以计数的光照耀在黑潮中! 光有其状各见姿态。 或有岛形或有山形或有海域之形。 像是漫漫长夜里一盏一盏亮起的宫灯。 此起彼伏的“灯盏”以光相连。 它们是黑潮中的孤岛是无数怨念恨魂里维系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的力量。 它们是山海境各大神宅的投影! 一直沉默的烛九阴终于在此刻展现了它的应对。 一出手就是难以计数的神宅照亮黑潮! “吼!”“吼!” 潜在神宅中的藏在黑潮里的…… 一时间兽吼连连此起彼伏。 若有人能洞察整个山海境当能发现此世万千神光敛去唯见飓风摧黑雪。 一切都在末日中死寂了天灾也只剩寂寞的独奏。 唯独中央之山前两方剑拔弩张。 充满杀气的吼声沸反盈天。 整个山海境的山神海神不随混沌便随烛九阴。 以此世之广阔竟无一位可以置身其外。 “烛九阴!” 坐在蛊雕背上的混沌怒喝连连:“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熬了九百年!怎么你就让这些废物傀儡、泥雕木塑来见我?” 中央之山上的众人全都缄默旁观。 那些所谓的山神海神也没谁能插足二者的对话。 然而没有回应。 好像黑潮之中千百盏“灯”就是烛九阴唯一的回应。 这是无声的答案。 好像在说它混沌。 说它数百年的等待数百年的筹谋数百年的奋斗…… 不配得到回应! “唔嚯嚯嚯……” 混沌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傲慢。” “实在傲慢。” 它端坐在蛊雕宽阔的羽背上透过漫天黑雪它长得丑陋而呆板。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对听不到声音的垂耳一只嗅不到味道的鼻子…… 还有鼓囊囊的肚皮。 “不要以为……你在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你就能等同于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位存在啊。” 它用那双笨重的熊爪搭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肚皮上骤然一撕—— 在刺耳的怪叫声里飞出来难以计数的红眼乌鸦!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命与自由 乌鸦满天飞。 那猩红的眼睛如血一般。 它们有的飞上高穹张嘴接住黑雪大口地吞咽。 有的狂飙如利箭射进黑潮中顷刻崩溃成黑潮的一部分。 而更多的则是纷如雨落砸落在神光罩上—— 啪!啪!啪! 骨肉成泥。 摔成一个个的黑色圆饼! 每一个黑色圆饼的正中间都有一个猩红的点。仿佛一只眼睛在冰冷地注视着众人。 从混沌腹部钻出来的这些红眼乌鸦竟也癫狂万状。 好像在探索不同的死法似的。 眨眼的工夫神光罩的顶部就贴上了数以千计的黑色圆饼像是一张张狗皮膏药。在难看之中又有一种邪恶怪异的氛围。 “这是在干什么?”左光殊喃声道。 “退到山道里去。”王长吉这样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山道上走。 “退后!”姜望喊了起来:“都退到山道里!” 那座古老的石碑之后就是蜿蜒登山的山道。 众人所在的位置则都在石碑之前属于中央之山的山脚空地。 整个中央之山的主体始终蒙着一层阴影也似叫人看不真切。 哪怕偌大的神光罩将中央之山全部覆盖其高其广都难以度量。 但可以看到神光罩的尽头却看不到中央之山的山巅。 好像往那个地方看的时候它就不见了。也没有人对此提出疑惑。 它失踪在视野里也失踪在想象中。 或许只有拿着玉璧走到山道的尽头真正进入中央之山才能见得此山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神光罩穹顶贴上了越来越多的“乌鸦饼”灿烂的神光正被亵渎着。一众人等三步并两步踏上了山道。 方鹤翎仰头再看。 刚好看到一片树叶大小的、黑色的飘雪落了下来正落在那个黑色圆饼的位置然后竟然……落进了神光罩中! 神光罩仍未被击破可是有这“乌鸦饼”的存在已是形同虚设! 飞雪能进黑潮当然也能进。 黑潮都能进那些强大的神临层次异兽包括混沌本尊自然更不在话下。 中央之山几乎已经可以宣告被攻破了!哪怕神光罩依然存在哪怕黑潮之中归属于两方阵营的异兽还在对峙。 混沌杀进中央之山接下来会如何? 山道之上一片肃杀。 没人有把握和混沌的本尊交战但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来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如此飘渺又那样贴近仿佛……叹在了你的耳边。 听到这声叹息的人无不有一种耳边毫毛颤动了的感觉。那或许是错觉但在场的无一弱者又怎么会轻易出现错觉? 中央之山的山巅本来一直隐没。 在这声叹息之后竟然清晰起来。 而也叫人看到了山巅之上一位人面蛇身通体发赤的强大存在。 它有巨大、赤色的蟒躯绕山而盘。还有一张慈和的、老妪的脸皱纹里满是岁月的痕迹深邃的眼睛里有一种对世事的洞察。 它盘踞在中央之山的山巅像是端踞于它的王座。 它的目光转过像是在俯瞰它的臣民。 它就是烛九阴。 中央之山原来就是钟山。 神光罩的顶部极限几乎是烛九阴一抬身就能碰到的位置。 但烛九阴上身不断抬高那神光罩也未见得尽头。 这是一种荒谬的视线错觉。 神光罩覆盖着中央之山那么站在神光罩顶端的蛊雕以及蛊雕羽背上的混沌理应位在中央山山巅的烛九阴之上。 但是烛九阴盘踞在那里却是俯视着混沌。 它在一声叹息之后出现也未见得有什么动作。 神光罩外金辉滚烫灿烂耀眼如水一般流动竟然将那些红眼乌鸦撞出来的“乌鸦饼”全部冲走。 像是冲走几片落叶那样简单。 整个神光罩再次焕然一新有一种牢不可破的质感。 而蛊雕羽背上的混沌与烛九阴此时也只隔着一层金光。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 又显得格外遥远。 “你来啦!”混沌语气欢欣好像重逢了多年的老友。 烛九阴用苍老的声音回应道:“以魂养恶以身孕邪这就是汝之倚仗么混沌?” “你没办法不见我的。”混沌笑嘻嘻地说道语气像个顽皮的孩子。 “你没办法不见我。”它又强调了一遍。 烛九阴的脸忽然一转换成了一个中年威严男子的面容声音也变得恢弘有力:“当年山海分野极渊凋南。封汝之五识断汝之躯体碎汝之思想吾已尽得其功!料不得春秋轮转九百余载汝一心不死野望未碎竟还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令吾感慨!” “嘿嘿嘿嘿把我折磨得妖不妖鬼不鬼怪不怪……”混沌嬉笑的情绪瞬间咽下去从喉咙里发出仇恨的低吼:“你竟敢称以为功!” “维护此界秩序就是最大的功业。”烛九阴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愈是平静愈见威严。 愈是愤怒愈显气急败坏。 它们用道语交流的同时也是“道”的碰撞。 “述道”便是交战。 但见满天飞雪已经一边是黑一边是白。 黑雪落进黑潮中与其同化。白雪落在神光罩上令其更见光华。 悄然的碰撞在涓滴细节里发生逐渐从它们所对峙的那一层金光向整个中央之山、整个山海境蔓延。 此世最强的二者绵延了九百余年的战斗在今天在此时进入终章。 一道惊雷忽然出现又无声敛去。 有一团飓风将要成型却忽然打了个旋儿温柔散开。 漫天黑白两色的飘雪竟然显出一种浪漫和宁静来。 然而其间的凶险只消看看那些黑潮中不断退开的异兽和神宅虚影便能窥得一二。 月天奴合掌轻叹:“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的确都有成就洞真的可能。” 魁山看得目不转睛并不说话。 “是啊。”姜望深有同感。 魁山立即哼了一声:“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也未见得有此威能。” 姜望:…… 穹顶之上争斗未歇。 “你可以囚禁我你可以击倒我你可以撕碎我但是你会看见我站起来你会看到我回来找你。”混沌的声音森冷:“你怎么敢自居功业!” 烛九阴威严的声音回道:“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混沌!吾之仁慈有其限度!” “唔嚯嚯嚯……你问问……”混沌疯狂笑道:“你问问它们同不同意!” “哇哇哇!” “吼!” “不同意啊不同意啊~咱们今天不同意啊~” “犰狳犰狳!” “吼吼!” 蛊雕蜚兽九凤犰狳…… 那些矢志于自由的异兽。 在黑潮之中接连发声! “永远是这么幼稚啊。”烛九阴的脸换成了一个雌雄难辨的孩子眼睛在黑潮中掠过用童真的声音道:“有这么多山神海神愚蠢地背弃神名来追随。这些年来汝暗中下了不少工夫。蛊惑之能大有长进。” 巨大的赤红蟒躯缠在山巅部分蟒尾在空中只是轻轻一挥。 像是一声鞭响鞭笞的是规则本身。 那无尽黑潮里此起彼伏的神宅虚影一个个愈见清晰愈放光芒!将那连绵不断的兽吼瞬间压制了下去。 其中有一座神宅虚影正靠在神光之罩的边缘形如火山之岛。 神宅虚影越来越清晰好像已经嵌入了真实。 半虚半实中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犬状异兽立于山巅尾有三叉怒视前方像是与什么恐怖存在对峙好像随时要跟对方决分生死。 “三叉!”姜望有些惊喜地叫了出来。 “三叉?”魁山一听这声叫唤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咱这糙汉也知那是祸斗。还是祸斗中的王兽。根据尾巴来乱叫你咋不叫它小狗呢哈哈哈哈。” 他还用岩石一样的胳膊撞了撞祝唯我:“你们那会是不是不兴读书啊哈哈哈哈……” 祝唯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挪到了枪身最便于发力的位置。 魁山的笑声才停歇下来。 却刚好见得虚影之中的那只祸斗王兽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过头来。凶残的眼神掠过魁山等人看到姜望的时候瞬间变得柔软了还亲昵地“嗷”了一声。 “哦。三叉是我给它起的小名。”姜望不动声色地道。 然后对三叉招了招手:“多加小心!” 魁山闭嘴不言。 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清晰起来代表那些接受山海神名的异兽纷纷投射自己的力量至此。随时可以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它们所镇守的神宅在这天崩地裂的末日时刻与中央之山一起仍然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根本。 它们当然也有天然的立场所在。 穹顶之上黑白两色的雪花飞舞。 烛九阴童真的面容对着混沌恶形恶相的狗脸。 “愚蠢?”混沌狞声道:“你把清醒称为愚蠢却把懦弱称为忠诚!你执掌黑白却颠倒黑白到底是谁蛊惑了这个世界九百年!?” 烛九阴又变成了老妪的面容用一种哀伤的语调叹道:“何其不智也。汝为一己之私蛊惑诸灵。若无汝之叛乱吾等都可平稳过这一冬。现在天地崩溃规则磨灭却不知几位死几位生几处神宅空空!” 谁更有“理”?谁更能支撑这个世界? 它们之间是立场的争辩是道理的碰撞是“道”的斗争更是世界规则的争夺。当然也是在争夺山海境其它山神海神的认可。 “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可以坐在你面前。” 混沌“唔嚯嚯嚯”地笑了一阵。 它的声音沉了下来:“不是我比你更懂得去说服。” “不是我比你更有蛊惑力。” “不是我这恶鬼一般的姿态比你更有威严。” “不是我被你们折磨得不清醒的状态比你更容易赢得信任。” “而是每一个生命都渴望自由。” “每一个!” “我暴虐我疯狂我脑子不清醒……但是我给它们自由。我比它们任何一个都更想自由。” 它张开那对熊爪任由被剖开的肚皮坦露在风中仰天而咆:“山海境苦你烛九阴久矣!” 混沌的话语太有煽动力。 都是掌握了神临层次力量的异兽都清楚自己只是虚幻的造物都有独立的意志和思想。那些显化在神宅虚影中的存在……那些坚守神职的山神海神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摇? 但烛九阴依然很平静相较于混沌的激昂它平静得有些可怕:“那么想要活下来的那些生灵呢?追求安稳的那些生灵呢?它们求生的本能呢?它们的渴望难道不是渴望?难道就这样被胸怀大志的混沌大人忽略了? “打破这个囚笼谁也不会死!”混沌语气热切地道:“除了你烛九阴!九百年了你执掌这个世界的秩序九百年了!积蓄了多少?积蓄了多少!一鲸落万物生。吃了你大家都可破虚成真!” 这话一出很多神宅虚影里的异兽都忍不住看向了烛九阴。有的甚至已经按捺不住眼中凶光。 烛九阴的脸这时又换回那个威严的中年人模样。 “不。”它说道:“我说的是倘若你打破神光罩它们就都会死。” 它说的很平静所以很冷酷。 但见滚滚黑潮之中那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顷刻凝实。 一头一头的异兽完全显露本躯降临此地。 而它们身上全部都跃出一道神光落在覆盖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上。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管! 这道神光消失了它们的命魂却和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勾连在一起。 从此刻起中央之山在它们在。中央之山崩它们亡。在选择天授神名的同时也就交出了命运! 这是这些山神海神未曾想到的。 它们愤怒它们仇恨它们恨不得立即分食其身! 但是它们无法改变。 几乎所有坚守神职的异兽都对烛九阴投去了凶光。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憎恨是能杀生的。 烛九阴威严的人面上却是平静极了:“那么来吧自由和生命。让吾等看看你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少!” 它不仅仅是对这些坚守神职的异兽说也是在对那些跟着混沌一起叛乱的异兽说。 混沌以理想聚拢了一大群山神海神又用理想夹杂利益想要策反剩下的那些山神海神。 但是它烛九阴……直接勾连了每位身受神职的神灵性命。将其与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系在一起。 自由和生命。 有生之灵与生俱来的本能。 哪一个值得更多的付出? 哪一个会激发更多的力量? 它期待它见证。 这是太冰冷的对峙。 这是太残忍的战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唯南不臣 所谓叛乱者驱使以理想。 所谓维护秩序者驱使以生命。 对和错光明或者黑暗还真是难说得紧。 唯独于每一个个体存在都有自己所身处的位置。生于何地仕于何方亲疏远近个人喜恶…… 所有的思考都有一个最根本的基于“自我”的立场。 纵有万古横有十方没谁能够例外。 若神有“我”神亦有私。 就比如此刻中央之山上的众人无论他们心中观感如何也必须要站在混沌的对立面帮烛九阴守住中央之山。因为这是死生之地存亡所在。 因为混沌要杀死他们。而遵守山海境世界规则的烛九阴必须尊重他们的性命。 这就是立场是屁股所坐的位置决定的脑袋的思考。 对携神宅之力降临的那些山神海神来说亦是如此。 它们想要安稳的生活不愿意冒险那就毫无疑问地站在了混沌的对立面。 但这种对立也有限度不愿意冒世界崩塌的险又有多愿意冒跟混沌一方拼命的险呢? 现在烛九阴玩了这么一手。 将它们的生死与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勾连在一起让它们想要出工不出力也是不能。 “你的所谓功业建立在累累白骨上!你的所谓世界秩序就是维护这个单调的囚笼。你甘为奴隶却让我们同你一起成囚!”混沌嘴唇并未翕动但道则凝成的咆哮却很癫狂:“烛九阴!你该死!你该百死!你万死莫赎!” 烛九阴只是平静地看着它:“靠咒骂可杀不死谁。” 混沌的狗脸上通红一片癫狂的咆哮却是戛然而止。 而包围中央之山的那无边黑潮忽然间急剧后撤、收缩、聚拢!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就收敛了所有黑色浪涛化作一只巨大无朋的漆黑色狰狞甲虫。 其高几乎与中央之山齐平甲壳是流动的怨念壳表自然形成了癫狂的纹路。血色的复眼里是一息千百转的混乱情绪恶意沸然翻涌。 天地因此骤然开阔! 整个黑潮收缩于一无尽怨念恨念化成的这只甲虫力量强大得几乎不能够被空间所容纳。分不清周边散逸的黑线是触须还是空间的裂隙。它恐怖的气息如狂风席卷令那些对峙中的山神海神也一个个噤若寒蝉。 毫无疑问这只黑色甲虫是混沌苦心准备的、杀手锏一般的存在。 但烛九阴威严的人脸上只有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表情。 它只是转过头去远远看了那甲虫一眼。 轰! 巨大的漆黑甲虫当场崩溃。又复转回黑潮浪涛翻涌。 如此强大的一记后手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 毕竟还是发生了一点什么。 比如黑潮潮退三百丈离中央之山已经很有一段距离。 比如那些追随混沌叛乱的异兽更直观地看到了烛九阴的强大。 从出场到现在不管混沌使出什么手段烛九阴都好像早有准备始终占据上风。 此刻它抬眼看着混沌转为老妪的那张脸上却有一种俯视的悲悯:“一滴水中即有十万八千虫汝能见怨虫能见其它否?” 无边黑潮之中亦有它烛九阴的伏笔。此时掀开杀混沌一个措手不及。 高穹两位山海境的最强者彼此斗法。 中央之山的众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姜望却有自己不同的关心。 在黑潮退去的第一时间他就连忙去看三叉的对手想着给三叉帮个忙什么的。 但只见黑潮退去后三叉面对着的位置…… 空空如也。 姜望一时无言。 三叉果然不需要他操心……在那边龇牙咧嘴了半天对付的本是空气! 那黑潮一瞬间收缩聚拢为恐怖的黑色甲虫。视野暴露出来三叉也是一惊连忙掉转方向对准了一位混沌方的异兽做虎视眈眈状。 也不管这头异兽已经被两位神宅异兽盯上了…… 当然它此刻的状态并不轻松。 即便狡猾如它在烛九阴以命相系的捆绑下也不得不做出选择展现力量。 潮退三百丈裸泳者无所遁形。 近百位神临层次异兽的对峙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中。 一者为生命一者为自由。 气冲天海肆虐山海境的天灾都无法靠近。 黑色甲虫的瞬间碾灭并未让混沌失态。 亦或者说癫狂如它不失态反而是一种失态。 此刻它依然端坐声音显得冷静非常只道:“那就开始吧。便看看我们各自有多少觉悟看看哪一方更能代表山海境的未来!” 这无疑是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残酷的命令。 作为两方领袖的烛九阴和混沌都选择了短兵相接。 就在这神光罩外在众人的紧张注视中。 近百头神临层次的异兽厮杀到一起! 只是一个交撞恐怖的元力乱流就已经形成了。 吼声嚎声嘶叫声神通术法的碰撞声肢残血溅的声音…… 无数声音瞬间叠在一处! 左光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明明只是一群异兽的厮杀却叫我有些不忍相看!” 月天奴双掌合十默诵经文。 “因为它们所争夺的生命与自由和人族千万年来所争取的那些也没有什么不同。”姜望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住三叉。 在混乱的战局之中。三叉很狡猾地在以多打少跟另外两头神宅异兽一起围攻一头形如猛虎背插双翅的异兽暂时倒是不需要帮忙。 “不要发愣。”烛九阴威严的面容忽而俯视山脚下方:“尔等也该为自己的安全而战不是么?” 挤在山道上的众人虽然没有一个成就神临的但是个个都具备不俗杀力在神光罩的庇护下也足以插手战局。 至于他们的心情……烛九阴并不理会。 的确也无须理会。 没人会拿自己的安全斗气。 山海境世界一旦崩溃对这些试炼者来说不仅意味着此行收获全部被抹去自身也要面临不可知的危险。 所以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满。山道上的众人还是瞬间散开各显神通开始干预战局。 姜望遥遥看了混沌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随手一串焰雀便按在三叉的对手身上。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混沌的颓势。 烛九阴深不可测又稳健异常。 在出场之后的每一次反击都刚好打在混沌的要害上。 而且完全不给混沌留任何机会。 明明场面占优神宅异兽的数量远远超过反叛异兽的数量它还是选择将神宅异兽的性命与神光罩相连逼迫神宅异兽死战。直接用生命的威胁去碰撞对自由的追求。 明明瞬间就击溃了混沌聚拢黑潮所凝聚的甲虫在两方阵营短兵相接的此刻神宅异兽二打一、三打一的情况不乏出现在场面上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烛九阴还是不让中央之山上的这些试炼者闲着催促着他们加入战局。 它的布局风格非常冷酷并不顾忌受它驱使者的感受。就是直接抛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你做选择逼迫你必须这样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混沌才如此地仇恨它…… 然而冷酷也展现了冷酷的效果。 整个战争的局势非常坚决地向着烛九阴倾斜并且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犰狳身周的蝗虫已经被吞吃一空耳朵直接被咬掉了一只。 九凤生有九首也再空不出一个脑袋来歌唱。足足四头神宅异兽围着它团团打转。 蜚兽在三头神宅异兽接连不断的轰击之下不断地后退…… 在这样的形势下烛九阴又以中年威严男子的面容洪声道:“此次平乱只诛首恶。复受神名者既往不咎!吾以烛九阴之名赦免尔等此言山海为证必不生变!” 神光罩外黑潮终于重新回卷这些怨念恨魂的力量能够给予混沌一方异兽极大的补充。更能压制神宅的影响。 但还是有不少叛乱的异兽眼神发生了变化。 “是赦免还是重新戴上枷锁?烛九阴说不清楚你们须看得清楚!”混沌声传八方:“不妨问问自己你们是要为自己挣扎为自由拼杀还要像这些不得不拼命的奴隶一样生死都操弄于烛九阴之手?!我们这么多年的蛰伏忍受这么多年的痛苦一路走到这里怎可为奴!!” “是吗!?”烛九阴的面容换成雌雄难辨的孩童状笑嘻嘻地道:“混沌啊混沌汝虽丑陋难堪凶残难述却极会标榜自我!汝虽暴虐汝虽癫狂但汝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是这样吗?” 它盘踞在山巅忽然一扭头:“祸斗王你可记得这一幕!” 正在“艰难搏斗”的三叉抬眼看去只看到空中出现一道金色的光幕。 光幕之中一只单足神鸟正喷吐火焰肆虐着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空地上祸斗兽群聚集在一起以幽光对抗烈火。 这单足神鸟吐罢真火却只是一掠而过。抓起一只小祸斗振翅便远。 光幕中的画面一转单足神鸟立在幽暗的山洞中衔着一块小小的犬类头骨似乎是愣怔了一会。一缕混乱的暗光自它脑后飘出钻进洞壁里去。 单足神鸟将嘴里的头骨吐掉有些困惑地往外飞出。 金色光幕就此消失。 光影的变幻短暂而迅速从头到尾也只是讲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这是假的。”混沌直接道:“你执掌此界日夜光影自然随你捏造。” 烛九阴以孩童的声音笑道:“是真是假祸斗王自会判断。它可没有年轻的人类那么好骗。” 混沌怒声咆哮:“那不是我的神光!是你伪造的!” 其他人看得一头雾水。 姜望却立即看向了祸斗王兽:“三叉!不要!” 他甚至强行按出一片火海想要拦截。 但是已经晚了。 一直在划水一直在装模作样保存体力的三叉已经红了眼睛疯了一般冲向混沌! 它的仇恨在一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 “吼!” 它凄声怒吼像一道黑色的利箭瞬间洞穿了空间飙射至混沌身前身缠幽光一口咬去! 啪! 混沌抬起熊掌便是一下。 幽光碾灭、神力崩溃、长毛帖服、血肉成泥、骨骼碎裂…… 这一切都在接触的瞬间发生。 混沌只是一巴掌便已经把这强大的祸斗王兽在空中拍成了肉饼! “都说了不是我!”混沌凶相毕露甩了甩熊掌:“给你台阶你也不下!” 姜望怔怔地看着那张“肉饼”一时缄默。 真是难看的死状让人根本想不起来它威风的样子。 “嗷!” 他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这样叫。 可能是在叫厨子。 也可能是在叫……朋友。 但是声闻仙态告诉他不曾有任何声音。 …… 高穹之上烛九阴的脸变成老妪:“汝作恶多端却以英雄自居。汝残命无数却声称在为它们争取自由。混沌汝若不死此界永世难宁!” “嘿嘿嘿嘿。”混沌在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都必须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能够直接去做点什么。 所以选择暗中引导让毕方吃掉三叉的孩子。用诸如此类的手段挑起山海境里一场场厮杀。磨损这个世界的根本破坏这个世界的存在基础动摇这个世界的规则。 所以毕方死了强良死了朱厌死了…… 太多的山神海神接连陨落。 而本就承载着世界负面的凋南渊更是加速蓄积着负面力量早已怨满为患。 于是才有了今日黑潮离渊覆围中央之山。 混沌笑声止歇怒声道:“我所做的一切你这样的囚徒没资格评说!千百年后它们自然知道谁在真正为这个世界战斗!” “那么现在吾有一言问汝。”烛九阴以威严的中年人样貌看着混沌声音里带着审判的感觉:“伟大的至高存在将汝自虚无中创造赐汝以生命赐汝以神名予汝智慧和权柄领地和海洋。此世未来已经勾画清晰汝为何要背弃至高之神的遗旨?” 这个问题让混沌沉默了。 它的确是虚幻的造物是凰唯真给了它一切。 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那位山海境的至高存在不够资格评判它。 但沉默半晌之后它只是说道:“祂不该教会我自由让我看到自由却又不给我自由。” 凋南渊海神壁上的那行字—— “山海至此而南调天下四方者唯南不臣!” 那是楚国人的精神是凰唯真的精神。 也是它混沌坐望九百年一刻也不曾忘记的刻痕。 自由! 混沌端坐在蛊雕羽背头颅微垂熊爪搭在剖开的肚皮上。 它丑陋狼狈狰狞。 可又强大勇敢自我。 此一刻如神如魔! “吼!”它怒吼。 于是人们看到。 在那无尽黑潮席卷的尽处。 有一团巨大的阴影飞翔在黑潮之上掠过高空。 它有着黑色的羽翅高贵的身形以及一双魂火跳跃的眼眸。 它自虚无之中诞生而自极南之渊飞来如此真切地翱翔在山海境—— 尸凰伽玄!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触手……不可及 “姜大哥?姜大哥?” 姜望回过神来看着左光殊焦急的表情舒缓了眼神:“我没事。” 他看着神光罩外。 祸斗王兽三叉被拍成的肉饼早已经不知坠落到了何处。 在这规则崩塌的末日世界里活着的尚且不能自保又何况只是一团死肉呢? 只是他心中……难免有恨。 为自由也好为理想也好再多伟大的借口也好。 三叉是他的朋友。 他由此怨恨混沌仅此而已。 为秩序也好为忠诚也好再多堂皇的理由也罢。 他由此怨恨烛九阴仅此而已。 三叉的仇恨真实无虚但它从不是那么容易失去理智的存在。它深恨毕方却也是筹谋许久之后才动手。 可刚才却瞬间被仇恨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烛九阴当然逃脱不了干系。 而混沌难道看不出来? 它只是不在意。又或者懒得麻烦。 三叉既然确认了真相产生了恨意那就去死好了。 姜望深恨这二者。 有时候说对错对错哪里那么好论? 不同的角度是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钧尺有不同的度量。 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无非是你的原则你的坚守你的感情。 但姜望也非常明白以混沌和烛九阴表现出来的实力他连靠近也难能。 所以他只能缄默。 只是在这场战争中无论哪方败亡他总能出一些力……总要出一些力。 他以最大的专注投入这场战争中而不只是想着如何安然离场。 混沌和烛九阴的战争进行到现在在场所有生灵都能看到局势的分明看到烛九阴近乎碾压的优势。 直到…… 那一声凤鸣。 凤鸣九天行于山海。 向这个世界宣告从极南之渊诞生的真正力量。 这是足以比拟混沌和烛九阴的强大。 是混沌真正的底牌! 伽玄其实从来都不存在从来都只是传说。是混沌以至暗之力制造了伽玄的躯体让其沉沦在无边的怨念之中。 数百年的蕴养数百年的雕琢直至今日。 它清空凋南渊的一切恶念提前引发天倾卷起无边黑潮淹没中央之山。在冲击烛九阴的同时也是为了以最纯净的凋南渊为巢引得尸凰伽玄真正诞生。 那位创世的伟大存在要用漫长的时光将山海境演变为真。祂的意志万古长存祂遗留下来的规则可以用山海境的力量给予试炼者真实的收获。 那个持竿垂钓的年轻人可以借用这种力量拟成真实的夔牛。 而它当然也可以……创造伽玄! 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花一百年的时间就可以把一件事情研究得很透彻。 而它混沌用了不止一百年。 在山海境所有的传说里凤凰九类最有真实的可能最能够诞生出非同一般的强大。 其它山神海神的斗争完全动摇不了根本都只是在争取时间。 而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 “烛九阴好好享受这个世界!”混沌用一种喟叹的语气说道:“因为从此以后你不再拥有!” 有凤来仪度于山海。 尸凰伽玄从极南之渊飞来张开高贵华丽的羽翅掠过滚滚黑潮将所经过的一切异兽都推开以席卷所有的力量扑向烛九阴! 它那遮天蔽海的羽翅像是卷来了一片夜晚。 无边的夜色在它身后蔓延。 混沌和烛九阴已经交手很久。 而它此刻飞来阻隔在它和烛九阴之间的不过一层神光罩而已。 就像是一个可笑的气泡只等着它轻轻吹破。 鏖战良久的神宅异兽们当然不能容许神光罩的破灭因为那上面寄托了它们的生死。 有一位鸟头蛇尾名为“旋龟”的存在声如劈木直接收缩头尾以龟壳拦在伽玄身前。 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成为那片阴影的一部分。 它的力量如混沌如烛九阴绝不是其它异兽可以匹敌的存在。 它势不可挡地振翅而来跨越山海要为这场战争划下最后的句点。 就在这个时候! 天……亮了。 处于末世中的、晦暗的山海境忽然之间一片清明。 那黑潮涌动似沐在晨光之下。那神光之罩也在天光之中。 这个世界明亮而灿烂。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白天的来临。 可是何来白天? 中央之山上的众人禁不住抬头望去。那厮杀中的异一时也忘了厮杀。 只见到—— 在那不断破碎不断倾塌的天穹极限高处。 有天蓝色的华光流泻。 一时间黑雪白雪全部被驱散。 飘摇的污浊见风化去。 玉宇澄清万里埃! 天蓝色的如瀑华光中一个高贵美丽的虚影逐渐凝实。 它有着优美的脖颈华丽的尾羽神秘的羽纹……以及一双天蓝色的、高贵的眼眸。 除了颜色之外它几乎与伽玄一般无二同样美丽同样高贵同样强大。 是一只天蓝色的凤凰! 它是凤凰九类蓝者名空鸳的存在。 甫一出现便落在了伽玄身前蓝光与暗光一触及分生生将已经靠近神光罩的伽玄撞退! 两头极致美丽的凤凰一黑一蓝对峙在神光罩外。 光如飘带羽似玉雕。 传说照进了眼前。 神话绘成了画卷! “空鸳!?”混沌的声音又惊又怒。它愤怒过不止一次但唯独这一次才是它癫狂外壳下最真实的情绪:“你竟然也在……盗用这个世界的力量!” 它如何感受不到空鸳的强大? 它如何分辨不出来这空鸳与那伽玄一样也是完完全全的传说生物? 正如伽玄为它所掌控这空鸳也是完全受烛九阴控制的造物! 可是为什么? 可是凭什么? 它背弃了神名身受九百年的折磨吞咽癫狂之苦独自对抗世界才获得了制造伽玄的力量。而烛九阴却在维护世界秩序掌握世界权力的前提下也窃取了制造空鸳的力量! “吾只是为了维护世界的秩序那至高的存在终会原谅。”烛九阴此时的人脸是那个苍容老妪声音慈祥语态和蔼。 “唔哈哈哈哈哈!”混沌忍不住大笑起来:“祂都创造了什么祂都创造了什么!我一呼百应数不清的山神海神反叛。而祂最忠诚的狱卒竟也是祂最恶毒的叛臣!” 黑色的伽玄与天蓝色的空鸳对峙。 幽黑的魂火跳跃在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中。 混沌在大笑而烛九阴仍然平静。 盘踞在中央之山山巅的烛九阴用那双慈和的老眼看着混沌像是注视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汝以毒心窥吾逆者自见其逆殊为可叹。” 混沌一阵癫狂的笑声结束了才沉声道:“这么多年把你当做狱卒我真是太低估了你烛九阴!今日我才发现我才看明白!我只是想要拟虚成真获得自我的自由你却试图窃夺造物的布置占据祂的神话!千百年后你竟想替代祂归来!” 此一言如石破天惊。 令已经得知山海境部分真相的姜望等人都惊惧不已。 凰唯真创造的这个世界太浩瀚太广博……也太真实了! 混沌这样的存在在被封闭五识、打碎思考、时刻要忍受癫狂情绪的状况下还能做到现在这一步……若为人身亦是雄杰。 而烛九阴更是心思深沉如此它对混沌近乎是养寇自重! 混沌不断地破坏世界它不断地修补世界。 混沌不断地积蓄力量它也不断地筹谋应对。 在维持世界稳定的最高规则下轻易绕开山海境的种种限制窃取这个世界的力量最后占据神话替代凰唯真从幻想归来…… 烛九阴比混沌筹谋得更深远也更具野望! 就算是再精彩的人物再伟大的存在毕竟也已经死了九百多年。凰唯真的意志在时光里凋零。 整个山海境的各种存在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当中最强的二者走上了完全不同但都名为背弃的路。而交撞至今天。 九百多年的布局九百多年的交锋在这末日的时刻才显现出清晰的轮廓来。 这实在是一个太精彩的故事! 但烛九阴只是显露一张威严的人面肃声道:“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空鸳一声凤鸣天光澄澈。 伽玄仰首而啸玄气侵天如夜。 两头华贵美丽的凤凰交战于神光罩外。 交战的余波已经叫其它的山神海神东倒西歪。 而神光罩中的烛九阴直接将身跃起。庞然的蟒躯脱离山体已经跃出神光罩外扑向混沌。 时至此刻双方底牌尽出它只需要碾灭混沌即可。 而它将展现它真正的力量。 这山海万里终将留下新的传说! 轰隆隆! 山在摇动。 哗啦啦。 海在颤抖。 此方世界的一切都曾被烛九阴所注视。 所谓晦明日夜吹呼冬夏是执掌天权的证明。 什么天灾什么末日什么世界的崩塌…… 它撑天天就不能再坠。它放弃此世就无法长存! 它是山海之主当然与世同荣。 它是一切伟力的皈依也将成为一切传说的尽处。 混沌是它的资粮伽玄是它的果实。 它跃在神光罩外腾飞在中央之山的上空。 威武的赤红蟒躯尽情展开绵延至视野的尽头穿进云山雾海中。 此山此海此山! 万物来归! 它扑向混沌是裹挟了世界规则的力量好像世间的所有都在跟从。 现在谁都要知道胜负已分。 在任何一个层面它都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混沌输得彻彻底底。 这一次永世不能翻身。 “哇哇哇。” 蛊雕凄声而鸣。 啸动身魂燃起了沛然难御的力量。 铁翅一振便高飞—— 啵。 才飞起数十丈便像一个泡沫被轻易地戳破了。 就连毁灭的声响也那么轻微好像没有资格去打扰谁。 没有惨叫也看不到反抗。 只有一副光秃秃的骨架落下。 然后漫天飘羽。 强如蛊雕在烛九阴的面前连逃跑也做不到。 而护不住蛊雕的混沌……又能如何? 黑色的飘羽之中犬面熊身的混沌也在坠落。 它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直到现在没有移动过。 它感受不到冷暖触摸不到世界的变化。 它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它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它的嘴巴其实也没有声音。 它捕捉的是“表达”传达的是“告知”。都不通过声音只是表现为声音。 这是它的“听”和“说”。 它其实也不能动弹。 九百多年过来不过是能移动熊掌。 它也无法冷静思考因为思维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折磨都在混乱交战时不时就要陷入癫狂…… 而这些都是烛九阴的杰作。 当年凰唯真死后不久它们发生大战。 大战的结果就是烛九阴遮掩着的腹部有一处创口至今未愈。而它五识皆绝退守凋南渊一至于今日。 天知道它怎么没有彻底疯掉! 天知道它是如何挣扎到现在! 凰唯真当年不曾给谁定过神职。除了世界的规则什么也没有留下。所有的神职都是此境生灵自己的争夺和选择。 所谓天授神名其实无谁不可。 万类霜天……竞自由。 坠落之中的混沌丑陋得难以描述姿态却像一尊佛。 让人感受到它的庄严与肃穆。 排山倒海般的世界压力滚滚而来。这个崩溃中的世界仍然给予了烛九阴莫大的支持。在世界规则的层面烛九阴仍然是在“维护”这个世界。 而这种力量它再也无法抗拒。 它和烛九阴都明白。 所以它此刻的确是庄严的。 “烛九阴。”混沌的道语响起:“今日撕破你假面!” 在它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座白塔。 起先只是一道虚影。 可是虚影出现的同时它竟然就已经凝实。 此塔上撞天下撞地。 森森发白直接动摇了烛九阴对于此方天地的定义打破了世界规则本身。 姜望当然认得出来这就是撞破了山海境天穹的那座凋零塔。 但此时看来这又哪里是一座塔? 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头盖骨——出自于千般万类的异兽。 层层叠叠、高高摞起。 它本身即是刻度。 是百年千年的愤怒是日积月累的仇恨是长久不能够被宣泄的痛苦! 这是一个趋近真实、逐渐鲜活的世界在成长的过程中……所真正碾过的尘土。 零落成泥碾作尘……堆成凋零塔。 原来这才是所谓“凋零”。 烛九阴那张威严的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惧的神色。 它的额上暴起赤筋扭曲成威严的纹路。 它的蟒躯上生出细鳞只是一甩便已经与混沌贴面。 它上身钻出两只肌肉虬结的人臂来人臂之上箍有神纹! 左手一张便抓住了混沌的脖颈像掐住一条狗一样将它掐住举起。右手往前一挖直接掏进了混沌的心口! 而混沌…… 张开了嘴。 露出那交错的犬牙断成半截的舌头。 “唔嚯嚯嚯哈哈哈哈哈哈……” 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道则不是“告知”的表象。 是真正的归类于五识中的声音! “你怕了!” 它如此大笑。 明明是烛九阴擒住了它并且将要杀死它。 它却嚣狂得仿佛自己才是胜者! “负万罪以求自由我固当死!” 它的声音传遍山海有耳皆闻。 “诸位以命付我我咀恶以求生行罪而开路今当偿之!” “我将打开七窍……以示天下!” 混沌抬眼看向烛九阴! 那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光。 烛九阴面露惊恐当即便要后撤。 但两只熊爪牢牢地抓住了它的手腕! 烛九阴的两只人臂一只还扼着混沌的脖颈一只还在混沌的心口中此刻全都不能再动弹。 而混沌垂落的耳朵竖了起来。 那木塑一般的鼻子此刻贪婪地翕动着。 它在这样的时刻强行凿开了它的七窍那是已经尘封了九百多年的感官世界! 也因此获得了恐怖的力量! 它终于感受到了肉身的痛苦可是这痛苦的感知令它着迷! 它扭曲着丑陋的脸。 又痛苦又享受狂热地咆哮着:“我看到的世界你们都能看到。我听到的世界你们都能听到。我感受到的世界你们都能感受到。看吧!听吧!感受吧!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两只熊爪用力一拧直接捏断了烛九阴的两条手腕。 然后一把抓住它那长着威严面容的人颅当场捏爆! 扯来它的蟒躯直接举起来往下一砸! 空间都破碎了。 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再适用。 烛九阴强大的身躯往下坠落脖颈处摇动着迅速长出新的老妪的人颅。它的眸光急剧闪烁思考着破局的办法。它的手臂已经断了可它的鳞甲还在闪烁流光。 它仍要捕捉这个世界的规则它或许能够挪用九章玉璧的力量它还要呼唤空鸳回身…… 但那千万颅骨堆成的、巨大的凋零之塔忽然出现在它上空。像是一方令印结束了这篇公文。 颅骨全都隐去了凋零塔仍是洁白无瑕的塔状。只是塔尖倒悬像一柄刺枪将烛九阴贯穿! “随我……一起……”混沌痛苦地呜咽着。 “感受……世界!” 白色的巨塔贯穿烛九阴迅速凋零着它的生机带着它呼啸而落。 神光罩好像是一层幻影根本没有产生阻隔。 凋零塔就这样带着烛九阴将死的躯体坠落白惨惨的塔尖直接撞上了中央之山! 轰隆隆隆隆! 烛九阴的人脸当场裂开血涌如河巨大的赤红的蟒躯一截一截崩解。 但见天柱折地维绝。 于是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故浮山云烟移焉故海水尘埃归焉。 故此方世界彻底崩溃有形无形的一起破碎。 包括思想的局限包括空间的尽处包括流淌的时间的河! 于是—— 此界的所有山神海神从此界窥见了现世。 看到了混沌的看到听到了混沌的听到感受到了混沌的感受。 它们自此觉知了……真实的世界。 在中央之山被截断的位置有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光影缓缓流动。光怪陆离一瞬万千是时间和空间的河。 河的彼岸就是真实。就是真实的世界。 追寻自由的领袖正在死去。 可自由的火种燃烧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中。 自此……永恒。 伟岸的中央之山崩塌着。 强大的烛九阴崩解着。 无边的黑潮散去了。 茫然无措的山神海神还在神光罩外彼此无言。 神光罩内的试炼者们集结在一处准备着最后的自救 此时此刻的混沌腹部被自己剖开心口被烛九阴掏空。 而它人立在空中七窍皆开。 它的力量在消失它的生命在凋零。 它眺望着远处在崩塌的此界遥看想象了无数年月的彼界。 它已经迫不及待了它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由。 生命的气息在衰减可它眼睛却越来越亮堂。 那里面没有混乱没有暴虐没有残忍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光。最本真的向往。 它飞了起来张开熊爪像翅膀一样高飞。 巨大的身形撞向那遥远的彼处。 在无边的破碎中。 以身渡河。 可那道长河介于虚实之间。可那道长河可观不可近。 自由总是看起来触手可及实际上却从来很遥远。 它明明七窍已开却像是一个根本找不到目标的瞎子哑巴盲者。 往前往前…… 始终不能够靠近。 明明听到了明明看到了明明感受到了。 此中如有天堑。 在生命燃烧的尽头它大声呼喊似哭似嚎似悲—— “凰唯真!” “凰唯真!” “凰唯真!” 如此大叫三声。 一跃而起! 它扑向了那道河! 在那真实和虚幻之间在那恍惚的光影里崩溃。 它那丑陋而怪异的身躯碎成了亿万……无色无光的微尘。 散落在风中。 呼呼呼。 风在寂寞地吹着。 俄而淅淅沥沥天空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小雨大雨暴雨。 世间的恶世间的罪都在其中。 这场雨落尽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混沌永远不能再看到。 混沌现七窍而方死。 它的确没有死在笼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混沌死了。 死在时间与空间的河流中和那些色彩斑斓的流光一并消逝了痕迹。 烛九阴死了被钉死在中央之山上。 残躯消解白塔崩塌。 数不清的异兽颅骨骨碌碌滚落下来。 山道上的众人纷纷飞身躲避。 中央之山也只剩半截山道的尽头就截断在那里。 再也没人能够知道拿着玉璧走到山道尽头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了。 神光罩却讽刺的依然存在着。 一道一道的神光飞回那些神宅异兽身上算是解开了生命的勾连。 尸凰伽玄和天凰空鸳仍然在对峙。 只是控制着它们的存在已经死去它们定在那里静默得像两尊雕塑。 暴雨落在它们的上方一半流进夜色里一半蒸腾成云气。 这个世界所有的怨念、恨魂那些无法消解的情绪全部坠落在雨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打在神光罩上溅出一个又一个密集的小小黑色水花。 “开花了。”左光殊看着神光罩上的这一幕喃喃地说。 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残酷浪漫。 轰隆隆隆山还在塌。 这个世界仍在悲鸣。 一切的规则都在崩溃山海境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现在怎么办?”方鹤翎颤声问。 他怕死他太怕自己死在张临川之前。 王长吉并不说话只是探手一抓从那山脚处的石碑背后取出一块九章玉璧来。双手轻轻一搓便搓成一根钓线绕了两绕缠在食指上。 这就是所有的准备。 而月天奴双掌合十佛光显现面有悲悯。净土之力流转于身已经到了孤舟渡苦海的时候。 姜望只道:“光殊跟着我。” 斗昭身上绽开金辉璀璨夺目。不管何时何地所为何事他在他就要争第一…… 在这样的时候那只天蓝色的凤凰回过头来! 雨停了。 空鸳回眸一望是极尽优美的姿态。 它那天蓝色的眼睛看着崩塌中的中央之山透着泛彩的流光。 无数滚落的惨白颅骨就此停滞。 而山的崩塌过程也被定住了。 中央之山止住了摇动神光之罩无声敛去。 那道介于虚实之间的河流消失了踪影。河流彼岸的另外一个世界当然也并不存在。 山脚下的那块古老石碑背后尚还嵌着的八块玉璧自动脱离凹槽飞落先前每一个将它按进凹槽的人手中。 姜望手中握住两块玉璧王长吉那一块已自取剩下的人一人一块。 此刻众人看着空鸳的眼睛他们的身影也印入那个天蓝色的世界里。 空鸳的眼神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失去了控制者的呆板。 又或者说一开始是空洞的而此时灵动万分。 这叫人意识到它亦拥有自己的生命诞生了自由意志和独特灵魂。 天空已经不再飘雪黑雨落尽之后是天晴。那正在垮塌的天穹缓缓上浮正在坠落的一切都不再坠落肆虐的雷电藏进云中…… 而空鸳看向参与山海境试炼的众人那眼神无喜亦无悲没有亲近也没有厌憎。 这一眼。 天蓝色的神光绕身而流执握玉璧的每个人都随之消失了踪影。 消失在中央之山。 姜望只感觉到一种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力量像是一叶扁舟载他渡海。他左手拿着涉江玉璧右手拿着思美人玉璧。 左耳只听得歌声曰——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右耳亦有长歌道——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玉璧的辉光轻笼着他令他在流光万转间仍能最后看几眼山海境。 在飘渺的歌声中声闻仙态又捕捉到一声凤鸣。 其声传于山海。 姜望依稀看到—— 在中央之山前诸多异兽的见证下。 那黑色的凤凰振翅而飞像是披着一层夜色却是离开中央之山飞向了海洋。 空鸳留在中央之山而后往高穹飞。 伽玄离开中央之山而后往大海飞。 空鸳洗涤了天空使得万里澄澈。 而伽玄带走了夜色像是一个已经消逝的梦。 美丽的黑色羽翅划过妙曼轨迹咆哮的飓风温柔吹散狂暴的海啸缓缓回流。 伽玄美丽的身影逐渐远去…… 所到之处海波平。 姜望心中忽然跳过一句话——“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烛九阴窃取山海境的世界力量创造了空鸳可空鸳真的是它创造的吗? 混沌积蓄数百年恶念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出力量而以伽玄为杀手锏。可凤凰九类的传说……究竟从何而来? 对这个世界来说烛九阴、混沌和空鸳、伽玄究竟有什么不同? 烛九阴和混沌已死。 空鸳和伽玄理所当然新生。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空鸳和伽玄已经稳定了世界秩序。 现在执掌中央之山的空鸳正是在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应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因为给试炼者以公平正是山海境世界的根本规则之一。 而这恰恰体现的是这个世界的稳定…… 那种破碎那种崩溃好像只是幻影。 无非是天倾的历史又一次重演。 剧情精彩一些或者不那么精彩没有本质的不同。 可是……就这么结束了么? 在天蓝色的神光里在飞速变幻的流彩中。 姜望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并不仅仅是因为三叉。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在天蓝色神光的笼罩中很快就有一道庞杂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这种感觉他毕竟熟悉早在章莪之山就已经感受过一次—— 他正在接受某种传承。 “等等!”姜望忽然生出一种希冀:“我不要这个我什么传承都不要!给我复活三叉!就是那只被混沌杀死的祸斗王兽!” 但传承并没有停止。 规则本身是不存在温度的。就像阳光落在你身上其实也并不在乎你是否需要温暖。 姜望摊开右手又喊道:“我可以退回精血抹掉印法记忆用这块玉璧换一个三叉!它可以没有任何力量!都是拟虚成真空鸳你可以替山海境节省更多的力量!” 天蓝色的神光毫无反应。 姜望的眼神微垂:“那么我请求将这块玉璧的力量给左光殊帮他拿到九凤之章。” 或许触动了某种规则。 天蓝色的神光一闪思美人玉璧已经消失。 法决、图解、密集的注释……一瞬间全部涌入让姜望有一种头大了无数倍的肿胀感。 也已经结束了。 天蓝色神光已经开始闪烁。 姜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色忽然一指按出食指指尖之上一缕跳动着的三昧真火穿透了天蓝色的凤凰神光。 他感受到一种破灭的力量。 但是身上的九章玉璧庇护了他。 天蓝色的神光剧烈一闪五识范围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在离开山海境的最后时刻里姜望捕捉到了微小的信息—— 空鸳和伽玄联手稳定了山海境秩序并且已经完成了权柄的分配。 空鸳接掌天空和浮山。 伽玄掌控凋南渊和大海。 空鸳掌管白天 伽玄掌管黑夜。 它们各司其职各守神名。 山神以空鸳为首海神对伽玄称臣。 在一种全新的秩序里。 山海境重获新生。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三叉。 甚至没有找到……那具被拍成肉饼的尸体。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复得来悟难求以明。” “此生山海彼死如沙。” 姜望又想起来他在章莪之山山神壁所看到的那段话…… 最后那句是“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可九章齐现的时候……传的又仅仅是印法吗? 所谓“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岂不正是秩序的体现。 一切都有它的秩序一切都依照它的秩序发展。 浩瀚无垠的山海境。 不为混沌存。 不为烛九阴亡。 不在乎一个三叉。 如此至百年千年直到…… 那位创造了这一切的伟大存在自幻想中归来。 当然有革命的火种。 当然有不屈服的力量。 但这些也正是真实的一部分。 这才更见真实。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屈服世界的真实就在于反抗。 混沌的反叛和烛九阴的野望它们之间绵延九百多年的对抗和布局……都是它们为这个世界走向真实所做出的贡献。 凰唯真是真切的死去了没有留下什么傀儡没有残存什么意识没有对九百多年后的山海境做任何干涉。 山海境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自由意志的选择。 可那么天翻地覆的一场动荡过去了山海境只是又往前演进了一步。 没有谁能够真正阻止它没有谁能够真正影响它。 凰唯真已经并不存在可是他无处不在。 九百多年前留下的传说九百多年后还在延续。 所有的一切无论怎么演变——这就是他的世界。 这就是站在超凡尽头向那绝巅之上踏出关键一步的伟大存在…… 窥视这样的伟岸身影谁能不感到自我的渺小? 姜望想起王长吉所说——“我只是一个过路的小贼趁主人家不在舀一口水喝。” 那时候只觉得是王长吉的谦虚现在才知他只是早早认清了真相。 混沌在生命燃烧的尽头在以身横渡之前大喊凰唯真。 或许它也看到了什么。 但或许……它生命尽头最后的呐喊也只是在为山海境的下一次演变积累资粮。 尽管对混沌恨意未消念及这些也不免替混沌感到绝望。 但也由此更能够体会混沌对自由的呐喊。 它怎么也不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某种掌控中虽然直到最后它也没越过那手掌去…… 烛九阴乃至于新生的空鸳和伽玄……又何能例外? …… 姜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是在左光殊的房间里。 两个人相对而坐姿态与离去前并无差别。 手上的两块玉璧已经消失了。 只有一块名为橘颂的玉璧悬浮在他和左光殊之间。 而左光殊也恰好睁开眼睛。 明秀的俊脸上笑容灿烂第一时间和姜望分享他的喜悦:“兄长!我拿到九凤之章了!” 姜望自然是跟着欢喜。 但一喜之后心底也不免一叹。 山海境最后传入他脑海中的是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有凝练灵识的秘法还有凰唯真成就神临的心得种种……不可谓不丰厚。 他的收获左光殊的收获都是如此不俗。想来王长吉斗昭他们的收获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山海境之所以如此“豪爽”自然是因为有了足够的回报。 他并不会嫉妒凰唯真的成就也很难对死去多年的凰唯真生出什么情绪。 这一次山海境之行从两滴异兽精血、两门印法再到神临之秘他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 有些失去永远失去了。 有些存在一旦被抹去永远无法再回来。 千年以来万年以来乃至更多岁月有机会从幻想中回归的也只有一个凰唯真。 山海境火山岛的祸斗首领算得了什么呢? 它被混沌轻飘飘地拍死。 而混沌自己也只是无力地挣扎。 那个世界有了新的秩序新的开始。火山岛上还会出现新的祸斗王兽但再也不会是三叉。 姜望握着手中的祸斗精血只觉得它竟比毕方精血更滚烫更炙热。 在北极天柜山的时候混沌就暗中在他的仙宫里落子把他的云顶仙宫当做退路之一。 他对此绝口不提在三叉身死后更是已经做好了搏杀混沌残魂的准备。 只要混沌争斗失败试图启用后手。 他势必要让混沌知晓他的愤怒有多沉重。 但最后……混沌自凿七窍为山海境众生灵开五识让它们一见现世却是没有启用这一记伏手。 他为三叉准备的复仇计划因此落了空。 最令人空落的并不是事不可挽并不是无法回头。 而是在事不可挽、无法回头之后他竟也再不能为三叉做点什么。 “姜大哥?”左光殊收敛了笑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不开心啊?” “怎么会!”姜望和煦地笑道:“你赶紧修成九凤之章让我瞧瞧这是什么神通!” 他早已经习惯在姜安安面前收拾情绪独自对抗风雨。对于左光殊也有相近的情感。 左光殊将信将疑:“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姜望很做作、很得意地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天才人物争渡山海境。一共九块玉璧咱俩就拿了三块!什么叫独领风骚!什么叫技压群雄?哈哈哈哈哈真不知道那些淘汰了的该是什么心情!” “呀!”左光殊忽然怪叫一声变了脸色。 什么也不说咻地一下就冲出房间三转两转已经不见。 只把刚刚带他横扫山海境的姜大哥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发愣。 “欸?”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雨南晴 陈国之南雍国之西有国名“礁”。 石与焦曾共天下。两姓先祖携手立国。当然后来的故事人们也都知道了。 石姓稳坐龙椅焦姓后人逃奔雍国。 雍明帝韩周当年孤身受降当然是佳话焦家驻守孤城无援人还未死礁国朝廷便立碑立传欲以名声杀人也是事实。 此后焦姓仕雍忠心耿耿。 到了威宁候焦武这一代更是引军伐礁誓灭石姓皇室。 彼刻雍国新君韩煦挽救社稷迫退庄帝。立墨家为国学获得墨门大力支持。国内一公八侯皆是归服。革新朝政使国家浴火新生 雍君欲体现新政的成绩威宁候要自证忠诚是所谓君臣一心。而以强雍伐弱礁无异于以石压卵。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此战理应水到渠成。 可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实在令人费解。 坊间传言是陈国插手使雍国退兵。 可区区一个陈国国势比礁国也强不到哪里去又何来的倚仗让雍国顿止兵戈呢? 偌大一个雍国当年也是轮战诸国方才崛起成为区域大国。虽输了庄雍国战打个三个五个的陈国想来也不存在问题。 陈国国主在韩煦面前哪里来的面子! 故而也只是野闻没有几个人相信。 个中真正的原因大约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礁国虽然国势一日不如一日境内百姓生活却还安稳。 国内有一个文山县文似看山不喜平县内多险峰故以此名。 此刻在一座穿入云层的险峰之巅两个人影显现了痕迹。 名为悲回风的九章玉璧漂浮在两人中间。 方鹤翎强行按捺住收获的喜悦睁开眼睛时面部的肌肉已经很放松。然后他看到了王长吉的眼睛。 那么平静而疏离。 记忆中原属于张临川的这张脸只是因为眼神的不同就展现了截然不同的气质。 方鹤翎不知为何心中一慌立即说道:“我收获了一门凰唯真所传的印法叫做犰狳印博大精深。我天资有限难解其中奥秘还请王师兄帮忙指点一二。”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脸的诚恳。 王长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收获你就自己收好。” 一个人的安全感要建立起来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敲碎它往往只需要一件事甚至只是一个瞬间。 方鹤翎的警惕和戒备自卑和所求。 王长吉都看得清楚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说这么一句已是极限。 此刻他站在这无名险峰之巅看着夜色下的云海很随意地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 指尖是夔牛元丹一颗悬似珠玉琥珀中有雷霆暗隐。 方鹤翎缄默地站在旁边他当然不敢问王长吉收获了什么但猜测应该是诸如凰唯真神临之秘一类的最顶级收获—— 如果山海境的规则是公平的谁做到了更难做到的事情不言自喻。 浩荡天风吹无名之山。 无名之人随无名之人。 王长吉静静地看着前方目光疏离没有别的动作。 方鹤翎不知他是在看云海还是在看夔牛元丹。 很想讨论一些什么可又不知能拿什么同他讨论。 只是安静地陪他站着。 默数时间流逝。 等到太阳跃出云海万里层云染上金色。 王长吉方才打破了沉默。 “时间到了。”他说。 他的手指轻轻一勾已经张嘴将这颗夔牛元丹吞下。 暴耀的雷光顿时在他身上跳跃! 恐怖的气势只是泄露一丝方鹤翎就禁不住后退一步。 “不用紧张”穿梭肉身的雷光已经聚集到堪称凶险的程度王长吉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我只是弥补一下这具身体的缺憾。” 同样的话方鹤翎似乎听王长吉说过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但他从来都觉得那只是自谦之词。 强如王长吉哪里会有什么“缺憾”? “您已经是我所知范围里最顶尖的天才了。”方鹤翎由衷说道。 王长吉淡声道:“这是一具连开四府都没有触及神通的肉身所以张临川才放弃了它谋夺白骨圣躯。不过在第五府里我捕捉到了【雷池】。” 雷池? 方鹤翎有隐隐的失望。 在无回谷厮混了那么长时间对于修行世界他早已不算陌生。雷池他是听说过的。 虽然说没有最强的神通只有最强的人。 但以神通本身的位格而言雷池肯定比不上雷玺这一类主宰级的神通。毕竟雷玺乃是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雷池当然也要受其驭使。 他觉得……这样的神通是配不上王长吉的。 连开四府都找不到神通的肉身却在第五府被王长吉摘下神通这才是王长吉这个名字应该匹配的事迹。 像王长吉这样的人物所摘取的神通。不说是绝巅至少也该是无上神通的位格…… 方鹤翎并没有让自己的失望表现出来他只是很认真地看着那些雷光想要看出一些非同凡响来。 王长吉或许没有察觉方鹤翎的情绪或许察觉了但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道:“雷池是一个很有趣的神通有很开阔的可能。我对它产生过很多构思其中最美妙的一种在今天才有机会验证。” 他的食指在胸口位置虚虚一点:“这是雷池。” 五府海内第五座内府轰隆隆显现雷光闪烁其间! 而胸口那个位置也应声显现了一个雷电跳跃的炙烈光点。 悬停在那里耀眼夺目。 王长吉的手指轻轻往斜下方移动竟然有一道电光随之而移。在胸腹之间划过一道清晰的电光线条…… 像是古老的神纹又描绘了什么玄虚。 当这根手指停了下来轻轻一顿又一个雷电跳跃的炙烈光点诞生了! 在外人所看不到的五府海内第四内府亦是显现在高穹。而第五内府中当即跃出一道雷光暴耀如桥横跨半空架在了第四内府之上! 第四内府顷刻也沐浴在了雷光中。 第四内府的穹顶处那近乎无穷无尽的雷光如瀑奔来竟然压缩成一个光点高悬在那里乍一看如神通种子一般! 然后是第三座内府第二座内府…… 王长吉的手指也继续以雷光为墨在自己的胸腹之间勾画。 方鹤翎虽然看不到王长吉的五府海但只是看着他胸腹间的变化就已经能够猜想一二一时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身内身外的雷光如何狂躁无论足以摧毁这座山峰的力量在肌肉之中如何游走在血管之内如何奔流……王长吉的手指始终保持稳定以近乎匀等的速度一丝不苟地移动着。 第二个光源第三个光源第四个光源…… 他的手指平静划过点亮了全部五个光源。他的胸腹之间一时炽光大耀。五个光源连成一体叫他身如炉雷似火。 而这是姜望曾经展示、方鹤翎所见识过的……天府之躯! “这……”方鹤翎吐字艰难:“天……天府?” 令他震惊的地方太多。不仅仅是王长吉明明只摘下一个神通却成就了天府的光芒。 更在于王长吉已经是外楼境界竟然还能回过头去成就天府! 这完全不符合修行世界的常识! 王长吉闭上眼睛引导五神通之光淬体语气平静地说道:“只是伪天府状态不是真正的天府。” 他全身的筋肉骨骼哔剥爆响惊雷走狂电游身体里好像在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 “这是……怎么做到的?”方鹤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哪怕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也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成因。 王长吉淡声道:“雷池神通自有它的特殊性它本身就具备包容和开放的特质我也只不过是借用夔牛元丹的力量复刻了四座雷池……而已。” 他那看起来并不强壮但潜藏着无尽力量的身体里似有急促的千声万声如马踏如战鼓而在他话音落定后奏成凌厉的一声。 戛然而止。 在两句话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了五神通之光的淬体。 王长吉睁开眼睛全身雷光骤敛胸腹之处的炽光也次第熄灭。他站在那里仍然是平静而疏离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但确确切切已经有一种改变永远地发生了。 至少方鹤翎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就在他的面前。 王长吉利用雷池神通的特殊性借用夔牛元丹的力量在自己的内府之中复刻了四座雷池。用一颗神通种子照耀了五座内府从而结成伪天府状态达成了五府同耀的效果! 此事古未曾见! 史书不曾有闻! 他知道他见证了历史。 但在此时此刻他还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篇章的开始。 方鹤翎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还是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接下来我们……” 王长吉平静地感受着身体感受着天府之躯的力量。 “补完了最后的缺憾我已经不能够做到更多了。所以……” 他纵身跃进了云海中。 云海无边他身姿自由。 其身化为一道巨大的闪电好像撕开了天穹。 轰隆隆隆隆隆! 雷光万里。 道历三九二零年三月初二。 天象测出来是艳阳高照。 可礁国下了一场大雨。 …… …… 西边雨南边晴。 笃笃笃笃笃笃。 虞国公府里的某间闺房外响起了胆大包天的敲窗声。 不但清脆而且连绵不绝大有不开窗就敲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吱呀~ 阁楼上的这个房间终于拉开一条窗缝露出屈舜华明艳大方的眼睛。 倒像是装进了日光有些灿烂地灼人。 眼睛转了一转才闷出声音来:“怎么青天白日来爬姑娘家的窗?不怕叫人打断了狗腿!” 尾音下坠很有些凶。 “快让我进屋去。”左光殊说着便往里挤。 但窗子被牢牢地卡住。 屈舜华两手稳稳地把住窗户:“我可不能放你进来传出去人家还要不要名声啦?” 左光殊撅着屁股在窗台外面敲了半天早已经急了:“你翻我家窗子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的名声呢?” 屈舜华噗嗤一声笑了但很快又严肃回来。 “胡说!我屈舜华名门淑女岂会做那些事。你少在那里信口雌黄白日做梦!” 左光殊鼓了鼓嘴巴没有吭声。 屈舜华又问:“今日天气这般明媚大好的时光怎么没陪你家姜大哥修炼呐?” 楼下好像有侍女走过。 左光殊小声且羞急地道:“你快让我进屋里去进屋去说……都叫人看见啦。” 屈舜华歪着头透过窗缝瞄了半天才道:“你怕人知道啊?” 左光殊吭哧了半天才道:“我不怕。咱俩是有婚约的!就是……就是撅在这里不雅观。” 屈舜华哼了一声这才施施然松了手。 左光殊赶紧翻进窗子里去又转身将窗户关好。 然后凑到屈舜华跟前献宝一样的将怀里的鸣空玉捧出来。 “舜华姐姐你看……” 屈舜华看着这枚在山海境天山上得到的鸣空玉眼神柔和了一些:“你呢?” “我很好啊。”左光殊双手捧着鸣空玉。这华服少年眼眸极亮如在光中:“你看它一点都没有坏呢。” 屈舜华伸手拿起这块鸣空玉感受到其上的温热那是在心口暖出来的温度。 “我当然知道你很好。”她万分温柔地笑着连自己的手和鸣空玉一起放进左光殊的掌心里:“我是问……你呢?小郎君是否得偿所愿?” 左光殊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触感耳根都红了起来。 “啊……啊?” 才反应过来屈舜华问了什么。 忙不迭地道:“拿到九凤之章了!” “九凤之章的效果怎么样?”屈舜华含着笑问。 左光殊有些为难道:“我还没开始练呢。刚从山海境里出来就跑过来找你了……” 屈舜华已经非常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来坐到这边来我们慢慢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阳光灿烂,万事可亲 堂堂虞国公嫡孙女所住的阁楼自然是格调不凡高雅别致。 自然是诗韵如水自然是暖风送香。 但立在套间另一处窗台的洗月庵月禅师显然不太能够享受。 尤其是房间里这一对年轻的男女愈发情意绵绵时。 她轻轻按了按眉角竟在自己这傀儡之身上找到了几条尴尬的细纹。 她本有心咳嗽一声好惊醒那目中无人的年轻男女。 又或者假装才看到来者上去寒暄几句。 但想了想终究是一声不吭默默跳下楼去还反手带上了窗。 毕竟我佛慈悲。 她掠过风没有留下风声。 她落在地上仿佛双脚本就在地上生长落地即生根。 与大楚虞国公府的关系已经建立了很多年倒是不需要再交代什么。 灰袍覆身的月天奴独自走出了虞国公府。 鉴于在山海境里遭遇的波澜壮阔有心想去跟姜望说点什么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便罢了。 楚地向来繁华郢城更是号称“天下为盛”。 她步履轻盈踏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此后一路向北归去也。 …… …… 左光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剩下姜望一个人在房间里很是发了一会愣。 然后顺势就修炼起来…… 在山海境得传的两门印法都高深莫测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 而且在山海境里奔波不止也没有太多工夫可以研究。 是以虽然到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却还只是停留在大概了解的地步。 这会他主要研究的是祸斗印。 椅上独坐双手叠于身前十指飞速变幻。 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印决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难度。真正需要用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探索的是那些复杂印决背后所牵引的……规则。 是的姜望现在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些千变万化的复杂印决像是一条盘山之路让人在境界不足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时间和精力去抵达山巅。 他需要去探究它们之间的联系真正了悟登山的过程才能够掌握这门印法的奥义。 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 这声音恰到好处地将人唤醒又绝不刺耳不会产生什么惊吓。 姜望收印抬头便看到清瘦儒雅的淮国公立在门外。 这里是淮国公府门也开着而他没有直接进来。 姜望连忙起身行礼:“国公大人!” “不必多礼。”左嚣摆了摆手跨过门槛:“老夫刚回来听说山海境试炼已经结束便过来看看想着你们或许有些问题需要老人家的意见……光殊呢?” “那个……”姜望有些尴尬地道:“刚出去不久兴许晚上能回来。” 老国公有些欣慰的笑了。 然后道:“看来你们的收获不错。” 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光殊获得了九凤之章我拿到了凰唯真的神临之谜还得传了两式印法得了两滴异兽精血。” 左嚣看着他声音和缓:“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虽然老夫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辛苦你了孩子。” 姜望早已经习惯了人们的赞美。 但不知为什么。当老国公说‘辛苦你’的时候他还是格外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心间淌过暖流。 笑着说道:“谈不上辛苦对晚辈来说这也是难得的历练。” “我知道光殊阅历还浅又很天真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左嚣说着摆了摆手截住了姜望欲说的谦词继续道:“说感谢很生分但作为光殊的爷爷我的确应该表示感谢。” 他略顿了顿便道:“如果没有太要紧的事情就在府里多住几天吧。老夫虽然有些浮财但只恐伤了你的真心不好作为谢礼。便倚老卖老仗着岁月长久指点你一阵修行……你看如何?” 这种正式的指点修行与进入山海境之前的那种点拨不同。 后者好比在观河台备战时曹皆随口提几句战斗时的要点。 前者则相近于出征观河台前在点将台上易星辰和重玄褚良的全方位指点。 大楚淮国公亲自指点修行! 这份谢礼岂止是厚重? 对淮国公这种层次的人物来说什么法器宝具多少元石灵丹都不如他的时间精力他的真情实感珍贵。 姜望诚恳拜倒:“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奢请呢?您能拨冗指点是我莫大的荣幸。” 左嚣伸手一搭便将他扶起:“老夫看着你总是觉得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他轻轻拍了拍姜望的手臂:“不要生分了才是。” 姜望道:“我自来府便如归家。见得公爷只觉便是自家长辈甚为可亲。” “好。” 淮国公久在军伍办事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当即便放开姜望的手侧身容出一块空间来。 “我们就从你刚刚练习的印法开始……” “这门印法的根源乃是凰唯真的衍道级印法名为【山海典神印】号称穷极天下印法之妙。本是一套计有八百七十一种印法合为山海典神。当年凰唯真就推演到这个程度仗之纵横天下。根据他当年留下来的说法此印推演到尽头拆开来应该共计是一千两百九十六种……” “你所得传是其中一门正合你这个境界使用。来像我这样你再掐一次刚才那个印决只调动神魂之力来感受一下……” …… …… 修行不知时。 日月忽已迟。 时间在情人的眼眸里亦复如是…… 当左光殊终于想起他的老大哥脚步轻快地跳回府中时。他的姜大哥已经在老国公的指导下把祸斗印和毕方印都大致过了一遍。 不说已经彻底掌握也差不多可以拿出来应付常规的战斗了。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有人指点和没人指点是天壤之别。 晦涩玄奥如凰唯真所传的绝世印法在淮国公的点拨之下简直像三字经那样浅显易懂。 “回来了?” 左光殊原地一个急转身往外迈腿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啊回来了!”左光殊乖乖转回身来很有礼貌地招呼:“爷爷好姜大哥好。” 他小心翼翼地瞅着爷爷有些忐忑。 刚结束山海境试炼就溜出去不着家想来怎么也要挨一顿训斥的。 但左嚣却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两眼。 “自去别院歇着吧。”老国公摆了摆手:“我与你姜大哥还有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要讨论。” 左光殊很有些迟疑地转身:“那我……走了?” 哐当! 两只脚刚踏出去院门已经合上。 那雕纹华丽的厚实大门有一种一梦黄粱的岁月恍惚。 让左光殊愣了一愣。 我只不过出门转了一圈……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马上走驻足在门外听了一阵。 院子里传来姜大哥认真请教的声音还有老人和蔼的笑声不时响起。 他撇了撇嘴。平素指点自己修行的时候老人家可没有这么爱笑…… 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泛酸的情绪只是突然想起来……此去山海境那么久娘亲也一定等得很心焦啦! 左光殊将身一晃。 脚下抹了油般那边跑到这边这一边又往另一边跑。 娘亲住的院子与其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宫殿。 其实是当年成婚时楚天子专门下旨令大匠师比照玉韵长公主在皇宫里所住的韶殿在淮国公府里等貌复刻出来。 怕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之后住不习惯。 所以这院子的名字就叫韶园 听说父亲还在时楚天子有时候都会私服来做客。 但左光殊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大楚沃地万里数不清的豪杰往事诵不完的英雄史诗。 人死之后还能被人记得的并不太多。 左光殊跑得飞快一转眼就窜进了韶园里。 韶园中有一处以琉璃罩围起来的花圃。 空气的流动通过法阵来完成琉璃罩内保持恒定的温度…… 说来或许很难叫人相信。 大楚玉韵长公主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蚂蚁。 这座耗资不菲、每月都在吞噬大量金钱的花圃其实是玉韵长公主的宠物园。 听说是因为她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宫里待着非常冷清经常看蚂蚁搬家来打发时间。慢慢也就有了这奇怪的喜好。 而左光殊的父亲大人那位战死沙场的楚之名将左鸿因为妻子喜欢蚂蚁就耗资巨万穷搜天下找来世界上最漂亮的蚂蚁—— 凤纹眠花蚁。 这种蚂蚁非常脆弱。 受不得冷受不得热。非甘露不饮非名花不食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 养它比买它还要更贵。 但淮国公府也就这么养了下来用一圃名花养了这么一窝。 国公府里有十二个仆役什么也不做就专门伺候这一窝凤纹眠花蚁。 甚至于左鸿只要有空一般都是亲自来照料它们。 听说…… 听说。 娘亲总是在说。 所以左光殊也断断续续地记得了一些。 他不曾参与过父母的故事但脑海里倒是常能出现画面。都是娘亲漫长的回忆。 他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但恍惚总能记起这样一幕—— 自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住后脖颈像插秧一样插在这个破花圃前。 哥哥在旁边……也是如此。 那个居中掌握他们兄弟二人的高大身影面容总是笼在一层辉光中看不真切可是那声音却是记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你娘都哄不好又凭什么去调兵遣将叫人心服?小崽子们敢惹你们娘亲生气不把我左某人放在眼里嘛!记住你们今天的任务给我把这窝蚂蚁给伺候好喽!要有一只病了蔫了就……” 就什么来着? 左光殊记得那惩罚好像是打手心。 但哥哥说并不是惩罚是要没收一个月的零花。 虽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兄弟俩被没收零花钱这个惩罚却是由哥哥来执行…… 左光殊记得。 那个时候哥哥总是说:“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而自己总是规规矩矩地行个军礼:“遵令!” 然后哥哥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自己看着琉璃罩里漂亮的凤纹眠花蚁看得津津有味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那真是灿烂的午后啊。 …… 左光殊跑到琉璃花圃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抱着膝盖半蹲在花圃前眼睛看着那些爬进爬出的美丽蚂蚁怔怔的出神。 长裙拖在地上也未察觉。 他好像今日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已是神临境界却也没能停住眼角的细纹。 神临果然是假不朽。 说好的青春永驻怎么还会黯然神伤? 左光殊有些难以抑制的鼻酸。 但毕竟笑了起来:“娘!我拿到九凤之章啦!” 他笑得灿烂笑得阳光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 “哟!”熊静予施施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公爷今天怎么得空回府?” 左光殊故作不满:“这么久不见您都不关心我啊?” “呵轮不着我吧?”大楚玉韵长公主又回头去看她的蚂蚁:“我还是关心关心我的凤纹眠花蚁毕竟它们只有我了。同病相怜呐。” “娘亲啊您看看您多不小心啊裙子都沾了泥了。”左光殊赶紧上前将自己的娘亲搀起来:“来别在这儿蹲着了我扶您去那边坐。” 母子俩往另一边开放的花园走去踏在碎石小径上风花落叶都温柔倒也母慈子孝得很。 唯独熊静予牙缝里倒像是透着冷气:“得亏还没到让你扶的时候呢不然要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处找不着人那可怎么办?” 左光殊完全招架不住只得再次岔开话题:“娘您难道就不关心儿子这一次的收获吗?” “那为娘还是挺关心的。”熊静予扭头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请问左小公爷……在虞国公府收获了什么呀?”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钟鸣鼎食 叫娘亲大人揶揄的眼神一迫。 左光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 但支吾了半天也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楚玉韵长公主却盯着他歪头垫脚地瞄过来瞄过去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失落:“也没有什么印子嘛。” 左光殊又羞又恼:“娘!你说什么啊!” 熊静予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嚯!你果然已经懂了!” 又故作哀伤地叹息:“唉孩子真的长大了。娘却老了。” “老什么啊。”左光殊没好气地道:“对神临修士来说活个几百年……” 声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对神临修士来说只活个几十年也是很正常的。 比如他的父亲。 比如他的兄长。 超凡的力量也意味着超凡的责任和超凡的承担。 有些人之所以不能够安稳活到寿限来临是因为他们把安稳给了身后的人。 “说起来。”搀着娘亲的手臂左光殊道:“我记得凤纹眠花蚁最喜欢的食物是金羽凤仙花吧?” “是呢。”熊静予很配合地道:“齐地的名花每年都要花大价钱去买一些。” “近年买得少了?” “好像是他们产量也不足。能够分给咱们这边的也不多。” “我记得咱们是定了额的而且每年的钱也不少给呀。” 熊静予笑道:“花虽然送得少了但是价格涨得多了呀。” “那还真是叫儿子感到宽慰。” “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听说那边也是换人做主了。” “噢。这样……” 母子俩就这样闲话着慢慢走在阳光下的小径上。 时间有时候是静止的有时候也很真切的流逝。 有些伤痛无法触碰。 想到一次流泪一次。 …… …… 黄粱台。 见我楼。 依然是上次那桌人只不过这一次姗姗来迟的是楚煜之。 虽然不太亲近世家但他和左光殊、屈舜华的私交却是不错经常能来黄粱台蹭个饭。 “来迟了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一上楼来他就连声道歉。 “没关系。”屈舜华笑道:“反正我们也没有等你自己找位置坐。” 今日虞国公却没有坐镇黄粱台众人吃得也随意一些。 依旧是坐在了上次的位置楚煜之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叹了一声:“满座公卿啊!” 楚国的公爵之后齐国的三品高官的确个个显赫。 瞧他们神光灿烂吃的是世间美味享的是顶尖富贵。在山海境得偿所愿……在何处不得偿所愿? 真是鲜花着锦奢遮人家。 “我可不是什么公卿。”夜阑儿漫不经心地流动眸光:“怎么被斗昭打散了志气?” 楚煜之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便叹了一声就被瞧出了情绪一时竟有一种夜阑儿十分关注自己的感觉。 当然他清楚那是错觉。 人类最大的错觉就是“她对我有意”。 尤其当这个“她”是夜阑儿的时候。 “倒也不至于。”楚煜之笑道:“我早就对我和斗昭之间的差距有了心理预期现在只不过比我的预期更夸张一点而已……路总要慢慢走。” “那你叹什么气呢?”夜阑儿好整以暇地问。 “路……太长了啊。”楚煜之道。 楚煜之和斗昭之间的差距和左光殊屈舜华之间的差距是一个平民修士和顶级世家子弟的差距。远不止肉眼可见的这些。 那些有形的无形的沟壑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努力去填补。 我知道路要慢慢走可是这条路真的太长了…… 这是楚煜之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忍不住叹那一口气的原因。 “我也不是什么公卿。”姜望开口道:“几年之前我还只是一介草民呢。如今自视倒也没有太大区别。” 楚煜之深深看了他一眼:“姜兄你不是楚人你不懂。” 姜望听出了他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但楚煜之却好像被引发了某种情绪不吐不快不说不畅。他看着姜望但又不像看着姜望只继续道:“楚国千年积弊皆自世家始!” 这太突然了。 这句话太突然。 这个态度太突然。 此一声如裂帛响刀枪鸣顷刻叫场间变了气氛。 屈舜华端坐上首面无表情:“楚兄你还没有喝酒就已经醉了。” 楚煜之拿住酒杯紧紧地拿住:“是我醉了。” 朋友相聚的场合这气氛真叫人不好受。 和屈舜华在一起的时候左光殊总是话少的那一个。 但是今天他很罕见的、主动看着楚煜之:“煜之兄我和舜华都诚心待你。为何你今日要在我姜大哥面前突然来这么一遭给我难堪?” 楚煜之沉默了片刻道:“光殊对不起。” 他拉开椅子又站起来很认真地道:“舜华对不起。” 他一个个的低头致歉:“姜兄弟对不起。” “夜姑娘对不起。” “我扫了大家的兴。”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餐桌前对着满桌佳肴对着坐着的众人语气是低沉的:“本来朋友聚在一起吃饭喝酒是很快乐的事情。我本来也是抱着跟大家一起快乐的愿望来的。” “但是我快乐不起来。” “我很认真地想要和大家把酒言欢可是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好听的字句。” 他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有口难言我的心里满是悲痛!” 左光殊极认真地看着他:“楚兄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是不是一定要像现在这样……这般作态呢?” 楚煜之与他对视扯了扯嘴角又摇了摇头:“光殊兄弟我不是为自己而悲。不是为自己而痛。” “你们是否了解萧恕?”他问。 他说道:“我的好友萧恕。出身丹国的天才人物为了参与这次山海境试炼付出良多。我们请动了一千两百名毛民国的战士堵在中央之山想要借此跟人谈条件保住至少一份收获。但是如你们所知……被斗昭一个人斩得七零八落。” “我不是在这里诉苦希求同情。也不是想说斗昭如何。技不如人怨不得谁。坐井观天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但是啊。” 楚煜之深深呼吸然后道:“我在出门之前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萧恕因为在山海境耗用了大量的资源最后却颗粒无收神魂受损……已经被剥离了参与元始丹会的资格。” “丹国盛行丹道这个元始丹会是他们最重要的的盛典。也是培养年轻修士分配重要修行资源的仪式。” “萧恕是丹国年轻一辈仅次于张巡的天才但却被排除在这份名单之外。” “很愚蠢是不是?很荒谬是不是?” 楚煜之咧开了嘴:“但是丹国资源有限只给能够一再证明自己的人。” 一桌人都沉默地看着他。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丹国张氏的张靖丹国李氏的李宥……” 楚煜之看着众人的眼神笑了一下:“很陌生是吗?陌生就对了。你们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个用丹药喂起来的废物。” “十年前的元始丹会有一颗天元大丹。丹会前的各项考验萧恕都是第一。最后那枚天元大丹给了张靖……就是那位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张巡的弟弟。” “张巡开口谁敢不同意?兄长为了自己的幼弟当然无可厚非。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总是更多一些底蕴开脉之前虽然不显超凡之后一定更有未来嘛!” “只可惜张靖去年才叩开第一内府连萧恕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楚煜之摇了摇头:“十年之后的元始丹会有一枚六识丹对凝练灵识大有好处。萧恕直接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他被我拉着来参加了山海境为了准备这一次山海境的试炼他借用了很多资源……但血本无归。我也没有资源去填补他的损失。” “我参与山海境的机会是我在军中大比里赢来的。我用我的刀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赢得了这个机会。” “萧恕在丹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接受了我的邀请。” “我们军中有的是同僚有的是强大修士。他们的是将军的儿子有的是侯爷的侄儿……但我选择了萧恕。因为这个名额是我的。因为萧恕比他们所有人都强都更能让我接近胜利。” 楚煜之摊开双手:“但是如你们所见我们输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们也有面对这些的觉悟。” “但是我想我难免会想。” 低垂的眼帘盖不住他有力的眼神。 他说道:“为什么那些世家子弟可以有无数的机会。而我和萧恕这样的人却一次都输不起?为什么我们输一次就要被踩到泥堆里去?” 他问:“丹国楚国有什么不同?” “今日之丹国未尝不是他日之楚国啊。你们能够看得到吗?”他看着左光殊也看着屈舜华:“我为此而悲痛!” “我不知道丹国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有多不公平。但是丹国是丹国楚国是楚国。”左光殊尽量平静地说道:“左氏历代以来以身死国者不计其数。往昔荣誉皆不必说翻遍国史我左氏鲜血殷红!我的父亲为国家战死。我的兄长披甲接上又奋战而死。将来大楚若是有需要我左光殊也有赴死的觉悟。溯古而今我自问左氏并不负楚!” 他清澈的眸子无法完全的遮掩愤怒:“现在你说楚之弊皆自世家始?” “淮国公府满门忠烈我当然知晓!我满怀敬佩!”楚煜之诚恳说道:“你左光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不然我怎么会与你结交?” 他站在那里眉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左家这一代有左光烈有你。屈家这一代有屈舜华斗氏有斗昭斗勉兄弟……我大楚世家人才济济!可是啊……” 他叹息道:“如果你们没有这么优秀楚国或许还有救。” “有救”这个词实在荒谬。 大楚虽然输了河谷之战可也仍然是南域霸主是天下六强之一。一举一动都能搅动天下风云还远没有到为它悼念的时候。 可是楚煜之的表情非常认真。 “光殊舜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是两个庸才呢?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你们会怎么样?” “我来告诉你们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们依然会享有这么多资源依然会有这么多机会留给你们。 你们只需要好好的在一起生个孩子。 大楚三千年世家有足够的底蕴和时间可以等待下一代成才。 下一代不行还有下下一代。 就算连着几代都不行还可以像项氏一样找一个旁支扶正。就算有的世家倒下了吞下它的也是另外的世家。 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资源和机会都是留给你们的。留给你们的子子孙孙一辈又一辈。” 他问道:“可是数以千万计的像我一样的平民……我们呢?” 见我楼上众皆沉默。 “朝堂上的公卿也许会说不是给过你们机会了吗?你楚煜之不是进了山海境吗?自己没本事怪谁?” “但就以山海境试炼为例。七块九章玉璧只有一块是给我这样的人争取的。剩下六块全在世家手里。可天下世家子有多少平民子弟又有多少?” “几个十几个世家大族坐着分饼数以亿兆计的平民光着脚丫头破血流地去抢那仅有的一块饼。这就是现在的楚国!” 姜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楚煜之已经看向了他:“姜兄弟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努力说什么奋斗。你的努力和奋斗只是特例很多人奋斗一生也只能吃一口饱饭求得片瓦遮身。你要是在楚国……走得可没有那么快。” “哦不对。”他摇摇头:“你与淮国公府如此交好你会走得更快。看这就是现在的楚国。真个八方繁华天下锦绣!” “楚煜之!你这样说话太让人寒心了!”屈舜华看着他道:“你可知光殊今日特地为你带来了元魄丹?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请你来赴宴?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委屈可你的那些难处和委屈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吗?难道我们不是真心待你?难道我们什么时候轻侮过你以至于你今日要用这些话来伤人!?” “所以我说对不起。” 楚煜之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光殊舜华我知道你们很好很真诚地对待我。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们的真心!但我们身在楚国我们生下来就已经不同。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平等地与你们交往。事实上却是你们一直在迁就我照顾我。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是拿我当朋友可一再接受怜悯的我也只是事实上的、世家的附庸。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这个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历史只描述了一件事——这个国家属于世家大族属于你们!” 楚煜之看着他们:“光殊拿出来的这一颗元魄丹恰恰证明了我说的话不是么?” 他深深一礼:“为我个人的无礼为我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再一次向你们致歉。” “我万分抱歉可我已决意如此。” “告辞了诸位。” 他说完这些扭身便往楼下走。 来时未饮一杯酒走时也未饮。 “等等!” 左光殊叫住了楚煜之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玉瓶来。 玉瓶握在他的手中自有宝光微芒。 “虽则前路不同今日见歧。毕竟相交一场。”左光殊道:“这颗元魄丹你还是拿去弥补了神魂的损失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煜之的身影顿在楼梯口。 左光殊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而他事实上在楚国并没有几个朋友。 他选择的这样的一条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注定孤独。 “光殊我从来都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人会仇视你这样干净的人。我也很珍惜你和舜华给我的友谊……但是就到这里了。” “我们在此割席。” “你的元魄丹我不会要。” “你们的同情和帮助请不要再舍予。” “如果我倒在泥泞里就让我倒在泥泞里。会有人在我的尸体上走过。” “我要为楚国的平民寻找一条路。这条路先从我自己开始。” 他不回头地走下楼去。 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敲散。 坐了很久的姜望默然起身。 以目光相送。 见我楼的二楼收束了幔帐四面开阔。 人如果久坐高处也难免只看得到远方。 大楚第一的美人夜阑儿看着楚煜之离去的背影眼神略有变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楚煜之对她有意这不是什么秘密。 楚国的青年俊彦里对她有意的能够从郢城排到临商城。如果把“青年俊彦”这个限定拿去排到咸阳城去也不稀奇。 楚煜之也从未掩饰过他的好感一直表达得很有分寸绝不惹厌。 所以她也并不介意偶尔坐下来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唯独今日他转身离去却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在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面前其它的都不紧要了——男人总是这样。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呐。”夜阑儿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叹是恼:“好好的就割席了。” 她的笑声被风绕着化作纠缠心事的丝丝缕缕。 谁也不知她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想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坚定他的道路。”姜望收回自己的视线坐了回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许不止一种。 而很多人都相信自己找到了唯一的那一条路。 有些人终其一生奋斗也只不过是为了实践一种可能。 无论如何一个有着崇高理想且坚定为之前行的人是值得给予尊重的。 这是姜望起身目送的原因。 左光殊握着手里的玉瓶慢慢坐了下来倒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他这一次进山海境也是赢来的军队的名额。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安排结果自己也一无所获还被削弱了神魂……肯定是要受到一些压力的。” 屈舜华白了他一眼:“他这么糟践你的心意你倒是还替他说话。” 但自己也接着道:“这一次从山海境出来项北就直接在项氏祖宅闭了生死关据说决心很大不破不出。大约楚煜之也需要坚定他的信念吧。” 她说着自己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是特意过来跟咱们割袍断义的毕竟要是再晚一点你的元魄丹就已经送出去了。” 无论是左光殊还是屈舜华都有自己天然的立场。 他们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亦公卿死亦公卿。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家族几十代人世世代代为家族事业奋斗一个个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香车宝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后人可以拥有楚煜之所说的“无穷的机会”么?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些。 但他们同时也理解楚煜之的选择。 以楚煜之表现出来的天赋才情一旦倒向哪个世家就可以迅速得到扶持。但是那也意味着楚煜之将成为楚地世家的一部分。 楚煜之这样一个在军伍中走出来的孤儿不攀附任何世家以国为姓坚守自己的道早就选定了最难的路。 正是因为楚煜之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所以他才更知道那些跟他一样的、从头开始跋涉的人所需要的是什么。 他们脚下是不同的路身后是不同的根在同一个国家却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们的友情无法长久。 这不是谁的问题。 有时候谁都没有错。 但是如楚煜之所说的那样—— “就到这里了。” 世上所有的离别总归如此。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平所见前五 左氏的元魄丹自然是为左光殊和姜望的山海境之行准备的。虽然他们成功离境并不需要此丹弥补神魂但元魄丹的价值仍然不可估量。 楚煜之山海境失利之后在军中所遭遇的困境左光殊出来之后也有所耳闻。 他和屈舜华今天设宴既是要送元魄丹帮助楚煜之弥补神魂损失也是想要插手帮他处理目前的困局。 但他们的出身在那里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屹立楚国三千年。 楚煜之只要接受了这种帮助他就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世家的烙印。这一点不因为他的个人意志而转移。 谁会相信一个被左氏或者屈氏力保的年轻人竟然要终生为平民子弟的利益而奋斗呢? 他本可以和左光殊屈舜华平等论交他本可以——如果没有输这一次的话。 他赢了山海境他依然是楚国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依然和左光殊屈舜华他们一样看得到遥远的光明。 但是他输了。 他和丹国的萧恕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有输一次的机会。 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不是说画一个相同的终点就是公平的。 有人骑马有人驾车有人飞行……有人只能拖着瘸腿赤足跋涉。 有人的起点就踩在终点线上。 所以他来赴宴他来割席恰恰是一种坦诚一种坚决。 他不是要均富贵而是要均机会。 但若要问他怎么做他其实现在也没有答案。 谁能在一个霸主国数千年的困境前说自己一定可以拿出那一份正确的答案呢? 巨大的历史惯性有时候会碾碎一切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只是知道他一定要靠自己走出一条平民子弟的路来。 在最艰难的时刻他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他与旁人的处境这么不同。 所以他要撕开贫家子与世家子和平相处的假象甚至于不惜亲手斩裂他在楚国仅有的友谊推开可能是唯二关心他的两个人。 他或许会倒在泥泞里或许永远也无法再起身。但他仍然决定这么做。 他当然是值得尊重的。 但是理解归理解立场归立场。 今日一别此后是敌非友。 虽说大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对于因由也想得通透。但楚煜之这么来了一遭众人毕竟还是没了宴饮的心情勉强应和了一阵于是便要散场。 今日这一桌本是为了解决楚煜之的问题。 现在直接绝交了倒也算是一种解决。 但夜阑儿美眸一转柔声道:“我有些问题要单独向姜公子讨教。” 她如水的眸光在屈舜华左光殊身上流过。“借你的见我楼借你的姜大哥以此良地会良人……你们不会介意吧?” “这你得问姜大哥自己有没有空。”左光殊很温和地道:“他的时间很紧张的晚些时间我爷爷还得给他上修行课。” 淮国公亲自给姜望上修行课! 这体现的关系非同一般。 虽然说左光殊和姜望的交情已经无需再验证了但淮国公的分量岂是左光殊可比? 夜阑儿眸光微转只是笑吟吟地看向姜望:“姜公子是否赏脸?” 姜望本来已经起身于是又坐了下来略带无奈地道:“聊聊天而已我现在还能跳窗不成?” 于是众人都笑。 姜望本人已经同意屈舜华自然更不会介意大大方方地牵着左光殊便走。 两个人刚刚失去了一个共同的朋友两只手牵在一起愈发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他们的出身背景天赋才情一切的一切都相合……情投意合也志同道合真是天下罕有的缘分。 小情侣边走边说着小话。 “你还怕她把你姜大哥吃了呀?” “嗯。”左光殊老老实实地点头:“她是神临境界姜大哥打不过她。” “人家只是问几个问题这跟打不打得过有什么关系?” 左光殊很认真地道:“我是觉得他俩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着姜大哥又很爱打架……” “你说什么呢!”屈舜华嗔怪地打了他一下。 “什么说什么?”左光殊莫名其妙:“姜大哥真的很爱打架我不骗你。在山海境里跟斗昭都打得有来有回。” “哦这样……” “你怎么了?”左光殊看着她。 屈舜华却只以深情的眸光回望:“真好。” 左光殊招架不住眼睛躲闪了一下:“怎、怎么突然……” “你这样保护你姜大哥真好。”屈舜华的声音越说越近了:“我想着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会这么保护我就很好。” 左光殊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很坚决地“嗯”了一声。 随即脸上就感受到一种温软还有如兰的吐息。 大脑一片空白。 似有一缕电流自脚底板窜将上来游遍了全身有一些酥有一些酥麻…… 而那个吻已经离开了。 “走啦走啦咱们去前面等。” 左光殊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愣愣地跟着小跑。只觉得大脑很沉可身体很轻快。 …… …… “刚才楚煜之对着你大放厥词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 阁楼上夜阑儿用这样一个问题开场:“你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名门传人。你也是很努力地走到现在……你在齐国经历的那些换成是他未必活得下来。他实在不该说得那么轻佻。” 她实在是天下难寻的美人。 五官姿容且不去赘述便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理解的眼神看着你。 任何人都很难挣脱那如水的温柔。 姜望只是笑了笑:“夜姑娘对我好像有一些了解。” 他完全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敌意。楚煜之做人的坦荡已经在事情上看得出来。方才席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强调楚国目前的困境。 再者说楚煜之一直在楚国对他不够了解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完全不会把那当做冒犯。 相反他很佩服楚煜之的坚持。 在山海境受挫神魂得不到弥补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笃定那条艰难的道路……坚持未必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能够走到最遥远未来的一定都具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坚持。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楚煜之。 与此相较的是……夜阑儿却在这个时候对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了解。 这没有让他遐想只让他心生警惕。 两人的交集不过止于左光殊的朋友和屈舜华的朋友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了解他的必要。 重玄胖曾经说——“凡是你一时间想不出来的问题肯定有问题。遇到了不妨先让它冷却一下别急着应对。” 姜望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礼貌而疏远。 笑得让夜阑儿…… 很有些意外。 世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者。 但凡生而绝艳者自你开始记事就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一再强调你的“美”。 尤其是像夜阑儿这样绝顶的美人。 她习惯的是追逐是贪婪是欲罢不能是那些喜欢和克制放肆和渴求……不太习惯这种距离感。 她反而坐得更端庄了。 黄粱台的用具自都是顶尖的。 他们所坐的餐椅其实并非木质而是用珠花铜所铸。 这种铜轻盈温软美观大方本是一种战车的材质。后来那种战车被时代所淘汰新的战车里这种材料也被替代。 珠花铜自此失去市场。后来有人用它制成桌椅寝具竟然很受欢迎。 因为相关矿脉枯竭存世愈发稀少在楚地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此时夜阑儿叠手端坐完美的身段根本无需刻意强调眉眼发梢罗袜裙角。无处不是风景无处不动人心。 “谁能忍得住对黄河魁首的好奇呢?”夜阑儿用一种欣赏却矜持的语气说道:“天下列国十数年来也只出那么几个。” “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一场比一场更重要。未得魁首的斗昭和重玄遵都远强于我相较于太虞真人我更只是萤火之光……那才是值得探究的黄河魁首呢。”姜望摇了摇头又很直接地问:“夜姑娘有些什么问题要问我?” 这就有些催促的意思在了。 即使夜阑儿并非对他有意也不太能够接受这种往外推的态度。 倒好像陪大楚第一美人说话有多委屈了他! 心中微恼面上却是一笑。 “你很着急?你在……害怕什么?” 这一笑似是水上开芙蓉有如月光照柳梢。 真是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我确实很着急。”姜望老老实实地点头:“修行上有一些疑惑我刚才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正要回去请教。” 好嘛。 是说楚煜之没来之前这位齐国来的天才人物在那边发什么呆呢。 感情是在修炼! 坐在大楚第一美人的旁边发呆的时候竟然是在琢磨修炼! 你正常吗? 强忍着心里的这个问题。 夜阑儿用一种不经意的姿态轻轻撩了一下鬓角的发丝柔缓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夏国那个太寅自出山海境后就连夜赶回夏国了。想必是因为……你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哦?”姜望不动声色。 来自齐武帝的真言的确妙不可言。读书的好处读了的人都知道。 夜阑儿很矜持地笑了笑:“他跑得像是怕被人截杀。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动机。” “唔。齐国和夏国是有一些矛盾我们在山海境也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姜望说到这里反问道:“夜姑娘与他有旧?” 夜阑儿似有意似无意地道:“就算有旧在你和他之间谁都知道怎么选……” 她瞧着姜望宁定的眼睛掩嘴笑了:“当然我跟太寅并不熟。只是恰巧知道有个人在路上截住他两人聊了很久。”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显出美妙的脖颈曲线噙着笑问:“你好不好奇?” “我不好奇。”姜望轻声笑了:“无非是南斗殿的易胜锋。” 抛开其它不说这种把握局势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无怪乎重玄胖总是能那么乐呵。 夜阑儿的笑意消失了因为在她的情报认知里姜青羊并不以智略见长很有些惊讶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很了解易胜锋罢了。”姜望淡然说道。 他对这位大楚第一美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或者恶感只是不太能接受她故弄玄虚的姿态。 用重玄胖的逻辑来说摆明了里面有坑。 他不愿跳坑也懒得去斗智斗勇因而直接道:“夜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姜公子真就这么着急?”夜阑儿问。 这绝世的美人美眸里竟然带了些易碎的感伤颇有‘郎心似铁妾身何辜’的哀怨叫人于心难忍。 姜望没有半分留恋地站起身来:“修行路遥不敢有一日迟缓。” 啪! 突然按在他肩膀上的这只手纤若无骨完美无瑕。 却带来了沛然难御的力量一瞬间突破了身与意的本能防护将他重重按回了座椅! 夜阑儿右手按着姜望的左肩上身微弯那深壑隐隐幽香暗浮。 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我本来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这会儿全忘啦!现在我只想问你——” 她一字一句地道:“老娘不美么?” “你冷静一下。” 以神临对外楼夜阑儿还玩偷袭。姜望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紧紧贴在座椅上只好无奈地道:“你跟舜华是好朋友舜华跟光殊是一家人我们还一起吃过几次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不如你坐回去咱们慢慢说。” 夜阑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回答问题!” 形势比人强姜望只好如实道:“挺美的。” “有多美?” 姜望迟疑了一下。 夜阑儿手上用力:“嗯?” “生平所见前五!” 众所周知前五就是第五。 哪个见过了她的人会说她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夜阑儿本来是想顺势接着问——“那你怎么敢摆出一副对老娘敬而远之的样子?” 这会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一时七情上脸怒不可遏绝美的面容往近前凑:“到底前几?你再仔细看看!” 轰! 便在这个时候姜望体内传来了剧烈的声响如江海倒灌如天河奔涌。 那是一瞬间膨胀得可怕的超凡力量! 他在祸斗印的掩饰之下在夜阑儿的面前完成了道元的调动汇聚了气血和神魂。 胸腹之间五个炙热光源依次点亮。 一股锋锐至极的剑气勃然而发直抵眉心令夜阑儿也不由得下意识往后一仰。 砰! 座椅倒地。 姜爵爷已经一个潇洒的翻身跳出了窗外。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喜欢你 砰! 姜某人直接跳到了院门外落在正浓情蜜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悄悄话的小情侣旁边。 倒是叫两人吓了一跳。 左光殊看了看姜望又回头看了看远处二楼上倚窗而立的夜阑儿…… “聊聊天而已我现在还能跳窗不成?” 姜大哥的声音犹言在耳。 怎么还真跳上了? “姜大哥你这是……” 姜望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没事随便切磋了一下。走回家。” 左光殊和屈舜华对视了一眼。 眼神交错之间已是互相传递了感慨。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姜大哥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一宴已毕。 就在见我楼外小情侣千难万难的分别了。 “告辞。” “再会。” “明天见。” 告别的话说了三五轮。 手已经分开。 视线还在纠缠。 不愧是累世公卿顶级名门这么年轻就懂得了视线的重量! 姜望一把扯住左光殊的衣领大步往外拖拽:“还走不走了?” 屈舜华就立在小院门外如神女一般华贵典雅却又对着左光殊有非同一般的娇俏。她竖起玉手在脸侧纤指像小白兔的耳朵一样轻巧颤动便算是告别。 左光殊被倒拖着往外走却还看着屈舜华傻笑不已使劲地招手回应。 一直到这一前一后、一青衣一蓝袍的两人走远了屈舜华才回过身来莲步微移已经踏上了见我楼。 风吹着云美人立在美人边。 “刚刚你们在楼里发生了什么?”屈舜华笑着问道:“怎么还动上手了?” 夜阑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说我在他生平所见美人中样貌只能排在第五!” 屈舜华想起来姜大哥曾经说过说他非常认可左光殊的眼光…… 不由得心中一喜。 面上却是虚伪地道:“哎呀审美这种事情很个人的。姜大哥他就算名扬天下、见多识广也未见得就很有审美。做不得准做不得准……那个……” 她美眸一转尽量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有没有说第二第三和第四是谁?” 夜阑儿看了自己这闺中密友一眼冷笑道:“我也想知道不然你去问?” …… …… 正如男人在一起的话题很多时候是女人。 女人在一起的话题很多时候也是男人。 毕竟这世界上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 被拖出了黄粱台摁进了马车里左光殊还愣愣地傻笑。 好好一个明秀的俊美少年来一趟黄粱台就变成了二傻子。 姜望正襟危坐本是想静下来修炼一番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他一眼。 终究是开口道:“我说你俩进展很快啊!” 左光殊回过神来耳根刷的一下就红了:“啊……你都看到啦?” 姜望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看到什么了?” “唔没什么。”左光殊松了一口气靠在坐垫上又傻傻地笑了。 看他这个乐呵呵的样子姜望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很舒服又问道:“对了你有没有去打听和伍陵一起的那个革蜚怎么样了?” “哦我之前让人去查了。”左光殊漫不经心地道:“已经回越国去了。” 看来在山海境只是被占据了拟化的皮囊不是真的死去了就像斗昭也没有真个断臂一样。 姜望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 修炼吧。他想。 马车辚辚车外的喧嚣间或掠过。 左光殊有些缠绵的躁动细碎的不安。 “姜大哥。”他磨蹭了一阵用不太好意思但又很期待的眼神看着姜望扭扭捏捏地问道:“你……那个过吗?” 姜望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哼哼。” 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左光殊眼睛放光:“什么感觉?” “这个……”姜望撮了撮牙花子:“不太好说。” 左光殊一点贵族的礼仪都没了脱了靴子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拣重要的说嘛。” 以前怎么没有觉得这傻孩子这么讨人嫌? 姜望勉强维持着大哥的体面:“你是不知道当年我在临淄什么四大名馆什么……算了你还小跟你说这些不合适。” “哎呀说说嘛!”左光殊凑近了一些:“亲个嘴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左眼是求知若渴右眼是望眼欲穿。 很心急地道:“在这里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望瞧着他:“你们刚刚在楼下亲了嘴?” 左光殊一下子坐了回去。 半晌才道:“亲了……脸感觉晕乎乎的。” “光殊啊。”姜望很严厉、很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以前不这样。你以前很爱修行的!” 左光殊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但很快又勇敢地抬起来坚决地与姜望对视:“我在山海境里的时候……每天每个时辰每一刻都很想屈舜华。” “以前我觉得天下第一最重要。” “后来又觉得为左氏的辉煌添光添彩最重要。” “但是就在刚才……刚才她亲我的脸颊。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突然觉得……” 左光殊有些羞涩又很是认真地说道:“那些都很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 他看着姜望:“天下第一喜欢屈舜华最重要!”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寂寞。 天下无敌的道路上又少了一个天赋卓绝的追逐者。 一个真正的高手心里无法同时容下两件事情。 小光殊糊涂啊! 红颜啊红颜祸水啊祸水。 如此这般宽慰着宽慰着…… 笃! 一个脑瓜崩磕在了左光殊的脑门上。 姜爵爷终于是忍不住吼道:“你跟我说什么??我是屈舜华吗!?给我憋着回头自己跟屈舜华说去!” 左光殊摸着脑门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说错了什么委屈地缩了回去。 但摸着摸着手就滑到了脸上想起来这是屈舜华吻过的地方一时又笑了…… 马车里恢复了安静马车外还是马车外的喧嚣。 姜望端坐着抓住一切间隙修行。但嘴角不自觉地泛出一抹笑意。 天下第一不如天下第一喜欢屈舜华。 真好。 …… …… 马车驶回淮国公府的时候被门子拦住了。 “姜公子。”那门子恭敬地道:“上午有个人过来找您说是有一样东西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中。因您不在府里我就让他在前厅候着您看您要不要见一下?” 姜望与左光殊对视一眼下了马车:“有劳带路便看看去。” 淮国公府有三个前厅分别对应不同层次的访客。 由高到低分别是雪梧玉竹松涛。 像这次这种来路不明、又什么都不肯透露的人便只好等在松涛厅。若不是涉及姜望其人本是连府门也跨不过来的。 松涛厅前真有两颗老松树一左一右长得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这可不是修剪出来的相似懂行的人便能知道这背后要费多少工夫。 神秘的访客以兜帽长袍遮身静静坐在前厅一角显得很有些冷峭。 倒是没有人逼着他卸去伪装。 淮国公府毕竟有面对任何人的底气。 不过松涛厅附近也少不了高手看着就是。 “您就是姜望?”见得姜望和左光殊一左一右走进来这人站起来问道。 此人身量中等声音暗沉气息上也算不得强者。 姜望看向他:“你是?” 这人并不回答只是直接从长袍里拿出一个包裹来就放在旁边的茶凳上一层层地解开最后是一个样式普通的木盒。 打开木盒名为悲回风的九章玉璧就在其中。 他退开两步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后才道:“送这东西的人说一定要交到您手中才算数。请您确认一下真伪。” 九章玉璧的独特性完全取决于山海境却也没法造假。 姜望把这块玉璧拿在手里略略把玩了一下问道:“他人呢?” 裹在长袍中的人回道:“他只让把这东西送给你别的什么也没说。另外……” 他抬起头来兜帽之下他的脸显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回答您最开始的问题我是无生教的人。现如今是七十二地煞使者中的地孤使者……” 姜望剑眉微挑。 无生教……是原白骨使者张临川所创建的邪教。 他倒不是对面前这人有什么忌惮张临川就算再可怕现今也不可能来淮国公府闹什么事。 只是王长吉要送九章玉璧怎么会让无生教的人来送? 不等他问裹在长袍中的人又继续说道:“那人剿灭了无生教在礁国的所有据点并让我来给您送这东西……我的事情完成了。” 他说到这里整个人直接倒在地上就此气息全无。 整个过程无比干脆。 好像他千里迢迢赶到楚国就只是为了把这块玉璧送到姜望手里……然后死去。 然而姜望能够明白这是王长吉和张临川的争杀。面前的这具尸体只是一处已经结束的战场。 这样的战场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争杀还会有很多次。 直到……他们站在彼此的面前。 尸体倒地的瞬间松涛厅内立即进来几个国公府的护卫。 “没事。”姜望轻声道:“人已经死了拖下去处理了吧。” 淮国公府里现在也没谁不认识姜望。 虽然这具尸体非常莫名其妙几个护卫也一声不吭抬起就走。 人走之后左光殊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望转了转玉璧笑道:“王长吉先我一步已经神临了。” 他随手将这块九章玉璧递给左光殊:“而无生教是我和他共同的敌人。” “无生教?这是个什么教派?宗门驻地在哪里?”左光殊很自然地说道:“若是在南域我直接领兵帮兄长剿了!” 姜望笑了笑:“一个邪教怎么会有光明正大的驻地呢?怎么敢有?” 他在心里道除非我死了。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左光殊皱了皱眉然后道:“姜大哥什么时候去扫除他们不妨叫上我一起。能够成为你和王长吉共同的敌人那个人即使走在邪道上也肯定是个精彩的人物!” “那要看你进步速度跟不跟得上了。”姜望并不直接拒绝只是乜了他一眼:“我看你现在悬得很须知温柔乡本是英雄冢……” “不怕!”左光殊嘻嘻笑道:“屈舜华也很厉害我们可以一边温柔一边修炼!” 姜望一时无言以对。 左光殊看了看手里悲回风的诗篇又道:“你那个朋友在山海境露了面这块九章玉璧我们楚廷肯定是要追回的。他现在还回来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不过玉璧直接到了我手里这个人情我得认呀。姜大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别客气!”他又笑道:“我家不能保有两块玉璧但是能拿它跟朝廷要好处!比如赋税啦兵额啦甲额啦……”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姜大哥不爱听。”姜望索性一摆手势如抽刀断水:“你就说能值多少元石吧!” 算账的时候左光殊倒是很有名门子弟的精明。 笑了笑便道:“一千块元石吧!” 一眨眼便算好了又或者根本没有算。 姜望也笑:“一千块元石太多了毕竟这九章玉璧拿在手上也烫手早晚会被追回。我看折算成七百块元石很合理。刚好抵了那张夔牛皮的价咱们债务两清!” 左光殊看着他道:“算八百块元石吧。兄长你这样的人物囊中总是羞涩可不行。传出去叫人觉得齐国苛刻哩!” 姜望十分动容:“贤弟齐国那些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觉悟就好了!” 兄弟情深了几个回合。 姜望又想起一件事来出声问道:“还有哀郢玉璧呢?楚廷也会派人去寻回么?那位也是我的好朋友能不能想法子递个话叫人别伤了他?” 左光殊迟疑了一下大概是不太方便说但还是说道:“哀郢玉璧我们不会回收你的那个朋友没事。” 此中想来别有隐情不过姜望也不太关心知道祝唯我没有危险就足够。 “走吧。”他拍了拍左光殊的后脑勺斗志昂扬:“去修炼!”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善哉 静室之中并无冗物。 只有一卷挂画一只三脚兽形香炉。 画中沉云浮远山炉上青烟化飞鸟。 两只蒲团并排。 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尼。 一者身如黄铜面有佛光。 一者缁衣僧帽却掩不住姿容绝艳。 那画里的远山中有一个声音飘飘渺渺似钟而鸣—— “我佛慈悲。” 此声轻鸣在耳如彻在心。 使五识开阔神魂清明。 真大道之音。 盘坐的两位女尼都合掌而诵:“我佛慈悲!” “因缘和合万法生自性不空不能有。” 画中远山间的声音仍在飘荡:“故曰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故曰真空生妙有。” 身如黄铜的女尼神光陶醉。 姿容绝艳的女尼垂睑不语。 缘起性空是佛陀的证悟是万世不磨的经典。但真正能够了悟其中真意自阐其道的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大道如树世人各得一叶而已。” “人人有道人人正觉。” “皆恃此叶相争乃不知叶叶有别。” “此亦为蛮氏撞触氏。” 画里的声音道:“过去已空未来未来。我等佛子当明心觉途了悟因果。尓今能觉否?” “弟子早有觉悟。”那姿容绝艳的女尼合掌说道:“请师祖自为之。”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眼神虽然安宁却仍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慵懒味道。 她那么朴素的禅坐着却叫人看到滚滚红尘、世世蹉跎。 “且慢。”身如黄铜的女尼仰看着那副画看着浮云之下远山深处:“弟子改变主意了。此行远路别有觉知。” 她伏在地上万分虔敬地道:“弟子叩心自问不想再要玉真的身体伏请师祖明鉴。” 玉真侧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但月天奴毕竟没有抬头。 静室里沉默了一阵。 而后月天奴的神魂和玉真的神魂忽然间跃出躯壳轻盈飘渺分别落在两只青烟绕成的飞鸟上。 修为尚在外楼层次神魂本不能离体本不可以干涉现实。一旦违背轻则受损重则神殒。 但这里有新的世界规则。 有新的神魂定义。 在现实的层面青烟飞鸟小巧而虚幻。 在神魂的层面青烟飞鸟却神骏而夭矫。 两个人的神魂显化一刹那如此渺小。这一间小小静室此时又如此广阔。 青烟飞鸟载着两个小人儿自由且灵动轻轻振翅穿过一道介于有形无形间的屏障已经飞入那副山水画卷中。 天风自在流云温柔。 青烟飞鸟翱翔在天穹穿过层云投进远山。 天地之间有真意受于五识游于心间。 近了。 那幽幽翠翠的群山近了。 有馥鸯花的清香游在感官。 月天奴感知着这熟悉的一切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动。 青烟飞鸟落在一处山巅。 山巅上种着一丛翠竹竹林前有一座小屋。 一只肥胖的银灰色狸猫四脚朝天仰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懒懒的沐浴着天光。圆滚滚的肚皮很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月天奴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继续往前走。 有一位恍惚看不清面容的女尼正盘坐在屋前的竹阶上。 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仿佛拥有无限的慈悲。好像能明了你所有的心事可以懂得你所有的不安会给你永恒的宽慰和依托。 但此刻它是带着疑惑的。 “说说看你的理由。”如远山钟鸣的声音说。 此刻月天奴独自面对这一切但是她知道此时的玉真在另一幅画中。 接引神魂入画本已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一幅画铺开两个世界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通。 但对面前这位存在来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师祖。”月天奴合掌低头为礼。 然后才道:“因我当年身毁魂散。宗门才不得不以神临境界的玉明为妙有斋堂首座。这是宗门的无奈也是玉明的承担……” “为不堕宗门威名她才会急于求成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冲击洞真方有身殒之厄。不然以她的资质若能定下心来本是洞真有望的。” “这一切都是弟子的罪过。”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不置可否静等她说下去。 “弟子的残魂只记得这些。”月天奴道:“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这些事情这些痛苦未曾消解一刻……我问心有愧。” “我阅遍经典希求救度而不得。我一心赎罪但彼岸难见更难登。” “您有无上慈悲可我不能了悟。” “虞国公书信传来您让我去看看山海看看楚地第一风流。” “我亦决定以他山之玉堪我顽石待回来之后便借玉真之躯横渡苦海。” 月天奴叹道:“舜华那孩子她小时候我曾以傀身陪她玩耍。她竟也记得以为是月天奴长大了……可世上哪有月天奴?” “但离开山海境之后我想世上已经有了月天奴。” “那个月天奴经历了很多事情。她跟着楚地的天骄一起跟着姜望、王长吉这些注定会很耀眼的人一起见证了山海境的传说。见到了空鸳伽玄乃知凤凰可以有九类有生之灵竞自由……” “这个世上有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历史长河里又有多少故事浮沉。” “凰唯真将超脱绝巅之上从幻想中归来。而月天奴也在这个历史的节点里有了她的印记。” “被屈舜华记得是第一次见证山海境的传说是第二次。在这个世界上月天奴已经存在了。” “我已经害了玉明不可再害他人。我已经误了宗门不可再误玉真。” “我渡苦海不可它求。” 月天奴恳切地道:“师祖这就是我浅薄的思考是我微不足道的禅心。”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面容在可见不可见之间她对姜望、王长吉、空鸳、伽玄这些名字并无好奇甚至于对凰唯真即将超脱绝巅之上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那是画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着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着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后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杀戮无辜。此心混沌并无善恶。 移身奉佛是为消障业。 所欲皆求是为洗尘缘。 皆由自愿是为无因果。 我欲度之她才有此劫。 慈心你拒绝她的皮囊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洗月庵这一轮的字辈是“宏开智镜灯缘息崇慈玉湛会古今”。 洗月庵三大斋堂首座乃至于现在的洗月庵庵主也都是慈字辈禅修。 而“慈心”正是上一任妙有斋堂首座的法号。她的残魂与这傀身结合便是现在的月天奴。 这一任的妙有斋堂首座玉明禅师已经因为冲击洞真失败而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数着日子在等死。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不甚吉利的位置。 “请师祖恕弟子妄言之罪。” 月天奴道:“身皆皮囊非移身可消障业。 为彼而此正是尘缘难解。 说来自愿自证痴心未绝。 弟子以为……如此不能度之。” 那四脚朝天的肥胖狸猫歪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好奇。 竹阶上禅坐的女尼只道:“你可想好了?玉真这一身是邪神之道果本质神纯有无垢莲开你若得之应之全之。很快就能弥补缺陷修回无垢琉璃身。” “弟子想得明白。”月天奴道:“残魂已经寻不回我也不想再寻回。旧身已经陨落不必再有新生。无垢琉璃身再妙慈心再好不也身死魂飞么?” 她声如梵唱其身渐绽宝光:“今日我是明日我今日身是明日身。肉身为皮囊傀身亦皮囊……慈心已寂灵源新生。我是月天奴傀躯即本躯自我即灵舟。” “自渡苦海如是我佛。” 在这一刻她双掌相合有无限庄严。宝相肃穆见得一心慈悲。以她为中心有皎洁的辉光如水流动纹漾四方此是佛光亦是月光。 辉光所过之处好像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现有的世界里诞生。 而一个个傀儡佛像的虚影若隐若现在其中。 恍惚之间有梵唱声起—— 深低帝屠苏吒 阿若蜜帝乌都吒 深耆吒 波赖帝 耶弥若吒乌都吒 拘罗帝吒耆摩吒 沙婆诃!” 是为【月无垢傀儡净土】。 …… …… 仍然是在山巅。 仍然是在竹林。 仍然有一只肥胖的银白色狸猫。 不过在这里它没有四脚朝天的仰躺着而是被竹阶上的祖师一只手按在竹阶上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它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女尼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 从那直愣愣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若不是声音被封住了它绝不会如此沉默。 玉真出现在这座山巅的小屋前其实仍然有些疑惑未解。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此身换傀身。 这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代价。 要插手景齐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干扰景国镜世台的追杀……这种代价实在微不足道。 肉身当然是一个人的根本当然已经是她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但是相对于这个日落月升、万古如斯的世界她太渺小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渺小——在她被丢进凶兽群中手里只有一柄匕首的时候。 而她很晚才知道自己的珍贵。 那时候在一个偏僻小国偏僻城域的偏僻山峰。 有个人说“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原来她是会被怜惜的。 而不是只有贪婪、欲念、利用和渴求。 原来也有人会为她拼命。 不是被她所魅惑不是沉沦于她的手段。 而是在清醒意志之下所做出的真正选择。 此时此刻她心中疑惑未解。 并不明白月天奴为什么突然又拒绝她的身躯——为了身魂契合灵性交洽她们之前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了解互相交换了很多故事她非常明白月天奴的所求。 为了早点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月天奴是愿意做任何尝试的。包括寄身傀儡包括佛墨兼流……没道理在这最后一步放弃。 但她毕竟是玉真。 她瞧着面前高深莫测的师祖表现得十分平静。 一个人如果能够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她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师祖。”玉真轻声道:“弟子拜见。” 玉真和那位师姐玉华有一个共同的师父即是洗月庵庵主慈明师太。 但玉真其实不同她更多只是寄名于慈明师太门下实际上是面前这位祖师亲自收入门中。 当然慈明师太给予她一视同仁的教导与同辈师姐妹没什么不同。只是因着这一层入门的缘分她在洗月庵里的地位自然有些微妙的不同。 旁人都只觉得她在庵主面前很是受宠。很少有人知晓她与这画中的存在还有这一层关系。 竹阶上的女尼盘坐如菩提她按住肥胖狸猫的那只手显得非常随意但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道则存在。 她看着玉真淡声道:“虽是你我有约因缘两消得失相抵。但月天奴自己放弃了换躯也算你完成了约定。” 玉真当然知道她留下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面上无喜无悲只是说道:“玉真任凭祖师做主。” 竹阶上的女尼又道:“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故也要问你的意思。三分香气楼的事情你是要继续做。还是就此放手此后在这竹林结庐随我清修?” 被按住的肥胖狸猫顿时眼睛晶晶亮。 玉真轻声道:“做事情总要有个始终呢。玉真也愿清修也履红尘。” 竹阶上的女尼一声叹息:“你本是个千娇百媚的人过犹不及。天下香气占三分并非你的归处。可你既要心香又要檀香……何必何苦?” 玉真只是一笑。 这一笑青灯古佛的女尼便成了魅惑众生的红颜。 “我贪心嘛。”她笑着说。 …… …… 月天奴和玉真此处彼处。 两幅画卷两个祖师的身影。 同时道—— “善哉。” …… …… …… ps: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下复旦大学王德峰教授讲“缘起性空”的视频讲得非常动人。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吾心安处 古来欢情短人觉得快活时时间总是流逝得轻易。 不知不觉间又在淮国公府里住了半旬。 这真是一段舒适的时光。 埋头修行的同时每一点困惑都能得到完美解答。 修行之余和左光殊一起感受楚都繁华领略数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美丽。 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烦心也没有任何麻烦会发生——除了要躲一下夜阑儿。 在云国的时候他还需要隐藏身份躲起来跟安安相处。 在楚国却尽可以大摇大摆如果他愿意的话横行霸道也不是不行。 这一日的晚膳老国公照例是回府来用。 姜望住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他每天都回来用晚膳。 与坐者大楚玉韵长公主左光殊姜望。 修行者到了这等境界早已经无需进食。通常宴饮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以及找个合适的环境交流。 但淮国公府里的席面自然不同。 虽然不可能跟虞国公坐镇黄粱台的手艺相提并论但也道道是佳肴且都是珍材灵药有益于修行。 “这炝云团的原料是爷爷亲自叫人配的呢姜大哥你尝尝!” 左光殊用漏勺在金色的凤翅锅里舀出一颗奶白色的团子放到姜望碗里。 又乖巧地给自家娘亲和爷爷都舀了一颗:“娘爷爷你们也吃。” 炝云团是楚地一道极有名的小吃。根据配料的不同有不同的风味种类繁多滋味绝鲜有“秘传十八种千里不同云”的美誉很受楚人喜欢。本是熟食但烫过之后再吃味道更佳。 凤翅锅里煮沸的汤料亦是专门熬制用以烫食。 姜望咬了一口这糯软的炝云团吞入腹中。只觉血液发烫血气如云腾浑身舒坦。 心中明白这又是根据他的修行进度来专门调配的膳食。 虽然不知用的是什么原料但能得淮国公亲自过问想也知道不凡…… 而此时此刻心里的这种温暖感受比肉身所受的益处更让人难以忘怀。 “特别好吃!”姜望由衷赞叹道。 老公爷坐在上首一副威严长者的样子。慢嚼细咽着轻易并不说话但这会嘴角也噙着淡笑。 “对了娘。金羽凤仙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往后不会再短了咱们的。”左光殊完全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还冲姜望抬了抬下巴:“姜大哥帮忙办的。” 熊静予这时候正舀了一碗汤轻轻推到姜望面前闻言笑道:“咱们小望在齐国很有面子嘛。” 姜望接过玉碗谦虚道:“哪里哪里事情本来就不难办就是搭几句话的事情。” 远在齐国的重玄胖若是听到他在这边如此说只怕要给他今年的分红扣成负额。 金羽凤仙花这种产量极低、且不愁销路、甚至能够卖到楚国来的奇花怎么会不难办? 在齐国这是鲍家的生意。 重玄胜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溢价两倍才将其买下。 换成姜望自己去别说搭几句话嘴皮子磨破了也找不到大门在哪儿。 值得一提的是。 这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鲍家内部以前是由鲍仲清负责后来就由鲍伯昭接手了。 这件事本身不稀奇鲍氏继承人之争已经分明鲍伯昭接手的产业也不止一种。 以后或许还有鲍仲清的份但那时候已经是鲍伯昭分配给他的意义不再相同。 只是…… 仗着金羽凤仙花的稀有对大楚左氏这样的客户都肆意提价。而后又在重玄胜的重利下轻易将这门生意转手…… 以姜望有限的接触来说鲍伯昭应该不是如此短视的人才是。 但鲍伯昭或许也有其它的考虑。 总之鲍氏内部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姜某人来管。 能帮光殊家里解决一点小麻烦他就已经很满意。 挂在墙壁上的明黄玉灯盏将暖光铺满了膳厅。 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时不时笑出声音来。 姜望在记忆里不曾找见过这样的画面。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与继母宋姨娘又向来不怎么亲近。 后来在临淄的时候李老太君待他也极亲切凤尧龙川也都是很好的朋友但在摧城侯府毕竟仍有一些无法放下的拘束。 那种模糊了很久的、所谓的“家”的感觉很奇怪的在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地方感受到了。 但姜望吃着喝着笑着却明白自己该走了。 他明白自己只是短暂的替代了一个人短暂替换了一种无枝可依的寄托。 掌心月钥的印记平时一直不显。 在淮国公府的时候他却一直让它显现着。 在那种已经不存在的可能里他希望那个如太阳一般灿烂的人可以感受到有多少人还在爱他…… 他明白自己不是左光烈。 他可以对左光殊有兄弟一般的感情可以用真诚的心情和左家的人相处但是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份依恋。 在大楚淮国公府的这段时光真的很美好。 左光殊以兄长视之玉韵长公主待如子侄淮国公也很亲厚体贴。 在这里住下来很有家的氛围。 但这里…… 并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是没有家的。 灯光柔软闲话家常。谁家孩子蔬饭热汤。 在这无以言喻的温暖中。 在这一刻。 姜望很想姜安安。 吾心安处吾心安安。 …… …… “我要走了。”完成了这一天星穹圣楼的修行之后姜望对左光殊说。 正在打坐定神的左光殊顿了一下睁开眼睛道:“我送你。” 没有挽留也不必挽留。 成长就是由无数次的告别组成。 “带我去向长公主和老国公告个别吧。”姜望说。 左光殊默不作声地起身前面领路。 大楚的玉韵长公主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吃好穿暖照顾好自己最后强行塞了一个储物匣便自己回去看蚂蚁了。 大楚淮国公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低头写字只说了一句—— “如果在齐国待得不开心欢迎你回楚国我这里……宅子空得很。” 除了告辞保重嗯嗯好姜望也不知说什么。 于是转身离去。 这段时间的“补课”对他来说意义深远。 一位国公而且是大楚左氏这种千年世家的执掌者底蕴之深不可估量。 姜望的任何短板都瞒不过老公爷的眼睛。略作指点便是拨云见日。 如斗昭重玄遵这样的出身还未入外楼便已经知晓外楼完美构建的每一步。 姜望直到这段时间才算是补上了基础。 便是在山海境里得传的祸斗印和毕方印也已经在老公爷的指点下掌握纯熟……以修行而论也算是完满了一个阶段。 …… “就送到这里吧!舜华那边你代我说一声。” 平整宽阔的官道外姜望挥挥手便告别了这座极尽华丽的城市这南域之冠冕。青衫飘飘大步而远。 身披水蓝色华袍的少年。立在城门处没有再送。 目光是有重量的。 它的亲近它的不舍。 都是心头真实的重量。 任何人只要愿意都能够感知。本不需要超凡的修为。 姜望默默地感受那种重量脚步不停。 楚都外的官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好像远抵天边。大楚帝国辽阔的疆土皆被这些官道所分割。 在空间的广阔和时间的无垠中……人有时如蚁。 在某一个时刻姜望手按长剑骤然回头! 他已经走了很远郢城在视线中仍然瑰丽雄伟。 他看到—— 此时此刻小半个郢城都被一层灿烂的金光所晕染。 煌煌如灿金之城! 有一个嚣狂之极的身影悬立在雄城高处如骄阳一般照耀在天空。 天边有璀璨的星芒四道更有真正的太阳播撒光辉但全都不及他耀眼。 就在今日就在此时天地之间有一种道则的宣告已来临。 有一种伟大的共鸣在发生。 天地元力在沸涌生命的本质在跃升…… 有人在晋升神临! 而放眼整个楚国在如今这段时期。除了斗昭谁还能有这般声势!? 独行山海中横刀有谁顾? 一朝晋神临煊赫楚王都! 姜望遥遥看了一眼并不掩饰自己的赞叹而后径自转身踏青云而走。 修行路远都在争渡。有人先有人后如此而已。 神临当然只是斗昭的开始神临也不会是他姜望的尽头。 来的时候有千骑相迎如卷雷 走的时候有金身煊赫楚王都。 泱泱大楚人杰地灵! 在那仙气飘飘的潇洒云影中。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并以一种嚣狂的气势直追而来。 “姜青羊!” 斗昭的声音! 在天地的共鸣之中此刻他已是如神的存在。 而这时他的声音也像是晕染了灿光有一种照耀八方灼人的感觉:“外楼之境我已走到尽头自问长刀所向此境当世无敌!神临之后我期待你能拦我天骁!” 姜望青衫飘飘的脚步停在空中。 斗昭的外楼境当世无敌。 他是认的。 虽然他不知道血战迷界而返的重玄遵现如今走到了哪一步。 但斗昭毫无疑问已经走到了外楼境的尽头一刀斩尽万般法。 除非修行体系再有历史性的革新。不然溯古而今自现世而至诸世所有外楼层面的修士最多与他比肩不可能再比他强。 所以他说他此境当世无敌毫无问题。 而在山海境中他姜望的确没能拦住天骁刀。 所以斗昭完全有资格给出这份期待。 期待神临之后他姜望的成长。 这是大楚第一天骄应有的底气和骄傲。 姜望没有沉默。 他回应了这份期待。 他在郢城外的远空中人似长剑一竖有一种绝无动摇的坚定。在飘扬的如意仙衣之外忽然荡开来一圈赤红色的灿烂火线俄而如虹彩绽放有流火漫天! 那跳跃着的、是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几乎连观者的目光都被分解焚化。 而他单手结出毕方印来。 在无边的流火之下显化出一只青羽红纹白喙的单足神鸟浴火而飞! 它威严绚烂像是掌控烈焰的神灵。 而在它的羽背之上姜望的霜披飘荡如旗。 他看过来眸光如剑已长吟—— “我当神临而后东来必不叫你长刀空鸣鞘!” 其声响彻楚王都。 其人已踏神鸟毕方而远。 声渺渺人亦渺渺。 …… …… 这一幕必然会叫很多人记住。 必然有很多目睹这一幕的孩子从此仰望星穹的路。 修行世界的漫长历史就是一幅又一幅的英雄画卷。 在楚王都的某个院子里。 一个孩童天真的声音响起:“娘姜青羊是谁?” “他啊……”娘亲的声音回答道:“他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内府境黄河魁首齐国第一天骄姓姜名望青羊是他的爵名。很厉害的!不过呢还是没有咱们的斗昭厉害!” “我怎么才能像他们一样厉害呢?” “从今天开始认真读书早起炼体积跬步可以至千里。只要你一直努力下去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厉害的。” “啊……怎么还要读书?” “因为你不仅要努力还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努力只有你完全知道自己前行的意义你才能够走得更远。你别看斗昭姜望他们都像个粗人平时也都是手不释卷呢!” “哦……” 他们的话音还未落下。 很快又有一种天地的共鸣发生。 有一道磅礴的气血狼烟直接撞出楚王都好像一直接到了天穹尽处! 轰!轰!轰!轰…… 连声二十一响如鼓声如雷声震天动地。而那气血狼烟之柱的尽处狼烟沸腾着天外好像还有重重叠叠的天。 又有神临! 又有人打破寿限于今成就。 且是脊开二十一重天的现世武夫已将气血练出神性! 一身筋骨血肉毛发皆越天人之隔。 伴随着这种宏大共鸣发生的是一个咆哮的、愤怒的声音:“老子就在这里你在期待谁?!斗氏小儿你目中无人耶?!” “……这人又是谁?”还是那个院子院子里的孩童好奇问道。 但是他的耳朵很快就被堵住了。 “唉别学他这人脑子不好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十七年 姜望离开已经很久。 宽敞亮堂的书房中。 当代淮国公正在奋笔疾书。 待处理的公文堆了高高一摞似乎不会有减少的时候…… 他好像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子又战死长孙又战死。 这一切并没有让他的脊背弯曲半分。 他只是平静地工作着一如过往的很多岁月。 奋笔疾书写了一阵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略顿了顿笔。 “给陆霜河递个话。” “如果他管不好自己的人那就不用管了。” 很随意地说完这一句又低头写了起来。 房间里并没有声音应答。 但大楚淮国公的这份意志毫无疑问会在楚国……乃至于整个南域贯彻。 …… …… 越国境内有一山山无名。 山上有一座书院书院亦无名。 但因为这里隐居着越国致仕名相高政而广为越国高层人士所知。 时人或曰:隐相峰。 不过山门常年闭锁山径少有人行。 此地并不接待访客。 幽幽多年唯有明月山风。 高冠儒服的革蜚走在山道上他那并不好看的脸也如山道一般崎岖。 其实革蜚也不是生来就难看只是小时候养虫子为毒虫所蜇以至于面目全非。毒性虽去面形却是改变了。现在这般已经是将养多年的结果。 不过以他的家世他的力量也不会为容貌困扰就是了。 身后跟着两名腾龙境的护卫…… 说是护卫大约奴仆这个词语更合适一些。毕竟腾龙境的修为实在护卫不了他革蜚。 一者抱琴一者捧剑。 恭谨地跟在他身后是一种排场。 琴极好剑也极好。 山海境的失败并未叫革蜚地位下降。 革氏这一代没谁能与他争。 便是放眼整个越国年轻一辈也就一个白玉瑕可称天才能与他相较一二。上溯百年乃至如今大约也只有高政年轻的时候能说压他一头罢了。 越国这地方终究是池子太浅难养蛟龙。他革蜚这样一个放到楚国都不算弱的天才人物实在不必担心在越国的同龄人。 只是斗争从来不会以年龄来划分区层。他要面对的压力有时候是整个革氏的压力。 在这样的时候他拾阶而上迎着山风儒服漫卷脚步悠悠意态从容。 世人皆知他是退隐国相高政的弟子。 回国已经好些天这还是第一次过来看老师……再不来实在不像话。 革蜚不是个不像话的人所以他来了。 “公子。” 捧剑的护卫往前追了几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千里传声匣恭敬地说道:“山下传来消息说是南斗殿的易胜锋要来拜访您。” 革蜚大袖一甩:“不见。” 护卫立即传话道:“公子说不见!” 只过了一会儿。 千里传声匣里就响起一个慌乱的声音:“他闯上山了!” “这人有病吧?”革蜚眉头皱到一起挥手道:“去去去都去拦住他就说我不在!拜访还有强闯的什么人啊这是!?” 捧剑和捧琴的护卫对视一眼正要转身。 有一道声音洞破空间自山脚极速穿来山腰—— “大名鼎鼎的革氏之蜚为何不敢见我易胜锋?” 此声如金铁鸣有一种迫人的凌厉。 敢在越国的地界上强闯隐相峰凌压革氏嫡传这本身就是一种足堪伤人的锋锐。 其声已至其人追声而近。 眼见已是避不得了。 革蜚停下步子眯起眼睛回眸望去。 但见漫漫山道蜿蜒至远处。崎岖的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来。 束玉冠佩长剑。 面容冷峻眉挑有锋。 他的眼睛如平湖。 无穷无尽的杀气在湖底暗涌。 整个人像一柄藏在鞘中多年但已经快要藏不住的剑! 革蜚以一个世家子弟的姿态张嘴便呵斥:“南斗殿尽是些不通礼数的人么?你就是……” 这个满身杀气、追声而来的人却是二话不说便化作剑光一跃须臾已远! 如此锋芒的人物。 竟是一见革蜚而走! 山道一时寂然只有风动长衫。 革蜚沉默了半晌。 忽然轻声笑道:“呵呵呵见到我就走。” 他看向旁边的护卫:“怎么了我看起来很吓人么?” 捧剑的护卫只记得摇头拼命摇头。 捧琴的护卫则陷入一种难言的惊恐中:“没……没有。” 革蜚随意地走了几步便走到捧剑的护卫面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倏然间拔出长剑如电光经天! 寒芒已散尽了。 砰砰! 两具尸体倒地。 革蜚半蹲下来将捧剑护卫已经收进怀里的千里传声匣取出来轻轻按了一下输入道元开启通话法阵然后对着传声匣另一边的人说道:“易胜锋强闯隐相峰扰我师清修杀我护卫拿我的名刺去传令我要全国通缉他。” 说罢也不管对面如何回应便将手里的传声匣随手一扔。 站起来的同时已经一剑将其斩断。 他顿了一下眼中的怒意似是仍旧难以纾解又反手一剑将摔在地上仍旧完好的那架弦琴斩开。 咚! 琴弦断琴身裂。 再随手将刚杀了两人的长剑扔掉。 哐啷啷! 沾血的长剑在山道上滚落。 革蜚呲了呲牙。 “有点太倒霉了啊。” 他仰头望天静默着想了一阵。 然后迈步继续往山顶走。 一开始脚步有些漂浮好像在犹豫在思考但越走越是坚定。 哒哒哒。 靴子踏着上山的石阶终于是走到了山顶。 山顶这座建筑说书院实在有些牵强因为里面并无几个书生。甚至于书也不多。 从形制上来看倒更像道观一些。 可惜这里也并不奉道。 无神鬼无人气无牵扯。 大门紧闭兽首铁环横拦已是生了锈了门上的红漆也早就剥落。 高政当年突然致仕原因至今仍是一个谜。而困锁在这无名之山上的时间始终没有给出谜底。 也许今生都不会有。 革蜚走到侧门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板在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里踏进院内。 高大的抱节树缄默无言。 院中又积满了落叶。 这里并不允许其他人拜访也从来没有仆人侍奉。 高政无妻无子致仕后也绝友绝邻。 在这十七年里只有革蜚来此。 因而这满院的落叶在往常的日子里都是革蜚过来时顺便打扫。 一把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就靠在墙边有枯败的颜色。 但革蜚只是走过了。 他踩着落叶往里走在沙沙的声音里走过这空旷无人的前院。 叶子在风中打着旋。 他隐约感受到一种不安。 从何而来呢? “呼……”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身上的气息很是平稳。 但他的眼睛一会儿是黑色一会儿是白色。 如此反复变幻了一阵最后恢复成平常的样子——略微有些往上吊且不是很有神气是与这张脸较为匹配的眼睛。 他跨过中门踏上一条细碎石径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便来到后院。 后院同样是冷冷清清的墙角都结了蛛网。 他走了几步略看了看便已经找到后院的小门走过去轻轻将这扇木门拉开。 于是就看到了后山。 一扇木门打开了山崖。 如画的一切混同在时光里映入眼眸中—— 一方光滑的白石棋枰一个坐在棋枰前拧眉沉思的老人。 他的眉头皱得这样紧仿佛被人用无形的线缝在了一起仿佛藏着无尽的忧愁。 他孤峭、冷峻如石雕一般。 在他和棋枰之后便是高崖和云雾。 他临崖而弈但棋枰之上纵横十九道却并没有一颗棋子。 此情此景此人。 一种无言的孤独一种永恒的寂寞。 他在与谁对弈?又用什么落子? 革蜚往前走。 “坐。”高政忽然说。 虽然他额上的细纹已经有些明显但他那如雕刻般的面部轮廓仍能看得出来一些年轻时候的风姿。 当年必然是一个美男子。 当然也像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那样被时光消磨。 他虽然说了一句话说了一个字。 但这句话好像全然与他无关。 他的眼睛仍然看着棋枰脸上满是忧思。也不知是在为什么而忧虑。 革蜚想了想便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高政面对空白棋枰的长考持续了很有一段时间。 就在革蜚开始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时这位越国名相开口了。 “在过去的十七年革蜚只能站在旁边看不能坐上棋凳。” “我希望他能够看懂又不希望他能够看懂。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矛盾呢?” 高政抬起头来看着棋枰对面的革蜚眼神非常平静:“混沌?烛九阴?” 革蜚脸色骤变! 他的眼睛一瞬间发生改变左眼漆黑如墨没有眼白右眼惨白如雪没有瞳仁。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在他的体内苏醒!蓬勃!张扬! 血液是澎湃的筋肉被力量充塞。 一时间天地似狱杀机起如狼烟。 但高政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天没有入夜也没有变得更亮堂。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或者说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声的交锋持续了一段时间。 高崖边上的绿苔剥落了一块。 革蜚忽然一笑:“为什么不叫我革蜚呢?” 他恐怖的气息一瞬间全部收敛他的眼睛也恢复常态。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政对面显得非常温和。 “革蜚不会坐上这张棋凳不会坐在我的对面。”高政淡淡地说。 革蜚立即站了起来站在空白棋枰旁边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问:“老师学生实在看不懂您在与谁对弈?” 空白的棋枰没有答案。 高政也没有给。 这位主导了陨仙之盟、又曾经问道暮鼓书院、被称誉为越国有史以来功业第一的国相大人如今似乎也只是个独坐后山的孤寡老人。 他甚至于说话都显得很迟缓只是慢慢地说道:“革蜚见不得蛛网落叶埃尘从五岁那年开始就会帮我打扫。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扫帚高。” 他的眼神很遥远好像穿透了时光模仿着稚童跳脱的、自信的语气:“吾高不及帚矣欲扫天下!” 又收敛了眼神自己回答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革蜚认真地道:“等会我记得打扫。” 高哲好像叹了一声但又好像没有。 他毕竟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说道:“你太紧张了。” “易胜锋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并不知道你是谁也并不足够了解革蜚……” 他抬起头来问道:“革蜚为什么不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呢?” 迎着老人的眼睛革蜚笑了:“您说得对。” “你已经在越国生活了这么多天革氏嫡传的身份可以给你足够多的便利。而你竟然没有更了解我一些贸贸然就想控制我好让我替你掩饰身份……你太傲慢。” 高政慢条斯理地强调道:“在现世你没有傲慢的资格。” 革蜚低头表示受教:“您教训得是。” 两个人完全就像是正常的师生那样。 一个认真教导一个用心学习。 “傲慢是生存的障碍紧张是失败的开始。”高政说道:“你要先解决这两个根本的问题。” 革蜚道:“还请老师指点。” “先从做事开始。”高政很随意地道:“现在下山去不许杀人不许动用超出应有范围的实力解决你今天闯下的篓子。你杀的人你要有交代他们的后事你要处理好跟南斗殿有可能的纠纷……你要掐掉。” “明白了。”革蜚若有所思。 “今天就到这里。”高政说着又回过头去注视他那空无一物的棋枰。 革蜚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带笑:“您真是一位良师。” “首先我是越国人。”高政毫无波澜地说道。 革蜚直起身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趟与他料想的太不一样但却别有收获。 大有收获! 走到那扇木门前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是下一课的知识。”高政看着他的棋头也不抬。 革蜚又道:“我好像还没有回答您我到底是混沌还是烛九阴。” “那不重要。”高政说。 革蜚看着他独坐棋枰前的侧脸。 像是看到了一幅已经斑驳的工笔画。 他只看到一个忧愁的老人。 不知他为什么而忧心。 他紧皱的眉头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萧瑟的秋景……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一丁点因那个五岁孩童而起的哀思。 “吾高不及帚矣!” 那毕竟是真真切切的十七年。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一方领袖,坐地猛虎 名满天下的姜爵爷此刻头戴斗篷身披麻衣漫不经心地走在成国的大街上。 看起来像所有不设目的地的旅人那样一身风霜不掩自由。 吃喝亦可闲聊亦可走亦可停亦可。 当然他不会真有这么闲适。 此刻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捏着一支小瓶瓶内是保存得极好的鲜血三昧真火微弱地焚在其间。 这一瓶是郑肥李瘦的血而他正在干的事情是用三昧真火来把平衡之血提炼出来以作为仙宫力士的主材。 以他如今对三昧真火的掌控来说这并不难做到消耗的主要是时间。 大街上行人匆匆。 姜望颇有一种“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成国在庄国东南方向是西境诸多小国之一。 即使是相对于崛起之前的庄国它也是弱小的。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姜望自斗勉的手里赢得了一份基业就是坐落于成国的小宗灵空殿。 这个宗门早先其实也能算是云顶仙宫的支脉与那青云亭一般无二。曾经也在庄地发展守望迟云山后来被庄太祖打残了赶出来勉强在成国安家已是一个孱弱小宗只是因着云顶仙宫那层飘渺的缘分还勉强维系着没有被谁彻底抹去。 当然现在云顶仙宫已有仙主是所谓因果已断。 青云亭一夜覆灭云游翁已经寂灭白云童子新生。最没有延续理由的一个小小灵空殿反倒是还存在着。 说句实话姜望当初拿走这里的仙宫建筑后也就是随手布置了一下。看不上的资源丢掉也是浪费随着心情就安排了压根没做什么指望。 事后也几乎是忘了。 这一次离开楚国准备去不赎城与祝唯我见一面才恍然想起来他在成国还有一份“事业”。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灵空殿现在已经是成国实力排行第一的宗门了…… 虽然说成国朝廷压制宗门压制得厉害虽然说成国国衰军弱虽然说放眼整个成国也压根不存在一个强大的宗门。 但这也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当初姜某人取走仙宫建筑顺手提拔了两个“心腹”替他经营灵空殿。 一个是“直臣”一点也不方正的魏伯方。 一个是“宠臣”一点也不英俊的诸葛俊。 不得不说还真是两个人才! 彼时的他们俩一个不过是内府修为因为“忠直”被他提拔成首席长老。一个甚至只有腾龙修为全靠拍他独孤老爷的马屁才被放上长老的位置。 彼时的灵空殿高手死得差不多了最大的靠山斗勉已走新任的独孤殿主又一去不回头。只不过是临走前打开了本就寒碜的宗门秘库让魏伯方和诸葛俊任意施为。 姜某人本是做好了这俩老小子卷东西跑路的准备的。 没想到事隔经年路过这里偶然一看竟然已是成国第一宗了! 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飞。 姜爵爷乔装打扮在这里随意晃悠了几圈也就大略摸清了两大“心腹”这几年的成长轨迹。 无非是扯虎皮加金钱攻势各种拉拢收买各种收编整合。 扯的是强势将楚国斗勉赶走的独孤大人的虎皮。 那位神秘莫测的独孤大人在成国宗门界已经被传为了某个强大宗门的真传弟子很有可能出身须弥山! 出家人不太适合在他国发展势力故而一直隐瞒身份不肯露面。 而且独孤大人还能跟凌霄阁扯上关系。当初走的时候独孤大人可说了有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凌霄阁找叶青雨!那位可是凌霄阁的少主。 魏伯方和诸葛俊拿着宗门秘库里的东西大笔挥洒各种收买。勾结官府打压竞争者……路竟然越走越顺畅。慢慢也就在矮山称了大王。 如今的灵空殿九大堂口人才济济。又有四大供奉都是内府境的高手。 首席长老魏伯方和次席长老诸葛俊在成国宗门界来说也勉强算得上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真可称得上是一方领袖坐地猛虎。 所以他一大把年纪了找个妙龄少女躺在枕边在寂寞的长夜里传授一些人生经验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院子里安排三班守卫来值夜亦是应有的排场。 当然当他大半夜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他也难免会惊悚、愤怒。 甚至于赤裸着老躯一跃而起:“你是何人!?” 他那干瘦而难看的老朽肉身在空中摆出一个战斗的姿态。而掀开的大被之下好眠被惊醒一具性感的年轻胴体尖叫起来—— 魏伯方反倒平静了。 他完全能够想得清楚如此无声无息站在他床边的难度以及他制造的动静为什么完无法传出房间去。 在同样的一个夜晚同样的一张床上。 丰满性感与老朽干瘪。 尖叫的女人与平静的老者。 如此鲜明的对比带来强烈的反差。 姜望随手一挥已经隔空按下被子将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盖住。 转过身往前走离开这张奢华的床榻自顾自坐在了茶桌旁淡声道:“穿好衣服。” 自古以来的修行者能成神临者万中无一。 那条路是那么艰难那么崎岖。 天人之隔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能跨越的天堑。 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修行者前赴后继要拼了命地向神临迈进? 或许眼前这一具老朽的身体就是原因所在。 不成神临万法皆空。 曾经年轻的身体终究会老去。蓬勃的生命力如花枯萎曾经移山倒海的力量一点一点在岁月里风化消散。超凡的强者慢慢会失去超凡的一切…… 这是一个注视着自己腐朽的过程。 这个过程太残忍。 魏伯方现在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但是从他的肉身情况来看最多再过三年就会失去内府层次的力量。 他开始耽于享受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斗篷麻衣的神秘人背对着床榻的方向自顾自坐下了从容、淡漠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 魏伯方利索地穿好衣服看也不看那已经不敢吭声的女人一眼也完全没有趁机偷袭的愚蠢念头。只是安静地走到了茶桌的另一边很有姿态地坐了下来。 甚至主动翻转茶杯给面前这位突兀的访客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阁下深夜到访事先没有准备只能以凉茶相待还请不要见怪。” 足够丰富的阅历让魏伯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并不体现愤怒也绝不表达怨恨。 只是很有诚意地看着姜望哪怕姜望好像并不搭理他。 他又道:“阁下是无生教的人?李城主七天前才主持我们讲和你们在成国发展就如此不给朝廷面子实在是不太合适……” 姜望淡声道:“我不是无生教的人。” 魏伯方松了一口气然后道:“不管无生教是从哪里请来的阁下付出了多少道元石我都愿出双倍的价钱。便是本殿秘库不凑手卖了法器也要叫阁下满意!不知能不能谈?” “你让我很失望啊魏伯方。”姜望扭过头来看向魏伯方把斗篷摘下来放在桌上笑道:“我忠心耿耿的首席长老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 出现在魏伯方眼中的是一张已经很久不见的脸。 他以与年纪绝不相称的敏捷离开凳子扑倒在地跪在姜望的面前老泪瞬间横流:“殿主大人!属下是日思夜想日盼夜盼总是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他抹着眼泪十分动情:“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里殿里的弟兄们……过得苦哇!” 这一个“哇”的尾音一咏三叹余韵悠长甚是感人。 若要如实来说。 他和诸葛俊本来也只是想先装模作样地支撑一阵然后大捞一笔散伙走人。没想到随便发展了一下宗门竟然发展起来了…… 索性短期转为长期抢劫变成纳贡。毕竟捞一次不如天天捞。 至于那劳什子独孤大人…… 这么久了连封信都没有鬼还记得! 没想到那个复姓独孤的名门子弟竟然还记得他们这偏僻小国里的弱小宗门。这种事情荒谬得就好像一个注定要远上都城飞黄腾达的天之骄子竟对隔壁村里攒的几个鸡蛋念念不忘一样。 这得多持家? 但是想不到归想不到忘了归忘了。 此刻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可没有半点含糊。 “属下始终牢记您的指示废寝忘食舍生忘死终于把灵空殿发展成了成国第一大宗!过程虽然非常艰难但是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一想殿主大人的音容笑貌属下就备受鼓舞重新生出力量!如今这般成绩也总算是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殿主我的殿主大人!”他哭得悲怆而诚挚:“您回来了老朽就真的可以瞑目了!” 姜望:…… 魏伯方所谓的废寝忘食舍生忘死他确然只看出来一个“废寝”。 但此刻也只是道:“魏长老的辛苦本座很明白。这样你先让人把诸葛俊叫过来有什么话我们一起说也免得多费工夫。” 他这次来成国只是路过并不打算浪费太多的时间。 魏伯方立即抹掉眼泪:“好我亲自去请诸葛长老!” 姜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我和尊夫人独处一室恐怕不合适。” “殿主大人能如此为属下顾虑属下便是立时死了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魏伯方刚抹掉的眼泪又要盈眶然后道:“那我命人去请诸葛长老。” 原先准备随手灭口的念头却是掐灭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发现院中的护卫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对屋里的动静浑然无觉见得他开门才过来行礼。 魏伯方心中更是凛然却也不说别的只轻声吩咐道:“去请诸葛俊长老来我房间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与他相商。” 护卫匆匆便去了。 魏伯方关上房门回身走来殷切地看着姜望:“殿主大人这次回来得正好刚好喝属下一杯喜酒。我与这个……小红情投意合正准备择日成婚。您可要做个见证啊!” 饶是姜望已经见多识广还是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他本只是顺带手的保这女人一命。没想到这姓魏的竟然顺杆往上爬地来了一出“成亲”! 也太是个人才了! 床上的女人裹在被子里小声地道:“我是小紫……” “是我有时候也叫她小紫。”魏伯方面不改色心不跳:“闺房之乐让殿主大人见笑了。” 难为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 姜望想了想摸出一颗元石来放到魏伯方面前:“来得匆忙便以此为贺礼预贺魏长老新婚。还请不要见怪。” 作为一个在生死关头要收买刺客都只能以道元石为计量单位的老朽修士魏伯方捧过这块元石这回是真的老泪横流了。 依稀记得当初这位殿主可是一接位就去搜秘库把最贵重的东西全都筛了一遍。这一次竟然还能见着回头钱了! 而且还是元石…… “殿主大人的心意属下怎么敢拒绝?”魏伯方哽咽起来:“只是您的深情厚谊属下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还清……” 也不知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是怎么做到还能有永不枯竭的眼泪的。 当然就算他今天哭死在这里独孤大人也是万万不可能掏出第二块元石的。 就在灵空殿首席长老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他去年是如何力挽狂澜血战敌对宗门时…… 诸葛俊终于姗姗来迟。 与门外的护卫对话时还很有几分上位者的架子:“魏长老这么三更半夜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当初独孤大人随便布置了一下就离去。 只留下各怀鬼胎的两大“心腹”。 诸葛俊彼时能以腾龙境修为坐稳长老之位与魏伯方分庭抗礼全靠搭上了本城城主的线。 甚至于这一次跟无生教相争也全靠他出面请动成国官面上的力量阻止争端扩大。 现今时刻他在灵空殿内的势力也并不比魏伯方弱多少。故而这么大半夜的被叫来议事是很有些怨气的。要不是最近与无生教关系紧张担心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才懒得来这一趟。 听得动静魏伯方立即肃容整衣以刚直不阿的姿态亲自去拉开了房门。 三角眼吊梢眉的诸葛长老惊讶的目光从魏伯方身上掠过落在了房间里端坐的姜望身上。 他几乎是以行刺的速度冲了上来当场扑在姜望身前一把抱住姜望的小腿开始了三段式咏唱:“我的!殿主!大人!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渊如海 诸葛俊才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伤心欲绝。 哭得姜爵爷无言以对。 哭得魏伯方都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行了行了殿主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听你在这里吊嗓子?” 魏伯方私底下的时候比诸葛俊嚎得还要声情并茂但在人前却是比谁都要“端正”。 完完全全的耿介之臣。 诸葛俊压根也不理他只是继续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望语带委屈:“殿主大人您回来怎么不先找属下呢?要知道当初属下可是第一个效忠您的人属下的一切都是殿主给的也愿意为殿主付出一切生死不惜!整个灵空殿谁能及得上我对您的忠诚?” “诸葛俊你这话什么意思?”魏伯方很是不满:“老夫对殿主的忠诚难道比你少半分?” 眼看两大肱股就要开始争宠姜大人立即道:“你们的忠诚本座都知晓。你们所做的事情本座也都看在眼中。” 他不动声色地把腿抽出来:“我这次过来呢一是为了看看你们二也是履行当初的承诺来处理宗门发展过程中你们处理不了的麻烦。”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强调道:“我还有其它事情要忙时间很有限。” 诸葛俊立刻就不哭了。跪在地上和魏伯方对视一眼迅速交换过眼神。 最后是魏伯方开口:“要说处理不了的麻烦也就是那个无生教的事情。他们发展得太快了!去年七月份我们才开始注意到这个教派今年的时候就已经能和咱们分庭抗礼甚至压过咱们一头。我们重礼请来一位强者担任护法又厚贿官方请城主府的关系出面转圜才勉强维持了现状……属下无能还请殿主大人责罚!” “他们这边是谁在负责?实力如何?”姜望语气随意地问道。 诸葛俊回道:“这无生教的首领是一个号为地幽使者的人物……五府圆满拥有神通。属下确实无法与之相抗。” 张临川还真是雄心壮志从这七十二地煞使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实力且不去说了这个架构就是奔着顶级的势力去架构的。当初白骨道还只有三大长老、十二骨面呢! 不过认真算起来的话在不考虑白骨邪神的情况下今日之无生教的确已经比当初的白骨道要强大得多。 当初的无生教三大长老恐怕加起来都不是现在这个张临川的对手。而且先前听王长吉说那个背叛白骨邪神的陆琰也已经以天生冥眼成就神临。 再加上现在浮出水面的这七十二地煞使……往上是不是还有三十六天罡使? 整个无生教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越原先的白骨道。 这当中当然有白骨邪神只求自己成功降世对教派并不用心的缘故但张临川此人的能力仍然可以看得清楚。 从白骨道覆灭到今天无生教才创立了多久? 从雍国到成国再到刚刚被王长吉清除的礁国张临川的布局几乎是随处可见。虽然大部分都是在一些小国家发展但潜藏的力量已经不容小觑。 魏伯方和诸葛俊能够把灵空殿发展得有模有样当然是人才但毕竟囿于眼界只看得到成国这一亩三分地。 还以为那个地幽使者就是无生教的首领却不知道无生教的势力早就不局限在一国之内。 而且随便一个地煞使者竟然都有神通? 神通那么容易吗? 是主持成国事务的这个地幽使者格外强大一些还是有别的原因在? “我知道了。”姜望不动声色地道:“除此之外呢?” 诸葛俊长叹一声:“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 …… 百衲道人乃是成国有名的一位独行修士叩开四府摘有一神通。 神通修士可不是什么大白菜。 其人纵横成国修行界已经十几年威名赫赫是数得着的人物。 被魏伯方和诸葛俊重金请来帮忙对抗无生教。 一开始倒也还好拿着供奉做事也便罢了。 但是时间久了诸葛俊不过二府魏伯方垂垂老朽四大供奉也全都是普通内府没有摘得神通。那百衲道人就难免动了些心思想要鸠占鹊巢。 魏伯方和诸葛俊一方面要倚仗百衲道人对抗无生教另一方面在宗门内部也逐渐难以跟百衲道人把脸撕开。 修行世界毕竟实力为尊! 这一日魏伯方突然召集灵空殿堂主以上高层说是有重大事项宣布。 九大堂主、四大供奉全都到齐。 唯二的两位长老魏伯方和诸葛俊也都坐定后百衲道人这才姗姗来迟。 他大摇大摆地从殿门口走进来语气散漫:“老魏今天是要宣布什么怎么事先也没跟我说?哈哈哈哈难道是要公推我为殿主给我一个惊喜?” 魏伯方坐在左侧首席长老的位置上不苟言笑:“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次席长老的位置在他的对面。 而灵空殿现在唯一一名护法的位置就在他的左手边。可以说在整个灵空殿仅次于长老。可惜人心不满欲壑难填。 这座议事大殿里最上首那个殿主的位置已经空悬了很久。众所周知属于一个背景强大的复姓独孤的人可惜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 虎皮扯久了让人看出不是虎。 也就有各种各样的心思生出来。 百衲道人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指着那个代表灵空殿殿主的座椅:“那你说说看这个位置要空到什么时候?要等谁来?!那个什么独孤某某吗?你们求上门来找我的时候他在哪里?我为宗门出生入死血战无生教高手的时候他在哪里?” “说不定早就死了!”他挥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气势一下子凌厉起来:“也说不定从来都只是你们编织的谎言!” 魏伯方和诸葛俊突然召集所有高层议事已经暗中投靠他的几个高层事先也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他本能觉得不对。现在直接把心里的野心宣之于众既是一种试探也是摆明车马让其他人看着站队。 他就是要做这灵空殿的主人也懒得再小口小口地蚕食了。任凭魏伯方他们有什么谋划最后也是要用硬实力来说话! 出人意料的是。 面对百衲道人这般强势的质疑。 魏伯方和诸葛俊竟然并不说话。 而哒、哒、哒—— 靴子踏地的声音清晰响起在了大殿里。 从后殿走出来一个头戴斗篷、身披麻衣的身影 并没有什么凌人的气势行走之间也只是显得自在、平缓。 百衲道人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便冲着魏伯方道:“这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怎么我们宗门重地高层议事的场合也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吗?” “看我。” 他只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个声音平静、清越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竟下意识地顺着移过去了视线想要看看这人到底是谁这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他只看到一道霜冷的剑光! 仓啷啷! 似乎是有这样的长剑出鞘的声音。 他好像听到了但也许已经错过。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明亮了一次又黯淡了一次。 此后再未亮起来。 在场内众人的视线里只看到百衲道人的脖间。忽然裂开一道血线血珠像喷泉一样迸出在空中绽开了一个短暂的扇形。 血珠坠落。 其人轰然倒下。 而那个头戴斗篷、身披麻衣的身影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施施然走向了那个意味着灵空殿殿主的位置。 他的手离剑柄尚有几寸腰侧长剑好像从未拔出来过。 那一抹寒光似乎只存在于幻觉里。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分坐大殿两侧的灵空殿一众高层们包括魏伯方、诸葛俊在内没有人说话。 一位威名赫赫的神通修士就这么干脆的死去了。 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难言的震撼! 在如此时刻唯有大殿中间的主道上百衲道人的尸体静静倒在那里与高台上的大椅相对。 姜望走到这灵空殿殿主的宝座之前却没有坐下来。只是转过身居高临下。 跟他曾经所见识过的那些地方相比灵空殿的殿堂绝对谈不上什么华丽。 但这里是他的地盘。 他的一双手掌控着此地八柄曰爵、禄、废、置、杀、生、予、夺。 他的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直视。 这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很容易让人迷失。当然对于多次陛见大齐天子的姜望来说眼前的这一点小小权力实在微薄得紧。 所谓生杀予夺在这样一个弱小的环境里实在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只是努力地想了一想齐天子是如何手握乾坤如何恩威并济。 稍稍沉默一阵之后让压力在每个人心中蔓延。而后他才看向诸葛俊:“我是不是忘了问什么问题?” 他略想了想:“哦对了百衲道人是有什么神通来着?” 诸葛俊神色大变立即离座拜倒:“属下罪该万死!因为殿主神功盖世属下与有荣焉心生骄矜没将百衲道人放在眼里以至于忘了汇报他的神通信息……” 姜望一抬手截住了他的解释:“算了不重要了。” 他从来没有指望过诸葛俊、魏伯方这些人的忠心。他本身也没有付出相对应的信任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人可以用不可以交心。 此刻他移动视线看着这里的一众高层慢慢说道:“我是你们的殿主不是假的也没有死掉。” 本就跪在地上的诸葛俊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属下拜见殿主惟愿殿主大人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魏伯方也紧接着拜倒声音却是刚直有力:“灵空殿首席长老魏伯方叩见殿主大人!” 在场的七位堂主四位供奉全都跟着拜倒。 而唯一的那名护法仰躺在他们中间。 姜望抬了抬手:“起来吧诸位。” 他的眼神并不具备攻击性平缓地落在每个人身上。 “我不会经常来宗门但我会关注着这里。灵空殿大约不是一个太强大的宗门往后的前途也很难说但我希望它会成为你们最好的选择。咱们此前或许见过或许没有……希望以后还能再见。” 他只说了这么几句便挥挥手:“好了都下去吧魏长老和诸葛长老留下。” “殿主大人属下有一言!”魏伯方以一种忠心耿耿的姿态出声拦道:“现在还不宜结束议事在场这些人里有人暗中与百衲道人勾结对殿主大人您早就没有了忠诚对灵空殿也完全没有归属。属下痛心疾首实难忍言但也不得不把他们揪出来以儆效尤!”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这种事情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 “属下既然敢跟殿主大人报告当然是已经掌握了证据!请容属下呈上来。” 魏伯方扭过头去冲殿外道:“抬进来!” 立即有两名精壮汉子抬着一口大箱子走进殿中。 “就在刚才老夫已让人抄了百衲道人的家。他所收受的贿赂与人勾连的证明……”魏伯方指着这口箱子道:“都在其中!” 场上有数人当即脸色大变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可却没有谁敢铤而走险。 灵空殿最强的百衲道人是怎么死的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 一丁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姜望看了那箱子一眼只是笑了笑:“这么多啊。” 他的眼神稍稍一凝整个箱子顷刻燃起烈焰!很快连飞灰都不再有烧得干干净净。 魏伯方有些失态:“殿主大人这……” 姜望抬手拦住:“不必说了。谁都会犯错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他饱含深意的目光穿透斗篷落在魏伯方脸上:“而我往往愿意给我的朋友一次机会。” 并不理会魏伯方如何想。 他走下高台走到一个刚才心跳得极快可表情却非常松弛的供奉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供奉心脏几乎要炸开了口齿却很清晰地说道:“属下刘孟。” 姜望只微微一点头便道:“魏长老和诸葛长老日理万机分身乏术灵空殿是应该有三大长老才对也好有些分担。”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这名供奉的肩膀:“我看你就很合适做三长老。” 刘孟整个人都在这个瞬间瘫软了是恐惧还是惊喜他也分不清。只是顺势跪倒恳切地道:“谢殿主赏识!” 姜望不置可否再次道:“其他人下去吧三位长老留下。” 很快大殿就空旷了下来。 姜望背对三人语气仍然是平静的:“我的时间很紧张所以话我只说一次。” 他竖起三根手指然后一根一根地放下来。 “第一地幽使者我今晚就会处理掉。” “第二无生教你们不用急着剿灭趁他们群龙无首的工夫想办法安排一些人进去了解他们想要干什么行动务必隐蔽。我下次联系你们的时候需要知道答案。得到的消息越多越重要就会有越多的奖励。元石功法全都不是问题” “至于第三……我有个问题想问魏长老和诸葛长老我记得在你们之前灵空殿原本是有个大长老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魏伯方与诸葛俊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的紧张。 最后是魏伯方道:“宋长老他……为了宗门事业壮烈牺牲了!” 姜望只笑了笑:“那你们切要珍重自己。下次再见。” 而后便独自走出了大殿。 灵空殿的三大长老静立在空旷的殿中。 看着那斗篷麻衣的背影逆光而去。 只觉得…… 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剑已惊鸿 灵空殿所在的城域名曰丰台。 在成国已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城。 这里有黑白两个世界在夜晚的世界里迅速扩张的无生教和灵空殿分庭抗礼。 一者信徒狂热悍不畏死一者多年经营根深蒂固。 明面上城主府当然是这里的最高权力机构。 甚至于成国朝廷破格派了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来此任职坐镇就是为了压制宗门势力的进一步扩张。 隔壁国力蒸蒸日上的庄国任职各地城主的门槛也才是内府境修为呢。 但成国毕竟有其国情在。 这些宗门一方面为国家提供大量的税收另一方面也是国力的一部分在战争发生时都有参战的义务。 所以如何把握压制的尺度是很考验政治水平的事情。 无生教和灵空殿也需要让成国朝廷知道它们是在限度之内的不会有越线的风险。 作为无生教七十二地煞使之一奉命开拓成国信徒的宗教骨干。 地幽使者乃是五府圆满拥有神通的存在可以说以一己之力压得灵空殿喘不过气来。要不是那个姓李的城主拉偏架早就将灵空殿赶出了这里。 不过也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他背后的无生教已经拥有了灭国的实力。他在这里温水煮青蛙也只不过是贯彻神主的意志暂时低调行事不想跟成国朝廷撕破脸罢了。 无生教虽然伟大但现在并不是走到阳光下的时候。世人愚昧真理非一日可得。 此刻他独坐密室中面对神龛诵念《无生经》。 这座惨白色的神龛之中供奉着一个盘坐着的、没有面目的木塑神像。 神龛两侧各有三根白烛从高至矮排列对应得整整齐齐。 奉神却是没有檀香。 那白烛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只是幽幽燃烧并无烛泪烛焰腾跃在空中却有隐隐的香气漂浮。 大约这就是无生教的香火一体。 与其说是供奉倒更像是吊唁。 “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败七命者皆有恙众生。为三哀八苦者是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邪异的诵念声细细密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停下。 两排白烛也自动熄灭了。 就在烛火熄灭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密室里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当头一巴掌就对着还未起身的地幽使者拍下! 如山如海立见生死的压力! 地幽使者此时已经来不及做其它的反应只猛然一仰头暗沉沉的双眼瞬间翻白那令人发冷的惨白色里好像打开了某个未知的世界。堪称澎湃的力量倒灌而来在这具身体里涌动他在万分之一的时刻里捕捉到了生机整个人往前一窜—— 没有窜动! 他的通天海中掀起了海啸他的血液肌肉骨骼……整个人都被形态各异的微风所禁锢。 嘭! 那高大的身影一掌拍落直接把地幽使者的脑袋都拍碎了! 黑的白的红的混同一体。 尸体委顿于地。 那立在惨白神龛之前的两列白烛几乎是同一时间复燃。 那无面的诡异神像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冒出两滴鲜血来。 邪异的气息降临! 那高大的身影全然无惧一步踏前双手抱锤势如砸山而落! 混同五行的元气流绕双臂外楼层次的力量毫无保留倾泻。 两列白烛同时熄灭。 咔嚓! 神像四分五裂。 一地的碎片。 高大的身影看也不看立即转身推门走出了密室外。 从容地在这个驻地里左转右转视那些巡逻的教徒于无物出了屋子行到院中轻轻一跃已上了房顶。 身形在空中就极速缩小化成一张黄符被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 头戴斗篷身披麻衣、坐在屋脊上的姜望静静看了一眼这张黄符对它的表现非常满意。夹着黄纸轻轻一抖已经将其收起。 不愧是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仙宫产物! 不枉费他姜某人在断魂峡血战屠魔在山海境里冒死挖玉。 这仙宫力士实在是好用! 在他远程以龙虎之术配合的情况下那什么地幽使者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而以仙宫力士出面就算无生教那边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张临川也无法追查到他身上来。 强如算命人魔也须不能卦算仙宫。张临川又如何? 仙宫力士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出场就杀人杀了就走本身也是为了切断线索。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地幽使者的所谓“神通”总算是叫姜望看出端倪来。 如果猜测是真都跟张临川有关的话…… 那七十二位地煞使者人人掌握“神通”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生教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在世人全无知觉的情况下暗夜里已经孕生了一头恐怖的怪物。 在这样的夜晚姜望沉默坐在屋脊安静地观察着无生教驻地。 他的身后是一轮明月。 月光倾在夜色里。 不多时大开的房门被巡逻者看到惨死在密室里的地幽使者被人发觉。 这可是成国无生教的首领在此地所有教徒的心中乃是代行神祇意旨的伟大存在!而且强大无敌不可战胜。 可他竟然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死状凄惨至极。 警戒声呼喊声法阵激发的动静…… 整个无生教的驻地都混乱了起来不断有人掠进掠出乱糟糟亮起的灯火将这里映照得一片光明。 但就坐在屋顶上的姜望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 他右手拿着一本史刀凿海当然是先前等待的时候顺便读的……左手捏着祸斗印整个人被一层幽光所覆盖。 月光流经他也流过了他。 毕方印法侧重于“法”在淮国公他老人家的指点下姜望用以进一步凝练了三昧真火的神通灵相。 而祸斗印法其用在“藏”。内可以藏匿自身外可以包容敌势。实在也是无上的法门。 一直以来姜望的匿迹工夫就很稀松平常全靠当初小烦婆婆制作的一件匿衣撑着场面。如今掌握了祸斗印也算是在此一道鱼跃龙门世界大有不同。 地幽使者已经杀死姜望之所以还坐在这里一是为了寻找这个驻点是否还有隐藏强者二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无生教天罡使者之类的人物过来支援。 但观察了很久也只看到一窝乱蜂只听到嘈杂满耳。 完全不像是一个能够问鼎成国最强宗门的势力。 失去了地幽使者他们好像就没了眼睛鼻子耳朵没了脑子。 姜望当然能够由此判断出来—— 张临川对无生教的构建是自上而下单向的节点控制。这样做的坏处是组织力量不够凝聚。分散各地的据点其实各自为政。 但这样做的好处则在于……任何一节都可以随时掐断。任何一个据点被扫平了都不会被追溯到张临川那里去。 这也是这种左道势力必须具备的隐匿性。 不然随便什么时候招惹了哪位强者说不得就被顺藤摸瓜清剿了干净。 而这种组织架构的坏处其实就邪教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张临川若是足够强大完全可以用“神”的力量直接沟通每一个信徒。到那时候什么凝聚力都有了。 无生教不能再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了不然张临川的力量膨胀得太快! 如今看来在新的地煞使者到来之前成国这里的无生教已无可虑之处。 但张临川隐藏在暗影里的根须仍不可避免地在姜望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尤其是地幽使者秘祷时所诵念的《无生经》。 六败七命有恙众生。三哀八苦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他倒不是被经文所迷惑。 哪怕是先贤经典现在也不可能动摇他的道心。 只是……外楼这一境界的重中之重本就是“述道”二字。 已经接近外楼最高层次的姜望完全可以判断得出来这样一部《无生经》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姜望完全想明白了为什么王长吉刚一成就神临就立即暴露实力扫除礁国境内所有无生教据点。 除了是一种宣战…… 实在也是时不我待! 张临川绝不是一个只会玩弄阴谋的人物说不得又是一个庄承乾一类的乱世雄才。 最后看了一眼混乱中的无生教驻地姜望起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 …… 丰台城域来了一位神秘强者一出手就杀死了灵空殿最强的百衲道人和无生教地幽使者。 一夜之间叫相争连日的两大宗门偃旗息鼓。 使得朝野瞩目。 有传言说他是成国朝廷暗中派出来的国朝高人为了遏制宗门势力的膨胀痛下杀手诛除乱源。 有传言说是本地隐居的无上强者因见两方势力纷争不断使得百姓不宁。才下手斩杀双方最强者作为警告…… 但这些传言这些成国修行界里津津乐道的故事姜爵爷已是听不到了。 自黄河之会后他对比的就只是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物甚至于追溯历史验证古今。诸如在声名不显的成国里作威作福的普通修士们与他恍惚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里。 修行之高峰每跃升一层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偶然路过。 无非是漫步红尘里一剑已惊鸿。 …… …… 道历新启以来官道大兴国家体制盛行。 一至于今日三千九百二十年已经是诸国林立列分现世。 但在诸雄列国之外仍然有一些强大宗门纵穿历史横贯世间。 承继不朽之道统还在验证修行的尽途。 在空间的意义里官道已是盛极一时。在时间的刻度中它却未必能够永恒。 时光会验证真正值得存续的力量。 天下再没有哪个地方能像南域一样并存如此多的强大宗门。 从血河宗、剑阁再到龙门书院、须弥山再到暮鼓书院、南斗殿……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大宗。 这当中固然有它的历史原因也说明自古以来南域修行界的昌盛。 世人关于南斗殿的位置有很多说法。或说在魏国或说在理国或说在越国不一而足。 盖因这个宗门实在神秘。不像剑阁那样立峰为剑、控扼险关请问世间剑魁。也不像暮鼓书院那样坐落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广聚天下文气邀见锦绣文章。 也不似龙门书院遥望观河台不像血河宗永镇祸水。 南斗殿倒更像是须弥山神龙见首不见尾。 声名远布真迹却恍惚。 但要说是隐世清修也不太符合这个宗门的风格。 毕竟如七杀真人陆霜河者那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声。 与众不同的地方更在于…… 南斗殿虽然是天下大宗却并不广收门徒而是……异常的随心所欲。 司命、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六大真人谁有心情了就去天下走一遭看中了谁就带回宗门里去。 基本都是代代独传。 当然多收几个徒弟也可以不收徒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总之非常任性。 南斗殿的真实位置当然并不在魏、理、越、宋任何一国不然谁主谁次都是一个问题。 真正在南域常住过的修行者自会知道在理国之西魏国之南暮鼓书院之北…… 有一个名叫度厄峰的地方。 在任何一个国家的舆图上都看不到这个位置。 但以此峰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都被周边势力划为禁区。 而其实这里也只是南斗殿的一个入口。 此宗并不真正在现世留有驻地。 当然作为天下大宗南斗殿也有许多附属产业有自己的资源需求与周边国家也有相对密切的关系……不过这一宗的核心始终就是那么几个人。 是所谓南斗六真。 青空雪云之下。 幽幽山谷之间。 有一条清溪顾自蜿蜒。 溪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水底能够看到游鱼是如何穿过水草。 溪边有一方青石。 石上盘坐着一个白发披肩的男子。 他双手扶膝任由微风吹发不语不言闭着的眼睛像两柄横着的剑。 很钝很沉默的剑。 在某一个时刻此方天地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像是一缕风掠过飘叶像是一滴水浸入了微光像是远处雁鸣传来时、晚了千分之一息的时间……总之都是一些不应该被察觉、甚至于根本就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世界是永恒在变化的。 但青石上盘坐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剑已开锋。 …… …… …… (ps:《无生经》——情何以甚。)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生剑器以杀人 晴空流云下的溪水一泓像是一条不知道归处的小路承载着那些让人心碎的往事蜿蜒向视野所不能及的远方。 青石之上的白发男子睁开眼睛藏剑千年已见锋此方天地都被刺痛。 云开了好几层。 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剑眸照彻清溪水无处生得一缕情。 “有事?”他问。 溪面的水波微微荡漾起来映出来一个以玉冠束发的道袍女子。 她的眉眼鬓角如沐星光面容端丽合度。既见风姿亦见岁月。眸中的神光也似这水纹微漾一般无常。 “诶我说。”道袍女子的声音带着埋怨:“大楚淮国公叫人给你传话你听也不听?不管你那宝贝徒弟了?” “他要去杀人我没管他。他要被杀了我为什么要管他?”白发男子淡声问道。 水镜漾起了细纹水镜中的女子面容也像是有些支离破碎了。 “啊这……” 这番话竟然很有道理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但他毕竟是你的弟子也是我南斗殿的真传。”女子道。 白发男子平静地看着清溪水:“事情是他自己要做路是他自己要走。那他就该有他的觉悟。倘若这一次就这样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你这徒弟啊。他的杀性之重不输你当年。只是心魇难消偏在我执。”道袍女子叹了一口气:“先前还专门来求我想要我帮忙卦算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人。” 白发男子的语气依然平淡:“那他还挺会揭你伤疤的。” “可不是?”道袍女子带着些怨念说道:“余北斗出手遮掩的人我哪里算得过来?你七杀真人陆霜河是当世真人杀力第一我这算力可排不到那么高去。” “我有一计。” “计将安出?” 陆霜河淡淡地说道:“保护好自己珍重身体多活几年。等余北斗死了你就是当世真人算力第一。” “这……余北斗好好的怎么会死?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我的意思是……”陆霜河道:“他年纪比你大。” “……”大名鼎鼎的天机真人任秋离在水镜中沉默了一会:“谢谢你还是这么会安慰人。” 当然真正的原因他们都清楚。 现世没有余北斗的道他早就失去了成就真君的可能。所以他的年龄是真真切切一步步紧逼的年龄。 只是对于任秋离这样的人物来说一定要等到另一个人活生生老死才能够问鼎当世真人算力第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不是她最终能够战胜竞争对手而是对手已经输给了时代且终会输给时间。 “不过话又说回来胜锋他毕竟是咱们南斗殿的自己人他来找我也是一种信任。”任秋离道:“你真不打算管他?”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是什么吗?”陆霜河问。 任秋离道:“……是你的剑。” “我的剑还不够。”陆霜河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空:“是它。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无论你怎么努力它都是那样的遵循它自己的秩序。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他仿佛完全没有读懂任秋离的话外音只是陈述着自己的答案继续说道:“当年选人的时候我也只是看着。我接受所有结果。我希望他也能接受。” “现在不一样现在易胜锋已经是你的弟子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任秋离说到这里顿住惊讶地问道:“你想磨他的剑?在南域面对大楚淮国公府……很容易断的!” 陆霜河只道:“天生剑器以杀人没有不许人折断的道理。” 任秋离道:“左氏千年世家积威日久强者如云。楚淮国公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人拔剑。你若不给他支持他没有活路。” 陆霜河道:“我相信他在出剑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他要面对什么。” “他毕竟年轻气盛未必懂得大楚淮国公府的分量也未必知道齐国……” “一个人如果在出剑之前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陆霜河淡漠地打断道:“那他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任秋离叹了一口气又道:“神临之下的人出手也便罢了我就怕淮国公府以势压人传出去对咱们南斗殿的名声也有妨碍。” 这样的两位真人反倒是做师伯的比做师父的更牵挂弟子。 大约这也是易胜锋去求任秋离帮忙卦算却没有求自己师父的原因。 陆霜河看着水镜异常平静地说道:“若有神临之上的存在对他出手我当然要为自己的徒弟护道。” 如他自己所说一个人在出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陆霜河毫无疑问是想得非常清楚的。 任秋离于是明白这就是陆霜河划下的底线也是他对大楚淮国公的回应。 她劝道:“不如还是把胜锋召回。长生君就快要回来这段时间咱们没有必要跟楚国……” “左嚣是左嚣楚国是楚国。他能为一个齐人做到哪一步?”陆霜河淡声以应。 又抬眼看向天空一只血色的鹰状异兽正好振翅掠过切碎了游云。 “我也很想知道。”他说。 天穹一抹澄空。 无声无相……也已经无鹰。 …… …… 庄雍洛三国交界之地有城曰“不赎”。 这里是公认的法外之地混乱之城。 三个国家的律法都无法延伸至此俗世的任何道德、戒律都不在此生效。 这里只有一个声音一种规则。 这里只有一个罪名—— 付不起命金只能等着被人杀死的……“穷”。 有人视之为西境的毒瘤有人视之为现世的净土。 但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看待它都静默地矗立在这里并且也将长期矗立下去。 洛国且不去说如今庄国崛起雍国革新两雄对峙这交界之地倒是愈发稳固了。大概是谁也不想再启国战都需要这么一块地方来缓冲。 于是不赎城愈见繁荣。 不能说它是滋生罪恶的土壤但它的确是容留罪人的牢笼。 只要缴纳了足够的命金就能在这里生活能够生活得很好。无论善恶老幼。 没有命金就没有命。同样无论善恶老幼。 靠坐在城门边的罪卫已经打了好一阵盹。 虽然这座城市里都是恶徒但他并不需要担心有谁闹事。不赎城的武力早已在过往岁月里被一再证明……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需要证明的时刻。 半睡半醒的昏沉中有一个人走到面前来停在了面前。 这人戴着斗篷身穿麻衣面容隐藏在斗篷下。 很有礼貌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他醒来。 这种礼貌跟不赎城的气质格格不入。 罪卫瞥了这人一眼就不再关心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揭不揭面都无所谓。她只是打着哈欠问道:“知道规矩吗?” 斗篷下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愿闻其详。” 年轻人在这座城市不太好活下来。 因为年轻人往往还有脾气而本事又还没长成。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罪卫虽然不怎么耐烦但还是把命金的规矩讲了一遍。 “说吧你打算为自己的小命花多少钱?”罪卫背完了规矩便懒懒地拿来入城简提起笔来说道:“友情提醒惜财的人往往在这里活不久。” “呃。”来人顿了顿问道:“最低交多少?” 罪卫捕捉到了一种不太美妙的气质把入城简和笔一收:“你可以一分钱都不交。” “那就不交。”斗篷下的年轻人说道。 很自然很顺滑。 几乎是同一时间聚集在城门附近或站或躺或靠的那些人全都投来了凶恶的眼神个个如饿狼一般! 在这里盘桓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城里已经快待不下去的人。可是他们当初来到不赎城就是因为在外面活不下去。现在离开只会死得更快。 他们每天蹲守在这里等待有可能的“新肉”。 虽然会选择来不赎城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但也总会有一些摸不着情况的愣头青出现在这个残酷世道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比如眼前这个。 一身拙劣的伪装以及年轻人特有的自负。 大概在什么地方做下了一些也算轰动的事情便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觉可以在任何地方横行。 他是需要教导的。 当然也许不需要教导只需要埋葬。 聚集在这里的人如鬣狗但不赎城的罪卫也不会理会他们。有这么一群鬣狗在这里进城的新人往往会舍得多交一点命金。 毕竟他们罪卫有规矩不能像城里其他混蛋一样直接动手抢劫。 城门边的罪卫才不管新人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见新来的这个不肯交钱也懒得劝什么。只随意地道:“那就进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呃有一个问题。”斗篷下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在意那些凶恶目光只是看着守门收钱的那名罪卫依然保持着礼貌:“我来找一个叫连横的人请问该往哪里走?” 笼罩在城门附近的凶狠目光一瞬间全都散去了。 捉虱子的捉虱子睡觉的睡觉晒太阳的晒太阳。 一来就找罪卫统领连横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得起的。 唯独城门边的罪卫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 交钱或者不交钱找连横或者找张三都只不过是一个影响了他打盹的人。 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问别人。” “真是的我就看个门不能什么事情都找我吧?” 戴斗篷的年轻人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完全不像其他初来不赎城的人那样暴躁凶狠。只是点了点头还说了声:“打扰了。” 便自己往城里走去。 他是一个刀钱都没缴纳命金为零的新人。 他独自走进了西境三国最恶的城市里。 并没有人来骚扰他但也没有人搭理他。 “你好请问……” 凶神恶煞的人们各走各的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这里的居民每天只操心怎么活着怎么活得更有乐趣并不在意其它。 姜望站在大街中央很有礼貌地抬手抬了半天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终于是放弃了。 他转过身看向靠在城墙附近的那些人。 其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先前恶意最深。 姜望直接走了过去挡住了他的阳光。 这人抬起头来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眉骨那里有一个刀口整个人有一种骨子里的凶狠。 “这真是一个冷漠的城市啊。”姜望道。 独眼男人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应该没有命金了吧?”姜望问。 这人咧嘴笑了:“老爷准备赏多少?” “带路不然我就杀了你。”姜望冷声道。 去找连横的人固然是不该惹但是被找上门来威胁也实在是不能退让。 靠坐在城墙边的这个人很清楚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 他的肌肉骤然绷紧独眼里绽出凶光:“呵……” 锵! 他只听到了剑鸣但是没有捕捉到剑光。 他没有捕捉到剑光但是已经感受到了剑锋的冰冷。 剑锋竖过了他的头皮一直扎进了厚重的城墙里。 他体会到一种微凉的感觉那是剑锋在他的头皮上划过了一条线。 他全身骤然一麻而后几乎陷入瘫痪整个人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脊背上的冷汗这时候才冒出来。 姜望微微垂下斗篷声音异常森冷:“呵?” “哎哎哎破坏城墙这个可是要赔钱的啊!” 始终懒洋洋瘫坐在城门口、好像半身不遂一样的那个罪卫瞬间就出现在了两人旁边非常理直气壮地向姜望伸手要钱。 姜望:…… 赔过钱后在心里骂骂咧咧的两个人就离开了城门附近。 姜望在心里骂的自然是不赎城的贪婪那个独眼男子心里骂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不赎城的建筑没有什么规矩除了普遍不太高之外什么样稀奇古怪的风格都有。一切看起来都很乱但在这种混乱中又偏偏找得到一种离奇的秩序。 独眼男人在前面闷头带路走到一处格调不凡的花楼前方才停下。 “连横应该就在里面我兜里没有金子不能进去。”他说道。 姜望仰头看着这座高楼的牌匾随手扔了一锭金子给他:“多谢带路。” 独眼男人接住这锭金子眼神有些古怪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杀气惊人的家伙还会给他钱。但也没有什么纠结的拿了金子转身就走。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虽然他自觉是个王八蛋但是他也要占便宜。 姜望依然仰看着视线里的牌匾他不熟悉这座城市也没有来过这里只是看着这块牌匾有些淡淡的疑惑。 真是让人惊讶三分香气楼居然开到了这里…… “很奇怪吧?”一个突然出现在旁边的人和姜望一起抬头看着牌匾。 此人身穿血红色劲装扎了一个单辫有一种睡眼惺忪的感觉。让姜望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向前。 不过他的声音倒是挺有情绪的而且也很有欲望不似向前那么厌世。 “为什么这么有名的风月场会开在不赎城这种混乱的地方呢?” 他侃侃而谈:“这个问题我也是研究了很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你也很好奇。不如你花点钱自己进去看一看。” 即使是有斗篷的遮掩姜望的眼神还是表现出了强烈的怀疑——你丫在这楼里有份子吧? 这人眼见生意谈不成便耸了耸肩:“我就是连横。听说你找我?” 姜望看着他传音道:“我是来找祝唯我的他说可以通过你来联系他。” 连横惫赖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很认真地打量着姜望:“方便摘下斗篷吗?” “恐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姜望同样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不赎城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连横嚣张地笑到一半又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自己把笑声截断了。 “呃那个。跟我来吧。” 转身便往另一条街走。 姜望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也并不发表意见只安静地跟在这人身后。 对方穿的是罪卫的衣服这里又在不赎城想来这地方是没谁敢冒充连横的。 祝唯我既然让他来不赎城让他找连横。那么这个地方的这个人就必然没有问题。 他当然不是信任连横又或不赎城他只是信任祝唯我。 所以跟着走就是了。 连横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嘀咕道:“怎么我老是给人带路?这样下去老子快成迎宾了。” “哦?”姜望顺口问道:“阁下还给谁带过路?” “没谁说了你也不认识。”连横看样子不愿意多聊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姜望也就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此城最高的建筑——一座七层高楼前。 大门正中悬着一块黑色的竖匾匾额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囚”字。 两色分明愈发将这个字凸显出来。 此字如枷如锁有一种严苛的、令人束手束脚的气息。 人至此楼前不由得屏气凝神。 “到了。”连横止步道:“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里间有一位侍女对着姜望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一切的流程都十分干脆没有什么复杂的礼节。 姜望也便迈步而入。 侍女在前面引导着行走在格调古雅的楼梯上一直上到了四楼。 即使是以姜望如今的眼界也觉得这里的布置十分不凡竟然并不比淮国公府差多少。而这并不仅仅是钱财可以办到的。 囚楼中的这位侍女完全不说话只是指了地方让姜望坐下而后奉上一杯茶便顾自离去连句交代也没有。 进来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仔细地观察过环境规划了好几条离开的路线。 仙宫力士一共造出了三尊现在正在云顶仙宫里收拾废墟——据白云童子说它们有修复仙宫的本能毕竟云顶仙宫当初建造的时候基础劳力就是仙宫力士。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什么材料的情况下它们修复的进度几乎不必期待。 不过对现在的姜望来说一尊外楼巅峰层次的仙宫力士就足够让他的战斗方式多出更多选择。 此时无人理会他也不急不躁当然也并不喝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运起功来。 修行世界有无穷的线索等人的工夫切不可空耗。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茶已经凉得彻底了一个身穿黑色华裳的冷艳女子才走了进来。步履从容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 她的面容是精致美丽的但一双冷漠的凤眼无形中便拉远了与世人之间的距离。 看到她的瞬间姜望竟然想起了……尸凰伽玄。 在那天塌海陷的世界里羽翼如画的美丽身影振翅间便带来了夜色…… 姜望结束修炼连忙起身:“冒昧叨扰实在是失礼了。” 黑裳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要找祝唯我?” “是……他请我来此相见。”姜望道。 “你跟祝唯我是?” “朋友。”姜望认真地答了也走形式一般地反问了一句:“您是?” 黑裳女子只道:“这是我的城。” 姜望于是拱手为礼:“见过罪君大人。” 不赎城的城主号为罪君的凰今默施施然在主位坐下淡声问道:“怎么见了此间主人还戴着斗篷?” “失礼了。”姜望先是将斗篷摘下来放在旁边以示诚意然后才道:“实在是姜望的身份在这附近有些敏感怕给罪君大人招惹麻烦。” 凰今默只是抬了抬手指姜望旁边的窗子就已经拉开楼外的喧嚣和天光一起透了进来。 而后才听得她慢慢地说道:“不用担心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你。” 姜望:…… “姜某性格比较谨慎让罪君大人见笑了。”姜望斟酌着措辞说道。 凰今默不置可否只道:“此楼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近来却已是一再破例。” “在下惶恐。” 凰今默丝毫不留情面地道:“你不用惶恐这次破例也不是因为你。” 她语气平淡:“庄廷一直在通缉祝唯我你是知道的吧?这里的每一个人全都认得祝唯我。你们在别的地方见面不太安全。” 姜望恳声道:“我替祝师兄感谢罪君大人的照顾。” 凰今默却柳眉一挑很有威仪地看着他:“你是他什么人要替他道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过 不赎城的人还真是有一脉相承的特性。 从魁山到凰今默说话间都有一种找茬的腔调。 也不知是他们风格如此还是对自己有意见…… 被这样一位执掌此地生杀权柄的强者用冷肃的眼神注视着不可能完全没有压力。 但姜望依然坐得笔直神色也依然从容:“祝师兄当然有他自己的谢意只是我作为祝师兄的朋友有对朋友的牵挂。对于那些落在祝师兄身上的善意也有我微薄的感念。” “不错。”凰今默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点头道:“庄国三千里山河祝唯我唯独记得一个姜望你果然是与旁人不同。” 庄国现在是四千里山河……姜望心中想着却没有纠正 大约这就是凰今默的赞美了虽然怎么听怎么都更像是在肯定祝唯我…… “君上谬赞了。”姜望道:“不知祝师兄他现在身在何处?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现时在很远的地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过来。”凰今默坐在她的华贵大椅上涂着黑色蔻丹的指甲轻叩扶手声音里有一种孤冷的威严。 同样是气质冷艳的女子她与李凤尧不同。 凰今默更有威严也更有孤独感。 李凤尧却是更冷一些也更见骄傲。 凰今默是寒夜一般的冷冷而幽深。 李凤尧是如雪如冰的冷冷而晶莹。 都是世间绝色也都绝非仅有一副好颜色。 “那我等一等。”姜望很老实地道。 说罢他便想继续用功就算是不方便当着凰今默的面修炼好歹也抓紧时间背几篇史刀凿海里的文章。 但凰今默的声音偏又响起:“趁着有时间不妨说说看你和祝唯我结缘的经过本座很感兴趣。”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凰今默到底是对什么感兴趣。 略想了想便道:“其实我和祝师兄真正接触并不多。当初在城道院的时候他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常年不在道院里但到处都是他的传说。我记得那会有一个恶名昭彰的家伙号为吞心人魔在三山城杀死了好多道院弟子那时候真叫人胆寒……” “就这样他把薪尽枪借给了我……” “我所知道的接触到的就是这样。祝师兄是一个叫人一见就不可能忘记的人而他的风采他的锋芒如孤星长明。我们真正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我心里很信任他。” 凰今默静静地听完只道:“有些人的确是值得信任的。” 姜望所坐的地方是四楼靠窗的位置。此时窗户已经打开往下看去这不赎城里的人的确跟其它任何一个地方的人都不同。 他们凶相毕露骂骂咧咧不见一丝和气偏偏又有一种很违和的安宁感。 街上人来人往。 辱骂声追赶着辱骂声这个祝那个早点死那个问候这个的娘亲。互放狠话互亮刀子但没谁真个动手。 在极度混乱的氛围里维持着它自有的秩序。 就像一盆明暗不定的炭好像随时会燃起明火但现在又的确是那么冷静地堆积着。 这是一座与众不同的城市可能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座。 既然聊到了这里姜望也就顺便问道:“我能不能知道祝师兄是怎么同不赎城结缘呢?坦白说容留祝师兄对不赎城而言应该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 祝唯我和魁山能够拿着哀郢玉璧参与山海境试炼且对山海境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了解。左光殊又明确表示楚国不会收回这块玉璧。再加上凰今默还姓凰…… 如此种种姜望当然会有顺理成章的猜测猜想凰今默大概与凰唯真有什么渊源甚至就是凰唯真的后人也说不定。 但凰唯真的后人又为何不留在楚国? 以凰唯真当年的贡献给子孙留一个累世公卿并不为过。 凰唯真所创造的演法阁至今还是楚国那些世家家族实力的体现可偌大一个楚国却并没有凰家的人。 这当中又有什么故事? 楚国的历史也好凰家的历史也好姜望不打算追索那些。毕竟这种层次的隐秘也必然有与它对应的危险。他关心的只是祝唯我为何会加入不赎城。 如果情报没错的话罪君凰今默目前是神临境的修为虽然实力强大但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咫尺天涯的杜如晦更别说对抗亲手杀死了韩殷的庄高羡。 不赎城容留祝唯我的风险是可以预见的哪怕这事情做得再隐蔽 所以……为什么? “他啊。”凰今默这会儿倒是并没有拿架子语气平淡地说道:“他第一次来不赎城只交了一个刀钱。是本城建立以来掏钱最少的那一个。” 姜望摸了摸鼻子。 听得凰今默继续讲道:“他在这里独自杀死了四个白骨道的骨面然后又不肯付赎金……” 姜望想起来他亲手杀死的猪骨面者蛇骨面者龙骨面者以及向前一剑弹杀的猴骨面者…… 其实他并不总是孤独。 凰今默接着讲道:“这当然是要吃点教训的。彼时他才腾龙境修为却在战斗中突破摘下太阳真火一枪压下了魁山!” “魁山你有印象么?”她问。 “印象很深。”姜望幽幽地道:“是一个很强的武夫……” “对魁山的天赋很不错。”凰今默接着说道:“祝唯我第二次再来不赎城是参与四方会谈。那是由本君坐镇庄雍洛三国高层商谈边境事宜的盟会。在那一次祝唯我以一己之力力压雍洛两国的天才修士给庄国挣了大脸啧啧……当时三国名扬不赎城里传得无人不知说什么他已剑指黄河之会。” 姜望正听得入神。 凰今默忽然话锋一转:“再之后他就突然叛国了。” 姜望眨了眨眼睛。 凰今默轻轻敲了敲木质扶手慢条斯理道:“我见他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实在狼狈就大发善心出手帮他遮掩了一下。在这之后他觉得不赎城里的气氛非常好我们的事业非常伟大便痛哭流涕想要为我效命求我收留……我就收下他了。” 她用美丽却孤冷的眼神看着姜望:“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这样啊!”姜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理解了。” “确实理解?” “确实理解!” 凰今默往后一靠美丽的手指轻轻一抬:“那咱们再等一会。” 姜望不敢多看很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便把目光挪到窗外。 作为整个不赎城最高的建筑囚楼里的视野非常好。 他的目光掠过飞鸟、屋脊流入形态各异的人群中。 又忽然顿住。 停在一个人身上。 “认识?”凰今默的声音响起。 姜望想了想道:“见过。” …… …… 拿一块金子喜滋滋来城门附近补充命金的独眼男子离开后。 没过多久城门外一个年轻的身影慢慢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目光中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不像是来避难倒像是来研究这座城市的城防问题。 什么人都见识过了靠坐着的罪卫见怪不怪只懒洋洋道:“入城的规矩知道吗?” “噢。”这人回过神来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过于淡漠的唇。 但是他说话却很耐听无论是从声音还是语气上都是如此。 “有劳提醒了我知道的。” 有了前车之鉴罪卫这回没有先去拿入城简而是先问道:“所以?” “我出……”这人在储物匣里掏了半天摸出四块元石来:“三块半元石。其中有一块我已经用了一半。” 这可是大手笔! 罪卫一过手便知成色无误随手将它们放进旁边的敞口箱子里拿起入城简和笔就尽职尽责地开始记录。 一边随口问道:“买多久?” 不赎城的命金制度当然不是缴一次钱就管一辈子而是根据时效慢慢减少。 譬如张三用一百颗道元石购买十天的时间。 那么平均每天的命金额度就需消耗十颗道元石。 李四若要杀张三第一天所需的赎金是要对应这一百颗道元石的命金来计算。到了第二天就只需要对应九十颗。到了第十天则只需要对应十颗道元石的命金来计算即可。 所以罪卫有此一问。 来者很显然是知晓规矩的并且已经思考过很平静地说道:“四十天。” “三块半元石买四十天。那么三块半元石等于三万五千颗道元石那么一天就是……”罪卫咬着笔头很费劲地口算起来。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来人说着又从储物匣里摸出一袋道元石来:“这里面有二十七颗道元石也都算进我的命金里。” 算了半天的罪卫顿时脸色一垮但毕竟很守规矩迅速验过道元石后继续算道:“那就是三万五千零二十七颗道元石除以……” “还有还有。”来人赶紧喊停又摸出几锭足色的金子很温和地笑道:“二十两赤金请一并算上。” 罪卫已经算得头昏脑涨算得眼冒金星索性顿下笔来没好气地问道:“还有吗?” 果真还有。 来人又摸出了一把在道属国间流通的环钱。 又摸出几锭银子。 最后把空空如也的储物匣也堆在罪卫手上:“都买上!” 罪卫眉头都拧成了川字但还是验了环钱又验了银子再细细地打量了一阵储物匣很认真地评估道:“你这个储物匣太旧了阵纹都已经不太清晰……只能折算六成价格算六千块道元石。你同意么?” “当然。”来人笑了笑:“入乡随俗入城随规矩。您算的准没错!” 说着他又开始脱衣服把外衫直接脱了下来堆在罪卫手里:“这个也加进去。” 然后弯腰开始脱靴。 “等等等等!”这懒散惯了的守门罪卫几乎是跳将起来:“你给我住手!啊不对住脚!我这里又不卖衣服你的衣服和靴子怎么算钱?” “算个一两枚环钱也好啊。”来人只穿着单薄的里衫独自站在城门外。风吹瘦骨可是他很认真地说道:“我这都是很好的料子制成的。买的时候挺值钱的!” “不算不算不算!”罪卫把手里的外衫又塞了回去一脸嫌弃:“我这里不收衣服更不收靴子穿过的更不行!” “哦……好吧。”来人显得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道:“那么就是这些了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付了。” 罪卫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收进箱子里认真地记录下来:“四万一千零二十七颗道元石二十两赤金十三两雪花银二十六枚环钱……买四十天的命。”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不无感慨地道:“你是我这些年见过的人里最惜命的那一个!” 尤其是跟今天上午进城的那个人相较对比实在是鲜明。 对于这褒贬难明的感慨来人只是笑了笑:“所以我应该活久一点对么?” 在他深邃的眼睛里。 罪卫只看到了认真。 这个人是真的很想活久一点。 很想很想。 罪卫于是不能再笑。 “进去吧。”他说。 “谢谢。”重新穿上外衫的年轻男人很有礼貌地道了谢便往城门里走。 罪卫不知怎么的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你的命金很高了这四十天你很安全!” “……谢谢。” 新入城的不赎城居民再看了一眼这全然陌生的城市抬步踏入其中。 或许有人认得他。 或许没人认得。 他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正赛天骄止步于秦至臻的面前。 他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楚国山海境十七位参与试炼的天才之一止步于斗昭面前。 他的名字叫萧恕。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是不赎城的新居民他要在这里多活四十天。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人 囚楼有七层每层各不同。 它的建筑风格当然是美丽的高出此城所有建筑的高度也足能显得出它的特殊和威仪。 它也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矗立了很多年。 但它给人的感觉仍然是疏远且令人紧张的。 立在此间不似在此间。 楼上的人看人楼下的人经历人生。 在不赎城的这次见面是姜望和萧恕都不曾想到过的。 不意相逢却相逢。 当萧恕察觉到注视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双宁定的眸子一种愈发清晰的轮廓和风霜刻磨后的坚韧。 其人绝不是那种完美无瑕的美男子。 但自有其与众不同的风姿。 他坐在那里。 你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年轻他旺盛的生命力他如烈火般燃烧的勇气。 你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笃定他的从容。 经历过太多战胜过太多所以能够从容。 他负重前行不曾回头过一次因而如此笃定。你知道他会一直往前走除了生死之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将他阻拦。 萧恕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人! 虽然在山海境里缘铿一面。 可但凡是参与过黄河之会的人谁会忘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呢? 天骄云集之刻他摘魁名。 群星璀璨之时他最耀眼。 如今。 止步于黄河之会十六强的失败者孑然一身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仰望在黄河之会摘魁的英雄。 如今。 在山海境不自量力无功而返的庸才仰望山海境最后的胜者。 此刻他仰头望去天光刺眼。其人坐在整个不赎城最高的地方即使是在这种法外之地、这种极度混乱的城市里也是当地最高权力者的座上宾。 而他是街中路人。 人和人如此不同。 曾经同台较技的经历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在人生里扇了过来。 萧恕下意识地掩面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离开。 但随即他又停下脚步。 又把手放了下来。 然后笑了笑。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包括他的不服。 包括他的不甘。 包括他的羞耻感。 …… 萧恕这个人姜望当然记得但是当初黄河之会的匆匆数面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列国天骄聚集在一起耀眼的人物太多一部分人的光芒被另一部分人所遮掩。 真正让他印象深刻了的是在见我楼时楚煜之所说的那一番话。 也由此知道了这位丹国内府层次的第一天才在丹国所遭受的种种不公。 说起来萧恕在黄河之会的成绩的确不算亮眼但作为丹国来说能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胜利。更别说将萧恕淘汰的人是秦至臻那可是黄河之会上唯二的天府修士有资格问鼎黄河魁首的强者。 当初在观河台上同场较技的那些天骄谁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可以闯过秦至臻那一关? 听楚煜之说因为山海境的再一次失利借用的大量资源难以偿还神魂又遭削弱萧恕已经被彻底剥离了元始丹会的资格…… 那种遭遇的确令人叹息。 但无论是楚煜之自己还是听到消息的姜望他们都不觉得萧恕会就此一蹶不振。 不管怎么说萧恕都是丹国内府层次的最强天才。 只要迈过去这一关未来仍是可期。 但他怎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来到不赎城? 姜望有些好奇但旋即又想到这种好奇或许于对方而言是一种冒犯所以只是善意地颔首便收回了视线。 …… …… 这一天的不赎城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 这种热闹不是因为来的人多以前拖家带口一整个寨子几千人逃来不赎城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种热闹是因为进城的人里别具一格的人多。 比如一个舍不得交半文钱命金的比如一个恨不得把鞋袜都脱了交上来的还有现在这个二话不说闷头往里走的…… “诶诶诶干嘛这么急?”守门的罪卫嚷道:“规矩知道吗?” 新来的这人穿戴不俗面容坚毅。 踏步之间如虎行山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 “让开。”他只道。 他的声音并不宏大但自有一种久在高处的威严。 虽然身后有整个不赎城为之撑腰这守门的罪卫好像也没有什么脾气耸了耸肩真个就让开了。 在城门附近那些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新来的这人大踏步地往里走。 他对这地方的秩序大约是不满的甚至可以说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而且他也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眉头皱得很明显。 但他毕竟走进了城池里。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无论是谁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必须要接触自己不喜欢的人必须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必须要去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有的人甚至一生都是如此。 他懂得这个道理也教会自己忍受。 佛家以此为八苦之一是为“怨憎会”。即是说与自己所怨憎的人或事因缘聚会在一起。 这是人生难以摆脱的苦楚。 他不觉得自己应该例外。 此时他立在城门之后的大街上立在那充斥着各式恶意的目光中放眼望去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不规则建筑各种烂七八糟的不体面人。 不赎城不是一座特别巨大的城市但庄雍洛三国乃至于整个西境走投无路的人全都涌进了这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腾空而起。 如神的力量骤然勃发他强大的灵识离体而出如水银泻地以一种无所顾忌的姿态、迅速铺展开来涌向四面八方! 他当然不能够以灵识覆盖整个不赎城。 但是在这种灵识铺地的情况下掠搜整个不赎城不会超过三十息。 他腾跃在空中的姿态、不加掩饰的强大气息以及足能令人感受到压迫的汹涌灵识……无不昭示了他神临境修士的身份。 一位看起来如此年轻的、神临境的强者! 能够在不赎城里生存下来的人全都是识相的人。 一时间以这人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凡是能够看得到他的人全都像惊鸟一样掠走往更远的地方散开。 唯有一人逆人潮而行。 扎着一条小辫的连横不知从何处懒洋洋地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色劲装的确有鲜血的严酷。 他反手拔出了一柄狭长微曲的腰刀轻轻一抖寒芒满街:“提醒一句。在不赎城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如果你要来杀人就需要先缴纳万倍于那人命金的赎金……不然的话就是与我不赎城为敌。” 新入城的神临境强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踏空一步便已落在三个街区之外一个两手空空、孑然一身的男子身前。 这时候他才道:“哦?是吗?” 他嘴里随意地问着问题眼前却是看向面前的……萧恕。 “他奶奶的我感觉我在这里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啊。” 在这人的身后一身血色劲装的连横追着跃上高空手提腰刀飞身落下对着这人的后脑勺以战斗的姿态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里是不赎城在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明显是为萧恕而来的神临强者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这区区内府修士有这般勇敢。 “规矩……”他点了点头:“好像是应该守的。” 他回过头来看向连横语气轻松地道:“你刚才说赎金需要万倍于命金是吧?萧恕给了多少命金?” 连横一只手提着腰刀。另一只手翻出入城简火速瞥了一眼异常严肃、字正腔圆地道:“四万一千零二十七颗道元石二十两赤金十三两雪花银二十六枚环钱……买命四十天。” 他补充道:“今天是第一天。” 面容坚毅的神临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道:“我张巡有我张巡自己的规矩!” 众皆讶然。 此人竟是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神临境天骄张巡! “……”连横亦讶然当然他意想不到的点并不相同把入城简收回:“意思是你不想给钱?” 张巡冷漠地收回视线又向萧恕走去。嘴里道:“你可以有你的理解。” 他这话是在对连横说又像是在对萧恕说。 的确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而这全都无法改变结局。 从始至终萧恕都非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什么话也没有说。 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姿态。 他能够逃到这里来已经是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将生死置于他人掌中悬在别人的规则里……这不是强者该有的选择。却已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山穷水尽已无路的一条路。 他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而连横大怒! 他提着腰刀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叫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腰刀劈在张巡的脑门上。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对着囚楼的方向大喊:“好兄弟快出来!有人砸场子!!” 此刻正坐在囚楼四楼窗边的姜望:…… 姜望记得萧恕。 当然也记得张巡。 在观河台上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张巡是唯一一个跃跃欲试想要接李一一剑的人。 说他过于自信也好。 说他不自量力也好。 他为丹国拼命的决心却是不容否定的。 他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跨越千里要来亲手扼杀丹国的另一个天才。 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不知如何评述。 但最让姜望无言的还是连横的这一嗓子。 这位兄台我只是路过这里。 你们不赎城的事情关我屁事?我又没收人家的命金! 但他姜爵爷毕竟是个厚道的人。 想了想已经加入不赎城的祝师兄想了想萧恕的坎坷遭遇想了想同样坐在楼里、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罪君凰今默…… 他猜想凰今默或许也不愿意跟丹国交恶张巡那边又是不是一定有擒杀萧恕的理由呢?他如果能出面稍为转圜或许可以避免这场干戈。 心念变化间随手戴上斗篷人已似惊鸿掠过长空落在了萧恕的身前!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中这一下出场潇洒极了。 他昂扬挺拔身姿出尘。修长美好的身形根本无法被那一身麻衣遮掩。虽然斗篷遮头但一手按剑直面神临强者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张巡张兄!可否听路人一言?” 张巡抬眼看着他眉头一拧:“姜望这里没你的事!齐国的手还伸不到西境来!” 远远旁观的不赎城居民一片哗然。 天下修士没有见过姜望的人很多没有听过姜望之名的人已经很少。 先有黄河魁名后有天下缉魔紧接着就是余北斗连同三刑宫为其正名青史第一内府。现世众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想不听到姜望这个名字也难! 而姜望本人…… 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的静默。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的本意是想隐藏身份假作不赎城内部人士展现力量的同时阻止争端进一步扩大。事了扶衣去深藏功与名。 念及自己头戴斗篷身穿麻衣向来伪装得很好又有祸斗印遮掩张巡此刻又未覆盖灵识……想来是可以假作神秘地聊几句的。 可这个张巡完全不配合。 认出来了不说还叫出来! 让“全副武装、神秘兮兮”的姜爵爷好生尴尬! 可此时的姜爵爷决计想象不到…… 被张巡隔着斗篷一眼就认出来并不是他今天最尴尬的场景。 因为紧接着那绑着小辫的连横就愣然道:“这位兄弟我不是喊你。” 剩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你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你跳出来干啥? 这一刻姜望很想拔剑当然不是砍张巡。 不过这种尴尬到底是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人们就知道连横大喊大叫喊的是谁! 就在张巡毫不犹豫继续往前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 他不得不顿住脚步。 不得不仰头望天——他已被刺痛! 被一缕似乎贯穿了天地的锋芒对准了眉心。 他不得不做出应对! 在那高天之上。 有大日高悬。 在无穷的光和热里有一点格外炙烈、格外耀眼的光。 一闪而灭。 一灭又再现。 天边只见红霞一抹。 日晕在云层里移动。 一杆长枪先一步穿进了视野继而是那张扬无尽、锋芒无尽的人!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银月当空 “啊不在楼里啊……”连横有些尴尬地自语道。 祝唯我既然没有在囚楼里囚楼里又没有其他的男人。 那他喊的那一嗓子好兄弟不是喊这个新来的姜望又是喊谁? 换谁能不误会? 人家姜望肯站出来真是足够厚道了! 不过连横的尴尬也没有任何人注意。 此时此刻谁还能关注其他的人、其它的事? 所有的视线都被一种璀璨所掠夺。 自那高天之上那一点好像从太阳之中飞溅出来的火星…… 已经坠落人间! 穿行过千丈万丈的高空仿佛在描述每一缕阳光的轨迹。 天边的云燃烧起来。 一路掠过的空气燃烧起来。 它带着细长的焰尾。 它所经过、所穿透的一切都留下了它独有的痕迹。 它的光无限膨胀。它的焰无限膨胀。 太阳真火飞落人间。 要焚却这山河万里。 要烧尽这八荒六合。 它是如此的辉煌灿烂如此的威严光明。 人、枪、火已分不清。 哪里是太阳真火哪里是薪尽枪哪里是祝唯我? 你只知道他们已经降临太阳的一部分在坠落! 那样的一个人像是从太阳里落下来沾染了一身的烈焰摇动了天地。 展露他如神的威严。 天边艳染千里的火烧云像是其人身后一道亮眼的红披。 自此而展千里万里。 而当他不断坠落、极速坠落这红披霎时一卷!无穷光和焰尽数敛于其身、其枪成为枪尖尽处的一点。 面对如此一人如此一枪。 立在地面立在不赎城某条大街上的丹国第一天骄张巡张开了他的双手。他仰面向天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拥抱他所看到的一切。 却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神临层次的力量! 身上衣袍鼓荡。 长发飘扬如旗。 堪称恐怖的力量无差别地排斥着他附近的每一个人。 而他张口一吐—— 一枚白灿灿的丹丸就此跃出。 好似平地生明月。 呲呲呲呲呲呲。 雷电般的刺响接二连三一声追着一声鸣。 自这白灿灿的丹丸中生出了连绵不绝如海潮的剑啸。 好像有一千柄剑、一万柄剑在月中长吟。 而后有一根根实质般的锋利银丝自这枚灿白丹丸中穿出那是恐怖的剑气凝聚所成是代表剑术极高成就的剑气之丝! 万千剑气已成丝。 在空中高速疾驰你追我赶仿佛逐日而去! 张巡竟然炼了一枚剑丹! 黄河之会上他并未展露分毫。当时是以水磨工夫磨了足足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败对手取得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想来这一颗剑丹就是他为那一次黄河之会准备的底牌。 而在今日祝唯我卷太阳真火而来他便直接吐出银月剑丹应对。 天与地日与月金黄和灿白……如神的二者! 此情此景华丽得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剑丹腾照千丝万丝奔天而去。 就像是一轮圆月腾空而月光竟自人间反照天穹! 人间有千万月华此时要赴那一点火星之约。 那天边的太阳人间的月。 终于撞到了一起。 无尽的剑丝将那一点枪芒包裹如蚕丝织茧聚成银月当空。 “月亮”吞食了“太阳”。 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其间蕴藏的恐怖力量。 剑丝不断飞出不断聚集。 “银月”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像是一轮具体的月。 可那银月之中有金色。 初时只见一点而后染了金晕。 而后照开了金光。 愈见清晰愈发分明。 轰! 金色的火海铺开来瞬间撑爆了剑丝之茧! 像是一朵金银两色的花在空中绽开了…… 千万银色剑气之丝是不断绽开不断凋落的“花瓣”。 中心的那一个骄傲身影是独对天风的“花蕊”。 而已经炸开的金色海洋是它的美丽是它的颜色是它的芳香! 不。 它分明是一条河。 一条岩浆般的河。 如岩浆之河横流冲过银白剑丝的阻截浩荡倾落! 战场还在高空可不赎城里的很多人已经感受到了炙热感受到了焦灼。 悬在张巡上空的剑丹。 一坠再坠又坠。 连续下坠三次。 而后忽然放出灿灿银光。 不再有剑丝赴高穹不再有剑丝去修补更高处那已经支离破碎的战场。 万千剑丝就在原地交织就在空中以剑丹本身为剑格迅速编织成了一柄亮银色的华丽长剑。 刺啦! 这柄长剑形成的同时空中就出现了一条极长的黑线。 那不是黑线那只是光在那里被吞噬那是一整片巨大的空间都已经裂开! 那似乎无边无际的金色火海也开裂! 而人们终于看得清楚在分开的火焰、分开的空间中两种锋芒仍以惊人的速度穿行亮银色的剑尖抵住了金色的枪尖在空中短暂而又辉煌的静止! 在最激烈的时候它们竟然是沉默的。 这是真正神临层次的对决。 且绝不是一般神临修士能够拥有的力量! 一时间声色皆无。 视线被切断而又被接续。 一切湮灭而又新生。 人们看到—— 张巡立在长街正中那一柄亮银色的剑悬在他身前。 墨发垂落的祝唯我倒提了薪尽枪落在长街右侧的屋脊上。 那天空的烈焰、剑气之丝、空间裂隙……全部都已经消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抹去。 如此恐怖的对决结束了。 不赎城未碎一砖一瓦未伤一人一物。 姜望没有扭头但他知道是凰今默已经出手。 张巡今日没有任何胜算。 他连祝唯我都没有压住而不赎城还有一位罪君。 甚至于姜望清楚这里还有一个脊开二十一重的武夫说不定也已经晋位神临。 张巡当然也能够懂得形势。 他直脊如铁仰起头看着屋脊上的祝唯我道:“萧恕盗取六识丹乱我元始丹会是我丹国国贼!我不远万里来此擒贼。你们不赎城当真要包庇于他?” 六识丹?元始丹会?姜望瞬间回想起楚煜之说过的那些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所有人都在等待祝唯我的回答。 祝唯我下巴微扬只道:“不赎城有不赎城的规矩。” 连横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往前走几步他的腰刀已经归鞘懒洋洋地说道:“在这里没人拦着你杀人只要你肯交钱。没人在乎你有什么故事你从哪个地方来你背负着什么责任。你看萧恕来这里可有说一句他的委屈可有求恳一句?因为他比你更懂得这里更明白什么是不赎城的规矩。” 萧恕就站在姜望身后不远的地方。 仍然沉默。 连横又道:“在他用命金购买的时限结束之前他是不可以加价的。认真算一算其实也花不了太多你与其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倒不如抓紧时间去筹钱。” 这位不赎城的罪卫统领真是抓紧一切机会为不赎城“创收”。 他也是真的不在乎张巡和萧恕之间的是非因果。谁对谁错都无所谓。 他只在乎不赎城只在乎这里的规矩。 但连横说了这么多张巡根本也不理会。 神临以下皆蝼蚁于他张巡而言不赎城里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哪有说话的资格? 他仍只是盯着祝唯我:“萧恕是我丹国人也的确给你们不赎城添了麻烦我愿意出一笔元石用以表达我的歉意。” 他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有二十颗元石。人我带走元石我留下。你看如何?” 二十块元石不能说没有诚意。 比起萧恕交出的命金已经膨胀了很多倍。 这二十块元石大约等同于二十个普通的储物匣也可以购买二十颗甲等开脉丹。在超凡的世界里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笔丰厚的资产。 当然不是说张巡拿不出更多来而是他觉得这么多应该已经足够了。 他给了不赎城足够的面子给了面前这位神临强者足够长的台阶。 萧恕只是进了一趟不赎城就能给不赎城创造这么大的利润。难道不赎城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吗? 丹国之于不赎城是何等庞然。 他张巡又是何等人物? 他已经退让至此!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到此为止了。强者之间各自留有体面。 但祝唯我却只是看向连横:“你没有跟他说过不赎城的规矩吗?” 这是一个怎样骄傲和锋利的人! 张巡视连横如无物他就一定要让连横体现存在感。 竟全然不留下半分余地不给这位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一丁点面子。 连横闻言笑着摊了摊手:“当然说过喽但恐怕人家没有认真听。” 张巡面沉如水。 他给的价码当然不低但若是对应于赎金的数目也实在差得太远。 他压制着怒意尽量平静地道:“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规矩都是给不得不守规矩的人准备的。还是说阁下还有什么别的诉求?” 祝唯我立在屋脊上轻轻摇了摇头他觉得有些遗憾一个有着如此实力的人为何竟也是一个庸俗的人呢? 他忽然看向斗篷麻衣的姜望:“姜师弟你怎么评价他这番话?” 姜望倒是没料到自己又被点名。 略想了想索性将这自欺欺人的斗篷收了起来身上的如意仙衣也还转为青衫。 他就以他姜望的身份以他姜望的名义在萧恕的身前说道:“我以为规矩就是秩序。破坏规矩就是在破坏秩序。如果不是准备以新的、更好的秩序来取代现有的秩序那么这种行为的本质就是在掘根须毁基础。一次不查两次不觉慢慢的规矩就没有人在意秩序就已经失去它存在的基础蚁穴可溃长堤千里星火可焚高楼万丈。纵览史书列国陈事殷鉴未远诸位不可不察。” 祝唯我笑了笑:“张巡欲掘我不赎城之根基乎?” “乱法之地有什么长远可言!”张巡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怒火:“何必说这些!” 祝唯我于是不笑了:“我姜师弟大约是对萧恕有些同情所以说些什么规矩、秩序。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他史书读得好读出了自己的感悟。你张巡的意思我明白坦白说我跟你的观点是相近的。所谓的规矩无法束缚真正有实力的人。但问题是……” 他横枪于身前:“你是那个人吗?” 太骄傲太自我太不把张巡放在眼里! 但这时候的张巡反倒笑了。 他怒极而笑声音是严肃的、平缓的:“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不赎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我丹国为敌?” “你让费南华来你张巡还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不赎城四楼的窗口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孤冷的女人金线绣在黑色的华裳上勾勒出惊人的弧度。而她凤眸含煞就那么冷漠地看了过来—— “滚出去!” 张巡的拳头一下子握紧! 但又缓缓松开。 比那杆长枪更可怕的是那悄无声息抹去所有战斗余波的力量。那也是他之前选择停手谈判的原因。 而此刻也成为他忍气吞声的理由。 他吞下了自己的剑丹就像吞下自己酿造的苦果。 他真个转身往城外走去。 在不赎城居民形色各异的眼神中他独自往城外走。 走到城门之外却停住了。 今日他颜面扫地今日他备受屈辱。 可他没有就此拂袖而去。 也没有传信丹国再请高手来援。 没有再说些什么夷平不赎城之类的狠话。 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太现实的事情。因为高层强者跨国来此不太容易。因为丹国的高层战力本就是捉襟见肘。因为丹国的军队开不过来。因为擒杀一个萧恕本不该需要那么多力量。 因为从头到尾他只需要擒杀萧恕不需要得罪不赎城不需要给丹国平白树敌! 有太多太多的理由…… 跑了一个萧恕乱了一场元始丹会丹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他走到不赎城的城门外就停步。 这样一位放诸天下都可以称得上有名的神临境天骄转过身来面对着不赎城面对着那些各怀心思的眼神就那么以地为席盘膝而坐。 他沉毅的面容上再不见一丝波动只道—— “我在这里等你。”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因缘 张巡独坐不赎城外等的自然是萧恕。 萧恕盗丹而走逃亡千里早已经山穷水尽。这一路逃过来是如何艰难如何斗智斗勇都不必再细述。 如今他两袖空空交付命金的那些钱财已经倾其所有。 而这四十天是他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 这四十天张巡必须要尊重。 不赎城所展现的强大武力捍卫了命金的规矩。 被罪君逐出城外的张巡忍受着巨大屈辱独对城门而坐。 他要擒杀萧恕的决心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而此时仍然立在长街上的姜望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跑路的事情了…… 在不赎城的大街上被叫破名字当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虽然说星月之约后庄国已经不可能在明面上如何针对姜望。虽然说杜如晦在玉京山裸身受刑现在伤势都未必好转…… 但对于那对君臣用怎样的心思去揣测都不为过。 不过在这之前…… 姜望回过身来看着萧恕:“需要我帮你联系楚煜之吗?” 他当然跟左光殊有兄弟之谊他当然在淮国公府感受到了非常珍贵的情谊。他亲身经历了左光烈的战死非常清楚左氏为楚国付出了什么。也认可左氏这种世代忠烈的世家应该享有那些荣耀。 但同时楚煜之的话也的确是给了他触动的。 那些在泥泞中行走想要为自己为千千万万平民挣扎出希望的人……他是被触动了的。 正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他才能够较为深刻的体会到这个世界可能需要更多的公平。 但他不是生而知之的贤者没有与生俱来的智慧。对于这个世界的太多问题他也没有自己笃定的答案。他甚至有时候的确不知道谁更对一些谁更错一些。 他只能不断地学习、不断地了解、不断地接纳、不断地修正但这个过程注定漫长。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对于人生他也在寻找自己的答案。 那个答案未必是正确的未必能符合人们的认知甚至于他也未必找得到。 他只是在经历他的人生而已不是一定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赤心是他的神通歧途也是。 不周风是他的神通三昧真火也是。 他有剑仙人的神通继承了云顶仙宫也未必就要复刻仙宫时代。剑仙人的仙也未必就是九大仙宫的仙。 他只是往前走而已。 他并不忠于任何人的期许他只忠于他自己。 但是一个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他是知道的。 如果努力永远没有收获付出永远没有回报那将是怎样一个绝望的世界他是明白的。 所以他能够理解楚煜之为什么割袍断义能够理解萧恕为什么铤而走险。 所以为什么他今天会帮萧恕说话。 所以为什么他此刻会帮萧恕想办法。 萧恕盗丹而走原先在丹国的关系自然全部没用了。姜望暂时也只想得到一个楚煜之还有可能会想办法帮助他。 萧恕摇了摇头说出了他在张巡出现之后的第一句话。他笑着道:“还是不要了他说不定现在比我还惨。” 他竟然是笑着的。 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与他的面容与他的现状都无关而几近于一种“术”的表现。 “那么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么?”姜望又问。 他当然不是被萧恕的笑容所影响他是本心就想帮一点忙。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借钱的准备。 有了贤弟左光殊的资助他现在囊中不算羞涩。 借萧恕一些元石让这位刚刚逃出丹国的年轻人能够在不赎城多呆一阵子多活几十天…… 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萧恕看着姜望略有些惊讶地道:“你跟楚煜之是朋友么?” 他的确不太想得明白姜望为什么会愿意帮他。他们在此前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想来想去或许是能够在楚煜之那里凑一些交集。 姜望摇了摇头:“数面之缘不算是。” 萧恕若有所思又问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选择盗丹逃亡么?” 姜望认真地说道:“我想相较于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你如何解决你当前的人生困境才是更为紧要的事情。” 萧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今日方知去年在观河台为何是你独耀天下。希望以后我还能有机会和你坐而论道。” 然后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他学的是纵横之术擅长的是口舌如簧。 很懂得远交近攻太擅长借力打力。 但他没有再接受姜望的帮助也没有求恳任何一个人。 此刻他竟然并不打算再说话而是就在长街上……同那城门外的张巡一样盘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丹国的两位天骄一坐城外一坐城中隔着数个街区遥遥对峙。 有一种奇妙的因缘感。 这样一座混乱的城市仿佛分割了两种人生两种命运。 人生而有异命数自然不同。 有的人习以为常。 而有的人……不认。 就在萧恕坐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道元立即开始汹涌卷动惊涛。天边骤然亮起了一个光点璀璨如星辰! 在场众人包括还守在城门外的张巡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萧恕的打算。 他打算就在这四十天的时间里立成星楼圆满然后借用六识丹之力当场突破神临以此来破这必死之局! 这毫无疑问是非常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成就神临不是吃饭喝水不存在理所当然。在无人护道积累也不足够时机根本不具备的情况下冲击神临是九死一生。哪怕他萧恕也被称名为天才! 天才往往秀出群伦人群罕见。可放诸天下放诸历史却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么多年少成名的天才人物里能够从容跨过天人之隔的又能有几人? 但话又说回来设身处地这的确是唯一一条看得到希望的路。 换做任何人处在萧恕的境地在各方面条件和萧恕一致的情况下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哪怕如此仓促地冲击神临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但谁也不能否认一旦成功他就有了和张巡周旋的资格。 此刻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萧恕当街盘坐闭目冲关。一分一毫的时间都不愿意再空耗。 天边之星光宣扬着他的壮举。 整个不赎城见证着他的勇气。 他竟然有如此信心他竟然敢走出这样一步棋…… 实在令人惊叹。 山穷水尽已无路劈山凿河又一天。 非大智大勇之辈何能为也? 姜望最后看了正在建立星楼的萧恕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重新戴上斗篷转过身去独自往城外走。 他走得很快很急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不想给庄国君臣留下任何针对不赎城的话柄——也许凰今默并不需要但他总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立在屋脊上的祝唯我默默地注视了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此刻才开口道:“连横做事。” “封锁消息在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以任何渠道传出姜望出现在这里的情报。抓到一个处死一个。” 连横呼哨一声大街小巷立刻出现了许多身穿血色劲装的罪卫身影。个个提刀按剑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街区的人宣示着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力量。 “小事一桩。”连横很是轻松地看向祝唯我:“然后呢?” “然后……”祝唯我笑了笑:“我和我姜师弟浪迹天涯去也!” 话音落下人便飞身而远。 “啊?” 连横有些发愣但已经连对方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而他扭过头去看囚楼先前立在四楼窗口处的罪君凰今默也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身影。 …… …… 姜望没有去跟张巡再打个照面的意思孤身而走走的是另一边的城门。 位在庄雍洛三国之间的不赎城本身即是建立在一片巨大的野地中。 在三不管的蛮荒地带建立起了独特的秩序。 出城之后没有过太久姜望人还在无名的密林中穿行祝唯我就已经追了上来。 其时天光游过叶隙他倏忽出现半蹲在一根横枝上眸如寒星那样落下了骄傲的清辉。 并不很出挑的血色罪卫劲装在他身上格外鲜艳。 每每想到祝唯我的时候姜望都会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场景。 在那墨染的夜色里一点火光出现。 点亮了长夜摇曳在寒风中骄傲不眠。 “祝师兄风采更胜往昔了!”姜望笑道。 祝唯我看他一阵也笑了:“山海境里不方便说话本想在不赎城里和你好好聊一聊没想到姜师弟这般有名气在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 姜望心想师兄你这和罪君说的可不一样回去该不会挨板子吧? 嘴上却道:“只是刚好同张巡萧恕都见过面所以他们认得而已。倒是祝师兄一现身我看全城都沸腾了!” “哪里哪里师弟你天下闻名可是去年的黄河魁首!” “还是师兄风采更胜你刚才可是一枪压下了上过观河台的神临天骄!” 祝唯我嘴角微扬:“两个背井离乡的人却也很爱互相吹捧!” “这不是传统么?”姜望无奈地一摊手:“好比你孤舟下望江我去林氏一剑横门!” 祝唯我似叹似慨:“姜师弟你雨夜杀董阿可是让我查得很辛苦。” 姜望的语气也变得轻缓:“祝师兄你一去无音讯我也找了很久你的消息。” 祝唯我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叶隙之外的天空:“直到今日才能够重新这么肆意地欣赏阳光。” 姜望道:“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祝唯我跳了下来:“我想也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在这个无名的山林里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笑得飞鸟惊散笑得树叶摇晃笑得穿过叶隙的天光也有了自由的形状。 没有人问对方的苦没有人说自己的累。 他们都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于是也能够感受对方。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句—— 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起来。”姜望问道:“祝师兄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张巡交手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祝唯我隐姓埋名躲在不赎城修行一朝神临之后离城而走。罪君对此也并不知情。”祝唯我挑眉道:“所以有什么问题?” 姜望有些惊讶地发现祝师兄这个挑眉的姿态竟跟罪君如出一辙…… “噢。”他斟酌着道:“毕竟对于庄高羡和杜如晦师兄比我更了解。” “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真正了解他们呢?”祝唯我叹了一声转道:“当然不赎城也比你想象得更复杂一些。不然你以为它怎么能在三国之间立足怎么可以维持这么无本万利的规矩?” 姜望念及山海境的种种想到随时有可能自幻想中归来的凰唯真不由得点了点头:“师兄这么说我就有底了……师兄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祝唯我道:“跟你去浪迹天涯咯!” 姜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不知师兄是不是说着玩。师弟我在齐国还有些薄名祝师兄又是天纵之才若是愿意去齐国定能在那里有一番大作为。只不过我还有一点小事情没能做完暂时还不能回去……不如师兄先去我让人迎你?” 祝唯我当然并不打算跟姜望浪迹天涯。 他也没有问姜望没做完的小事情是什么。 只是看着姜望惯来骄傲的眼睛里有一些很轻松的笑意像是那种惯会撺掇老实师弟做坏事的师兄:“想不想看看萧恕能不能成功?”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容易惹麻烦。” 祝唯我哈哈一笑勾住他的肩膀便往回走:“咱们现在悄悄溜回去谁能发现?兵法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师兄没听说这是兵法……” “那你现在听说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日拱一卒 对不赎城里的人来说这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 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悍然挑战不赎城的规矩。有人从天而降开启了一场神临之战。 不速之客是曾经登过观河台的丹国神临境天骄。 而站在不赎城这边身穿罪卫服装的这个神临强者竟然是已经失踪了一年多在不赎城声名极著的祝唯我! 还不待他们思考此事将给不赎城带来的影响以及庄国那边会是如何态度…… 祝唯我已经拍拍屁股就走了。说是要和那个姜望一起浪迹天涯从此以后和不赎城无关…… 糊弄鬼呢这是? 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知道他在糊弄他也知道他在糊弄但是他还就这么糊弄了。而且他这么糊弄了一下不赎城就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庄国的扯皮。 除非庄国做好了在舆图上抹去不赎城的准备不然还真能过来把不赎城搜个底朝天? 不过所有人也都觉得就算祝唯我临走前拍拍屁股的那番话是在糊弄。也怎么都会在外面藏个十天半个月的等风头过了才回来。 毕竟如今在这西境中部地区庄国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国家。庄高羡更不是谁都能小觑的君主。 就算是做个样子也怎么都该做得有诚意一点。 谁也没有想到祝唯我统共出城都不满两个时辰就悄悄地溜了回来。 并且此时此刻正躲在不赎城最高建筑的六楼里和庄国的另一个敌人姜望一起悠然地欣赏着萧恕的冲关之旅。 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四十天的时间从五府圆满的修为开始冲击神临。 这样的事情绝不多见他们也非常期待结果。 古往今来历史如此厚重。八荒六合天下如此广袤。作为一路走来已经足够耀眼的天才人物囚楼之上的这两位并不忌讳看到别人的光芒。 恰恰是他们都有足够的自信更愿意自己生活在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与星辰争辉芒方显璀璨本色。与强者争更强才是天骄风流。 偌大的六楼此时只有两个人。 相较于四楼颇有格调的布置六楼皆以玉饰。青玉白玉红玉紫玉蓝玉……雕大椅刻廊柱垂珠帘立瘦瓶。 更有阵纹铭刻为此地汇聚浓郁的天地元气。那阵纹本身亦是极具美感的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实在是一个太适合修行者居住的地方。 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 姜望此时端正地坐在一只玉蒲团上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手上拿着史刀凿海“卷三十一”嘴里念念有词偶尔会远眺一眼看看盘坐在大街上的萧恕。 这六楼的镂空雕纹玉窗本身亦是法器。在这里可以看得到窗外窗外却是看不进来。 “姜师弟。”祝唯我忽地凑过来道:“你说你还有没做完的小事情不会是背这个吧?” “哈!怎么会!”姜望哈哈地笑道:“谁还能逼我背书不成?” 祝唯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口说了一句:“我看你挺用功的。” “正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师弟很喜欢读史!”姜望目光灼灼:“师兄喜欢么?” “唔。”祝唯我不着痕迹地坐远了一些:“可能也许……略有。” “师弟这里有一套……” “诶你看萧恕!”祝唯我忽然很激动地探过头去。 姜望也跟着扭头一看。 但见远处长街上萧恕一人独坐端如泥塑却面腾紫气。 天边那一个星点已经亮了数个时辰还在星穹远处照耀着。 以萧恕五府圆满的状态要立起第一座星楼不应该耗时这么久才对……就算再怎么精雕细琢这会也应该已经搭建起了轮廓星光应该已经隐去。 一般的修行者就是先搭建起星楼的轮廓使之在星穹深处立稳而后才在漫长的修行时光里细细雕琢。 如重玄遵当初在稷下学宫那样说立就立一立就已完备反倒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是属于天才的特例。 而以萧恕的天资就算不能像重玄遵那样也不应该比普通的修行者还慢才是尤其是他现在的时间还很紧迫。 “他刚刚服下了一颗丹药不知是什么丹。”祝唯我说道。 看着萧恕面部蒸腾的紫气姜望若有所思:“萧恕既然想到利用不赎城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冲击神临应该不至于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才是……他也许有别的思路。” 又看了一阵。 萧恕那边再没有发生新的变化天边星光依然他端坐依然面部的紫气也依然。 相较于心浮气躁的看客们他反倒是异常沉得住气。 “这才是第一天。”祝唯我收回了视线对姜望道:“你好像对这个萧恕很了解?”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姜望还真是有些了解因此说道:“炼丹之术是丹国的国本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者。丹国出产的丹药历来是精品的代名词比照同阶丹药价格总要上浮一成。而元始丹会是丹国面对国内修行者的最高盛会每一次举办都会至少拿出一枚超品丹药出来用于鼓励国之天才。” “十年前的元始丹会有一颗天元大丹。丹会前的各项考验萧恕都是第一。最后那枚天元大丹却给了别人。这一届的元始丹会则是有一颗六识丹据说能够帮助修行者凝练灵识。 本来以萧恕的表现这颗六识丹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整个丹国没人有资格跟他争。但这届元始丹会又暗许了他人主持丹会的丹国高官说些什么为大局考虑之类的话劝萧恕再等十年…… 萧恕态度强硬表示一定要争并通过参与山海境试炼来为自己赢得更多的筹码。 但这一次山海境试炼他一无所获。 在损失了大量资源、神魂本源被削去三成后回到丹国被直接剥离了参与这次元始丹会的资格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来这就是他盗丹而走的原因。” “当然我说的这些都是光殊多方打听拼凑出来的信息。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祝唯我听罢微微点头:“难怪我觉得你对他抱有同情。” “与其说同情倒不如说是共鸣吧。”姜望说道:“当权者肆意妄为践踏规则也正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丹国这是自绝未来啊。”祝唯我摸着下巴道:“倒是张巡这样的人物竟也会这样短视是我没有想到的。” “张家就是丹国最大的门阀世家十年前那颗天元大丹也是被张巡的亲弟弟张靖服下。他能有今天不是代表他张巡个人。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坐在现在的位置上肯定要为他身后的力量做点什么……”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我就随便分析一下做不得数。”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分析得很有道理!”祝唯我点头表示肯定:“史书没有白读!” 姜望看了他一眼:“对了祝师兄我听说这囚楼五楼往上从来只有罪君本人能进。师兄你不仅可以随意进出还能带着师弟我一起……看来师兄在不赎城内部的地位很高啊!” “主要是隐蔽。”祝唯我不动声色地道:“咱们两个通缉犯藏在别的地方毕竟不太安全。” “师兄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姜望云淡风轻地提醒道:“那个我不是通缉犯。庄国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公开通缉齐国的三品大员。” 祝唯我:……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孤冷的声音:“连横姜望竟然胆敢在不赎城现身公然挑拨我们不赎城和庄国的关系。传令下去全城范围内通缉此人!” 身穿黑色华裳的凰今默走了进来收起手里的传音匣淡淡瞥了姜望一眼:“现在你是了。” 姜望:…… 六楼共计有二十四面窗每一张窗子的雕纹都有不同。能够直接看到萧恕的两个窗子前一个坐着姜望一个坐着祝唯我。 凰今默漫步走了进来在一张墨玉所制的大椅上坐了下来对两人抬了抬手:“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本座。” 姜望看看祝唯我祝唯我看看姜望。 一个都不吭声。 然后十分默契地一起眼观鼻鼻观心运起功来。 …… …… 时间有时候是过得很慢的比如当凰今默就坐在旁边时。 姜望完全无法闲适地一边背书一边观察萧恕还一边跟祝唯我闲聊了。 只能五心朝天神沉五府一心一意地琢磨起修行来。 所幸世上还有修行这样的事情简单、纯粹、充实。 涓滴的努力都会留存在时光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望醒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祝唯我和凰今默都已经不见了。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 他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夜色下萧恕依然独坐面部萦绕的紫气使得他在这个夜晚格外显眼。 祝唯我早已让人警告过整个不赎城都不会有不开眼的人来打扰他。 从张巡出场一直到现在萧恕都保持了足够的笃定也足够沉静。 他必然已经深思熟虑过才会做出这样冒险的选择。 但仅是如此就能跃升神临吗? 这是盘踞在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天穹映照萧恕的那一点星光依然明晰在群星之中也仍旧显得寂寞。 姜望收回视线神映星楼继续自己的修行。 他现在已于遥远星穹建立了两座星楼。一座立在玉衡星辰概念的核心位置外显为青色宝塔。一座立在开阳星辰概念的中间位置外显为一座形制古拙的五角小楼。 两座星楼都是七层暗合七星之数。 玉衡星楼有观衍大师打下的基础再经过长时间的细致打磨已经很是完整。开阳星楼也在淮国公的指点下有了非常妥帖的雕刻。 当然修行是日长月久的事情星楼也永远都还有雕琢的空间。 无非是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 姜望部分神魂刚刚显化在玉衡星楼里被镇压在底座的森海老龙就有了感应。 遍体龙鳞炸起剧烈腾身带得锁链哗啦啦的响用龙角不断地撞击石壁。 可惜玉衡星君留下的手段坚不可摧无论祂怎么挣扎也都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 姜望落在星楼底层低下头来隔着逐渐透明的石板看向石牢里挣扎的老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姜小哥!姜小哥!” 姜望很久没以神魂显化降临了大都是遥遥感应星楼在现世运用星力来雕琢、修炼。 森海老龙积蓄了很久的热情非常炙热:“这段时间吾日思夜想翻检记忆想起来许多有用的信息。吾有一桩天大的隐秘要说与你知!” 祂激动地咆哮道:“涉及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隐秘事关你将来是否能成道证就当世真人!” 这话太有诱惑力了! 没有修行者会不好奇世界的核心隐秘没有修行者会不期待成道的可能。 但姜望只是用靴子敲了敲石板令它透明的部分重新归于石质慢慢隔绝了森海老龙的视野。 “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有点忙。” 只留下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心念一动已经离开玉衡星楼到了开阳星楼中。 所谓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隐秘所谓成道的机会…… 说一点都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完全不认为自己现在有探知这种隐秘的资格。 神临都还未成就去考虑洞真实在也有些遥远。 他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步伐往前走不打算去争神临的时间也不去做什么一步登天的指望。 当然森海老龙的品格也完全没有值得相信的地方。 以这老龙的老谋深算既然肯提出这样的话茬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心思等着。 姜望不打算挑战自己的定力也没想跟一个囚犯斗智斗勇。索性置之不理多给老龙一点时间让祂对现实有更深刻的认知也让自己更冷静一点。 自己有康庄大道大步前行便是了。非要去穿羊肠小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迷失了方向。 开阳又名武曲在阴阳五行中属阴金在星穹中为北斗第六星。 相对于玉衡的概念而言它的确要更锐利一些。 姜望显化神魂规规矩矩地盘坐在这五角的小楼中。让心神沉静而后引动星光如剑! 在这遥远的星穹深处。 剑光绕楼飞星华似流萤。 美而无人知。 美而寂寞。 但寂寞是修行路上必不可少的风景。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星路 “罪君大人不是针对你。那个现在跟庄国这个局面不赎城总要意思一下。”天光大亮的时候祝唯我坐到了姜望面前解释道:“也通缉我了呢。” 姜望假装压根看不到他脖颈上的红印子非常大度地道:“当然我完全理解。” 祝唯我扭头看向窗外:“哈萧恕怎么样了?” “没有新的变化。”姜望道。 “真是一个很稳得住的人。”祝唯我感慨道。 姜望本想说师兄你也很稳得住。但是想了想终是没有这样说。 四十天说长也长相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又实在太短。 每过去一天萧恕就距离那名为死亡的结局更近一点。 这种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而丹国年轻一辈第一人神临境的张巡亲自堵在不赎城外不杀萧恕绝不罢休……此等决意此等杀气如铡刀已悬颈。 更是身负高山高山之上又垒巨石。 足以压垮任何不够坚韧的意志。 此外还有叛国之恶名盗丹之罪孽…… 世皆非之世皆恶之人人欲见其死。 可以说此时的不赎城九成九的人处在萧恕的境地都无法站稳。 而萧恕仍然在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每一步的修行。 这些压力他全都默默承受。 他就用这种触及极限的压力来逼迫自己。 甚至于让观者恍惚觉得张巡坐在城门外四十天的死亡倒计时……本就是这场神临之旅的一部分。 最后姜望说道:“若是稳不住的人也不可能和楚煜之在山海境里一直守到天倾的时刻。他至少是一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 “你觉得他会成功吗?”祝唯我问。 姜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知道曾有人一步神临。” “内府一步神临和内府境用四十天冲击神临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虽然后者如果能够成功也很了不起……那个人是谁?”祝唯我语带惊讶。 “齐国十一皇子姜无弃。”姜望轻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祝唯我嘴巴微张终是只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 姜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街区里盘膝独坐长街的萧恕慢慢说道:“我希望他能成功。” 这世上有太多精彩的人物陨落了。 有太多灿烂的故事不能继续。 有太多的遗憾永远无法填补。 所以奇迹发生的时候才如此动人。 …… …… 丹国天才人物萧恕在不赎城坐到第五天的时候。 围观他的人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不赎城的居民。 丹国仅次于张巡的天才在不赎城枯坐要用四十天的时间冲击神临。 这消息有巨大的、爆炸般的效果瞬间在附近三国传开。 许多人都赶赴不赎城要亲眼见证这挑战奇迹般的壮举。 压力已经不仅仅在萧恕一个人身上。 张巡所承载的目光也已经重如山岳。 往大了说萧恕盗丹逃国已经是丹国巨大的丑闻。丹国是否会彻底沦为天下笑柄全看四十天之后张巡能否将萧恕明正典刑。 而无论有多少人赶来无论人们怎样评论。 张巡对城而坐也同样没有睁眼过一次。 旁的且不说来自丹国的两位年轻一辈代表人物一个坐在城内一个坐在城外全都表现出了自我的坚持和超乎寻常的定力。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们大概的确称得上是对手。 …… …… 萧恕来到不赎城的第十二天。 天边仍然是只有那一个光点那团紫气仍然是笼罩着他的面部。 他盘膝坐在那里仍然没有别的动作。 昨天如此前天如此这十二天来每天都如此。 “搞什么?说是要用四十天冲击神临这都十多天了第一座星楼都没建成?” “他是不是放弃了啊?” “散了散了看他娘的什么!老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个鸟变化!” “这个王八犊子到底行不行?声势浩大的搞到现在好歹冲锋一下吧!?别整得到时候四十天时间过了外楼四境都没有圆满!” “他是不是想笑死张巡然后趁机跑路?” 等着看戏的人都已经烦躁起来。 真正直面死亡步步逼近的那个当事人却依然如泥雕木塑没有半点动作。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若不是面部紫气还在升腾直如已经坐化了一般。 …… …… 黄河之会正赛一轮游、自以为了不起的萧某人坐在大街上修炼的第二十一天。 他冲击神临的进度……还在第一座星楼。 这二十一天也是姜望认真修行、认真背书的二十一天。 与已经成就神临的祝唯我交流对他自己的神临之路也有很大程度的裨益。 只是师兄弟两人偶尔看向楼外的萧恕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谁也不知道萧恕这走的是什么路子。 他可能有他自己的设想但二十一天没有进度本身即是一种残酷的宣告。 他冲击神临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无限缩小。 他呆坐在那里越来越像是一个笑话。 等在附近围观萧恕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 若不是不赎城的罪卫还在附近维持秩序只怕早有不耐烦的人上去给他几脚了。 人来人往有时也如日升日落。 …… …… 盗丹叛逃的萧姓修行者傻坐在大街上的第三十天。 他建立第一座星楼已经建立了整整一个月。 这简直是一种奇观! 历来不曾有谁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建立星楼。 那些天资不足、积累不够的修行者们要么就是连第一个星点都无法锚定早早地迷失了这部分神魂更严重的直接全部的神魂力量都被牵扯进宇宙深处就此身死道消。 而但凡是已经锚定了第一个星点接下来就都是水磨工夫——可也没谁需要磨这么久。 从第一个星点的锚定到星楼骨架的建立耗个三五天时间就已经很少见了。 如萧恕这般耗时足一个月好像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的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之前我一直不觉得他有冲击神临的积累……”立在窗边的祝唯我如是说:“但我现在倒是觉得他有可能成功了。” 姜望放下手里的书:“为什么这么说?” 祝唯我只问:“你的神魂能够支持你连续不断地雕琢星楼多久?”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大概三四十天吧。” “……我是说你内府境圆满刚刚开始建立星穹圣楼的时候。” 姜望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就是那个时候。” 祝唯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搭住了姜望的肩膀:“师弟对不起。师兄忘了你在内府层次是青史第一。我应该找个普普通通的人来做例子的。比如说连横他最多也就连续雕琢个十来天神魂力量就跟不上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姜望也立即反应了过来。 先前他以己度人并没有觉得萧恕持续一个月日夜不息地雕琢星楼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他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修行者都没有他这样的神魂强度! 项北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就罢了萧恕也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是在山海境失利后以被削弱了三成的神魂强度来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值得惊叹的! “的确是我忽视了。”姜望道。 祝唯我继续道:“他先前吃的那颗丹药应该就是用于补充神魂消耗的。他面部的紫气应该就是药力的体现。” 姜望道:“即便是有丹药支持。他本身对神魂之力的细微掌控也堪称杰出了。所以他一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建成第一座星楼绝不是因为办不到……他究竟有什么设计?” 萧恕到底有什么设计? 他的路在哪里? 所有的旁观者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唯独是当事人自己像是已经睡过去了一般一直没有别的反应。 “变化发生了!”祝唯我的声音也稍稍激动了一些毕竟有一种等待许久终于等到花开的喜悦。 姜望也立即扭头看向窗外他看到—— 就在那远处的大街之上闭目独坐一整月的萧恕面上紫气忽然散去。 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天边持续亮了一个月的那个星点在遥远星穹呼应他的那处星楼印记忽然间垂落一束星光。 这束星光并不飘渺反而坚实得似有实体像是直接贯穿了天和地贯穿了遥远星穹和现世的距离贯穿空间和时间。 分割了视野。 这星光如索如虹如桥梁! 人间不曾有星光如此。 史书不曾记载星光如此。 修为不足看不懂这一步的人也都为此情此景惊叹。 而所有境界足够的人到这一刻都已经明白萧恕在这三十天里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用三十天的时间建立了一条足够稳固的通道——独属于他和他的星穹圣楼之间的通道。 可以称之为“星路”。 任何一个外楼修士都有这样的“通道”。任何一个外楼修士都跟自己的星穹圣楼有着独有的联系。但从来没有人会把精雕细琢的力气放在这条“通道”上。 因为这条“通道”本就与星楼一体伴生介于虚实之间乃是星辰规则的一种体现。 更因为这种星辰规则的体现几乎没有捕捉的可能更谈何雕琢?这件事情本身就难以做到本身就已经体现了能力。 而更重要的是…… 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把雕琢的力气放在星穹圣楼上恰恰因为星穹圣楼才是修行的根本。星楼越强修行者与星楼之间的联系就越稳固这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在修行世界的正确认知里本是如此。 萧恕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建立“星路”上在正统的认知里毫无疑问是舍本逐末的行为。尤其是在他时间如此紧迫的时候! 可他还是坚定地这样选择了…… 沉默地用掉了四十天安全时间里的三十天如此沉默、如此坚定地搭建这样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星路”。 他不是一个幼童没有那么多的闲暇时间。 他不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虚度。 要知道这四十天……也许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 到底是需要何等的自我相信、自我坚持才能够在这样一条狭隘偏僻、闻所未闻的道路上坦然以生死为注? 人们只看到历时三十天萧恕的第一座星楼终于建成。 他和他的第一座星楼之间建立起了一条如此清晰的“星路”。 亘古未有的路。 而后就在这遥远高穹中第二个星点、第三个星点、第四个星点! 几乎是以三息一个的速度全部亮堂了起来。 前三十天的时间里萧恕都在搭建第一座星楼而在第三十天竟然同时开始搭建剩下的三座星楼。本来已经看不到希望的神临之路竟然一下子就清晰可见! 不赎城沸腾了! 围观者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姜望直接亮起乾阳赤瞳看向那遥远高空。 喃声道:“我隐约感觉到在星穹的深处应该也有一条‘星路’连接着这些星楼。虽然我现在看不到。” 祝唯我道:“如果真是这样他星楼与星楼之间的联系远比同境修士紧密他的几个星楼也远比其他人稳固。” “他所建立的这个‘星路’应该就是他迅速巩固外楼冲击神临的倚仗了。再加上他盗走了那枚六识丹……” 姜望说到这里与祝唯我对视一眼。 萧恕成功的希望已经很大了…… …… …… 原丹国内府境第一天才萧恕萧天骄以八风不动的强者姿态端坐于不赎城中修炼的第三十五天。 第一座星楼与他之间以独有的星路贯之。 剩下的三座星楼同时开始搭建同时开始雕琢。 这一幕异常的稳定异常的灿烂。 围观的群众里面已经多了很多给萧姓天骄鼓劲喝彩的存在。 而在这第三十五天。 远处天边无声无息移来了一片阴影。 似是云翳飘来的不赎城。 可细看来却不是阴影而是一只黑色巨鹰! 此鹰利爪如钩、羽似钢刀明明是机关傀儡修者的造物却灵性自见气势凌厉至极。冷眸梭巡之处仿佛随时要扑击下来时时刻刻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而巨鹰背上立着一个脸覆玄铁面具、背悬赤铜方箱的赤足男子。 姜望在不赎城的六楼几乎是立刻收回了视线…… 不意又见墨惊羽!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且行 祝唯我往窗外淡淡地瞥了一眼:“认识?” “出身墨门的神临境强者墨惊羽。”姜望平静地说道:“第三次见了。” 准确地说第一次只是“听见”。那时候他还在破旧道观的供桌下等死在那场改变他人生的大战里听到了鹰唳听到了墨惊羽之名 第二次在雍国威宁候府才算是“看见”。那时候他扮成祝寿的宾客身具两府两神通修为而墨惊羽是雍国威宁候的座上宾。 今天是第三次。他已经是天府外楼修士神临可期端坐囚楼中。墨惊羽再次乘鹰而来仍然飞得很高却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祝唯我很随意地问道:“有仇?有怨?” “仇算不上怨也算不上。有些事情因果纠缠在一起对错也论不清楚了。”姜望道:“不过神临之后我与他当有一战。” “这样啊……”祝唯我又往窗外看去那位墨门的神临境天骄自有一种强大的姿态。 他轻声道:“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了。” 姜望不怀疑自己能够神临祝唯我也不怀疑他能够神临。 因为对姜望来说那一步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萧恕与他这种层次的天骄区别在于……在真正实现之前萧恕都不是确切的能够神临。 哪怕他前所未有地搭建起了星路又有六识丹的准备也只是机会变得很大了。 “有机会”和“必然能”就是非顶级和顶级的差距。 当然真正的强者总是能够抓住机会的。 这些时日以来来不赎城围观萧恕冲击神临的人与日俱增。 萧恕能否成功神临和张巡堵门截杀是否能够成功这两个盘口下注者不计其数。 自萧恕连通星路同时开始搭建剩下的三座星楼之后赶来不赎城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短短五天时间。不赎城的命金收入就已经暴涨许多倍。 那个守门的罪卫一人已是忙不过来现在是两队足足二十名罪卫守在门口收钱。 不交钱只看戏的人也有。但在不赎城这样到处是凶徒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避免麻烦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花一些钱的。 能够在张巡手下保住萧恕的性命不赎城的命金制度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说服力。 但纵观整个不赎城这么多天来的这么多人里墨惊羽毫无疑问是最有分量的那一个。 名门背景神临修为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理所应当得到注视。 此刻他乘巨鹰而来在心思各异的目光里飞越了城墙悬停在萧恕上空的位置。 他立在这外形凶厉的傀儡巨鹰之背双手微垂。 玄铁面具遮盖了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叫全城遍闻:“墨门墨惊羽代表雍皇而来。所来无他事不忍明珠蒙尘、贤才遗野耳!萧恕你若愿意加入雍国效忠吾皇。你给丹国造成的损失雍国来弥补。你和丹国之间的矛盾雍国来解决。” 墨惊羽是来招揽萧恕的! 围观群众一下愕然随即又恍然。 在墨惊羽乘鹰而来的这一刻萧恕的布局好像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为什么千辛万苦逃到不赎城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以四十天为界限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视来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 必须要实事求是地说他今天即便创造奇迹真个成就了神临也不可能是张巡的对手。最多就是有了挣扎的余地可以试着逃脱而已。 而且背负着丹国的通缉他即便神临了也不可能自在。 但如果说他本就是在展现天赋以期待价而沽那么一切都似乎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这才是完美的破局思路。 他在不赎城这样一个地理位置特殊的地方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的噱头吸引诸多目光的注视。 他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价值自然会有人掂量他所背负的麻烦。他展现的价值越高愿意出价的人就越多。 在他表现出在四十天内冲击神临的可能性之前没有哪个势力会冒着得罪丹国的风险保他。而在他展现出这种可能性、这种价值之后似乎面对丹国也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触碰的选项了…… 若能得一神临境天骄尤其他还如此年轻那么得罪丹国又有什么了不起? 墨惊羽只不过是第一个来出价的人。 或许并不是最后一个。 此时此刻萧恕还在用心雕琢自己的星穹圣楼并没有对墨惊羽的招揽做出什么反应。 城门外的张巡却是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巨鹰背上的墨家门徒冷声道:“恐怕有些损失你们弥补不了有些矛盾你们也化解不能。” 张巡这话并不客气。 任谁站在他的角度也客气不起来。 墨惊羽只扭头看向他声音无喜亦无悲:“张兄不必动怒。若是萧恕真个同意入籍雍国我自会向贵国展现雍国的诚意再与你好好沟通。” 姜望当初在雍国威宁候府看到墨惊羽时就在疑惑墨惊羽的身份归属。毕竟这人早先曾受秦国方的命令参与围杀左光烈。后来却又在雍国如鱼得水。 今次倒是确定了其人现今的确已经是雍国人。 只不知他是跟着墨门整体的大方略在走还是已经彻底归附雍国新君韩煦…… 在姜望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是“神而明之”的人物意志坚定很难被外物影响。 而墨门在扶持雍国之前是与三刑宫类似走的“学我者不必归我”的路子只求传扬道统并不拘泥国别。 在扶持雍国被确立为雍国唯一正学之后就有些类似于道门的路子了。 墨惊羽作为墨家门徒在墨家有需求时放弃在其它国家的发展建设属于墨门事业格局的国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没有什么好沟通的。” 张巡站起身来直接跃上高空与墨惊羽遥遥相对。 萧恕修炼了三十五天他也静等了三十五天炼了三十五天的心。多少暗嘲的声音多少讥讽的眼神他全部视如不见。 但是今天却是不能再坐下去了。 “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他如是说道:“敢保萧恕就是我张巡的敌人。” 墨惊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如此。” 他们在高空中彼此对望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气氛一时凝肃。 两位神临强者的对峙将这场风波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而这场风波的主角萧恕却依然沉默。 沉默中有不凡的变化在发生。 他轻轻一吸面部升腾的紫气全都被吸入体内。 天边四个星点交相辉映剧烈地一闪便消失了连同那清晰的星路一起。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四大星穹圣楼已然矗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睛轻声笑道:“我还在破关你们在这里剑拔弩张很让人分心啊。” 墨惊羽看着他道:“吾皇挽救时危蓬勃社稷有万世雄图诚待天下英杰!萧恕你正是吾皇所需要的人才你也需要雍国这样一个环节。我今日诚意来请你请务必多加思量。” “我在丹国二十年丹国不知我是人才。”萧恕叹道:“想不到才来不赎城三十天连雍国人都知我是人才了!” “有才无德是为天下害!”立在空中的张巡冷脸怒斥:“去岁观河台你我同去你的待遇未曾少我半分。丹国荣养你二十年名爵许之厚禄许之名师授业秘法真传……这一切的一切却只换来你盗丹而走使我国传承多年的元始丹会毁于一旦。却只换来你现在一句丹国不知你是人才?!” 他越说越激动看起来几乎是要立即向这边扑来。 但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他令他明白不赎城主的回答。 终不能越城门一线。 张巡在这里说萧恕如何有才无德萧恕并不做一句争辩墨惊羽也显得毫不在意。 他只是又对萧恕道:“我雍国自新皇登基以来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斩除旧弊革新朝政使大国新生英灵得慰……今日之雍国正适合你这样的有为青年大展拳脚!你现在跟我走雍国保证你的安全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更充足的准备来冲击神临。当然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强迫你做选择。雍国的诚意已经在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现在先不打扰你好好修炼。” 雍国的确诚意十足。 他们几乎是给了萧恕一条绝对安全的退路萧恕现在完全可以退出这场冒险加入雍国去好好地巩固外楼修为然后以更好的物质准备来冲击“我如神临”的境界。 他们愿意用神临境的价格买萧恕外楼境的现在只因期许他神临境的未来。 韩煦的确是一位大方的君主! 萧恕雕琢星路完全立起四座圣楼的事情传开后对他心动的势力定然不在少数。 但唯有雍国第一时间派出了墨惊羽这样的神临强者亲身驾临不赎城。 这份诚意无人能及。 但萧恕只是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丹国的批判雍国的诚意他全都不回应。 此时天上地下再无什么异象发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开始准备最后的冲刺。 虽然看不到他体内的情况但他一定是在细致地梳理自身以期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人制造大的动静。 萧恕冲击神临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 …… “墨惊羽代表雍国来了杜如晦会不会来?”囚楼之上姜望问道。 “不会。”祝唯我很笃定地道:“庄国离丹国太近了压力太大他们不会想要萧恕。既然萧恕对庄国无用那他就算在这里闹出再大的动静杜如晦也不会多看一眼。” 姜望心知祝唯我一定是更了解杜如晦的因而问道:“如果没有丹国的影响如果萧恕对庄国有用杜如晦又会怎样?” 祝唯我道:“那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到萧恕面前来。诚恳地跟萧恕说——‘庄国的未来非你不可!’” 姜望叹了一口气:“咱们现在坐在这里看戏我总有一种在虎山边打盹的感觉。有些不安。” 祝唯我不动声色地道:“虎确实是有。” 姜望不去接这作死的话茬毕竟他也不是神临的体格不够抗揍只道:“只剩最后几天了便看萧恕如何选择吧。” …… 其实对目前的萧恕来说雍国的确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放眼整个西境能够在丹国面前硬气的国家其实不多如成、陌、洛、礁之类根本不敢收容萧恕。 秦国倒是没有丝毫压力但秦国未必看得上萧恕萧恕自去投奔也便罢了不至于叫他们千里迢迢派人来争。 新崛起的庄国离丹国太近庄国若是堂而皇之地收容丹国国贼丹国就算是想装看不见也不行。 在争夺萧恕这件事上雍国具备这样大的优势。韩煦却并不因此压价反而是承诺解决萧恕的所有麻烦且不需要他现在便成就神临甚至愿意先行保证他的安全将他请回雍国之后给他更好的条件以帮助他冲击神临——这样的条件放眼天下也没几家舍得拿出来无疑是对萧恕的太大尊重。 所以墨惊羽这一次亲自过来也是抱有很大的信心。 可萧恕还是选择了继续冲击神临。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道路。 也不仅仅是因为神临之路是千军万马过索道凭借的是一鼓作气。有时候再多的资源堆砌也比不上这样一份志气。失了今日之勇未必还有来日之功…… 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只是选择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就像他拒绝丹国高层的建议就像他选择去山海境冒险。 就像他亲手夺回了那颗六识丹。 诚然雍国已经是他现阶段最好的选择但他一旦能够成就神临便是天空海阔。天下之大又何处不是选择? 他当然能够成就。 山海境发生了超乎寻常的变化大约是与凰唯真有关。 他认为隐约与凰唯真有着某种联系的不赎城现在前所未有的安全。 所以他才拼尽一切努力逃亡至此。 这一步赌对了其实在他看来结果就已经注定。 世间万事唯在心。 且行且行且行!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奢求 萧恕来到不赎城的第四十天…… 张巡已经等了四十天。 墨惊羽也等了五天。 他们都没有再等到萧恕言语上的回应。 而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 若不成神临回应无用。 若身成神临何须回应? 此时此刻身前身后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人。 数不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有形无形的压力如山似岳。 萧恕静心凝神。 行了二十年今日冲击天人之隔。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努力都要在今天得证一个结果。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深邃而亮堂贯彻着独属于他萧恕的意志。 他站了起来衣衫单薄两袖空空可他直立如松。 他的双足扎根于大地他的双肩承担万钧。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眼神却似乎看到了更远、更古老的时光。 恍恍惚矣。 他双手一张五指微开。 以他为中心周边的天地元力顿时翻江倒海。 但见天边层云流散四座星楼一齐闪耀! 轰轰! 他体内的血液在奔腾! 如大江大河似洪流涌动。 他的气势开始拔升。 如海潮咆哮一潮高过一潮去。 他的力量不断发散叫人所察知叫人心生敬畏。那力量仿佛永无止歇好像在永远地膨胀 而他微微一垂眸目光停在身前半尺一粒龙眼大小的无色半透明丹药就此显现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 它明明无色内里虚幻可每个人注视它都看到了一种色彩。每个人看到的都不相同。 这就是丹国著名的六识丹!这就是这一届元始丹会上的压轴宝药! 原来竟是藏在萧恕的目光中的…… 它美丽而神秘具体却又恍惚。 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视线。 视线却又被拉着走移到了萧恕的唇边被他一口吞下! 六识丹入腹视线被截断。 看到这一幕的人禁不住心中生出一种遗憾来。好像本应属于自己的珍物就这样消失了。天生宝物有其憾。 而萧恕的神魂……一瞬间好像壮大了无数倍! 那当然是一种错觉但是坐在囚楼六楼窗边的姜望还是感知到了那骤然腾升的压迫感——就好像萧恕的神魂深处有一头恐怖的凶兽正在苏醒。 萧恕的感知在扩大萧恕的掌控在拔升。 他不断地加深对此方天地的了解不断地加强对此方天地的掌控塑造他的“域”成就他如神的威严……当然就给人一瞬间神魂壮大了无数倍的错觉。 在六识丹的作用之下他轻松地驾驭了膨胀的力量并且还往更强大的方向推动。 无尽险峰岂有绝路? 天梯穷途仍可上行! 天高有多高?此世辽阔何极? 南行北赴春去秋来问世间几多英豪! 在这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感觉中萧恕情不自禁地浮空而起越过围观众人的头顶越过屋檐与张巡、墨惊羽平行……又越过这两位神临。 高处还有更高处。 他漂浮向那无垠的高空整个人沐浴着神一样的光芒。 他体内的力量就此沸腾了! 一身道元如在燃烧! 一身血液如在咆哮! 他的肌肉在颤动他的骨骼在炸响。 一种关乎于生命本质的改变正在发生!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天地之间不曾掩饰的共颤元力的臣服规则的响应此方天地正要迎来一位新的神临! 但萧恕的脸色忽然一变在这极尽辉煌的时刻! 那一瞬间他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继而是痛苦!怨恨!不甘!恐惧!挣扎!但很快就平静了。 极端的情绪来得太快又散得太快。 他的脸像是一块皱巴巴的抹布被抹平。 天地之间的共颤终止了。 血液的奔流停歇了。 燃烧的道元寂静无声。 烈火烧到一半抽走了柴薪会如何? 飞鸟掠空至半途翅膀断掉了会如何? 他眼中的神光黯淡了。 他的气势如泄洪! 他像是一只折翼的鸟儿坠落高穹! 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一座接连一座的熄灭。像是冥冥中某个伟大的存在吹灭了属于他萧恕的希望之灯!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骼发出清晰的断裂声响。 “噗!” 他的脑门砸在地砖弹起又落回最后无力地贴着地面嘴里的鲜血还在喷个不停。 很快就在脑袋下方积出了血泊……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失败了! 从神而明之的耀眼存在到躺在血泊里蜷成一团的败犬。 他只用了一息的时间。 天堂地狱一瞬间。 “啊……” 人们发出不知是恍然还是惋惜的声响……但什么都不能影响结局。 姜望坐在窗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有一些没能反应过来。 他在已经公开暴露行踪的情况下冒险和祝唯我潜回不赎城藏在囚楼里等了足足四十天就是为了见证一场奇迹的发生。 从摸不着头脑到既赞且叹。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又一颗星辰要闪耀苍穹时……萧恕坠落了。 这一路看过来姜无弃神临王长吉神临斗昭神临钟离炎神临祝唯我神临…… 说起来神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所接触的这些人本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些天才。 世间本有参差。 奇迹毕竟没有发生。 姜望不免感到了遗憾。 长空倏忽传来一声鹰唳惊醒了愣怔中的众人。 像是一颗石子搅乱了水面。 整个不赎城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杂中所有人都情绪激动地讨论这件事讨论这个结果。 而在那万里澄澈的高空利羽划破了游云那巨大的刀羽飞鹰已经振翅而远。 飞鹰背上的墨惊羽没有多看地上躺着的萧恕一眼。 地面上的人们争论着吵嚷着说这个找死的萧恕浪费了六识丹这样的宝药又或者说四十天是个太狂妄的选择讨论如果答应雍国的条件有多好…… 人们消解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有的离城回府有的准备去赌场玩两把……终究各自散去。 这不是他们的故事他们只是见证了这场“事故”。 没有人再理会血泊中的这个人。 他还奄奄一息着但跟死了已经没有区别。 星楼俱灭五脏破碎神魂将熄……本就是只剩等死了。 可他为什么还不肯死? 他蜷在血泊之中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可毕竟还在呼吸着。 已经一败涂地已经输掉了一生。 又为什么还在挣扎? 一个将死者的痛苦。 没有人在乎。 不。 或许是有人在乎的。 一个头戴斗篷身穿麻衣的人不知何时出现了。 步履行空踏过数个街区落在倒地的萧恕旁边半蹲了下来。 伸手按在萧恕的心口位置徒劳地渡送着道元——这当然救不了萧恕的命。 不管怎么说萧恕喷血的动作止住了他死前的痛苦至少消解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个伪装拙劣的家伙咧嘴笑了。 他眼睛生得很深邃。 他唇生得很薄情。 他生就一张疏冷的脸。 但是他好像很喜欢笑。 他吐着血沫笑道:“坐而论道是不行了看来只可躺而论道。”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有一种很难描述的心情。 哀伤并不至于他和萧恕此前不存在交情也很难说得上为之有多么痛苦。 可兔死狐悲的悲凉是有的。 可感同身受的无力是有的。 他此刻现身并不理智。 可是当他在高楼的玉镂窗台往下看看着这个人在血泊中最后的挣扎看着曾经聚集在这个人身上的目光一转眼如烟散去…… 他情不自禁地飞身下来。 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够做些什么。 但想来一个人那么辛苦的不肯离去一定有他那么辛苦的理由吧? 一路挣扎到这里一直挣扎到此时。 最少最少也该有个人听一听他最后想要说些什么。 应该有那样一个人存在。 姜望愿意成为那个人。 “可惜论不了几句。”姜望轻声说。 “够了。我还奢求什么呢?”萧恕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他撑着劲问道:“道友你觉得我是个愚蠢的人吗?” 姜望诚恳地道:“任何人只要见过这四十天的你都说不出愚蠢两个字来。” “嗬嗬……”萧恕艰难地笑了两声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墨惊羽吗?” 不等姜望说话他已经自己回答道:“我不喜欢别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我……” “他和丹国那些人其实一样。” 他又看着姜望:“你不一样。” 他在这个时候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抬起手来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姜望的眉心上。 姜望没有阻止。 一缕复杂的信息流涌进他的脑海里。 那是……星路之法。 姜望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萧恕很轻微的摇了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才见过几次的人。 为什么不请求任何回报也没有任何遗愿。 人生至此难道真的没有遗憾吗? 萧恕慢慢说道:“愿意冒险给予我同情的人我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说着他的手垂落下来被姜望轻轻接住慢慢放下来。 他已经虚弱得眼睛都不能再睁开了。 他闭着眼睛用游丝一般的声音问道:“张巡还没有走吧?” 姜望抬头看了一眼还悬立在不赎城外的张巡回答道:“没有。” 萧恕呢喃道:“他要看着我死他才会放心的……” 他在最后的时刻轻轻勾起了嘴角似笑似讽。 他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而姜望半跪在这样的一具尸体前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改变世界的勇气……吗? …… …… 张巡沉默等在不赎城外的空中至少在此时此刻相较于墨惊羽他的确展现出了对萧恕的更多的执着。 虽然这种执着……并不那么温情。 张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像是萧恕最后散尽的那一口。 此出彼落。 然后他转身往丹国的方向飞去没有再回头。 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他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静藏。 他疾飞在高空依然是如神的强者高高在上。 然而转身离开不赎城的这一刻他终于脊背生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虚弱和一瞬间无法摆脱的彷徨。 他深藏于心的恐惧只在四下无人时才有稍微显露的片刻。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在恐惧什么! …… …… 墨惊羽走了张巡走了萧恕最后一口气也散掉。 长街四望无行人。 扎着小辫的连横走了过来。 “兄弟。”他的声音客气了许多看着姜望小心翼翼地道:“对于收尸其实我还算擅长。” 姜望松开了萧恕的尸体站起身来。 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对连横点了一下头:“有劳。” “不客气。”连横耸耸肩自嘲道:“对自己打杂的身份我已经开始习惯。” “行了我们的副统领大人。”祝唯我不知何时踏落长街伸手按在连横的后脑勺上把他轻轻一推:“忙你的事情去。” 连横利落地取出一个裹尸袋将萧恕包裹住反手提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再怎么令人惊艳的天才死后也可以只用一个袋子就裹住。 连横扛着这个包裹一边走一边还对姜望道:“兄弟看到了没?要好好努力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打架打不过就只能打杂。” 姜望上次从囚楼跳下来帮忙调停的事情显然赢得了他的好感这时候话密了很多。 可惜赶上了姜望不想说话的时候。 “走吧。”祝唯我摆了摆头:“这次师兄真的陪你去浪迹天涯。” 姜望没有说话跟在祝唯我身后往外走。 师兄弟两人沉默着在有心或无心的注视里再一次离开了这座城市。 城外的野地有山有林有荒野当然也有乱葬的坟堆…… 满目荒凉。 “想什么呢?”祝唯我走在前面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姜望闷闷地说道:“他们说我不一样但老实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 “嗯除了萧恕之外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是一个叫平等国的组织里的人。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认同他们的理念。甚至只把他们当做敌人。” 姜望的声音里有一些迷惘:“但他们看到我好像把我当做同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心 “平等国?”忽然有个孤冷的女声问道。 姜望抬眼看去只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兼具威严和美丽的身影。 不知是何时出现也不知是怎么出现的。 她当然只能是不赎城城主罪君凰今默。 迎着姜望的眼神她解释般地说了一句:“来者是客你在不赎城里的安全本座还是要管一管的。” 凰今默是何等人物她为人为事又几时需要与人解释? 余光扫过眉眼骄傲的祝师兄姜望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罪君是听到祝唯我那句浪迹天涯才特意追了出来。 不然以这女人的性子得吃得有多撑才会特意出城来护送他姜某人? 当然已经成长了很多的姜爵爷并不会把这种怀疑表现在脸上。 他反而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又诚恳道歉:“实在是给罪君大人添麻烦了。” 凰今默摆了摆手示意些许小事不必多言只又问道:“你刚才说……平等国?” 姜望心想这女人可真喜欢偷听别人讲话。 嘴里只道:“我与平等国有过几次接触对他们的行事风格有一些了解。” “你觉得萧恕也是平等国里的人吗?”凰今默很直接地问。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他们可能对这个世界有近似的困惑。但平等国的那些人已经有了严密的组织架构一致的行动纲领以及他们称之为理想的坚定信念……他们确立了自己的道路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已经走在了邪路上。” “而萧恕的理想与平等国不同并且萧恕他们还并没有找到抵达理想的道路。” 姜望听过楚煜之的慷慨陈词也听过萧恕的临终遗言。 他明白萧恕的理想就是楚煜之的理想。 这两个人志同道合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所以一个丹国出身的平民天才和一个楚国军伍出身的天才人物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才会那么地信任彼此互相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 “此外。”姜望补充道:“如果萧恕是平等国的人的话以他目前表现出来的价值平等国应该会派人来接应他才是。我所了解的平等国实力强大。若只是一个张巡威慑并不足够。” 凰今默听了几耳朵忽然瞥向祝唯我声音依然是冷冷的但又没有太冷:“你这是什么眼神?” 祝唯我耸了耸肩:“听到你们在聊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我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那要看你觉得什么比较重要了。”凰今默道。 一旁的姜望:…… 还以为你们真的对平等国很感兴趣。 “那什么……”姜望很自觉地开口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不然就送到这儿吧?” 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脚步几乎同一时间停下。 姜望看着祝唯我心中有些不忿但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祝师兄不是说要跟我浪迹天涯吗?” 祝唯我左右看了看这荒野淡声道:“对我已经浪迹过了。” 想了想他好歹补了一句:“师弟慢走。” 出了一趟城就已经浪迹了天涯。 他的天涯真的很近。 …… …… 从不赎城到丹国之间的距离对于一个全速飞行的神临境强者来说并不是多么难以抵达的遥途。 但此时此刻在疾飞之中的张巡却是觉得……实在太远! 他忍不住地会想萧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天才才能够以内府境的修为在那种强度的追杀之下逃了这么远的距离逃到不赎城来? 而自己又是何等的愚蠢啊。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此时此刻他心中难言的悲痛都是因为萧恕之死! 而他又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呢? 所有人都以为萧恕的失败是因为他自己的狂妄。是因为他定下的四十天时间相对于神临境界实在微渺。是他的积累太不足够是他把自己逼迫得太紧…… 但在场的那些人里唯独张巡自己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在于那一颗六识丹…… 萧恕在冲击神临最后一步所服下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六识丹。 丹国已经没有能力炼制真正的六识丹! 这才是让丹国高层惶惶难安让张巡感到恐惧的事情。 他们绝对不能够让这件事情暴露出去。 在强秦的压迫下在满目疮痍的河谷平原前。 丹国之所以还能够苦苦支撑还能够勉强维持着声势凭借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们恃之为国本、独步天下的炼丹之术吗? 一旦这最后的一层遮羞布被扯掉丹国之于秦国就是一块完全不设防的肥肉! 所以为什么他们苦心遮掩? 所以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给萧恕天元大丹不给萧恕六识丹? 因为丹国根本就已经没有! 所谓的元始丹会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空壳了。 所谓的张氏无能世家子张巡的那个弟弟张靖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幌子。 用他的嚣张跋扈无能自骄来掩饰这个国家最大的隐秘。 就连张靖自己也以为他当初真个吞下了天元大丹只是天赋所限、运气不好未能完全发挥出丹药的效果。 这是一场绵延了太多年的戏剧。 作为丹国第一世家从一开始张氏就放弃了张靖故意把他培养成一个骄横无能的二世祖。 令他跋扈令他无礼令他贪婪令他不自知。 家族的强势、长辈的百依百顺狐朋狗友的吹嘘逢迎令他十分满足。他真以为自己其实是不输于大兄张巡的天才人物现阶段只是明珠蒙尘还未能照耀光彩。 他真觉得自己现在只是懒得用功等他真个用功了必然一日千里追上大兄不在话下。 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六识丹等着他神临的指望。却不知就算真的等到了他仍然是不会有大的突破而那个废物的骂名却要叫他一生背负! 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用来让张巡“大义灭亲”重塑国人对国家的信心。 能够产出诸如天元大丹、六识丹这样的宝药一直以来都是丹国最大的底牌最重要的倚仗是他们与强秦抗衡的根本底气。他们不能也不敢失去。 他们宁可制造一个极度不公平的氛围让那些遭受‘不公’的天才生出打破这个不公环境、带国家重回正路的决心和勇气。 也不想让国人对这个国家完全失去希望。 更不敢让它国看到丹国奄奄一息的虚弱! 黄牛坦腹群狼必然噬之。 秦国固然虎视西境诸如庄高羡之辈又何尝不是野望无极? 丹国怎么敢赌? 对于萧恕这样的天才丹国高层里还准备了要唱红脸的另外一派在萧恕绝望愤懑的时候重新给予他希望继续给予他支持。让他能自烈火中获得新生。 就如十年前一样。 等萧恕自己也成长为了丹国的高层届时再告知他真相他自然能够明白高层们的苦心。 但是没想到的是……十年之后的这一场戏唱砸了。 萧恕直接盗丹而走。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萧恕竟真个靠自己一路逃离丹国逃到了不赎城为自己争取到了四十天的时间。而用这四十天冲击神临的壮举使得天下瞩目! 所以其实在萧恕最后的时刻张巡其实是已经做好了彻底与不赎城撕破脸的准备的。他其实已经决意要强冲不赎城湮灭萧恕的所谓遗言。 但萧恕……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现他吞下的六识丹货不对板在最本源的地方有所缺乏。 可如萧恕那样的天才人物在某一刻真正触及了神临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他只是在那时候明白了一切的真相而选择了沉默! 所以他才会说…… 不看着他死张巡不会放心。 所以张巡现在才会感到悲哀感到伤痛。 他和他的国家是真的失去了一个对国家满怀热爱的天才人物可是这一切……又能够怪谁呢? …… “恭迎张府君!” 一排排的下人迎在府外如秸秆被风吹折一排排地倾倒。 张巡飞身而落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坚毅与沉肃。 他往前看去。 张靖那张格外跋扈的脸果然就立在人群之前。 “大兄!”张靖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将手一扬展现自己的杰作:“你看你是多么地受拥戴!你看咱们张家是什么样的声势!” 张巡并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对着那些伏地的下人道:“诸位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张巡没什么可看的也并不值得迎接。” “啧你总是这个样子无趣得紧。” 看着很快散去的人群张靖撇了撇嘴:“大兄你万里逐杀戮叛贼萧恕而后返难道还不值当这些贱婢迎接一下吗?要我说就是那满朝文武也该在国境迎你呢!一群废物连个丹都看不住!酒囊饭袋国朝养他们何用!” 这话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般人听都不敢听他却说得很是自然可见平时也没少说。 张巡不说话继续往府里走。 张靖紧随身后谄笑着道:“诶诶大兄六识丹弄回来了吗?” “没有。”张巡道:“已经被萧恕吃了。” “啊?”张靖一脸的失望:“那你出国这么久白跑啦?” 张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靖缩了缩脖子很是委屈地道:“好吧好吧那我再等下一颗六识丹吧。唉他娘的我运气也太差了大好的日子里遇上这档子狗屁倒灶的事。这么下去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神临啊?” 旋即他又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萧恕贱奴之子!给了他那么多还不知足。竟贪得无厌妄窥宝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身份!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事情已经结束了就不必再说了。”张巡淡声说道。 他在张氏古老的宅邸里行走却并没有寻到回家的安宁。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蒙在心上的阴影根本无法甩脱。 张靖急追几步:“欸大兄你走慢一点我还有个事情没跟你说呢!” 不待张巡追问——当然他也知道张巡不会追问——他便乐呵呵地道:“你把你的郡守印借我使使呗?前几天我在春香楼跟姓高的干上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非得抽冷子整一顿这孙子不可!” 张巡猛然转身险些与停步不及的张靖撞上。 而在张靖愕然的眼神里张巡狠狠地盯着他心中已是暴怒如狂! 自己为了维护丹国的秘密在不赎城忍受屈辱城外一坐就是四十天。 萧恕挣扎一生奋斗二十年最后只落得个丹毁人亡身殒不赎城。 而张靖还只是想着窑子里的那点事情只想着争风吃醋! 可他能够骂张靖没有自知之明此生根本不可能神临吗?他能够骂张靖是个废物完全不能跟萧恕比吗?他能说萧恕死得不值死得不好吗?他能说丹国根本就炼不出新的六识丹了吗?! 他不能。 所以他如此愤怒地看着张靖最后却只是怒斥道:“谁让你把下人都赶到门前去迎接的?我张氏需要这样的排场吗?你整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你的时间无所谓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他们去门前迎我寒风里一等数个时辰可他们该浇的花还是要浇该喂的马还是要喂该洗的衣裳还是要洗!他们是会敬畏我还是在心里暗怨我!?” 张靖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大不了以后我不这么干了。” 张巡看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就这样吧。” 张靖小心翼翼地瞟着他:“那……郡守印的事?” 张巡面无表情地转身摆了摆手:“自己去拿吧。” “大兄!你太好了!”张靖喜笑颜开冲着张巡的背影大声欢呼:“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这一刻满心快活的他并不知道。 兄长彼刻无法抑制的那一缕怒火才是对他的情感。 可是已经抑制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送丧(最后一天求月票) 姜望来不赎城的时候经过了成国又绕到陌国穿行大片野地再至洛国最后从洛国赶赴不赎城……如此在庄国的势力范围外绕了一大圈。 现在离开则是简单得多。他打算直接入境雍国从彼处转道云国。 在这片三不管的混乱地界里不赎城是唯一的一座城市也是唯一一个有秩序的地方。此外便是大片的野地。 在这样的野地里其实也生活着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些寨子之类的地方。他们依附于不赎城而存在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进入不赎城生活。 如果说整日徘徊在不赎城城门附近的那些人是不赎城的底层。那么游荡在不赎城外野地中的就是底层里的最底层。 除了残忍的底色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的残忍程度可能也会超乎人们的想象。 当然今时今日的姜望自是不必担心这些人的威胁。 还在庄国的时候这一片三国夹缝里的不法之地可能就是认知范围内最危险的地方。而修行至此时天底下也只有诸如边荒、虞渊、迷界之类的地方可以真正称得上险地了。 修行如登高一层是一层的风景。 与祝唯我凰今默道别之后姜望一边揣摩着萧恕留下的星路之法一边慢悠悠地赶路——不能当空直行不可横飞无忌还要尽可能地保持低调……想快也快不起来。 荒草放肆的地界荆棘丛生蛇的遗蜕像枯枝一样。 没有来过这里的人很难想象这里是西境腹地且竟然在好几个国家的包裹中。 它是如此荒凉。 如果没有不赎城这里或许就完全被孤立于人类世界之外但也或许早已经被开荒被附近的几个国家切分。 这个混乱的地方支撑起了不赎城不赎城也让这个地方有了自己强大的生命力。 很难说谁更离不开谁了。 山坟处处小路蜿蜒时不时还有几声孤零零的老鸦叫。 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惯来容易催生恶鬼 但无论什么怨魂恶鬼也都只有避让姜望没有叫姜望避让的道理。 他独自行走着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他强大的生命力本身即在驱散阴翳。 若是像钟离炎那样的神临境武夫已将气血练出神性生命力澎湃如海只要不收敛气息走到哪里鬼魂就要崩溃到哪里。 乌鸦叫得让人心烦姜望皱了皱眉不由得生出一缕杀意来想要一剑斩之但随即便生出警觉! 何以会对一只乌鸦生出杀意? 不朽之赤金光芒瞬间照耀五府海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与此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视野范围内一座座无主的山坟接连开裂。一只只朽白的骨手破土而出! 喀嚓! 白骨道?无生教?张临川?还是谁? 姜望此时才醒觉他对危险的感知被某种力量压制了太久! 惯来勇决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立足在大地脚下如生根双耳上玉光流过已是开启了声闻仙态使万声来朝。 骨架摩擦声骨头破土声乌鸦的叫声风吹荒草声…… 周边环境以声音的形态在姜望的感知中重构。 耳闻一世界目察一世界。 而后他便看到先于那些骷髅架子钻出坟墓的是飘来荡去的幽魂。 一只两只三只…… 视野所及足以千百计。 如燕聚似云流。 它们摇摇晃晃地钻出那些无主的山坟外又好像在一瞬间同时得到了某种指示如一道道黑色流光有了统一的、高速的行动。 半数幽魂在空中极速穿梭如一根根黑色的线条在勾勒着某种怪异的纹路。恐怖而阴郁的气氛随之降临。 而另外半数幽魂则是以恐怖的高速带起一道道晦暗的尾痕向姜望疾冲而来! 天地之间有一种细微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一件斗篷、一身麻衣一种风姿。他独立在荒野间动也不动。但一圈炙热的火线已经以他为中心极速地扩开。 热浪如潮。 热焰似花。 轰! 火线所膨胀到的地方那些幽魂流光根本连停滞片刻都做不到顷刻就被焚化了。 那迅速膨胀开的火线在焚化了迫近的幽魂之后又当场散开扑棱棱化作一只只飞腾的焰雀。 啾啾啾啾…… 散为千百啄向空中剩下的那一半幽魂。 这一手火行道术的随心所欲正是姜望前段时间在淮国公府的修行成果。 目前的形势非常明显直接袭击过来的这一半幽魂明显是在为另一半幽魂的动作创造时间。 那潜在暗中不知多久的敌人定然还有诸多的后手等待掀开。 姜望不管那些直接以烈焰横推既要烧此也要焚彼。 只要将所有的幽魂都焚尽敌人有可能的后续也自然就随之湮灭了。 此为堂堂之师以正伐奇。 咔咔咔!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那些自山坟里钻出来的骨头架子已经加快了动作有的已经探出了上半身有的将骷髅脑袋高举有的从别的骷髅架子身上抓过一只骨手给自己接上…… 而所有的骷髅架子上空都有一个白色的光点跃出身外。 光点和光点之间遥相呼应。 因为这些惨白色的光点散落在不同山坟里的骨头架子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阴冷的联系。 它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节点又像是亡魂世界里的星辰。 而在高穹飞速运动勾勒着某种轨迹的的那些幽魂也由此蒙上了惨白色的光华……它们因此并不惧怕火焰。 这种一环接着一环一层递进一层的攻势…… 暗中的敌人必然做了大量的准备。 此时骤然相逢的这一战背地里是难以估量的决心和计算。 姜望必须要尊重对手的这一份心血。 他依然立足不动但是他的一双眼睛游过了赤光。 他的驭火之能远胜以往。 他随念转换的这一手火线腾为焰雀却也不这么简单! 今日之焰雀非是昨日之焰雀。 每一只焰雀的眼眸都有深赤的一点那是三昧真火烙下的火种。 它们是由天地之间的火元所凝成却也沾染了神通之火的力量甚至于姜望的三昧真火随时可以通过这些焰雀降临如此运用由心多出无穷变化来。大大提高了神通火焰战斗的灵活性。 而体现在此刻的是…… 空中疾飞的所有焰雀焰火温度骤然腾升数倍有余轻而易举地啄破了那些惨白光华扑在幽魂之上! 只是一眨眼就已经将空中飞驰的所有幽魂全部一焚而空。 此时那些骷髅架子甚至还未能完全爬出坟墓来。 姜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精准道术不可谓不玄妙。 但是在焰雀消散的同时四周的气温骤然下降阴冷的感觉如附骨之疽。 姜望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到在那天穹的阴翳里外状奇诡的阵纹已经绘成…… 那些幽魂真正起作用的地方是那些晦暗的尾痕! 姜望心中彻底敲响了警钟。 他意识到隐藏在暗中的对手非常非常地了解自己! 这种了解不是说仅限于战力上的了解。 而是对自己的战斗风格应对习惯都有了充分的洞察。 是易胜锋? 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的确算得上是相互了解。 而且根据淮国公府的情报山海境之后易胜锋还专门去找了太寅来着。想来其他跟自己交过手的人那里他也没有错过。 如果是他的话……对自己有这种程度的了解和针对的确不足为奇。 心念急转之间姜望的一双眼睛彻底转换为赤红。 乾阳赤瞳已然开启无边的火焰绕身而出。 天地之间有赤色为此。 有焰雀飞有焰花开有焰流星落……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焰世界就此燃烧在这荒芜的野地中。 灿烂辉煌喧嚣明朗。 他以自己为中心瞬间释放了火界之术仍然是寓攻于守。在不知敌人底细的情况下先拔高敌人进攻自己的难度为自己留出更多的反应余地。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那邪诡的阵纹已经绘成阴森邪异的阵法已经落定开始展现它的影响。 火元在此地被驱逐离散。 对姜望温顺的一切都开始与他为难。 但姜望的火界有三昧真火主持有炙火骨莲支撑失去天地元力的补充一时半会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要想再跟平时一样目光所及之处火焰随性腾升却是难以做到了。 针对性太强…… 这座阵法的本貌是什么? 敌人又到底会暗潜在哪个地方? 姜望神目如电梭巡着四周。 他的乾阳赤瞳在斗篷遮掩下仍然显眼但这本身亦是他对自己的掩护——让对手以为他是在靠这双眼睛捕捉线索。 在山海境里才修成的乾阳赤瞳应该还不至于被对手了解太多信息。 乾阳赤瞳的能力不在察微所以他捕捉对手的重点手段其实还是放在声闻仙态上。 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戒备之中突然间他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捕捉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响——在几乎所有的山坟里都有骷髅架子爬动的声响但这处格外不同骨骼格外强健有力。 它太细微但是在声音的世界响如惊雷。 而姜望已经动了! 那邪异的阵法传来一阵阵的压制之力空气有水一般的稠感……可根本无法压制姜望的行动。 他不动则已动起来则只见寒光一道。 落足潇洒从容只留下那燃烧中的火界还在与阵法的力量对抗。可身如长虹已经人随剑撞横贯至一座巨大的山坟上空—— 这是一座格外大的山坟大约当初埋尸的人偷懒一次性埋下了不少人。 尸气鬼气混杂在一起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味道。 山坟本身倒还未被彻底扒开有五六只骨手正艰难地穿过泥土在外间透气……指骨僵硬的一弯一弯。 姜望电闪而至手指轻轻一动已经反握长剑像把玩匕首般如意自上而下极其干脆地一剑扎落! 人落下剑亦落下。 人与剑彼此无分连发丝都锐利。 咆哮的剑气直接将这座山坟绞碎将其间的骨手、骨架全部绞为碎末! 泥土斩开了。 被某种力量操纵着的尸骨斩开了。 恶臭且毒性极重的味道也斩开了。 一根黑色的铁锏自坟堆里探将出来 一股极凶、极恶、极疯狂的煞气缠绕在这根铁锏之上把锐利的剑气都吞没了。 铁锏握在一只粗糙的大手中。 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红着眼珠子的汉子就仰躺在这荒野无名的山坟里隔着纷飞的泥土、碎骨、乱飙的剑气和煞气……与头戴斗篷的姜望对视。 他瞪视着姜望藏在斗篷后的赤眸。 其间是无限疯狂的杀意。 此锏名送丧…… 此人名杜野虎! 姜望自出道以来厮杀未歇历战无数从来没有在战斗中迟疑过。 从来没有! 可此时此刻看到这张脸看到这个人。 他不由得愣住了一刹! 他猜测过这一次埋伏在暗处的对手是谁他计算过无数种可能可就算他有重玄胜的智慧就算他有赵汝成的聪敏他也决计无法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握剑的手几乎是本能般地往旁边一移剑气绕杜野虎而走咆哮着贯入地底。 可杜野虎的送丧锏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着它凶猛的轨迹当头便已经砸了过来! 锏还未至。 姜望的斗篷便直接碎灭了! 如意仙衣麻衣的伪装已经褪去回复了一直以来保持的青衫外状。 护体的道元当场崩碎。 五神通之光绕身而起姜望完全是出自求生本能地往后一仰—— 疯狂的煞气却已经砸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砸得仰首而飞。 在空中喷血!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赎城外(新年第一天求月票) 送别姜望已经有一阵了。 祝唯我立在原地始终没有动弹。 凰今默也便站在不远处负手眺望荒野。 云空如雾衰草连烟。 仅从送别的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站得足够久。 要送的那个人也早就已经不在视野里。 但从等待的意义上来说……时间本身就是等待的衡量物。 在这片混乱的地域凰今默是绝对意义上的主宰者。但真正亲眼见过她的人其实并不多。 有关于她有形形色色的传说但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到她的故事。 囚楼是不赎城里最核心的建筑。 她是囚楼里的那个“人”。 她是如此的高贵但又如此的孤独。 此刻她站在那里婀娜又冰冷好像已经站了很多年。 祝唯我终于道:“你怎么跟出来了?” 凰今默没有看他只是冷漠地道:“不赎城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祝唯我叹了一口气:“不赎城很安稳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冒险。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凰今默转过头来凤眸高岸声冷如渊:“本君还以为你祝唯我真的什么都不关心。” “谁说的?”祝唯我故意笑道:“我对我姜师弟就挺关心嘛。” “你好像以为你是一个风趣的人。”凰今默的目光像是结了冰将隐约的柔情也冻住了:“祝唯我当真这么不自知吗?” 祝唯我沉默半晌终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关心呢?” 凰今默的声音还是不见什么温度但她毕竟已经挪开了那可以割伤人的视线:“没关系庄高羡表面上作风强硬、行事锋利实际上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他每一次的怒而兴师事后看来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孤冷地说道:“他当初能够躲在深宫那么多年忍受雍国一次次的挑衅。那么今天忍受一下本君的傲慢也是合情合理的。” “啊你凰今默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吗?”随着话音突然落下的是一个满头乌发的老者。 他的强大根本不需用语言来表达。 他的声名早已在西境广为传唱。 此刻他虚立在空中眼神深邃语带讶然:“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凰今默有在庄国面前傲慢的资格?你难道真觉得不赎城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是因为你的实力?” 上一步时他还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步时他便出现在了凰今默的面前。 一步天涯已咫尺。 庄国国相杜如晦! “呵呵呵。” 与此同时一阵笑声轻轻洒落。 一个面目平和如富贵士绅般的中年男子同样踏足于空中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目光极为随意地落下:“不愧是胆敢僭越称君的狂徒孤倒是对这份自负很是欣赏。” 他的语气平淡他的姿态随意可是当他立足于此这里的一切就已经改变! 这片区域本是在不赎城所属的范围里它本来只有一个名为罪君的主人。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对这名男子表示臣服。 不仅仅是荒草不仅仅是荆棘也不仅仅是天地元气。 此方天地换了人间! 会在此时此地与杜如晦一起出现会称孤道寡的那个人自然只能是庄国国主庄高羡。 主导了庄国崛起打赢了庄雍国战……整个三国区域甚至于整个西境中部地区堪称最具影响力的一对君臣竟然同时驾临于此! 他们踏足在空中像是日月并升煊赫耀眼。 而立在地面立在这茫茫荒野上、显得有些孤独的两个人却无一人低头。 凰今默甚至是完全略过了这对君臣的话语忽略了他们的威严只看向祝唯我凤眸里这时倒是有了一缕温柔的笑意:“你看你还想一个人护送你那姜师弟离开找机会单杀杜如晦现在傻眼了吧?” 祝唯我手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他慢慢自火焰之中拔出他那杆外形并不亮眼的薪尽枪来一边摇头苦笑:“我确实没有想到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庄高羡身为一国之君竟还敢离境出手。” 但凡关注西境局势的人没有谁不知道如今潜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涌。 雍国新政之后国力全方位复苏雍君韩煦迫切地需要一些功业来证明自己新政的效果来展现自己革新的必要性同时进一步说服国内那些顽固守旧的势力。 而环顾雍国四边。西出伐礁已经是不了了之。北上无异于找死东边那个和国地位特殊同样不能轻动。怎么看怎么都只剩南下一条路可走。这种外拓无门的困境也是过往年月里雍国一直挑动庄雍边衅的原因所在。 发生在道历三九一八年年尾的庄雍国战于庄国而言是荣耀和功勋。于雍国而言是洗不掉的屈辱。 反伐庄国、收复旧土的功业无疑能够立即让韩煦赢得国民拥戴在雍国的历史地位上远远超越他的父亲——他非常有必要证明这一点。 事实上在获得墨门支持的情况下韩煦能够一直忍到现在耐心地推动新政巩固国内形势稳定邻边诸国关系柔和地处理与墨门之间的利益往来……已经是非常可怕的定力了。 他以惊人的政治手腕抚平了一切。 如今雍国朝政稳定国力大增。 这个本已经朽去了的国家重新焕发了生命力。 当初的殷歌城的城下之约随时有被撕毁的风险。 庄高羡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庄境来到不赎城这样一个三不管的地界不可谓不胆大!这情报若是被雍国得知调动力量将他围杀至此庄国基本可以宣告国灭。 但于庄高羡而言的这种危险性也同时更让人意识到他对此行的决心。 姜望或者祝唯我或者他们两个一起……竟然让已经证就当世真人、建立中兴庄国之大业的庄高羡有如此执念! 祝唯我微扬着头以他固有的骄傲看着空中的这对君臣继续道:“你们猜庄国皇帝和国相全部在外失去国势的支持也没有别的力量保护……这消息能够保密多久?” 这个问题是很有趣的。 但是庄高羡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祝唯我:“孤一向欣赏自负的人你说是吗祝卿?” 这位庄国的中兴之主志要奠定万世基业的君王俯瞰着他曾经最为欣赏的臣子:“不如你来猜一猜你们能够支持多久?” 无声的威严已在蔓延。 “你在看谁呢?!”凰今默一步踏空与庄高羡平行而视也切断了他对于祝唯我的那种压迫。 她曾经对昧月说如果庄高羡亲自来要人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交出去。 但此刻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退让:“你以为你的对手是谁?” 庄高羡眼神极淡地看向她:“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僭越称君也就罢了因为和楚国那一点隐约的关系你就敢在孤面前如此放肆么?” 凰今默笑了。 黑色华裳映衬的这个笑容像是黑色蔷薇在空中绽放。 “在这几千里的小小池塘里纵横来去你可能真觉得你是不世雄主了!本君少出囚楼对杜如晦好言好语也让你们敢于轻慢了!” “你们以为韩殷在时为何不来不赎城?” “你们以为雍国为什么始终不对这里生出野心?” “你们不知道。是因为以前的庄国太弱了。而你们太过无知!” 她那涂着黑色蔻丹的双手轻轻一绕已经各自握住了一柄凤翅刀。 她孤冷地瞧着庄高羡:“放眼天下本君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杀死真人的神临庄高羡你要试试么?” 好狂言! 洞真是什么境界? 在古老的时代神临曾称不朽后来五百一十八载寿命尽被证为假不朽。 而洞真之境是洞彻了世界的真实是看到了“真不朽”! 放眼天下甚至于遍寻古今也从来没有哪个神临敢说自己能杀真人。 便是在现世来看天下第一神临或许有争议但东域第一神临毫无疑问是曾经的凶屠重玄褚良。 可就算是重玄褚良手掌割寿之刀也没有在神临层次搏杀真人的战绩! 在众所周知的那些战绩里重玄褚良一生于神临之境战真人境有五次一次比一次危险最后一次更是在濒死状态养了足足一年!便是这种战绩也已经让他成为毫无争议的东域神临第一。 于神临境搏杀真人?重玄褚良也不敢放此狂言! 凰今默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倚仗敢说这样的话? 凰今默到底是凭借什么能够有如此之自信? 真的只是坐井观天的狂妄吗? 还是……凰唯真当年留下了什么? 凰今默的背景让人有太多猜测。隐藏在她身后那个传奇人物的阴影也难免会让人多生揣测让人不安! 但庄高羡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被三言两语就吓退? 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凰今默:“那么孤真的是很好奇了。” …… 发生在不赎城外的这场战斗大约注定不会被太多人所注视。 然而对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影响深远。 在战局的另外一边杜如晦完全隔绝了庄高羡和凰今默的对话他对庄国现在的这位君主当然没有半点担心。 他只是用一种痛惜的眼神低头看着祝唯我:“你还很关心朝廷这是令老夫欣慰的地方。” 他接续着祝唯我的话茬:“但是没关系皇甫将军足够强大。而且……” 他抬起了右手对着祝唯我嘴角很自信地扬起:“应该足够老夫赶回去了。” “我的确还很关心你们。但不知国相大人你……”祝唯我握住长枪毫不犹豫地跃身而起一点寒芒如星落朵朵金焰似莲开:“是否受得住呢?!” …… …… 谁也难以料想号称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一贯中立稳定的不赎城会接二连三有这样大的事情发生。 张巡与祝唯我大战萧恕冲击神临身死…… 而在不赎城外的荒野中涉及生死的战斗分为了两场。 一边是牵扯三位神临一位洞真的华丽大战另外一边则围绕着被一锏砸得吐血而飞的黄河魁首展开。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祝唯我正在为他而战亦是因此牵扯了凰今默。 他只是遭受了情感和身体的巨大创伤在无力的倒飞之中一瞬间百念千转。 对手是任何人姜望都不会惊讶。 无论和谁交战他都有面对的勇气。 他永远敢于战斗永远追逐胜利。 但是杜野虎这一锏砸得他黯然失神! 在炸开的坟土和破碎的白骨之中杜野虎身上缠着凶厉至极的血色兵煞迎面冲撞出来。 其人身后的虚空兵煞隐隐凝成一只恶虎仰天长啸! 走九死一生的古兵家之路直接以气血冲脉炼出至凶兵煞。 而后在战场上无数次经历生死将杀戮之血气与至凶兵煞合贯方成此【恶虎煞】! 他如此疯狂地追将过来。 他的眼睛看着姜望的眼睛。 二哥看着三弟。 庄国九江玄甲统帅看着齐国青羊子。 姜望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危险这让他深切地明白——他如果不拼命反抗他或许真的会死! 他一瞬间惊醒过来。 从那种不敢置信的痛楚情绪中挣脱出一个战斗状态下的自己! 一念之间世界大有不同。 战斗姿态下的姜望杜野虎是见识过的…… 所以他明明已经重创了姜望明明已经追击到了一半——此时他反而后撤! 他以比前突更激烈的动作后撤横锏于身前做足了守势。 而姜望的胸腹之间一个一个的炽白光源亮起。 五神通之光天府之躯! 这强大的状态瞬间撑住了伤重的身体并向他灌注了磅礴的力量。 他在倒退之中搅动了流风流风仿佛也为他所鼓动。 他在这种不够真切的强大中看着杜野虎—— “杜老虎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今夕何夕 “呱呱!” 乌鸦的叫声怪诞而尖利让人烦闷的继续着。 而五神通之光灿烂夺目赤心神通使异志不染。 姜望的眼睛开始体现坚决。 属于天府外楼的澎湃力量在这片荒野展现强大。 任何人面对姜望都应该要有直面生死的觉悟才是。 而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只是说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跟你叙旧?”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藏在床底的好酒?”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志向?” “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庄国人?” 他每说一句身上煞气就更浓一分。 整个人好像和正在运行的杀阵联系到了一起。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视野范围内的那些山坟里白骨骷髅全部跃起在空中各显矫健之态遥相呼应彼此。而在很多坟坑的底部紧接着就跳出一个个全甲覆身的悍卒! 总计约有三百之数行动之间训练有素。 他们全都和杜野虎一样借助某种特殊的手段在白骨骷髅的遮掩下深藏于山坟之中。 直到此刻悍然跳出。 个个沸腾着气血一瞬间便结成了兵阵兵煞一卷已经咆哮着贯于杜野虎之身令他的恶虎煞愈发凶厉。 此乃九江玄甲之劲卒名将段离一手打造庄国以举国之力培养的最强军队! 九江玄甲一共只有三千人今次就来了三百之数。 在这张赌桌上杜野虎下的本钱不可谓不厚。 他把握着这熟悉的兵阵之力每一分兵煞都仿佛与自身连为一体。他感受到了膨胀的力量横于身前的送丧锏直又竖将起来一瞬间便撤守转攻当头怒砸! 引兵冲阵和捉对厮杀有时候也没有区别。谁更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谁就更能把握战机。 在无法计数的生死交锋里杜野虎早就将杀戮贯入了本能。 铁黑色的重锏像是一个巨大的把手轰隆隆地拉开了天地间的生死之门。 而血色的恶虎煞一左一右咆哮着结成两个凶恶的煞灵。 左为牛头右是马面。 一齐前冲! 阴神开道兵煞凝真。以锏送丧无悼良人。 这一锏是名生死之门。 是杜野虎绝不轻易展现的绝杀手段。 而姜望的剑便在此时来了! 如天塌如地陷。 那撑天之峰倒下为剑天府之躯握之一剑横贯要叫万里无云烟。 此剑以席卷一切的姿态冲撞。 天地之间皆是剑光! 自古以来兵阵一道就是以众凌寡集弱为强。那些领军征伐的天下名将在手握大军之时战力绝不可以修为来计算更远不是只身为战时可比。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重玄胜和姜望借用秋杀军那等天下强兵的兵阵力量也越境击杀了衰老的阳国名将纪承一样。 杜野虎虽然现在只是内府境的修为但手握这样一座近三百名悍卒结成的军阵已经展现出全然不逊色于姜望的气势。 何况姜望还真切地受了重伤。 可两相敌对时姜望的这一剑是如此果决如此悍勇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只有必破敌阵的坚决只有对自己无与伦比的信心。 倾山一剑谁可当之? 剑与锏坚决对撞剑气和兵煞一瞬间有千万次丝丝缕缕的交锋。那恶虎煞凝成的牛头马面当场便散去了!什么威能都无法展现。 守门之恶鬼死。 生死之门开。 而英年早胡的杜野虎整个人都被斩飞。 一如前一合姜望倒飞在他的送丧锏前。 战斗姿态下的姜望哪怕身受重伤也非现在的杜野虎能当之。 围绕在他身上的兵阵之力直接在这种毫无保留的正面对撞中被轰然斩开。段离亲传的兵阵一合就被斩破。 着甲的士卒纷纷坠落。 像是寒冬时节漫天的冰雹子。 落地之后东倒西歪有一些再也没能站起来。 近三百名九江玄甲的悍卒在正面迎上姜望这一剑之后死伤已过半! 这就是如今的姜望。 这就是天府外楼的力量。 这就是站在现世同境修士最顶层的天才。 令人恐惧的战斗力! 姜望提剑踏步身上的伤好像不是伤感受的痛好像不觉痛。 他向着倒飞的杜野虎疾冲。 “兵家体魄果然不凡换做是别人已经死了。杜老虎你——” 话音便在此截止姜望人在空中忽然环身。 这一剑横拉一圈当场将无声无息飘到身后的一只狰狞恶鬼斩成了黑烟。 他的动作自然之极就像这来势凶猛的恶鬼是自己往他剑上来撞一般。 而他反手一甩森冷长钉已离手而出在空无一物的视野中直接钉破了一只无形的怨魂! 杀生钉化不周风霜白之风在视野范围内极速飞过绕行一大圈利落地掠回姜望手中没入食指。 无声无息的那些自坟堆里跳出来的白骨全都消散了。 在重新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一刻姜望就开始捕捉这场战局的掌控权。 他非常清楚一件事情——即使杜野虎是真的与他反目成仇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也做不出这么细致、这么绵绵不断的伏手。 能够完全针对性的对自己设局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设下伏兵。 用幽魂遮掩幽魂用明面上的动作连环掩饰用幽魂尾痕完成了此刻笼罩这里的大阵。 用白骨骷髅遮掩九江玄甲精锐战士的存在反过来又用这些九江玄甲的战士来掩饰白骨骷髅的动作。 能够推算到自己必然会捕捉阵眼让杜野虎提前埋伏在那里给出了重创自己的第一击。 能够想到利用自己和杜野虎之前的感情…… 这熟悉的风格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姜望心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林正仁。 所以他拔剑对撼杜野虎的军阵时最大的警觉仍然落在那个还未现身的敌人身上。 他明追杜野虎暗寻林正仁。 所以当林正仁下一步的杀手出来时他才轻而易举的将之击破并且更进一步直接毁掉了那些白骨骷髅。 这隐形的怨魂狰狞的恶鬼都是狠毒的手段。 但还远远不够。 姜望相信林正仁一定不会忽略自己的强大。 在观河台上宁愿让庄国颜面扫地、承担着被杜如晦一巴掌拍死的风险、也坚决不肯登台战斗的他一定不可能低估自己。 所以还有后手! 这一步怨魂和恶鬼仍然只是试探而已…… 后手在哪里? 那些骷髅已经被不周风吹为飞灰后续的演变应当已经被掐灭。 那么还有哪些被忽略了的细节? 林正仁藏在什么地方? “呱呱!” 乌鸦的叫声仿佛在为谁祭奠挑拨着人心深处躁动的杀念。 姜望不断地以神通之光将心境抚平。 “姜望!” 顿足在空中、把空气踏出了爆响的是眼珠子红透了的杜野虎。 三百劲卒转眼间死伤过半自己也负创于姜望的剑下此刻他身上的杀气腾跃如实质。 他身上的甲胄直接炸开片片飞碎如蝶舞。 赤裸的、肌肉虬结的上身有血色的纹路顺着肌肉线条蔓延。 那血纹在他的胸口位置凝成了两杆残破的战旗交叉斜立一似于招摇在战场上。 这两杆战旗一现顷刻有烈马长嘶有兵戈交鸣。 荒野上对峙的双方好像撞进了金戈铁马的沙场。 是为神通饮血! 此恨难绝饮血枕戈! 这门神通有两个效果其一是将神通所影响的范围划定为战场。战场上每一份被打散的血气都将有一部分力量被神通拥有者所容纳。简单来说可以从战死的士卒身上获得力量。 其二则是作用于神通拥有者自身——受伤越重就能在此神通之上获得越多的力量。 两个神通效果所容纳的力量上限都只取决于神通拥有者自身的体魄和神通所开发的程度。 此时战场上战死士卒已过百。 此刻杜野虎身披剑创已伤脏腑。 恰是饮血神通最佳的发挥时机。 但见其身血纹鲜艳欲滴。 青筋如山脉肌肉似铸铁络腮大胡和乱发一起飘荡在凛凛劲风中。 将乃百兵之胆。 他太像一个将军。 太是一个将军! 如段离以前所说他生来就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送丧锏握在他的大手上也彷似有了灵性贪婪地吸纳着兵煞。 他在一瞬间完成了饮血神通的激发整个人的力量膨胀至可怕的强度。腾绕周身的恶虎煞如大旗一卷重新将剩下的那些玄甲劲卒卷进兵阵中。 “你怎么敢!” 嘭! 他踩爆了空气人如高山之上滚巨石轰隆隆向姜望而来。 其状凶蛮其势无匹:“在我面前回头!” 人还未至。 劲风已先卷来。 风刀斩面隐隐刺痛。 是天威人威战威。 而姜望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左手五指大张正对着这一人如万军的杜野虎。 超品道术——龙虎! 通天海内掀起滔天巨浪。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束缚住了四肢百骸。 杜野虎有饮血神通之威杜野虎走的是至凶也至恶的上古兵家之路杜野虎裹挟着兵阵之力……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已经是他最强大的状态。 但。 他面对的是姜望。 “今时不同往日了。杜老虎!” 在道院外门的时候的确没人敢和拼命状态下的杜野虎正面对轰。但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今日之姜望何人也?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剑已经横出。 天地之间开出一条线来。 分高低割生死。 学自朝宇演化自名士剑这一剑了断的何止是恩仇! 传承自古旸国皇室的超品道术龙虎就算只能让诸多加持下的杜野虎停顿半息时间……那也已经足够。 就如杜野虎那一锏打来不曾容情此刻姜望这一剑也凌厉冰冷没有留手。 但就在长相思的锋刃已经贴近杜野虎的脖颈时。 姜望的双手手腕双足足腕同时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那感觉—— 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脚腕把他固定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道元疯狂流逝如泄洪一般往外狂涌! 他的剑刃勒在杜野虎的脖颈前剑气已经切出血痕……但未能再进。 反而是杜野虎一瞬间摆脱了龙虎的束缚聚合兵阵的力量送丧锏毫无迟滞地砸来! 而在此时。 茫茫虚空之中似有神鸟鸣。 曰之为“毕方”! 在四肢被缚、道元疯狂流逝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到底忽视的是什么。 那叫得令人心烦意乱的乌鸦! 他一开始听到乌鸦的叫声就生出杀意来想要去杀死那些乌鸦。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他对乌鸦生出的杀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杀念不让自己跟着杀意走以避免落进对手的陷阱中。 可这种“克制”才是藏在暗中的那个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那个人是真的把姜望算得太透彻了。 让姜望感受到杀意的干扰从而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个选择反而真就忽略了乌鸦的叫声。 但其实这些名为鬼鸦的东西一直叫下去会慢慢削弱姜望的感知瓦解他的神魂防御。 也就造就了此刻无形之鬼得以近身缚住姜望的状况发生。 从而与杜野虎的送丧锏完美配合构造了这一刻的杀局。 堪称恐怖的战斗布局近乎完美的战机把握! 姜望在最短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件事而他凭借战斗本能所做出的反应比他的思考更快! 火焰。 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自这青衫修士的体内炸开。 他一手捏着毕方之印一手提着天下名剑。 那赤红色的、无物不焚的烈火一瞬间漫天流落! 晴空火雨一世花开。 在这漫天飘落的火雨里在这青衫修士的身后神鸟毕方张开了翅膀仰首对天。 毕方!毕方! 三昧真火以姜望为中心瞬间席卷四面八方几乎焚尽了一切!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莽夫(为大盟树犹如此加更3/3) 既然已经被占据了先手既然今日这一战是无心之时撞上了有心之辈。 既然对手有精巧的布局繁复的心思。 那姜望便果断放弃了见招拆招式的交锋选择以强大的力量来横推这一场! 他直接用毕方印催发神通灵相用强大的神通之火来覆盖整个战场摧毁可见不可见的一切是战斗本能所做出的选择。 但若是深思熟虑之后他大约仍然会这样选。 因为这就是最佳的应对! 这是千锤百炼后的战斗本能是在无数次生死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战斗直觉是他与生俱来的战斗才情。 在内府阶段神通最大的制约就是神通种子所容纳的力量非常有限。 比如姜望一开始三昧真火只能使用个三四次。 随着修为的增长和神通的开发神通种子的制约才会不断被打开神通力量的极限也不断被拓展。 仍以三昧真火为例。 对姜望而言一府二府至五府乃至于现在星外立二楼带动了神通种子作为“容器”的成长。 领悟“了其三昧”的奥秘是神通本身“质”的提升。 凝结神通灵相则是关乎于神通“量”的扩容。 神通灵相并非是所有神通都必经的高级形态也并不是所有修行者的神通灵相效果都统一 只是具体在姜望自己身上是以毕方印助力凝结的神通灵相为躯。以自身的三昧真火为源在身外另开一“火炉”吸纳天地间的三昧真火从而绕过自身体内神通种子容纳的极限达到神火如瀑的效果。 如此神通一开万物成烬。 天地间那种阴森的、晦暗的事物被烧灼得青烟处处。 那些复杂难明又足够坚韧的力量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了其三昧”。 而那些本质并不难洞彻的几乎是一触即焚。 关乎于那邪异阵法的压制、关乎于阴森鬼气乃至于杜野虎和杜野虎的兵阵……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这灼热的火海一经铺开此方战场顿无一丝余裕。无非是烈焰和被烈焰所摧毁的一切。 生死危机已临前! 杜野虎亦是久经战阵生死厮杀无数的人物当然不会感受不到眼前的危险。 只见他身上的恶虎煞沸如烟云大手用力一握竟将缠在身上的兵阵之力全部抓在手中化为一根凶戾无匹的长矛反手便甩开! 却并不是攻击姜望而是将这根兵阵长矛径直甩出了火海外。 出得火海又有数里远这根兵阵长矛才在空中炸开与兵煞合贯的百余名玄甲劲卒一时纷如雨落。 杜野虎在这有焚天灭地之势的火海中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送手下的士卒逃走! 他看得到危险但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危险。 他为何不自己带着士卒一起逃走而是独留己身在这片火海中? 他始终盯着姜望的眼睛似乎就是答案。 他自己不仅不退反而进一步撞进火海中撞进神火最炙烈的地方。 如此疯狂!如此勇悍! 他的送丧锏依然往前砸落深沉的铁黑色似是要砸破赤红。 他绕身的恶虎煞被火海焚为血烟很快就连血烟也被烧没了。 澎湃的道元沸沸扬扬不断涌出。又似雪遇骄阳不断被灼空。 他的毛发开始干枯他的皮肤开始焦裂。 他的血液开始干涸他的肌肉开始溶解。 可他身上的血纹愈发鲜艳了! 可是他的眼睛愈发坚定了! 他的力量随着他的伤势近乎无限地在膨胀。 饮血之神通几乎催发到了当前程度的极限。 而一锏砸向了姜望胸膛! 铛! 在千钧一发之际长相思如天外贯来横在了流光过隙的那一瞬间挡在了送丧锏之前。 这是绝妙的一剑! 杜野虎在火海之中独身反冲。 身填死地是几乎不可被预知的一步。 然而姜望的剑仍然出现在恰当的位置。 以剑抵锏锐当万钧。 这是绝对实力上的超越。 但几乎已经被三昧真火烧死的杜野虎自饮血神通之中所获得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 送丧锏砸在长相思的剑身上虽然被格住却仍然在前行。带着剑身一起往前砸咆哮的恶虎煞冲击着锋锐剑气。 与此同时姜望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万鬼嚎哭之声齐齐哀叫惨不忍闻。 而他的道元自七窍自毛孔自身体任何一“漏”疯狂流泻。 一身有万漏处处泻根本。 那缚住手脚的无形之鬼明明已经被三昧真火焚化那凄叫不止的鬼鸦也早就消亡于火海中三昧真火焚烧过这座邪异阵法所存在的根基可他的道元……竟然还是在流逝! 在他展现最强大一面的时候也是他最容易遭遇危险的时候。 杜野虎不退反进不断叠加伤势和力量奋起一锏而来。隐藏在暗中的那个对手几乎已经明确了身份的林正仁也在这个时候发起了最疯狂的攻击。 这邪异非常的大阵名为万鬼噬灵。 此刻已然催动至极限动摇了天地之力奋其所有的压制着姜望的无边火海不断吞噬着姜望的道元。 换做一般的外楼修士这会道元已经被噬空只能徒为鱼肉。 便是道元雄浑如姜望此刻也不得不开始调动在五府海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 而在他横剑格挡住送丧锏的同时在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鬼影面目模糊而狰狞。 此鬼之威势远超之前所有。 身上鬼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骨刺狰狞暗纹邪异。 它当然扛不住三昧真火无论鬼气怎么膨胀无论怎么催动力量身形都在火海之中急剧缩小被一层一层的剥落。 可它毕竟没有一瞬间就被焚尽毕竟探出了一只鬼爪来。 无声无息地…… 掏向姜望后心! 掏进了……一道幽光中。 这是一种隐蔽的、沉静的力量团绕在姜望的指掌间。 祸斗之印一者在藏一者在容。 藏则匿迹容则纳敌。 得传自凰唯真的无上印法! 此刻他昂然在这漫天流火的中心毕方神鸟的虚影在他身后展翅。 而以左手捏住祸斗印巧而又巧地拦在身后轻易容纳了这只狰狞鬼爪使无边鬼气不得寸进! 于是蓦然回首。 嘴唇微张吹出一口霜白风。 霜风拂去万物凋杀一切都被消解了那恶鬼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虽然狰狞恐怖虽然阴森僵直可依稀能见旧貌几分。 曾经骄纵曾经无礼曾经残忍曾经怨毒……如今只剩恨意和杀意。 竟然是…… 林正礼! 不周风轻飘飘地吹过简单得像是拂过了一片埃尘。这头狰狞水鬼惨叫着崩碎了碎片又尽数被火焰所吞没。 只剩一颗黑色的细小珠子无力下坠坠进了泥土中散开成了冥水之气。可又瞬间被灼干了绝大部分! 然而与此同时姜望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心悸!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力量在一瞬间束紧了以至于跳动艰难。 这头水鬼正是这座万鬼噬灵阵的核心阵眼。 姜望挡住了它的偷袭并且及时将它杀死。 但这正入局中! 在姜望消灭这头水鬼的同时整座万鬼噬灵阵的反噬力量也都加于其身。几乎瞬间模糊了他的感知绞碎了他本就被鬼鸦消解的防御僵直了他的身体。 自此一瞬局势立转。 杜野虎的送丧锏仍是毫无保留地前轰终是在这种最极限的情况下砸破了五神通轮转之光把天府之躯打得熄灭了砸碎了姜望的胸骨并且还在往前! 剧痛之中姜望再回头! 这一刻他完全地抵抗了万鬼噬灵阵的反噬力量。 目光迎上状若疯狂的杜野虎单骑入阵图就此拉开一瞬间进入了神魂层面的战斗。 在神魂的层面中姜望青衫仗剑毫无顾忌地杀进了通天宫。 通天宫对宿主的庇护根本不足够保护杜野虎的神魂。出身庄国一直成长在庄国的杜野虎也没有什么地方接触内府层次的神魂秘术。 因而这完全是一场碾压式的对决。 姜望只是一剑便斩残了杜野虎的道脉真灵——一头赤虎。 再一剑直杀得杜野虎的神魂险些当场崩解。 从神魂的层面退将出来杜野虎砸在胸膛上的送丧锏已经失去了力量。 只有已经入体的恶虎煞还在惯性的作用下纠缠此身。 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 感受着胸骨倒插入心脏的痛楚那漫天流火、展翅毕方顷刻间全部收缩回体内。 赤红的火焰在身体里流窜那光芒几乎映照在青衫上。 在道元将近枯竭的此刻他必须以全部的神通力量来抵抗肉身所承受的伤害来驱逐在体内肆虐的兵煞。 胸腹之间的五个炽白光源又渐次重新亮起。 眼皮微抬眸照剑光。 在这一瞬间他直接显化了剑仙人之身。 身绕流火时霜披飘卷御风灿然间如有神辉。 在他身前整个人都已经呈现焦枯状的杜野虎锏落人坠。 生命气息急剧的凋落。 而姜望本人飘飘然如仙临世踏碎青云化作一道长虹瞬间贯至整个战局的东南角——一处自始至终未发生什么异常变化的小小坟包前。 天边星楼闪耀星光旋绕之间给他提供了道元之外的力量。 于是自上而下倾山一剑落! 整个坟包都被剿空了! 包括泥土碎石尸骨也包括那一只惨叫不停的血鬼。 但是没有林正仁。 这里有主阵者的气息有主阵者的动静但是没有林正仁存在。 战斗进行到了这个时候搏杀到了这种程度林正仁在这里居然还留下了一重伪装! 姜望没有半点犹豫将身一转已踏青云而去。 剑仙人和天府之躯都有时效他受的伤也不允许他再继续纠缠林正仁和杜野虎身后有可能会出现的杜如晦更是让他没有恋战的底气。 一剑剿空一步而远。 只是在心里再一次深刻了一个名字。 林正仁……林正仁! …… …… 几乎是在姜望前脚离开的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息就骤临此地。 一步从容踏来。乌发老者的身影在此刻降临荒野。 庄国国相杜如晦! 他衣衫齐整鬓发纹丝不乱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目光只是一扫便已经洞察了刚刚发生此处的厮杀那些仍在混乱中的天地元力、空气中残留的血腥说明了这场战斗的激烈。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那个姜望的身形但是其人遁逃的痕迹却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尤其是那缕残留的气息…… 曾经在庄国境内追逐过一次后来有很多次他都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祁昌山脉初见时就随手将其抹去。 杜如晦眸光远眺。 世间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以天息应人息凭一心照山河。 他抬起右手并成剑指只往远处一点。 磅礴的地脉之气喷涌出来迅速汇聚成型结成一只土黄色的大锥枪其形如山石打磨而成厚重强硬但却一闪即逝不复见于视野中—— 已在天地之间流动。 天息法加河山刺! 天息的力量、地息的力量追逐在茫茫虚空之中跃过一切有形无形的阻碍遵照那冥冥中的轨迹捕捉那人息的终点。最终造成命定的杀戮。 杜如晦天息法加河山刺出手便合拢手指收回了视线。 地上躺着的这个杜野虎再不施救便已是死定了…… 庄国的国相大人轻叹一声于是半蹲下来。 他先是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粒色泽光润的丹药很柔缓地放进杜野虎嘴里。而后伸手悬按在杜野虎的心口位置至精至纯的道元源源不断涌入帮助杜野虎化开药力调和伤情。 便在这个过程中地底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很快一双巨大的鬼手探出地面用力一撑土黄色的鬼躯便已跃将出来。 泥土为其所开也因其而合。 这只高有三丈余、肌肉强壮的负棺土鬼依稀有一副皱痕苍老的面容它半蹲在地上背上背负着的棺材被打开。 林正仁从中走了出来。 表情庄重对着杜如晦无可挑剔地一礼:“见过国相大人。” 其人谨慎如此在伏杀姜望这样的事情里也完全不显露半点真身痕迹。用一重假象叠着一重从头到尾都躲在暗处。直到杜如晦亲身降临此地且已经开始帮杜野虎治疗伤势他才肯真个现身。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这一次辛苦你了。” 全然看不出当初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拎着林正仁如拎死狗一副厌极恶极直欲杀之而后快的姿态。 高手争杀生死只在一线间。 天时、地利、修为、应变、心志……能够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太多。 强如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外楼修士姜望也在林正仁和杜野虎的联手之下身受重创。 他们所倚仗的无非是一座名为万鬼噬灵的法阵、一座三百名九江玄甲精锐战士结成的兵阵、长时间以来林正仁对姜望的苦心研究、从别处得到的一些情报以及……姜望对杜野虎的情感。 在他们能够动用的力量层次几乎是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到的一切也的确是给姜望造成了伤害并且真创造了把姜望留下来的可能。 以有心算无心以二对一伏击偷袭……如此越境对敌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姜望当初和向前设伏也曾越境反杀钓海楼长老海宗明成功。 但是这个被伏击的人毕竟是姜望。 今日这个有机会被留下来的人毕竟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毕竟是有资格争夺天下最强外楼之名的那个人。在星月原上剑压陈算在郢城之外与斗昭定下神临之约…… 林正仁和杜野虎在这场战斗中体现出来的价值也因此蔚为可观! 所以杜如晦救杜野虎救得很卖力他对林正仁也非常亲切。 林正仁更不是一个会‘不知好歹’的人杜如晦态度亲切他简直是要肝脑涂地了。 他十分感动地道:“为国效力何辞辛劳?正仁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直到这个时候杜野虎麾下还活着的那一百多个九江玄甲士卒才从远处互相搀扶着走回来 见到杜如晦一个个激动非常立即大礼拜倒哭着嚷着求杜如晦救他们的将军。 “诸位将士辛苦了不必拘礼自己找地方休息便是。杜将军乃是国之壮士老夫必然会竭尽全力。” 杜如晦很自然地取出另外一瓶丹药随手递给林正仁:“正仁你看看将士们的伤势帮助他们调养一二。老夫要专心救治杜将军腾不开手了。” 士卒们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林正仁恭敬地接过丹药去了对这些士卒嘘寒问暖聊一聊家乡说一说未来仁爱非常。 处理这些对他来说自不是难事。 杜如晦这才把注意力全部落回到杜野虎的身上。 这是一场相当重要的战斗对于此战的考量他只会放在心中。 从战斗的痕迹上来看姜望所出的最后一剑是为了斩杀林正仁的真身。在紧急状况下一击未能得手就此以重伤之躯远遁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也的确因为这个选择避开了与自己直接碰面…… 从这里来分析这场战斗应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战斗双方的意志都很坚决。 林正仁和杜野虎都展现了相当出彩的一面姜望也的确是具备碾压于他们的实力。 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姜望当时是否来得及补上一剑让杜野虎彻底回魂无望? 从杜野虎此刻的伤势来判断在不能及时得到救治的情况下也几乎是必死的伤势了……所以姜望不补那一剑也是完全合理的选择。 毕竟任何代入姜望的处境都要考虑到还有一个敌人潜在暗处、未见真身还有更强大的敌人随时可能出场…… 他是必须要速战速决的没可能在此纠缠。 心中转着这些思考杜如晦手上的动作未有止歇。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庄国的国相大人脸上都出现明显的疲态了杜野虎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满脸的络腮大胡此刻七零八落枯的枯焦的焦。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唯独眸子里还注着野性光芒不曾稍减。 杜如晦此时却松开手站起身表情变得很严肃。 “谁允许你来的?谁让你擅自调兵来不赎城围杀姜望?!” 杜野虎缄默地躺在地上被焦黑的泥土所依托着并不吭声。 杜如晦又接连喝问:“你知不知道不赎城为什么能够在这里立足?” “你又知不知道姜望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效命于哪个国家?通魔之罪都让他们洗白了你以什么由头伏杀他?齐国真要追责起来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杜如晦简直是痛心疾首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鲁莽会给我们国家带来多少麻烦?你统领大军难道能够如此莽撞吗?” “其实……”林正仁这时候恰当地插话道:“是我先发现了姜望出现在不赎城的消息并告知杜将军杜将军这才当场调兵与我前来设伏……国相大人此行若有罪罪在林正仁。与杜将军无关。” “我不知什么罪不罪的。”杜野虎闷声道:“我也管不了那许多!姜望勾结白骨道害我故土陷于幽冥只要有机会我必要杀之!曾经我有多信他现在我就有多恨他。这事是我自要为之若是有谁问责朝廷只管把我交上去便罢了!我杜野虎一人做事一人当谁也不怨!” 杜如晦气得胡须乱颤一脸怒容地伸指点着他:“你啊你!” 一拂袍袖怒而离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河山刺(为盟主劳燕分飞嘛加更!) 姜望一剑落空顷刻转剑而走。 这是一场极其难受的战斗他的任何一个战斗选择都仿佛已经被提前针对。 他有理由怀疑有关于他的情报已经被某些人整理好送呈于庄国君臣面前。 而林正仁这种极具耐性、极其谨慎的毒蛇恰恰能够借此放出他的毒牙…… 倘若仅止于此也便罢了。 若无杜如晦随时会现身的威胁或者说若非他需要表现出对庄国国相随时有可能现身的忌惮。 他今日掘地三尺三十尺又有何难? 林正仁藏得再深、再好总得有一个藏身的地方。上穷高天下杀碧落还能藏在何处? 理论上来说只要今日之林正仁只要敢对他出手就是必死的结局。 但是杜野虎…… 姜望伸手抚在心口位置面不改色地拨正了断骨。 他是真真切切地让自己受了伤也是真真切切给杜野虎留下了足以致命的伤势。 剩下的只能留给命运。 这就是选择。 姜望在疾飞之中咀嚼着这种难言的感受。 但在某一个时刻身上煊赫的光影还未消解他赫然回头! 但见天地之间一支土黄色的锥枪从无至有显露出痕迹以恐怖的速度撞进视野里来。 它飞的并不是直线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如庖丁解牛利刃游走于肌肉的纹理这一支圆锥也在天地的“纹理”中游走。 奥妙难测如神的领域! 强势坚决不可挽救! 姜望于是明白杜如晦已经出手…… 人未至神临的力量已至。 他心中先是一松继而明白这何尝不是又一场试探呢?——你是否真的受伤! 他并不相信杜如晦现在真敢公开出手杀他。 玉京山上的鞭声至今还未消呢! 让林正仁和杜野虎出手已是极限一旦真个出事事后全部推出去伏法送死就行。 所以此时这一击的意义在于…… 姜望会如何挡下会在天息法之下给予杜如晦怎样的反馈? 天息地息交感纠缠人息。 姜望清楚地察知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锁定那恐怖的力量似乎与他已经连接在了一起根本没有避开的可能! 动念之间已转身不由己之剑人似飘叶却被那股锁定的力量扯住!飘不开荡不开避不开! 天边星楼亮起灿烂星光垂落持于手中这柄天下名剑可是却骤然崩散!全被如神的力量压碎了! 大好河山凝此锥枪。 姜望手上一抬立即按出火界之术生机无限、灿烂无尽的火之世界却在那厚重的土黄色的光芒前崩溃。 一触即溃。 河山刺仍在往前。 姜望结出祸斗之印以幽光前笼可这幽光一下子就被撑爆了! 他一退。 再退。 终于退无可退。 直到他看到天边有一点火光闪现。 他瞬间握紧了长相思气血奔涌之下胸骨再一次震碎脏腑之伤难以回挽。 他就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再一次按出了火界在瞬间崩溃的火之世界里以天府之躯、剑仙人之态聚势合意杀出人字剑来! 此剑无退。 此剑撑天地! 这强势无比的一剑也的确挡住了这一支土黄色的锥枪……片刻。 人道剑势在压倒性的神临境力量之前崩溃了。 他的确展现了伤重状态下的极限。 杜如晦以天息法连接的河山刺终于是临近了面门击破了他的势就要将他碎灭。 哔剥! 寒夜里火星炸响。 一杆长枪突兀降临自上而下一枪将这土黄色的锥枪扎进了泥地里。 轰轰轰! 河山刺在泥土里不断撞响。 河山之力皆碎之。 赌对了! 看到祝师兄那飘扬的墨发熟悉的骄傲眉眼。 姜望心神一松仰面而倒。却是已经彻底封闭五识让自身进入休眠状态中。 他的伤势本就是真的此刻又受了杜如晦这一击伤势已经无法压制。 杜如晦的这一击恰是姜望竭尽全力能够接下的程度。 也就是说姜望如果能够接下他就没有受根本性的伤。那么今日这一战意义全无。 力量控制得如此精准再一次说明了他们对姜望的了解。也说明今日这一战绝不止眼前这些这么简单。 纵观庄高羡杜如晦的历次出手布局没有哪次是蜻蜓点水轻描淡写的。 但是心神沉寂的姜望暂时已经不能够再思考。 “总算是……赶上了。” 斜提长枪的祝唯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什么也没有多说。单手把姜望提了起来跃身便远。 …… …… 当姜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仍是囚楼六楼的布置。 当然华贵当然亮堂可此时再看到莫名感受到了一种疏冷。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寂寞了很多年。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铺上被褥软和身上也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在烘烤。 祝唯我坐在旁边墨发束得利落用一块绒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枪尖。脸上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下颔有锋利的线条。 “醒了?”他随口问。 “我休眠了多久?”姜望问。 “不到两天。” 外间已经尽是暗色屋内也亮着玉灯。 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但是要真正恢复过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行。 “那还不算太久。”姜望说道。 祝唯我笑了笑:“你好像很有受伤的经验。” 姜望很服气地瘫着:“我无法反驳。” “你之前在昏迷中一直喊杜野虎的名字。”祝唯我问道:“是被他打成这样的?” “师兄认得他?” “我还在庄国的时候他就很受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器重。”祝唯我语气随意:“我记得你们好像是结义兄弟?什么枫林五侠对吗?” 对当年的道院大师兄来说外门几个弟子之间的结义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事情。 不过他此时说来却不是什么揶揄的语气。 因为除了姜望对杜野虎手软他实在想不出来杜野虎能把姜望打成这样的理由。 姜望仰躺着俨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认真地问道:“庄廷有多少人知道杜老虎以前曾和我结义?”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没有谁一身锦绣 祝唯我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没有谁知道……也没有人问过我所以我也没有说过。” 整个枫林城域的人都陷进了幽冥与现世的夹缝。那些知晓枫林五侠之名、确然被所谓枫林五侠行侠仗义过的人全都不复存在。 在姜望想来这才是杜野虎能够在庄国继续待下去的原因。 而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呢? 先前那一战从头到尾都是林正仁的布局风格。 仅靠杜野虎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藏身在第一重阵眼等待突袭的。 从这一系列的战斗布局里可以看到至少林正仁是知道他对杜野虎的感情的。所以当初他们结义之事九成九已经暴露。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 这件事暴露出来了以庄高羡、杜如晦这对君臣的性格怎么可能对杜野虎放心? 所以杜野虎如果还想要在庄国待下去这一次的厮杀就有了必要的理由…… 现在杜野虎唯一需要掩饰的就是他知晓枫林城真相一事了。唯有他相信了姜望才是枫林城域覆灭的元凶才是勾结白骨道的那个人他才有仇恨姜望的理由。 姜望迅速理清了思路感受着胸口位置的隐痛不由得苦笑道:“他的锏确实很重。” 这么些年来谁都没有虚度啊…… 杜老虎那一身恶虎煞竟不知是如何才能熔炼出来。 要刀口舔几回血要鬼门关前走几遭? 祝唯我轻轻瞥了姜望一眼随口道:“我记得你不是个手软的人……算了我找个机会帮你杀了他。” “别!”姜望一下子坐起来。 牵动伤势不由得‘嘶’了半声。 迎着祝唯我疑问的眼神他解释道:“我相信杜老虎。” 祝唯我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抬了抬下巴对着他:“哪怕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望语气坚定地说:“哪怕如此。” 他和杜野虎对话的时候杜野虎在所谓关于“叙旧”的反问之后就很直接地说道——“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藏在床底的好酒?” 在当初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外门宿舍里众所周知好酒早就被分着喝了杜野虎藏在床底的都是劣酒。 是他每次花光了银钱又馋酒馋得要命才会勉强用来治治酒虫的最差的那种酒。 用赵汝成的话说就是狗都不喝。 当然为这一句话赵汝成少说挨了半个月的打。 既然那一句话里好酒是假的。 所以曾经的志向也是假的。 所以是不是庄国人也不重要。 所以这一场战斗并不是他的真情实感。 杜野虎向姜望传达的消息——是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他与姜望在同样忍受! 而他出于某种不得不为的原因才这么毫无保留地对姜望出手。 他需要姜望的配合。 所以才有了姜望横冲直撞的剑势。 其实战斗到了那一刻姜望又怎会相信林正仁的真身就藏在那个小坟包里? 以他的战斗才情又如何会在战斗中接连犯下那么多错误? 人都是会犯错的他需要叫人知道他姜望也是如此。 他假作相信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对杜野虎补剑、同时可以迅速离场的理由——他受了伤他找不到林正仁的真身他担心杜如晦追来所以他只能离开。 在林正仁始终不露面的情况下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掩饰的可能……他总不可能真的把杜野虎生机全部斩绝。 所以他需要那样一个“失误”好让自己合情合理的退场。 而因为他一贯以来的强大要那样自然的“失误”反倒比争胜更难难过百倍千倍。 自枫林城覆灭不自杜野虎被九江玄甲征召之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杜野虎来信里说好的一起过年兄弟重逢说他要如何如何衣锦还乡……再也没能实现。 家乡不在了。 后来潜入九江玄甲军营里的那一次姜望也只是偷偷看了杜野虎一眼就离开。 他知他不知。 算起来这一次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可惜没有喝酒没有碰拳。 没有欢呼雀跃没有谁一身锦绣。 只有浑身浴血的兵煞只有万里遥途的霜尘。 彼此对彼此痛下杀手。 杜野虎在无边火海中不退反冲在焚身灭骨的伤势中往前争杀固然是完成了他取信于庄庭最重要的一环。 同时也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交付到了姜望手中。 但凡姜望的手抖一丝或是对杜野虎有一丁点怀疑他就已经被彻底抹去。 甚至于就算姜望完美地演完了那一场把一位顶级外楼修士不该有的失误演得顺理成章。把他对于庄国更高层强者出现的紧迫感演得入骨三分。杜野虎的性命还是系在那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杜如晦身上。 杜如晦会不会出现杜如晦会不会救他杜如晦会不会相信…… 都是问题。 杜野虎都把自己的性命捧在了这里悬在姜望的剑下。 他怎么可能不相信杜野虎?! 姜望的“配合”是建立在杜如晦一定会救杜野虎的情况下才算是完满。否则的话伤成那样的杜野虎说死也就死了…… 因而在遇到杜如晦的那一记山河刺时姜望的第一感受是松了一口气。其次才是怎么应对杜如晦的那一击。 见姜望如此坚定祝唯我也不说别的只道:“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有两件事可能跟你有关。” 姜望勉强坐着手撑在地上让自己的状态更轻松一些:“哪两件?” “第一件事楚国来了一个叫楚煜之的人问了是谁给萧恕收的尸然后给了连横七颗元石在萧恕的坟前上了几炷香就走了……你认识吗?” “他是萧恕志同道合的朋友。”姜望说道:“想来那七颗元石已经是他的全部。” 祝唯我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大楚淮国公发布无限制逐杀令。颁行整个南域范围使天下逐杀易胜锋。 任何人只要能摘下易胜锋的人头就可以到淮国公府领赏。 奖励是元石千颗外楼级法器一件超品道术一门灵识凝练之法一部。 且淮国公府承诺杀人者的安全使其不受任何势力报复……” 他瞧着姜望:“我记得你跟那个淮国公府的小公爷关系很好这事与你有关吗?” 姜望愕然! 先前遭遇伏击的时候他就想过潜伏在暗中的对手会不会是易胜锋。 他早就通过淮国公府知道易胜锋一直在收集有关于他的情报。知道易胜锋一定是对他有很多了解的是最可能针对性伏杀他的人。 他也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 但没想到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易胜锋都没可能再出现了…… 楚虽败于河谷亦是南域霸主。 左氏乃是大楚千年世家是有能力左右大楚朝局的豪门。 淮国公府的无限制逐杀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易胜锋从今往后除非不出南斗殿半步不然永远都陷在危险之中从此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此刻他坐在不赎城的囚楼中想起第一次踏进淮国公书房时。 那位老者说——“孩子我现在只想看看你。” 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情谊。 楚非故土却叫人生起故乡之情! 姜望叹道:“易胜锋是我的生死大仇……从儿时恨到现在。” “何等样大仇?”祝唯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笑道:“他抢了你的拨浪鼓?” 姜望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祝唯我问。 姜望叹道:“我以为师兄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拨浪鼓为何物的。” 祝唯我轻咳一声:“师兄也是有童年的。” 姜望想了想那位爱听墙角的师嫂识趣地止住话茬转而解释道:“我与他从小就是玩伴每天形影不离。当年南斗殿七杀真人择徒对我们说只会选一个人走他就把我推进了河里……后来我进了城道院而他就在南斗殿修行至今。” 虽然姜望这番话说得很是平静。 但是一个毫不犹豫把朝夕相处的玩伴推进河里的孩童实在叫人感受得到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酷冷。 “他们倒真是天造地设的师徒。”祝唯我如是评价道。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一直想杀我我也一直在给他机会。”姜望道:“不过现在他得先活下来才行。” 祝唯我笑道:“如果他没有躲在南斗殿里的话活下来的难度有点大。” 姜望一时也笑了:“仗势欺人的感觉还不错!” 笑了一阵祝唯我打量着他道:“伤好点了吗?” 姜望收下了祝师兄的关心说道:“好多了。” “你走吧。”祝唯我道。 姜望略愣了一下便点头道:“好。” 然后起身。 尽管此刻他的身体还很需要将养。 尽管他一直是用意志力在压制痛苦。 平生不欲叫人知。 他想了想对祝唯我道:“杜如晦那边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他那一记锥枪虽然是为了试探我但我如果真的受了伤真的扛不住呢?他怎么敢冒这个险公开杀我?我想他们肯定有什么阴谋存在师兄你要多加小心。最好……可以出去避避风头。”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杜野虎很可靠而杜如晦对他有疑心那他的那一记河山刺反倒顺理成章了。” 祝唯我平静地分析道:“他知道我会去救你他认为你不知道我会去救你。所以他知道你不会死但是他可以看你生死间的反应。” “而且他的河山刺还有别的作用。” 祝唯我的手顿在枪锋上:“逼得我来救你阻止我去杀林正仁和杜野虎。” 姜望沉默了半晌他已经知道祝唯我和杜如晦之前交过了手。 他在警惕杜如晦比他更了解杜如晦的祝唯我当然也在警惕。 所以此时才会不留他养伤催着他赶紧走。 因为接下来祝唯我并没有护住他的底气。再不似先前勾着他的肩膀请他一起回头看萧恕冲击神临。 现在想来彼时祝师兄新成神临有枪挑杜如晦的锋芒。此刻…… 在祝师兄参与的那场战斗里是不是有庄高羡的出场? 祝唯我未提一句姜望已经想了很多。 但最后只是道:“祝师兄请珍重。” 然后转身独自下了囚楼。 世上最不可能避免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误会。 因为每个人的三观、经历甚至于彼时此时的心情全都不尽相同。就算是同一句话也会叫人有不同的感受。 所以信任才如此可贵。 如他和杜野虎。 如他此刻和祝唯我。 …… …… 如果说这世上的信任难能可贵。 那么易胜锋对姜望的信任并不比任何人少。 只不过杜野虎的信任是交托生死祝唯我的信任是不必多言。 而易胜锋的信任…… 他是知道凭借林正仁和杜野虎断没有杀死姜望的可能。 无论他花费了多少代价收集了多么详细的情报无论他提出了多少针对性的法子无论他无偿地给予了庄廷多少信息。 只要庄高羡没有舍弃一国基业、再次亲手追杀姜望的勇气姜望都不会死。 他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给了这么多。 无它他自己正在被追杀他也不能让姜望好过。 仅此而已。 并不是说他有多么仇恨姜望。 当年他才是那个胜利者他才应该是那个被仇恨的存在。 而是在于……他清楚自己和姜望之间注定要分生死。 那么在自己东奔西跑、难以静下来修行的同时他也不能够给姜望安稳修行的时间。 尤其听那个姓林的说杜野虎和姜望曾经还有结义之情。 那就更好了。 无论姜望杀死杜野虎还是杜野虎杀死姜望都是好事。 后者自不必说一了百了。 前者也能坏了姜望的道心严重一点不是不能生出心魇。对于他们以后的厮杀大有好处。 “呸!” 易胜锋吐了一口血沫在雨中。 提着剑二话不说便已拔身飞远。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影在雨幕中穿出来沉默无声地围拢了这漏风又漏雨的破旧山神庙。 但庙内已空空。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定(为盟主只为俗人回档加更2/3) 姜望的脚步声很轻但也在耳朵的世界里慢慢远去了。 飘渺不可闻。 祝唯我依然擦拭着他的薪尽枪动作极慢极认真。 凰今默就在这个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长裙及地依然是高贵冷艳不可侵犯。 “你大概在虞渊厮杀了太久已经忘了人情世故。” 她对刚才听到的对话如是点评。 她堂堂罪君凰今默当然不是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人。只不过神临强者难免耳聪目明这两个年轻人在她耳边讲话叫她如何能听不到? 祝唯我倒也习惯了只淡声道:“跟虞渊没有关系我向来便是如此。人情世故这种东西不过是弱者报团取暖的方式。” 凰今默下巴微扬当然是很欣赏他的这种锋芒但嘴上只道:“他的伤势还远远称不上恢复了不留他养伤也不解释几句。不怕他心生怨恨?” 祝唯我只道:“姜望非是哀怨之辈我亦不是怜弱之人。解释得再多不懂的还是不懂。懂你的又何须解释?” 凰今默轻声笑了:“你说你不是怜弱之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多强。你直接对上杜如晦都没有他伤得严重。” 她明明已经听到了姜望和祝唯我的对话却还是要这样说分明是一种情趣。 而祝唯我想了想竟然很认真地回应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弱。大约是游脉境?但我追杀了很久的吞心人魔正是被他纠缠住也正是终结在他的剑下。” 他语气平静地道:“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人魔就已经是认知范围里最可怕的存在了。整个庄国所有城道院里只有我敢提枪追杀。而姜望当时弱成那个样子在摆脱了人魔之后不仅不逃竟然返身给了那人魔一剑。害我单杀吞心人魔的战绩多少有些不完美。” 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 对于在座的两位神临修士来说游脉境的确已经是太遥远的故事。 “那还确实是挺有勇气的。”凰今默看着他道。 “当然呃……什么意思?” 凰今默凤眸微抬眼神似笑非笑:“我刚才听见你们说起拨浪鼓祝唯我这么有种吗?” 祝唯我想了想说道:“有时候也可以有。” 凰今默一时没有说话只转眸看向窗外。 但见夜色如水星光温柔。 祝唯我慢条斯理地擦拭完了枪刃把绒布收好手上轻轻一旋便将薪尽枪收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说道:“告诉庄高羡他们凰唯真大人将要归来的消息没有问题吗?庄国背后靠着玉京山在虽然自上次杜如晦受笞之后关系已经没有那么紧密……” “没关系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凰今默看着窗外的星光有一种不自觉的孤寂感像是已经看了很多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父亲的归来。” 凰今默竟然是凰唯真的女儿! 天底下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天底下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恐怕也没有谁会相信。 因为凰唯真已经死了九百多年而一位神临修士的寿限是五百一十八年。 非洞真无以越。 凰唯真的女儿怎么可能以神临境的修为活到现在? 但这件事情切实的发生了。 凰今默在不赎城已经呆了很多年。 若是有人现在要问不赎城建立在何时?恐怕没有几个人答得上来。 祝唯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凰唯真的名头的确足够响亮在他们和庄高羡、杜如晦捉对厮杀的时候凰今默吐露了凰唯真将要归来的消息。 庄高羡几乎是立刻就停手了还主动跟凰今默道歉表示都是一场误会希望重修于好云云。 对于凰今默来说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凰唯真的名头放诸天下在哪里行不通? 别说他将要归来。就算他不会再归来凰今默只要说出她和凰唯真的关系庄高羡就绝不可能动她。 对于庄高羡来说惹不起就道歉这也是太正常的事情。其人虽是一国天子对于个人荣辱并不看重。人前道歉不可能私底下只要条件合适怎么道歉都行。 应该来说自这一次的山海境试炼结束凰唯真的消息隐约传出后。现在的不赎城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就如萧恕逃离丹国也选择以不赎城为目的地一样。 纵观整个西境除了秦国和玉京山还有哪个地方能有不赎城这般隐性的威慑力? 但祝唯我心中仍有一抹挥不去的不安。 这种不安源于他对杜如晦、对庄高羡的了解。 源于这次他试图伏杀杜如晦却看到庄高羡也亲离国境。 杜如晦好像了解他的想法他却不知道杜如晦在想什么! 这也是他没有留姜望在不赎城养伤让其尽快离开的原因。 凰唯真再强再可怕终究归来之期未定甚至于未必一定能成功归来。 庄高羡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凰唯真的一个名头就退却吗?尤其是在已经得罪了凰今默的情况下…… …… …… 时为庄历大定三年。 庄国真个有了“大定”之相。 一战割下雍国大片国土威势凌于周边列国。 外观天下不少不得志的人才纷纷来投。 内察国境可以说一声四海升平。 就连普通的庄国百姓走在路上都明显比往年更昂首挺胸——以往雍国边军可是年年起衅基本上每年都要打死几个庄国边军士卒。庄国只能一次又一次压下将士们的愤慨声音。 而自大定元年的那一场国战之后祁昌山脉不再是庄雍两国的边界双方驻军在锁龙关和殷歌城遥遥对峙。 占据锁龙关这等险关的庄国边军边防压力明显大不同于往年。 庄国日新月异新安城一日胜过一日的繁华庄王宫倒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有些寒酸的与庄国现在的地位难符。 当然也一直有臣子建言要大修宫室彰显君主之贵要重建都城以示国家之威。 庄帝只道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天子之贵在仁不在威。 于是朝野钦服。 虽则宫室简陋皇族生活节俭但当今庄帝并不是个吝啬的。 调拨大量的财物不断堆砌锁龙关的城防时可没有迟疑过半分。 对待能够考进国道院的人才更是大开天子之库。 自副相董阿遇刺身亡后一直再没有第二个能接掌相位的人物出现。大庄国相杜如晦也至今仍在相位上勤勤恳恳。 他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这个国家的人都能够有清楚的感受。 总之如今的庄国君圣臣贤天下归服一切欣欣向荣。 国相府中杜如晦坐在上首林正仁陪坐在旁只沾了半个屁股。 “所以你刚一提及姜望的行踪他就立即调兵同你出发设伏?”杜如晦淡声问道。 林正仁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确实是这样。对于伏杀姜望一事杜将军表现得非常……非常积极。” “坐下坐下。”杜如晦抬手虚按了两下语气亲近:“老夫与你就是闲聊几句不要太拘束。” “我对国相的尊敬情不自禁……”林正仁说着又用那种只沾半边屁股的姿态坐了回去。 “你啊你就是喜欢摆弄这些虚礼。”杜如晦很亲近地批评了一句又微微皱眉:“那你觉得在战斗中他是否尽力?” 当着杜如晦的面林正仁不敢胡编乱造更清楚战斗的痕迹骗不过杜如晦的眼睛。 因而如实说道:“杜将军在战斗中的表现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而且也很配合我的布置。” “在你看来他们的结义之情到底如何?此后又剩几何?”杜如晦又问。 从头到尾他问的都只是‘在你看来’而并不发表半点自己的看法。这是上位者高明的问话技巧叫人难以揣摩心思不敢伪言矫饰。 林正仁也的确表现得如履薄冰。 “他们的结义之情应是确有的。不然姜望不会避不开杜将军的第一击。不过杜将军的态度很坚决并无半点留手确实深恨之。 而姜望此人假仁假义惯了。平日里表现得重情重义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表演比如在姜梦熊的保护下去钓海楼救个人什么的。可一到关键时刻但凡有谁于他有一丝妨害他绝不容情。本质上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林正仁每次说起姜望总是可以长篇大论因为他们之间的确是有太多可以说的地方:“据我查知当初姜望在枫林城还有一个结义兄弟姓方的排行第四。因为一念之差背叛了他实际于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可是后来姜望要报仇的时候他那个结义兄弟跪在地上向他求情他还是一剑杀了。 此人之冷血浸到了骨子里。 就像这一次他受了杜将军一锏之后再对杜将军出手也是狠辣至极。都已经烧焦了不是? 他们已经生死成仇而姜望绝不会对与他结仇的人手软。我以为他们昔年结义的事情此后不必再提。杜将军毕竟是我国统军大将是国内少有的人才不可让人猜疑过甚。” “你告知他们当年结义之事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你只是想要打压杜野虎老夫是不信的。”杜如晦看着林正仁一脸赞许:“现在看来果然正仁你尽忠为国并无私心。” 林正仁并不去计较那个‘有人’是谁因为很可能就是杜如晦自己。 他只是十分恳切地道:“当时我意外得知杜将军竟然与姜望有这样一层关系。我心里紧张极了!生怕它成为我们国家的隐患。毕竟姜望与咱们庄国势不两立几成我国国仇而他曾经的结义兄弟却手握重兵…… 所以我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向您汇报。 这一次杜将军能够展现大义不为私情困扰我的心里只有欣慰。 林正仁并非是全无私心的人其实也贪生怕死也喜欢名爵利禄。但我深刻的知道只有在国家昌盛的基础上才有我个人的小小发展。 国若不强我何其轻贱!” “说得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杜如晦很是欣慰的样子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一点老夫要纠正你姜望可不是什么国仇。虽然他数典忘祖通魔连邪覆我国土……但镜世台既然都已经公示其人所谓的‘清白’我们也不可公开说这些话。” 他叹了一口气:“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强齐蛮横不止一日我辈只能暂时隐忍以待他年!” “是正仁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对上此人心神难守考虑不周了!”林正仁感动地道:“相爷都能为国家忍让此獠我又何能再逞口舌之快?以后自当谨言慎行!” 杜如晦点了点头转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要多多学习吗?所谓学无止境修无尽途我也深以为然。回头我就传一道手令去国院予你自由进入藏经楼的权利。你这样的可塑之才就应该自由一些。” 林正仁一脸惊喜地起身拜倒:“多谢国相大人栽培!您的良苦用心深情厚谊正仁永生难忘!” “诶诶起来!这副姿态是做什么?”杜如晦这次直接上手将他扶起来怪责道:“要不了几年你也是身披青紫、立于高位的人物了怎可轻易屈膝?” 林正仁慷慨陈词:“我林正仁这一生铮铮傲骨一双膝盖只跪天跪地、跪陛下跪相国! 天地生养万物跪而拜之是敬法自然。 陛下可敬相国可亲跪而拜之是心怀感恩。 我对您的尊敬、对您的爱戴发自肺腑。 若无国相大人栽培我林正仁算个什么?能有什么成就?您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就算我以后站得再高走得再远也永远是您门下走狗毕生以您为学习的榜样。”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动情道:“你不是我杜某人的走狗你是我庄国的栋梁。记住你要为国家而不是为我杜某人做些什么!” 窗外的麻雀叫了一声振翅而走仿佛也为这份情谊感动。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此时不知青天外 麻雀的叫声是杂乱而尖细的叽叽喳喳没个韵调。 但并不会影响窗里人的心情。 “相爷的教诲林正仁必定牢记于心。”林正仁十分谦卑地道:“书上说所知越多越觉自身渺小我领会相爷越多的教诲越觉高山仰止。” 有些话就算你知道它不是真心的也十分顺耳。 杜如晦矜持地捻了捻胡须又坐了回去叹息道:“可惜一样米养百样人如那姜望也是我庄国出身的人才却半点不顾念国家。实在可惜。” “我以为并不可惜有才无德是天下害!” 林正仁义正辞严地说道:“世人都说姜望英雄其实都是看不透其人的本质。究其根本他只是个欺软怕硬媚上凌下之辈是个只许我负他人、不许他人负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奸佞小人! 对强过他的人就满口公义道德规矩对不如他的人生杀予夺哪会留情!? 当年他还默默无闻的时候把他后母送到我族弟的床上死皮赖脸要与我林氏结成姻亲对我百般讨好。 可一转身他不知怎么与那祝唯我勾搭上了便敢借了薪尽枪上来堵门!当时我顾念同为道院弟子便放了他一条生路。 他却视此为奇耻大辱修炼有成之后屠我林氏满门! 这样的人要我说幸亏他不在庄国不然他日为害其祸何极? 在齐国好歹还是有人能治他的。他这才还能保持一些伪善!” 与其说林正仁对姜望恨之入骨每每提及怨恨不绝。但不如说他一直在用这种同姜望势不两立的态度来展现他在庄国阵营的坚定性。 他越是怨恨姜望就越有被使用的价值。 杜如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带感慨:“还是正仁你看人准啊。” “我也只是接触得多一些所以更了解他的真面目罢了。”林正仁低眉顺眼又小意地问道:“话说回来之前在不赎城那边您为什么不直接……” 他的话没有说全但问的无非是杜如晦为什么不亲手杀了姜望。 当时明显是有机会的。 在他的角度看来他这一次拿着姜望的行踪去找杜野虎本就是在杜如晦监督下的一场行动——若非有杜如晦压阵他怎么可能现在去找姜望! 他知道这一局不止是对杜野虎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杜如晦考验杜野虎的忠诚而考验他的能力。 有了黄河之会上的那档子事他的忠诚永远不会再被信任而他如果不能够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展现他这段时间以来努力的成果他非常清楚他会是什么结局! 他竭尽全力和杜野虎联手终于是给姜望造成了一定的伤势完美应用既有的条件把一切都发挥到了完美的地步。极限地展现了他的能力……这就足够了。 要杀死姜望他当然愿意但是要让他拼命去杀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而彼时杜如晦来得太巧。 恰是姜望脱身恰是杜野虎将死。 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杜如晦始终在监察战局。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现在的庄国军方年轻一辈确实没谁及得上杜野虎。那是真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威信战为先锋退则断后杜野虎的悍勇连他都有耳闻。 若是换了一个人或许会觉得可能对杜如晦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救杜野虎更重要。杜野虎是军方大将杜野虎是庄国军方的未来…… 但林正仁当然不会那么想。 杜野虎当然是天生将才当然悍勇、纯粹、好用。但相较于姜望这个人未来有可能造成的威胁……根本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选择。 在姜望已经受伤的情况下直接杀死他把责任全部推在杜野虎身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吗? 杜如晦本就是打着阻止杜野虎冲动的幌子离境的! 像杜如晦这样的人一定早就做好了方方面面的打算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可以及时应用。 是什么导致已有预案的这些并没有施行呢? 杜如晦确实杀不了姜望?或是完全无法遮掩推责? 当时还有别的强者在场? 林正仁并不知道庄高羡杜如晦与凰今默祝唯我大战而后又谈和的事情。 在他的视角里他这一次竭力表演的行动就是整个行动的全部。 所以他很好奇原因。 然而…… 杜如晦只是淡声道:“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林正仁心中一凛自知是说错了话这事问不得。 他太明白这位大庄国相的心思有多么渊深适才所有的温情只是一种默契的假象。如果有需要捏死他的时候杜如晦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尽管心中骇浪叠起涌来千头万绪。 却也不再说一句废话只恭恭敬敬的道别离去。 杜如晦独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着这个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并没有去看林正仁的背影。 他不必给这个人太多压力。 林正仁是个很“识趣”的人只要确保让他看到利益他就会足够恭顺。他的能力也很突出交代给他的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妥当。 只要能够压得住他就可以用且很好用。 要说信任的话相较而言还是杜野虎那样的人更可靠一些。可惜又太过冲动是将才非帅才。 想到这里杜如晦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林正仁、杜野虎、黎剑秋、傅抱松。 这些年轻人各有各的可用之处可也各有各的毛病。 要是祝唯我未叛也不必担心林正仁的以后。 要是董阿还在自己更不必劳心于这些…… 想到这一次与祝唯我的正面交手杜如晦不免生出一些疲惫来。 时间证明他当初的确没有看错祝唯我的确是庄国最杰出的天才然而…… 人终归没有一双洞彻时光的眼睛就算你有再深邃的智慧思考了再多时间做出了当前局势下最好的选择…… 放在历史的片段里拉开了时间来度量它也许反而是错误的。 当然错误和正确也只是相对的概念。 身后在玉京山所受的鞭痕现在还隐隐作痛。 但杜如晦只给了自己一次叹息的时间。 一声叹息后就已经将这些疲惫抹去。 他重新是那个智珠在握的大庄国相重新把握这四千里山河。 他站起身来脚步轻轻一踏再落下时已经出现在一处军营中。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见不到关乎疲惫、虚弱之类的东西。 他昂直地站着乌发如墨抵抗着时间的刻度。 他的眼睛深邃而有威严。 但哪怕是对着守在营帐外的区区一个卫兵他的语气也很和缓:“去告诉杜野虎老夫来看看他。问问是否方便进去。” 天子赐的宅邸杜野虎几乎从未去住过。 他永远都是住在九江玄甲的军营里跟手下士卒打成一片。 庄国边军他轮驻了个遍不是在战场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哪怕是正在养伤的时候他坚持不肯在条件舒适的太医院执拗地要回军营里住。 杜如晦当然可以一步踏进营帐里但杜野虎这种性格的年轻人格外需要尊重。 他也愿意给予。 卫兵走进去没多久杜野虎便胡乱披着一件袍子出来了。便是见国相也不怎么修边幅。 “见过国相大人。”他拱手道。 语气也是粗疏的。 “你伤还没好怎么还迎出来了?我不是说等我进去吗?”杜如晦很生气也很亲切地呵斥了一句又瞪着那个卫兵:“你怎么传的话?” 杜野虎拍了拍卫兵的肩膀示意他离开自己则道:“国相大人驾临末将怎能不迎?” 好歹礼节是有的。 虽然完全比不上林正仁那般的圆润。 但对杜如晦这等见惯了虚情假意的人来说反倒觉出几分可爱。 看了看这位英年早胡的年轻人大庄国相声音里有一些笑意:“你好像对老夫还有怨气?” “不敢。”杜野虎闷声道。 “走吧进去聊聊。”杜如晦说着也不待杜野虎回答掀帘便走进了军帐里。 偌大的军帐里间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什么装饰。 一些兵书一些酒一副甲胄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冷峻极了。 杜野虎一声不吭地跟了进来。 杜如晦随意地翻着案上的兵书发现不少地方都有鬼画符一样的文字笔记。内容且不去说也看不太懂……至少态度是认真的。 “你觉得林正仁这个人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杜野虎摸不清杜如晦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明白这个问题藏着什么深意。 但很早以前段离就告诉过他在庄高羡杜如晦面前永远不要有斗智斗勇的打算。除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永远咬死外其它的都完全按照本心来照实说话照实做事。 不要表演。 所以他道:“我不喜欢他!” 杜如晦慢慢地翻着兵书似乎对杜野虎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慢条斯理地道:“我只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没问你喜不喜欢他。” 杜野虎板着脸语气里有一种不情不愿的别扭的味道:“本事是有的。” “不错看得到别人的优点。”杜如晦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翻了几页问道:“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杜野虎瓮声道:“我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老要猜他的意思又猜不到。跟他待在一块很累!” 杜如晦眼角的皱纹深了一些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但毕竟有国相的身份和态度在。 因而只是严肃地道:“你们都是我庄国的后起之秀同殿为臣怎可随意地说什么不喜欢这人之类的话?” 杜野虎好像很不服气:“您问我我才说的。” “还挺会犟嘴。”杜如晦把目光从兵书上挪开落在杜野虎脸上:“我看你伤是好得利落了!” “没好也差不多了。”杜野虎梗着脖子道:“您要想打我军棍那就打吧。” 杜如晦伸指点了点他:“你啊你莽夫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这话就显得很亲近了有一种长辈式的关怀。 换成林正仁说不定马上就跪下来叫爷爷。 杜野虎却只是杵在那里不说话。 这是他不如林正仁的地方也是他比林正仁可贵的地方。 诚然杜如晦永远不会完全地相信谁。 但莽直的汉子喜怒都在脸上总归是让人没有那么戒备的。 杜如晦看了他一会又问道:“这次你擅自领兵去伏击姜望对错我且先不论了……你觉得林正仁是怎么想的?他尽全力了吗?认真想想!” 杜野虎脸上有些不服不忿的但毕竟还是尊重国相的权威。 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恨好像也没有很恨。至于说尽全力……我分辨不出来。但是他的布局确实很厉害针对性也很强好像对姜……那个人非常了解。如果不是他我远远伤不到那个人。” 伏击姜望一战从头到尾林正仁脸都没有露一个很难说他是真的拼尽全力了。整场战斗里一直都只是杜野虎在拼命罢了。 杜如晦点了一句:“姜望在外面有个天下大宗出身的仇人前阵子与林正仁有过接触。” 杜野虎不说话了。 段离告诉过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话。 杜如晦又问道:“姜望出现在不赎城的消息是林正仁告诉你的?” “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杜如晦的声音很平静:“现在想。” 杜野虎倏然感受到一种压力他敏锐地感觉这个问题可能很致命! 但他不能多想。 他没有理由在杜如晦身前多想毕竟他是如此深爱这个国家如此信重国相以至于敢在国相面前使性子…… 他索性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姿态道:“我哪知道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说话绕得很!” 杜如晦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脖子上顶这么大个脑袋就只是用来吃饭喝酒吗? 杜野虎明显不服气但憋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杜如晦又骂道:“你也不想想姜望是那么好对付的吗?那是观河台第一!你有几条命够填进去啊!说去伏击就去伏击?你什么境界人家什么境界?你的对手都是谁他的对手都是谁?” 他滔滔不绝地骂了一通仿佛真的对杜野虎的‘擅自主张’气愤非常又瞪着杜野虎:“想说什么你就说啊别憋着了!” 杜野虎真个就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对付了?他不也受伤了吗?也没比我多个鸟!” 哪怕自己的情绪并不真实杜如晦也一时真生出了几分火气。 是那种长辈对叛逆晚辈的生气。 险些抄起旁边的桌案给这个恶虎一顿砸。 “是人家南斗殿的人在利用你们是那些在山海境里跟姜望交过手的人给出了情报是那个叫易胜锋的给了你们针对的法门给了你们珍贵的阵盘是林正仁百般算计是你还带上了我大庄最精锐的军队!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杜如晦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是老夫收到消息赶过来你已经死了!” 杜野虎胸膛如风箱一般的响但咬着牙还是不说话。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杜如晦长叹一口气很有些心累地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你伤既然没什么问题我也就走了。朝廷里还有一大堆事……”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怒气上来了:“你们就不能少让老夫操点心?一个两个的不沉稳!” 没有一句亲热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是信任和亲近。 杜野虎只闷声道:“哦。” 杜如晦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枫林城是陛下和我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咱们庄国的耻辱和抹不去的创痕!你和剑秋已经是枫林城仅剩的两个人了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以后凡事留个心眼别动不动那么冲动。相较于报仇你能够安安稳稳地成长才是对我们庄国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明白吗?” “知道了。”杜野虎低着头道。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杜如晦又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个踏步消失在军帐里。 偌大的军帐中只剩杜野虎一人。 帐中挂着的唯一一幅盔甲投下沉默的阴影来。 杜野虎确实是“知道”的…… 他低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杀气。他默默地看着地面好像是在发呆一样。可是整颗心都几乎要炸碎了。 杜如晦他……竟然敢提枫林城啊。 而且是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堂而皇之的提及好像枫林城域外的那一块碑石刻印的是真实的故事。仿佛那数十万人的真相真是他们所涂抹的那样。 好像从头到尾他和庄高羡都只是那一幕惨剧的受害者。 受邪教之害受叛国贼之害…… 杜野虎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他不擅长做戏所以段离说在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板着脸就行了生气就行了——他并不能确定此刻有没有人在观察他。 而那个会教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慢慢走到摆放在军帐角落里的那堆酒坛前。 解开盖子深深地、深深地嗅了一鼻子。 馋啊! 他将酒坛的盖子盖好沉默地坐回了桌案前。 拿过那本摊开的兵书神游物外地看了起来。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虽然莽撞冲动但是他并不愚蠢。 他和姜望曾经是结义兄弟的消息已经暴露了他是知道的。 赵二听前段时间死在和雍国的边境冲突里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当兵打仗死人很正常赵二听的死实在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除了他是跟着杜野虎杜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老部下除了他曾经作为杜野虎麾下的小兵、远赴枫林城道院送口信除了他知道杜野虎和姜望等人感情甚笃除了恰好杜野虎前脚离开休整…… 整个冲突的过程实在太正常。 边境的摩擦尤其是庄雍边境哪一日断过? 杜野虎手刃敌虏为其复仇这情真意切的故事或许也值得喝一碗酒。 唯一不正常的是赵二听的尸体被人动了手脚赵二听的身上不止有刀伤。 杜野虎相信赵二听什么都不会说。 但有些时候人的身体并不能够为自己保守秘密。 他当初没能下定决心杀赵二听灭口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当林正仁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说起姜望的行踪。 他二话没说直接点兵杀赴。 他不可能不出手不可能不尽力不可能不调精兵。 但凡有一点迟疑他在庄国留下来的这些日夜便都是空耗。 只要有一处做得不对段离就白死了! 他不怕死。 可是他在庄国呆了这么久一刀一锏一身伤地走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师如父的段离用脑袋为他取信庄君是为了什么? 所以在与姜望交手的过程中他的确以命相搏。 林正仁从始至终与他在一起杜如晦更不知是不是一直藏在暗处。 他没有一丁点空隙脱身又或者与姜望传信。 他清楚他和姜望现在的实力差距知道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把姜望如何。 但是当他在山坟坑底里与姜望骤然相逢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开剑锋时…… 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 他确信姜望能够领会他的意图能够感受他的痛苦。 在那无边灿烂的火焰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不如死了好! 那一刻他用缠身的兵阵之力包裹手下士卒全部投出火海外仅以自身向姜望冲锋。 他是真的想过不然就这么死了吧把一切的仇恨和责任都留给姜望。 也正是这种死志——说服了林正仁打动了杜如晦。 林正仁永远都做不到勇而赴死。 而杜如晦知道赴死的勇气有多难得。 他毕竟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不能够再逃避。 姜望给予了他一如既往的信任而他怎么能把庄高羡杜如晦这样可怕的对手留给姜望一人? 现在…… 考验或许是通过了。 用他在生死边缘的这一次徘徊为代价。 这样的考验以前有过以后或许还会有。庄高羡和杜如晦永远不会完全的信任一个人。 而他只能忍耐。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兵书上来。 他不够聪明脑子远不像赵老五那样灵光。所以他想一件事情要非常认真要反复地想。 而面前这本书也还有很多的内容等着他费劲地去理解。 …… …… 书海漫漫人海茫茫。 姜望拖着伤躯换了一身斗笠蓑衣的装扮独自离开。 他对庄高羡、杜如晦满怀警惕心中不安无法纾解。 但此时的他却是也还做不到什么。 只能走得快一点让自己至少不要牵累于人。 祝唯我比他更了解那对君臣也比他更有实力。 祝师兄说过不赎城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不赎城主身后的未知处还有凰唯真的传奇笼罩…… 或许姜望更应该担心自己一点。 诚然杜如晦不会再亲自出手诚然易胜锋现在无暇自保会不会遇上那个胆大包天不在乎齐国威严的家伙也难说的紧。 他握着他的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人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需要独自行走。 他早已习惯。 早已习惯了。 “誒这位朋友!” 就在城门边一个怪模怪样的少年叫住了他。 这少年瞧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身穿绸衣腰系彩带足踏马靴背着一只外绘复杂纹路的铜箱。 他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很对称地涂了几道油彩倒是并没有遮住他的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姜望……蓑衣下的如意仙衣。 这仙衣的防护效果实在算不得好尤其是相对于姜望现在所经常会遭遇的战斗强度来说。 或许是早先几次破损太严重自动恢复之后也不大如前了。总之在先前的那场战斗里被万鬼噬灵阵削弱防御后杜野虎一重锏砸来他都吐血了这仙衣本身倒是没有损坏。 也不知除了可以自动恢复以及随意变化外观外它仙在哪里。 细细想来还真没有一次防住了谁的。 但是这个陌生的怪异少年倒像是爱极了它。 “你这衣服卖吗?” 短发少年郎眼睛不动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取出一个布袋举起来轻轻一摇里间全是元石碰撞的声响:“这样的钱袋我给你二十个。” 姜望下意识的分辨了一下声响听出这一袋有十颗元石。 不过他当然不敢卖齐天子所赐的东西只道:“自己穿的。” “啊这样……”少年语带惋惜终于把遗憾的目光从姜望衣服上挪开落在他藏在斗笠下的脸上。“这样我给你留个地址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联系我。条件任你开。” “不必了。”姜望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诶诶诶。”少年急追两步手指灵活地一抖一张烫金帖子便跳了出来被他夹在指间拦在姜望身前。 “大哥哥收下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一你以后出个什么事要用钱呢?” 不知是谁家教出来的瞧穿着打扮、出手的豪绰、说话的底气出身应是不俗。 只是这句大哥哥叫得虽是亲热话的内容实在不怎么中听。哪有素不相识随口就咒人以后要出事的?要是有尹观的能力还了得? 但姜望也懒得跟这么个熊孩子计较随手将帖子接过了脚步未停。 “欸你这也太敷衍了我还没教你怎么用呢!”少年道。 谁家的小孩这么烦人? 姜望急着赶路急着找地方养伤实在是没心情跟他闲扯。 “我会用你快回家吃饭去吧我刚听见你娘喊你了!” “你骗人呢!”少年气鼓鼓地道:“我娘早死了。” 姜望愣了一下心里觉得有些抱歉。“总之我记住了要卖衣服的时候会找你的。” “你又骗人!”少年很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没骗你我真的记得了。”姜望无奈道。 “这张‘如面帖’是我才做好的你怎么会用?”少年很不开心地质问。 他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应该是很少吃过什么苦头。 姜望这才认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烫金帖子将信将疑地打开来只见帖子里空白一片。 他发现他确实是不知怎么用。 这是个什么玩意? 好在少年也凑了过来信心满满地道:“你呢要找我的时候用道元在帖子里写上我的名字它就会根据你所在的位置给你指出来最近的一个能够联系到我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听起来确实是很方便。”姜望想起来曾在迷界用过的指舆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少年:“这是你自己做的?”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少年身上带着某种阻隔观察的东西叫人看不透底细……气血和道元的强度都看不清楚。 由是愈发叫人觉得神秘。 “是咯。”少年摊了摊手:“很简单的小玩意有手就能做。” “……好我知道了。” 姜望自觉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接触来历太神秘的人。很清醒地保持着距离:“下次再见。” “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大骗子。”少年不满地叉住腰:“你都没有问我的名字。” “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是女孩子你要说‘请教闺名’。” “什么?”姜望吃了一惊。 穿着打扮身材都很像少年的这一位少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耳朵霎时红了:“你看什么呢!” 姜望赶紧解释:“啊没什么区别啊不是我是说没看什么。” 这雌雄难辨的少女凶巴巴地瞪了姜望一阵终究是没有继续跟他计较只道:“我呢叫戏相宜。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我名字前面加个墨字。” “墨戏相宜?” “我是说我也可以姓墨——算了随便你。”少女摆了摆手。 “总之这件衣服什么时候想卖了……”她伸指点了点姜望手上的名帖:“联系我。” 可以姓墨。 背着这么一只铜箱。 能够自己做出来如面帖…… 姜望略一沉默。 “我知道了。” 墨惊羽前脚才走怎么墨家的古怪少女又来了不赎城?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姜望终究还是独自出了城。 不赎城外没有什么官道走出去就是荒野。 四野之风一下子就拉开了帷幕扑面而来的荒凉 披着蓑衣的那个人把斗笠压低渐行渐远。 此时不知青天外飞羽为谁待烟云。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他)是神 名为戏相宜的墨家少女在敲定了一桩未来的买卖之后(她自认为)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城中。 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眼睛好奇地左瞧右瞧。 绝不规整的城市建筑凶态各显的各路好汉……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好奇。 旋即想起来正事脚下安了弹簧一样蹦起。紧赶几步找到一处较为空荡的地方半跪下来把背后的铜箱解下放在身前。 她灵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而后轻轻一按这铜箱便自动打开两边分层直如台阶一般延展下来。 每一层都堆放着不同的器物。 这些东西奇形怪状有的如拱门有的似圆饼有的方有的尖有一些长针有一些勾线。 材质倒是都很相近的样子散发着同一种光泽但非金也非铁。 她的一双手灵活至极甚至于留下了幻影不停地自铜箱里拿出东西来在身边摆放。 很快就堆出一个约莫三尺高、造型复杂的塔状事物来。 恰似是一层一层的四方砖交错堆叠而成。 “塔”尖则像是一个人的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一道竖立的雷电在尖端悬跃。 因为是在大街上做这件事情而且这些东西又这么稀奇古怪所以引来了很多的旁观者。 不赎城里的人素质是没什么保证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什么小屁孩兔儿爷。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动手动脚随便拿几个物件玩玩。 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刚好伸着懒腰从三分香气楼里走出来瞥见这一幕顿时挤开围观的人群两步走到忙碌的少女面前:“谁家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堵在大街上玩什么——” 他的声音截止在一个布袋之前。 本来他还以为是暗器很是巧妙地玩了一个手法接到手里一看顿时被那元石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找爹啊?”他环绕一周大声驱赶:“滚滚滚别耽误了人家少年郎忙正事!看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下一期的命金不用交啦?” 拳打脚踢带咆哮把围观的闲杂人等全部赶跑之后他才对忙碌着的戏相宜道:“鄙人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是也咱们这是一个好客的地方良善之地。您看您还需不需要一点什么别的服务?这一条街够不够你发挥的啊?茶水糕点呢有什么偏好吗?” “两件事。”戏相宜头也不抬地道:“第一我是姑娘家。第二别吵。” 连横立即闭嘴原地转身小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他双手背在身后以站岗的姿态立在这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大有誓死为这神秘少女保驾护航的架势。 宾至如归啊宾至如归不赎城真是一个注重服务的地方!他很满意地想道。 戏相宜只顾着埋头捣鼓东敲敲西敲敲一双手忙得穿花蝴蝶也似。 不多时她就搭起了五座相似的塔状事物并将它们各自摆开匀等的呈五角分布。 把自己和敞开的铜箱都包围在其间。 五塔分立五道小巧雷电悬空跳跃。彼此之间有一种隐约的联系。 戏相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在空地上铺了一层地砖一样的东西。这才合上铜箱重新背好很开心地跳了出来。 她飞跃的姿态很是灵动人在空中反手就是一指。 塔尖的五道雷电瞬间拉长连接到一起…… 爆发出耀眼的强光! 注意到动静回头来看的连横不得不抬臂遮住了眼睛。 当他移开手臂他看到那五座造型复杂的怪塔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褐衣草鞋的老者! 而地上……是一层黑色的齑粉。 连横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完全看不透这老者的修为而只感受到如渊如海、难测的力量! 这老者身形干瘦发疏眉淡。可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是精铁铸就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冷硬和厚重。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 短发少女戏相宜叉腰大笑:“我这反五行挪移塔是不是很好很强大?!” 干瘦老者撇了撇嘴:“那么狂暴的力量只有真人才能掌控而且距离也很短消耗又那么大还有你这个准备的时间……老夫外楼境的时候都比这飞得快!” “闭嘴吧死老头!”戏相宜伸手一扒拉把五座挪移塔全部一股脑塞进背后的铜箱都懒得拆卸再分门别类了很是不忿:“那你自己飞回去再飞过来!” 而连横愣在那里满脑子只有一个词——“真人”。 这个古怪少女一阵捣鼓竟然捣鼓来了一位当世真人! 褐衣草鞋的干瘦老者倒也并不在意挨骂反倒是很宠溺的笑了笑:“但是已经很不错啦比那群老东西的法子进步了不止一点!” “哼哼。”戏相宜得意的皱了皱鼻子脸上的油彩跟着扯动。 “唔……该办正事了。”干瘦老者道:“让我来看看钜子急令我们来不赎城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信我还没看呢就知道让我们一起来了。”戏相宜说着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封信拆将开来。 连横这时候正鼓起勇气往跟前挤:“那个这位前辈不才在下是不赎城罪卫统领不知您大驾本城所为……” 那边戏相宜念道:“不赎城城主凰今默杀我……墨门弟子墨惊羽!” 连横愣住。 “请铁真人并戏相宜赴不赎城擒回钜城问罪。若不得擒……杀之可也。” 戏相宜念着念着也自变了脸色收起信件仍有些不敢置信:“墨惊羽被杀死了?” 而在南境享有名誉号为天工真人的铁退思此时更是直接一个横步跃上了高空恐怖的气势横压四方:“凰今默敢杀我墨家的人给我滚出来受死!” 连横连多一句废话都做不到整个人就已经在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之下倒飞十余丈跌落在地一时生死不知! 当世真人驾临不赎城代表墨门前来问罪。 整个不赎城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就连空气里都有颤栗的隐纹。 是的这里是不法之地。这里是凶徒云集的地方这里的人见惯生死。 可这里的人也最知道强者的分量! 在全城的畏服和缄默里整个不赎城最高的那栋建筑中有两个人影相继飞出。 洞穿了那近乎凝滞的恐怖气氛! 一者黑色华裳覆身冷眼清孤贵不可言。 一者墨发束起身披金焰骄傲锋利。 然而无论是凰今默还是祝唯我此刻表情都凝重异常。 他们在不久前的交锋中才逼退了庄国君相本是有应对真人的底气。 可天工真人铁退思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位当世真人他代表的是当世显学墨家的力量! 完全可以这么说——就算凰唯真还在世就算凰唯真还是巅峰状态墨家也完全不会虚! 尤其是墨惊羽突然身死墨家钜子下令天工真人铁退思登门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奇诡。 祝唯我非常确定自那天墨惊羽乘鹰离去后他和凰今默甚至都没有再见过其人一面! 如何杀之? “这位墨家真人此事应有误会!” 在代表墨家而来的当世真人面前骄傲如祝唯我也难得的主动解释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和罪君大人在一起形影未离。我们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过墨惊羽又如何能杀其人呢?” “是了。”铁退思大步行在空中像是一座行走的火山有爆裂的力量在潜行、爆裂的力量正在爆裂! 他直接大手一张同时向两个人压去。 “要想杀墨惊羽凭她一个人的确不那么容易!小儿辈束手就擒再来与我狡辩!” 这个身材干瘦的老者一手张开瞧来又瘦又小可五指似囊天地一掌如覆山河。 出手之前天地自有其规出手之后世间已有它法。 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将两人笼罩。 束其身缚其魂。 操纵灵识掌握五感。 天工真人以规则为线钳制万物。 真人吐真言洞行本质此天工之线见不着、摸不着却是有天地真威! 但凰今默亦开口她美丽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无穷的力量。 那种力量令她强大、令她伟岸令她即使在当世真人面前也高高在上! “跟这老东西废什么话!” 她用这句话止住祝唯我的解释而后用冷漠的凤眸看着铁退思:“随便死了个阿猫阿狗就栽到本君头上来我不赎城撒野。天工真人天工真人!你记住!今日你若不能擒杀本君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铁退思凶悍她比铁退思更凶悍。 铁退思强硬她比铁退思更强硬! 她是凰唯真的女儿从生下来到现在没有受过委屈没有低过头! 在铁退思这位当世真人的规则钳制下她依然说话依然转眸她的五识依然自由。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破了束缚几乎诸行无碍! 此时这天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神临修士打破天人之隔享寿五百一十六年。 凰今默是如何在未成就真人的情况下打破神临修士的寿限暂不得而知。 她的过去她的经历都掩埋在时光里。 但一位年龄超过九百岁的神临修士在这个境界究竟能掌握什么样的力量? 凰今默拥有现世唯一的答案。 凰今默正要展现答案! 她的双手在空中舒展像是凤凰张开了它的羽翅。 她那涂抹着黑色蔻丹的双手握住了两柄金灿灿的凤翅刀。 金刀黑蔻白玉手。 简直世间造物第一流。 刀锋只是微颤似是不堪重负又像是寂寞的鸣响。 那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被切断! 天地之间不许有它规。 此生此世不许有人缚! 她踏步而起自在穿行在空中像一只骄傲的黑色的凤凰。 拥有极致的高贵和美丽。 快刀是她的双翅冷漠是她的眼眸。 她在规则的钳制里游走以强横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强行撞碎那一根根无形的操纵之线! 斩破了所有阻碍! 她与当世真人之间本无天堑!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空中绽开了一片金海。 金色的火海。 极其自我、毫不节制地燃烧着。 耗尽此生、仿佛不会再有来年那样的燃烧着。 那无尽火海里的每一缕竟然是跳跃着的竟然是拥有生命力的! 在这无边的金焰中华贵威严的三足金乌振翅而飞。 它鎏金的长羽自有故事。 见证了不朽也砥砺过锋芒。 有凰今默先一步打破规则操纵之线祝唯我也紧跟着摆脱了钳制。 神临之境神通种子已开花结果。 此境才能够真正把握完整的神通洞彻神通的真义。 神临之前知其然神临之后知其所以然。 故曰神而明之。 金焰铺开已成海。 灵识汹涌亦如潮。 凡三足金乌金焰所照耀之处即是灵识潮涌之处即是他祝唯我的“域”。 太阳之真火万古之炙焰。 光热无尽 他即是神! 在这极致绚烂的金色里他五指虚张的右手在身前自左而右一拉——已抽出他的薪尽枪来! 像是在燃烧的柴堆里抽出正烧得哔剥作响的那一根柴薪。 像是在寂寞的冷夜中抽离那温暖的梦。 所有的不甘和不舍都是真切的。 所有的疏冷和离别也都是真实的。 火星炸开。 一瞬间把视野全点燃。 他以一切辉煌的倒影和美梦熔铸这一往无前的薪尽枪。 势必要洞穿一切强大的、坚固的、所谓不可挑战的! 向铁退思而去。 向代表墨家的当世真人而去。 到了现在这一刻看到天工真人铁退思打上门来问罪祝唯我哪里还不明白他早先的不安落在何处? 他哪里还能想不清楚? 他和凰今默还是中了庄高羡杜如晦那一对君臣的招!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自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才成神临就想先杀一个杜如晦了一了君视臣如草芥的大仇。等着杜如晦来找姜望的麻烦他便伏而杀之。 有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的确是来了。 但还来了个庄国皇帝庄高羡! 幸亏还有一个凰今默替他挡下了当世真人。 他以为那就是结果这一切以他失败的伏杀而结束。他有大好年华无限未来可以再等以后。 但是他错得离谱。 庄高羡和杜如晦不是摆在供桌上的泥塑木雕、木石傀儡。不会坐在那里不动等待仇人成长之后再去施施然手起刀落轻松完成复仇。 他们在当前把握的力量层次下也会继续成长。甚至于他们完全不会有什么强者尊严之类的顾忌能够消除隐患就算是一只蚂蚁他们也愿意弯下腰来亲手摁死。 祝唯我错就错在他以为自己了解庄高羡和杜如晦但是却还不够了解。 从一开始庄高羡和杜如晦的目标就并不是姜望而是他祝唯我!是这个不赎城! 经历过通魔一案齐国保住姜望的决心已经是天下可见。 是为了齐国自身的声誉也好是为了东域霸主的威严也好是为了齐帝姜述的大略也好。齐国把姜望的名字写进星月之约里是不争的事实。 在某种意义上姜望之荣辱与齐国同系之。 庄高羡是有多么大的倚仗是有多么悍不畏死是有多么不在乎他庄国的基业敢在这种时候亲自出手擒杀姜望? 这位庄国的中兴之主冒险亲赴不赎城域是冲着他祝唯我来的。 对庄国来说姜望和祝唯我谁更具备威胁? 在这一次的山海境之后还真不好说! 且不说实力上祝唯我已经成就神临姜望还在成就神临的路上。 单从背景上讲祝唯我现在和凰今默走到了一起而凰今默身后隐隐站着那位声名流传几千年的传奇隐隐靠着楚国。 要除祝唯我须得先除凰今默。 要除凰今默便不能不考虑凰今默身后那些若有似无的关系。 于庄国而言已经证就神临且背靠不赎城的祝唯我绝对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他钉在庄雍洛三国交界处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肉中之刺! 好像并不能拔掉好像难以触及。 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翻手为云覆手雨仍然是落了这样一记凌厉无匹的杀棋。 庄高羡与凰今默匆匆交手就作罢哪里是怕了凰唯真的名头?他根本就在战斗中已经捕捉到了足够的凰今默的气息。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所谓林正仁杜野虎对姜望的埋伏不过是杜如晦随手为之的试探随手予他祝唯我的障眼法伤的是姜望迷的是他祝唯我! 让他心中虽有不安不安却不能扑灭自信。 让他以为庄国君相也不过如此不敢明着杀齐国大员不敢得罪凰唯真的后人。 让他竟然恍惚把这一对主导了庄国中兴的君臣当做了案板上躺着的猪!以为不过是待宰之也…… 可庄高羡和杜如晦如果是砧板上的肉割地的陌国君臣是什么?朝贡的成国君臣是什么?死掉的雍国太上皇韩殷是什么?被虎口夺食的白骨邪神又是什么? 此时的祝唯我想明白了一切。 萧恕坐在不赎城用四十天冲击神临。雍国直接派出墨惊羽来招揽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雍帝韩煦所展现的气魄和度量绝对是超出人们所意料的。 就算萧恕最终拒绝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效果。可以说雍帝韩煦最大程度上利用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从此以后如萧恕那般逃离国家的天才又多了一个选择。 韩煦绝对是一位明主。 但庄高羡和杜如晦也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因为跟丹国较近的关系只能坐看这一局。 他们的确不适合沾手萧恕的事情因为得不偿失。 但却在这件事里精准抓住了这根本不能算是机会的机会悍然杀死墨惊羽嫁祸凰今默在斩掉雍帝一员大将的同时还要一举拔掉不赎城这颗钉子解决祝唯我这个隐患! 此等心机此等决断不可谓不老辣不能说不可怕。 哪怕只能在方寸间落子这处处血光处处争杀的手段实在也是天下间一流的棋手。 祝唯我甚至能够猜想得到庄高羡是如何杀死墨惊羽又是如何将墨惊羽的死因指向凰今默如何误导墨家如何把那一切做成铁一般的所谓‘事实’…… 庄高羡和杜如晦太擅长做这种事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自证他和凰今默或许还有机会洗清自己。 但在墨家已经初步认定了的事实下这个天工真人根本不会听他们的解释。 如墨家这样的天下显学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本宗神临境天骄的死亡之前完全不具有耐心。 这不是战场上两军征伐那生死都听天由命。门下弟子死得多了墨家也不会去找谁扯皮。 但现在墨惊羽死于谋杀! 死在自不赎城离开的路上。 墨家遍布天下的生意墨家在现世的诸多布局都是以他们的强大为基础。在他们已经认定凰今默是凶手的情况下墨家必须拿出强硬的手段来。要让天下人看到墨家的不可撼动。 要辩解也不是不行但如天工真人铁退思所言——束手就擒再说! 几个神临境层次的修士何至于让墨家慎重? 可以凰今默的性格以祝唯我的性格。 要让他们束手就擒、生死由人他们如何肯答应?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些知道没有和谈的余地 所以凰今默直接拔刀。 所以祝唯我也不再废话悍然接出一枪! 凰今默的刀切割规则之线。 祝唯我的枪承挑无回之心。 若说神临境中的强者祝唯我当然能够算得上。 先战张巡后战杜如晦虽然都落在下风但也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强大。 他晋升神临的这一步有着充足的积累。 有长时间在虞渊厮杀的磨砺有与武夫魁山的切磋并进有凰今默的尽心指点有不赎城的资源给予…… 作为一代传奇凰唯真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凰今默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东西就已经足够惊人。能够堆出一个接近二十一重天的武夫培养一个神临修士的资源更不在话下。 而凰今默本人更是以某种方法打破了神临寿限的特殊存在。 从凰唯真活跃的时代一直延续生命至如今。 超过九百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 把天底下所有的神临修士放在一起她也是有资格争一争魁名的存在。 天下第一神临她可以一论! 此刻两位神临境中的强者联手在这不赎城上空悍然迎战来自墨门的天工真人铁退思。 恐怖的力量波动压得整个不赎城都似乎低了一头去! 而面对这一切的铁退思表现得非常平静。 相较于装扮古怪的墨门少女戏相宜他更像一个纯粹的墨者更符合传统的墨者的形象。 堂堂当世真人身上并无一件饰物。 褐衣草鞋显得十分简朴。 他的确有愤怒但那愤怒是因为墨惊羽的死而不是因为眼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狂妄。 他的确有惊讶惊讶于面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强大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毕竟……是一位当世真人! 所谓念动法移所谓天地受命所谓万法本真! 他张开的五指只是一抓断裂的规则之线便又重新接续。 或左或右或前或后。 一根线是一重天。 天堑已是难越重重天堑更是隔世隔人。 枪锋于此难再进。 烈焰至此也回头! 锋芒无匹的祝唯我连人带枪便阻于半途。 每断一根规则之线速度便慢三分。 连断九根之后人和枪几乎停滞。 而凰今默在空中优雅踱步她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规则之线并且能以神临层次的力量与之接触。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规则之线上妙曼得如在拨动琴弦。 那道则颤动的声音或者当然是美妙的可惜没有多少人有福耳闻。 她与铁退思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丈往时动念可至如今在空中连绕连转才能慢慢逼近。 她灿金色的凤翅刀寒光连闪整个人似在空中舞动。 无比高贵无比冷艳。 艳的不止是她的姿色更是她的刀光。 一般人已经根本无法看清她的动作甚至于看不清她的存在了。 只有漫天刀光走过的轨迹。 划天地以成线分日月隔星河。 铁退思布下的规则之线根本不足以成为阻碍。 她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一刀强过一刀。 连绵刀光铺开一路几乎成了一条涌动着的、刀光的河。 人们乍一看来好像九天之上银河倒灌。 凤舞九天百二连刀! 她在一瞬间斩出了此式之下极限的一百二十刀。 刀刀堪破规则之线。 刀刀触摸生死极限。 这无疑是当世最巅峰的神临杀力。 金躯玉髓岂足道人间再难见此刀。 刀光之河直接扑向天工真人的面门简直势不可挡! 而铁退思…… 当然没有退。 世间不曾听闻有真人避退神临。 他也只是将五指合拢握成了拳头。 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绷紧的声音。 那是此方天地的某种规则之线被一瞬间拉扯到了极限拉扯到几乎要崩溃的地步。 而他就把握着肉眼不可见的、数量恐怖的规则之线往前轰拳! 拳头打进了刀光之河里。 并没有什么交撞的声音。那连绵的斩击声汇成了一声锐利得几乎连听觉也割伤而后声音被拳头打散。 铁退思的拳头继续往前像是砸碎了飞雪而漫天刀光如月光碎落。 一拳碎刀河! 他绷紧了规则之线的拳头正在靠近凰今默。 一股连他也觉得有些炙热的高温铺天盖地涌来。 其中寒芒一点令他的肌肤生出隐痛。 祝唯我的太阳真火祝唯我的薪尽枪! 人枪如一一贯至此。 在当世真人与现世最顶尖神临强者的交锋中觑见了战机洞入了战局。 此亦绝顶之天赋…… 当诛! 天工真人索性把拳头放开了他也伸出了左手。 他的双手都大张铺开在此身两侧。 此身为真此世为真手握其真! 这个世界并不是虚无的存在。 它是由无数的规则搭建而成凡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天地完美的造物。 甚至于天地本身也只是规则的一种具现。 见不到它们的人生活在它们成就的世界里。 而看得到它们的人沉醉在它们的美妙中。 他铁退思拉扯的是天工之线把握的是“操纵”的规则。 此刻他十指连天连地连人连焰。 那跳跃的刀锋、凌厉的枪芒、炙热的神通火焰、两具强大的神临境肉身…… 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操纵。 且夫以天地为盘万物为棋规则为线共演这一世一局。 他双手往身前一错十指同颤开启操演! 此局名为“天地演”。 高空中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身形几乎同时绷紧! 在碎落的刀光长河后在燃烧的金色火海中。 两位神临境的强者也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 操纵祝唯我显然是更容易一些。 所以凰今默暂且被定在半空而祝唯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手中长枪一转连人带枪折向凰今默那锋锐的枪尖直抵凰今默之天灵! 他的太阳真火已经随着他怒卷。 而他的双手如铁铸一般直似焊在了枪杆上。 他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 他体内的血液如狂潮咆哮可是无用! 他的骨骼似爆竹一般节节炸响可是无用! 他的神通灵相嘶鸣不已近乎无限的膨胀可是无用! 他的灵识结成刀结成枪结成剑想要割断那无形的束缚可是无用! 怎可…… 祝唯我只能在心里挣扎。 因为他甚至连声音都已经被操纵。 他是已经跨过天人之隔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是能够与杜如晦正面交锋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近了他的枪锋愈近了。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凰今默的脸那样冷艳且高贵的、那样孤独而寂冷的。他们曾经共度多少时光他们之间有多少独属于彼此的了解! 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是两个孤独的人相遇了。 寒夜之中有另外一颗星辰闪烁寂寞也就不那么寂寞。 这世上还有谁如她一般……如她一般? 怎可…… 怎可…… 他的双眼他的鼻孔他的耳朵他的嘴角七窍全部溢出鲜血来。 可他毕竟喊出了声音! “怎可!” 仿佛是山呼海啸的声音。 仿佛是雷霆炸裂的声音。 轰轰烈烈震耳欲聋。 他身燃金焰以搅动天地威严的力量僵硬地在空中将身一折。 嗡嗡嗡嗡嗡嗡。 那颤动而沸腾着执拗而骄傲着的…… 啪! 一声脆响。 那杆三十年来薪未尽的薪尽枪…… 断了。 半截枪身坠落祝唯我握着另外半截枪杆吐血而飞。 宁折此枪不刺所爱。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涅槃,明鬼 自祝唯我出道以来薪尽枪就伴着他声名鹊起、一同闪耀。 所谓此枪如此人世人无不知晓。 枪至则人至。 枪鸣则人鸣。 这一杆外观并不惊艳的长枪他爱之如命。 行则倒提战则紧握立则抱怀坐则横膝。 枪身的每一道痕迹都在时光里叫他细数。 所历生死之战无数每战必以此枪破敌。 每战之后他必亲手擦拭长枪从不假手于人。 所谓—— 此枪薪尽枪三十年来薪未尽。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输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强者可死不可制此枪也从来笔直。 神与枪养意与枪合。 祝唯我长枪崩断整个身体顿时失控金躯玉髓也不能安稳! 这一幕让人意外但也没有太意外。 以洞真对神临铁退思有充足的余裕去调整有足够的空间来解决所谓“意外”。 不过是一个有冲劲的孩子拼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抬一甩! 祝唯我整个人都被无形的天工之线吊了起来像一条被钓出了水面的鱼儿一荡之后悬在空中! 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双美丽凤眸里杀气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规则之线所操纵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里沦为无数棋子中的一颗不能进不能退不能动。 于她而言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睁睁看到祝唯我折枪的这一幕更仿佛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后的这九百多年里她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一种孤独中。 起初她藏在一个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动几百年不跟人说话。 她想她也许会永远那么躺下去。 永恒的孤寂永远的悔恨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后来有一次地龙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来引来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烦。 她就从那里离开了。 她不喜与人相处可这世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人的痕迹。 她一个人游荡在这个世界有时候看看风有时候看看雨无风无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云不与任何人交流。 也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混乱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终告诉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来为自己搭建一座监狱把自己囚禁在这里。但因为天性爱美又不愿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楼的样子。 故名囚楼。 楼是那个框她是那个人。 在这种混乱之地一座规整的建筑一个美丽的女人总是会有很多麻烦找上来。 当然对她来说那些所谓的麻烦不过是蚂蚁爬过靴子的那种打扰。 她有时候会杀一些人有时候会阻止人杀人。 后来嫌麻烦就立了几条规矩。违背的就杀其它不管。 就像那个姜望所说的那样“规矩”本身就是一种秩序。 再癫狂再邪恶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种生活中的有序。 混乱之地里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这里维护规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便随手提拔了几个人组建了罪卫。 罪卫是规矩的延伸。 后来就有了不赎城。 她为罪君。 罪在不赎也。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让她留恋。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无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时候只是有些欣赏。 但仅止于欣赏。 魁山若将其杀了也便杀了。 祝唯我在战斗中突破摘下太阳真火力敌魁山天资的确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时候是不赎城提供场地给庄雍洛三国谈判。祝唯我技惊四座力压另外两国天才。那时候她想庄国运道还真是很好。 不过小鱼塘终究只是小鱼塘。 池鱼难有褪鳞日。 第三次再见便是那场轰轰烈烈的伐城叛国。战至力竭连下十城在战场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竟然转身就宣布叛国! 她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很浓重的兴趣。 也许是因为祝唯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唯”字。 也许是因为几百年来哀郢玉璧终于开始复苏叫她看到了一点希望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一点希冀…… 也许是在那骄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经九百年不见的那种风姿。 总之她罕见的出了手。 她是一个骄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于顶。 就算托庇于不赎城也坚持只是合作不是从属…… 一笔一笔都算得很清楚说所借必有偿还。 她也就故意给他一点事情做让他穿上罪卫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声君上…… 从不赎城到虞渊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时间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暂的。 可是想起来竟有那么多的可以回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不那么孤独了呢? 九百多年来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其实很辛苦。 她是囚楼中的那个人啊她是罪在不赎的囚徒。 不赎城里全都是恶人她是最恶的那一个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还是有人对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灿烂的金焰里告诉她会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风看雨看云看星星。 现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欢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里。 此时此刻祝唯我为她折枪。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尽枪。 此刻她感受到一种清晰的痛苦听闻了灵魂深处的裂响好像她的心脏和那杆长枪一样裂开了。 于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现了裂纹。那是金躯玉髓的神临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汹涌力量的表现! 世间岂有寿过五百一十八年之神临? 青史岂有寿过九百之神临? 唯她凰今默! 此一时令天地都颤栗的力量澎湃在她体内。 亘古未有的神临之力咆哮在金躯玉髓中。 手中凤翅刀一颤清越作凤鸣。 她以远超神临层次的力量以她无比强横的神临之躯都无法容纳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张冷艳至极的脸也生出了裂纹来。 那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破裂因为碎掉了光所以显现为幽黑色。 那些裂纹非但没有让她变得丑陋反而让她多了一种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制的黑色蔷薇。 极冷极艳。 极脆弱极美丽。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独。 好像永远也不会有人懂永远也没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果在眺望或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流星。 这样的刀光! 像是纵横交错的明月之线遍布了整个不赎城的上空将铁退思笼罩。 她在自身的崩溃中斩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铁退思也为之动容! 一时间整个城市的上空都被纵横交错的刀光所笼罩。 立在这混乱之地的不赎城第一次有这样的刀光照耀。 它们渺小时像凰今默脸上的裂纹似是绝世美人某种不经意的妆花。 它们膨胀时像是一个巨大的网格罩子像是一个线条锋利的铸铁棋盘。 砸了下来好像把这个世界都切割了! 空气是碎块的空间是碎块的。 刀光和目标之间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块状。 强如天工真人铁退思在这样的刀光面前也不由得脸色一变后退了半步。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面对神临修士的退避! 这是足以被记录下来、被人们传唱的战果。 凰今默却在进。 她面无表情地在前进。 她进步斩刀压着一位当世真人来斩击! 天地演瞬间的崩溃让铁退思一时也有些迟滞他掌控的规则之线竟然被生生撑爆、而后被斩碎在刀光中。 就算这是一位顶级神临修士自毁式的攻击这种杀伤力也未免太惊人了一些! 无边的、碎灭的刀光坠落了。 好像要将一切都毁灭。 铁退思单手往下一按空气瞬间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编织到一起顷刻凝成了实质结成一只半透明的、无比坚韧的气罩将古怪的墨门少女戏相宜覆盖在其中。 相较于早就一个个往城外逃奔的不赎城居民。 戏相宜却也本就毫无惧色。 无边刀光碎落之前她正双手撑地仰头望天的欣赏这一场战斗。 铁退思巧为天工、一手编织的气罩落下来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表情。 她简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凰今默欣赏着这位冷艳绝伦的大姐姐欣赏那孤寂又凋零的美感。 而铁退思随手护住戏相宜后返身又一步恰与凰今默迎面! 哪怕对方正在澎湃着超越神临的力量哪怕对方正在自毁的进程中。 他身为当世真人也不可能依靠等待赢得胜利。 钜子有言若不能擒即杀之。 这般凋零碎灭的自毁姿态显然没有生擒的可能。 那便杀之! 在她彻底自毁之前杀了她。 凰今默可以死但必须是死在墨家的惩罚里。 他大踏步走进碎灭的刀光中。 规则于此已破碎。 他也不试图再接续。 无边刀光尽以身受! 铛铛铛铛铛! 连绵的交响。 那是超越神临的力量与规则的碰撞。 铁退思身上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褐衣。脚下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草鞋。 粗布织就稻草编织。 不是什么宝具法器。 可在他的编织之下已是天工! 刀光皆不能破。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左眼微微一跳。 是什么样的刺痛让真人之身有所感? 铁退思为之转眸。 他看到了一种具体的锋芒正迎向他的视线剖开他的目光! 在凰今默身现裂纹以超出神临极限的力量斩碎天地演时。 被吊在空中的祝唯我也在一瞬间获得了自由。 身体出现裂纹的凰今默当然让他目眦欲裂。 可如他这样的人也当然不会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把时机放纵在痛苦里。 他手里握着薪尽枪枪头是断裂的枪杆的截面。 没有寒芒一点只有木刺嶙峋。 光秃秃的断裂枪杆像它曾经在炉灶里作为柴薪燃烧的时候那么不起眼但又那么坚韧可以捱过三十年的时光等到懂它的人。 在这样的一场战斗里在此时此刻。 没有间隙让祝唯我去捡掉在地上的前半截枪身。 没有机会让他去做其它的选择。 他已然是如神的存在可是在当世真人的面前却也依然孱弱。 他必须面对他这相对的孱弱可他确信自己绝不渺小! 他仍然进攻! 他就以这木刺嶙峋的枪杆截面为锋以己身为枪杆以燃烧着的三足金乌为羽翼势与意合、气与血合融身于力灵识相贯一瞬间就穿到了铁退思身前—— 恰在铁退思身撞刀光之时一枪点向他的左眼! 铁退思竖起了左掌恰恰拦在左眼前。 断裂的枪杆截面狠狠扎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是干瘦的、有着皱皮的如此普普通通甚至不能够称得上有力。 但祝唯我这燃烧余力的一枪贯来竟连皱皮都未能挑破! 实力的差距并不能够被意志跨越。 铁退思握住了这支断枪好像也握住了断枪之后的祝唯我握住了那金色的火焰握住了这一整片空间!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已堪破其间奥妙。 这的确是不错的木材铸成这个样子……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成就名枪手法太粗糙了一些实在可惜。 若不是的确养出了灵性他连这一点可惜的情绪都不会有只会觉得太糟践。 何为天工? 他问出了声音。 “何为天工呢?” 铁退思五指合拢握住这断枪截面握住了与此枪相连的关乎于祝唯我的一切这支枪杆以惊人的速度在他手上重新构造木纹分裂枝蔓横生。 难以计数的木的线条如丝如缕似蛇似藤反过来向祝唯我束去。 瞬间就将其裹成了一只木茧。 表面光滑如自然生成。自然得仿佛祝唯我本来就是一只蚕本来就会作茧自缚! 此为天工! 木茧之中是无光无气无声的世界。 祝唯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能够再感知。 他在这寻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方向的茫然中还在尽其所有的燃烧。 他几乎把牙都咬碎了血液如潮信撞来又撞去。浑身的筋肉都绷到极限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可都不能够再挣脱。 那一次挣脱天地演而折枪已经是超越了潜能。 对于铁退思这样的当世真人来说现在只不过是将那份力量再拔高。拔高到这个小朋友跳起来也够不到的位置…… 然后缚紧。 祝唯我整个人猛地一僵连灵识都给定住。 五识皆寂。 那沸腾在木茧之外的金色的太阳真火熄灭了! 铁退思毫不吝惜展现一位当世真人的力量他绝不介意让世人知晓墨门的强大。 但在这个时候一线冰冷的刀锋贴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竖切下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自上而下剖分。 他当然不可能忽视掉这样的一刀但也的确有些讶异——竟然让一个神临修士贴近了这般距离! 此时人在咫尺刀近毫微。 铁退思没有别的动作只将自己的额头往前一送。 以额触刃! 铛! 如深山撞老钟。 刀锋定在额头上竟被反弹了半寸。 此刀竟未能破! “真人之躯也是你能斩?” 铁退思厉声而喝顺手一巴掌已将凰今默刺向丹田位置的另一刀拍飞。 手掌拉回来的同时也倾斜。 倾斜成一记手刀自下而斜上将凰今默整张脸从脖颈至头皮全都斩开! 像是一个瓷瓶碎裂了。 这大自然至美的造物在此刻被残酷的摧毁。 这种一种让人忍不住心碎的、美的凋零。 这样的结局或许从她身显裂纹那一刻起就已经注明。 绝艳世间的不赎城主死前仍然穿着她最常穿的那一身黑色华裳像是花瓣凋落。还在半空时气息已寂灭。 铁退思遥拉空中的木茧骄傲无比的祝唯我此时正在茧中。 他或许感知到了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并没有——真不知哪一种更残酷。 总之他没有任何动静。 在代表墨门的当世真人面前竟然还敢负隅顽抗今天发生的这一战让铁退思稍微有些不满意。 以及他虽然对于墨惊羽没有多少情感但也难免为墨门的威严受损而有怒意。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好萦怀。 “我们只能活捉这一个回去了。”铁退思低头对着地上的戏相宜道:“相宜啊收拾收拾……” 他截断了话语猛然回头!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凰今默正在坠落的那具尸体在半空中竟然腾起了赤色的火焰。 那火焰又急又烈只是一卷便将整具尸体都吞没。 赤色火焰收为一个拳头大小又骤然铺开铺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不赎城的上方熊熊燃烧! 其间尤其炙烈的位置甚至于隐隐染成了黑色! 有隐约的凤影映照在半空。 在死的寂然之中有生的萌动。 在无尽的寂灭里有神圣的变化在发生。 铁退思看着这个巨大的火球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中有另外一个世界。 而这赤焰中的黑炎渐渐扩大渐渐勾勒出一个具体的轮廓。 如瀑的黑发孤冷的凤眸。 微抿的唇完美的身段。 冷艳绝伦的凰今默身披黑色华裳如仙如神自那火焰中重生了! 堂堂天工真人铁退思有着无法掩饰的震动。 洞真之境洞见真实。 他绝无可能被一个神临修士所欺瞒所以他刚才一定是真正杀死了凰今默。 所以此刻的凰今默…… 也是真真切切的已复生自死而生。 这是传说中的绝巅神通——凤凰涅槃! 不死之神通! 凰今默跟庄高羡对峙时说她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搏杀真人的神临修士。 她在天工真人铁退思打上门来的时候直接以生死相论。 都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她有这不死的神通! 几乎是在铁退思醒觉过来的同时。 凰今默的身影已迫近。 “放开你的脏手!” 此时她的凤翅刀已经跌落地面所以她是两手空空。 她两手空空但她凤眸中的杀意如此清晰她的脚步如此坚决。 她冲向铁退思仿佛根本不知何为当世真人! 不。 她知晓何为当世真人。 可这个当世真人不知道何为凰今默不知道谁是凰唯真! 这个墨家出身的所谓真人怎么敢那么牵着祝唯我? 怎么敢如此撩拨她的愤怒! 凰今默那染着黑色蔻丹的美丽双手就在铁退思的面前如花绽开。 花开一世界! 风霜雨雪落叶飞花碧空雷霆怒海孤舟…… 几乎无穷无尽的意象此起彼伏此生彼灭融为一炉合成一个世界尽在一印中! 此乃凰唯真所传无上印法山海典神印! 姜望所学之毕方印祸斗印也只是其中两种。 大楚三千年来最风流昔年凰唯真仗之以纵横天下! 凰今默虽然远未到当年凰唯真一推八百七十一印的境界这九百多年的时光里却也断断续续累积了三百六十五印。 这是一种简直无法形容的力量。 是此方空间此方时间都难以容纳。 她金躯玉髓的身体也根本无法支撑在印出的同时已经开始毁灭。 但是在毁灭之前她的印法已经临身! 这如何只是一双手?这是泱泱大楚的无尽风流! 铁退思五指一握可规则之线根本无法凝聚。 他后步而撤可堂堂当世真人竟也一下撤不开! 那幻生幻灭的辉煌世界在那双美丽至极的手中不断演化不断推进。 而终于撞至他的面门。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铁退思反覆五指盖住了自己的脸。这一瞬间无法再保留!元神立在元神海叫天地受命见万法本真。 天工巧为在万分之一的刹那里将空气编织成了盾将元力编织成了墙将空间编织成了锁! 凰今默的印法落下了。 空气编织的天工之盾一瞬间被打穿。 元力编织的天工之墙顷刻已崩解。 空间编织的天工之锁一触即溃! 凰今默的印法压在了铁退思的五指上按住了他的面门还在往里按!好像要将这一颗真人的头颅爆掉! 劲力消失了…… 那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只辉煌了极其短暂的刹那便已经消散。 凰今默连人带印法已经消失得干净。却是自己无法承受这等极限的印法力量在印死铁退思之前先一步身死。 铁退思缓慢挪开覆面的五指竟然觉得脊背有些寒凉。 他这五指的指骨已经明显有凹进去的痕迹。 对于任何一位当世真人而言神临都不够强大。 但是一个身具不死神通的神临就连真人也不可能忽视。 神临的攻击通常也的确很难跨越规则的鸿沟。 可凰唯真传下来的力量尤其是在凰今默能够倚仗不死之身无限拔催的情况下……的确有杀伤真人的可能! 实在是挑战常识实在是超乎想象。 这样的神临强者古今难再寻。 他好不容易陪着戏相宜出来一趟接到钜子令顺手执行个任务竟然就碰上了。 铁退思也不知这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 就在他的这种警觉之中。 那赤色的火焰再一次燃烧在空中。 一卷卷过尸身俄而收缩又铺开。 赤焰之中见黑焰自此死地而见新生。 凰今默那美丽的轮廓再一次清晰起来凤眸冷芒长身孤寒。 这样的一位修士虽然只是神临境界可要如何应对? 如何擒杀? 铁退思虽然还不至于畏惧但也终于感觉到了棘手!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地面街道上的那个少女一眼。 此时偌大的不赎城几乎已是空了。 在这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恶人根本不会在乎谁。那些罪卫就算想做点什么又能做点什么? 正在冲击武道二十一重天的魁山不在不赎城剩下来最强的副统领连横连个拔刀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现在还晕厥在那里——也没有谁逃走的时候想着带上他。 所有人都清楚墨门是何等样庞然大物。而一位当世真人登门罚罪又代表着什么。 完全可以说不赎城毁于今日矣! 留下来只有陪葬。 此时此刻的不赎城中唯有面涂油彩的短发少女独坐地面。 在天工所织的气罩中悠闲地欣赏战斗。 微妙的是…… 前些天萧恕用四十天时间冲击神临也是在这里。 也是在这条长街。 当时的凰今默和祝唯我都只是高楼上的看客。与祝唯我坐在一起的是齐国的青羊子。 当时的萧恕最后失败身死。 现在的祝唯我被囚在茧中。 现在的凰今默刚刚又复生。 而现在的姜望…… 整个不赎城的范围里。 所有的人都逃奔往城外。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有一个斗笠蓑衣的身影正逆着人潮的方向往不赎城的方向疾驰!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人皆向生。 何以独他向死而行? 与千万人相反的方向写满了孤独也写满了勇气! 然而有一件残酷的事实是…… 扑火的飞蛾从来并不重要。 没有谁会在意它们的生死没有谁会在意它们来不来。 灯亮着从来就不是为了等飞蛾。 灯燃灯灭从来与飞蛾无关! 在许多个长夜里扑火飞蛾皆死尽人们吹熄了灯。 还有很多飞蛾在窗外没头没脑的打着转…… 就在此时这空空荡荡的不赎城中。 混乱世界里唯一的秩序所在。 千家闭户街巷空空。 短发齐耳的少女仰头望天高空之中悬立着孤独的木茧。 天工真人铁退思表情凝重站在木茧旁。 而那赤色火焰里的黑焰终于再一次摹绘了凰今默的美丽。 她自这火焰中重获新生再一次掀起澎湃如海的力量脚步往前一踏却是在铁退思的认真戒备下将身一转疾冲地面—— “放开祝唯我不然杀你门人!” 叱言有怒胜人有力。 纤纤玉指张开再一次按下山海典神印。 一印一世。 一百零八种印法合成这一印乃是山海典神印中的一个大循环在神临层次也足够横推对这样一个小女孩更没有失手的道理。 战斗到此刻凰今默已经触摸到了铁退思的力量。她的力量也正在被这位当世真人所熟悉。 一位“洞真”的强者对力量的洞察和适应是极其恐怖的! 她乍然复生的那全力一击山海典神印未能击杀铁退思此后再想成功已是千难万难。 神临与洞真之间终究是有一个大境界的鸿沟。 转变思路以人质相胁非是她的性子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决心既然已下她也绝不会留手。 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人值得她考量。 凰今默丝毫不理会自身的防御甚至于本就是以身为墙在阻隔铁退思有可能的救援方向如此一印落下来快绝强绝狠绝。 逼得铁退思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用祝唯我交换他带到这里来的墨家门徒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个门人死去? 然而…… 对戏相宜明显十分紧张的铁退思此时却根本连脚步都未移动一下他也完全没有放开祝唯我的意思。 甚至于那天工所织气罩下的短发少女也只是灿烂一笑。 好像她仍然是在看戏并未入得局中。 她脸上的油彩有红黄绿三色。 两边是各三道斜纹。 像是虎须一般。 此时她看着凰今默像是在跟这位美丽的大姐姐分享她的心头之好:“我墨家曾以‘启神计划’创造出了三尊真人级傀儡名为‘天志’、‘明鬼’、‘非命’。” 她仰面正对姿容冷艳的凰今默手上灵巧地结出一个道决。 很平静地说道:“这一尊明鬼……” 她抬手往上举。 “由我负责维护!” 就在天工气罩崩溃的同时。 一道恐怖的虚影从她背后的铜箱里电射而出。 一瞬间就腾升在半空结出了具体的模样!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以有情付无情 凰今默想以地面上坐着的短发少女为突破口在与铁退思的攻杀中夺回先机救下祝唯我。却是忘了墨家钜子的那封信里可是点名让戏相宜同铁真人一起来不赎城! 何以铁退思竟与戏相宜在墨家钜子的这封信里并列? 因为这位墨家的天才少女正驾驭着这样一尊真人境的力量! 驱使真人境的力量就算自身远未有真人境的修为也可以真人视之。 放眼天下墨家最重视也最尊重外物的力量。 所以明明是钜子亲自下令的这样一件大事。 却是戏相宜优哉游哉地先入城试验一番她的最新创造而后才慢悠悠地看钜子的密信。 铁退思陪着她玩耍当然是有宠溺的情感可是在钜子的命令之前能有这种程度的自主甚至于这封信是在戏相宜手上……本身即是一种分量的体现! 此时此刻凰今默一印落下。 戏相宜直接召出真人级傀儡与之相对。 那道行动间快如闪电的虚影一瞬间便已凝实。 却是一尊彩绘覆眼、赤面獠牙、高足一丈、肌肉虬结的大汉。 上身赤裸面容狰狞却有一种昂然正气。 似神又似鬼。 煞气鼓荡的同时身上亦流转着赤色的宝光。 此身从外表瞧来与人身并无两样但是体内咆哮的不是气血如潮而是高速旋转的齿轮声! 咔咔咔咔咔咔。 仿佛天地运行的道理是一种亘古规则的体现。 所谓天地之间有其神鬼。 鬼神惩恶扬善! 人应知之敬之惧之。 由是得到约束不施恶行。 故为明鬼! 世间不能惩恶扬善的鬼神墨家灭之。世间不存惩恶扬善的鬼神墨家立之。 现世享国者最多不过三千九百二十年。 而墨家这种古老宗门的历史跨越了数个大时代! 这一尊称为明鬼的真人傀儡凝出身形即刻拔身自起。 所有的元力都为他所汇聚。 他握拳的声音仿佛是在拳心捏爆了天雷他胳膊上的肌肉在一瞬间由数千个精密的部件推到极限。 膨胀扩张爆发。 他一拳! 以此一拳砸向自高空压落的凰今默。 以无匹的力量迎向那传说中的山海典神印。 空气碎灭了空间碎灭了! 印落拳至。 一百零八种幻生幻灭的景象在这无与伦比的力量前崩溃离散。 凰今默按下的是横行神临层次的力量可是反覆而来的是货真价实的真人级力量。 她的身形无限倒飞一瞬间离开了不赎城只剩下一个黑点在远空。 被一拳砸去了高天! 一位当世真人以“天工”享名的存在。一尊真人级傀儡启神计划造就的瑰宝。这样的战力摆出来足以横行诸小国来这区区一个不赎城岂有不碾压的道理? 也实在令人绝望! 脸上涂着油彩的戏相宜仰面看着那远处的黑点语气说不清是赞叹还是揶揄:“铁老头看来你一个人很难将她擒住了。” 铁退思并不否认感慨道:“钜子令我带着你一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神临!” 但这句话说完他愣了一下。 此时再看钜子的这个命令会发现它本身就说明了钜子对凰今默的了解。不然擒杀区区神临何至于派出两个真人级战力? 他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也感受到了钜子的坚决。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墨门神临境天骄客死不赎城擒两个疑凶回去审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不先限制自由等到证据确凿疑凶全跑了怎么办? 戏相宜皱了皱鼻子反驳的重点全然跑偏:“是我带你来的好吧!信都是先传给我的我先进的城我还布了阵!” “好好好。”铁退思对她很是宠溺连声附和。 但慈和的笑容收敛后立即便拔身反起! “老夫现在倒是很想看看这门传说中的神通究竟有没有极限呢?” 高穹的黑点在下坠墨家的天工真人在拔升。 明鬼静静地浮在戏相宜上空并不参与这场碰撞。 但随着咔咔咔的机括声响起一根根幽黑的符文铁索突兀地钻出虚空来绕着整个不赎城的上空封锁了一圈。 身影与身影在高空相遇。 铁退思再一次与凰今默贴近。 这一次他再无保留以应对真正对手的姿态应对这一位古今罕见的神临! 他的手反而是很平静的像是一个寻常老人舒展筋骨一般横掌在身前轻轻掠过。给人的感觉是动作稍大一些就要折了老骨头。 其间汹涌的碰撞、涉及生死的交锋全在规则层面发生。 实力境界不足的人根本连看也看不到。 凰今默先是猝不及防遭受了真人级傀儡明鬼的一拳被直接打破山海典神印打上高穹。 才定住身形飞回就又遇到了迎面反冲的铁退思。 铁退思把握的时机妙到毫巅恰恰是她刚刚涌现力量却又不能够鼓上巅峰的那一刻完全洞彻了她的气机流转。 她这一次甚至连印法都没来得及铺开山海典神印还停留在成型的那一刹手指却散开了。 铁退思的掌刀轻巧掠过了她脖颈。 一似惊雀掠柳梢。 那美丽的孤冷的身影直接被抹去了。 凰今默一瞬间被斩碎了所有规则的构造被分解成了天地元气一般的存在。 一记手刀过去天地空空! 铁退思就静静地看着这片天地洞察着所谓凤凰涅槃的痕迹……还能存在吗? 很短的时间在洞真的世界里被分解得很漫长。 但这么漫长的过程也不能够看清真相。 俄而。 一点火焰诞生。 赤红色的火焰扩张成了火球火球之中勾勒了黑焰黑焰之中再一次具现凰今默的模样。 而她甫一复生便绽开双手—— 花开一世界三百六十五印叠加山海典神印! 生死幻灭皆成空。 春花秋月枯海怒礁。 无尽世界生和灭。 足以伤害真人的力量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推来。 将高空中的铁退思下压! 此时此刻是毫无保留的铁退思。 他的双手十指大张尽皆勾起天工之线在规则的层面上轻轻一挑挑起一只黑黝黝的斧子来。 似是水中捞明月可是这柄黑黝黝的斧子真实存在。 其名鬼斧。 所谓鬼斧神工不似人力所能及。 这只斧子被天工之线操纵着锋刃反迎自下往上就那么轻轻一劈—— 山海典神印那幻生幻灭的世界景象尽数被劈碎了! 但是在这之前凰今默已经先一步崩解了身体死去。 天工纵鬼斧继续前驱却已空空无物。 刚才的一切轰烈好像都只是幻影。 那幻生幻灭的世界景象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 只有铁退思和他的鬼斧存在于空中。 有一种莫名的寂寥。 但不多时赤红色的火焰又一次诞生。 在赤焰之中勾勒出黑焰。 凰今默再一次从黑焰里踏将出来一点迟疑都没有仍然是毫无保留三百六十五印叠加一起再次落下山海典神印。 直向铁退思! 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誓要杀铁退思于此! 就只盯着他就只与他相拼—— 用她自己不死的命! 铁退思毫不顾惜真人境的力量调动鬼斧再劈之。 凰今默又死。 凰今默又生。 凰今默又按下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鬼斧再劈! 凰今默再死。 凰今默再生。 凰今默再按下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 如此重复足有九次。 铁退思的鬼斧终于未能斩碎凰今默的山海典神印反而被压了下去! 凰今默又一次死去了! 凰今默又一次复生! 她难道永远不会死她的神通难道没有极限?! 就算凤凰涅槃这样的绝巅神通可以无限次使用难道一次次死亡不断叠加的痛苦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吗? 凰今默的答案仍然是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戏相宜远远看着天空的这一幕瞧着那死而生、生而死的情景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笑容。 她看着这个冷艳又孤寂的女人感受到一种执拗的力量。 凰今默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 凤眸中的情绪冷静得可怕。 即使是有真人级傀儡明鬼的庇护即使符文锁链已经封锁了四周戏相宜也油然感受到一种寒意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心脏都紧绷了起来。 她虽然是墨门千年难出的绝世天才小小年纪就能够负责真人境傀儡的维护但毕竟亲身经历的生死几乎没有意志上也稍有不足一时竟被慑住了心神。 有明鬼在前自不至于心神受创但心中的阴影一时难以抹去。 而空中的铁退思也终于开始后退开始下坠。 他想要试探凤凰涅槃这门绝巅神通的极限可好像先一步触摸到了自己的极限。 毕竟凰今默的每一次进攻都需要动用真人境的力量来抵抗。 毕竟他连“鬼斧”这样的杀招都已经动用了! 这种消耗无比真切。 “让明鬼配合我封禁!”他终于说道。 “好……好的。”戏相宜从一种难言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涉及到任务本身她仍旧展现出了天才的素养。 悬停许久的真人境傀儡立即拔空而起。 环绕不赎城上空的符文锁链开始产生一种共振。 然而也同样在这个时候凰今默已经在不断的死而复生、不断的山海典神印之中迫退了天工真人很远而终于靠近了悬在空中的那个木茧—— 困住祝唯我的木茧。 这一次的复生之后她再一次按出全力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铁退思几乎是下意识地退让开而凰今默印法一收却是已经靠近了那个木茧美得难以形容的手掌贴在了木茧上。 那一瞬间温柔得仿佛在触摸祝唯我的脸庞。 木茧中的祝唯我仿佛也感知到了凰今默的靠近仿佛也在拼命挣扎。整个木茧都微微震颤起来然而未能打破他终是无力! 凰今默用力一推! 整个木茧以恐怖的速度急转而下撞向囚楼直接砸进了囚楼中从顶楼一直砸到底部砸入地底砸进了一片空无中!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也太坚决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而凰今默也好像在这一推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整个人无力后仰……坠落。 虽然在凰唯真当年的手段之下又有凤凰涅槃这种传说中的绝巅神通真君之下的力量永远不可能真正杀死她。 但她也确实到达了某种极限。 心力和意志的极限。 她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永生不死的能力可也永远没有突破神临的可能。 以神临的境界与真人搏杀至此一次次的战死又复生…… 她早就到达了极限! 只是苦苦支撑支撑这么一个放走祝唯我的机会。 此时明鬼才腾身而起手握一条符文锁链甩来。 啪! 竟就已经将凰今默缚紧。 如此轻易地捆缚她的身体禁锢她的神魂……反倒叫戏相宜生出一种不敢相信的情绪来。 天工真人第一时间踏进囚楼里然而所见空空所感空空。 “气息消失了。”他语气复杂地说。 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明鬼牢牢捆住、已经陷入昏睡的凰今默。 “算了不重要。”他叹息道。 对于家大业大的墨门来说。 一个神临境修士的生或死是友是敌的确不很重要。 他隐约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非常重要隐隐觉得或许需要更多的慎重、更多的考量。 但在天下这局大棋里落子无悔。 “回去复命?”戏相宜仍然有些难言的情绪未能消解。 铁退思看了看她道:“回去吧。” 真人境傀儡明鬼一手提着被捆住的凰今默一手将短发少女捞到肩头正要离去。 戏相宜看了看旁边已经沉睡的凰今默终是飞身而起飞到了铁退思身边。 嘟囔着道:“铁老头你带我吧。” 铁退思什么也没有说伸手一招将地上的两柄凤翅刀收起牵住戏相宜便飞身离去。 明鬼真傀紧随其后。 …… …… 铁退思在不赎城怒声问罪誓言擒杀凰今默声震全城荡开四野。 整个不赎城被压得悄无声息。 唯有凰今默和祝唯我并肩出战。 尽管交战双方都有意克制范围激烈的大战余波仍然震动数十里。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姜望当然也有所捕捉。 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返身。 他已经是第二次出城又是第二次返城。 可纵然他不顾伤势逆着人潮疾飞而至却已是连墨门真人的背影都不能见。 这场战斗说起来缓慢可过程其实快到很多人根本没能看清很多人动静都没能听明白! 姜望所见唯有空空荡荡的不赎城毁于一旦的囚楼一个晕厥在街角的人……以及长街之上斜插入地那断裂的半截长枪。 此枪名薪尽。 他曾借它去望江城一剑横门。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蓑烟雨 真人已去真人的威严还慑服着彷徨在城外的人。 此时偌大的不赎城里还站着的唯姜望而已。 他捡起地上的半截长枪在袖子上擦了擦又走过去提起了晕厥中的连横。 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往城外走。 无以言表所以无言。 无能为力所以无为。 祝唯我在铁退思出手时想明白的一切他当然也能够想得清楚。 他想得更清楚。 对于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段他理应领会深刻的。 就像当初在黄河之会他一举扬名使天下知姜望二字恍惚已见复仇曙光。这一对君臣却决定对他出手。 起先是毫无动静的。 任他加官进爵任他荣耀满身任他是天之骄子任他有无限未来。 可一旦他出了齐国国境手段立刻就来了!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加身。 通魔之罪玉京山诏令镜世台出手。 一转眼便是天下罪人。 如果不是苦觉老僧万里追踪如果不是齐国异常激烈的、不惜与景国撕破面皮的反应如果不是他有血傀真魔宋婉溪这样一记杀手锏如果不是洗月庵里的救治…… 他早已经尸骨无存。 只不过这一次庄高羡杜如晦对付的是祝师兄…… 这一次的山海境试炼之后凰唯真归来之期已经进入倒计时。 连远在丹国的萧恕都觉得此时的不赎城正处在有史以来最安稳的时刻把决定自身命运的赌局选在了这个地方。 祝唯我成就神临枪拦登过观河台的神临天骄张巡。 凰今默更是一言让张巡滚出城外。 两位神临一位强过一位。 再加上这座城市背后影影绰绰的楚国的影子隐有传言的那位堪称传奇的凰唯真…… 这样的不赎城如何不安稳如何不强大? 但庄高羡杜如晦还真个就出手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哪一次不是刀锋弄险、虎口夺食?从古老强大的幽冥神祇到天下六强之列的东域霸主…… 这一对君臣只要认定了局势、笃定了收获什么样的险都敢冒什么样的事都敢做。 数十万人换一丹如何?一战赌国运又如何? 他们所赌的那些事情有任何一件失败了今天庄国还是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相较起来一个不知是不是真能归来的凰唯真也的确算不上什么了…… 姜望一直心有不安祝唯我也怀有警惕但他们都想不到庄高羡和杜如晦能做到这一步。 姜望也就是劝祝唯我自己避避风头祝唯我也就是让姜望先走……大约便是这种程度的不安了。他们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杜如晦要直接抹掉的是凰今默是不赎城是祝唯我现在的背景! 既然凰今默不可能放弃祝唯我那就设局把凰今默一起抹掉。 杀墨惊羽以陷不赎城这一步棋显然是因为雍帝的动作而临时更改的计划算不上是天衣无缝的布局但时机把握得太精准了! 因为这种快、这种准、这种狠让这个计划本身的漏洞轻易被抹去了。 雍帝韩煦选择派墨惊羽来不赎城招揽萧恕也是有考量的。其人墨家门徒的身份让他在不赎城这法外之地比其他人更安全。几乎是毫无风险——谁会那么不长眼呢? 但庄高羡杜如晦真就出手了。 一旦暴露真相一旦被揪出尾巴来就是同时得罪雍国、不赎城、墨门、不赎城背后的存在……庄国说不得都要被抹去。 任是谁来想一想庄高羡和杜如晦都没有出手的理由。 韩煦想不到他如果想得到也不会派墨惊羽来。 古老而强大的墨家更很难想到庄高羡会有这么疯。 而在这起事件中墨家绝不会对墨惊羽的死忍气吞声。 墨家也根本不会怕一个凰唯真。 在明面上证据指向清楚的情况下先行控制住疑凶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但凰今默绝无束手就擒的可能。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姜望现在想不清楚的是庄高羡自信能瞒过墨家的倚仗是什么而墨家一次派出两大真人级战力实在也有些太势在必得了些…… 但这些没想清楚的地方并不妨碍整个事件的演变。 这场杀局里体现出来的庄高羡君臣对凰今默的了解、对各方势力心态的把握却非一日之功。是真正在刀锋之上夺到了自己的果实。 此后呢? 凰唯真如果不能成功归来此事就尘埃落定。 凰唯真如果能够成功归来凰唯真与墨家对上无论哪方胜哪方负对庄高羡来说都没有坏处。墨家出事动摇的是新生之雍国的倚仗而这正是庄国最想看到的结果。 再退一步说凰唯真就算能够成功归来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焉知庄高羡不能凭借国势崛起证道真君?一个真君固然不一定扛得住那时候的凰唯真但真君能够从道门获得的支持也非现在可比…… 可以说庄高羡杜如晦弄险的计划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论如何走向庄国都必然会获利的结果。 这才是他们的局! 此外那些。 什么林正仁必须展现他有活下来的价值。什么杜野虎不得不拿命去拼一个信任什么姜望不得不忍痛将杜野虎打得真正濒死…… 也只不过是这局棋外随手的落子! 是迷惑祝唯我时的顺便。 有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情你觉得对你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只不过是别人的随手为之别人的随意揉搓…… 对姜望来说是如此对杜野虎来说是如此甚至于对林正仁来说亦是如此。 只是如此…… 姜望沉默地走出城外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烟朦朦的看什么都不很真切。 一些穿着罪卫衣服的人围了过来。 姜望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总懒洋洋靠在城门外收命金的家伙。 他们当然不是来找麻烦的。 甚至于支支吾吾不太敢说话。 罪君都被人擒拿了罪卫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 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担心地看着姜望手上提着的连横。 姜望把昏厥中的连横丢给他们。 只道:“不赎城没有了各自活命去吧。” 长期以来作为这片不法之地核心的不赎城就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其人则在或惶惑或迷茫的视线交汇中独自提着那杆断枪离开。 斗笠蓑衣一任烟雨。 …… …… 荒野之间长空远远有一声疾来—— “大雍墨惊羽客死不赎城不赎城主凰今默嫌疑重大已经成擒。奉吾皇之名锁境彻查任何人不得擅离!” 声音在某种法器的作用下不断回响扩向四面八方惊起飞鸟无数。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大批疾飞的军士。 在高空疾飞中亦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型血气澎湃未发兵煞隐隐相连——这绝对是一支难得的精锐! 领头的青年男子身披战甲腰悬双股剑端的是英武不凡。 他在空中忽然一折自由矫健得如苍鹰一般悬空立在一个斗笠蓑衣的身影前方。 “回去现在不许任何人离境。”他低头如是说。 此人恰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曾在观河台登场过的北宫恪! 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浴血奋战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未使荆人南下战后被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黄河之会上他闯进八强是雍国几百年未有的成绩以此夸功耀名。 在某种程度上北宫恪这个名字代表了新生雍国的力量。 他的背景说明雍帝未忘勋臣他的年纪说明雍国的勃勃生机。 无论家世、功勋、天赋、能力都是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更被视为雍国之未来。 他当然该有昂扬的自信。 而斗笠蓑衣提断枪独行于烟雨中的人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解下了斗笠。 “我是姜望。” 那一个抬眸的冷冽锋芒令北宫恪禁不住瞳孔微缩! 但旋即他又定住了眼睛。 身后的雍国军士围拢过来被他单手拦住。 他看着姜望面上带着微笑:“姜青羊当然有来去的自由……” 但他又双手扶住双股剑眼中是按捺不住的战意:“试试?” 黄河之会上他被秦至臻击败。 而秦至臻又输给了姜望错失魁名。 双方的差距是黄河之会八强到黄河魁首的差距。 但没有哪个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会相信世上存在无法攀登的高峰。 正如秦至臻当初的纸面实力明显在姜望之上最后的胜利者却是姜望一样。在真实的战斗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不交一次手始终有遗憾。 他相信姜望能够体会他的这种心情。 而面前的姜望也的确只道了一声——“来。” 锵! 双剑已出鞘! 北宫恪人在空中两道锋锐剑气已经一前一后错成一个“十”字把此方天地分割成四份。 继而是四道剑气继而是八道…… 双股剑前剑气仿佛无穷。 姜望脚步一转于是踏过剑气更往上。 所谓剑所谓势所谓人。 萧恕四十天冲击神临他也看了四十天。 张巡剑气成丝洞穿太阳真火他也亲眼所见。 修行未有一日不进益每每往前又复往前。 养孤岛雕星楼体世情踏遥路感悟道途验证神通! 一道道的剑气此来彼去。 如飞鸟似游电。 而姜望足踏青云印记只是向上只是往前。 在愈来愈刁钻凶狠的剑气下前行。 闲庭胜步。 他的右手仍然提着那杆孤零零的断枪那柄天下闻名的长剑仍然悬在腰间。 他的左手放松准备随时捏出祸斗印在遇到无法避开的剑芒时便以祸斗之幽光将其吞没——但是并没有遇到。 他越走越上越往越近。 一身蓑衣如行朦朦烟雨中。 那在极短时间内变幻了数十种性质的剑气仿佛于他并不存在。 他只是看着北宫恪的眼睛。 北宫恪的眼睛里有一点星光显现。 天边亮起了与之对应的星辰! 独属于北宫恪的星楼矗立在遥远星穹星光垂落。 不垂落的并不是星光。 而是剑光。 那无法计数的银白色的剑光似以巨瓢泼大雨自天上而贯人间! 恐怖的剑啸在一瞬间便已经发生。 北宫恪曾在观河台展露风采的成名绝学坠银河剑气阵彼时技惊四座使天下知晓雍国人物。彼时还需要以密集的剑气为伏笔只作最后一“起”逼出了秦至臻的天府之躯 如今在外楼境界却是动念即发。 且以剑光换剑气。 更快更凶更煊赫。 是为—— 坠银河剑光阵! 九天之上银河倾落。 四野之间更无风景。 唯有这煊赫的银河与银河之下……那平静而冷冽的人! 今日的姜望格外冷冽。 普普通通的蓑衣在天府之光的照耀下一瞬间似是沾染了神话的气息。 他以天府之躯逆银河而行。 像是传说中逆着奔流只为化龙的金鳞。 他的左手变幻不断一会挑出剑气以自身的剑气分割剑光一会儿印出幽光将剑河中的惊涛吞没。 对每一缕剑气的分配、每一丝幽光的应用全都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远远看来。 他步履依然仿佛从未有紧张过也从来没有认真。 他走向北宫恪就像是一次寻常的登高望远。 就在这样的上行中。 他的右手一翻已经倒握了断枪枪头就在他的虎口下方好像被他握成了匕首。 赤红色的三昧真火在这杆已经失却了灵性的断枪上流动。 姜望便握此枪人在空中像是绷成了一张弓手掌断枪便是一支箭往前往上狠狠一扎—— 剖开了银河! 漫天剑光皆流散。 那些旁观此战的雍国军士只看到—— 他们的北宫将军被一只手揪住了甲领闪烁着寒芒的枪尖正抵着北宫将军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便要在今日终结一生。 一时无人敢上前。 姜望就这样以断枪抵住北宫恪的要害一字一顿的说的却全然是与此战无关的事情—— “墨惊羽绝不是凰今默杀的更与祝唯我无关。用我姜望的名字为他们担保此中另有隐情!” 北宫恪静静地看着他迎着他眸中的冷冽迎着他话语里的重量。 他的蓑衣他的战甲在这空中都很沉默。 一阵之后北宫恪终是道:“那是墨家的事情我的职责是锁境。” 姜望松开了这个人什么也没有说。 独自转身踏空走向远处。 荒野碧空烟雨未尽一身蓑衣几分寂寥…… 确实什么也不必说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言之言 北宫恪的身份地位并非只代表他自己。 他领兵来这不法之地一定有强者压阵那个人很可能是英国公北宫玉。 说的是封锁此地彻查墨惊羽之死。 可疑凶凰今默都已经被擒拿祝唯我生死不知下落难明。 封锁这里却是查谁? 这封锁……又什么时候才会解除? 封锁期间这不法之地还能“不法”吗? 雍法一旦施行……又还会废除吗? 前脚墨家两位真人级战力擒走凰今默后脚雍国大军便前来锁境。 这份默契真可以说浑然天成。 上责城主下查流民一个墨惊羽的死倒像是整个不法之地所有人都能沾边! 姜望如今已不是懵懂的小镇少年身居霸主国高位长时间受重玄胖熏陶又翻烂了史书再怎么样也能看懂一些局势。 昔者庄雍国战之时。 九龙崩灭雍国太上皇韩殷战死杜野虎先登锁龙关。雍国就此失去了祁昌山脉也失去了锁龙关这座天下险关。 富饶的国土腹地暴露于庄国兵锋之下。 雍帝韩煦引来墨家的力量一夜之间立起殷歌城以钢铁雄城遥峙锁龙关如此才算是稳住了阵脚。 此后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就成为庄雍之间新的生死线。双方各驻大军遥遥相对。 雍国无一日不想夺回险关庄国也是不惜成本、日夜加固城防。 如此对峙已近两年。 三岁小孩也该知道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无论对于庄雍哪一方而言都是难以突破的双方都有在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觉悟。 于雍国是退无可退于庄国是退一步就会失去已经赢得的所有。庄国在老朽雍国身上割下的肥肉一旦失去很难再从新生雍国身上赢得。 庄雍之间必然还有一战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打。雍国背后的墨门庄国背后的玉京山会给予双方什么程度的支持……也都尚留一个疑问。 道门就算不重视庄国也不可能不警惕想要入局官道的墨门。所以雍国引入墨门本身就是给了庄国获取更多道门支持的借口这亦是庄高羡当初能够和韩煦达成默契的理由之一。 而不赎城所代表的这块不法之地这块庄雍洛三国之间的交界地带一旦被雍国占有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雍国完全可以在殷歌城锁龙关战线外另开一条战线! 什么天险锁龙关直接绕过可也。 可谓是一念天地宽! 围绕着不赎城的三个国家除了洛国孱弱、无力开拓之外庄雍谁不想吞下不赎城这块肥肉?谁不想把刀子抵在别国的后腰上? 但雍国肯定是动作更快的那一个。 毕竟有墨家的两位真人级战力为之开路——这或许是一个意义巨大的转折。 雍国虽然立墨家为国学墨家也的确是第一次正式扶持一个国家入局官道。但墨门对韩煦的支持从未有明目张胆超过真人层次的投入。 这是一条非常清晰的警戒线。 一旦跨过意义截然不同。 显然无论是墨门还是雍帝韩煦自己都是有一定顾忌的。 这一次天工真人联手明鬼真傀擒凰今默而走虽然是以调查墨门天骄之死的名义。但也的确在事实上完成了用真人级战力替雍国清扫障碍的行动。 这才有了雍军入境。 对雍国来说墨惊羽突然身死真相当然重要。但雍国本身如何应对墨惊羽身死一事才是更重要的问题。他们大可以先对不赎城造成事实上的占领先把握住国家利益再来慢慢调查真相。 若墨惊羽真是凰今默所杀那也没什么好说墨门自有墨门的威严。若是此事与庄国有关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凰今默未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凰唯真就算真的归来受蒙蔽的墨家也不是没话可说。 至于雍国…… 关雍国什么事?雍国只是大军锁境查一个真相而已。 韩煦的反应韩煦的决断全体现在北宫恪这位腰悬双股剑的青年将领身上。 墨家的态度墨家的强硬已经随着天工真人明鬼真傀而远去。 所以姜望还能说什么呢? 他愿意以他一路走来用生死践行的信誉为凰今默祝唯我作保。如果有机会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明庄高羡栽赃嫁祸的真相。 但他的信誉无关紧要。 而在凰今默祝唯我的身后其实并没有人能为他们声讨。 除非凰唯真立即从幻想中归来把飘渺的可能实现为真实。 可就算是刚刚见识过山海境玄奇、对凰唯真归来具备相当信心的姜望也知晓那是需要以百年为刻度的时光。 他影响不了墨家在此事上也影响不了有资格与墨家对话的人。 时至今日仍然渺小。 所以他无言。 把枪尖抵在北宫恪的脖颈上说出他其实知道并没有作用但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那些话……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刻意留下的伤势还未痊愈。 他往前疾飞的确找不到任何办法。 重伤自己来掩护杜野虎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就像察觉到战斗动静第一时间回返不赎城那样。 有些事情没有值不值得。 是你必须要那样做。 可有些事情你那样做了你不顾一切也没有结果。 他无话可说。 他在这荒凉的、四下无人的野外陷入了面对自己的沉默。 他无话可说可是天边此刻亮起了星光。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可是他的修行他的道路一直在陈述着。 天边星光在何处? 北斗七星之天枢! 烛九阴百般筹谋化为乌有。 混沌终不肯死在笼中。 三叉被操纵爱恨又被随意杀死。 只有内府境的楚煜之要为天下平民走出一条路。 萧恕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终究身死。 自他踏进城道院以后一直闪耀在他的星空中的祝唯我是师兄也是追赶对象的耀眼存在输了一着便断了兵器失了所爱输得什么都不剩…… 天地如笼! 每个人都困锁其中。 在遥远星穹在天枢星辰的概念之中独属于姜望的星光开始闪烁。 可与此同时在玉衡星辰的核心定义里属于姜望的玉衡星楼倾落星光如瀑! 姜望一边开始修筑他的第三座星楼一边调动那玉衡星辰核心概念的力量雕琢他的星路! 他心中有难以尽述的苦闷。 不能迁怒无法纾解只可前行。 他一直就是这样以前行对抗一切。 姜望和他的玉衡星楼本就亲密无间。 纵观整个现世他应该是距离玉衡星辰核心概念最近的人。在现世之外可能也只有一个人比他更近那就是证道玉衡星君的观衍。 此刻几乎是心念一动便有星流如瀑。 在平时的战斗中由于星穹与现世的遥远再加上自身修为的限制他得天独厚的星楼其实很难体现优势。 星力虽然可以说是几近源源不断可星力传输的速度和数量终是有限。身体能够接收并驱使的星光亦非无尽。顶多就是说在持续战斗上比起其它修士的星力储备要更浑厚一些。 星路的拓展意味着他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星力支持或许能够真正发挥玉衡星楼的优势。 便在此地便在此刻。 萧恕苦心探索的星路秘术重现人间。 连接那遥远星穹与现世像是一道横贯人间的桥梁。 桥的那边是玉衡星楼桥的这边是姜望。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星力隐迹并未造成什么太煊赫的异象。 可是在他自己的视角之中此时他遥望远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他能够踏着他的星路追寻先贤的痕迹走到那遥远星穹之上! 不是他曾通过森海源界踏神阶所至的、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宇宙深处。 而是真实联系了命运长河对应着现世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 “玉衡”是玉衡星辰概念的统合汇集了玉衡星辰在诸天万界的映照它并不存在于一个具体的时间或者空间里。观衍证道玉衡星君后时刻处在玉衡核心。 只有在类似于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那一刻它才会有一个较为具体、却也相对片面的存在在彼时彼刻存在于那个空间里。 但汇聚了世上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时间某个空间里的。 虽然遥远虚幻、古老神秘、不可捉摸可确切存在。 先贤曾经于彼处划分星域、刻画道途、阐述大道也在那里稳定了命运长河。 现在令姜望产生“吾亦可往”之错觉的正是那里。 萧恕用三十天的时间建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星路。 而姜望琢磨透彻之后动念而起用时不过三刻玉衡星路已成! 此时他的第三座星楼才刚刚锚定星光连轮廓都未造就。 此时的姜望身体远非巅峰状态。 可星路的连通令他有了一种亘古难摧的稳固感。 他悬立空中有此身之外的支撑点存在。 当时他没能看清萧恕的星路真相只是有所猜测后来得到完整秘法自然知道萧恕的几座星楼之间都以星路相连。 这时候他也立即开始搭建玉衡星楼和开阳星楼之间的星路将这两座星穹圣楼连通一体。 不断地调用玉衡星力当然也不断地抽取森海老龙的力量。 玉衡星楼底座囚室里的森海老龙终究难以忍受这种力量的高速流失又不知外间在发生什么只觉得这座星楼变得更稳固、有了更强大的变化祂怀疑姜望一声不吭地就要杀死祂不由得在囚室里疯狂撞击! 咆哮咒骂威胁利诱告饶…… 曾经肆意玩弄生灵命运的强大存在此时在囚室之中反反复复几近崩溃! 现世中的姜望充耳不闻。 他和玉衡星楼之间的星路为主干以玉衡星楼延伸出的星路去稳固开阳星楼的存在。 这条星路一搭成开阳星楼就有了除姜望之外的依撑立时稳定下来能够反过来给姜望提供更多力量。 这时候姜望、玉衡星楼、开阳星楼已经连贯一处冥冥之中建立起了足够稳固的联系。 独属于姜望的第三座星楼几乎是顷刻就被茫茫星力所浇筑转瞬即成! 这是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相较于开阳星楼的古拙、玉衡星楼的沉重它显得活泼又有凶意暗藏。 毕竟天枢又名贪狼乃是传说中的杀星之一。 而姜望所思所想所感所得为这一楼定下的是“仁”字。 以仁驭杀。 仁者从“人”从“二”。二人相亲人与人之前的友善和亲近就是最早仁的本意。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父亲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姜氏药铺常常施药于家贫之人。 他的父亲很平凡从未接触过修行没有见识过枫林城域之外的风景。 可的确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拥有平凡生活里的伟大。 他亦常怀悲悯每每以剑决不平。 但是此刻他所立之仁不止如此。 一路走到现在他有他与众不同的经历有独属于自己的思考。 在他看来这个“仁”字那两横不仅是两个人也可以说是天与地。一上一下亘古平行永恒不变。而立在旁边的“人”须得洞察此意。 “仁”可视为“天”字的异化皆是“人”与“二”皆为天地人。 他应求的不仅是一人之仁更应该是天地之仁。 何为天地之“仁”?无非公平! 就像仁字那平整的两横不该有半点曲折。 若有公平。 三叉不该消失。 楚煜之不该无路。 萧恕不该身死。 凰今默不该成擒。 祝唯我不该生死不知。 庄高羡不应该还在逍遥! 世上当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甚至于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公平的路在哪里。不知道所谓的天地之仁该以何求。 但这个字是一种规束一种警示……一种理想世界的雏形。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每一个在泥泞路上打滚的人儿时也都期望过成为救世的英雄。 只是后来满身泥泞再也想不起来。 不比前两楼的信与诚。 这是姜望可能永远也求不得做不到的一个字。 他当然有恻隐当然有悲悯当然从来没有吝啬过力所能及的善意也曾为了心中正义拼死一搏……但都只能算是他的一人之仁。 欲求天地之仁何其难也! 往后他未必不会动摇未必不会改变未必不会放弃。 人一时有一时之思想。 但于此时此刻的确是他的真情实感。 萧恕临死之前对他说——“愿意冒险给予我同情的人我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如果他愿意的话。” 姜望至少在这一刻试着做出了回应。 于今立成三楼矣。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 连日的大雨终是已经停下。 天边云散挑出一抹晴光。 当然人间的阴翳并不会被轻易抹去。 腥味是一种粘稠的东西它会跟你的鼻腔粘连在一起。时刻提醒你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 血在地上蜿蜒成了线。 遍地尸体排列出独特的风景。 曾经鲜活的、鼓噪的一切都已经沉寂了。 易胜锋将剑收入鞘中迈步离开。 七天十七战无非杀人行走。 虽则说七杀真人与淮国公府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淮国公府的逐杀令里当然不会提到什么限制。谁去杀易胜锋都可以谁都能领到赏钱。谁都可以在杀死易胜锋之后得到庇护。 关于神临之上不得出手这一部分的限制由南斗殿的威慑来完成。 哪位神临或神临以上的强者对易胜锋出手七杀真人陆霜河便会亲自以剑问之。不问出身不问来历皆决生死。 “什么狗屁默契完全是单方面的妥协。” 易胜锋默默地想到。 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有理。他早已经明白也没什么可怨尤。 当年把姜望推下河中很多年他都根本没有再想起这个人。 按说是溺死了就算没有溺死在枫林城凤溪镇那么个破地方兜兜转转姜望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继承他父亲的药材铺子了不起再开几个分铺。 这样多年以后他纵剑回到出生地以高耸于云巅的心境俯瞰人间。或许也只会对当年的事情付之一笑放下百两千两黄金缅怀一下童年的友谊。 可偏偏不巧的是姜望没有死。 姜望不仅没有死竟也开始修行。 在错失南斗殿的仙缘之后却还是踏上了修行路。 修行也就罢了在庄国那一亩三分地里耕耘在庄国的小小道院里打转奋斗一辈子以后最多也就是个缉刑司司首。腾龙境还是内府境来着? 可姜望竟然去到了雄霸东域的齐国竟然代表齐国夺下了黄河之魁。 因而比他易胜锋更见了广阔的未来! 那么他把姜望推下小河险些溺死的仇恨也就成为了真实的仇恨。 那么水中的冰冷、压迫、窒息生死之间的巨大恐怖也就真切可感! 姜望不再是童年稀薄记忆中的一缕而是真真切切从那条小河里跳出来跳进他纵剑青冥的世界里为他所听闻为他所感知。 他从小就是一个执拗的性子儿时与姜望以木剑相斗无论输过多少次他都会咬牙重来拉着姜望不让走一定要赢回来不可。 但姜望其实也是同样。在那么多次的斗剑里姜望从来没有让过他一次。 他明白姜望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因此也一定不会放过姜望。 便是这么简单。 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心有所感禁不住抬头望天。位于那遥远星穹的彼处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响应。 他的星楼如风穿叶沙沙但不知为何而响。 南斗殿道统古老并不因循所谓的四灵星域。 易胜锋所立星楼皆在杀星。 曰荧惑曰七杀曰破军曰……贪狼! 忽然产生微妙响应的正是贪狼星楼此星亦有一个名目唤做天枢位在北斗。 这种感觉像是微风吹皱湖面。 他凝神去追寻却是不知风从何来不知风往何处湖面也已经平静。 正要神魂显化星楼去洞察这一缕波澜心尖忽然血似潮涌! 危险已至。 易胜锋毫不犹豫地转身立即抛弃了预设的行动计划穿林而去。 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置身险地直面生死。但如果一定要面对他一定是拔剑求自己生让对方死。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 这一场整个南域范围内的大逃杀当然是大楚淮国公府的态度当然是七杀真人默许予他的磨剑之旅。 但也是他易胜锋扬名证剑的好时候。 须不能弱了南斗真传、陆霜河亲授的名头。 …… …… 不法之地的南面就是庄国岱山郡。 庄国四郡曰华林、清河、岱山、永昌。抛开新立的永昌郡传统三郡中岱山郡一直是武备最足的一郡。兽巢最多士卒最悍勇。鼎鼎大名的九江玄甲便出于此。 这一日道上烟尘弥漫一支骑军快速奔来。 当头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两个大字——“皇甫”。 身为庄国第一武臣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却是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存在。 世人提及庄国言必庄高羡、杜如晦。 再就是追溯往古忆昔庄承乾。 在西境问十个人有九个人不知道皇甫端明是谁。 在庄高羡隐居深宫的时代他倒是常常与杜如晦争锋相对那会还有几分存在感可惜也常年被杜如晦所压制。 当然这一出将相不和的戏码演了多年最后收尾时也得到了丰厚的收获使他们顺利夺下白骨真丹叫庄高羡一举洞真。 庄国迎来中兴时代后庄高羡谓之雄主杜如晦称名贤相。执掌军方的皇甫端明却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少有什么彰显存在的动作。 然而庄国能够大破雍国庄军能够攻下锁龙关可也不仅仅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功劳。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再大的格局、再优秀的谋略也无法施行。 庄高羡私下常言皇甫将军是吾龙骨拔之天倾矣。 皇甫端明虽然低调但他在庄国政局里的分量却是从未消减过。在军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以动摇。 这些年南征北战都是以他为核心。 锁龙关拿下之后也是他亲自坐镇守得八风不动固若金汤。 如今他悄然离开锁龙关出现在岱山郡。亲自领军挥师北上意图已是不言自明。 庄国君臣费尽机心拔掉凰今默这颗钉子如今当然要享用果实。 与雍国相比他们的劣势在于——只能被动等待墨家强者的出手动作上肯定会慢一些。 但优势在于——他们更早做出准备。 你说巧不巧? 墨家两大真人级战力问罪不赎城时皇甫端明正好在九江视察。 他甚至来不及禀告天子第一时间亲自挥师北来自然是名将决断。 风鸣马嘶甲叶撞战场的声音总是能给武人别样的宽解。 皇甫端明纵马而行默默想着天子这一次的布局。 庄高羡还在神临境界时以潜修为名躲在深宫养伤一隐多年。彼时以祁昌山脉为界的雍国竟然未能发现朝野同样无人知。 瞒了天下人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独特的倚仗。 如今成就洞真更是不同。 为什么他能够骗过白骨邪神精准地在最后时刻夺走白骨真丹? 为什么他有信心在玉京山公审姜望给出通魔铁证? 为什么他自信可以嫁祸凰今默叫谁都一时间查不出真相来? 皇甫端明当然是知道答案的。 可纵然知道答案仍是难免不安。 天子用计太险终非堂皇正途。 可话又说回来…… 强秦独霸西境雍国获得墨家支持玉京山最大的利益都在景国根本也分不出太多力气在庄国身上庄国君臣本身也不想被玉京山影响太深…… 在西境如此的局势里不弄险又能怎么办? 天子洞真破雍得关这样一步步弄险过来所获匪浅但实在也是不能停下了。 有朝一日打破僵局跳出棋盘外成为真正的执棋者或许也就不必再如此…… 但是要到那一天还有多长的路可以走? 还要用多少尸骨铺就。 如段离贺拔刀者……还有多少呢? 皇甫端明默默思忖着面上不显分毫。 前方一骑哨马疾驰而来大声传道:“雍国英国公北宫玉已经军管不赎城有大量雍军正在前方阻路!” 雍国的国公当然不是霸主国的国公那么有分量但作为雍国唯一的一位公爷北宫玉所代表的意义自是不同于常。 在雍军入境法外之地的第一时间庄国高层对于这一战就已经有了共识。此非倾国之战而是争地争势之战。 就是说打也要打也要在一定的范围内尽力去打但不能大打。 往常的时候庄国如果想要玉京山更多的支持就必须要接受来自道门的更多限制。好处和约束总是对等的。 但现在不同。 墨门布局官道选择了雍国这么一个地方。 道门若是想要有所限制其实除了庄国之外也别无选择。 遏制墨门对官道的布局以及加强对庄国的控制玉京山也必须要有所衡量、取舍。而这就是庄国高层腾挪的空间…… “老狗来得倒快。”皇甫端明将所有思绪深藏只以马鞭北指气冲霄汉:“咱们便去会会他!” …… ……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城门外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的人正到处拉着人问问题。 他破烂的外衣曾经一定非常鲜艳但现在红得很黯淡。 从扎着的小辫来看他曾经一定很潇洒但现在脏污油腻像是已经胶在了一起。 此时的不赎城早已经进入军管状态。 什么命金制度什么一切自由全都成为历史。 唯独能够在这里算数的只有雍军军法。 两列披甲执剑的雍国士卒驻卫城门气质森然得紧。 “滚开!”其中一个士卒不耐烦地道。 但这个人只是问:“有没有见过?” 他双手比划着:“这么矮这么瘦很有钱是个姑娘有很多玩具。” 他问:“你有没有看到?” “没看到没看到赶紧走吧等会被一刀砍了不值当。”另一个士卒做出驱赶的手势。 这人缩着头往旁边走但嘴里嘟囔道:“看到了就把她赶走不要让她在这里玩。” “这是何人?”城门楼上腰佩双剑的年轻将军问道:“我看他还有些修为在身怎会沦落至此?” “北宫大人这人据说是以前这里的罪卫统领叫做连横。”旁边的亲卫统领回答道:“戏姑娘操纵反五行挪移塔的时候他收了一袋元石还在旁边放哨呢。天工真人降临后他当场就昏死过去。姜望把他捡出来交给其他罪卫。那些罪卫也想等他醒过来主持大局没想到待他清醒知晓祝唯我生死不知凰今默已经被擒走问罪不赎城毁于一旦后……他直接就疯掉了。” “那些罪卫呢?”北宫恪问道。 “一部分已经收编一部分还躲在野地不过人心早散了。”亲卫统领看着城楼下疯疯癫癫的连横道:“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晃荡。以前没人管这块地方这些罪卫说话比什么都好使嘿嘿他也算是潇洒过了。” 一个曾经做到不赎城罪卫统领的超凡修士疯成现在这样实在有些让人惊讶。 但北宫恪大概也能够理解连横疯癫的原因。 连横无非是觉得是他给了那个墨家少女传送真人过来的机会是他身为罪卫统领的不警惕导致城主错失了逃离的可能。是他连横财迷心窍引狼入室。 本就伤重未愈身心脆弱一时无法承受这种冲击神智因此直接崩溃。 但最残酷的地方在于墨家要抓凰今默凰今默应对得再完美都没用。如连横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更是连应对都算不上。哪怕他曾经也风光过曾经也潇洒过……高山倾落人似浮埃。 大人物的一局棋棋子磕在棋盘上的那一声脆响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哀哭。 他北宫恪或许也很难例外。 这时城门楼下闹腾了起来。 “让你滚你不滚是吧?”最先那名不耐烦的士卒拔出了腰刀向着疯疯癫癫的连横走去:“一直嚷一直嚷嚷得爷爷烦死了!” 连横全无所觉还在那边叫喊:“不要让她在这里玩这里是我们的家这是我家!” “把人救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养着。”北宫恪随口道 “大人大战在即兄弟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亲卫统领有些不愿意地道:“已经疯成这样了……” “照做。”北宫恪只说了这样一句便自往另一边走继续巡视城防去了。 亲卫统领只得一边跃下城楼一边忍受连横疯癫的声音继续—— “赶她走赶她走赶她走!”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雾 “欸?姜望来过了?”潇洒出尘的叶大真人翩翩而来语气里有些疑问。 叶青雨正在那边捣鼓着什么一时没有回话。 阿丑显化了巨大的体型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姜安安正陷在它柔软的长毛里双手歪七扭八的散乱着好像掐了个印决又看不太出来是什么正仰躺着呼呼大睡。 姓姜的带来的那条小蠢狗正挤在姜安安旁边也学她一样仰躺着哈喇子已经打湿了好几撮阿丑的长毛。 叶凌霄毫不客气地上去踹了两脚阿丑:“你怎么也在啊?” 阿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要不是怕吵着安安睡觉丑爷我这一口下去你腿就没了。” 叶凌霄冷笑:“要不是安安在你背上睡觉本真人现在就塞你一嘴靴子!” “行了我叫丑叔来的。”叶青雨在那边道。 语气里有一些较为明显的不耐烦。 叶凌霄当然知道原因何在。 “咳。” 他轻咳一声放过了阿丑。 背起双手姿态潇洒地踱步过去又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姜望来过了?” “叶真人就这么喜欢明知故问吗?”叶青雨好像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不满:“他哪次过来瞒得过您这洞真的眼睛?” “你说这话为父可就不爱听了。”叶凌霄很严肃地道:“本真人上索道途无穷下理宗门万事每日里不知有多忙!难道还会有心情关注他姜某人吗?” 叶青雨撇了撇嘴:“你自己知道!” 叶凌霄打了个哈哈:“姜小子这次确实走得有点匆忙哈。但是爹绝对没有威胁他你爹不是那种以大欺小的人!” 叶青雨柳眉竖起:“你以前还威胁过他?” 被欺压得很不愉快的阿丑立即哼了一声。 “那什么!绝无可能的事情!”叶凌霄拔高音调:“对了丑兄!上回你说要找个母踏云兽的事情我帮你打听了万妖之门后兴许还有!” 阿丑不吭声但是摇了摇尾巴上的水球表示你最好没骗老子。 “姜望这次一来就走你很开心是吧?”叶青雨盯着自己的老父亲质问。 叶大真人半点也不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这次这么自觉……” 迎着宝贝女儿的眼神他迅速修改了语气:“我是说怎么不多呆两天?姓姜的再怎么不懂事再怎么粗鲁无礼没文化……也毕竟是安安的亲哥我还能拦着不让他跟自家妹妹多亲近?凌霄阁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叶青雨本想反驳但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语带担忧地道:“不知道啊他什么困难都不会说的。” “你看看缺乏信任嘛没把你当朋友。”叶真人看见机会就扎刺。 叶青雨自顾自地道:“他只说自己有事要忙留下一点东西就马上离开了。爹你知道他在楚国发生了什么吗?” 叶凌霄笑眯眯地道:“没什么事情啊他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吧。山海境结束之后那什么斗昭、钟离炎都马上成了神临就他还是个外楼境界。兴许是在山海境里被揍得太狠了……回头我找个机会说说姓斗的这些楚国人待客之道实在不行!爹跟你说啊爹当年去楚国游历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什么屈斗左项……” 叶青雨截断道:“斗昭和钟离炎都比姜望大先一步神临很正常啊。再者说了姜望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情绪低落?不管谁走在前面他只会奋勇直追。” “啊他情绪低落了吗?他哭了?掉眼泪了?跟你说他不开心了?没有吧?”叶凌霄很不愉快地道:“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呢?” 叶青雨道:“说话也正常笑得也正常但如果不是情绪不好他不可能不在这里多待几天的。他多想安安啊我还……我还有道术打算跟他讨论呢。” 叶真人完全不在乎姜某人的心情如何拍了拍胸膛:“跟爹讨论!爹比他强一百个阿丑!什么道术?” “不用了已经忘了!”叶青雨道。 叶大真人感到心痛也不愿再继续姜望的话题扭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姜安安:“她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就睡觉。”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她说她哥哥好辛苦她要努力修炼早点帮到哥哥。努力着努力着……就睡着了。” 叶大真人撮了撮牙花子:“那还真是挺努力的。”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又问道:“你叫爹过来……是?” 此时的叶青雨窈窕立在一方云纹条桌前穿得素净不掩仙姿。 屈指叩了叩桌板:“虽然你不怎么喜欢他可能还私下里威胁过他甚至跟他动了手也说不定……但他还是尊重你的。” “前面那些全都不存在本真人对他和对蠢灰都是一样的一视同仁。”叶凌霄双手抱怀:“所以?” “他特意从楚国带回来一桌美食嘱咐我一定要请您老人家一起享用。”叶青雨道。 “哈哈哈。” 叶凌霄笑了:“请本真人吃饭?还是从楚国打包过来的饭菜?你说他要是亲自下厨那还算是个心意了。楚国的东西特别了不起是吗?米饭都格外香?笑话!本真人什么没吃过——” 叶青雨默默记下来以后得问问姜望擅不擅长厨艺说不定可以缓和他跟自家老父亲之间的关系…… 在叶凌霄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里她伸手一拂在储物匣中藏了许久的精美食盒就已经在条桌上摆开。 “但是年轻人一番心意我看在安安的面子上还是尝一口吧。”叶凌霄话锋转得极快人比话锋更快。 这时已经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叶青雨对面当世真人的实力一览无遗姿态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以他当世真人的境界这食盒一摆出来他就窥见了其间玄机。 做这桌菜的人是谁也? 虞国公屈晋夔! 那是立在超凡绝巅的伟大存在衍道修为真君强者。 其人之烹饪虽说应不会故意藏些道韵在其中但哪怕是随手为之也可见天地之妙人世之理。 愈是强者愈能有所觉。 退一万步说就算什么修行上的好处都没有。吃屈晋夔亲手做的的菜那是什么级别的享受? 全天下恐怕唯有这一位真君会亲自下厨。 也就是说此乃天底下独一份的享受。 不知姓姜的是怎么哄来的但确见几分心意! 一时间叶大真人心中的敌意都消了许多……当然那小子私下跟自家女儿独处的时候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叶青雨对自己的亲爹也没什么好说只将食盒一一揭开。 顿时香气浮动似雾如云! 在阿丑绒绒软软的背上姜安安和蠢灰异常同步的挺身坐起、翕动着鼻子眼睛溜圆溜圆地看了过来。 阿丑缩小了身形轻轻将这两个小不点送下去也是一个晃身便已经坐在了桌前。 看着满桌佳肴嗅着那令神魂飘然的香气满心感动。 “姓姜的特地请了我?”阿丑眼睛转也不转地问道。 “是呀有您一份。”叶青雨柔声道。 “好兄弟啊好兄弟啊!”阿丑连连晃头赞叹不已:“姜望真是个好兄弟啊!” 叶青雨看了它一眼。 它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贤侄!真是贤侄!这孩子打小我就看好他是个厚道人!” 叶凌霄拿眼瞪它它也只作不见。 “当着安安的面胡说些什么呢!”叶青雨羞恼道。 说安安安安到。 姜安安迈开小短腿一溜烟跑在了蠢灰前面。毕竟蠢灰腿更短。 在桌前来了个急停。 她人还没有条桌高踮起脚来双手搭着桌面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些佳肴:“青雨姐姐这些是什么呀?好不好吃呀?” 姜望虽是与她见了一面东西却是都留在了叶青雨这里。怕安安记不住也怕她嘴馋自己一个人吃干净了。是以她这会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桌好东西。 蠢灰人立而起很是焦急在姜安安旁边不停地跳起来被她悄摸一巴掌按到了后面去。 它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转了一个弯立即跑到了叶青雨旁边拼命地摇尾巴。 叶青雨一边随手分了一碟酥肉放在地上让蠢灰尝一边对姜安安道:“你哥从楚国给你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一听是自己哥哥带来的。 姜安安更理直气壮了腰也直了脚也不垫了爬到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好了表情乖巧一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的样子。 蠢灰更是一息都未停下已经开始吧唧吧唧。 叶青雨看了看这一桌老小忍不住地想叹息。 “开动吧……” …… …… “师姐师姐姜大哥这次过来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呢?”凌霄阁弟子小王王月仪一脸兴奋地问道。 与圆脸的可爱小王不同她的姐姐大王王月柔性子是极温柔的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表现得并不热切但眼睛里也满是期待。 凌霄阁并不是那种门徒广众的宗派不多的几个长老常常满天下跑美其名曰维系商道实际上也不知是领着俸禄在哪里潇洒。 凌霄秘地里大猫小猫三两只同门之间感情倒是极好。 大小王自来就是叶青雨的闺中密友这么久的时间她们当然也知晓叶青雨的心思一个个都很关心自家少阁主和姜某人的进展。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一泓清溪有了涟漪:“算是有吧。” 小王更激动了:“是什么礼物快拿出来看看!” 大王的眼睛也亮亮的这可是重大突破! 名满天下的姜青羊在素以浪漫著称的楚地回来会送出什么样的浪漫礼物呢? 真是想一想就羡煞旁人呐。 叶青雨捱不过请求手指一绕—— 夹出一张土黄土黄的黄符来。 小王:“阿这……” 大王仔细瞧了瞧实在也没在那符文上看出什么隐藏的诗章有些迟疑地道:“想来它别有玄机吧?” “是呢。”叶青雨说着抖了抖黄符。 一个魁梧的身影骤然降临! 眼如铜铃筋肉虬结端的是气息沉稳稳重有力。 惊得小王都跳了起来。 “这这这……”小王语无伦次。 大王也是愣了一下但接着就笑了:“这是想要保护咱们青雨师姐呢那个心意可嘉!” 叶青雨往回一收指那魁梧力士又化作黄符夹在指间。 手指再一抖魁梧力士又现身。 如此津津有味地反复耍弄几次自笑道:“别说还挺有意思的。比在墨家买的傀儡好玩多啦。” “呀呀好神奇。”小王实在没看出来好玩在哪里无精打采地道。 “就只送了这个吗?”大王问。 叶青雨略想了想道:“还有一封信跟这张黄符一起给我的。” “快来快来一起品读一下!”小王迅速又来了精神。 “唔……有些话是不好当面说的。”大王也道:“写信是一种更诚恳的表达姜大哥有心了!” 叶青雨取出一封保存得很好的信递了过去。 小王拿到信封就鹅鹅鹅地笑了起来:“这么厚的信呀这得憋了多少话在心里。” 大王也道:“姜大哥奔波南北多少大事担肩还能这么惦念着咱们青雨师姐真不容易。” 小王这时候已经取出了信纸正满面红光地要展开细读。 大王也很积极地凑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四只眼睛一齐放光。 但见题曰—— “仙宫力士战法之我见” 副题曰—— “详论仙宫力士在云篆体系下的应用方式” 哗小王翻了一页。 哗小王又翻了一页。 哗小王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 好家伙十几页信纸真个全都是讲的如何利用仙宫力士战斗! 小王握着这一沓信纸久久无言而后喟然叹道:“我总算知道观河台那么多人为何他能摘魁了!” 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她心里有一堆吐槽的词儿。 但叶青雨坐在云廊上双脚垂在云雾里笑得眉眼清清:“的确设计得很见心思不是么?” “对了姜大哥去哪儿了?”大王在一旁问道。 叶青雨瞧着脚下的云雾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怔然地说道:“我想是从山上不小心跌下来又往山上去了吧。” 少女的心事是云啊雾啊。 云里雾里。 不知所云。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洞中无日月 离开法外之地出了雍国。去了一趟云国留下礼物就匆匆离开。 不赎城的遭遇让姜望意识到他现在仍然没有休憩的资格。 凌霄秘地里的安逸和放松也只是一时假象。 云国只有一个叶凌霄。 诚然这是一位在神临层次就被洞真无敌向凤岐认可过的强者是毋庸置疑的当世真人。但毕竟独拳难当四手。 能够力战真人的凰今默也说擒就被擒了…… 罪君的强势祝师兄的耀眼一度让他在不赎城找到了近似于凌霄秘地里休憩的感受。 天下大风雪皆在窗外。 所以他才会答应陪祝师兄看萧恕冲击神临的结果在不赎城一等四十天。 但是那个岁月安好、人世无恙的泡沫已经被戳破了。 庄高羡一日不除不能宁一日。 他满心疲惫但是不能够留恋安慰。 所以只是捏了捏姜安安的小脸跟叶青雨道了一声珍重。 留下他准备的礼物带走他经历的风霜。 除了虞国公亲手做的一桌宴席之外还有祸斗精血和毕方精血都交给了叶青雨保管让她决定是否服用什么时候服用她和安安一人一颗。 仙宫力士他有三尊但只送了一尊给叶青雨护身。 没有给姜安安是因为安安还很小心智不足以驾驭外楼层次的力量。若是哪天玩闹之下用这仙宫力士伤着了人便是悔之晚矣。总之稚童持刀是有害无益。 天下局势动荡正是野心家翻云覆雨的时候。 丹国、庄国、雍国、墨门、玉京山……这些大小国家势力频频的动作未尝不是一种反映。 巨潮起于微澜。 他不敢在云国逗留怕这里成为第二个不赎城。 也没有第一时间归齐而是找了一处荒寂无人的地方独自修行。 这个地方……正是当初赵玄阳带他潜藏的兀魇都山脉。 位在天马原、卫国、勤苦书院、仁心馆这几方所环绕的范围内是一片火山群。 姜望当然没有去那座上古魔窟只是在偌大的兀魇都山脉里随意选了一座火山跃入其中。 整个兀魇都山脉都是没什么人迹的。 赵玄阳消失在这里之后倒是热闹了一段时间如今又重新恢复了荒寂。 谁也想不到这一次的山海境结束后在楚国大出风头的姜青羊会独自一人潜居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整个世界依然沿着它固有的轨迹运行不会因为姜青羊的出现或者消失而有什么改变。 每个人都继续着自己的故事。 姜望独坐岩浆里。 每日就是运转道元、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藏星海、雕琢星楼星路演练道术剑术在太虚幻境以论剑台切磋……以及诵读《史刀凿海》。 以史为鉴照见得失。 他心中的迷茫有时候会想在史书里寻找一个答案。 他相信他姜望不是世间唯独的一个他遇到过的困惑历史上应该也有人遇到过。那些人是如何面对如何处理的。 他由此自思。 修行读书思考。 如此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姜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生活里有时候会有一种孤独感但一个恍惚便消逝。 一个人看到的天空听的风感受到的世界与在人群中所经历的并不相同。 那些美好的、绚烂的都很难长久。 孤独是世界永恒的真相。 焰花焚城、龙虎、五识地狱……诸般道术运用由心。 祸斗印、毕方印传自凰唯真的印法往更深、更根源处探索。 论剑台一场未败一路打到了太虚幻境外楼前五。 姜望没有再挑战。他并不想让易胜锋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在太虚幻境里击败易胜锋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以命还命他只要易胜锋的命。 易胜锋当时没有进山海境想来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倒是与宁剑客切磋未断不断完善自身的剑术体悟剑道的更多奥义。同样的一剑外楼境和内府的视角并不相同。而宁剑客在每一境都有关于剑术最极致的表达。那是剑阁在漫长时光里屹立不倒的力量体现。 同重玄胜偶尔通信但也提醒小事勿扰。 自黄河之会后他一直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搅进大大小小的漩涡里疲于奔命。 现在只是暂时挣脱尘网跳出浊世让自己更专注于修行——虽然他从来也没有放松过。 太虚幻境里的福地排名还在一直下降倒是因此让姜望对时间有了一点概念。 天柱山、商谷山、张公洞、司马梅山、福地排名六十一的长在山…… 于是恍惚知晓—— 哦已经是十月十五日了。 火山喷发了五六次火山灰积了不知多少。 姜望自己也蓬头垢面如一块岩浆池里的灰礁。 缄默孤独冷冽。 所有炙热蓬勃的一切都潜藏于地底。 或许有人在等待或许没人再等了。 但是没关系。 他在继续。 …… …… 在姜望脱离尘网、潜心修行的这段时间天底下的人也没有闲着。 几个月的时间意味着什么? 对斗昭这样的绝顶人物来说可能意味着神临的修为已经稳定开始对神临境的强者发起挑战。 比如不赎城之争尘埃落定雍国守住了不赎城庄国尽割不赎城以南——这当然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庄国不可能像雍国一样在不法之地连夜起一座雄城。说是占得的地方最后也只能放开退回到原来的边界。 没能攻下不赎城就是失去了法外之地。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据说墨家有真君上了一趟玉京山具体沟通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墨家和道门都没有再加注。 庄国和雍国好像也立即就清醒了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打了几次。 比如荆国和西北五国联盟矛盾加剧短短几个月里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比如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完全隔绝了内外消息外人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能关心的人也不多毕竟雪国总是有一种游离在世外的感觉。 比如南斗殿易胜锋声名鹊起在淮国公府发出的无限制逐杀令之下竟然真的一次也不回南斗殿。完全不依靠宗门独自在整个南域范围内游走一连几个月无日不战竟然还活蹦乱跳! 就连曾为外楼层次无敌、已经成就神临修士的斗昭都说自己在外楼的时候恐怕也很难杀死易胜锋。 当然以姜望对斗昭的认知他可能最多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很难抓得住那小子”。话传了出来就变了味道。南斗殿这位真传俨然有了问鼎天下外楼第一的呼声…… 总之该发生的一切仍然在发生。 这个世界离开了姜望依然在发展。 譬如凌霄秘地中…… 姜安安正坐在地上抱着蠢灰在玩耍。双手按住蠢灰的双爪学着人类比划着种种不同的手势。 蠢灰也不知道小主人在玩什么咧着嘴在那里傻乐。 叶青雨走了过来坐在姜安安的面前。 “今天的功课做了吗?”她问。 “嗯呐!”姜安安回答得很有底气。 叶青雨于是伸指点在姜安安的眉心一阵之后道:“你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可以服用你哥哥给你带回来的异兽精血……” 她摊开如玉的手掌手心两滴异兽精血如琥珀一般悬浮。 “一为祸斗一为毕方你想服哪一滴?只能服一滴多了反倒不好。” 姜安安也早就知道了这事并不惊讶。 毕竟这段时间调理身体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她本是有决定了的但这会又有些犹豫。 咬着指头想了想。 忽地一团灰影窜出! 蠢灰飞跃起来快如闪电地叼住了那颗祸斗精血扭头就要跑路。 道术的光芒流散间一只小手精准捉住了它的脖颈。姜安安大怒一手拎脖一个扫堂腿把这恶犬撂翻在地。 小手掏牙凶巴巴地道:“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这一颗是青雨姐姐的!” 叶青雨:…… 你刚不是还没决定吃哪一颗么?怎么这会突然这颗就是我的了? 蠢灰呜呜呜叫唤个不停。 无论姜安安怎么蹂躏扭来扭去死活不松口也怎么都不咬姜安安一下。 “好了好了。”叶青雨笑着拉回安安。 “祸斗精血被它吃了你就只能服用这颗毕方精血了。唔对你学习火行道术有好处正好继承一下你哥的绝学。” 姜安安瘪着嘴道:“哥哥说了咱俩一人一颗的……” 叶青雨笑道:“我身怀云篆不能服这凶血。本准备留着是个念想……也是浪费了给蠢灰吃了正好。” 虽则蠢灰跟着姜安安山珍海味服用了不少有灵气的好东西早已经脱胎换骨不是寻常土狗……那一扑真有几分迅疾如电的架势。 但以叶青雨的实力若是有意拦阻又怎可能被它抢食成功? 无非是念着它是姜望抱来的狗又叫安安养了这么久默许了罢了。 “真的?”姜安安抬眼问道。 迎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叶青雨笑得柔软极了:“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安安这才乖乖服下祸斗精血在叶青雨的帮助下规规矩矩地打坐运功开始吸收毕方之力。 “呜呜呜。” 趁姜安安在修炼蠢灰又跑了过来绕着叶青雨呜呜呜地叫唤。眼睛转啊转尾巴摇啊摇似是在请求原谅。 叶青雨又好气又好笑屈指敲了一下狗头:“都说你蠢你挺贼啊!” 蠢灰也不知听没听懂又高兴地傻蹦起来。 …… …… 自上一次的山海境结束已经过了七个多月。 自不赎城毁于一旦也已经过了将近六个月。 而要是从曹皆阵斩锋芒甚利的盛国名将齐洪助牧国夺下离原城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牧国以盛国副相梦无涯在观河台对上国无礼为由以完颜雄略为帅尽起骑军乌图鲁兵锋直指盛国边城“离原”。 景国西天师余徙以为盛国太后祝寿为名亲临盛都未城此后一直坐镇。 景国以源源不断的战争资源给予盛国支持更是调集了不少道属国兵马驰援盛国。 牧盛旷日绵延的交锋一直持续到现在。 两国七日一战、半月一伐离原城附近几乎被打成了血沼。 但无论如何牧国的青天神图旗始终飘扬在离原城上空。 这座拒北的大城在被牧国占据之后就再未易手。 盛国虽然是第一道属国在道门体系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毕竟与霸主国有本质的差距。 景国固然是要消耗牧国之锐气。 牧国又如何不是在借机磨损这柄道门钢刀呢? 一年多的战争打下来牧国越打越凶悍如恶兽逐渐显出了獠牙。狼鹰马之神在草原以外展示威严。 盛国却越打越无力疲态终是渐显。 纵有西天师余徙坐镇威压纵有景国不断的给予物资支持、保障后勤纵然有很多道属国兵马的驰援……盛国也是打不下去了。 于是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七日。 景国以南天师应江鸿为帅调动神策、斩祸、杀灾、灭难四大强军尽赴盛地。正式对牧国宣战! 景八甲出动其四景国皇室、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全部出手这是景国对外战争里百年未见之阵容! 神策统帅冼南魁、斩祸统帅荀九苍、杀灾统帅裴星河、灭难统帅杜遥个个都是一时名将。 而他们都归于南天师应江鸿的麾下。 应江鸿绝非什么不通军阵的强者。其人是在冼南魁之前的神策军统帅他得证真君、进封天师后才将神策军兵权交出。在他之后的那一任神策军统帅战死万妖之门后再接着才是冼南魁掌军。 牧国方面也不甘示弱派出天下名将金昙度率天下骑军第六的铁浮屠南下亲掌牧国大军与景国争锋。 又以宗室赫连虓虎调动王帐骑兵南下星夜驰援前线! 神殿金冕祭司也一次性派出了足足三位。 主持苍图神殿的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更是亲临离原城誓要为苍图神守住向中域拓展信仰的钉子。 一场声势浩大的霸主国之战就此全面爆发! 这是更胜于秦楚河谷之战的恐怖阵容仅真君强者就聚集了五位! 南天师应江鸿、西天师余徙、盛国镇国强者宗室出身的李元赦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铁浮屠之主金昙度! 此外当世真人超过十人神临强者难计! 景牧双方都展现了不惜将盛国打成白地的决心一定要一战再定北域与中域的界限。 水底潜流的暗涌冲撞一年之后终于爆发出了动摇天下大势的惊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吹灭灯台都是月 姜安安的八岁生日姜望在修行中错过了。 九月十五日福地挑战掉到司马梅山的时候他还想起来这件事。 而后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一恍惚便已过去了。 在十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开始时他才惊觉十月十二日姜安安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还会错过的。 但他不知道对于姜安安的成长他还要错过多少。 无论处在多么艰难的境地里他每年都会至少找一次机会去看安安。但凌霄秘地不是净土如果他不够强大世上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天下风起云涌他也短暂站上过潮头。 但他必须要认识到无论是在天涯台还是在黄河之会他的风光都是建立在既有的秩序之下是在同境公平竞技的基础上……他本身并不具备抵抗秩序崩溃的实力更没有制定秩序的资格。 所以别放松。 一刻也不要。 一息也不要。 一座喷发的火山可能已经沉寂了千年。 一块沉默的灰礁大概也曾被人听闻。 道术剑术神通。 所行之路所求之心。 恍恍惚洞中无岁月真不知世上已多少年。 直到一只肥纸鹤飞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中。 信上只有两个字—— “速归。” 火山群绵的兀魇都山脉飞鸟绝迹碧色无踪。 在某一个寻常的、黯淡的时刻。 轰隆隆隆…… 滚滚黑烟之中暗红的岩浆喷涌而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把天地都震破了! 飞溅的、被烧得赤红的岩石如流光一般飞掠在烟与灰笼罩的画卷里留下一道道刺痛的刻痕。 火山喷发! 一块黑灰色的、与众不同的礁石也在这激烈的喷涌飞跃起来。 在暴怒的岩浆流里它也只是无力的抛物。 但它飞到了高处后并没有如其它石头一般坠下反而像是生出了无形的翅膀继续拔升不断拔升。 它冲天而起。 它的黑灰色渐渐剥落露出如有流光环绕的天青色。 “它”的轮廓慢慢清晰逐渐伸展出四肢。 这是一个人。 有人的形状人的外表……逐渐复苏人的气息。 烟熏火燎之中仍然可以看到他流转赤金的眼睛。 烟与灰与火的世界里他带来了一抹清晰的亮光。 洞天彻地! 一瞬间所有的光焰和声色都湮灭了一袭青衫人独立漫天赤焰绕他开。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鞘中长剑一声鸣声震千里远似将火山之啸都割破! 他飞过。 像是传说中青鸟来信掠过人世间。 他飞过哪座火山哪座火山就开始喷薄。 荒寂无人的兀魇都山脉一座一座的火山喷发仿佛壮其行色。 飞过某一座火山时姜望眸光一掠看到那光秃秃的火山上立着一颗突兀的老树。 他记得当初赵玄阳带他来这里时并没有这颗树存在。 横枝皱皮老根错盘。 这颗老树长得很怪异也很哀伤。 姜望回手遥遥一按—— 轰轰轰轰轰轰轰。 正在喷薄的一座座火山接连寂灭! 像是神灵竖于大地的灯台被一盏一盏地吹熄。 其时也天地如寂唯见一衣掠影很快就消失了。 …… …… 世上有城名离原拒北不使马蹄前。 当然这话已成过往。 此时此刻。 满头小辫的宇文铎立在城头往远处看但见天幕低垂沉云弥散。黑影错杂着锐光如潮涌动代表景国的乾坤游龙旗飘扬于高天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古老、神秘、雄踞于中域、开启了国家体制大兴之时代的天下最强之国已经踏马而来! 提剑问北牧。 宇文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他觉得滚烫。 现在若用一把刀子割下去他相信他的血液能把石头灼穿! “曳赅到了证明我们草原儿女的时候了!”他慷慨激昂地说道。 身后高空飘展的青天神图旗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 城中坐镇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使他的信仰坚如磐石。 身边站着的曳赅林立于这座烽火大城里的袍泽令他无所畏惧满怀勇气! 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眺望远处的是一个戴着青铜恶鬼面具的男子。 如果说赵汝成之名在黄河之会上乍起使天下知昔日秦怀帝犹有后人在。 那么在固守离原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所有驻守此地的牧国将士都记得了这位青铜鬼面的将军。 每战必先逢敌必破他在血与火之中拔出天子剑的一幕几乎已是一种胜利的喻示。 拒绝了牧国公主赫连云云的任命拒绝了真血家族宇文家的提拔。 只身入军。 参与了攻伐离原城之战。 参与了此后长达一年多的离原城守卫战。 从一员十夫长做起到现在独领一军是一战战杀出的功勋! 破阵一十七次截援三次斩将九员亲斩之敌颅不计其数。 人称青鬼! 战场上闻此名者莫不胆寒。 与热血沸腾的宇文铎不同也不同于很多牧国将士所想象的好战如命、嗜杀成狂此时的赵汝成手按城砖眼神和城砖一样冰凉一样冷静。 他默默地观察着如潮涌来的景国大军心里面并没有别的情绪。 对他来说在牧国参战只是为了获得力量。 获得更强的力量……获得让自己不再遗憾悔恨的力量。 与当初在边荒厮杀没有什么不同。 他对牧国有一定程度上的认同感但也非常有限最多就是基于宇文铎和赫连云云的亲近。 他对景国的感觉也非常淡漠。 对他来说这场战争的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要获得足够的功勋让人无法质疑的功勋以此迅速在牧国走到高位。 他再也不想被动地承受噩耗! 眼前这席卷而来的景国兵锋是绝不会输给大秦帝国的武装力量。 是毋庸置疑的霸主之锋。 若能却之也能却秦。 良久赵汝成才道:“景国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兵锋之烈天下难有其匹。”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驻守离原城的主力是乌图鲁这支名字里有勇敢无畏之意的骑军也算是牧国的精锐军队但并非那种纵横诸方的天下强军远不能同铁浮屠相比。 盛国方的主力也就是盛国的几支精锐外加西天师余徙调来的一些道属国军队。 战争的烈度和强度绝对不低但也局限在一定的程度里。 赵汝成和宇文铎可以在其中如鱼得水屡获功勋。 但在接下来的战争里还能如此吗? 此时盛国的态度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或者说自牧国兵破离原城西天师余徙亲赴盛都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在盛国的控制中。所谓的第一道属国归根结底也摆脱不了一个“属”字。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盛国当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作为敌对方始终厮杀在前线的赵汝成能够在一个个将士的死亡里清晰感受到盛国高层的挣扎。 但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外交上也不能够得到。 甚至于盛国的挣扎又何止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呢?在这之前更早更久远的时候盛国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杰年轻天骄如盛雪怀宗室出身的真君强者如李元赦……到今天有什么改变吗? 赵汝成非常明白。 从头到尾这场棋局一直就是在景牧双方的掌控下演变从未脱离景牧高层的意志。景牧交锋盛国流血直至于今日真正的大战爆发! 这或许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烈度最高的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很可能将改变天下格局而宇文铎还只是沉浸在过去一年牧国牢牢占据的局部优势里。 如宇文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景国以盛国为刀想要消磨牧国的锐气或者也有敲打盛国的意思在。牧国则用这一年多的战争唤醒草原人的血性也竖立对景的信心索性用盛国这柄道门钢刀的刀刃来砥锋。 双方最高层的意志赵汝成无法接触。 但就他的亲身感受而言牧国将士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高涨士气中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马踏天京城的口号——当然可以说得上一句军心可用。 可若是盲目自信一头栽进这尸山血海中谁能保证自己才是那个踏着万军枯骨站立的人?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别说宇文铎了他赵汝成又如何不是一粒尘埃? “景国当然强不然如何用一个盛国就阻我神辉千年?”宇文铎咧嘴道:“但是会过去的。他们太老了也该过去了。” 赵汝成心中一动。 宇文铎也不全然是盲目自信的莽夫他的话里显然是有一些倚仗在。 宇文氏是牧国顶级真血家族宇文铎是真血子弟的确有可能与闻一些秘辛只是不能对外说。这种程度的暗示已是极限。 那么牧国究竟有了什么凭仗这一次几乎是毫无顾忌地跟着景国加码定要重立北域中域之界线? “无论这场战争如何。”赵汝成慢慢地道:“我只希望战后还能和你喝酒。” 这句话说罢了他便转身走下城墙。 素来冷漠待人的赵汝成说出这般话…… 宇文铎立在城墙上只是拍了拍胸膛。 拍得砰砰响。 …… …… 天下医道圣地有其二一曰东王谷一曰仁心馆。 东王谷医毒双修在东域声名赫赫。有不少附属宗门如青木仙门等又暗中扶持申国这样的国家使其在强齐面前保持独立可谓根系甚广。 仁心馆位在北域分馆遍布天下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少涉纷争声名极好。 这一日仁心馆宗门驻地之外来了一位斗笠蓑衣的神秘人。 手托云暮樽樽中养有毒性甚烈也极为罕见的五色鱼引来了诸多医修围观。 所谓医毒不分家仁心馆虽不似东王谷那般医毒并重对毒的研究却也不会轻视。 不少人当场就要买下这五色鱼。 医修有“钱途”仁心馆的医修更是钱途无量。 这些弟子个个手头宽裕极了。 这个道:“你只管出个价多少道元石肯卖!” 那个道:“用万元石结算也可!” 更有人当场拿出疗伤宝药:“你再添两块元石连同这鱼缸和鱼一起给我我这瓶有吊命之效的一线生机散便卖与你!” 面容藏在斗笠下的姜望着重看了第三个开口的人一眼暗暗提醒自己记住这人的长相以后离他远点。 “怎么样?”这个长得一脸老实的家伙一见姜望看过来顿时喜笑颜开:“我这独门宝药轻易不予人你今天可是捡到便宜了!” “呵呵。”姜望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环视一周只道:“不知本阁医师易唐可在?我此行专为他而来。” 众皆哗然。 在仁心馆而言本阁医师已经是神临以下医道修士所能拿到的最高成就。 再往上可就是宗阁医师! 有“小圣手”之称的本阁医师易唐在一众弟子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当下就有人问道:“你谁啊?易唐师兄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我不是谁。”姜望道:“我只是对易唐医师敬仰已久得了这受一吻而必死的五色鱼想要找个机会送予他。” 那长相老实的家伙又道:“这事简单!你交给我就行我帮你转送。” 说着便伸手过来。 姜望后退一步轻巧让开微笑道:“不见到本人我是不会交出五色鱼的……你们不会强抢吧?” 仁心馆怎么说也是声名极好的天下大宗或者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但是在宗门驻地之前堂而皇之地抢夺他人物品……这种事情还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是以姜望这话一出围拢的人甚至都还外撤几步生恐被人误会了。 “你这小子可恨话里话外挤兑谁呢?”那反过来要卖一线生机散的家伙恼恨道:“走走走休在这里招人厌!” 这时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郝真不得无礼。” 围观众人一下子都激动起来。 唯独姜望满心无语。 这个好假的家伙居然叫郝真!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问剑 仁心馆不倚名山不藏深谷。 其总馆就坐落在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附近以便天下求医者。 围绕着仁心馆本就建立起了极为繁荣的生态。 真个说起来在所有的天下大宗里也就是仁心馆的宗门驻地最容易寻见。 此时随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长相不算出色但有一种恬淡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适。 “师兄。” “师兄。” “易师兄。” 众人纷纷行礼。 这人自然就是姜望特地来寻的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 他用很通透的眼睛瞧着姜望:“阁下认识我?” “易师兄跟你说话呢!还不把斗笠摘喽!懂不懂礼貌?”那郝真叫道。 姜望直接忽略了这个好假的郝真只对易唐拱手:“冒昧前来失礼了。我虽未见过阁下但对阁下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借!”郝真又嚷了起来:“藏头露尾之辈你说借就借?” “好了。”易唐拍了拍郝真的肩膀叫停他的暴躁。 对着姜望伸手一引:“阁下请跟我来。”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物。 姜望自也不会跟郝真计较只脚步从容地跟在易唐身后。 一路无话行了一阵进得一处院中。 院内清幽洁净一应布置全都规整有序……倒是并无第二个人在。 易唐回过身来立在中庭只是一个回身你立刻就能感觉到他是此地的中心。 “这是我自己独居的地方轻易不会有谁来打扰。”他道:“阁下气机悠长修为不俗应也是个有身份的遮面前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望于是揭下斗笠欠身为礼:“不请自来实在冒昧。” 易唐眉头微挑:“姜望。” “易兄认识我?”姜望有些惊讶。 易唐笑了笑:“去年传你通魔的时候我见过你的画像。” 姜望咧了咧嘴:“那说明镜世台的画师有些技艺。” 对于这轻描淡写的姿态易唐有些欣赏。 但对于姜望和镜世台之间的恩怨他不做评价。只道:“阁下远来仁心馆想来也是寻过许多法子了。不过请放心就算我治不了还有我师父师伯师祖呢来仁心馆你就只等痊愈了!唔……不知是何隐疾?放心与我说医有医德绝不会外传。” 姜望越听越不对劲:“等等等等易兄误会了!我来非是问疾。” 易唐用理解的眼神看着他劝道:“有些病可能难以启齿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更是要顾全颜面这些我都理解……但姜兄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只要对症下药没有什么毛病是不能解决的。” 姜望说不清楚索性直接道:“我是来找你切磋的!” 他表情端正认认真真地拱手一礼:“听闻易兄乃是仁心馆神临以下第一人姜某心向往之特地前来问剑。” “哦问剑。”易唐双手微垂:“仁心馆所修非逞勇斗狠之术请恕我不能奉陪。” “此行不为逞勇不为争名只为切磋而已。此心纯粹绝无其它。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但我扪心自思天下外楼修士能使我别见风景者已是寥寥无几。易兄恰在其中此心之切切实难按捺……” “便以此为注。” 姜望托起云暮樽那色彩斑斓的五色小鱼还在其间畅游。 他非常诚恳地说道:“阁下若胜这五色鱼便留予阁下想来于仁心馆而言它有些作用。阁下若败我只作今日无事发生也绝不向外人提起一字。” 易唐这时才反应过来姜望为什么遮面来访。其人身份在此递个名帖就能见到的事情却要费这么大周折——分明就是不想被误认为是踢馆争名。 其真其诚其恳其切尽在这一只现在才收起来的斗笠里。 “阁下真是爱武成痴……”易唐略一沉吟自觉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道:“我对黄河魁首的实力也很好奇便全此约!” 姜望将蓑衣解下先道了一声:“僭越了。” 于是反手一按已是合拢了院门而后五指合拢更将此地声音隔绝。 此后任是院内天摇地动外间也须听不到动静。 姜望又抬脚轻轻一踏于是震起一粒石子飞上空中。 “外间应该听不到声音了。”他如是道:“石子落下之时向易兄讨教。” 易唐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只将双手拉开道了声:“请。” 一粒跟米饭差不多大小的石子落下来的时候速度很快声音很细微。 但是在强者的眼中它很慢在强者的耳中它很响亮。 那是划破了空气的、轻微的刺响。 却可以在听识中澎湃汹涌。 渺如蚊蚁震似山洪! 姜望在声闻仙态的时间里感受着声音的浩大。 咚! 石子落地。 战斗同时开始。 易唐张开的双手往前一推两人之间的空气成了一堵墙。 一堵愈厚愈重、愈来愈坚实的墙像是被高速疾驰的骏马拖拽着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碾压而来。 刷! 天地之间拉开一线锐利坚决。 仿佛是因为这一剑天地才如此划分。 人间才分了上下。 才有彼才有此。 当然它更代表尸首异处生死两消。 剑已横剑气才过。 那坚实绵密的空气之墙就这样轻易地被剖开而后在瞬间崩溃。 在那一瞬间近乎半透明的状态里可以看到它像是一块豆腐被拦腰斩开剖面上翻…… 嘭! 炸成一团散乱的气。 不不对。 又什么地方不对…… 咚!石子落地的声音。 刷!长剑出鞘的声音。 嘭!气墙崩溃炸开的声音。 这声音…… 咚……刷……嘭! 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些声音怎么还在继续还在回响? 在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姜望的耳朵立时显见了玉色又在下一个刹那如败兵褪去! 他所学的是声闻仙典他所领悟的是声闻仙态。 在声音的世界里他如君似帝主宰一切令万声来朝。 可如果来朝之诸侯全都比受朝者更强呢?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声闻仙态直接被撑爆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直以来姜望所遇到过的对手鲜有在声音一道上有卓越造诣的。 就算是有也从未有谁超过他的声闻仙态。 毕竟这“自此以后十九息”是以万仙宫声闻仙典为蓝本又在太虚幻境里捕捉了神秘的道音在层次上绝对是顶尖那一档。 如斗昭也有大自在苦海正音可对上他根本无用。 但今日他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医修所主望闻问切本就是修行根本。易唐身为仁心馆真传在五识之上的修行难以揣测。 易唐对声音的掌控是这个层次之下最极限的存在。 自姜望禁声那一手他就已经看出了姜望对于声音之道的掌控程度。 推气成墙只是起手。 石子坠地之声姜望自己的拔剑声乃至于气墙崩溃的声音才是他的主要攻击! 他精准判断了姜望的控声之能将前两种声音催发到极限冲撞姜望对声音的瞬间掌控能力而以第三种声音直接击破了声闻仙态并以此而进立即要落下这场战斗的胜负手! 仁心馆是天下大宗。 他易唐是仁心馆最年轻的本阁医师。整个仁心馆神临之下以他为最优怎么可能没有几分傲气? 虽不喜争杀不欲逞勇但姜望若找上门来要切磋他当然也要将胜利收入囊中。 且要大胜! 在声音的世界里一次敲击是数以千万计的碰撞统合一个音节可以拆分为一曲磅礴的歌。 其音入耳占绝听识。 以此拓据五感以此溃散身心! 姜望拔剑割气墙锋锐无双但是在声音的世界里易唐正势如破竹。 音发如三军推进声动要一鼓而定。 俄而五狱落! 眼狱、耳狱、鼻狱、舌狱、身狱。 姜望召发五识地狱第一时间要封闭易唐的五感。 但…… 根本封不住! 易唐眸有精光双耳剔透鼻翼翕动抿唇未语但五识自由。他的五识皆似有灵与万仙宫之“万仙”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最强硬的姿态撞碎了忽然降临的五狱。 于是他只见—— 神魂层面姜望一人独来。 五识地狱之后紧接着的是神魂攻击。 一张长卷果断拉开。 姜望剑撞通天宫! 像是一枚烈日落在了宫墙。 即使是立在通天宫内即使是在通天宫的庇护之下易唐还是感到神魂一震。 不由得大惊! 姜望表现出来的神魂强度太可怕! 当然有通天宫的庇护这只是极其细微的、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息的恍惚。 大约根本不会影响到战局。 大约……吧? 这细碎的念头一掠而过。 他的通天海中便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身受缚。 超品道术之龙虎! 内有海啸如龙外有八风成虎。 龙虎成缚要行此诛。 与其他第一次接触这门道术的人不同易唐乃本阁医师对人身之洞察同境罕有其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身为何所缚熟知“病理”于是“对症下药”! 他的五府海上空一座青色府邸轰隆隆出现。 通天海上同步凝聚出一方药鼎虚影。 那咆哮不安的通天海仿佛是鼎下沸腾的虚火甚至于药鼎上方还有青烟袅袅。 于是通天海内风波平! 他的身体竟然散发出一种药香。 令人耳清令人目明令人可以感知到他的力量——一种生机勃勃的、与世无害的力量。 他身外的筋肉每一处纹理仿佛都灵动起来。 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一收一涨。 于是八风骤破! 然而并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 在此身立得自由的那一刻易唐只看到一个变幻中的手印迎面而来。 姜望还是那个姜望可是姜望的长剑还在剑鞘中。 开战时候一剑横割神魂的世界里纵剑而来……仿佛只是一场恍惚的幻梦。 从未开始从未发生。 但这一印却无比真实。 其人胸腹之间闪耀着五个炽烈的光团。 有一只单足神鸟的虚影在其人身后振翅而飞! 天府之躯神鸟毕方。 易唐有一种巨大的危险预感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他的五府海内接连耀出两种神通之光。青白两色绕身而起结成一把垂珠之伞。 珠玉粒粒宝色柔韧。 诸邪不侵诸恶退避。 此乃元珠伞是他最强的防御之术从未被神临以下的攻击打破过。 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焰花之海一瞬间铺满了地面漫天焰雀肆意飞舞焰火流星划破长空…… 火的世界降临! 易唐抬头望去透过元珠伞看到那高天一座燃烧着的、华丽且巨大的火焰城市从无到有自那火界的上空轰然落下—— 嘭! 元珠伞直接崩溃了! 易唐在五识方面的能力当然更强但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击溃姜望的声闻仙态。 声闻仙态之所以溃如山倒是姜望自己完全放弃了于声音一道的争斗。 在察觉此道难敌对手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转换战场。 以五识地狱应局进一步强化自己对五识之战势在必得的印象在易唐最擅长的领域里给他最丰沛的自信。 再接神魂攻击动摇其心。 再接龙虎之术迟滞其身。 最后才是绝杀手段。 姜望瞬开天府之躯以毕方印强化三昧真火以巨量的三昧真火支持火界。 又在火界之中砸落焰花焚城! 糅合印法、神通、神通合术以及超品道术……诸般妙法融为一炉这一道复合之术落下威能已经不仅仅用恐怖来形容。 甚至于姜望自己也只能在天府之躯的状态下完成。 易唐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危机。 他仿佛置身一个无垠的火的世界孤身一人被整个世界所倾覆。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法抗拒! 啪~ 是这样的一声轻响。 其实只是一只修长的手掌收拢了五指。 于是焰城消焰花凋焰雀安静了焰流星也停滞…… 漫天焰光散。 火的世界消散在姜望的掌心里。 那极致华丽极致暴力的一切仿佛从未出现过。 如幻梦一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剑万千雪 易唐强不强? 仁心馆真传当代最年轻的本阁医师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其人在五识上的造诣同境之中恐怕很难再寻得到对手。 但姜望在错失先手的情况下借势而行直接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几是碾压的结果。 那些有顶级传承、强者亲授的天才修士一入外楼即以真传登高而后以天资登顶。 如斗昭、重玄遵者天下有几人抗手? 而十七岁逃出枫林城的姜望却是要从头开始攀登。 对他来说每一步踏出以后都是全新的、陌生的世界他杀过外楼在内府境就杀过外楼但是对于外楼境他并不能说懂得。 重玄遵可以在观河台上轻蔑地说“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他不能。 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争。 在淮国公府补充了积累在山海境、在不赎城丰富了阅历。 见识过世界生灭的真相与听过九百年前的秘闻感受过许多种复杂的人生。 在兀魇都山脉停下来与世隔绝独坐近半年之久才终于消化了外楼以后的所有收获向着此境最强的位置行去。 他是坦然的也是安宁的。 战斗已经结束了。 易唐看着姜望收回去的手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这么输了吗? 他没有展现全部的自己他还有很多仁心馆的秘传手段未能使出来…… 是的就这么输了。 对于一场战斗而言学了多少学了什么都不重要在战斗中体现出来的才重要。 “承让。”姜望适时地拱手道声音温和,不带一点攻击性。 易唐回过神来,回礼道:“姜青羊名不虚传,易某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姜望结礼的手摊开来手掌上托着晶莹剔透的云暮樽,有五色小鱼畅游其中。 他将这云暮樽递过去:“承蒙易兄成全这场切磋令我获益匪浅。以此薄礼略表心意,万请不要推辞。” 易唐摆手道:“我已是输了,怎可厚颜再要你的五色鱼?” 姜望仍然抬着手,表情恳切:“这鱼儿身具奇毒天下罕见,只有在易兄这样的圣手手里才能发挥作用。我得到后一直空置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不瞒易兄说,此来便是专为这鱼儿寻个归处,切磋反倒是其次了。” “你这又是五色鱼,又是法器的,令我惴惴不安。”易唐看着他道:“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还真有一事!”姜望笑道。 易唐有一些‘果然如此’的放松表情平常地道:“不妨说说看。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推辞。” 言外之意在于……力所不能及的事你也别怪我。 “不知易兄能不能帮忙写一封引荐信让我可以私下去见到崔一更?”姜望笑道:“勤苦书院毕竟不似仁心馆妙手仁心,大开方便之门不太容易混进去。” 勤苦书院乃天下四大书院之首,而崔一更是勤苦书院外楼第一。 其人在勤苦书院的地位与易唐在仁心馆的地位差不多。两个天下大宗离得也不远,在姜望看来这两人怎么都能有一点交集才是。 易唐讶道:“也是去挑战?” 姜望只道:“只是潜修日久,终得出关。想要接触山外之山有所验证罢了。” “姜兄你才是那山外之山呐。”易唐摇头叹了一声便笑道:“这封信我该写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不能只有我易唐知!” 显然在他看来勤苦书院的崔一更也不会是姜望的对手。 姜望笑道:“易兄若是不嫌麻烦不如多写几封。” 易唐抬眸:“姜兄还要去哪里?” 姜望道:“这一路走过去勤苦书院青崖书院东王谷悬空寺三刑宫。” 易唐霍然动容:“看来姜兄这是要剑试天下必证第一了!” 姜望道:“我的封地在青羊镇这只是一条回家的路。” 易唐笑道:“那这条路有些绕了。” 姜望眸光宁静:“能见天下风景绕一下也是应当。” “其它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去东王谷的话姜兄最好不要用我的引荐信……”易唐伸手引道:“请进书房稍坐。” 看来这医道两大圣地积怨颇深…… 姜望想着嘴里道:“无妨若能激发一些怒火想来切磋更见真实。” 其实要激发东王谷修士的怒意他也不需要易唐的信了。以东王谷对申国的支持他出现在东王谷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再聊一聊他曾经剑斩东王谷修士莫子楚的事情……简直可以直接爆炸。 但也并不影响他对易唐示个好。 易唐也只是笑笑。 到了书房几封内容大同小异的信随笔挥就并加盖了自己的私人名章递予姜望。 姜望再三道谢也不多做逗留斗笠一戴便自离去。 书房中安静了很有一阵直到那个名为郝真的仁心馆弟子推门进来。 “易师兄刚才那人是谁?” “一个熟人。”易唐道:“怎么?” “没、没怎么。”郝真挠了挠头:“就是有些好奇。” 正坐在书桌前翻看医案的易唐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奇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管不住自己就很麻烦。” “师兄教训得是。”郝真低头道。 易唐抬指点了点桌角立着的那一只云暮樽:“拿去吧。” “啊师兄给我?”郝真有些惊讶。 易唐的表情很平淡:“你不是喜欢么?拿去吧。” “多谢师兄!” 郝真喜笑颜开地把云暮樽捧在怀里也仔细看着其间游动的五色小鱼。 “但是有个条件。”易唐道:“人家送出这五色鱼希望能物尽其用。你得尽快把毒素提炼出来看看怎么破解能不能入药。” “好嘞!” 郝真随口答着抱着云暮樽爱不释手地往外走。 “对了。”易唐的声音在身后道:“让悬壶郎这阵子多下工夫景牧相争天下难保不出乱子。雪国那边是什么情况也须得尽快探知真相。我们对荒漠的研究到了紧要关头这时候断不可少了材料……” 他强调道:“雪穗很重要。” “好嘞!”郝真道。 能被易唐这样对待他当然也不像姜望所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惯会忽悠人的家伙。 仁心馆有医修云游天下的传统随身只带一只竹杖、一个葫芦救死扶伤不收贫者诊金。 而在仁心馆内部他们还有收集天下情报的责任。包括各种疑难杂症、各种匪夷所思的稀奇事情以及各大势力的动向…… 其中最优秀的那一批。 称为“悬壶郎”。 …… …… 天下四大书院各具风采。 勤苦书院以勤苦立学排名第一。 推崇“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精神以“读破万卷书”为治学基础。 崔一更就是这种苦学精神的代表。 在别的孩子还光着屁股到处跑的时候他就每日练剑到一更。 先生嘉之遂以一更为名。 如今在整个勤苦书院神临以下便以他为首。 听说有人拜访他本是不欲见的。学海无涯道途无尽浪费时间就是在扼杀生命。但仁心馆易唐的信他也不好轻慢。 便在自己练剑的地方见了访客一面。 日期很是寻常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与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没什么不同。 但是在这位陌生访客到来的第一时间崔一更就听到了自己鞘中的剑鸣。 于是他把目光从面前的碧竹上挪开看向了这个易唐亲笔引荐、斗笠蓑衣的访客。 他练剑的地方是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里只有他一个人。 十年前他就开始转到这个地方来练剑。 每次只对一竹每次只练一剑。 十年的时间三千多天将近四千天几乎对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挥过剑。 但练剑十年。 整片竹林无一道剑痕。 十年来没有一片竹叶是因为剑气而落。 这是一片幽静的竹林。 而崔一更的声音是沉闷且坚实的。 “剑阁?”他问。 话语简略到了极点显然是一个非常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 所以姜望直接摘下了斗笠:“姜望。” 崔一更立在竹林间仿佛也是一颗竹与这里的一切都很相契。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外表上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也绝没有什么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普通也非常简单。 甚至于他的剑——以竹为鞘以木为柄的一把剑也简单利落到了极点一丝多余的刻痕都没有。 他此刻的表情也很平常好像根本对姜望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波澜。 什么黄河之魁、什么大齐天骄。 在他的世界里是根本不重要的。 唯此一人一剑一生。 “何事?”他问。 姜望拱手为礼以并不浪费对方时间的姿态同样简洁地说道:“问剑。” 崔一更像是连思考的过程也省略了只道了一声:“可。” 姜望左手握着剑鞘将长相思横于身前以此对着崔一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就如崔一更一般他也感受到了长相思的鸣颤。 这是名剑与名剑的对话。 是世之极锋者欲与争锋! 崔一更于是转了一步。 他的脚尖正对着姜望。 于是整个青翠竹林所有的竹叶全部立起所有的竹叶瞬间转向——所有的竹叶叶尖全部指向姜望。 每一片竹叶都像是一柄剑。 于是此时此刻对着姜望的……是数以百万计的剑! 此时此刻崔一更的剑还在鞘中可是他的剑已经刺出了! 势在剑先意在势前。 锵! 姜望毫不犹豫地拔剑。 以剑应剑。 拔起剑时天边星光乍起。 星路连远穹滚滚星光如瀑。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堪称巨量的星力! 此刻他一剑横斩乃是名士潦倒之剑的架势。 但是这一剑横拉出来斩出来的是咆哮的锋锐的剑气具体成了以千万来计的、雪色的剑丝! 剑气成丝! 丹国张巡曾经在不赎城所展示过的剑术技巧。 姜望潜修半年与宁剑客论剑未歇终是将这种剑术技巧复刻了出来。 张巡的剑气成丝乃是以神临修士的灵识控制为核心以那一颗无上剑丹为源泉所成就的极高明的剑术技巧。 而姜望此时复刻的剑气成丝却是以星穹圣楼为源泉以星路为力量传输通道将巨量的星力贯入剑气中大大减少掌控的难度而后以庞大的神魂之力完成最后的一步。 此刻一剑万千雪正是以多对多以锋斩锋。 万千剑丝对满林竹叶。 一夜春风来又是一夜雪。 那种极致的锋锐的对立仿佛把空间都已经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掠过鼻端的空气都带来一种冰冷的刺痛的割裂感。 剑术至此已通神! 崔一更后退。 他的剑并未出鞘他的剑意仍在勃发他先后退。 他退的样子并不着急是很稳、很平静地往后走了一步。 他的靴子踩在落叶上好像是很注意不要发出声音一样有一个柔软的、递进的过程。他没有打扰这片林子没有打扰竹叶和剑丝的对峙。 他只是退了这一步。 整个人忽然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明明还站着那里明明就在视线里存在着。 可是他好像已经离开了。 远离了这个世界。 不知怎么的姜望斩出来的那万千剑丝竟像是一瞬间丢失了目标一样。 已经失去了气机的锁定! 这么密集的剑丝姜望在凝成剑丝的同时不可能还做到掌控每一根剑丝的走向。他的神魂之力再强也毕竟未能凝聚灵识。所以他是以锁定气机的方式在出剑的同时就给了万千剑丝一个共赴的目标。 如此一剑千万雪。 但是现在“目标”已无。 这啸动竹海的一剑等于是斩了个空。 崔一更对气机显然有自己独具一格的理解对于剑术也有非常高超、几近此境极限的认知。 并且他还有一门非常独特的神通。 才能够做到如此精彩的一步。 而他看着姜望他的手握着他的剑柄。 他开始拔他的剑。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海听潮 崔一更拔剑的时候整片竹海仿佛都静了。 那尖锐的、不安的、刺痛的一切都在此时沉寂。 被剑割伤的一切也为剑所慑服。 崔一更那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姜望的时候和他看竹子的时候没有区别。 他好像在探究着什么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握剑的手非常稳定。 你感觉以这样的姿态再过十年、二十年他的剑他的手也不会有丝毫偏转。 他拔剑的过程非常具体。 在视觉之中显得相当缓慢。 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落下。 他的指骨开始发力细长的经络浮现在手背根根凸起。 那原木制成的剑柄好像长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从竹鞘拔出他的剑就像是从身体里抽出他的骨头。而他的血液他的坚持他那汗水浇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早就熔铸在剑刃里。 姜望在这一刻甚至于想到了观河台上赵汝成拔出天子剑的场景。 这是怎样的一剑!? 出鞘的过程就像是已经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而他出鞘后的长剑只是在宣布这样一个结果。 十年来二十年来自垂髫之时起……秋霜春月夏风冬雪在所有的经历里崔一更就只练这一剑。 无日有歇。 他手中长剑名为“一心”。 读圣贤书练一心剑。 其时也竹海波涛敛天地寂无声。 百万竹叶所指剑意全部凝于此剑。 于是这一剑独来。 剖开了空气、剖开了空间甚至于剖开了视线。 所见、所经、所逢的一切都要被它剖开! 姜望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化解这一剑! 仅以剑术的层面他已在冲击此境绝顶。在复刻出剑气成丝的技巧之后更无疑是已在绝顶中。 但他不可能以纯粹的剑术接下这一剑。 名门真传如宁剑客者所修绝剑术每一门都堪称绝顶剑术。她将每一门绝剑术都练到了当前境界的尽头。 但宁剑客也挡不住这一剑。 因为有些剑术在特定的人手上是可以冲破极限的。 宁剑客修的是前人之剑。 崔一更修的却是他自己的剑且已臻于极境。 所谓绝顶之上高一线。 是此境所不可能见之风景。 唯有真正贯彻自身真正感悟极意者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那无比纯粹的一剑迎面而来 在视觉的感受里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那是因为这一剑已经把视线斩得支离破碎。 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仍能够感受这一剑。 它的锐利它的坚决它的锋芒。 无法回避不能阻挡。 于是近前来。 于是剑至也。 有五府神通之光耀于胸腹间。 有流火绕身而起。 有霜披迎风招展。 有赤金色的眸子里剑光照耀。 天府之躯显化剑仙人! 姜望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难以述尽的煊赫中势、意、术、道、气……统合成最极致的剑意。混同此身更达天外。 所谓剑仙人者剑演万法之神通。 本就是统合自身所有的极意神通本就会随着自身实力的成长而成长。 今日之姜望。 独坐兀魇都山脉潜心悟道的姜望。 消化了山海境、淮国公府、不赎城所有收获的姜望。 以术破术砸碎了仁心馆易唐最强防御的姜望。 以剑演自身化出这绝巅倾倒之剑锋芒无尽! 撑天之柱已折。 此时如何?此世如何? 当天塌地陷以绝人间! 他无法在剑术的层面上战胜崔一更这一心之剑。 但崔一更这至精至纯的一剑也有一个最恰当的应对方式——自倾所有爆发全力以极意对一心。 是以力破巧以大锤砸剑尖! 整个竹海位于姜望身前的翠竹全部向后反仰。无所不在的恐怖剑意如狂风使之折腰。折的是崔一更之腰! 但它们的竹叶仍然剑指姜望。 指的是崔一更之剑心。 一心剑与长相思终相遇! 甚至于剑气都已经先一步撞出了声音那叽叽喳喳如千万燕雀鸣叫的……恰是厮杀正烈的剑气。 不。 两柄天下名剑事实上并未相遇。 在那或许已经不到一毫的间距里崔一更忽然往后撤步。 他这一步又退进了“空”里。 他从那个锋芒毕露、仿佛要斩破一切的剑客又退到了世外孤立于某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而他又以一个具体的动作在视觉意义上的缓慢中还一心剑于竹鞘中。 他已经看到了两剑对撞的结果所以不必再继续。 他只有这一剑因而胜负已分。 有时候收剑比拔剑更见勇气也更见能力。 在他的对面。 姜望鼓极意一剑推倾天之峰驾驭如此恐怖的剑意—— 最后却是轻轻一挑长相思的剑尖微颤如秋湖泛漪挑起了一朵剑气剑意编织的剑花。 半透明的剑花映锋刃如霜雪。 花瓣一瓣一瓣的凋落。 而关于剑势的所有煊赫的一切也随之云淡风轻的消散了…… 他归剑入鞘。 有和崔一更相似的具体。 两柄天下名剑各自安静了。 那些弯折的翠竹又立直那些尖锐的竹叶当然也和缓了锋芒。 此时才有风能吹来。 于是哗啦啦哗啦啦…… 竹海听潮。 “你赢了。”崔一更从‘空’的状态中走出来很平静地说道:“需要我通过书院昭告天下吗?” 姜望很认真地道:“我此行只为切磋不为声名。天下不会有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崔一更只“哦”了一声。 那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望于是向他拱手:“告辞。”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不要浪费他的时间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 …… 离开勤苦书院继续往东走。 牧景两国已经正式在开战现在战线仍然在离原城一带展开。 但这种局面势必不会持续太久。如景八甲以及铁浮屠、王帐骑兵这样的劲旅是不可能困宥在方寸间的。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战争的加剧整个盛国或许都将沦为两大霸主国的战场! 北域和中域也难免会陷入动荡中。 从未踏足中域的姜望这一次却是亲身来赴。 与想象中风雨已来的氛围不同沿途所见倒是宁和非常。人们好像根本对正在发生的大战没有什么觉察两大霸主国的碰撞好似天边云翳一般。 或许是姜望走到的地方离盛国还很远或许是因为中域人在漫长时间里建立起来的自信。 毕竟从道历新启一直到如今景国始终占据现世的中心。 当然对于景国现在的姜望没有太多想法。 若是约战景国的外楼境天骄……也不知陈算是否成就神临想来即便没有陈算这会也是没空搭理他的。 当初在星月原借观衍大师所赠星光压了对方一剑姜望自己不能够心安理得想必陈算也不会真个服气。 但在个人荣辱和景牧大战这样的盛事里陈算会如何选择不言自喻。 至于其余人等……不战也罢。 倒不是说景国无可战者只是姜望只要寻最强的那一个。 在黄河之会前死在万妖之门后的那位景国内府第一若是能够存活下来想必现在也是足堪一战的人物。 但现实就是这样冰冷的像尸体一样失去了体温逐渐冷却……不论那人如何天资卓绝、力压景国同境身死之后很快就没人记得。 别说姜望了就连景国内部恐怕也没有太多人还记得其人的名字。 但也不很紧要。 姜望此行是为青崖书院而来。 在几乎是道门一言堂的中域青崖书院能够立足并且声名远扬位列天下四大书院成为所有读书人心向往之的书香殿堂自然有它的不凡之处。 或许是因为中域道门风流的关系青崖书院也有一些任性自然的道家气质在其间。 在勤苦、龙门、暮鼓这样进取向上的书院队列里青崖书院的散漫别具一格。 当然姜望对此也有非常深刻的认知…… 拿着易唐的引荐信登门拜访倒是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也非常轻易的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人称三绝才子的莫辞。 与自称神秀才子的许象乾不同。 莫辞这三绝才子的雅号可是前辈名儒亲口认证过的。 所谓三绝乃诗绝琴绝剑绝。 莫辞自认诗第一琴第二剑第三。但即便是这第三的剑也冠绝书院同辈。 而他的诗集《云里桃花》更是畅销中域多年一度叫天京纸贵。 相较之下许高额创作并自费结集的《神秀诗集》至今也只“卖”出去了十九本。 买家分别是李龙川、姜望、晏抚、姚子舒…… 此时出现在姜望面前的莫辞长得有些清瘦眉眼之间很见神采一袭长衫自显风流。腰间只悬一块墨色环玉隐有极细的刻文不仔细瞧很难瞧见。 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极好的尤其是在姜望揭下斗笠自陈姓名之后—— “这不是咱们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嘛!” 姜望:…… 他发誓他一辈子都不想跟人提起他曾经去过赶马山。 但莫辞的语气其实是亲近的当然有一些揶揄的成分在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 姜望也只好道:“没想到赶马山这么有名。” “那是当然!”莫辞一本正经地道:“正所谓‘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这首诗在我们这里可是传唱一时啊……哈哈哈哈哈……” 他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姜望当场就想告辞。 好在莫辞笑了一会反应过来换了一种相对严肃的口吻:“对了你这次来青崖书院所为何事?”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还用得着让易唐写信么?”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青崖书院本是想找莫辞师兄切磋的。”姜望苦笑道:“没想到来晚了。” 之所以说来晚了。 是因为眼前的莫辞灵识凝练气机深藏俨然已经是神临修为。 莫辞当然明白姜望的意思表情有些古怪地道:“你想要试剑天下难道不先查一查情报么?我成神临已经很久了。” 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千万年来用鲜血一次次验证过的兵家至理。 在战场上如是在个人争杀中亦如是。 姜望当初若不是提前得到竹碧琼的报信又通过重玄胜掌握了海宗明的情报再有重玄褚良提供的针对思路……哪怕有向前的帮助也很难杀死海宗明。 反过来说如果海宗明对姜望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他基本也不会存在翻盘的可能。 莫辞这话是觉得……姜望未免也太过自信了。竟然连最基础的情报工作都不做就挨个登门挑战把胜负完全寄托在自己的个人实力上。 但话出口之后又想了一想试剑天下、问剑各宗第一本身即是一种自信的体现。 姜望年纪轻轻得享盛名有这样的自信倒也正常。 “非是姜望狂傲小觑天下英雄。”姜望很认真地说道:“只是我这一路走来是想要验证一身所学不想被其它任何的因素所干扰……诚实地说我战斗的能力会影响我对自己修行的判断。” 这话乍听之下非常狂傲! 因为自己战斗的能力强到足以影响对个人修行的判断。所以不事先探知情报不让自己有提前的准备。只管一路走过去在战斗中接触在战斗中了解只管与天下大宗同境最强的那些人切磋尽情地考验自我! 有几个人敢这样说? 然而姜望的表情是如此真诚。 莫辞于是知道他的确是这样想也的确是在这样做。 “有趣有趣!” 莫辞道:“就你这份心气我青崖书院应当没有哪个师弟师妹能够胜过你。不过你既然来了也不好白跑一趟。今日在书院的外楼弟子我看得过眼的有……” 他捻指算了算:“一十七人!” 脸上不自觉的有了笑容:“我都叫过来与你切磋一二帮你验证自我如何?” ------题外话------ 帮圆酱友情推一本书《从修仙大学开始》。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从青崖书院离开的时候姜望脸都是木的。 莫辞那贼厮根本没安好心。 什么狗屁“帮你验证自我”。 全让莫辞安排成现场教学了! 每个书院弟子过来战前先商量方略战斗中随时点拨战后详细总结一整套下来把姜望利用得明明白白。 他明明是来问剑是要与此境强者交锋印证彼此所学追寻外楼极意。最后却给青崖书院的弟子结结实实当了一回陪练! 十七场教学战斗啊。 打得那叫一个繁琐细致身心疲惫。 尤其打着打着莫辞还时不时会来一个暂停。然后吧啦吧啦一顿点评然后再叫一声继续。 在战后的总结里还会拉着姜望过来亲身说法——“你看他当时如果这样这样你是不是会这样这样……”诸如此类。 姜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墨门出品的傀儡不比傀儡还不如。傀儡好歹也得花钱呢! 他可倒好。 送上门来辛苦教学让人家书院弟子“见见世面”还得谢谢人家!就差还掏钱当做“验证自我”的花销了…… 虽则说这十七战是摧枯拉朽每战皆胜。虽则说青崖书院的外楼弟子也各有风姿战斗中不能说全无收获。虽则说在青崖书院里留下了相当响亮的名声……但姜望毫无胜利的喜悦只有被剥削的辛酸。 太辛酸了。 来青崖书院这一趟体会到了老黄牛一般的感受。 吃的是草卖的是血。 等到姜望匆匆告别逃荒般离开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趟来青崖书院愣是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净来做贡献了! 谁说青崖书院散漫自然? 是什么给了自己错觉让自己觉得许象乾的师兄竟然能是一个厚道人呢? 许象乾雁过拔毛莫辞物尽其用。 不是一家人哪进一家门? 可恶!可恨! 姜望一边整理着在交手过程中偷师的几部青崖剑术拆解其中可以利用的部分化入人道剑式中……一边愤愤不平。 怀着对青崖书院无良弟子的怨念再一次启程。 径往东北方向直赴东王谷。 这一路上当然也有不少国家、宗门但没有谁再值得他驻足。 …… 东王谷位在断魂峡更东声名赫赫但其实宗外之人对他们的驻地情况少有了解。 盖因自处偏僻之地又兼毒物聚集瘴气蔓延生人莫敢近之。 东王谷的修士本身也不很张扬或者说为了淡化与齐国的对立感这些年来有一种刻意的低调。 倒是一些附属宗门常年在外显圣。 东王谷所控制的地域里也是有不少平民百姓生活的千里毒瘴一锁俨然自成一国。 但东王谷统治范围内的百姓并不允许向外迁移。 甚至于东王谷自身与外界的接触也多是通过申国或者其它的附属宗门来进行。 当然没有超凡力量庇护的普通人也基本没有迁移的能力。 悬空寺属地那些信民也没有谁要迁移去别的国家的。 很多普通老百姓终其一生可能也就是在出生的小镇附近打转。很多人甚至一辈子连村子都没有出去过。 只是说东王谷的管制可能更严格一些……也便如此了。 仁心馆当然是天下大宗。 易唐的面子在这里也非常好使。 姜望拿出易唐的引荐信顿时多了十几个人围着他。 个个跨刀提剑热情非常。 很真诚地致以问候并殷切请他吃几盏残酒。 姜望委婉拒绝并表示自己是受易唐推荐而来身上背着使命不能够吃拿卡要好意只能心领。同时奉劝小孩子不要喝酒且再次告知我是来找你家大人的…… 总之一番亲切交流之后。 一大帮人亦步亦趋地“护送”他去找谢君孟——易唐信中指名要拜访的东王谷外楼第一人。 这是一个相貌甚佳的男子就是肤色苍白了些稍稍有些病态。 姜望看到他的时候他刚从一个黑幽幽的地窖里走出来。 披一领绿袍长发垂落手里抓着一条不断扭曲的双头怪蛇举起来在阳光下细瞧。 那细鳞是黝黑的翻起来又有绵密的雪浪。 护送姜望过来的一大帮人都没说话。 姜望于是也没有说话。 谢君孟自顾自的细瞧了一阵之后随手将这条怪蛇扔进地窖里。 然后才对姜望笑道:“久等了!听说你找我?” 姜望旧调重弹:“我对阁下仰慕已久……” “易唐跟你是什么关系?”谢君孟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又抬起手来往外拨了拨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乌泱泱的一大帮东王谷弟子一点废话都没有又乌泱泱地走了。 这是一个性格极为强势的人而且脾气可能不太好。 姜望在心里判断着嘴上道:“只是认识。” 谢君孟笑了他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幽冷的味道:“怎么不是仇人吗?” “哈哈哈算不上。”姜望努力地调节气氛以便之后可以转进切磋的话题:“易兄其实说过他的引荐信可能反而会给我造成麻烦但我觉得东王谷乃天下大宗谢兄你是名门真传应该也不至于迁怒我。其实我此来……” 谢君孟点点头自顾自地道:“他既然会有这样的提醒那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 “哈!这小子这么闲还随随便便就写封信来麻烦我。正好我新研究出一种毒素用你来考考他岂不合适?”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看着姜望道:“别紧张我会预留足够的时间让你可以赶回仁心馆。作为天下第二医宗他们医术很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一根手指点向姜望:“但是最好不要挣扎哦不然我万一弄错了剂量……你会死得很难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指尖便窜出一缕黑烟疾飞成线迅猛无比地向姜望袭来! 竟是他娘的二话不说先拿姜望试个毒。 此时的姜望斗笠在头蓑衣在身。 未露形容也不说别话。 只是在一瞬间张扬其势眸转赤金。 乾阳赤瞳引发三昧真火! 确实不必再说话了仁心馆和东王谷到底谁才是医道第一宗当然跟他没有关系。谢君孟随随便便就拿人试毒当然也有些叫他生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形式引发的战斗比正儿八经的切磋更合他心意也更能验证他的修行。 他没什么可说需要回应的只是战斗本身。 眸光落下之处便是火焰焚起之处。 那一缕袭来的黑烟之线尚在半途便已经燃烧起来发出唧唧呲呲的怪响竟像是一群极细小的活物! 但也立时就被焚尽了。 一眼空空。 谢君孟的眉头挑了起来冷声道:“你麻烦大了!”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一种怪异的韵律如笛音一般但吹奏的是令人烦恶的声响。 在他身后忽然涌出来大片大片的黑雾蒸腾弥漫。于黑雾之中扭曲着一条一条的雾蛇。像是一朵蛇盘花开在他的身后绕过他本人齐齐向姜望冲来。 或显獠牙或吐蛇信结成各种恶状。 在此之前那腥臭的味道就已经先一步迫近! 而姜望直接封闭了鼻识脚下一踏! 踏出来焰花遍地焰雀满天。 辉煌火界绕身而开四面八方不留半点空隙。 他深知东王谷用毒的手段防不胜防是以先一步隔绝自身确保不要阴沟里翻船。 然后视线移动眸引赤火将那些袭来的雾蛇一条一条点燃。 雾蛇焚成火蛇空气中滋啦怪响。 火的世界里姜望赤瞳稍移已经看向谢君孟。 于是点燃! 三昧真火落在谢君孟身上的同时他也已经用自己的视线接上了谢君孟的视线。 在一瞬间引发了神魂之争! 外争一息神魂千年。 在神魂的世界里得自大楚项氏的单骑破阵图迅速展开。 似有战鼓起似有厮杀声。 姜望斗笠蓑衣的身影印于其上而后以此为桥梁立即杀进了谢君孟的通天宫! 在神魂显化之身攻入的同时。 嘶嘶嘶嘶嘶嘶。 难以计数的神魂匿蛇也钻进通天宫来。 以神魂世界里的匿蛇还报身外之雾蛇! 又有神魂焰雀飞在这座通天宫的穹顶。叽喳而鸣啄破本地之道元。 在极短的间隙里姜望就已经在神魂层面完成了全面入侵! 通天宫内的谢君孟此时站在一只巨大碧眼蟾蜍的头顶表情很有些惊讶:“是谁给你的勇气胆敢杀进我的通天宫?” 说话的同时屈中指而前弹身前弥散的神魂之力顷刻便已凝结、聚成一根银针疾射如电倏忽破空。 这是一根头尾缠绕浅淡银辉、针体明显有三个亮芒节点的神魂之针。 速度不算快在神魂的世界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缓慢的。 但它带起了尖啸声如鬼哭一般。 真正令人惊惧的地方在于…… 在它出现的瞬间无论是各呈恶相、到处游窜的神魂匿蛇又或是漫天乱飞的神魂焰雀一时全都定止了动弹不得! 激烈的神魂入侵在此针之前变成了静止的画面。 就连手提长相思显化剑灵的姜望也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凝聚之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困锁此身受梏难以挣脱。 很明显这一次神魂之争姜望撞上了铁板。 谢君孟对神魂的运用之精巧并不输于他甚至于犹有过之。 双方事先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牌而在愈见激烈的见招拆招中逐渐将战局推演至高潮。 这就是战斗的莫测之处也是战斗的精彩之处。 而谢君孟的这一针名为定魂。 东王十二针之定魂! 其名如此其实也如此。 一针落下定魂也杀魂神鬼皆受枷。 姜望的神魂凝聚之身不仅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而且每一寸都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刺痛!像是有千根万根的尖针遍身扎来带来几乎超过意志承受极限的痛苦! 神魂几乎是要崩溃了。 然而在下一刻姜望遍身生芒! 他的神魂显化之身发出炽烈的、太阳一般的光。 此身红彤彤一时间光芒万丈。 将谢君孟这通天宫也映照得满室亮堂。 其身化为烈日好似重演了神话中的场景太阳坠落人间于是迎接末世。那执着前来定住一切的定魂针直接被崩飞了遍身焰赤的烈日直直杀向谢君孟。 一时间主客颠倒攻守异位。 换了人间。 神魂杀法坠西! 于此同时那侵入此方通天宫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也全都获得了自由它们像是此间自有的灵物比谢君孟那只碧眼蟾蜍还要自如。 在疯狂的撕咬中又一只接一只的剧烈爆炸每每炸在神魂之力汇集的关键节点在通天宫里发出震天之响。 姜望自己的神魂运用技巧虽不及东王谷千万年来流传下的绝世针法精妙。但他经红妆镜磨砺后的神魂强度却非谢君孟可以比拟。 在技巧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不惜以数倍的神魂之力损耗来与谢君孟神魂对杀当场就掀翻了定魂针! 谢君孟所踩的那只碧眼蟾蜍乃是他的道脉真灵在此等震动之下也是险些没能站稳。 一直以来自信的眼神终于露出惊惧之色。 “易唐的神魂都不可能这么强!你到底是谁?!” 当然惊讶是真的恐惧却是不可能。 他眸中的惊色跳将出来自这惊异的情绪中化出一根携带五色流光、如梦似幻的飞针。 名震天下的东王十二针有三针专应神魂曰定魂、曰镇魄、曰惊梦。 定魂针已经被掀翻在姜望如此磅礴的神魂之力前镇魄针也很难再起到作用。 因而此针为惊梦! 它像是卷来了一场梦一场让人迷醉、让人沉沦、让人不想摆脱的梦。 在寂寞的长夜里给你以短暂的慰藉和片刻的安宁。 而后一针击破! 漫天焰雀的轰炸好似缄默了。 四处匿蛇的撕咬好像停止了。 那一轮炙烈辉煌的太阳好像从来没有升起过。 这座属于谢君孟的通天宫像是一直都如此平静。 在这神魂战场的厮杀中。 谢君孟已随惊梦而醒彻底摆脱了糟糕的神魂处境。 姜望庞巨的神魂之力如潮退去仿佛从未出现。 以结果而论这场神魂层面的较量应当是姜望吃了亏。 因为他的神魂平白损耗许多却无功而返。但以他远胜于谢君孟的神魂之力这种程度的损耗也根本影响不到战局。 无非是此处不开花别有花开处。 此时此刻在神魂的世界之外三昧真火已经爬满了谢君孟之身火势暴烈一转眼已将其焚灭化作一块焦炭坠落。在坠落的过程中焦炭也被烧没了。 谢君孟当然不是什么木妖化形所以这一块焦炭当然也不是他。 此处谢君孟已无真正的谢君孟则如春草破土在一道碧光里钻了出来。 李代桃僵后是又一年春草生。 碧光游动间绿袍披身的他抬手一按千丝万缕的碧光忽然有了灵觉一般直接扎在了火界上并立时侵入! 他的碧光是一种“生”的力量然而在生机勃勃之中又有幽幽的杀机涌动。恐怖的毒素在其中蕴藏在其中生长。 碧光侵入燃烧着的火之世界。 不断被焚化的同时又不断地生长。 它好像无穷无尽它好像永远不会枯竭。 将焰雀也染绿将焰花也浸透。 以可怕的顽强在这赤火世界里蔓延疯狂异化它们所接触的一切事物。 将赤色铺成碧色。 姜望的胸腹之间五府轮开炽光共照已现天府之躯! 在如此状态下乾阳赤瞳已催发。左手捏出毕方印单足神鸟火界遨游。本来只是作为此界火种的三昧真火顷刻铺满了火界取代了道术之火成为此方火界的底色! 三昧真火远非俗火可比。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火界之中碧光便已化尽。 然而同样是在这时谢君孟的眼睛里骤然闪烁出了一缕疯狂的杀机! 这一缕杀机非常生动非常具体。像是自有灵性一般倏然便跳将出来横掠于外。此针并无形状可是通过谢君孟的视线瞬间就杀至姜望的眼前。还未有什么别的动作姜望的乾阳赤瞳已有裂开之痛感! 这并非结束。 时至此刻谢君孟也不会觉得自己能够一针就解决对手。 他同时咬破了舌尖飞出一线舌尖血。细长而淡的血丝亦是一针穿梭天地时也裂杀万事。针还未至姜望的血液已经开始发热血管逐渐焦卷渐而神昏、气弱、力虚……此身气血如要枯竭一般! 在如此恐怖的攻势里谢君孟的双手也未闲着。他抬起右手食指遥遥点向姜望的心口位置未见针影未见法痕但姜望的心脏从这时候开始痛苦、开始痉挛产生一寸一寸的裂感如要破碎! 谢君孟右手的尾指亦弹将起来好一似灵蛇出洞太快、太突然、太精准。视野之中什么也不见只有那闪电般的一记蛇吻。獠牙现时当一针悬命! 千古以来厮杀未绝死生相依医毒不分。 谢君孟的左手大拇指同时往前按像是按手印一般遥遥按向姜望的眉心。 坚决有力贯彻了某种权柄。 这一指按下去仿佛签下了生死的契约订下了不可更改的亡故文书牵动了涉及生死的规则! 当无命矣! 裂目!灼血!碎心!悬命!移寿! 东王十二针皆穷天地之理。谢君孟连发五针一针更比一针凶恶誓要杀敌于此抹掉对手所有生机。 这五针各具杀力又彼此相连。如潮接涌似海奔流。 东王谷多少年的辉煌传承此刻真实不虚的展现在姜望面前。 天下大宗东王谷神临以下第一人真正展现他毫无保留的杀力。 笼罩姜望身周的火界哪怕是有三昧真火的全面加持也在瞬间就已经崩溃了。毕方神鸟的灵相也与此界同归支离破碎。 但是在这种崩溃之中火界里的那个人还在前行。 在这种万物破碎的崩灭里有一道剑光闪耀! 它太灿烂! 是一路前行是逆境不屈是言出必践是诚于此心是在那迷茫困惑之中坚持往前去追寻人生的答案。 人生的答案不可外求。 每个人都只好叩问自我。 他的人和他的剑一起往前。 他本身即是一个“人”字。 披风浴火的人。 披荆斩棘的人。 绝不完美做过很多蠢事但绝对真实的人。 他的剑左撇而右捺也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此剑即此心此心即此人。 天崩地灭后人字再开天! 万世混沌如何?万法末路又如何? 此人亦“人”此剑亦“人”。 裂目之针此剑受之。 灼血之针此剑受之。 碎心之针此剑受之。 悬命之针此剑受之。 移寿之针此剑亦受之! 这一记人字剑真正体现了姜望生而至此的一生。 一整个火之世界崩溃的力量都混同在这无匹的剑势中浩浩荡荡前驱轰然扫平了一切! 只听见叮叮叮叮叮五声脆响。 在开天辟地的尖啸声中如此无力。 又一同静默! 崩溃的火的世界消失了咆哮如龙的剑意静藏了。 此方天地自毁灭而后新生一切澄澈而清新。 一袭绿袍的谢君孟呆愣在原地脸上只有惨白一片。额上有冷汗滴落。 姜望握着他的剑剑尖正停在谢君孟的咽喉前。 低垂的斗笠之下姜望的面容隐在面巾里。 但他眼睛里的冷意是如此清晰。 “好好一个名门弟子行事作风如旁门左道一般实在令人遗憾!” 刷! 在那滴冷汗落下来之前。 寒光已逝了。 姜望收剑入鞘。 只有一声遗憾别无它言。 于是转身。 在身后谢君孟咬牙问道:“我要杀你你这一剑为何不刺下来?” 姜望没有回头留下一道平淡的声音也如他的剑一般刻在谢君孟脑海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斗笠蓑衣的身影只身往外行去。 几分寂寞几分孤独几分洒脱。 正所谓—— “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 …… …… …… (ps:此诗原作为一无名道人。) (昨天有读者告诉我有人假冒我在某些写作群里收费指导新人写作。在此请大家提高警惕。 我自觉没有教人写作的能力也从不认为写作是可以教会的。没有参与任何写作群不在编辑组织之外的任何作者群里。没有时间更不会收费教人。请有志于写作者万勿上当。 文字工作就是多读多想多写多雕琢此外就全是看天赋。卖写作课的十个里面有十一个骗子。别掏钱!别掏钱!别掏钱!) ------题外话------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51/78。)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齐青羊子 谢君孟是一个强势、自我、偏执甚至于有一些癫狂的人物。 不然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要拿姜望试毒用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考验仁心馆易唐的医术。 他并没有什么正邪的观念只有自己的随心所欲。 易唐敢写这封信这个戴着斗笠的家伙敢拿着易唐的信来烦他他就要给出一个教训如此而已。 至于易唐到底能不能及时解毒这人能不能活命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交手的过程里被完全地激发了杀念真正对这个陌生人下了死手他同时也有被杀死的觉悟。 他若死了他会认。 但这个隐在斗笠蓑衣中的年轻人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无法言达。 他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绪。 而姜望只是按剑而行未有一次回头。 他这一路东来只为试剑只为验证自己的道路。 是他自己执意用易唐的引荐信为敲门砖他也有意激发谢君孟的怒火。 虽然谢君孟的强势狠辣超乎意料。但的确是最大化了这场切磋的效果。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到别的倒是没那么重要。 在兀魇都山脉静坐半年令他沉淀过往。 从仁心馆到勤苦书院到青崖书院再到东王谷他的心态也渐有不同。 他终于明白向凤岐当年为何要试剑天下也真正理解了向前重走无敌路的道途。 不杀谢君孟当然有东王谷的原因。 但哪怕现在不在东王谷没有别的什么威慑他也不会杀谢君孟。 无它是他自己要上门来切磋而已。 向凤岐当年试剑天下想必也有很多人对他痛下杀手想必也遇到过很多次生死危机。 但他一步步地走了下来最终杀出来一个洞真无敌。 得饶人处且饶人重点不在宽容而在从容! 唯有真正掌控胜负把握局势才能够说战就战说停就停说打到什么程度就打到什么程度。 姜望让谢君孟看到的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所以他颓然若心死! 便在此时忽有一声响在高天—— “何人在我东王谷嚣张!?” 自那高天之上有一道银针倏忽落下。 此针才出现在视野中姜望就已经感受到了穷途! 穷途末路。 无可救挽。 同样是东王十二针同样是一针悬命这一针却是真正定下了道则定下了死亡的结局——姜望绝对接不下! 但他根本也不接。 只把斗笠一扯顺带连蒙面巾也一起扯下。 反而跳将起来跃在空中就这么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朗声道:“大齐青羊子姜望!” 他甚至于手都离开剑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这自高天而落的一针展现的却是毫无顾忌的张扬态度! 他只问:“我持青牌巡视东域你有什么意见?” 我就在这里。 我不反抗。 我什么都不做。 你敢伤我一根毫毛吗? 无论出手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谢君孟抹掉阴影也好单纯护短也好。 在姜望显露身份的情况下东王谷谁敢杀他? 要知道这可是在东域! 朱禾之盟已经签订了很多年齐国青牌捕头可以横飞无忌的东域! 东王谷虽然也是天下大宗但毕竟没有诸如道门、三刑宫那样的底气。 曾经的枯荣院又如何?甚至号称佛门第三圣地。 齐天子还不是一手推平? 高空那倏然而现的银针又倏然而止了。那根恐怖的悬命之针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让人窒息的强大威慑就此消散无踪。唯有余波阵阵搅得天边云涌。 落在姜望身上的只有和煦的阳光和阵阵微风。 笼罩在此时的东王谷的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尤其是那一位出手的强者要出手的也是其人无法再继续的也是其人。极其嚣张地出手却连半点威慑都做不到甚至于还要极力收拢自己的攻击不使余波沾染姜望丝毫。 姜望在这种毫不设防的状况下真是擦着就伤挨着就死。死了就是东王谷的责任! 可任他这么昂立空中张扬喝问无人应也难免折损东王谷的威严。 好在这时候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姜小友今日怎么得闲来我东王谷闲逛?” 说话的老者从远处走来踏进视野中。 他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几步便落在了姜望的面前。 说起来东王谷虽然暗中扶持申国与齐国有些龃龉但也算是为保证自身独立而做出的一些动作。 真正在明面上并没有跟齐国针锋相对。 再者说。 像钓海楼那样几乎摆明了车马跟齐国争近海利益的组建镇海盟的时候不也甩不开齐国么? 在东域没有谁能忽视齐国! 所以东王谷内部对齐国的态度也是分化的。在必须维持宗门独立传统的共同前提下有敌对派的也有亲和派的。 比如当初在天涯台的时候为了帮姜望救竹碧琼华英宫主姜无忧就特地请来了东王谷的医修——正是面前这位姓苏的老者。 谢君孟以惊梦针在神魂层面给了姜望一个教训而这位苏姓老者彼时则是以惊梦针换得竹碧琼片刻回光留下“遗言”。这才有了后来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归来的事情。 姜望不能不念这个情。 所以他也飞身落下轻笑道:“只不过是来寻谢君孟谢兄切磋一下并无他事……早知苏老在谷中我当叨扰一杯茶!” “哈哈哈哈。”这名为苏椽的东王谷长老大笑道:“现在去喝也来得及。” 姜望礼道:“那就叨扰了。” 苏椽伸手一引:“请这边来!” 两人说说笑笑也便行远了。 只当先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谢君孟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又独自往地窖里走去。 “那柄剑……我早该认出来的。”他想。 那一袭绿袍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若隐若现的、幽幽的光。 当事人虽是缄默了东王谷里关于姜望的讨论却未停歇。 某处药圃中几个采药的弟子犹在愤愤不平。 “嘿!这姓姜的真是嚣张啊。他刚是在质问谁?咱们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个给他悄悄毒杀了死无对证齐国又能怎样?” “就是!咱们宗门长辈不好与他一个小辈计较而已。拿个破牌子真当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哪用得着真人出手?他那九死毒就够姓姜的喝一壶!” “季修师兄……唉。我还记得他以前跟我说他来东王谷的目的是为了帮别人留住心爱之人的笑容让世间少些遗憾……” 药圃里一阵沉默。 有些早早就结束了故事的人曾经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残酷之处正在于此。 而更残酷的地方在于有些出身于小国小城的天才修士因为死得太早。连名字也不会再被提起了如阳国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谁都能活下来。 “说起季修师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姜望也参加了来着?”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得回头问问处理情报的师兄呢。”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定不至于……” “嘘!叫人听到还以为你在质疑谢师兄!” “少华你怎么不说话?”又有人问道。 曾经登上观河台、惜败于雍国北宫恪如今躬身在药圃深处、正用药锄慢慢翻土的江少华只是耸了耸肩膀:“你们说得对。” …… …… 姜望当然没有跟苏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别了。 从东王谷出来离齐国已经很近但是姜望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经容国、过郑国、穿越星月原……来到了悬空寺。 为了安安稳稳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斗笠蒙面巾披蓑衣。 悬空寺的山门他来过好几次已是很熟悉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顺手掏出易唐的引荐信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听得一句熟悉的——“师弟!” 姜望刻意控制声线硬着头皮继续对那知客僧道:“这是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的引荐信某家乃闲云野鹤特来求见贵宗……” 一只胳膊已经搭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掰。 净礼干干净净的光头凑了过来:“哈哈哈哈净深师弟你来看我啊?” “怎么还遮着面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把姜望的蒙面巾扯了下来还把姜望的斗笠摘走往自己的光头上戴。 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脸迷茫看着他们俩搞不懂这闹的是哪一出。净礼大师亲口认证的师弟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一趟悬空寺还需要仁心馆的修士来写引荐信? 姜望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脸眼睛藏在指缝间声音也从牙缝里挤:“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办你别瞎嚷啊。” 净礼和尚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扭头对那个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记住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你赶紧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边上走。 净礼大师的禅机好深奥! 我到底是要记住……还是要忘了? 这边厢净礼和尚凑到姜望耳边悄悄地道:“闲杂人等已经走开了师弟你是要办什么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凑到耳边来说悄悄话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在身还不当场就被你暴露了? 姜望挪开一步有些无语地道:“怎么每次我都能刚好被你碰到?” 净礼戴着那个斗笠笑嘻嘻道:“这就叫缘分。” 他仿佛是为了骗自己相信一样又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佛缘!” 姜望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好吧。”净礼确实是没有骗人的本领垂头丧气地道:“是师父发现你回来了特地让我来堵你的。” 听到净礼嘴里说出师父二字姜望本能地就要拔腿跑路。 但终究还是止住了。 “不是回来是拜访。”他纠正道。 “对对对。”净礼狂点头:“三宝山才是咱们的家。” 姜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其实我这次过来呢……”他小声对净礼道:“是为了挑战你们悬空寺的外楼境第一人好像是叫净海?你能帮我把他骗……叫出来吗?” 净礼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道:“你也看他不顺眼啊?我揍他好几回了。你等着我去把他套过来。” 套?姜望没太明白净礼为什么用这个“套”字但是不妨碍他赶紧拦住净礼。 “我是为了切磋较量你明白吗?我要和他交手不是要打他。” 净礼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打他那你跟他交什么手呢?” 姜望读史这么久增长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此刻的表达。 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净礼解释。 但也不必解释了…… 因为耳边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 “嗐!我以为干嘛呢!还在那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约个人切磋吗?!这事多容易!你找你师父我啊!” 姜望好悬没有踩出青云一朵控制着自己扭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苦觉那张枯黄的老脸。 僧衣好像有些大了浪荡的挂在身上脸上皱痕如刻痕他总是会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好像从来没有安定下来过。 好像一直在流浪。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背后是天下佛宗、佛门东圣地悬空寺。 此刻偷听完了两个爱徒的对话他以救世主般的伟岸姿态登场(自以为)。 “还用得着找人写信?” 他很做作、很嫌弃地捏起姜望手上那封引荐信高傲地瞥了一眼:“一个无名小辈嘛哪有我这悬空寺下任方丈的面子大?” “师父……”净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苦病师叔上次说让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晃荡。不然斩死你……” “哈!哈!”苦觉看了看净礼又看了看姜望大哈两声然后道:“你看他敢不敢!” 而后他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为师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雷音 十一月的日头也不免浸染了寒意。 门墙外的香樟树似乎也没有什么精神。 一只蚂蚁好像迷了路脱离队伍独自在高高的门槛下打着转。 姜望和净礼苦觉一起在降龙院门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那传信的和尚说回去知会首座然后便一去不复返。 苦觉双手抱胸气势很足地站着。俨然像是一个上门催债的债主而非一个吃了闭门羹的可怜人——虽然他面前只有紧闭的大门。 也难为他足足两个时辰都能这么昂首挺胸姿势一变不变了。 姜望也站着但是很沉默沉默得像是一块青石。他自来是有足够的耐心的。 净礼戴着那斗笠蹲在旁边时不时看师父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 “咳。”姜望终是不忍心看这黄脸老僧继续窘迫便道:“也许降龙院首座不在要不然明天再来?” 苦觉松了一口气:“乖徒说得对苦病那小子大概是出远门了就算知道我的消息往回赶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改日改日!” 他扭头看向净礼:“还不快去给你师弟准备一些斋饭?蹲在那里像个木头笨头笨脑!” 净礼蹲着不动只抬眼看着苦觉:“师父我觉得……不要耽误师弟的正事。” 苦觉斜乜着他:“怎么个意思?” 净礼低下头闷声道:“我的意思是师弟又不是要跟师叔打师叔在不在没关系。他要找净海嘛我进去跟净海说一声不就成了?” “你觉得你比我有面子是吧?”苦觉用手指着他又对姜望道:“哈哈哈这小子竟然觉得他比我有面子!未免也太不清楚悬空寺下任方丈的分量了!你说好不好笑?” 姜望对净礼合掌道:“那就有劳小圣僧了。” 净礼毕竟是个乖徒弟得了姜望的请托仍眼巴巴地瞧向苦觉。 苦觉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 “看我的吧!”净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如碎雪一般。 窜将起身赶着步子便自旁边的小门撞进降龙院。 偌大的铜钉大门外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真是增进感情之良机。 “嘿。”苦觉忽然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姜望的肩膀。 以姜望的下盘之稳都险些一个趔趄。 “不是师父跟你吹啊。”他已经吹开了:“要不是祖师当年立下规矩任何人不得在降龙院里闹事师父早就打进去了还轮得着那老小子在这里摆谱?你可知道你师父在悬空寺是个什么地位?” 他滔滔不绝:“我也就是看苦命师兄年纪大命又苦才让他一回叫他先当个几年。那些个国家里有个什么太上皇对不对?你师父也差不多就是太上方丈了!你现在剃度入门为师还能给你安排一下插队我之后就是你如何?” 姜望闷声道:“我当初刚来悬空寺的时候特意在山外找几个信徒问了您的行踪想看看您在不在寺中……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苦觉大师是谁。” 这事实确然有些打脸。但苦觉何等人也?半点尴尬的情绪都没有。 “凡眼哪识真佛呐!”他语带感慨:“你师父低调啊!虔诚礼佛那叫一个告手穷经。你懂吧?就是那些佛经的道理我连我的手都告诉了那你说说看你师父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师父淡泊名利不似你那些个师伯师叔沽名钓誉霸着些职位不放手。山下那些凡夫俗子只晓得他们几个的名字却不知真佛在山中真佛在路上真佛——” 他伸手照着自己画了一个圈:“长这样。” 姜望扯起嘴唇回了个微笑并不说话。 苦觉还要趁热打铁。 降龙院的大门忽然洞开! 一个巨大的嗓门先一步响起——“就是你徒弟想跟我徒弟练一下?” 而后才是长得干巴瘦小好像奄奄一息但呼喝之间如似惊雷的苦病自那院中大步走将出来。 好好一个佛门圣地、天下大宗门外的真人像无赖门里的真人像山匪。 苦病身后跟着干净清秀的净礼和尚净礼和尚旁边的那个光头想来就是悬空寺当下的外楼境第一法号名净海的和尚了。 他师父瘦得皮包骨头也似他却是一个大胖子。直有净礼三个宽脸上肥肉堆叠比重玄胖都要更胖几分。 “就是我徒弟!”苦觉双手叉腰得意洋洋:“怎么的?” 苦病瞪大眼睛看了他一阵:“你谁啊?我们悬空寺有这一号人物吗?” 这位降龙院首座不管说什么都像轰雷一般炸得人胆战心惊。 “师叔。”净礼在后面巴巴地喊了一声。 苦病又哼了一声但真个就放过了这茬转身往里走:“要打就正正规规的打也免得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免得某些人忘了源头根本!” 他径自喝令一声:“开降龙台!” 其声如天雷令人耳震神摄。若是心有阴邪者难免魂魄离分。 苦觉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大摇大摆地往里走还不忘了招呼姜望:“乖徒跟上!师父跟你说什么来着?区区一个降龙院首座敢不给你师父面子?降龙台都给你开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规格?” 他凑近了姜望耳边以手掩道:“上一次开放还是因为须弥山那群秃驴。怎么样知道你师父的地位了吧?” 姜望眨巴眨巴眼睛只觉这黄面老僧确实是不同凡响。 降龙院首座摆出来的下马威竟然随口就变成了他的台阶。 如重玄胖、许高额之流皮厚归皮厚毕竟太年轻还是得要学习一个! 一行人在偌大的降龙院里东折西转沿途僧侣全都行注目之礼望向姜望的眼神各种好奇。 苦病开口一般人想听不到也难。他们当然都知道这人是来挑战净海和尚的不过没谁上来搭话。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座巨大的佛像之前。 它高大到脖子以上的地方都笼罩在高天云雾之中。只能在云潮涌动时依稀看到佛像面目的轮廓。 它盘膝而坐莲台便如一座高山。 它的一只佛掌立在胸腹前一只佛掌平伸——这只佛掌即是降龙台! 佛掌的大拇指、中指、无名指、尾指竖起弯曲便是这降龙台的围栏高墙。唯有食指平伸便构成了进入这座降龙台的通道。 一行人飞身而上渺却云烟。 相对于人身而言便是这条佛指通道本身也非常宽阔大约可以并驰三驾马车。 行人走在这条通道上不免望佛而叹深觉自身渺小。 及至走进内部便看到这佛掌如广场佛掌的掌心位置筑有一座高台。 台下齐刷刷地坐着许多光头并在一起一个比一个亮堂。 而在佛掌广场之后便是这尊巨佛的手臂一直延伸到视线远处连接着伟大佛躯。 苦病也不说什么废话扬了扬下巴便道:“上去吧。” 净海看样子很听他师父的话闻声立即对姜望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姜望微笑点头以应。 恰在这时耳中传来净礼和尚鬼鬼祟祟的传音:“净海师兄所练不灭降龙金身的罩门在……” 姜望又觉好笑又觉无奈立即传音制止:“净礼师……净礼小圣僧我是来公平切磋的!” 净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俩鬼鬼祟祟的传音干什么!?” 净礼皱了皱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传音啦?” 净海大怒:“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净礼捏着拳头冲他晃了晃:“你看错了!” 净海立即寻苦病告状:“师父您看到了吧?净礼他吃里扒外吃里扒外啊!” “胡说!”净礼骄傲地道:“净深师弟跟我是同一个师父门下俺们才是自己人哩!” 以苦病降龙院首座的实力当然能轻易捕捉净礼和姜望的传音知道姜望已经拒绝了净礼告密泄底的行为……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家徒儿既然发现了那他还是要展示一下威严给徒弟撑撑场面的。 当即枯瘦的手指往外一指冲净礼和尚道:“你给我滚出去!” 声如天雷炸响每一个字音都带着恐怖的压迫力。 净礼委屈巴巴地看向苦觉。 苦病也立即凶神恶煞地看向苦觉大有“你敢出头连你一块儿赶”的架势。 苦觉只是乐呵呵地把双手揣进袖子里并不说话。 净礼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样子可怜极了。 一会看看高台一会看看苦病。 嘴里不吭一声但眼睛是的确会说话的全是可怜巴巴的求恳。 苦病扭过头去:“行了行了就坐那吧再不许废话了啊!” 声音仍是像雷鸣滚滚哪怕是说好听的话也像是在骂人。 净礼大喜一个疾冲便回转过来端端正正地立在了高台前。 苦病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琉璃佛子硬是被某些人带坏了!” 他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当然他这个超大嗓门也很难掩饰什么。把自言自语也喊得像是在对天宣誓仿佛下一刻就要誓杀苦觉老贼清除宗门败类。 唯独让姜望诧异的是。 以苦觉惯来的行事作风今天竟然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连反唇相讥都没有好似这段时间转性修佛了一般。不对……他好像本来就是修佛的。 姜望斩掉脑海里无关的想法轻轻一步便跃上高台。 此刻他的斗笠还在净礼脑袋上蓑衣已解青衫独立昂扬直脊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立在那里。 他的锋芒还在鞘中但想来无人能够忽略他的锐利。 无论台下立着多少光头有多么重要的人物观战无论这里是谁的主场…… 只要进入战斗姜望的眼中就只剩下对手以及一切能够左右胜负的因素。 净海紧跟着飞了上来。 这座立在佛掌广场上的高台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是气息古老、厚重有一种穿透了时光的威严。 甚至于这座高台本身也隐隐给了姜望一种近似于森海老龙的感觉。 降龙台降龙台…… 佛掌降龙? “开始吧。”苦病的声音道。 他的随口宣声就如九天雷行。 姜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启了声闻仙态! 他的双耳玉光隐现令人瞩目。 姜望一直以来都是重实战、轻风姿在使用声闻仙态时很少会外显玉光此时如此是难以控制力量的表现。 使用过声闻仙态不知多少次如何还会难以控制? 自然是因为……他试着掌控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是来自于苦病的雷音! 一直以来姜望的声闻仙态都是以收集战斗情报为主间或反制对手的音杀之术。八音焚海之术渐渐跟不上战斗层次他也就很少有以声音进攻对手的时候了。 与仁心馆易唐的交手让他眼界大开对于声音一道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彼时易唐挪用他拔剑的声音反过来对他展开攻击连声而进直接击破了他的声闻仙态。 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临场应变也把苦病不自觉的雷音引为己用。 于是众人只见—— 在姜望和肥大的净海之间。 忽而炸开一大片雷光! 雷光暴耀之间勾勒出灵动的形状而炽白的电光之上又燃起了一圈火线。电与火的交错中恐怖的精灵已诞生! 只听得叽叽喳喳漫天雷鸣。 只见得雷光暴耀满场整个降龙台无一处空隙。 是为……雷音焰雀! 引真人之雷音为己用实在是异想天开。 也实在是惊艳之笔! 首先苦病并无战意只是随口喊出了雷音因而此声出则无主才有了被利用的可能。 其次姜望的声闻仙态正是此境顶级的控声之法他对于声音一道的领略更是与日俱进才能够将这种妄想实现。 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控制声闻仙态的稳定。 可正因为它艰难如此所以它此时体现出来的力量无比恐怖! 开战只是一个瞬间悬空寺外楼境第一人降龙院首座的亲传弟子净海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雷光所淹没!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灭降龙金身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太突然。 谁能想到如苦病这随口的雷音竟然也能被引入战斗中? 他竟有这般妄想他竟真能实现! 场下许多僧众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战局就已经铺展到了激烈如此的程度。 “姜青羊把握战机的能力当真天下无双!”有和尚忍不住慨叹。 降龙台当然不会轻易开放。 至少仅仅凭借姜望和净海这一战的分量应是不够的。 降龙院里这一尊巨佛矗立了漫长岁月佛掌降龙代表了何等辉煌的过往。 在道历重启之前悬空寺就已经屹立。由此追溯至古老时代天下佛宗未易其名。 在人皇逐龙皇于沧海的中古时代佛门是感化了最多龙族的宗门甚至于有一位神秘的“龙佛”感召龙族难计敕封护法天龙。为最后的人龙之争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区区外楼层次的切磋哪怕是本宗第一外楼对抗东域这几年风头最劲的天骄也未必能吸引这么多僧人来观战。 开启这降龙台。 苦病有苦病的怒意苦病也有苦病的原因。 但无论背后的因果如何在台上的这一战中姜望毫无疑问先声夺人! 滋滋滋滋。 啾啾啾啾。 雷与火暴戾的声响完全充塞了听识。 暴耀全场的雷光当然也占据了目识。 一瞬间数以千百次的雷电轰击以及同时发生的恐怖高温也一定铺满了净海的身识。 在雷音焰雀的狂暴中姜望遥遥伸手同时按下了五识地狱! 痛苦是生灵本能对自我的保护。 知道痛才知道自己受了伤才知道躲、知道挡。 在雷火肆虐的环境里姜望如此体贴地帮助净海隔绝五识自是要扑灭他的自我保护。 封闭他的五感瓦解他的防御使他无知无觉无依无靠自败此身。 绝妙的衔接! 在这一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雷光暴耀之中根本已经看不清净海的所在。 声色俱握五识皆杀姜望起手就把战局推进至高潮并且那汹涌攻势看起来在短时间内毫无止歇的可能。 台下众僧不免胆战心惊了。 扪心自思没有几个人能够抗得过这一轮。 但是在炽白的电光和赤红的火光中有一种永恒的金色渐渐显现。 在焰雀的尖啸、雷电的爆鸣声里有一种浩大的声音异常坚定—— “瓦!啊!哈!夏!沙!嘛!” 这梵唱之声如深山撞钟浩荡悠长好似一声能回响一整天。 而那种金色是如此稳固仿佛从亘古绵延至如今接天又连地。庄严肃穆八风不动六声不闻雷电不侵火焰不焚。 六道金刚咒! 不灭降龙金身! 五识地狱根本挤不进这金色里悄无声息便已倾覆。 在雷与火愈发暴躁的肆虐之中净海那胖大的身形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包括他的光头他的肥胖他脸上的肃穆表情。 他就在高台的那一边盘膝悬坐整个人都覆上了沉淀永恒之意的金光身外塑金身高坐如佛陀。 一动不动便有辉煌和伟大。 不言不语已见慈悲与威严。 在此金身之后显现在无边佛光中的是一条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金龙虚影。鳞爪毕现纤毫具体两条龙须垂下如笞魔之鞭依照着某种玄秘的轨迹扭动飘舞。 它的金鳞寸寸放光像是反照着烈日。 它的龙爪轻易撕开了雷电便欲扑将出来。 从神话衍生出现实自永恒攫取着力量要撕开虚妄要镇压灭世之劫要还乾坤以明朗! 便在这时忽然响起来一声长唳。此声清于万声明于万念在雷鸣、雀叫、梵唱声中依然保有自己的高傲威严。 声音来自于一只单足神鸟口呼“毕方”!焰翅张开好似连天灼云。那天边映红了的云霞都像是它羽翅的延伸。 其翼如……垂天之云! 烈焰焚之真火之本意。 天上地下无所存身。 姜望的一双眼睛此刻已经转为赤金。与眸光一同落下的是一座燃烧着的火焰的城市以让人无法忽略的华丽和霸道轰然砸向净海! 轰! 焰花焚城砸在那护体金龙之上将它的扑势生生砸止。 这碰撞的声响相对于此时喧杂异常的降龙台其实并不清晰。但是在声闻仙态的感知里它每一个细节都足够丰富。 具体到每一朵焰花熄灭的过程。 它被扑灭的生机它被消解的细节它作为一门道术而存在又在寂寞的声响里碎灭。 在这种具体而微的把握中那亭台楼阁、车马行人……汇聚焰城的一切骤然崩解了! 焰城归于火焰火焰里开出焰花、飞出焰雀、掠过焰流星! 围绕着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火之世界已降临! 不灭降龙金身乃是降龙院镇院之术须焚神通种子为香火虔以礼佛方有机会掌握。再辅以号称万法不侵的六道金刚咒是真有同境不灭之威。 哪怕是面对焰花焚城这样的超品道术它也依然守住了阵线完全没有被击溃的表现。 但焰花焚城直接转为火界的这一手简直妙得让人想要尖叫。 姜望为何先开毕方印再落焰花焚城? 自然便是为了这无缝衔接的此刻为了保证他如潮的攻势一息也不停歇! 在火界笼罩不灭降龙金身的同时姜望胸腹之间五道炽光轮转已经瞬开天府之躯以三昧真火替换了火界的基础构成将此术一瞬间推至极限。 而后再一次…… 在火焰的世界里那璀璨华丽的焰花焚城再一次砸落! 极限之外还能更强! 天府之躯、毕方印、三昧真火、火界之术、焰花焚城…… 汇聚一炉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怖爆发! 强如仁心馆易唐便是在这一套攻势下直接被碾灭防御宣告败局。 相较之下那还未完全消散的雷鸣焰雀都被人忽略了。 如此强势的力量如山崩如洪涌一瞬间倾覆在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上。 那稳固而似能永恒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黯淡! 黯淡! “轰!” 那恐怖的声响不是术的轰击。 是悬坐高台的净海口发雷音。 他像是盘膝坐在末日的景象中作为最后一个虔诚的信徒守着佛的信仰。 他的嘴角流下金色的血液。 他的眼睛圆睁呈现佛陀之忿怒。 他身后的护体金龙虚影金色龙眸亦随之显露威严。而龙口张开竟诵佛音—— “瓦!啊!哈!夏!沙!嘛!” 以护体金龙之力再一次加持六道金刚咒。 他的肉体他的金身已经完全成为两种力量交锋的战场。 他当然不愿意可是他不得不承受。 姜望牢牢把握住了这场战斗的主动把交锋的过程死死钉在他身上。 他唯有扛过去才能有其它的可能。 他一定要扛过去! 倒不是因为自家师父与苦觉师伯互相看不顺眼。 也不是因为净礼那厮多次敲自己闷棍。 而只在于…… 这里是降龙台! 他代表了降龙院! 他如何能输?! 此时此刻。他肥大的身躯每一寸都在发力。 你看着他会发现他的脸好像都是发力的器官辛苦地拧成一团。 身、魂、意、势诸法证心。 他那已经晕染为金色的眼睛开始映照出一种永恒。 可永恒也被淹没了。 被淹没在如潮如海的恐怖攻击里。 世界好像陷入了死寂。 白昼好像并不存在。 人间好像从来没有阳光没有声响。 降龙台上关于视线和声音的一切已经全部都被摧毁了! 以净礼的实力当然能够在这种崩溃中凝聚自己的视线可是当他看到降龙台上空那如蛛网蔓延般的空间裂缝也不禁吃惊得嘴巴微张。 而台下众僧尽皆失声。 而后有声音凝聚在无声的世界里。 自“无”而“有”自“空”而“真”。 “佛心证我我证莲华……”其声如是唱曰。 梵音始终微小并不曾更易声音的本貌。但是在听者的心中它逐渐显出恢弘展露伟大。 “我得舍利时则诸般异相不与知闻。问世尊知世者外道何以降服。以金刚体罗汉果万法不磨……” 它是一种证悟一种觉知一种道途的体现。 “我入地狱时则恶念诸邪不避此心。问浊世浊经虫佛心何以长存。以金刚意罗汉功千因不果……” 在这密密的细细的梵唱声中有一种变化正在发生。 在双方战斗的高台之外。 在整个名为降龙台的佛掌广场之外。 在降龙院之外。 在现世之外。 在那古老而遥远的星穹里……亮起了星光! 独属于净海的道途之力于今尽显念证舍利! 金色…… 黯淡了太多却摇摇不坠的金色在无光无声的降龙台上逐渐显现出来。 仿佛冰冷残烬中拨出来的、还未彻底黯灭的炭光。 台下众多僧人几乎想要欢呼几乎要流泪! 净海扛住了! 在那样可怕的攻势之下净海竟然守住了自己的不灭金光! 他踏着他的道途走出了末法时代。 他的眉眼鼻唇乃至于纤毫毛孔都是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分明是罗汉分明是金刚分明具有佛的形象佛的威严佛的神通! 尽管他的眼角有血线尽管他的唇边有血线尽管他七窍皆有金色的血液流淌似是法躯已败神通已枯……可是他毕竟身上还照耀着金光! 那是不朽不灭贯通永恒的一种光。 把声音还给耳朵把视线还给眼睛。把被那恐怖攻势毁掉的一切通通还给这个世界! 不灭金光像是希望的火种重新点亮了人间。 当然也点亮了—— 一个披霜风、浴赤火脚踏青云的身影! 姜望纵剑已东来。 那咆哮的是空间的悲鸣。 那纵横的是剑气的锋锐。 撑天之柱已西折仙人仗之以为剑以此撞神佛。刚刚被不灭金光点亮的晦暗“人间”立即又迎来了倾覆的危险。 这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世界! 此时的降龙台一似怒海过孤舟风雨飘摇天地如晦陷在末法时代。 净海和尚如佛陀趺坐证悟苦海。以金身镇灾厄点燃了不灭金光。道途结舍利金龙护佛躯重构正在毁灭中的世界重拾极乐之国。 在重构那一切的的同时也是在掌控那一切的同时。 慈悲救挽威严护道。 可是姜望的剑—— 到了! 以天府之躯叠加剑仙人状态的倾山一剑几乎是在不灭金光出现在视线中的同时就已经倏忽而至撞在那条巨大的护体金龙之上! 剑光咆哮间那代表无上降龙之力的护体金龙直接被绞成了漫天的金色光点在那隐约的金龙悲鸣声、信徒哀哭声中飘飘洒洒人世浮沉。 极壮美而极其无力。 一剑已屠龙! 但姜望的剑并没有结束他的绝巅倾倒之剑行至尽途撞破了天地斩碎了净海的护体金龙完成了“灭世”之意。而后剑光竟骤然剑光两分写下了一个“人”字。 人字剑! 这是他第一次把绝巅倾倒之剑和人字剑统合起来这能够体现他姜望最强剑势和最强剑意的两剑在他一路东来一路挑战天下大宗最顶级的外楼修士而一路无敌之后—— 终于完成了轮转! 撑天之柱倾倒天塌地陷后人字再开天。 这是何等璀璨何等辉煌的剑式! 落到最后却是华光尽敛极快又极平静的一横。 长相思霜雪般的剑锋在净海和尚的巨大不灭降龙金身上一掠而过。 如惊鸿掠影是月白过鎏金。 胜和负天和地有永恒意味的道途之力亦由此被分割。 锵! 在这极其简练的一声里。 姜望收剑入鞘。 青衫长剑人独立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在他面前的净海身上的不灭金光瞬间熄灭! 整个人七窍流血胖大的身躯仰面便倒。 谁说降龙金身……不灭?! …… …… …… …… (ps:净海所诵《证悟不灭金刚经》为小说作者托名所作非真实佛经。) ------题外话------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53/78。)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心如何 死寂。 整个佛掌广场陷入一种难言的死寂。 于台下众僧而言这是一场太难以描述心情的战斗。千言万语在喉口不知如何感慨才是。 谁能说净海不强? 连姜望击破易唐的那一套恐怖合术他都全盘身受在一点余波都没有错过的情况下生生扛住了。 纵观姜望一路走来交手过的所有外楼强者净海的防御当为第一。 可是今日在降龙台发生的这场战斗里从头到尾节奏都在姜望的掌控之中没有一次偏移。。 起手那一记的雷音焰雀太突然太有灵性也太强势了! 真人雷音的化用直接造成了压制性的战果。 紧接着叠加的五识地狱也是近乎完美的呼应手段最大化扩张了雷音焰雀的威能。 以至于净海不得不第一时间开出不灭降龙金身并辅以六道金刚咒护体。不如此他根本得不到喘息的机会也根本没有反攻的可能。 但是在赌桌之上第一个掀开最强底牌的人总是很难获得胜利。 姜望占了一步先此后步步皆先。 五识地狱之后是焰花焚城焰花焚城直接炸成了火界火界之中再落焰花焚城。 紧接着绝巅一剑转人字剑。 印法瞳术秘法道术神通剑术……万般由心万法从容! 真正将所学所思全部融贯,将一场本来应该是针锋相对的精彩战斗,打成了单方面的表演。 在降龙台当着降龙院首座苦病大师、当着苦觉老僧、当着台下众僧人的面表演他华丽璀璨又行云流水的攻势强势击破了不灭降龙金身的同境不灭神话! 他何须净礼给出净海的罩门所在? 他直接顶着净海的最强金身,最强防御,直接击破金身。 从始至终悬空寺外楼第一的净海和尚,也就一开始开出了一个不灭降龙金身,一个六道金刚咒。 本是要以此争出喘息之机腾出手来反攻,但这一口气的工夫,愣是没能争出来。 拼尽全力也只是补一道雷音加持一次六道金刚咒…… 而这些加上他所释放的道途之力也都只是他在姜望如潮攻势下的疲于奔命。 他的不灭降龙金身一直是双方交锋的战场,他只有不断地承受,直到那根弦越绷越紧乃至于走到极限。 降龙院首座苦病眼神复杂。 整场战斗的起手,竟然是他无意散出的雷音。 也就是说,他的亲传弟子被打得从头到尾还不了手,他在其中亦有贡献……这让他的心情很难不复杂。 净海的纸面实力绝不会比姜望弱甚至于因为对道途之力的掌握应该是占据优势的存在。 但双方对战斗的理解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以苦病的境界也不至于欺骗自己。从这场战斗的表现来看,就算没有那道雷音,战斗的结果也大概率不会改变最多就是净海多露几手罢了…… 但他也忍不住会想,哪怕多露几手也好啊。 省得某个老东西那么得意! 在苦病的旁边苦觉老僧笑得老脸皱成一团,简直像是一朵盛开了的老山茶花。 他们都没有谁去关注净海。 净海现在的状况正需要等待不灭降龙金身的自我修复。 他当然并没有死去也没有受什么不可逆转的伤。 姜望在击破了他的不灭降龙金身后,就已经及时收剑。 此刻七窍流血看似恐怖也只是昏迷而已。当然几个月的调养是不可能少的。 姜望立在台上,一转过身便迎接到了净礼和尚灼灼的目光。 忍不住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净礼和尚仰着头,一脸的崇拜:“师弟你好厉害啊!” 一个神临境的修士对一个外楼境的修士表现崇拜怎么说都像是在讽刺。 但在净礼这里一定是发乎本心真情流露。 他当然很强拥有不灭降龙金身的净海他随时随地就可以套个布袋开揍。再怎么瞧不上他师父的人也无法否认他的天赋。什么琉璃佛子什么小圣僧……但他的小师弟是真的厉害! 姜望笑了笑移转视线看向黄脸老僧。 他已经见过这老僧很多次。 每一次见到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有半点当世真人的风姿。 他被这老和尚骂过被这老和尚揍过也被这老和尚舍命相救过。 他心中自然有复杂难言的情感。 先前在东王谷的时候重玄胜又来了信这一趟问剑之旅也本已圆满他不打算再往下走了。 之所以归齐前的最后一战选择悬空寺。 只是因为—— 在齐国之外验证他在外楼境所有修行的最后一战。 他……希望让苦觉见证。 苦觉本来笑得像一朵老山茶花笑得自得自满得意洋洋 本来无论姜望怎么冷漠、怎么抗拒、怎么撇清关系他都可以腆着脸说这是自己的乖徒儿!这是自己调教出来的绝世天才! 他可以前脚向全天下宣布脱离山门后脚又巴巴地跑回来。 他可以跟所有人宣布他是悬空寺下任方丈哪怕他身上半点悬空寺的职务都没有。 他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面皮是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迎着姜望的这样的眼神。 他竟忽然有些扭捏起来。 “这么看着佛爷干嘛?”他一脸的恶劣表情。 姜望静静地注视了这位老僧一阵。 然后就在台上对他深鞠一躬。 “多谢。” 他如是说道:“不管您最早是因为什么来找我又因为什么对我掏心掏肺。” “您的多次救命之恩姜望铭感五内。” “虽肩有万钧不可入空门。此身常孤不能行师礼。但心中已有师谊在。” “姜望双亲亡故没有长辈存世。虽则常与您嬉笑心中待您如至亲。” “这一路东行于此而止。我的修行我的心意以这一战请您见证!” 苦觉老僧皱巴巴的老脸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又皱紧说不清是笑是哭。 “娘个腿哟。”他终于开口了:“个乌龟狗子破冬瓜的你弄得还挺感人。” 说着他撸起袖子从身上掏啊掏掏出一本泛黄的破书来:“你说得这么情真意切佛爷我不教你一点什么很难收场啊。” 姜望陡然清醒过来顾不得过去的那些感动:“啊不用不必这——” 这不就坐实师徒关系了吗?! 但苦觉一步就已经与他贴面压根也不管他嘴里说了些什么只把那本破书往他怀里一塞抬起来就是一脚! 等姜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悬空寺山门外了。 真如梦一场! 其时山下信徒如蚁隐约能听钟鸣。天边闲云几朵恍惚变幻怪脸。 如意仙衣轻轻一抖散去屁股上的鞋底印姜望拎出怀里那本泛黄的破书一时无言。 他一把将这本黄旧破书塞了回去脚踏青云而走。 须臾已离悬空寺径往齐国去也。 …… 在撞身而过的劲风流云中青衫仗剑的身影倏忽顿止。 姜望立在云中表情变幻了一阵终是又将那本苦觉强行塞到怀里的破书取出。打开来一瞧只见扉页上有一行道字蕴妙无穷是为—— 观自在耳。 此乃悬空寺观世院无上秘法!是世间修习耳识的顶尖法门。 这四个字。 既是说此生修行不过是观自在罢了。 也是说这是一双“观自在”的耳朵。 而这上面记载的法门是自外楼而神临乃至于洞真!直通当世真人之耳识修行法价值无法估量。 姜望看这四个字看了很久只觉沉甸甸。 这本泛黄的旧书拿在手里有一些异感。 姜望往后翻了翻又在这本其貌不扬的破书里发现了几张不知从哪里撕来的纸。 它们很是随意地夹在书页中当时藏进来的时候或许还很仓促像苦觉老僧的僧衣一样凌乱。 很不整洁。 姜望拿起纸张来略看了看发现这上面记载的乃是一门音杀之术 名为降外道金刚雷音。 乃是音杀之术降服外道之法。 毫无疑问是降龙院里所传的秘法甚至于很可能就是降龙院首座苦病所修雷音的基础。 而这样的这两门秘法简直像是为现在的姜望量身定制完美契合他的现状。一旦修习成功他在耳识一道立即能追上仁心馆易唐的水准达到此境极限。 苦觉老僧是真切的用了心思。 但这两门秘法一学他和苦觉的师徒之实就已经定下了。 此前苦觉虽然帮他良多但他从未在苦觉这里正式学过一招半式。因而尚能保持自我可以恩是恩份是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入空门。 他这一趟来悬空寺在苦觉的见证之下完成此次试剑之旅的最后一战算是给他和苦觉之间的所有经历一个交代。 明确表示待之如至亲心中有师谊。但坚持自己的道途不假外求不入空门。 苦觉的回应就是塞来这样两门秘法给上一脚。 此刻姜望立在云中仿佛看到苦觉那张又黄又皱的老脸在笑着跟他说—— 心有师谊。待如至亲我同意了。 不入空门……嘿嘿我再争取。 好徒弟你早晚要知道世间事是一场空。 姜望想了想取出一枚齐刀币随手抛向高空。 他决定将一切交给天意。 如果落下来是正面就练。如果是反面就不练。 但是刀币落到一半的时候。 他忽地伸手一把抓住。 自语道:“算了。何必扭捏?我又几时是一个看天意如何的人?” 掠空有痕跋涉留迹此身独往问心意不问天意。 此心如何何必自欺欺人呢? 于是索性便在云端打开书本一边继续飞行一边钻研起这观自在耳来。 此时的他已经将过往所学全都融会贯通也正是有足够的精力来钻研新术不使光阴虚度。 …… …… 降龙院里。 巨佛岿然佛容仍在亘古的云雾中。 降龙台上的一切都在巨佛的掌心里也像是把握着世事。 佛的智慧无法揣度。佛的威严贯穿古今。 世间修佛者终其一生也不过都是在向伟大靠近。 而能够成就伟大的放眼时间长河也寥寥无几。 世尊诞生于上古时代末期在第二代人皇有熊氏构筑万妖之门的时代。 彼时道门仍是修行主流儒法已兴。 祂见证了魔潮灭世的恐怖也经历了上古时代的结束。 魔潮之后很多普通人的心灵无处皈依。祂以无上慈悲赤足救度天下。 追随者最多的时候有三千众最少的时候只余一人。 不停地有人追随祂也不停地有人离开祂。 度过了上古时代的尾声而在中古时代成就伟大。在第三代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的战争里大放异彩。 而后传下道统一至于如今。 佛心佛意佛不可知。 立在佛掌广场中苦病凶神恶煞地瞪着苦觉:“你把什么给他了?” “老子的徒弟老子爱给什么给什么你管得着吗你?!” 苦觉唾沫横飞理直气壮。好像他给姜望的【观自在耳】的确实是他自己的秘法而非从观世院里偷来的东西。好像他给姜望的【降外道金刚雷音】也不是刚从降龙院里偷出来…… 苦病还真给他唬住了。哼了一声便提起昏迷中的净海离去。 台下一阵光头攒动反照得日光如波众僧纷纷退场。 苦觉也不理会谁迈开八字步趾高气扬地往外走。 老子的徒弟就是比你们所有人的徒弟都强! 净礼一手按着光头上的斗笠脚步飞快地跟在他身后。 “师父师父师弟可真厉害啊!”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师父我是说您教得真好不愧是咱们悬空寺的太上方丈!” “来。展开说说!” 两个光头便这么一前一后嘻嘻哈哈地走下降龙台。 除了他们之外大概再没有谁会相信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 但三宝山是他们的家。 出家人。 空门里求“家”。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此时的姜某人全然不知他新学的秘术全是“赃物”。 心里记着苦觉老僧的情谊简单把两门秘术了解了一番便一路琢磨着自行归返齐国。 在东域的范围里他当然不需要再隐藏行迹也可以一边习练秘术一边肆意横飞而不必管飞过了谁的领地又会冒犯谁的威严——这就是齐国在东域的地位也是他在齐国奋斗那么久所收获的尊严。 先前重玄胜的信里说了一件大事。 说是兵事堂已经正式上书请求兴师伐夏。 这份请战之书由镇国大元帅亲笔书写足足五位九卒统帅署名。 而齐天子……御笔亲准已经按下了天子之印! 也就是说在景牧两国战争全面爆发进入最激烈层面之时齐国这头战争猛兽也已经露出獠牙兵锋直指夏国意图完成当年齐夏争霸时未竟之大业! 正如当年齐夏争霸的尾声里景国在夏国布设仪天观被视为战争结束的标志。 从齐天骄打赢星月原之战让景国订下星月之约裁撤仪天观开始…… 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一战迟早会到来。 这一次伐夏与上一次春死军奔袭剑锋山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当然在于目的。 上一次是齐天子倾山落子要给夏国一个教训同时砸烂整个棋盘逼出潜藏暗处的平等国转移齐国内部的矛盾。 当然如今来看那一战也可以视为今次这一战的预演几乎是一次挫折夏国锐气的大练兵。 今次这一战齐天子就绝不仅仅满足于只是给夏国一个教训了。 当年一战奠定齐国霸主资格于齐天子是毕生最大之武勋是让他足以和齐太祖、齐武帝并列宗庙的伟业。 但未能一口把夏国彻底吞下终是白璧有瑕成为他心里抹不掉的遗憾。 彼时景国势大即使是他姜述也不得不避让锋芒。 如今积蓄国力三十多年彻底坐稳了霸主之位。 往前看彻底打服了所谓承继旧旸帝国的日出九国或灭其国或受其贡。东域称霸无所抗者。 往海外看在近海群岛稳扎稳打在迷界战场成为人族绝对主力压得钓海楼艰难求存。好不容易拉出来一个镇海盟也不得不让渡权力给齐国。竖一张海勋榜全给齐国天骄扬了名。 在内拔除隐患压服各方矛盾齐天子一手把控军政握八柄于掌心。 放眼天下说教训夏国就一举打下了剑锋山。说参与黄河之会就拿下了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在万妖之门后齐九卒之精锐使列国知闻。 围绕着齐天骄姜望的声名亦是一场藏于水下的齐景交锋。最后的结局是道属庄国自吞苦果而三刑宫还清名于齐天骄。 在星月原更是打赢了齐景天骄之战! 这样的齐国……当然有资格生出更多的野心。 仪天观是道门的战略级武备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投放高端武力甚至于接引道门三圣地之力。当年夏国境内的仪天观一筑成齐国立即退兵! 景国现在裁撤仪天观就是完全放弃了在夏国的利益以此避免与齐国牧国两面开战。 因为星月原之战已经让他们看到了齐国的力量和决心。即使是天下最强之景也必须给予当今天下局势以足够的慎重。 齐天子调曹皆去草原帮牧国夺下离原城就是为了今日。 牧国伐盛国第一战略目的是击败景国把苍图神的荣光播撒至草原之外。次要战略目的是折断道脉第一属国这柄钢刀打开南下门户。 他们受够了年复一年陪着盛国失血马蹄永远踏不出草原的日子! 齐国则要趁景牧大战无瑕分心的机会南拓疆土再建武勋。 一旦完成这个战略构想齐国立即成为一个横跨东南两域的庞然大物未来的潜力不可估量。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也不可能瞒得过谁。 齐景双方驱使象旭两国在星月原开启的战争就是一种彼此之间的沙盘推演是双方对于对方底牌的试探。 齐国是以放弃与牧国联手为条件逼景国放弃夏国。 而景国有天下第一强国的傲慢甚至于他们并不缺乏两面作战的底气。要放弃夏国他们必须要试一试齐国的斤两于是有了星月原之战。 在齐天子的角度这场试探也是他想要的。景国若是仍然保持了雄视天下、远迈诸国的实力他也只能暂时放弃对夏国的野心。 景国若是表现出来外强中干已是巨木内枯的状态那他说不得就要联手牧帝先行切分中域这偌大的膏腴之地。 星月原之战景国虽败但景天骄毕竟也展现出了风采没有出现人才断档的情况。 于是景国放弃夏国齐国伐夏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双方的默契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达成。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景国毁约齐国也将战争的时间一延再延一直延续到景牧战争全面爆发。 这一次攻夏之战战略目的是要扫灭夏国社稷彻底在南域站稳脚跟。 规模远不是以前伐明灭阳可比。 要灭大国自不可能朝发夕至仓促成就。 需要动员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在星月原之战后齐国就已经开始暗中准备。在景牧战争演进到最激烈的时刻才开始正式动员全国! 此时景国不可能再抽身。 整个东域乃至近海群岛都无可虑者。 齐国需要对付的就只是夏国而已。 这是一场如此重要的大战往大了说关乎齐国未来百年国运!往小了说也关乎齐国国内政治格局的变迁。 当年一场齐夏争霸兴衰多少家族?有多少人起多少落? 前事未远后之来者自当有知。 是以各大世家名门踊跃参与甚至于一改以往一场战争绝不参与太多嫡嗣的原则…… 摧城侯府李凤尧、李龙川。 朔方伯家鲍伯昭、鲍仲清。 乃至于博望侯府重玄胜、重玄遵…… 全部确认参战! 从世家贵子到平民百姓从王公大臣到一执戈小兵齐人闻战未有惧者! 这是齐天子即位以来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为齐人立起的旗帜。 紫微中天太皇旗所指即齐人刀锋所向。 挡者必破之。 重玄胜急信姜望回归便是因为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而姜望之所以一路东来一路问剑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还疯狂提升自己逐个挑战天下大宗顶级外楼修士。 是因为他知晓他和重玄遵的正面竞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从他当年第一次来齐国他就知道重玄胜的对手是谁。 他必须要帮到重玄胜! “小娃娃!” 姜望在高空疾飞中忽然听得这样一声叫喊。 他在云端往下看只看到一座凉亭立在山顶亭中摆着一桌酒肉。 一个身形魁伟、相貌堂堂的阔面汉子正坐在桌前喝酒吃肉好不豪爽。 姜望自然认得他正是郑国第一高手早前在平等国神秘神临强者追杀中援手救过他的顾师义! 此人声名极佳乃天下一等一的豪侠人物。出身郑国皇室但不贪权位不走官道靠自己成就当世真人为人侠肝义胆常行锄强扶弱之事有天下豪侠之美誉。 彼时一巴掌扇得万里河山清明叫姜望至今记忆犹新。 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 姜望收起思绪热情地应了一声:“顾前辈!” 顾师义抬眼看向他只招了招手:“下来喝酒!” 这是昭国境内的一处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顾师义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在这地方喝酒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姜望飞身落下。 先行拱手礼道:“自上次一别后姜某常忆前辈风采。不意今日于此遇见实在惊喜!” 顾师义披一领黑金两色御风袍大马金刀地坐着只一挥手:“这些片汤话不必再说!” 这人说话实在是太直接了些。 当然他顾师义有无所顾忌的资本。 姜望苦笑一声便问道:“顾前辈为何会在这里呢?” 顾师义道:“我与人在此吃酒那人走了我却还未尽兴。你若不嫌羹残炙冷便陪我喝几坛!” 姜望往桌上一看确实已经吃得七零八落杯盘狼藉。 在顾师义对面的位置上还摆着一套用过的餐具堆迭着啃干净的骨头、抛洒的酒水等等。人却是不在座位也冷了一阵了。 那酒倒是香有几坛还封着泥呢香气一个劲地往外涌。 “陪前辈喝个几碗自是应当。”姜望在顾师义旁边坐下了随手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拿一只干净的瓷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 “我先敬前辈三碗以谢前辈上次援手之谊!” 他端起酒碗就要尽饮。 但顾师义却伸手一拦止住了他。 此人已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身上酒气浓郁得仿佛都稠了。 堂堂当世真人眼中也有几分微醺。 他瞧着姜望态度明确:“某家说过举手之劳不需言谢。你若是为谢我这酒不喝也罢。若是要陪我尽兴这酒才许你喝!” “那就不言心里记得就是!”姜望说道:“但姜望还有要紧事急着回国陪前辈喝几碗没问题要喝得尽兴……这次恐怕不能。” 顾师义松开手酒意微醺地看着他:“叫你喝个酒都百般为难你这厮也不是很尊重某家嘛!” 姜望坐得笔直很见傲骨但语气很谦和:“红尘浊世此身实难自由还望前辈体谅。我若轻言答应之后见前辈要一喝四五天才能尽兴又想方设法找理由离开那才是对前辈的不尊敬。” “哈哈哈哈。”顾师义大笑起来:“小娃娃真诚可爱是个妙人!” 别看顾师义外貌才四十多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已经两百多岁了。叫姜望一声小娃娃他倒没什么可别扭的。 只拿起碗来道:“我敬前辈一碗!” 两人碰了酒碗各自一饮而尽。 姜望只觉一道灼热的气流从喉间一直燎到心口好烈的酒! 无怪乎就连顾师义这样的当世真人也喝得微醺。 那热气燎过肺腑之后只留下一种火辣辣的痛感和舒爽感。 “再来?”顾师义眼里情绪莫名。 姜望二话不说又搬起酒坛先帮顾师义倒满再给自己倒满。 于是又碰碗一口饮尽。 这一碗下去先前已经沉下去的气流竟然又再次冲上来两次酒气对撞一瞬间炸得满身满心的酒意! “好!是个痛快人!”顾师义很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下嘴亲自拿起酒坛要给姜望倒酒。 姜望连忙拦住:“前辈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顾师义将他的手拨开很是爽快地倒满两碗嘴里道:“你也别前辈来前辈去了酒桌之上无大小你便叫我一声顾兄弟!” 酒是好酒也很有些醉人。 但什么顾兄弟顾师义倒是敢听姜望怎么敢叫? 不由得苦着脸道:“您岁高德重我怎么敢没大没小?前辈还是不要纠结称呼的事情让我怎么顺口怎么来。” “也别东说西说了。”顾师义一挥手不很耐烦地道:“这样既然某家虚长你几岁那你便叫某家一声顾大哥某家叫你一声姜老弟!” 大了一两百岁也叫虚长“几岁”? “啊?” 姜望还在愣着顾师义便已经拿碗撞来:“姜老弟来喝!” 于是碰碗于是又一饮而尽。 这酒是喝一口回冲一口。酒香迭加酒意回缠。叫人越喝越有劲越喝越想喝。 几碗下肚姜望已有三分酒意了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是什么酒?” 顾师义斜眼看他:“你叫某家什么?” 那酒气仿佛撞在五脏六腑撞在心间撞在脑海里。 在醺醺然中姜望脱口而出:“顾大哥!” 仗着酒意这一声顾大哥喊出口他顷刻间也自然了许多:“这酒实在是烈!不知叫什么名?” 顾师义慢慢地把酒倒满了这一次没有跟姜望碰碗。 只道:“沧桑。 ” “沧海桑田的沧桑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沧桑!” 他抬碗一饮而尽。 眼中是说不出的神情。 这样一个皇室嫡脉出身、少年成名却选择弃国去位不受龙庭只身闯荡天下誉满列国至今已两百多年的人物。 他的经历他的故事堪称传奇。 他的心情他的怀念又有谁能知? 在他天下任侠的人生里一定也有很多的遗憾有很多无法忘却的回忆。让他在如现在这样的时刻慢慢怀缅。 也只能怀缅。 感谢盟主怜云打赏的新盟! 感谢所有在漫长旅途里一直给我力量的人。 http://koubeibaidu/s/" target="_blank">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赋到沧桑句便工 生命中有些遗憾谁也无法抹去。 任是你风华绝代任是你天下无双任你掌握世间最高的权柄。。。 也是无用。 如齐天子亦有爱妃之悲、姜无弃之憾。 如姜望又怎能忘记枫林城的大街小巷邻舍同窗? 他又怎么想要错过姜安安的成长? 正因为“不想”而终究发生了所以成为遗憾。 姜望陪了一碗喝得是五气翻涌热意搅荡。 饮得四海皆风雷胸中豪气涨。 “既如此这酒倒不如叫人间正道!”他酒意上来有那么点瞎咧咧的意思。 顾师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人间正道!” 他又拿起酒坛倒酒对姜望道:“来咱们再干一碗这人间正道!” 那一次又一次的酒气回涌层层交绕香而浸香。 腹内酒虫已醒馋得人挠心挠肺。 身体里每一个部位都似乎在等待美酒的灌溉。 但姜望伸手按住自己的酒碗摇头道:“我不能喝了。” 顾师义放下酒坛看着他:“是酒不好?” “酒太好了!我本无酒瘾如今有酒虫在挠馋得要命!” “那是某家这个人不好?” “顾大哥修为盖世誉满天下又如此不拘小节让人亲近怎么会不好?” “那你拒绝这一碗酒原因在哪里?”顾师义问。 “适可而止。”姜望迎着顾师义审视的眼神认真说道:“越是会让我上瘾的东西我越是要克制越是要保持距离。” “才说过你痛快你又这般不痛快!”顾师义道:“年轻都不能纵意难道要等老了再怀缅?” 姜望只道:“我要走很远的路所以我不会在路上停留太久。” 他的眼中晕染了酒的意他的脸上也腾起了酒的红他的声音也有些酒的飘忽但他的表达很平静。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他的自我。 顾师义沉默地看了他一阵。 姜望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普通的、随时要倒下的醉汉。但是宁定自我又绝不普通。 “你说服了某家。”顾师义把酒碗一推:“那就不喝了!” 那酒液荡出酒碗洒在桌面上如碎玉一般。有一种让人心碎的遗憾。 姜望有些歉意地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停下来陪顾大哥喝个尽兴。” 顾师义停顿了一会道:“你知道先前是谁在这里陪某家喝酒吗?” 姜望摇头。 “你好不好奇?”顾师义问。 姜望反问道:“我该不该好奇?” “你很狡猾!”顾师义道。 姜望道:“我只是本分。” 顾师义又笑了。 他真是一个喝多了的人与那些市井中的醉汉无甚两样情绪变化非常快。 他叹息一声:“那是一个曾经会陪我喝酒尽兴的人。” “看来现在是不会了。”姜望道。 “人总是会变的!”顾师义说。 顿了顿他又道:“又或许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个有长路要走的人是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姜望道:“顾大哥的朋友顾大哥自己肯定是更了解的。” “那人不是我的朋友!”顾师义说。 但是他又道:“或许算是吧。” 他的心里很矛盾他的情绪很矛盾。 当世真人莫不是掌控道则、洞见世界真实的存在按说哪怕世界末日也不会轻易动摇意志他却显得如此不同。 如此复杂。 或许这也是一种“真”。 这个人太有故事了。姜望心想。 但他也只是说道:“一个一直往前走的人总是要丢下一些什么的当时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但事后看来应都算是有意的。” “你为此难过吗?”顾师义眼睑微垂。 “难免会有遗憾。”姜望说道:“但我还是要往前走。” “不会有人停在原地等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发生。”顾师义说。 “这是让人遗憾的地方。”姜望道:“有时候你别无选择。” “小小年纪哪来这许多感慨!”顾师义语态疏狂起来:“你现在很俗气!” 姜望道:“都是些书上看到的故事。可能我醉了胡言乱语。顾大哥不要怪责。” “言者无罪饮者有理!”顾师义缓了一口酒气大概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道:“姜老弟你如何看待‘义’之一字?” “义有大有小。有仗剑为友之义有恩仇必报之义有惩恶扬善之义有家国之义有族群之义有天下之义。”姜望道:“此先贤之论我不能言。” 顾师义用手点了点他似乎又要说他狡猾但最终并没有这样说。而是用带着醉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你秉何义?姜青羊为义士乎?” 姜望摇了摇头:“我非义士。曾有正义在前我不能伸张。曾有愤怒在心我不能拔剑。曾有利益相争我仗剑杀人。” 他重复道:“我非义士。” 顾师义语重心长地道:“有些时候你需要克制自己有些时候你只能在糟糕的选择里选相对不那么糟糕的一个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人生上天赋予你与众不同的使命。” 姜望道:“我想我不是一个那么特殊的人。我的缺点和优点都让我成为我。” 他想我的人生在于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使命不由任何存在赋予。 顾师义却只是一挥手:“你不喝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保重。 便自起身带着微醺的酒意就那样踏云而去了。 来去无非几碗酒。 此身如云漂泊。 荒山少有人迹。 也不知这山巅这凉亭是何人所建。 其实已经败落得不太成样子了。红漆剥离风见朽木。 顾师义独坐其中对着残羹冷炙好像对着他的遗憾人生于是又开了一坛酒。 沧桑酒沧桑酒。 赋到沧桑句便工。 “一个不能尽兴、也不能尽意的年轻人的确不是义士。” 他叹道:“但却是个诚者是个信人。” …… …… 昭国对齐国的恭顺是出了名的。 此国朝野上下甚慕齐风。昭国第一等人才都是以出仕齐国为荣。去不了齐国的才会留在昭国。 其实整个东域范围又岂止昭国如此呢? 正因为齐国广纳天下贤才才有今日齐国之盛。 只是昭国表现得格外明显一些罢了…… 其他地方的人好歹也得说个什么“良禽择木而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云云。 昭国人就直接堂而皇之的把仕齐当做理想把成为齐人当做人生奋斗目标。 这在昭国绝不是什么寒碜的事情。 甚至于昭国国主自己都多次上书持之以恒地请求并入齐国版图。 在递与齐国的国书中昭国国主以昭侯自称不敢称君表示愿舍龙袍为大齐帝国一世袭侯愿为齐天子躬耕百亩之地使齐天子食有其蔬……临书泣涕云云…… 被齐天子以故旸宗庙不可荒弃为由拒绝。 前些时间平等国暴露出来他们三位最高首领中有一个称为“昭王”的。 吓得昭国国主连夜上书齐天子自陈无辜。请求齐廷派人来昭国调查认证还他清白。并紧急召集群臣商量着立刻更改国号免受无妄之灾。 最后齐天子专门回书安抚说“昭”乃荣誉之名、旧旸正朔不可轻言废弃。又道龙虎岂为蛇鼠改道? 如此才将风波平息。 姜望当初在这个国家隐修过只因为说话带着点临淄口音就受到了店家极热情的招待。 如今越境过此自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除却酒意醺醺除却云端渺渺无甚可陈。 一路高空掠影偶有雷音。 有凡夫俗子偶然觉见恍惚以为仙人。 …… …… 过阳地而不入青羊镇姜望径往齐都。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线中他陡然生出一种依托感。 他的爵他的名他的官职他的人脉都与这座伟大的城市亲密无间。 当初舍北衙都尉之重职而外走当然是自己并不后悔的选择。 在楚国在山海境的经历也足够精彩他并没有主导什么但他见证了精彩的篇章。 这一次游历天下后再回返见到临淄城的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他在这里奋斗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他与这座城市已经建立起了太深的羁绊。 临淄居大不易。 而他姜青羊恍惚似是此间人。 …… …… 兵事堂上书奏请伐夏天子御准。 整个齐国都动员了起来道元石、粮草、情报、沿途诸国的交涉……千头万绪。 但战争的决意一旦落下洪涌就很难改道。 一夜之间刀枪出库兵戈如林。 不过在伐夏之前还有一个最紧要的问题—— 此次伐夏之战当以谁人为三军主帅? 齐国霸业新就是六大霸主国里最晚一个成就霸主的国家。 很多在历次战争中证明过自己的天下名将都尚在军中。有资格领大军者不在少数。 然而夏国毕竟有它的特殊意义在本身它的强大也不应该被忽视。 当年齐夏争霸是当今齐天子御驾亲征什么重玄云波、重玄褚良、重玄明山、重玄明河……什么晏平、什么姜梦熊、什么阎途、什么阳建德、什么田希礼……皆在阵中。 云集将星蚁聚谋才兴全国之军生生将彼时横跨东南两域的夏国打残。 而自元凤三十八年一战平定明地楼兰公之乱后齐天子再未亲身披甲。 当然如今的夏国也不值得齐天子亲征的阵仗了。 按说齐天子不出伐夏主帅除大齐军神姜梦熊之外应该不做第二人想。 这位镇国大元帅也的确上书请战。 姜梦熊的荣誉和能力都不必再说有无敌之超凡伟力又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军中第一人。 但同时请战的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有非同凡响的分量。 一个是春死军统帅曹皆一个是新晋真人凶屠重玄褚良一个是囚电军统帅修远。 这三个人也都是足以统领百万大军的帅才执掌大齐帝国最精锐的九卒劲旅用兵之能毋庸置疑。 修为上倒不是什么问题。若是由他们出掌大军齐廷自然会再另派衍道强者镇军随行。 所以伐夏主帅的人选其实还有得争。 这其中曹皆用兵最稳是齐天子口中的“天下之善战者”。不管多少军队交给他基本没有出问题的可能当然也很难看到速胜大胜的情况。 一直有声音认为他只会打呆战、笨战。 但之前假借完颜雄略的身份阵斩盛国名将齐洪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也展现了他用兵风格的多变。 他是真正的全能帅才仅在用兵一道足能与军神相争。 凶屠重玄褚良则有当年破夏首功对夏国的情况非常熟悉在伐夏主帅的争夺中这一点因素非常关键。 且他虽不及曹皆全能也不比姜梦熊“天下用兵第一”但他的兵锋之利却是独一份的天下难有其匹。 在这种灭国之战里能够最快打出局面来。如之前令他封侯的灭阳之战就几乎是摧枯拉朽。用最短的时间击溃了阳国的反抗没有给阳国末帝阳建德一丝机会斩其于万军之中。 其人又才以东域第一神临的实力晋位洞真证就洞真的第一战就刀指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 无论势、意、力都处在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此时用他兵锋正盛。 而修远…… 他的至交好友斩雨军统帅阎途去年被证实为平等国奸细受千刀万剐而死。他自己也在狱中走了一遭。 如今正是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表明姿态来陪个跑而已。伐夏这等大事不可能交给他来证明自己。 虽然他修远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天下名将但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首先就将他排除出了主帅名单。 当今齐天子是个知兵的只令这四人各递一份军略上来言明只以军略定夺帅位—— 一时间风起云涌上至朝堂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不无在争论伐夏主帅人选。 这个说军神无敌那个说曹帅不败。有人说凶屠因破夏而成名正该以凶屠终结夏国。也有人说修远一生征战多次以弱击强乃是真正兵道大家应该有这样一个场合来施展。 但无一个人说此战不能开说伐夏不能胜。 于是国相江汝默曰—— “人心可用。” …… …… ps:“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是清代赵翼的句子。他还有一句更有名的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夺帅 若说大事伐夏主帅之争就是近日齐国最大的事了。 姜梦熊、曹皆、重玄褚良、修远毫无疑问都是现世顶尖的人物甚至于这个“顶尖”前面是不必加任何限定语的。。。 他们之间的竞争得失非是一职一份。在确保伐夏胜利的大前提下背后必然关乎历史关乎各方利益关乎整个齐国的政治格局当然也一定关乎齐天子在整个天下的落子。 在伐夏这样重要的大战之前面对积极请战的几位天下名将齐天子云淡风轻的一句以军略定夺帅位信手落子使风雷激荡于平湖底尽显天子执棋之力! 重玄胜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懒洋洋道:“天子大有深意。” 这里是定远侯府。 才回临淄的姜望却是被重玄胜拉到了这里来与闻机密。 此时的侯府书房里唯有重玄褚良、重玄胜、姜望、十四四人而已。 身形微胖的重玄褚良靠坐在偌大的紫沉木书桌后和善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所谓“凶屠”之态眼睛半闭半睁如似养神。 重玄胜和姜望则各移了一把椅子分开坐在书桌前。当然重玄胜的座椅要比姜望宽两倍有余。 囿于体型重玄胜去什么地方都要带上自己的特制大椅不然就只好站着或便席地而坐。只有来重玄褚良的府里不用如此这里永远有他能坐的椅子。 十四惯例是藏于甲胄中立在重玄胜身后如塑像静默。 听得重玄胜的这句话重玄褚良才睁了睁眼睛开口道:“什么深意?” “哈哈哈哈。”重玄胜开心地笑了起来:“叔父大人请放心我不会瞎说的。” 人家是响鼓不用重槌敲他是你这边肩膀一动还未抬手就已经自己响了起来。 姜望默默地琢磨着并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时又问道:“那几位给出的军略如何?” 重玄褚良终是没法子跟这厮太过计较想了想说道:“彼时天子说让大家两日之后交上军略以军略来定主帅人选镇国大元帅当时就在天子面前绘空为图、拟气为山川河流、兵马军械……演了一遍军略。” “伐夏之事军神自是早有盘算的。”重玄胜若有所思地道:“想来这份军略是挑不出毛病的。” 重玄褚良慨声道:“军神之用兵的确举世无双。举国名将哪个对夏国没有想法哪个没有琢磨过伐夏军略?但军神这一份军略权谋盖压、形势大胜真无敌也!” 重玄胜两眼发光:“恨不能一见!” 重玄褚良看着他:“想什么呢?这也是你能见的?” 姜梦熊的伐夏军略自然是齐国当前最高机密当时演军略之时与闻者也只有政事堂兵事堂里的那几个人。 重玄褚良当然不可能犯这个错转与重玄胜知。 “这不是在您面前不必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么?”重玄胜嬉皮笑脸:“在外人面前我可不这样。” 自那一次重玄褚良为他拔刀对军神之后他在重玄褚良之前就不再那么谨小慎微了。甚至于可以说……有点蹬鼻子上脸。 重玄褚良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时候觉得心有宽慰有时候又觉得挺招人烦。 索性并不吭声。 重玄胜整个人陷在坐垫柔软的大椅中坐没个坐相笑嘻嘻地问道:“曹帅呢?” 谁能想到堂堂凶屠有这般好脾气这般好耐心几乎是有问必答:“曹帅也早就做好了伐夏军略但是当时并没有拿出来。而是等到第二天直接拖了十口箱子入宫里间是舆图、阵图、粮草用度预算、军械对比、道元石储备耗用情况……各类资料甚至包括了夏国各地的地方志……讲他的军略讲了足足一天一夜。” “得。”重玄胜摊手道:“您熟悉环境的优势也没了。” 重玄褚良也自摇头:“那也没有法子。曹帅军略之完备令人叹为观止。千变万化的战争态势皆在他掌握之中我只有自愧不如的份。” “唉!”重玄胜忽地叹道:“老一辈人才太多何时才能有我这等年轻俊彦出头之日?” 重玄褚良笑骂道:“你先成就神临再说出头的事吧年轻俊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重玄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于是话锋一转:“那修帅呢?军略如何?虽说他没什么机会但他跟咱们姜望可是很有交情。想来姜爵爷是很好奇的。” 他特意看了看姜望:“是不是?” 姜望只是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 他自问对军略一窍不通对朝政形势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坚持只带一双耳朵来的原则听着学着如是而已。 从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正能看到重玄褚良的身后挂着一幅杀气腾腾的图。画的乃是两员武将一刀一枪并肩破阵的情景。画风极为凌厉寥寥数笔便勾勒得杀气纵横。题曰“名刀破阵”落款是“顾寒”。 他想顾寒是谁呢?看画作是名家水准但却怎么也想起不来这人是谁……大约是未能成名的。 当然耳中也并没有错过重玄褚良的回答。 重玄褚良说道:“修远连夜针对夏国制定出了一份军略。极尽技巧之能也堪称一流军略。” 姜望心想看来囚电军统帅的军略并不叫定远侯服气。 重玄胜这时却笑道:“想来叔父的军略最是简单!” 几位大帅递呈天子的军略乃是帝国最高机密重玄胜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重玄褚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你说说看我写的是什么军略?” 姜望也颇感好奇。 “军神用兵天下无双曹帅军略完美无瑕修帅也是兵技巧之大家。叔父要赢得帅位已经别无他法……” 重玄胜慢慢坐直了一些:“无非是立个军令状!或曰五月灭夏或曰四月灭夏。要叫天子瞧见您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这场战争使国家前事无忌后顾无忧。这是这次帅位争夺里唯一的胜机而叔父恰恰是齐国锋芒最盛的人物不会放过这个胜机更不会怯了此等挑战!” 重玄褚良笑了他的笑容与重玄胜极为相似。 一样的温吞绵软一样的人畜无害。 但是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个月。” 他说道:“我与天子立下的是三月灭夏之约。若三月期满世间仍有夏国我愿削爵为囚身赴刑台。” 他语气平静。 但姜望一时震撼难言! 且不论一位站在当世霸主国最高层次的实权人物抛弃一生所有积累需要何等决心。 只说这三月灭夏的军令状所体现出来的锋芒真是天下无匹! 夏国可不是早已经名存实亡的日出九国它曾经横跨东南两域有资格争夺天下霸权。如今虽衰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当年齐夏一战后改元神武沿用年号至如今可见雄心未灭不曾忘辱。这么多年来也是厉兵秣马未有一日放松渐渐恢复了几分旧况。 放眼天下名将有几个人敢说三月就灭之? 偏偏重玄褚良就敢立下这样的军令状! 重玄胜也自凛然他知道他这叔父凶名昭于列国从来锋芒锐利却也仍是低估了割寿之刀的锐利程度! 五个月灭夏和四个月灭夏不是一个难度。四个月灭夏和三个月灭夏难度更以倍计! “叔父觉得……”重玄胜道:“天子会用您为帅吗?” 重玄褚良淡声笑了:“谁知道呢?天心难测。我也只能做出我最大的努力然后等待天子的选择!” 越是了解齐国越是靠近这些现世最顶尖的人物越是能够懂得齐天子的威严。 称为大齐军神用兵第一、拳头第一的姜梦熊;号为“天下之善战者”的曹皆;人称“凶屠”、兵锋锐利无双的重玄褚良;乃至于“大丈夫行必远途”的兵技巧之大家修远…… 这么多璀璨的人物。 皆要等待齐天子的决断都需要臣服于齐天子的意志。 三百里临淄巨城数万里东域疆土乃至于近海群岛乃至于迷界乃至于万妖之门后乃至于天下! 齐天子姜述的意志就那么屹立在现世最高处。 一言则山崩一言则河倾一言则国灭。 八荒六合四方寰宇。 抬手天开地阔覆手激荡风雷。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绝顶人物也只能说一声天心难测! 而多次陛见齐天子的姜望又如何不是感受深刻呢? 此时此刻在定远侯的书房里坐着的三人皆是不言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之中感受着那高渺难测的威严。 “说起来……”重玄胜忽道:“上一次阳国之战历历如在前时间过得真是匆促。” 姜望明白重玄胜为何有此感慨。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灭阳之战正是重玄胜争夺重玄氏家主之位的转折点。 从一个没什么希望的痴肥公子到与重玄遵分庭抗礼、相争重玄家家主重玄胜只用了一场战争。 此后以丘山弓厚赠李龙川求得东华学士一句话觐见天子一句“恭爱兄长之心”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而后在与王夷吾的争斗中几乎扫清重玄遵势力……凭借的都是在齐阳之战里挣得的本钱。 在那一场战事里他和姜望并肩作战杀阳国日照郡守宋光驱散当地战兵使秋杀军兵进赤尾无侧顾之忧。 又在赤尾之战里身先士卒两人裹挟军阵联手斩将夺旗给了老将纪承一个悲壮的落幕。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想来真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而这一次的齐夏之战重玄遵也已经确定参战。 在已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重玄胜通过一系列的布局展现了他超人一等的智略。而重玄遵通过大师之礼、黄河之会、迷界之行展现了夺尽同辈风华的个人武力。 与此同时重玄胜本身亦是天赋不俗的超凡修士重玄遵本身也有不凡的智略。 博望侯的纠结在某种层面上亦是二者才华的僵持。 以当今天下之局势往前往后都很难再出现类似于这一次齐夏之战的时机。 至少在老侯爷重玄云波的有生之年大约不会再有了。 鉴于伐夏这一战的重要意义它必然会极大影响整个齐国当然也关乎整个国家里大大小小的人……换而言之这一场重玄氏家主之争最终的胜负手很可能就在这场战争里发生。 将门之后终究要用战场上的成绩来说话。 所以从不轻易表露情绪的重玄胜才慨然如此! 重玄家家主之位对于重玄胜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从一个备受冷落、所谓家族罪人之后的身份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生活了那么多年抓住一个并不是机会的机会与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重玄遵坐在同一张棋盘前。 一子一子地争取一个气口一个气口地战斗。 从天府秘境到齐阳之战再到聚宝商会再到王夷吾……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 毕竟重玄遵是儿时就被太虚派祖师看重的人物。 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看他一眼便说他夺尽了同辈风华。 出一趟海偶遇他的血河真君也见猎心喜想要收为真传。 这样的人物完全是说书故事里的天命主角。无论是谁坐在他对面都很难有胜算可言。 而重玄胜竟是从全面劣势一步步扳回来一度在场面上压制了重玄遵! 在重玄遵也已经全面反攻的如今也可算是维持了平分秋色的局面。 可当初重玄家几个家老为了敲打重玄遵才给重玄胜一点机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可以做到这一步? 重玄胜从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尽冷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也是重玄氏嫡脉公子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明明是当世真人、风华绝代的人物为什么死后连名字都是一个禁忌。 如果可以他不想从小就做一个聪明人。 以他如今展露出来的才华哪怕从重玄家分出去未来也大有可为。但他需要那个家主的位置来证明他默默努力的那些年! 被人故意绊倒了他就躺下等人走了他再爬起来。 他不想再问为什么。 但是他要让人知道—— 不可以这样。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心难测 重玄胜的这份心情以前只有十四知晓。 现在也只是多了一个姜望。 十四从来是少在人前说话的。因而姜望开口道:“这些时间你我没有一日虚度今日如昨日想来明日也如今日。” 我们今天像昨天一样努力明天也像今天一样努力。 那么昨天收获的成功明天也会再次收获。 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但也未尝不是对自己和重玄胜一路前行至此的肯定。。 毕竟他们一起完成的很多事情曾经都被人们视作不可能! 重玄胜先是笑了一声:“我都累瘦了!” 然后才道:“我们想要的都会实现。明日当如昨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重玄褚良在这个时候说道:“不要觉得战争是一件可以让你们予取予求的事情。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上战场我恐怕只能给你们收尸!” 姜望重玄胜尽皆肃然。 在战争这件事情上重玄褚良无疑是有发言权的。 这一次重玄胜和姜望都要上战场他特意带姜望来定远侯府就是想要战前再突击受训一番。不求姜望立成用兵大家至少也要他在战争中能够对主帅的意图有所领会。 值此大战之前整个齐国秣兵历马个个磨刀霍霍。若非重玄褚良这时还在等待天子的最后决定也须是没时间来理会他们的。 此刻重玄褚良看着书桌对面的这两个年轻人当然话主要是对着他这个太聪明、也太倚仗聪明的侄儿说。 “你道夏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南域两半以书山相隔。大宗雄踞大国林立千年万年以来征伐频仍。你道夏国是怎样从泥淖中一路厮杀出来统合南域东部灭理吞梁兵锋望东北?” 理国和梁国在历史上都曾为夏国所灭当然夏国灭掉的国家绝不止这两个……只是唯有这两个国家后来复国成功这段历史才会被人提及。 重玄褚良此时的目光里有一份历史的厚重:“你以为伐夏是唾手可得的功勋?” “你以为夏国是阳国那样的软柿子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被消灭了历法、消灭了文字?” “你以为我递给天子那份军令状是因为这件事情毫无危险所以肆意争功吗?” “你以为我和军神和曹帅和修帅是在争什么?” “你怎么敢小觑了夏国?” “阿胜啊阿胜你须知道。当年那场战争开始前朝中一半人主和!很多人畏夏如虎大战还未开始, 已经有万家哀哭。有士卒敲断了自己的腿, 只为了不去前线!” 重玄褚良说到这里, 顿了顿然后才道:“你须知道……当年那一战赢得非常艰难!” 重玄胜当然知道他未竟的话语是什么。 有不能言者, 有不忍言者。 前者如废太子姜无量。 后者如已经死去的重玄明图、重玄明山乃至于当年那些同样声名显赫, 现在却已经不被记得的人。 万家枯骨, 才换一将功成。 伏尸百万, 方有霸业诞生。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真君都有可能陨落, 真人都未必能够自保神临修士可能在一次冲锋里就烟消云散。 所谓天骄所谓天才……又何如浮埃? 重玄胜坐得非常端正了, 他诚恳地说道:“是侄儿狂妄了。” 而后他问道:“叔父, 以您之见, 今日之夏国, 有哪些值得重视的人物?” 重玄褚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值得你们俩重视的人物那就太多了。” 姜望老老实实地听着。 “值得您重视的人物呢?”重玄胜又问。 重玄褚良沉默一阵, 道:“首先当然是夏太后!” “当年一战夏皇死于万军之中被咱们帝君摘下了头颅。夏太子, 夏二皇子夏四皇子, 夏五皇女尽死!夏三皇子被我亲手斩杀…… 彼时那位堪称雄主的夏皇, 唯留一个九岁的幼子存世于是皇后监国。 她在掌权的第一时间, 就与景国达成了盟约秘密修筑仪天观。 那时她着凤冠霞帔坐镇夏都城楼之上远眺东土身对我大齐兵锋说‘大夏龙脉若绝当自国母始。’于是重贿四邻, 和议八方诏天下勤王。 在夏皇战死后我军仍然遭遇了非常顽强的抵抗等到终于兵临夏都时……仪天观已经落成。 咱们不得不退出南域, 回师东土叫夏国得以保全社稷。 及至如今是为今日之夏太后!” 重玄胜赞叹道:“有些事情从书上读来不甚稀奇。今日听叔父您讲述方觉确实是母仪天下彼之英雄。” 姜望更在意的却是那个定远侯轻描淡写带过的“夏三皇子”。 虽是轻描淡写但能被凶屠记住的人又怎会简单? 重玄褚良当年孤军入夏转战千里直到今天都被视为壮举过程当然极其凶险。如夏三皇子这样的对手在夏国境内他遭遇的肯定不止一个。可最后仍是叫他打穿了夏军的后方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说重玄褚良为什么是东域第一神临! 这时候的重玄褚良又道:“此外夏国尚有两位王爷与国同荣都是世之真君谁敢小觑?” 姜望的史书却是还没有背到夏国来。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帮他问道:“侄儿虽知其名却不知他们厉害在何处呢。与咱们军神相比如何?” 重玄褚良道:“一是武王姒姓名骄。夏国皇室出身从现在这位夏皇的辈分算起来得往前追溯九代。是夏国真正的镇国强者甚至于在当年的大战中都曾与咱们陛下交过手。” “第二个嘛乃是岷王虞礼阳。上一次在剑锋山带人围攻咱们大齐军神的便是他了。” 武王娰骄乃是积年的真君曾经都与齐天子交过手实力自不会弱。 而岷王虞礼阳当初联手五位真人一齐围攻大齐军神姜梦熊结果被当场毙杀一真人使天降血雨。其人与姜梦熊之间的实力对比当然也不必再说。 当时死的那一位真人正是阵道名家夏国太氏之太华真人。 重玄胜想到这些忽然道:“死掉的那个太华真人他有个侄孙叫太寅吧?上过观河台的?” 他看向姜望:“望哥儿在山海境是否与他交过手?” “是。”姜望语气平静地说道:“当时对上了他和项北。” 他没有说胜负如何胜负自是不必说的事情。 太寅在观河台被重玄遵打得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今日之太寅固然远强于当日之太寅什么五龙封天术什么神狱六道阵都是后来所习知耻而后勇更上一层楼。 但今日之重玄遵更非当日之重玄遵可比。煊赫迷界已有外楼无敌之姿。这种无敌不是观河台上年轻天骄中的无敌而是囊括了所有未能冲破神临、所有累聚于外楼层次的那些修士。 姜望若是连太寅也打不过那现在便确实没有什么与重玄遵相争的可能了。 故而重玄胜也只是问道:“赢得艰难吗?” 姜望实事求是地道:“不算容易还叫他们扎穿了后腰!” “这样……” 重玄胜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失望。 从一开始他和姜望就是追赶者的角色。 他从一个仅用于威慑敲打重玄遵的样子货迅速成长为与重玄遵分庭抗礼的家族继承人。 而姜望初来齐地时连天地门都未打开。后来却也同境力压王夷吾。 姜望已经成长得非常快了的确不该再给他太多的压力。 只是在姜望未能追赶上重玄遵的情况下。接下来的伐夏之战里他就不得不多做一些思考了…… 与重玄胜认识这么久姜望自是知道重玄胜这会在想什么的。 甚至于这胖子提及太寅无非就是想对他现在的实力有个判断同时又不想给他直面重玄遵的压力。 想了想姜望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是在黄河之会我对上太寅胜负难料。在山海境的时候如果太寅不是偷袭如果没有项北我和他单独放对我可以无伤杀他。如果是现在……他和项北加起来都伤不了我分毫。”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平静地列举了自己与太寅在不同时期的实力对比。 黄河之会山海境现在。 然而这种对比是如此直观、如此清晰地勾勒了他的成长轨迹。 以太寅这样一位本身也一直在飞速进步的夏国天才人物做对比可以看到他的成长速度是何等惊人! 姜望没有说他现在对上重玄遵会怎样但他的自信已在不言中。也验证在他坦然走过的遥路上。 重玄胜当然也听懂了。 所以他只是在满脸肥肉中咧出了笑容又对重玄褚良道:“夏国就没有值得您在意的当世真人么?” …… …… 当传旨太监丘吉走进摇光坊姜府时天还未亮。 姜望的确是没有意想到。 在准备伐夏的关键时刻正以天下为棋的齐天子竟然会召见他这样一个并无什么实权在身的年轻人。 而且他回临淄才两天齐天子就抽出了时间来。 甚至于……有些着急的意味。 这样一位站在当世最高处的霸主国帝君。 且夫以山河为局列国为阵龙盘六合剑指天下! 齐天子这时候动用的棋子要么是政事堂朝议大夫、要么是兵事堂九卒统帅动的是现世风云移的是人间山河……用他一个姜望实在对全局不可能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为何会在这时相召? 怎么想也想不出理由来。 难道当真就只是为了闲聊? 姜望莫名忐忑地看向丘吉。 这位向来与他亲善的秉笔太监今次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都不给。 这下姜望心里更忐忑了。 但天子相召也没有给他平复心情的机会。 别说焚香沐浴什么的了连句话都没说明白丘吉便命动身。 与丘吉同来的一顶大轿隔断了重玄胜若有所思的目光关住了满心茫然的姜青羊。 自往深宫去。 丘吉在轿前步行落地无声。 有他在前带路自是畅通无阻轿子在东华阁前方才落下。 这位秉笔太监站定步子立在轿前语气平静地道:“姜爵爷到了。” 姜望从对观自在耳的琢磨中醒过神来弯腰走出大轿。 下意识地看了丘吉一眼丘吉仍旧面无表情。 好像双方以前的交流全不存在是陌生人一般。 但他转念又想或者丘吉什么表示也没有正是某种安全的表达。 不管怎么说天子用与他相熟的丘吉来传令本身应该是一种亲善态度的体现不至于要担惊受怕才是…… 于是斩却杂思跟在丘吉身后不紧不慢地往阁中走。 上一次来东华阁还是跟重玄胜一起。彼时重玄胜来个“裸其身”让天子赐了他一件紫衣。 那一次也是他真正意识到齐天子之威权的时候…… 东华阁在紫极殿前不远天子在朝议之前习惯在此暂歇或是晨读或是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一般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所以在东华阁的觐见总是短暂的。 但今日天子来得比较早甚至还未到寅时。 天是暗沉沉的东华阁里的灯盏也很柔和。 丘吉立在门外姜望独自走了进去。 在明黄的灯光里齐天子坐在一张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闲看。 旁边站着的人恰是李玉书之前正小声与天子说着什么在姜望进来之前就已经止语。 姜望远远听得到动静但很懂事地没有细听声音内容。 此时走进阁中来也只是恭谨地躬身行礼:“臣姜望奉旨觐见!” 说起来已经是第二回来东华阁了他才敢稍稍打量一下天子所处这房间里的布设。 不比紫极殿里的大气威严高高在上这东华阁中倒是有几分温暖亲近的气氛。 天子一时没有说话。 姜望于是也躬着身没有起来。 于是无形的压力已经落下。 阁中安静得很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宿命的呼应。 上一次来东华阁是重玄胜更改命运的关键落子也是几乎与“东华学士”这个称呼绑定的李玉书在旁待诏。 如今又到了重玄胜与重玄遵之争的关键时刻。 而他又来到了这里。 只是前一次有重玄胜智珠在握他除了脱衣裸露他的一身伤痕并没有别的事情做。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来面对。 在这点滴漏断的难捱静默里。 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定远侯那句话—— “天心难测!”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 并不很广阔的东华阁里蓄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这里的每一缕风每一种贴于肌肤的感受都有专门的人打理。 不使帝君为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情分神就是他们对大齐帝国最大的贡献。 齐天子坐着。 姜望躬身。 李正书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丘吉守在阁门外远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 连房里的灯光也是本分的不敢有一丝摇曳…… 这种等待的时候最适合用来修行。姜望心中莫名其妙地想。 但毕竟也只是想想。 时间的意义在此刻很难度量。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次翻页声后 “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 天子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垂落明明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姜望一瞬间反应过来立即接道:“太祖以为不详逐于青丘。乃立商华。” 勤苦书院大贤司马衡所编著的《史刀凿海》是记载道历新启以来天下列国历史最为完备的一部史学巨著是天下公认的信史。 司马衡周游天下拜访各地旧址溯古追今搜集旧闻、秘史、历代名人的只言片语…… 各国的史书、各地的地方志、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气候的变化山河的变迁……这些全都是他的素材。 一定要在互相验证之后得到可信的历史资料方才落笔。 司马衡笔锋简练、精准行文不偏不倚几乎不表露任何个人的情感倾向。 如史刀凿海开篇的那一句话 “司马氏名衡者鲁钝之人唯观史而得自知。无舟可渡削刀凿海。” 他说他这样的蠢人没有什么天生的才情没有与生俱来的洞察和智慧他只有遍览历史兴衰才能够认识自己。 他说历史本身就是最真实的评价他没有资格置喙前人。 他说他只是历史的记录者而非评述者……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整部《史刀凿海》洋洋洒洒千万言但那些弃置删减的文字又何止千万字。为这千万言所下的工夫更何止亿万言! 他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前后修订四十三次方才成书。此书一立即成天下信史! 《史刀凿海》记录的历史自道历新启而始至道历三九零零年而终。国家兴衰王侯将相使天下人知古今事人道洪流尽涌其中。 根据司马衡的说法此后每过一甲子会再增补一次内容。如今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所以道历三九零零年后的列国历史还未成书不过他的门下弟子也早就开始搜集可信的相关资料。 全千万言结成三百零七卷。有的国家史料自成一卷有的国家只能跟其它国家合订一卷。 而卷一至卷十皆为《景略》! 那些一直屹立至如今或者曾经煊赫一时的霸主国里景略十卷旸略六卷秦略八卷楚略九卷牧略六卷荆略七卷齐略三卷…… 齐天子所诵“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正是《史刀凿海》卷二的内容。 而下一句便是“太祖以为不详逐于青丘。乃立商华。” 这一个部分讲的是景太祖废立太子的历史。 姜望接得非常熟练当然的确是下过苦功的。 “青羊子不要拘礼了。”齐天子随口道:“坐着说话。” 姜望心想原来真的要抽查。幸好自己背了……一部分。 转念又想大齐天子还是很仁厚的只考这么前的篇目…… 他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毕竟没有完全松开。 他直起身来很端谨地道:“归齐已是休憩得天子召见更是天幸。臣站着说话就很好。” 开玩笑呢东华学士李正书都站着他怎敢坐下? 这马屁拍得毕竟直白天子毫无波澜当然也没有继续赐座只又问道:“你说说看景太祖为何视之不详?” 姜望愣住了! 当初向您告假离齐赴楚的时候您只说要背书没说要全盘理解啊! 我怎么知道景太祖为何视之不详?我又不能去问他! 为何?为何!司马衡也没有写呀! 当然这些话他是没胆子跟齐帝说的。 有心硬着头皮强行理解几句。 最后只是道:“臣鲁钝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姜望拍马屁的时候李正书皱了一下眉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平可言。但这会鲁钝二字出口他眼睛里却是有了一丝笑意。 司马衡在《史刀凿海》的开篇也是以鲁钝之人自居。 这恰恰是一种对待历史的态度! 可以不懂但不能装懂。 可以不解但不能曲解。 世间治史者千千万何以唯独司马衡编著出了天下信史? 答案正在书名中。 无非四字“史刀凿海”! 在一尺一寸在一笔一划在实事求是。 不管姜望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鲁钝二字用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是巧妙不过。 李正书心中赞许但默不作声。 只听得齐天子笑骂:“果是不敏、无智又少识!你读的什么书!” 姜望低头道:“臣惭愧今后自当发奋!但臣少无良师长无余暇短时间内恐怕不能让陛下满意。” 天子转头看向李正书:“你看看现在说话还知道给自己留后门这是鲁钝之人吗?朕看他十分狡猾!” 李正书笑道:“狡猾或者鲁钝也都在帝君彀中!” 天子道:“你也是个狡猾的!” 这位‘玉郎君’只道:“李正书岂非王臣?” 天子用手指了指他终是又笑了:“那你这个大狡猾便教教这个小狡猾!” 齐天子与李正书之间的亲近实在是非同一般。 难怪说东华学士近些年几乎是李正书一人的头衔也难怪李正书明明并不掌握什么实权却在齐国有相当的影响力。 姜望心里琢磨着行动上却并不慢。赶紧行礼道:“这是姜望莫大的荣幸有劳学士指点!” 李正书笑了笑。 “指点”有时候是一种很犯忌讳的事情尤其是他这种不正式在朝堂任职的大儒向来对麻烦敬而远之。 但姜望是可以参与摧城侯府家宴的晚辈于情于理他指点一下都没有什么问题。: 也不做什么准备张口便道:“要理解这段史料只需要理解一个地方‘青丘’。” “青丘是个什么地方?” “这地方在万妖之门后乃狐族圣地。景太子射杀龙狐景太祖却将他放逐到青丘这不是简单的放逐这是让他去死。这种程度的惩罚绝不是简单的‘视之不详’可以解释的。何至于此?” “我们再来看这件事情的起因。” “景太子亲赴万妖之门后射杀龙狐以其皮毛制成裘衣送呈景国皇后。一则夸耀武功二则表现孝心。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甚至应该是值得夸赞的事情。为何景太祖竟会恨成那样、要他去死呢?” 李正书语态从容娓娓道来很善于启发听者的思考。一言一思实在是有一种时光赋予的魅力。 “我们应该注意到。在《史刀凿海》卷一的部分司马衡记有一笔曰‘太祖镇妖分而化之聚而歼之七年逐虎九年退柴胤。’” 姜望当然记得这一段背是背得滚瓜烂熟了但的确想不到它跟景太子射龙狐有什么关系。 李正书十分耐心地道:“万妖之门构筑于上古时代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实在是人皇的无上功业。但万妖之门后的厮杀却是从未中止。妖族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攻现世。 万妖之门不是说立起来就可高枕无忧需要有人不断地维护、加固。 一真时代的覆灭宣告近古时代结束。 景太祖立天京城于万妖之门上由此建立景国号为天子守国门一度有人皇之望。 他也的确在万妖之门后建立了不凡的功勋。 万妖之门后是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对我们来说现在还有太多的未知和危险存在。当然最大的危险始终是妖族。 人族大军和妖族在那里厮杀跨越中古、近古一至于如今从未停歇。 《史刀凿海》所载‘七年逐虎’是说景太祖用七年的时间驱逐了当时盘踞在战场最前线的虎族大大推进了人族在万妖之门后的阵线为人族大军赢得了更多的战略空间。 而柴胤乃犬族第一强者景太祖用九年的时间击退了他。 这处记载的重点在于景太祖对待妖族的政略……在于这个‘分而化之’。 景太子射龙狐的年代狐族就是景太祖分化妖族的主要目标龙狐则是当时最有名的狐族强者。” 姜望有些恍然了。 李正书继续道:“这件事表面上的原因是龙狐乃万妖之门后景国正在争取的妖族强者。景太子鲁莽的行为毁掉了景国分化妖族的努力。所以景太祖‘以为不详’。” 姜望若有所思:“非不详也是不智?” 李正书又道:“但在当时的形势里分化妖族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关于那个年代的妖族形势很多史料都有记录。龙狐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角色索求无度根本没有诚意。不然景太子射杀它也不会引得军中欢呼‘永寿’这件事情在史刀凿海里没有记载景史不闻楚史里却是有记载的。” 他说着顺便就背了一段:“伯庸射龙狐乃得军心山呼永寿。” “原是如此!”姜望恍然大悟:“短短一段文字不意有如此波澜!” 李正书微笑道:“能于青史留名者自然都有壮阔一生。” 伯庸即是那位射杀龙狐之景太子的名字。 一般来说只有敬贺天子才会用到“永寿”一词。 军中欢呼“永寿”既不合礼又显得伯庸有收拢军心之嫌疑实在太过僭越。 如此说来。 景太祖以不详之名逐杀伯庸恐怕还是天家争权那一回事。 景国史书对此当然要有所避讳楚国史书则完全不会替景国遮掩。 而司马衡之所以在《史刀凿海》里并不收录此事大约是对楚史记载的景国历史并不能够完全信任…… 读个史书真是复杂! 姜望觉得比什么观自在耳之类的道术修行可难太多了。 李正书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真大儒也! 不愧是青崖书院大儒……嗯?青崖书院? 姜望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听到李正书又道:“但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景太祖早有废后之意!” 他那俊逸非凡的脸上表情无辜得紧。好像在说你自己脑子不够用忽左忽右可不能怨我。 他微笑道:“我只说一件事当时的皇后乃是大罗山出身。之后立的皇后却是玉京山出身。” 在整个“教导”的过程中姜望的观点完全是随波涛起伏跟着李正书的讲述不断游走七上八下频频转弯。每每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接着就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直到最后其人才忽以真相宣告! 倒不是说有什么坏心思但这恶趣味也是太有青崖书院的感觉了…… 真够无聊的! 而由此推及……齐天子故意问这样一个复杂得让人头炸的问题哪里是什么仁慈天子?分明有意看我姜某人出丑! 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姜爵爷也只能配合地疑惑道:“事涉道门三脉的斗争?关乎景国皇室和道门三大圣地之间的暗涌?” 李正书笑了笑:“你如果读完了景略那你应该知道。景太祖之太子先立长子伯庸伯庸之后立商华商华之后立子昭。但最后等到景太祖退位修行继承大位的是符仁。所谓景文帝。”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自然是不太方便细说同时也不必再细说了。 姜望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了一阵道:“我实在糊涂!” 他对齐天子道:“陛下您也看到了姜望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认得那些字但它们凑在一起我便难得明白。” 对他急于摆脱读书枷锁的小心思齐天子只回以漫不经心的眼神:“你去楚国之前朕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姜望道:“臣自不敢忘!” “自己说吧。背了多少了?” “臣背了一些……” “一些?” “约有三分之一。” “约有?” 姜望斩钉截铁:“确有三分之一!” “玉郎君你来替朕抽查就抽查前一百卷的内容。”天子随口说罢又问道:“时间可够?” 李正书含笑回道:“朝议还早。” 齐天子于是一挥手懒散之中也真有山河独断、定鼎千秋的气势:“开始吧!” 这一章写完人秃了。 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免费阅读。: http://koubeibaidu/s/" target="_blank">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垆意气曾少年 从东华阁里出来的时候悬于观星楼的朝闻钟正在悠悠响起。 震醒了姜望有些恍惚的神思。。。 他真是背书背得头昏脑涨背得战战兢兢。 虽则平时的确下了苦功但这一个没背好可就是欺君之罪!压力实在太大。 他断是没有想到齐天子召他来东华阁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竟然真的只是抽查他背书的情况! 在这将要挥师伐夏的关键时刻。 满朝文武都在等待他的意志。 这位大齐天子……是不是太闲了点!? 但这种在大战之前不干正事的无聊这种在朝议之前还要捉弄一下年轻子爵的闲情。 的的确确让人感受到了一种从容一种自信。 雄视天下的从容。 把握乾坤的自信! 夏国算什么?天下这局棋有甚么为难? 他姜述也就是随意聊聊天把年轻人叫到面前来老老实实地背背书信手落子……而棋落山倾! 在秉笔太监丘吉的陪同下姜望走出宫城外心中实在也有一种坦然。 “姜爵爷咱家就不再送了。” “公公请留步。临淄我倒也不会走丢。” 直到此刻丘吉才笑了笑。 只是也依然不说别的话径返宫中。 姜望还没来得及思考丘吉是否有什么未言之言便见得前面一顶大轿掀开了帘。 重玄胜冲他招手:“进来!” “出什么事了?”坐进轿中姜望便问。 轿子已经起来轿夫健步如飞。 重玄胜仍是和十四挤着只摆摆手:“先说你出什么事了!帝君找你做什么?” “找我背了一下书。”姜望如实道。 重玄胜愣了一下大约一开始也没有想到齐天子会这么无聊但立即便道:“看来今天朝议就会决定伐夏主帅的人选!” 姜望完全想不通他是怎么将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的。 但他也早就已经习惯。 相信重玄胜的结论就可以了分析的过程不是很重要。 于是耸耸肩膀:“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南遥。”重玄胜大约还在思考政局有些漫不经心:“落了很久的子该收一收了。” 赤阳郡南遥城廉氏。 大齐第一的铸兵师世家。 天下铸兵师公认的五大圣地之一。 当然这个所谓的“圣地”只是名头唬人远不能跟悬空寺、玉京山之类的圣地相比。 就如天下名器皆附于人执于人手。从来没有听说那个人因为哪个兵器而强大的只有兵器因强者而成名。 铸兵师也多依附于强大势力存在本身是没有太大的存在感的。 而通过姜望和廉雀的关系重玄胜已经暗中在南遥廉氏布局了很久。 在伐夏这样一场关键的战争中在和重玄遵做最后竞争的时刻他要收拢他所有的力量。 姜望当然也能够明白。 于是闭眼就要修行:“到了叫我便是。” “来不及了。”重玄胜忽地喊道:“停轿!” 轿子停了下来他推了姜望一把:“咱们要赶在朝议结果传到南遥城之前做完这件事。等不及坐轿。” 大齐兵甲在赤阳赤阳兵甲在南遥。 廉氏的重要性当然毋庸置疑南遥城的兵甲产量当然也牢牢握在齐廷手里。 但同样是出征的大军那么多支队伍最优秀的那一批兵甲应该给谁?谁能够最先着装谁能够最快得到补充? 在朝廷的大命令之下廉氏也有相对的自由。 这份权力很重要! 所以当初十四皇子姜无庸才妄想染指。 等朝议结束伐夏主帅的人选定下那么大战立即就会开始。届时参战的人里找上廉氏的人绝不会少。 所以重玄胜说要快。 于是就在临淄街头三人拔身而起直飞赤阳郡。 姜望身上的四品青牌和重玄胜的家世在这种时候就有着相当明晰的作用——几乎不会有谁来大呼小叫。 能够对他们大呼小叫的人大约现在都还在紫极殿里参加朝议呢! 三个人疾飞无阻径直穿山过岭跨郡越城没有几个时辰便已经赶到了南遥城。 重玄胜的目的非常明确直接便在廉氏宗祠前落下。 他们如此大摇大摆地从临淄一路飞到南遥城又径直赶来廉氏宗祠廉家的人自不会还懵懂无知。 廉家家主廉铸平带着几个家老匆匆赶到脸色不太自然却还是强撑着笑意:“重玄公子!姜爵爷!今日怎么大驾光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伸手引道:“我在酒楼设宴还请两位赏光。” 今日之廉铸平与昔日大不相同! 前何倨后何恭也。 姜望并不说话。 重玄胜却漫声道:“我看就不必了有些话该在酒楼里说有些话却只能在这里说!” 廉铸平沉下脸来:“重玄公子什么意思?” 他再怎么说也是一族之长是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的家主。 重玄胜身份再如何尊贵毕竟如此年轻毕竟还未承爵…… 他已经强颜欢笑不去计较对方肆无忌惮的姿态怎么还咄咄逼人上房揭瓦? 重玄胜却懒得理他只左右一看高声道:“廉雀何在?”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廉氏宗祠前已经聚集了很多廉氏族人。 廉雀坚定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不说什么话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铸造出长相思这柄天下名器又在重玄胜的帮助下经营了这几年他在廉氏内部的威望早已经今非昔比。 这人群无声分开的道路就是他的荣誉所在! 廉铸平凶狠地瞪着他那眼神像是狼群里嗅到了新王气息的旧王:“廉雀你是什么意思?今日勾结外人搅风搅雨是欲轻贱我廉氏宗祠耶?!” 廉雀的脸是让人不太愿意看的因为的确不甚美观。但在如今的时刻人们已不得不看他。 他先对姜望点了点头再看向重玄胜:“时机到了吗?” 重玄胜笑了:“如果到现在我们还需要所谓的‘时机’那这么几年你的努力可以说是徒劳无功!你不如去青羊镇打铁我不如去那里卖包子!” 廉雀于是笑了当然笑得并不好看:“道理我都懂但你为什么卖包子?” 重玄胜咧着嘴道:“有人爱吃!” 廉雀看了看十四…… 又自我安慰地看了看姜望。 而后才看回廉铸平很平静地说道:“廉氏家主之位从今天开始属于我了。” 他的语气并不激昂因为他并不是在宣战不是要讨伐谁。他只是在宣布一个事实。 有时候他也觉得恍惚。曾经以为天堑一般的艰难困境曾经矢志改变的生活曾经以为要付出所有、奋斗一生他也的确是有铸铁焚身之觉悟的—— 但就这么几年的工夫竟已唾手可得。 毕竟当初那个远道来齐的年轻人已经成长为齐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 毕竟当初那个还不被太多人尊重的重玄氏弟子已经可以同“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分庭抗礼。 毕竟自己这几年也没有虚度一日。 于是当初的酒垆之约的确应该在今日兑现一个结果。 廉铸平又惊又怒:“荒谬!” 他愤怒于廉雀的态度更惊恐于廉雀的态度。 他指着廉雀破口大骂:“你这竖子你以为攀上了重玄家的高枝倚仗着博望侯的威名就能够一手遮天甚至于左右我廉家的家主之位吗?” “你真是又坏又蠢!难道赤阳郡府会允许?难道朝廷会眼睁睁看着?” 他在掩盖心虚的愤怒咆哮中也没忘了剥离重玄家的影响没忘了给支持他的人竖立信心。 但廉雀表情古怪:“跟重玄家有什么关系?赤阳郡府又为什么不允许?” 他平静的语气和廉铸平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我们廉氏自己的决定。” 廉铸平这时候当然已有了某种程度上的预感。 可他不肯相信。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主经营了这么久为这个家族做了这么多事情……廉雀这小子才几岁?!成名才几年? “廉氏?”他冷笑一声虽难免有几分底气不足却仍是奋尽残力、撑起余威来:“廉氏什么时候能够由你做主了?” 廉雀并不说话。 而这个时候围绕着廉氏宗祠的人里有超过一半的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了廉铸平! 目光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重量。 廉雀何须说话? 这几年来廉家通过廉雀的关系得到了重玄家的支持在军中如鱼得水每次的军用订单都能够拿到最好的条件。往日那些这里卡一步那里卡一步的麻烦但凡廉雀出面全都烟消云散。 整个廉家几百口人以及围绕廉氏展开的铸兵师产业上上下下多少人谁不从中获益? 什么是人心?人心就在这里! 而且廉雀这个人虽然不够圆滑手腕也称不上圆润但绝对是一个公平的人。 他绝不会让跟着他的人吃亏绝不会昧了谁的好处。仅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了廉铸平太多! 廉铸平或许曾经也算一个优秀的家主毕竟在廉氏已经很久没有铸出名器、且又没有什么武力倚仗的情况下依旧守住了廉家的生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他已经老了! 他已经六十多岁却还没有成就神临全靠灵药吊着才没有开始衰减修为。 他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就神临他却还没有放弃! 不停向家族索取不停地占用各种资源奢求成就神临的那一日奢求自己还能够永驻青春打破寿限。 为什么要向十四皇子姜无庸靠拢?为什么要做一些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事情? 都是源于他的不甘他的贪婪。他想要在正常渠道已经拿不到的东西他想要更多! 或许这亦是人之常情只是廉氏族人已经不再愿意理解。因为他们有了更好的选择! 人群中廉氏后起之秀、名为廉绍的年轻人第一个开口道:“廉家的事情当然是由我们廉家自己做主。而我廉绍完全支持廉雀执掌家族。我相信他正如我相信廉氏还有更长远的未来!我追随他正因为我对这个家族还怀有希望!” 当初在七星楼秘境姜望救过他一次后来他便完全地与廉雀站到了一边。 而此刻在他的带领下一个又一个廉氏的年轻人站出来表态。 “我相信廉雀!” “廉雀不做家主廉氏没有未来可言!” …… 如星火蔓延已成燎原之势。 “廉绍!”廉铸平气急败坏之下怒声道:“不要忘了你的命牌在哪里!” 但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被怒火和恐惧冲昏了头脑说出了蠢话。 有些事实可以存在也的确长期存在但不应该说出来。 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昏招迭出在场那些廉氏族人包括一开始还保持中立的人全都往前走了一步。 黑压压的人头在廉雀身后如潮前涌! 命牌制度是廉氏僵化的根本也是少数高层剥削多数族人的陈规陋习。 很多人只是不敢说不代表不会恨。 生死操于人手在争取自我权利时动辄受到今日这样的威胁……谁能不恨? 廉铸平犯了众怒! 姜望移开藏匿波动的祸斗印也悄然散去了道术怒火的印决。 重玄胜仍然微笑不语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廉铸平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 而这个时候在廉铸平身后一位家老开口道:“其实我也觉得……让廉雀做家主或许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此人正是廉炉岳! 当初还为姜无庸鞍前马后积极抢夺长相思。 今日却是一脸沉肃地道:“铸平兄我们都老啦想法跟不上身体也大不如前……是该把担子交给年轻人了。” 廉铸平此时最大的底牌就是维系了廉氏多年稳定的命牌制度。 但有一个最要命的地方在于——廉氏族人的命牌却是掌握在一众家老手里的。 廉铸平回头去看廉炉岳眼神简直是惶急无措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最信重的人一刀扎在了他的要害上。 紧接着又有另外一位家老道:“我也认为廉雀很适合执掌家族。近年来我廉氏唯一一柄名器就是廉雀所铸。他在铸兵上的造诣不必多说早已经超过我们这些老朽完全能够承继祖宗基业。而且他还这么年轻未来不可限量!我们的家族当然应该交到更有未来的人手里这是与我们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选择!” 后面的话廉铸平已经不太听得清。 不停有家老站出来表态。 他只觉得一切都乱得很耳朵嗡嗡嗡地响。 他本想给廉雀一个耳光就像当初逼廉雀放手长相思一样。 但手指才动一缕杀意就定在了他的眉心。 他一瞬间清醒过来完全认识到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局面。 势不如人德不如人力不如人智识不如人! 支持他的家老也还有忠于他的人也没有全部离心。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转身一个人走进了宗祠里。 宗祠的大门缓缓关上。 他的眼中燃起了火光。那似是炉火似是他年轻时也曾追逐过的炙热。 隔着一扇大门身后隐隐传来廉雀的声音—— “廉氏从今日起废除命牌!没有人会生下来就被套上枷锁人人享有应得之自由!” 而后是欢呼声。 欢呼雷动。 从一府一街蔓延至全城。 那欢呼声仿佛也为他而存在。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百万雄师 廉铸平一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武力二在齐国没有太深厚的根基。这么些年来廉家当然也有自己的经营鉴于家族产业的特殊性主要的人脉都在军方里。。。 而重玄家在军方的影响力……可以把廉氏这样的家族按下去一百次一千次。 双方能够调动的资源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倒也用不着体现智略上的差距。 对重玄胜来说廉氏这局棋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难度。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只在于廉家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而他在什么时候收官最恰当。 伐夏的时机百年难遇无论他之前有什么计划都必须为这场战争让步所谓“顺天应时”。 于是在齐王宫外接了姜望就径来南遥城。 整个廉氏夺权的过程没有半点所谓惊心动魄的场景。 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很干脆。 廉铸平在宗祠里自焚而死。 廉雀在宗祠外宣告了命牌制度的结束。 势如秋风扫落叶。 倒也谈不上什么悲喜。 无非旧愿已偿无非酒垆意气曾少年。 而在廉雀正式接掌了廉氏权力的时候…… 齐天子诏令已下! 以曹皆为伐夏主帅以钦天监监正阮泅、前相晏平为镇军军师。 于是征调昭、弋、昌、容等东域小国兵马计有三十万编为三军以朝议大夫谢淮安居中调度并发伐夏。 全国征郡兵三十万以朝议大夫陈符领之。 发九卒者其三曰春死曰秋杀曰逐风以为伐夏主力。 此次出征计有真君两位真人五位。 百万雄师攻夏! 尽显齐天子灭夏之心! 此前呼声最高、朝野信心最足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却是并未掌军也未镇军随行——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毕竟以姜梦熊在军中的威望出则为帅入则镇国镇军很难只是镇军…… 镇军军师这个军职都是临时生造出来的。表示军令从一表示主从之分。虽则阮泅、晏平都是衍道强者而且身份一个比一个不凡但在这次伐夏之战里也都必须遵从主帅曹皆的军令。 军神自己未能出征但是他的几个弟子除计昭南还在万妖之门后厮杀、无暇分身外大弟子陈泽青关门弟子王夷吾却是都要参与此战的。 而凶屠重玄褚良虽然没能拿下伐夏主帅之职却也是伐夏之战的绝对主力亲掌秋杀军出征。 唯独是修远…… 囚电军并不在这次伐夏的主力阵容里修远请旨争帅但是最后连战场都没能上去。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不声不响挤进伐夏主力的逐风军乃是当代摧城侯李正言所领强军。 一般来说大齐九卒除天覆军乃是毋庸置疑的最强之军外其余几只劲旅向来是各呈千秋难分高下。 但亦有此言—— 四时第一曰春死四象第一曰逐风! 总之无论背后有哪些考量、是如何筹谋。齐国这一次南下的大军也都算得上是齐国的主力军队完全可以代表大齐帝国的真实武力。 不说是倾国而战也是在确保镇压各方的情况下所能抽调出来的最大力量了。 “帝君是如何考量的我们不必去想。主帅已立征期已定其它的事情现在都无关紧要。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在这场战争中关于我们的所有。” 姜望和廉雀曾经对饮过的酒垆中—— 重玄胜盘坐在竹席上正谈论着天子诏令的事情。 三人此时围着一方火塘而坐火塘上方架着一个大瓮烧着满满的一瓮酒。 整只已经烤好的牛腿、羊腿摆在食盒里堆在竹席前的条桌上酥烂喷香的大肉间只横着一柄食刀。 廉雀手持一根竹水勺不紧不慢地给两位朋友舀着热酒。 十四披甲带剑独自立在门边。 冬月煮酒窗外正飘雪。 重玄胜继续道:“如无意外我和重玄遵肯定是要进秋杀军的。在这场战争中叔父不会偏帮于我最后的结果可以预见——一定是我和重玄遵各领一军在战场上各凭本事。两人斗分生死我自是不如。但是单论领军我不会输给他。” 他看向廉雀:“届时我手底下应该有万人。这万人的兵甲需在出国前完成补给我要最好的。” “不违例的事情我肯定尽力配合。”廉雀非常干脆地道。 真要无所不用其极廉家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其实有很多。比如在给重玄遵麾下士卒换装时做点手脚什么的…… 但重玄胜不会那么愚蠢那么没有分寸廉雀也不可能答应那样的事情。 在守规矩的情况下廉家能做的事情就相对有限了。 但重玄胜也并不会急切。 类似于廉家这样的准备他做了很多。积小优而成大优正是他在与重玄遵竞争过程中一直在做的事情。 面对重玄遵能有一点优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战场上瞬息万变现在说再多其实也没什么大用。我们只能做好先期准备。剩下的事情到了夏国再说。”重玄胜端起酒碗道:“喝了这一碗便回临淄!” 三人举碗相碰一饮而尽。 几年前各自不名的少年今时今日已各有各的事业。 值得庆幸的是还有旧时心情。 重玄胜便要起身。 姜望却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支断枪来递给廉雀:“廉兄你帮我看看这杆枪能否修复?” 廉雀接过来瞧了一眼便道:“这杆枪最精彩的地方在枪身枪头反倒没有多卓越打造的时候有些浪费……但现在枪杆已经折断灵性毁掉了。” 他又看了看语带可惜:“毁得很彻底。”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姜望问。 见他这般认真的样子廉雀盯着这杆断枪凝神想了一阵才道:“我可以试试……但几乎不可能成功。” “不管怎么说……试试也好。”姜望有些萧索地说道。 廉雀于是便将这支断枪收下了。 然后道:“你们在战场上多加小心之后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随时让人通知我。” 重玄胜当然不会假客气他辛苦入局就是为了得到整个廉氏的助力。此时也只道:“战争一旦开始就很难再被个人的意志所干涉。接下来我们恐怕都要辛苦很长一段时间……你新掌廉氏有没有什么需求?” 廉雀想了想看向姜望:“你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 “记得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话吗?” “当然。” 廉雀取出一块墨色的方形金属牌:“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姜望笑了:“你的命牌嘛。” 一旁的重玄胜当然也记得这个小玩意当初姜望交还廉雀他还替姜望很舍不得来着。 廉雀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拿着它去螭潭替我找一样东西。” “螭潭?”姜望自是不知此地是何地的。 重玄胜则若有所思:“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见姜望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他恼道:“《大夏方志》里的内容。还真以为只有你读书啊?打仗之前这点功课我总会做的!” 姜望于是又问廉雀:“要找什么东西?” 廉雀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便立着如今的夏国。我只知道螭潭那里或许有个廉氏先祖留下来的什么东西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我现在是廉氏族长这命牌虽解了却也与我关系紧密。你有机会的话便带着它去看一眼没机会也不紧要。过了这么多年兴许什么都不剩了……” 齐国这一支廉氏族人是当年国破逃散时迁来的一支。 但廉氏故国在夏国占据那里之前就已经被伐灭。如今山河变易岁月流迁的确很难还有什么过去的东西存在。 螭潭里或许藏着什么这事说起来是廉氏的隐秘但日长年久也不见得还有什么指望。 姜望接过这张命牌认真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廉雀只抬起酒碗:“祝两位马到功成。” 姜望同重玄胜于是又喝了一碗这才一起离去。 …… …… 东域霸主一朝竖起战旗。 整个现世都为之震动。 大齐兵锋所向天下莫有当者。齐夏之间诸国惶惶。 齐历元凤五十六年十一月七日伐夏朝议后的第二天天子赐剑、赐甲、赐印曹皆正式被确立为伐夏主帅主持此战一应事宜。 凡涉此战必应其命。 于是在点将台升起帅旗号令三军。 此时距离景国正式向牧国宣战才刚刚过去十九天。 景牧两大霸主国的全面战争正如火如荼…… 临淄西郊点将台上立着两杆大旗。 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昂扬风中堂皇大气。 一杆帅旗正中绣一个“曹”字立如山川。 曹皆全身披甲那所谓的“小媳妇苦面”上此刻只有统御三军的威严。 天下名将如云能掌此等规模大军、主导伐灭大国之战的又有几人? 这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也是他有生以来所承担的最大的责任。 一身星图道袍的钦天监监正阮泅和穿得素净非常的前相晏平立在其人身后。是为镇军亦是在彰显三军主帅的威严。 钦天监监正神秘非常虽然位置关键但从来只对天子负责。穷星象之变测国势起伏常在观星楼与百官少有交流。很多人今次都是第一回见着他只见貌如少年气质绝逸真是神仙般人物。 而卸任后隐居贝郡多年的晏平这一次据说是天子亲自登门才请得他出山。此刻也是闭目养神藏如深海绝不喧宾夺主。 在阮泅和晏平之后则分别立着朝议大夫谢淮安、陈符、秋杀军统帅定远侯重玄褚良、逐风军统帅摧城侯李正言或宁目或肃容一字排开。 今日将台上站着的这些人物都是站在大齐帝国高层的绝顶人物齐聚一堂各有风仪。 不必言语已显尽大齐风流! 而将台之下…… 三军列阵、旌旗密布人马俱静刀枪皆芒兵煞撞得万里无云! 伐夏的百万大军不可能全都聚集于此很大一部分都已经开往前线。 此时在这临淄西郊聚集的乃是春死、秋杀、逐风这三军的精锐各有一万人。 三万人铺开已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大齐九卒的精锐有劈山斩云的锋利。 大齐帝国的中低层将领、东域诸国领军代表……全都聚于台下。 名门弟子军中良才群星璀璨! 有那名满天下的姜青羊有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此外如李凤尧、如晏抚、如文连牧、如鲍伯昭……济济一堂! 今日之大齐帝国的确是人才鼎盛。 而曹皆在那高高的将台之上往前一步! 本来平淡无奇、气质温吞、面带苦色的他。 这一步踏出仿佛贯穿了古今杀意从那过往无数英烈存在的战场踏将出来。 气吞万里如虎! 你看着他仿佛看到这个伟大帝国数不尽的英魂在他身后驻马如林兵戈迸发出滔天兵煞猎猎战旗扬在霜风之中过往岁月里抛洒的无尽鲜血都凝聚成了他盔顶的红缨。 而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校场好像注意到了每一个人。 他好像在给每一个人鼓励又给予了每一个人他的威严。 在这种沉静肃杀的气氛中他缓缓开口:“我不是一个喜欢说漂亮话的人我也没有时间跟你们讲废话。我要告诉你们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声音恢弘起来如战鼓如马蹄如轰雷—— “我曹皆必然会带你们取得胜利!” 轰隆隆隆! 这个世界仿佛在颤动。 人类的伟大力量好像能够摇动人间。 立在校场之上在山呼海啸的洪声里姜望也不自觉地被一种氛围所感染不自禁地涌上热血。 “万胜!”他随周围的将士一起喊道! …… …… …… …… 【赤心巡天第二卷《从此无心爱良夜》实体书已经上市(三册合订)。 在当当网购买前八百本有签名+赤心巡天世界地图。(世界地图是必掉物品) 在天猫华文天下自营店购买前两百本有签名+赤心巡天世界地图+q版姜望、姜安安钥匙扣。(世界地图和钥匙扣都是必掉物品) 我也不知道编辑为什么搞得有点复杂……总之就这样吧。 世界地图是专门请很棒的画师画的在我写的四千多字的地图设定上前前后后修改很多次才完成这一版。 之后我会把地图设定放在作品相关里大家拿到地图之后不妨对照着理解。 我希望读者看到地图上的某一个地方能够立刻想起在那里发生过的故事想到那些精彩的人。 如此我的光阴就没有虚度。 我们的故事确然发生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舍我其谁 “而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在山呼海啸的‘万胜’声里在一张张激动的、热血上涌的脸庞前曹皆面无表情地道:“服从命令!” 他的声音像山一样落下了在士气最高涨的时候定下了他的威严。。。 而后他道:“我的规矩只有一个——违令者斩!” 斩钉截铁不可转圜。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的父亲是谁、老师是谁、到底有什么背景…… 违令即斩。 在陡然肃杀的氛围里。 他的意志叫每一个在场的将士都明确了。 而后他才道:“下面我宣布几个任命。” “第一个命陈泽青为征南将军在此次伐夏期间代掌春死军!” 第一个任命就令人震惊莫名。 春死军乃是此次伐夏绝对的主力军队曹皆竟命陈泽青代掌? 但细一想这个任命却又在情理之中。 陈泽青早年就有任职九卒的经历在齐九卒任何一军里都历练过。论及军略九卒无出其右者被视为真正继承了镇国大元帅之军略的人。而且这些年来天覆军的日常军务也都是他在处理本身的能力是无须怀疑的。 再有一点这一任命也打破了朝野间关于曹皆与姜梦熊不和的传闻。春死军都交给姜梦熊的弟子了世上哪有这种不和? 轱轱辘辘~ 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久闻陈泽青之名此刻身在秋杀军队列里的姜望也是第一次见得其人不由得抬眼看去—— 身形颀长、直脊如枪的王夷吾推着一辆木轮椅从远处走来。 长脸深眸、同境打遍军中无敌手的王夷吾自然不会有人不认得。自来在军中永远是人群的焦点。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夺走他正推着的这人的光芒。 尽管这个人……甚至需要被推着走。 这是一个头发簪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脸上带着很平静的笑意一双眼睛静如古井又叫人能够感受到深邃的智慧。 他懒懒地靠坐在木轮椅上。 膝上盖着一条很有些年月了的旧毯子。 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大弟子竟然是一个瘫痪了的男人! 甚至于不能够靠自己直立行走! 而你看着他你感觉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没有什么灾厄能够战胜他。他可以一直往前走不管是坐着车、坐着船、坐着轮椅还是别的什么——就如此刻一般。 此刻王夷吾推着他走在万军之前。 王夷吾的步子非常稳定每一步都像是提前用尺子量过。在如山如海的目光注视下每一步和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没有差别。 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 所有认识王夷吾的人都能够感受他的骄傲。 此刻他骄傲于他能够推着陈泽青! 而陈泽青坐在轮椅上平静、自信、慵懒。 当这辆木轮椅被王夷吾推着来到点将台下。 三军主帅曹皆的目光垂落下来。 “泽青受命!”他低了低头如是说。 曹皆是一个非常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在伐夏此等大事上言语也非常简练。但是他愿意等王夷吾慢慢推着陈泽青过来。 因为他比很多人都更了解陈泽青。 因为任何一个了解陈泽青的人都不会不给这个人以尊重。 曹皆点了一下头重新把目光落回茫茫如海的军队上然后道:“第二个任命命田安平为三十万郡兵左路元帅!掌兵十万受郡兵元帅陈符所辖日照郡守田安泰佐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时至今日阳地大治阳人未有念阳帝者。阳地三郡镇抚使早已经顺理成章地转为郡守。 但引起人们激烈情绪的当然不是田安泰。 说句不好听的如田安泰这种不功不过、才能只是尚可的世家子是生是死都不会引起太多人在意。 而如田安平者仅仅是他的名字就足够让人重视足够让人警惕! 甚至于在曹皆说出这条任命的此刻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个事实—— 田安平的十年之刑……已经无声无息地期满了。 很多人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很多人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名字。 但是当它出现在耳边当这个人披散长发只着一件单衣淡漠地自远方走来…… 谁能忘却!? 田安平今日穿了一双漂亮的麂皮靴长发好像也稍稍修剪过大约田家的什么人叮嘱了他要注意形象。 但那一对孽镣仍然戴在手上长长的锁链倒是没有拖地而是挂在了身上。 他好像真的有在乎别人的观感但好像又完全没有在乎。 在一个个穿得体面规整的人群里显得如此的突兀不合时宜。 人们畏惧他猜疑他近乎本能地排斥他……又不得不关注他。 “大帅!”这时候军伍中响起一个声音。 立在逐风军阵列里的晏抚晏大公子今日亦是一身奢华暗敛的甲胄。阵纹都自然得像是甲叶天然的纹理乍一眼看过去除了好看倒是看不出什么。 他出得阵列来向将台上的曹皆行礼:“我绝不怀疑大帅的眼光对大帅的任命也绝无质疑。只是今日是什么场合伐夏是何等大事?田安平这副姿态便过来军中一个囚徒模样的人真能代表我大齐军队的威仪吗?!” 这何止是晏抚的疑问。 心有不满的何止晏抚一人? 这是谁的时代? 计昭南不到三十田安平三十过半陈泽青已经四十多岁。 在整个齐国范围内往前看十年当然可以说是陈泽青、计昭南、田安平、柳神通这些人的时代。 但是在十年之后谁又会相让于谁? 江山代有才人出陈泽青这位九卒军略第一的军神亲传也便罢了田安平毕竟是个疯子毕竟被打破金躯玉髓、锁境十年! 他凭什么领军十万? 但姜望立在军列之中只是默默地想—— 因为这一句话狗大户回头得哄温姑娘多久? 以晏抚的性格即使是对田安平有再多的不满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做陷阵先锋站出来挑这个理……今天这一句话很难说其中没有柳家的原因在。 毕竟这个郡兵左路元帅的位置一坐上去等到伐夏功成田安平就不可阻挡了。 田安平走得越高与之相对的扶风柳氏就沉得越低。 而环顾此刻并没有一个人会为扶风柳氏说话并没有一个人会站在田安平对面…… 点将台上的曹皆没有说话。 点将台上的前相晏平也依然在闭目养神。 而田安平只是回过头来静静地看向晏抚。他的眼神是那么平静可平静底下好像随时要涌出让人挠破心脏的疯狂! 这时候跟在田安平身后走来的田安泰开口道:“军威在力不在礼你晏抚难道是如此迂腐之人——” 田安平头也不回左手往后一竖止住了田安泰的发言。 他的亲哥哥就这么讪讪地闭上了嘴。 而他看着晏抚收回了他的手。 双手静止在身前两个锁住手腕的锁环之间长长的锁链倒垂下来。像是一座峡谷像是永远都不能够被跨越的距离。 “我为什么这副姿态?” 他稍稍歪了一下头好像有点好奇又好像有点想笑。 忽然一抬手! 锁链哗哗地响! 附近的几员武将都下意识地聚集道元往前踏步生恐他在万军之前忽然发疯动手。 但他只是把那一对孽镣往前抬起来抬给了晏抚看。 “我怕解下之后——” 他咧嘴道:“不小心吓死了你。” 晏抚静静地看着他当然并没有惧意。 然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缕从心底生出的寒意感受到了田安平的疯狂。 人们此时才意识到这一句“吓死你”是以柳家神临修士柳啸的精神失常为注脚的因而的确具备恐怖。 可这是在三军阵前! 万众瞩目曹皆镇场。 已经身证衍道的一代名相晏平都亲自在场的情况下。 他居然敢威胁晏平的嫡孙! 这种气氛这种紧张这种平静水面下的癫狂暗涌……让人心慌! 曹皆终于开口:“安泰将军说得对。”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将所有让人不安的气氛都镇压。 “军威在力不在礼。穿成什么样不重要能不能完成本帅的军令才重要。” “当然晏抚将军说得也有道理。威仪威仪为将者也不能完全不顾仪表。”他看向田安平:“田安平你须注意一些。” 田安平收回了注视晏抚的目光微微低头表示服从:“末将领命。” 田安泰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这种毫无存在感的人说的话也能被曹皆点名表扬一句。但也实在是因为另外两个人单独提谁都不好。 曹皆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但也只是看着晏平的面子上才对晏抚有所宽待。 紧接着便道:“但不管怎么说任命已经下了这就是事实。” 晏抚心中一凛低头一礼退回了军列中。 如果说关于陈泽青的任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么关于田安平的任命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外可你不服不行! 你说他是疯子他罪孽深重。 可是柳神通之死田家当年就已经付出了惨痛代价而他也已经用被打破了金躯玉髓、禁足锁境的十年来弥补。 无论你认不认可这个结果那已是天子之令旨是尘埃落定、任何人都无法再追究的事实。 你说他被锁境十年早已经被时代淘汰。 可是柳家神临境强者那个已经精神失常了的柳啸却毋庸置疑地证明了他的强大!那是被困锁在神临之下的战绩! 而现在……刑期已过限制已经打开现在的田安平又会有多么恐怖?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来自曹皆的任命。 不管你服不服气、认不认可这就是事实。 哪怕田安平真的废掉了真的不堪大用也没人能更改这个任命。 齐天子在朝议上那一句“伐夏大事卿自决也!”天然具备了它的法理和威严。 伐夏是曹皆一生功业所系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影响他的大事! 一个征南将军陈泽青一个三十万郡兵左路元帅田安平都是震动各方的任命。 点将台上的人都站在曹皆身后。 沉默即是一种支持。 点将台下的齐国将领也只能等待军令。 东域诸国的领军代表更是没有置喙的资格。 而曹皆继续道:“此去南夏当有一壮士领锐卒三千为我先锋!” 他目视诸军:“此职非勇悍之士不可为。本帅以为——” “大帅容禀!”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曹皆本已拟定的人选。 人们又惊又疑地看过去。 只见得秋杀军的阵列里走出来一个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 他的步伐从容锋芒跳脱。 眉如剑眸似星。 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冲淡了他凌厉的部分叫他变得似乎可以亲近——可你知道他远隔千山触不可及。 他走到万军阵前、立在将台之下微微仰头让将台上的诸位帝国高层可以看清楚他这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可以看清楚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底气。 他说道:“锐不可当勇冠三军者当为先锋大将!放眼天下此职舍我其谁?” 将台上一时缄默。 将台下一时缄默! 以魄力、勇力而论的确如重玄遵所说几乎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但他是谁? 他是重玄氏嫡脉公子袭爵世袭罔替博望侯唯二的两个人选之一。 先锋是什么军职? 实事求是地说战场上战死率最高的位置! 也是那些立功心切的军中勇者险中求富贵的位置。 如非重玄遵主动求战这个位置不可能交给他这样的名门贵公子。 即便是他主动求战曹皆也须得考量! 将台之下重玄胜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无疑是让他意外的一步。 这是……重玄遵的落子! 脱离于战前重玄胜的计划。 重玄遵并不在秋杀军的局限里并不在凶屠重玄褚良的羽翼下与他竞争。 而是跳将出来直接抢夺伐夏先锋之职! 自古以来先锋都是最危险的军职但往往也是最能建功的军职。 以重玄遵的勇力一旦获得此职在这场战争中他将很难有扳回局势的机会。 甚至于在此刻重玄胜几乎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重玄遵这是王道之棋就是展现魄力、勇力在伐夏的公平框架下堂堂正正地争取优势。 他敢去最危险的地方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你重玄胜敢吗? 就算你敢你争得过吗? 此处已非智略能挽! 所以重玄胜心念急转。 所以李龙川面现忧色。 所以鲍仲清目有同情…… 所以。 万军之中姜望踏前一步:“姜某人或可当之!” …… …… …… …… (第二卷实体书是全三册合订。 当当那边早先操作失误没有弄成活动价要比天猫店贵。 我联系了编辑现在已经调整好了。 大家如果有在当当下单了的可以退订再重新下单。已经发货无法退订的可以联系客服退十元差价。 天津华文天下天猫店的发货时间到这周五也就是28号往后就发不了货得等过完年了。 当当那边是没问题的随时都可以。 以上。 给大家拜个早年!)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降心猿,定意马,能悟空 三军无声! 天地皆静。 仿佛只有两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回响……回响。。。 重玄遵说“舍我其谁?” 姜望说“或可当之!” 将台下的重玄遵和姜望并没有注视彼此。 可那茫茫无际的军队海洋一时间起伏不定。自觉的不自觉的人人争相睹之。 齐国年轻一辈的第一天骄到底是谁? 在姜望和重玄遵身上一直存在争论。 黄河之会后当然应该以姜望为第一。 可迷界一行后分明重玄遵更见无敌。 他们都继续着各自的故事他们都在不断地创造传奇。 而今日! 或许能见个分晓了。 “我大齐最优秀的天之骄子最悍不畏死。” 将台上曹皆道:“此乃我大齐之福能掌此军驭此将亦是我曹皆的运气!” 此刻他早已将原定的先锋将军抛之脑后。 放眼整个齐国哪有比眼前这两个更有能力做先锋的人选? 比他们年长的要掌大军比他们年轻的皆不如他们。 如重玄遵所说的那样舍他们其谁? 他曹皆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一个担不起责任的人。 既然重玄遵和姜望主动请战不管他们是什么家世不管天子如何厚爱他曹皆没有不敢用的道理! 因而便在这将台上他洪声道:“如重玄遵所言锐不可当勇冠三军者当为先锋。你二人既然同争此职便在万军阵前杀过一场胜者为伐夏先锋将军!” 重玄遵这才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姜望身上朗声笑道:“愿为三军戏之以壮此行!” 王夷吾面无表情但握着轮椅后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他当然对重玄遵有无比的信心。 可他也深刻明白姜望的可怕。 腾龙境一败内府境再败。 那是一度击垮了他无敌之势的人! 而姜望只道一声:“我所愿也!” “好!此战由本帅亲自主持我大齐天骄之勇当叫三军共见!”曹皆其声恢弘先为这一战下了保证保障双方没有性命之忧。 而后令道:“三军听令撤步二十!” 轰!轰!轰! 偌大的校场上人潮如海。 三万大军撤步的声音竟如一声! 像是巨人顿步如似地动山摇。 有雷霆行空是兵煞动天! 三万大军整齐有序地后撤二十步顿叫天开地阔。点将台下万军阵前为这两人留出了足够的战斗空间。 这是一场注定要被在场所有人铭记的战斗。 东域诸国的领军代表全都震撼莫名慑服于此等威武军容。 如征南将军陈泽青、三十万郡兵左路元帅田安平也分别让至两边。 此一时整个临淄西郊点将台姜望和重玄遵两个就是绝对的主角! 曹皆道:“你们若是已经准备好现在便可以开始。” 重玄遵洒然一笑便已白衣前赴。 姜望忽道:“同为外楼境界我以三楼对四楼恐伤重玄遵天骄之名……诸位稍待待我再立一楼!” 重玄遵顿住脚步下巴微微扬起眼中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而姜望只是一个仰头。 仰头望天! 一望风云动。 天边顷刻应召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自遥远星穹投射出来的光芒竟不比太阳逊色。 更有星光如洪流奔涌、似天河倒灌一瞬间倾泻下来自九天而至人间铺成了一条广阔的星路! 星光之路的彼端是那座耀眼的星楼星光之路的这处是这位人间的天骄。 “咦?” 朝议大夫陈符眼中露出讶色。 如似田安平这般的人也一时抬眼显出来些许探究。 得自萧恕的星路秘法在大齐帝国三军之前展现了它的璀璨风景。 几乎是在这条星路铺就的同时遥远星穹又有两座星楼亮起。 三颗星辰遥相呼应仿佛被某种力量串联到一起给人一种混同的感受。 李凤尧今日一身戎装人如霜玉雕就愈见高挑愈见冷艳仰望星穹挑眉道:“北斗!” 但见那天穹之上。 属于姜望的第四座星光圣楼在古老星穹所对应的、摇光星辰所属的位置璨然亮起! 有玉衡、开阳、天枢这三座星楼的定位有星路秘法的铺陈贯通古老和遥远。无需过多探索摇光星楼直接建立在摇光星辰概念的中心区域且一蹴而就顷刻立成! 在姜望的星穹概念里这是一座大气堂皇的七层紫色楼宇。 凛然有无限威严横压四方。 摇光者又名破军。 古书称之为“耗星”代表破坏、消耗乃是一颗十足十的陷阵之星。 在万军之前立此星楼在强强对决之前亮此星辰最是恰当不过! 有天下之劲旅有天下之名将有绝世天骄为对手有伐大国之战为背景——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也。 是水到渠成也是战场上势如破竹。 在玉衡星楼姜望立以信字。在开阳星楼姜望立以诚字。在天枢星楼姜望立以仁字。在摇光星楼姜望立的却是一个“武”字。 勇猛是武果毅是武力胜是武。 姜望毫无疑问是一个有“武功”的人。 一路走来所历战斗不计其数胜人有力。 而武有七德曰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ji) “戢”者藏也。 所谓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 武不是欺压他人。 武的德行在于克定祸乱在于保境安民在于止戈。 此楼一立藏星海中有了一种博大的襟怀星光漫天腾龙驾雾! 藏星海又名四肢海对应的正是星穹四楼。 此四楼并立修行者在茫茫宇宙便有了根基在古往今来、上下四方都有了确定的“位置”获得了“自我”! 此所谓外楼四境圆满。 修行者在此境把握了自身由是可以向天人之隔发起冲击。 四座星楼一并亮起在天穹带来一种神话般的光照但是在人们的注视中一切并未结束。 连接着姜望与玉衡星楼的是一条璀璨星路。 其光如瀑仿佛贯通万古。 而在玉衡星楼无匹的星光流动中又延伸出两条清晰可见的星路来! 人间能见之星路! 萧恕当初在星穹深处勾连星楼的星路并不足够显现痕迹。而姜望有玉衡星楼海量的星力支持有森海老龙无私的神力奉献这星路之稳固何止倍计? 但见得以玉衡星楼为核心一条星路顷刻贯通了开阳星楼又从开阳星楼延伸到最新立成的摇光星楼。而另外一条星路却是在遥远星穹曲折游动穿天权、折天玑、过天璇、最后转天枢! 天空只有四座星楼但是星路经行了七颗星辰! 姜望结合了星路秘法和七星圣楼秘法最大化地利用了自己玉衡星楼的优势。 如今四楼立成星路贯通。 天边如似…… 亮着北斗! 人们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凝望过去。 那立在万军阵前独对绝世天骄重玄遵的青衫男子一时间势如龙起给人以一种“磅礴”的感受! 上照北斗下显万军。 所谓不倾之峰所谓不竭之河所谓顶天立地所谓举世无双! 古今何来此外楼? 见到这一幕的人谁能不为之动容? 便是对重玄遵再有信心的人见得此情此景此势此人在这一刻也难免有几分动摇。 此何人哉? 何能敌也! 但对姜望来说这还远未结束。 这只是一个开始。 虽则四楼已成虽则贯通了星路秘法和七星圣楼秘法、完成了前无古人的七星四楼。 但他还未触摸自己的道途。 外楼之境有三个重要的层次。 是为四楼圆满神通外楼道途外楼! 四楼圆满自不必说内显藏星之海外照遥远星穹。星穹圣楼从一到四是小境的跃升更是修行者逐渐锚定自己“位置”的过程。 而以战力论道途未见得就有神通强。 但从境界来说道途才是此境根本是真正区别于绝顶外楼与普通外楼修士的一种存在。 神通修士有可能探索到外楼层次最可怕的杀力但无法掌握道途的人不可能成就“洞彻真实”的境界。 前辈先贤早早定下康庄大道以诸如威、诚、仁、杀之类的四字为后辈弟子铺开道途使千万人行一路大大提高了成就神临的可能。 所谓“道理”凭之气壮凭之身高凭之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可即便如此也一定是熟读经典能够明了先贤真义的人才可以捕捉到那贯以一生的道路。 在佛是“慈悲为怀”。在儒是“义之所在”。 今日之修士能成神临者万中无一也已经是先贤开拓后的结果。 而姜望这样的人走的是最难的路追寻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道途。 当然也读过道经当然也背过史书儒家经典也读过一些兵家典籍也翻过几眼。成日里被苦觉缠磨净礼小师弟前小师弟后地叫着也很难对佛家经典完全没有印象。乃至于身在天下强国有爵有名…… 他当然是知道那些道路的。 当然有模糊的概念知道怎么可以相对容易地去走。 但他还是选择自己的路。 验证自我砥砺此心。 那条最自由……也最危险的路! 是为……【真我】。 对于道途的觉察姜望其实很早就拥有。 他一直是一个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的人。 然而他也非常明白这条路是有多么的不可揣度。 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这是万古以来争论不休的哲思。 姜望不认为自己有洞彻人生的智慧也绝不敢在先贤的议论上做盖棺之言。但是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里看来…… 人生而神魔一体善恶皆具。 人有发乎本性的悲悯人也有生命本欲的索求。 他绝不强求别人如何不会视自己的道路为唯一真理。 但是他认为自己倘若要追求本性真我的力量就一定要为自己铸就囚魔之牢笼。 人本能地向往阳光、干净、美好。 可那些幽暗、放纵、堕落是不是也是本能? 有生之灵生而兼具神魔两性。 一念为善一念为恶。 见人饥寒心生悲悯欲为披衣欲舍饭食当然是真我。 怒发冲冠欲拔剑饥欲食寒欲衣欲显名欲登高……是不是真我? 道法儒兵释墨……这些宗派先贤定下的道途四字是导人向善、教化世人的路。具有无上伟力无上德行。 而姜望效仿百家修士自己给自己立下的四字。 所谓信所谓诚所谓仁所谓武。 有些是他的坚持有些是他的德行有些是他的道路有些是他的追求。 但同时……都是他的束缚是他的囚笼是他的“矩”。 信、诚、仁、武他以此四德自锢并非是自我标榜而恰恰是为了坚守本心。为的是不让道途偏斜为的是不让自己走入“歧途”! 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道途的强大但同时也意识到它的危险、它的未知它的不可掌控。 所以为什么他要一步一个脚印所以为什么他要克己自制? 他难道不可以一念成魔? 若是只为强大早在兀魇都山脉下的上古魔窟里他就可以这样做。 面对雷贵妃旧案在一个接一个的冰冷事实前在极具压迫感的死亡气息里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愤怒。 面对北衙都尉之实权面对一步登高的机会时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急躁。 孤身离开不赎城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要克制。克制仇恨。 他不是不可以更快地修行、更快地拥有力量、更快地得到收获但是他要走一条更长远的路。 人生当然有很多的选择可是他总会想起。 他总会想起—— 在枫林城飞马巷的那个家里他抱着姜安安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星星么?爹在那里宋姨娘也去了那里。” “好远呐。” “是啊好远。” 可是我的妹妹姜安安。 可是那个抱着妹妹的少年郎。 你要知道—— 星星死去了星光还在长夜里。 于是一步一痕于是遥途至今。 姜望在铸造自己的“囚魔之笼”而探索自己的“神临之路”。 神临于他人是“我如神临”。 于他自己在这样的意义之外更是在人性之中制约“魔性”之后显现“神性”……是此“神临”。 在人们的视野里。 在四大圣楼、七星之路的连照下。 姜望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睛干干净净里间是毫无约束的战意汹涌。 他的身姿挺拔直似只身将天地撑起。 他变得更真实也更自我。 他现在当然还是在外楼的境界可是他自信已经不输重玄遵。 且夫四楼为囚笼。 如此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 效法先贤追寻“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无上境界! …… …… …… …… (1“星星死去了星光还在长夜里。”——情何以甚·《关于我的爱》)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月照江河 今日之点将台。 姜望仰首则四楼立追思则道途握。。。 七星之路行空四大圣楼连照。 悬北斗而踏山河真有天下无双之风姿。 面对煊赫如此的青羊子。 满场皆静如视神佛。 而那白衣胜雪的重玄遵只是懒懒地一笑:“好了?” 似春风化冻雪如明月照江河。 他的轻描淡写他的随性随意一瞬间就消解了姜望所塑造的“势”。 本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何必人生有穷时。 任你名扬天下任你王侯将相任你如何煊天赫地举世无双。我观之如风如雪如云如月和这世间一切没甚么两样。 我不鄙薄你但我重玄遵…… 同境无敌。 齐国当代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于此四目相对。 气机纠缠气势相撞。 他们之间的战斗早就开始。 甚至于早在今天之前。 争势争意争力。 姜望后退一步道:“有劳久候。” 你等我再立一楼。 我让你一步之势。 以就公平。 晏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阮泅欣然负手。 一道金光迅速走了一圈将重玄遵和姜望圈在其间。这巨大的金光圈并不会影响两人的战斗但是会遏制他们的战斗余波使之不至于影响战斗范围外的人。 只听得曹皆道:“那便开始吧!” “吧!” “吧!” “吧!” 此字在落地的过程中已经成为音啸回响不断顷刻动雷鸣。 俄而雷鸣作惊雀焰光绘其形。 说开始已经开始! 曹皆只是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句话并不像悬空寺苦病那样给了无意间的机会。但姜望驾驭其声灌注以降外道金刚雷音在绝不存在的时机里创造了时机! 因为时间的关系这门音杀之术他练得不够纯熟但只需引发雷音便足够。 以一声而得万声。 一瞬间雷光洗地遍耀重玄遵身周雷音焰雀叽喳爆鸣如彻天地之响! 欲再现悬空寺一战争一着先手! 及至今日放眼天下神临以下修士谁敢在姜望面前让出这一着先手来? 观河台列国天骄之战有一桩好处——除了展现人族未来、检验各国潜力之外也让列国年轻一辈天骄彼此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现世未来百年之风云很大程度上无法脱离他们之间的碰撞。 姜望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面对重玄遵我的优势在哪里? 若落在具体的黄河之会上他的优势在于……彼时一路打到魁名在握他也没有进入濒死状态过。 换而言之在观河台上他并未展现他彼时的极限。 而重玄遵因为遇到了斗昭这样的恐怖对手在当时打到了油尽灯枯! 比之于重玄遵对他的了解他要了解重玄遵更多。 因为重玄遵在观河台上展现了更多。 姜望认为自己具备“知见”的优势。 重玄遵的天府五神通日轮、月轮、星轮、斩妄、重玄他全都有所了解。皆在“知见”中。 此刻他以降外道金刚雷音转雷音焰雀抢占先手一瞬间将雷音铺遍全场任是重玄遵身法绝世也不可能不沾一道雷电、不碰一缕音纹。 重玄遵或以日轮防御他便重现悬空寺那一战重玄遵之日轮再结实总不至于强过不灭降龙金身! 如果是为了争夺先手重玄遵也有可能以星轮抵抗伤害——那更是大赚!一道雷音焰雀就能换一次星轮的效果如何不赚? 抬手的一瞬间整场战斗的无穷变化便都映照在心。 然后他看到—— 一道刀光! 炽白的刀光撕裂了天地划分了雷海把声音和雷电全都撕开了一个裂口而直指根本所在斩杀过来! 好像从未被蒙蔽从来没有被迷惑从一开始就知道该往何处挥刀应在哪里结局。 这是道途之力【斩妄】的精彩! 斩妄既是他的神通也是他的道途。 就如斗昭以【斗战】之道途所向披靡杀伐无敌。重玄遵以【斩妄】为道途无敌无妄每一刀落下都是对手的破绽所在。 于是一刀裂雷海斩到了姜望面前来。 他走在最直接的道路上刀光掠过最洒脱的轨迹。 那刀光倏忽已近了。 一瞬间的一抹炽白在雷海中变得具体。 姜望的乾阳赤瞳中映照着那刀光的具现。 他首先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如雪的袍袖间伸将出来手的颜色也不比雪逊色半分。而这只手……握着一轮月亮! 理所当然地重玄遵斩出了月光! 月轮神通! 一瞬间月光之柱如林铺满了全场定住了无数雷音焰雀也封死了姜望腾挪的空间! 重玄遵竟是以月轮为刀驱以道途之力这一刀既破雷海又分音潮禁锢目标更是直指要害。 太快!太强!太果决!太精准! 怎么会有如此精彩的一刀? 在黄河之会的时候重玄遵的刀术便是未能臻于绝顶相较于斗昭、甘长安这些天骄有所不如。 可从现在这一刀来看…… 何须绝世刀术? 若你每一刀都直指根本洞彻根源那你落下的每一刀又如何不是绝顶之刀? 世间万法殊途同归! 雷海在月轮之光照下如此寂静。 你仿佛感受到了它的安宁。 只有刀光还在前行。 在禁锢自由的时代此刀斩至本真! 在姜望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中映照着的雪亮刀光一瞬间被赤光所覆盖。 于是单骑破阵图在神魂世界里展开。 姜望身如赤日经由这单骑破阵图直接砸进重玄遵的通天宫。 项氏所传的神魂图卷在神魂战斗中实在好用。若无此图没有这么容易完成“大军入城”。 强大的神魂力量如万军冲杀。 但见那雄阔伟大的通天宫内跃出一袭白衣。重玄遵直面这神魂攻势反冲高穹嘴角好似噙着淡笑偏偏竖掌如刀冷峻孤绝反劈这坠西之落日。 神魂之力锤炼成的刀芒在神魂的世界里璀璨夺目! 还未靠近竟已叫落日开裂。 神魂之妄亦不能迷。 生死之门为谁而开? 自那开裂的落日之中姜望持长相思之剑灵显化出来。一剑对杀。 以神魂撞杀神魂! 剑芒与刀芒撞成云烟。 姜望动念放出数百条神魂匿蛇权为骚扰。而后将身一转退出了神魂之争。 他有神魂之力的优势对方有通天宫的主场优势。 神魂层面难以建功。 肉身层面的困境却急需解决。 此时月轮之光定住雷海。 让一切变得如此寂静。 而那刀光近了。 近在眼前! 姜望胸腹之间亮起五团璀璨光源却是先一步开启了天府之躯。 澎湃的力量鼓荡于身。 锵! 长相思已出鞘。 一抹分割天地的霜华之后。 是数以万计的、呼啸着的剑气之丝! 一剑剑气已成丝万千银雪撞月华—— 一刹那感官的世界似乎都已停滞。 人们只见得一团耀眼的炽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地皆雪视野尽茫茫! 雪白撞着月白剑气之丝撞着月轮之光照。 刺啦刺啦尖锐的声响是关乎于剑气和月光的千万次的交锋。 在那白茫茫的世界中有一个身照五府神通之光的存在。 俄而又亮起了一个五府神通之光! 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清楚那白茫茫世界里交撞的两个人只大约知道此刻天府正对天府。 那白茫茫的感受在视觉里逐渐消退。 可是两个身绕天府之光的身影却愈发明晰。 太快太快了! 快到视线难以捕捉。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如电光一般团转。 重玄遵白衣飘飘如鹅毛如飞雪如月华。飘渺灵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肆意把玩着重玄之力加持自身而限制姜望。 可姜望身上腾升起来赤色的烟气起伏不定使他如似画中人。 恰是左光殊所创造的能够对应复杂重玄环境的无御烟甲又兼以天府之躯把持自我更是脚踏青云印记以平步青云之仙术漫步空中! 他对重玄秘术的熟悉非止一日平日里与重玄胜的刻苦练习方才换得此刻面对重玄神通的自由。 但见月轮斩着长相思两个人在方寸之间互相逐杀! 一青线一白线不断交错彼此环转像是在编织一团美丽的光之网络。 在铿锵的金铁之鸣里那密密麻麻的光痕已然织就一个方圆十丈有余的光球。 这光球网络里的每一个点都是两个人交锋的印记。 空间“记住”了他们的战斗! 哪怕如此短暂可又……如斯漫长。 旧的痕迹还未消散新的痕迹又已诞生。 两个人仿佛在挑战观者目力的极限倏忽上下左右俄而前后折飞要在千钧一发的间隙里完成每一次交锋的判断—— 需要何等样的自信何等样的强大才可以完成这样的交锋? 说起来这不过是一场庸俗的争斗两个年轻人斗杀为一个伐夏先锋的名头。 世间争权夺利而厮杀者不知凡几。 这两个人也并不特殊。 可这场战斗本身又的确叫他们演化成了一种美一种艺术! 明明是最为凶险、数息就能定夺生死的方寸之争他们却这样彼此缠战在心弦绷紧、极度专注状态下杀了个天昏地暗! 此时此刻争杀的不仅仅是术不仅仅是势也不仅仅是力。 还有意志! 谁心坚如铁?谁不可动摇? 谁……会先犯错? 而唯有真正的强者可以看到—— 在这场极其凶险的近身搏杀里。 重玄遵刀刀直指根本所在。 而姜望剑术已通神。 这是两种道路却都演至此境绝顶。 绝顶的身法绝顶的刀与剑。 堪为绝世天骄的两个人! 姜望的眸中不朽之赤金光芒流转。 他要让重玄遵看到他的永恒。 在如此激烈的逐杀之中还不断开启神魂之争! 在身外的层面剑啸道术起印法按神通。 在神魂的层面一次次剑撞通天宫一次次留下骚扰的神魂匿蛇或神魂焰雀。 身内身外肉身神魂无处不战! 姜望的势姜望的意无不在向重玄遵昭明—— 杀到天荒地老也罢杀到油尽灯枯也罢。 我绝不会改变。 我要在这种程度的交锋里与你对耗最后一滴灯油一点烛泪。 姜望自信他是更恒久的至少在神魂的层面他可以先一步看到重玄遵的短板。以这样的心理优势在愈发激烈的逐杀里他愈平静愈笃定! 而重玄遵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好像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很在意。 但他在一记斩击之后五指一握一把将月光握散了。 他的手中出现一团炙热的光现出一轮烈日。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的日轮神通。 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他先一步变招握散月光握住了日轮! 其实他有与姜望对拼到最后的自信在体魄的层面他千锤百炼的肉身绝对可以先一步看到姜望的短板。他绝对相信他的斩妄能够先一步斩破姜望的缺漏。 但那种苦熬之后等来的胜利…… 未免不够潇洒!不够浪漫! 他的变招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一种更强于姜望的自信! 姜望坚持要对耗下去要等待他的变招等待他犯错等待那在变化中产生的机会。 他便要让姜望知晓—— 不是所有的机会你都可以把握有些变化你接不下。 你的等待是一种虚弱你的忍耐是一种不确定。你的心已经输了! 力未杀尽已杀意。 相对于嘴角的散漫笑意他的眸子如此冷峻漆黑透亮执黑乃争先! 日轮握在他的手中。 他流线型的肌肉有着分明的轮廓。不似魁山的肌肉那般巨大那样高高坟起。 可是当他五指握紧日轮他的肌肉里仿佛有大江大河在奔涌那是无法遮掩完全的、恐怖的肉身力量! 手握日轮加持以重玄。 呼啸有风雷砸向姜望的脑门! 他好像对别人的脑门有一种莫名的偏执。 而这一击砸下空间竟然产生蛛网一般的裂痕—— 姜望正在那蛛网的中央! ------题外话------ 艹突然发现。 昨天是姜望的生日明天是我的生日。 而我俩都在上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毕方衔日,神通对轰 重玄遵和姜望之间的空间好像成为了一个具体的、可以触摸的存在。 像是一个可怜的瓷器。。。 日轮移动之处裂痕蔓延之处! 且日轮光照炎炎有神光灼四海焚八荒使诸邪退避。 今时之日轮与观河台上的日轮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然而只有真正面对它才能够感受到那如大日一般的威严无尽、炙热无穷。 天生道脉斩妄握怀。 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对太虚派来人表态——“我们道不同。” 在那个时候就能对自己的道途有所认知无怪乎余北斗一见而惊。 若非周天境必须以阅历来构筑若非天地门须得打磨厚实、以求更广阔的天地孤岛若非追求天府极限……若不是每一步都要达到他所求的最完美。 对他重玄遵来说很多天才修士奋斗一生都不能够企及的目标所谓天人之隔旦夕可越! 他要走他自己的路不同于太虚派祖师也不同于血河真君的路。 哪怕那些都已经是现世巅峰强者。 一个自小就知道途所在的修行种子每一步都直指根本所在……如此问心自行以重玄神通经年累月锤炼的体魄究竟有多恐怖? 此时此刻姜望所感受到的……无比恐怖的、纯粹的“力”的压迫就是答案! 一切实质性的存在都将被碾压空间的裂痕作为力量的昭示而他姜望也将成为裂痕的一部分。 恐怖的气压炸成乱流空间先碎了日轮才砸下来。 势不可挡! 在此等情况之下姜望左手结成祸斗印往前按出一团幽幽的光。 那幽光几乎是立刻就被压爆了!根本无法容纳这种程度的力量。 日轮继续前行。姜望的手印一转于是祸斗化毕方。 一点赤红的火光以他为中心整个地炸将开来无边焰浪如潮奔涌。 在那飘飘的青衫之后单足神鸟振翅而飞。 天边七星之路如龙行四楼连照有神藏。漫天星光似雨而落真我道途之力唤醒了毕方之灵性它眸光闪动蓦地往前一探—— 此一啄有姜望纵剑前赴之势。 竟然精准啄向那一轮轰来的烈日。 重玄遵恐怖的肉身力量加持重玄之力灌注在这一方日轮上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几乎将毕方灵相砸灭。 可在姜望不计损耗的催发下乾阳之瞳加持毕方印三昧真火好似无穷无尽给予毕方灵相永不枯竭的支持。 在观者的视野中重玄遵手握日轮如天神降罪。姜望的乾阳赤瞳赤光大放手捏法印身后巨大的毕方灵相俯低下来往前探喙。 毕方灵相身上的烈焰黯而复燃那是神通之力在疯狂地对耗。如此反复五次蓦地往前!已经啄住了日轮。 同时无边火海倒卷顷刻便将那一袭白衣吞没! 结束了吗? 人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场内但见得—— 暴烈的火光消退后仍在熊熊燃烧着的三昧火海中有一只焰羽灿烂的单足神鸟口衔一轮赤日。 那膨胀开来的巨大赤日里重玄遵纤尘不染连发丝都未乱了半分宁静与姜望对视。 这一幕画卷如神话降世。 是为…… 毕方衔日! 隔岸观火者觉其壮烈而喝彩。 身在其中者才能感受到那种恐怖那种压迫。 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连空气都烧得干干净净分解此方天地里的一切。 然而在三昧真火席卷的时候重玄遵竟然藏进了日轮中。 世间之神通从来看用者如何。 就像他是第一个用日轮来砸人的神通拥有者他也是第一个开发出日轮神通这寸芒不漏的防护之能。 而毕方衔之! 姜望怎肯给重玄遵机会? 这美丽的单足神鸟口衔日轮遍身流火。催动全力三昧真火以火焚光。像是在煮着一瓮酒在烧着一锅肉。在持续不断地消解着日轮。 但日轮的变化并未结束。 重玄遵对日轮的开发也远不止如此。 这一方日轮急剧膨胀起来像是吹足了气在被不断消解的同时仍然以恐怖的速度鼓胀起来鼓胀到将毕方的巨喙生生撑开! 饶是有毕方印的加持这三昧真火显化的毕方灵相也已经衔不住这庞然的日轮了。 而在毕方张嘴、得到自由的同时这日轮骤然之间显现了辉煌的形态! 本是一团光球俄而流光掠影。 那灿光交织灵相幻化但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竟成一座辉煌宫殿。 日轮之太阳神宫! 此一时日轮光耀镇压诸方其间之人贵不可言。 须知重玄遵之遵最初可是唯我独尊的“尊”! 博望侯担心他锋芒太过为其藏锋才改成遵天子之命的遵。 但见此刻他身绕天府之光眸有永夜之幽白衣胜雪风华绝世。 他像是此方天地的主人像是这个世界的王而日轮是他的宫殿。 那古老的歌声是对神王的礼赞。 神威如狱神威如海。 驾此太阳神宫巡行在火海中呼啸着向姜望撞来。 三昧真火不是能够瞬间抵定胜负的神通不似不周风所有杀力聚为一体成或败只在一合间。 姜望已经将这门神通开发得非常强大但三昧真火的运行本质需要一个“了其三昧”的过程。它的威能是在烧灼中随着“知见”的不断深入而越来越强大的。 这个不断强大的进程是针对为其“知见”所对应的存在。 重玄遵在这一刻催动日轮为太阳神宫抵抗着三昧真火的力量强行冲撞。 是三昧真火先焚破日轮还是他先驱逐姜望打散这神通火海? 重玄遵自己当然有笃定的答案。 烈日巡空万物臣服! 但对姜望来说重玄遵坐于太阳神宫就意味着——其人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已被他自己所限制。那一轮太阳神宫岂不是最好的活靶子? 于是整个临淄西郊都听到了一声剑鸣! 天府之躯姜青羊披霜风、浴赤火照彻赤金眸。 好一个翩翩剑仙人毫不犹豫地演化了绝巅倾倒之剑以天柱撞人间。 用这撑天之柱倒悬撞上了太阳神宫! 辉煌的对撞发生了。 漫天是飞影到处是流光。 视觉的意义被摧毁非有强大目力者不能见。 谪落人间的剑仙人撞上了巡视诸天的太阳神宫。 姜望绝不退让绝无动摇。 在僵持的时候他能以莫大的意志对耗精、气、神僵持到天荒地老也绝不先于对手露出一丝破绽。 在需要决断的时候他也有绝不输于任何人的果决。 为一线胜机搏之以生死! 此一剑出—— 咔! 似有一声裂响。 生出裂响的是名剑长相思还是重玄遵的太阳神宫? 数万人的大军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那璀璨的太阳神宫消失了! 重新化作一轮烈日握在重玄遵手中。 而姜望的绝巅倾倒之剑仍在前行。 军列中的重玄胜松了一口气。 在人们的观察里这一刻好像是姜望占了上风。 然而姜望自己非常明白他的统合诸神通的剑仙人一剑的确压制了重玄遵的太阳神宫但是并没有达到击破的地步。 是重玄遵主动撤回了太阳神宫。 代价便是—— 在其人的身周忽然亮起一个美丽璀璨的、宝石般的事物而后碎灭。 星轮! 姜望心中生起巨大的警兆他的绝巅一剑还在前行似乎还可以绞杀这星轮一次。 可是他骤然收剑。 霜风、赤火、剑势。 那极致璀璨的一切顷刻渺如云烟。而他身似青鸟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轨迹一瞬间飞出了火海—— 可怎能飞出? 啪! 一只修长的手掌抓住了姜望的脚踝! 这大概是在场很多人一生中所见识到的最为精彩的战斗。 在一开始就进入了高潮而后一浪叠一浪一峰更上一峰高未有半刻止歇! 而这一切精彩的攻防对换对于战斗中的两个人而言还只是在抢夺先手的阶段。 雷音焰雀斩妄道途天府之躯毕方灵相太阳神宫绝巅倾倒之剑乃至于星轮! 此起彼伏。 直至此刻这一次先手之争才算尘埃落定。 重玄遵强行收回太阳神宫不惜消耗一次星轮的力量当然是为了抢占先手他当然也抢到了先手! 如他这般的绝世天骄抢到了先手也就基本意味着抢到了胜利! 如雪的白衣下恐怖的力量在肌肉里奔行重玄遵单手抓住姜望像抓住了一只飞鸟往下一拉!连人带着姜望一起以可怕的极速坠落。 抡圆了这个人直接以其身躯为柄、以其头颅为槌轰然砸落大地! 轰! 姜望的身躯将大地砸出一个凹坑来! 这城郊校场历来是齐军出征誓师之地地基不知有多么结实。 可此刻生生被这“肉槌”砸出了坑。 这一记简单粗暴的砸击背后是一瞬间数以千百次的重玄之力在姜望身体上拉扯反复、攻防消解最后才在重玄遵的巨力下得以成行。 他必须要承认在正面的交锋中他虽不输姜望半先可也很难争到半先。 在一次又一次地激烈攻防之后他不得不以星轮的一次抵抗效果来换取先手。 《棋经十三篇》有云:“宁输数子勿失一先。” 重玄遵的棋子已经舍了先也争到了。 这代价是否值得还需要等之后的战斗来验证。 但至少在此刻他牢牢把握了主动当然要直接把姜望解决! 后足挪动脚步一错扭腰为弦足带腰、腰带背、背带手臂整个人像是一张弓! 翩翩浊世贵公子变成了炉火边无情的打铁汉。你仿佛能看到汗珠在他肌肉上飞溅的轨迹这一刻兼具力与美抡圆了姜望反身再砸! 场面上姜望已经落入绝对下风。 星轮是太可怕的神通以星轮来争先又是在重玄遵这般战斗才情绝顶的人物手中任是谁也守不住。 但即使是在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此刻姜望也是以神通之光护体聚集星力于身未受本质伤害。 他一瞬间抵抗重玄遵千百次的重玄之力侵扰无时无刻不在战斗。 身成他人手中之槌被人抡圆了来回砸地看似狼狈好像也极丢份却是在不利局势中伤害最小的选择。 可要是再来他并不能答应! 人在空中被抡成了弧线但是在人的弧线之中分出了剑弧。 左撇而右捺人字已两分。 人字剑! 人在空中还是人。 身不由己之时还是作为人而存在。 此身受擒不由己此剑由己不由人! 这是如此不屈服的一剑。 万古以来人之所以立于天地。 可是在剑势形成的半途重玄遵握住他脚踝的那只手忽然涌去咆哮的力量使得其身一震! 而重玄遵一手抓住他往近前一带一手抡圆了日轮巧之又巧地砸在了长相思上—— 铛! 在人字剑成型之前将其砸散了!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的人字剑第一次未来得及成型就被击溃。 当然有他被重玄遵抓住、无法尽展剑势的原因可重玄遵把握战机、洞察破绽的能力也实在堪称可怕! 但姜望岂是易与? 他从来不指望对手的失误。 在这种大劣的局势里也尤其不指望自己可以一步救挽。 剑势虽散剑架已开迎接重玄遵的却并不是什么空门。 一缕霜风已迎面六枚杀生长钉一字排开对着重玄遵从头到脚绝杀六合! 最极致的锋锐、最极致的杀力。 那一瞬间恐怖的感受让已经扑近的重玄遵不得不松开了手旋身而避。 可青云印记一现即散姜望已经横截在前翻掌一按火界落下同时砸落焰花焚城! 经过战斗中的知见弥补此时的三昧真火对重玄遵的威胁已经远胜于前。 更遑论是火界叠加焰花焚城的形态。 璀璨之烈焰覆盖天地万方恐怖的术法一瞬间翻转战局。 火界覆世杀生钉追来。 重玄遵白衣飘卷反手握住了一轮月亮天府光耀加持斩妄顷刻洞彻了根本于是一刀刀开火界! 火界与焰花焚城的合术未能达至巅峰便已经先一步被重玄遵的道途之力斩碎。 在无比辉煌的碎灭中两个人再次杀奔一处。 以漫天流火为背景。 重玄遵左手月轮右手日轮。 姜望也收了长剑左手毕方印动三昧真火右手杀生钉吹不周风。 杀得性起他甚至于具现出一个赤金色的、辉耀不朽之光的光球。 赤心神通! 以赤心砸日轮! 人们瞧得目眩神迷—— 日轮月轮重玄斩妄! 三昧真火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两人搏杀至此以神通对轰! ------题外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在赤心里度过的第三个生日了。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拿起床边的笔记本开始修新一章的更新。为一个句子甚至一个词慢慢地纠结。 也像我的人生一样慢慢走到了现在。 算了不感慨了码会儿字。 过年一堆有的没的繁琐事希望也能不断更吧。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间极意,剑落九天 自古以来道途外楼本已是人中龙凤。 天府修士更千万人中无一人。。。 如今提前掌握了道途的两位天府修士对杀无论神通、招法、修为、战斗才情都是这个境界最顶尖的存在。 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一战。 但见神通光耀但见澎湃辉煌。 全场静无一声无人舍得移开视线。 能旁观此战是一种幸运! 但对战斗中的两个人来说胜负是唯一的考量。 重玄遵的世界里不存在输的概念。 而姜望自兀魇都山脉出关后东归大齐一路无敌如今更是并立四楼把握道途。当然也不肯相让分毫。 胜负相争于瞬息之间是术、法、招、神通、道途、意志的全面碰撞。 任何一丝一毫的差距都会在这种对抗中被无限放大。 终于姜望感受到了艰难! 神通对轰固然精彩。 天下强者亦非独有重玄遵。 可重玄遵的体魄优势太明显。 神通对轰到最后不可避免要考验双方的承受。哪怕你能够精准挡下对手的每一击次次攻敌之必救神通的反震、伤势的累积仍然是不可避免! 在这种极限程度的交锋中。重玄遵神魂的损耗是缓慢的可姜望肉身所受的创伤却是清晰具体的! 姜望足够坚韧也有足够的意志忍受痛苦可是体魄受创一定会影响到战斗中的整体表现。 通过歧途神通不断弥补的知见让他在与重玄遵的争斗中愈发敏锐。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变强”。 可是他变强的速度赶不上他衰弱的速度。 得心应手这四个字能够得心不能应手。 更要命的是…… 重玄遵的星轮还有足足六次效果未曾动用可以容纳他六次错误。 而姜望一次犯错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战斗进行到现在双方都没有犯错重玄遵唯一的一次动用星轮是为了争先。 但姜望已经有清醒的认知—— 在这样下去必无胜理。 他以神通对轰救挽局势。 可是在神通的对轰里重玄遵的表现也是完美无缺步步紧逼。 微弱的劣势累积最后一定会导致全局的崩溃。 姜望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所变化。 可他同时也明白这一点亦是重玄遵与他的共识。 重玄遵好不容易凭借先手优势把战局推动至现在这个阶段怎肯轻易让他走脱? 所以……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遮掩了姜望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他的右手再次拍向重玄遵面门掌心杀生长钉森森冷冷。 左手散去了毕方印遥遥一按。 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 锁通天海定修者身。 是为道术龙虎! 但正如姜望为今日这一战准备了很久重玄遵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面对他? 当初在观河台重玄遵就有些遗憾未能同境与姜望相争。 今日一战也算是顺了心意。 他当然愿意等姜望四楼圆满等姜望掌握道途等一个最强状态下的姜青羊。 而此刻! 他的天府之躯岿如山岳。 通天海内日轮悬照。 五府海内月轮当空。 藏星海内星轮耀世。 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全部不可动摇! 那所谓八风才一出现在他的肉身表面就已经被汹涌错杂的重玄之力所撕碎。 他几乎是不受半点影响地将身向前镇压龙虎而姜望白白浪费了一次出手机会! 就如两军交战杀伤最大的时候往往出现在一方溃逃之时。 姜望想要脱战就必须给他机会。 谁敢在战斗中给他重玄遵以机会? 此为胜负之机他必然将其把握! 白衣如雪飞度他手中日轮用力一砸!绝无偏转绝不错过将杀生钉砸回了一缕不周风。 此等尖锐之物固然杀力无匹可最怕的就是铜墙铁壁就如铁锤之于铁钉。 重玄遵已近姜望身前一步! 与此同时恐怖的重玄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铸成了一座重玄之牢狱八面铁墙合围! 摘下了重玄神通的重玄遵在这一个瞬间调动的重玄之力何止于重玄胜百倍? 姜望身外的无御烟甲几乎是瞬间就被压灭了。 肩有万钧足有万钧身有万钧! 可纵然身负万钧之重姜望仍有……他的剑! 锵! 天府之躯强负万钧无御烟甲熄而又起。 天地骤开一线名士潦倒之剑横斩在日轮之上。 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顿止……日轮这稍稍一顿的工夫。 重玄遵便迎来了他此生所见最辉煌的剑术风暴! 无边剑气已成丝。 又有相思杀剑如明月高升。 只听得剑啸摇动剑气飙飞剑光四照! 长相思与日轮月轮一瞬间千百次地交击。 姜望极意极势贯注所有于剑术中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分心连术法神通也不做衔接。 因为但凡他有千分之一个刹那的停顿重玄遵就一定能抓住间隙反攻。 龙虎是必然失败的结果他等重玄遵入瓮来他不会给重玄遵间隙! 在姜望达到此境绝顶的剑势剑意里在汹涌咆哮的剑术风暴中。 重玄遵或格以日轮或斩以月轮每每在间不容发之中斩却虚妄达本真! 但也一时间只有抵抗而不能反制了。 铛铛铛铛铛连绵的交击声几如潮起。 长相思的剑芒完全充塞了此方天地。 姜望不停地进攻横抹竖挑斜斩反撩! 于是老将迟暮于是名士潦倒于是身不由己于是年少轻狂……于是人字剑! 这一路剑式极限演化过来人字剑再不可被阻隔。 终是一剑挑开了月轮! 人字剑撑开天地顺理成章转化绝巅倾倒! 天地初开而又合。 今以此剑绝人间。 咔~ 如此微小但如此清脆的的声响。 重玄遵身周浮沉的璀璨星辰又碎灭了一颗。 可是在星轮碎灭的同时——只见得天穹星光流落属于重玄遵的星光圣楼明耀一时与姜望的北斗四楼璨然争辉。 外楼之星力汇聚神通之光捏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拳头对着姜望当头砸下! 道途杀力具现。 星光驭五神通之拳! 姜望此刻已尽剑势剑意之极逆转颓势斩破星轮不可谓不是巅峰。 但在他展现剑术巅峰的时候也是他最不能够防备的时候。 这一拳简直是打在了命脉上! 倒好似——重玄遵正是要用这一颗星轮的破碎来锁定最后的胜利! 姜望一瞬间开出火界可是火界当场就崩溃了。 他又按出焰花焚城可是焰花焚城也被轰爆了。 祸斗之印按出来的幽光在这种恐怖压力之下甚至于连成型都做不到就已经流散。 他要再转剑势可剑势剑意都已行至尽途。 他欲抽身而走可重玄遵的身法丝毫不逊色于他。 这一记五神通之拳绝非重玄遵最强的杀法可在此刻是最恰当最合适最不可避免的、直达本真的一击! 好似无可应对。 他要如何应对? 人们只看到—— 姜望在崩溃的火之流光里。 拔身而起面迎此拳! 他的四大圣楼一齐光耀天边星光摇落沐浴此身。 经由星路之法他一瞬间能够动用的星力远在重玄遵之上。 重玄遵的星光似雨。 他的星光似瀑! 他自人间而冲高穹似是卷起了一条星河倒挂长空。 恐怖的星力汇聚成势。 他的双耳泛起玉光。 在这个瞬间。 他开启了声闻仙态。 开启了观自在耳。 万声来朝观自在! 风的声音空气的声音拳头轰落的声音……本不存在的、神通之光彼此纠缠的“声音”! 前面那些声音本就万声来朝在悬空寺顶级秘术观自在耳的加持下更加具体细微。后面那些并不是声音的“声音”却是观自在耳溯源的听闻。 声闻仙态是十九息的声音掌控。 观自在耳的爆发只在瞬间却能够让他洞微查真明其根本。 在万声来朝观自在的瞬间状态里他已经洞彻了这一拳的本质 面对这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全身燃起了熊熊之赤炎。 是为三昧真火! 他以身迎拳不闪不避! 星光汇聚神通之光的巨大拳头落下来在轰击此身的同时已经被近乎无限地分解。 明明是如此恐怖的一拳。 明明是砸在了命脉上的拳头。 却像是一块豆腐砸在了钢刀上! 这一瞬间的姜望实在强得可怕。 他整个人都陷在这一记星光巨拳里人却在烈焰中毫发无损反而借此获得了自由。 在已经大势难挽的状态下顶住了压力。在根本不可能的局势里创造了可能! 但是在那赤炎腾腾的辉煌身影之下。 有一袭白衣如影随形。 随之倏忽折转随之高上云霄。 就在姜望分解那星光巨拳、骤得自由的同时。 重玄遵手上的太阳与月亮都被捏碎了。 在大袖飘飘的此刻他修长有力的左手探在空中他的手心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捏碎在双手、绕飞在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在他的左手中连接在一处三光同耀极尽辉煌! 这是一柄形如三轮弯月相并的神通之刀这柄刀出现的瞬间……好像就已经割伤了观者的眼睛。 天地都无光因为光华都在刀身上。 它只需前行因为前方就是命脉所在根本所系。 无论是剑术极意也好还是了其三昧而后焚之也好。 姜望从未摆脱重玄遵从未! 而此刻他必须要面对重玄遵这最强的一刀。 曾经煊赫观河台曾经把近乎无敌的斗昭逼成了平手的这一刀——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 这哪里是刀术? 此刀近于神通的本质近乎于道。 此刀绝天地之所系断人身之所据。 姜望挡不下姜望绝对挡不下。 身怀烛微神通如李龙川者亦做出了这样清晰的判断。 目有隐忧一时难去。 有这么多强者在场他不担心姜望的生死。可作为朋友他担心这一刀斩碎了姜望的“势”。 曾经雷占乾独占乾坤势难其匹可是在连番受挫于姜望又遭遇姜无弃之死后一颓千里。 今时今日伐夏之战都未能入场。 曾经王夷吾打遍军中无敌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在临淄也称同境无敌。可败于姜望之后世人也久未见其名。 世人知第一谁知第一的手下败将? 此为势此为望此为名。 姜望今日若败会怎样? 在事情发生之前谁都没有答案。他也不敢去想! 而面对这一刀的姜望自己又如何感受不到它直斩命魂的的可怕呢? 在看到这一刀的同时他的心就好像已经被斩开了。 他的人好像也已经尸首分离。 他的身、魂、心、意好像全部都要被撕裂。 他好像是已经先死去而后才看到这一刀。 不! 在赤金色的不朽眸光中姜望完全不存在无力的感想。 他看到他面对。 如此简单! 此时此刻的姜望极于势极于意无论剑法、术法、神通全都在这一场巅峰对决里淋漓显尽。 此刻他已经达到他一生至此最强的状态。 那么剑来! 于是星路贯通于是星光流动于是在那遥远星穹连同七星之路贯穿四楼之道……一切的一切合于人间姜望的掌中剑—— 北斗动摇了! 人们看到遥远星穹显照的北斗仿佛正在移动。 不不是仿佛。 是真的正在移动。 姜望的道途之力姜望的真我之道。 姜望融贯道途的这一剑好似摇动了九天之力是天外飞来的仙剑正合与人间的重玄遵争锋! 重玄遵真的是很强真的是太强! 强大到姜望不得不动用他根本还没有把握掌控的这一剑。 那屹立在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是真的在移动! 他已经穷尽他的最大可能来证明他的那一句“或可当之!” 这夺尽人间风华的一刀和九天之上垂落的一剑还未正式交锋就已经将双方所处空间里的一切都排空! 恐怖的威压叫观者皆肃容。 谁能想到这是外楼层次能够发生的对决? 谁胜?谁负? 结果又一次扑朔迷离! 而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垂眸道:“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经看尽了。” 他嘴角噙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真个地释放了出来。 他真的笑了。 这一笑令天地无色彩。 这一笑叫人间无风华。 此刻他自大地而赴高天他左手握住那柄极尽璀璨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他好像拥有了一切而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够将他拥有。 人似月衣似雪。 天地共振道的共鸣! 他的肌肉是山川他的血液是河流。 他是天生的修行种子是命定的人生主角。 他生来把握自我生来我行我素。 他是绝代风华的存在他于今日在万军阵前成就神临! 天地在颤动! 他如此辉煌仿佛天命之人。 立在此世间是毋庸置疑的人海中心。 而这浩大的晋升、天地的鸣贺…… 倏忽已消。 他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光耀人间的精彩又在顷刻间敛去化为衣袂飘飘。 像是一缕绕袖的风如此轻柔、平静。 在人间之刀对峙九天之剑的关键时刻说神临就神临如此轻松一步成就。 此真绝世之人! 斩妄在握修行哪有关隘? 他还在低空往高空踏步。 他还在人间此处行往彼处。 可他掌中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已经消失了。 可他身上的光耀也归于平静。 此时他何须再用刀? 何须再倚神通? 他从容地走向姜望两手空空直面九天垂落的、那令人颤栗的一剑。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也都在期待着—— 期待是否还有奇迹发生。 期待是否还能在不可能中见到可能。 而姜望比所有人都更早认识到了结果。 他在一瞬间散去了漫天星瀑隐去了北斗之星路、共照之四圣楼熄灭了天府之轮光……还剑入鞘中。 “我输了。”他认真地说。 ------题外话------ 最后一天了月票不投就浪费了噢! …… 感谢书友赵慕申ovo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77盟! ———————————— 新年快乐朋友们! 新的一年请快乐!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旌旗如龙 重玄遵积累已经圆满可以无憾神临。 他姜望今日才并起四楼把握道途怎么也需要一段时间体悟。。。不能够以长远未来的代价于此时做神临之争…… 他是可以这样说的但是他没有。 他只说“我输了”只有这三个字。 没有任何借口不找任何理由。 这一战他的确是输了。 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未出的那一剑能够击破重玄遵的几次星轮尚是未知之数。 而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却是一定可以将他斩落。 诚然他还有不能显于人前的歧途神通作为底牌。 可歧途对上斩妄是否真能完成错误干扰也还真是未知之数。 他的胜利都是未知他的失败却是现实。 所以他当然是输了。 他非常清楚。 重玄遵之所以选择跃升神临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没有信心。而是他不愿意以狼狈的姿态赢得胜利不愿意让自己迎接平局的可能更不能够接受两败俱伤后、自己错过这一场伐夏之战的结果。 能够在外楼阶段以外楼层次的力量碾压姜望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做不到。 今时今日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纵是他不负风华之名也最多只能够隐胜一线——刚才的那一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前行。 如他所说在与姜望战至如此程度后外楼境的风景他已经看尽了。 于是迈向神临。 于是成就神临。 此刻姜望在高穹飘落直面现实坦然地接受结果。 他已经拼尽了所有因而没有什么可遗憾。 此刻他与重玄遵在空中错身而过他面向万军归于他败者的阵列重玄遵面向点将台迎接他胜者的荣光。 姜望的步履依然从容脊背仍旧挺直他的剑在鞘中仍未失了半点锋芒。 没有什么所谓的沮丧所谓的衰落。 此世群星并耀天骄相争不止。谁都可以失败他姜望也没什么可例外。 努力不是他姜望独有才情不是他姜望独具每一个光耀人间的天骄也都有自己特异于人的经历。 只要的确竭尽全力了那么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 去面对。 胜自欣然败亦坦然。 只是。 当姜望走下来看着那茫茫无际的人海也正要汇入人海中。 却忽然听得一声—— “彩!” 是千声是万声。 是所有军中的勇者是所有注视这一战的观众他们情不自禁为大齐的绝世天骄而呼喊为这精彩绝伦的一战而喝彩! 不是什么玄妙的音杀之术不曾灌注什么秘法神通却有震动人心的力量。 精彩! 为天府之战! 为大齐壮士! 为两个竭尽全力来争胜的人! 姜望愣了一下而后微笑。将台前重玄遵亦回身。 他们几乎是同时点了一下头为这些给予他们喝彩的人。 姜望继续往前走像是一滴水汇进了人海 李凤尧看着他李龙川看着他晏抚看着他重玄胜看着他…… 他的朋友们看着他以目光温柔地相迎。 而身后是曹皆在将台上的宣声——“重玄遵勇冠三军当为伐夏先锋大将!自春死军拨三都锐士立为先锋营与其陷阵!” 作为大齐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九卒军制一都乃计千人。 一都设一都统两副都统十队正。 都统任职门槛为打破天地门之腾龙修士 副都统任职门槛为通天境修士。 队正任职门槛为周天境修士。 队正之下虽无超凡门槛。却也须通过诸军拔选。是优中选优之壮士才能进得九卒。 修为只是门槛升职则需军功。修为到了却卡在军职之下的比比皆是。 所以这样一只劲旅超凡比例非常惊人。 何为超凡? 超迈凡人者在哪个地方都能生活得很好。 要想把超凡修士留在军伍里用军规束缚使其令行禁止。除了荣誉之外也一定要让他们看到真切的晋升希望拿到切实的、优于其它地方的好处! 人家好好的超凡老爷不做凭什么要来任人呼喝身受军枷? 责任、理想终究不能够维系所有人。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修士愿意投身军伍呢? 因为军中自来就是平民子弟最好的晋升之处。 在齐国甚至于涌现出了修远、阎途这种一路走到帝国高层的九卒主帅。 而那些机会、资源都是做不了半点假的东西是实打实的支出。 旁的不论。 这些天下强军仅每个月的军俸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道元石须以车载斗量。不是天下霸主国不可能养得起这样多的强军。 这样的强军每日吃喝什么?须得搭配什么灵药? 穿什么甲?用什么兵器?应该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刻印什么样的阵纹?阵纹还得定期更换需得因时因地调整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那些混了妖兽血脉的战马当然也不能用普通的草料应付。一匹马就是一只吞金兽。 此外如此锐士适用什么样的兵阵阵图?兵阵阵图绝不可一成不变固步自封。那些军阵合术更是需要不断地推陈出新不然上了战场就只有挨打的份。别国出了新的军阵合术你要第一时间组织人手破解。同样的你用过一次的军阵合术也早就被别国找到了针对的办法。 这些兵阵阵图这些军阵合术……需要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来不断地革新、演进? 前相晏平在职时曾有一次在批复术库消耗时忍不住说——“顿觉手冷!” 连晏平这样的人都觉得难以承受可见耗资之巨。 如此种种几只强军完全可以把一个不富裕的国家抽干。 这还只是平时养军! 大军一动军俸首先就要翻倍。此外还有安家费你是要让人去拼命的不给安家费怎么成? 仅这两笔支出就是恐怖数字。更别说兵甲损耗、军械更新、战场上的道元石补充…… 一场旷日绵延的大战打完把国库都打空了的故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与超凡资源的消耗相比那些普通兵马所耗用的粮草倒都是其次了。 如庄国这样的新兴区域强国以举国之力比照强国也只养出两只铁军。大肆扩军之后也只是把九江玄甲从一千人扩充到了三千人。 更不用说九江玄甲的三千人和大齐九卒的三千人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了。 双方平日里的操演、所用的兵阵图、所穿的甲、所练的功、所修的术方方面面皆是差距。 可就是这也已经是庄国君臣勒紧了裤腰带的结果! 这样的九江玄甲也足以打得周边小国低头弯腰。 而这样的大齐九卒呢? 一支秋杀平灭了阳国一支春死守住了剑锋山。 横扫东域雄于诸国。在万妖之门在迷界……在所有人族兵锋所至之处战功彪炳! 这样的精锐战士在强大军阵的作用下是真正可以挑战超凡差距的! 曹皆此时以春死军三都甲士调拨重玄遵他这伐夏先锋大将可谓有名有实。 且不论齐夏之战的大局在这场关乎世袭博望侯的最后斗争里他携神临之威、胜过姜望之武以堂皇大势这时的的确确压过了重玄胜一头。 “末将听令!” 重玄遵对曹皆行礼姿态仪表无可挑剔。 自有曹皆亲卫近前引着他去春死军去寻他的三都甲士。 在挪步之前他又专门对陈泽青拱了拱手算是一礼。 他拿了春死军的三都甲士自是需要有个态度的。 而陈泽青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既看不到对所部精锐被拨走的不满也看不出对这位新晋神临的重玄风华有什么亲近。 他平静地靠坐在轮椅上似乎了然一切也似乎可以接受一切。 将台上的曹皆没有再宣布其他的任命具体而繁的军务自是军中众将一层层处理。 阵前天府演武此古今难见之战的确壮了声势。 于是他只望向夏国方向道了声:“开拔!” 轰!轰!轰! 于是兵戈顿地大军南行。 旌旗绵延如龙腾飞在苍茫大地。 …… …… 姜望和重玄胜都归在秋杀军里。 重玄家的人自然应在此军。 按照重玄胜的事先设想应是他和重玄遵分为秋杀军正将各领万人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以军功分高下。 但重玄遵走了万军阵前争先锋这么一步棋直接跳出了螺狮壳里做道场的局限把自己推到了更大的舞台—— 甚至于落在了齐夏之战的最中心! 所谓“先锋”者乃是长枪的枪头战刀的刀尖。 是两军对垒最先碰撞的地方。 重玄遵所部只有三千为了公平起见重玄胜当然也不可能再领万人——以他的修为做秋杀军正将本就很勉强需要姜望帮衬。 最后亦是只掌三都甲士自立一营。 秋杀军甲士或许并不输给春死军甲士多少身在秋杀军作为齐军主力也绝对不会缺乏建功的机会。 但与先锋营的重要程度相较……实在很难看到翻盘的可能。 大军轰隆隆开往前线。 区区三都甲士军务于重玄胜毫无难度只作闲玩一般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凑到姜望旁边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差一点就赢了啊!” 姜望从对道途的体悟中回过神来斜眼看着他:“安慰我?” 重玄胜肥脸皱将起来很是凶险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平时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赢他你说你一天天的——” 他想了想大脸又舒展开来咧嘴笑了:“拉你逛青楼的时候你都在修行。好像也没有更努力的空间了哈!那是不应该苛责你!” 他嘴里说着‘我不该苛责你’表达的却是‘你不要苛责你自己’。 姜望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欣慰你愿意承认以前逛青楼都是你拉着我去的。” 他当然能够接收到重玄胜聊胜于无的宽慰但是并不影响他着重强调了青楼二字。 十四的表情藏在面甲后仍然是没有言语。 但重玄胜以惊人的反应一个转身立即就把话题甩开了:“我去找重玄遵!” “你找他干什么?”姜望在身后追了一句。 重玄胜头也不回:“我恶心恶心他!” “挨揍我可不管啊!”姜望顿了顿对还在反应中的十四补充道:“我现在打不过重玄遵你也看到了……” 十四竟然翻了个白眼。 然后紧追重玄胜而去。 姜望立在原地好一阵无语。 好好的一个十四最近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这也太护犊子了! 他拉我逛青楼你也不管? 你有没有听到? 算了…… 正好旁边一辆载着军用帐篷的行军车经过姜望一屁股坐了上去顾自修行也。 反正大军行进之中重玄遵也不可能真把重玄胜怎么着。便由得他去折腾。 …… 重玄遵这种在哪里都发光的人物当然是很好找的。 一身白衣似雪正与一位春死军将领边走边说着什么。 重玄胜低调地往前凑了凑想听一耳朵这位风华堂兄的军务。 可惜他的体型不太能低调得起来。 再加上全身披甲的十四紧跟其后竟很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 重玄遵并不说话了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重玄胜认得他旁边的那位将领乃是春死军正将吴渡秋。军中有名的后起之秀——当然不会是重玄遵的部下。 在心中将其归结为重玄遵的狐朋狗友。 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已经把附近几个都统都记下来了。回头稍微查一下就能找到对应的资料。 不是说一定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对重玄遵所掌握的力量做到心里有数。如此就能够更精准地判断重玄遵的选择…… 心里转着数不清的念头。 重玄胜却是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握住重玄遵的手还重重地摇了两下:“兄长!” “今天大军开拔你今天才成就神临正需要停下来好好地巩固一下修为。在这种时候担当先锋之职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一旦道途有瑕此诚人生之撼——” 他动情地说道:“让弟弟替你去吧!” 旁边的吴渡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使劲憋着才没让自己咳出声音来。 重玄遵眨了眨眼睛:“巩固修为是什么?我不太懂。” 他云淡风轻地道:“我成就了神临好像就懂得了神临。” 重玄胜心中千言万语一时间之只化作一声“他奶奶的!” 他用心险恶地说重玄遵特意等到今天神临以此来压他和姜望的势是把博望侯爵位之争置于伐夏战争之上。 同时要故意表演兄弟情深好叫重玄遵犯个恶心。 但重玄遵别的话题根本不沾只在那里炫耀天赋。任你千言来万语去一句话里藏多少个陷阱我只说一句‘我好强’在语言上也真有那么几分“斩妄”的风格。 重玄胜松了手笑眯眯道:“那愚弟就放心了。” 重玄遵笑道:“你只管把心放定。” 这一对好兄弟就这样笑意盈盈地对视。 对视在万军之中。 一个肥胖温吞一个潇洒卓然。 吴渡秋在一旁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的确是有些冷的。 ------题外话------ 大年初一恭喜发财! …… 感谢书友“心已远离吗”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78盟! 感谢大盟yangerrsun打赏的新盟! 感谢大盟泡发胖大海打赏的新盟!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子争于国 官道是一种杂糅百家的修行方式之所以能够在现世大兴几乎成为主流自是有它革新修行体系的优越一面。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化利用人道洪流的一种修行体系非要类比的话它可视为兵道在政治上的一种体现。。。 聚兵为阵跨越超凡差距。 聚人为国借用国势修行。 人在洪流之上可以奔赴万里。水涨则船高水急则船疾。 官道修士和国势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国势越强能够供养的修士就越多、层次也越高。 官道若不昌分享国势的官道修者就会反过来吸国家的血。 小国以举国之力不过奉养几个官道神临。 雍国日薄西山时差点被一个真人韩殷吸干了国运。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官道修士要比宗门修士承担更多责任这是由修行道路所决定的。《游生笔谈》曰:“若得其奉必有其用。若用其禄必受其职。若受其职必承其责!” 所以那些天下大宗的修行者当然更有相对的自由。 但若不入官道。 天人之隔可是那么容易跨越? 神临可是那么容易成就? 多少修士困顿一生! 国家越是强大越是能够助益修行。 官道修士走到后面也要收聚伟力还势于国摆脱官道束缚得自我自由……与宗门修士也算是殊途同归。 以相国江汝默为例其人本是洞真巅峰的修为。 承继大齐国相之位后分享大齐国势手握国相之柄立即拥有衍道境的力量! 当然这种衍道不是真正成就一旦去职即刻消退。 但只要他坐稳了这个位置完成大齐国相应尽的责任他的力量就不会消失。长时间掌握衍道的力量对于自身理解衍道有多么大的帮助? 主政期间做出一些功业得到更多的国势反哺。 多年之后再有人承接政纲维护他的政治事业使他带着庞大的资粮安然退位。他就有机会像晏平一样伟力归于自身真正成就衍道证就超凡绝巅。 所以吴渡秋非常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伯爷侯爷家的子弟为一个爵名争得头破血流。 所谓世袭罔替之爵那是与国分享荣光! 非是天大的功劳不可能给予。任是你再天才的人物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不可得。 凶屠重玄褚良当年够不够天才? 先有破夏后有灭阳功劳够不够大? 他的侯爵也止于自身没有世袭罔替的资格。 如博望侯这样的世袭爵。能够借助的国势何等恐怖!换谁不打破狗脑子? 他吴渡秋家里若是有个世袭爵他也必然打破脑袋去争本来只是有望神临借助国势能够让神临之境板上钉钉。本来只是能够神临的借助国势有机会洞真……哪怕是天纵之才一个霸主国的世袭侯爵也至少可以少其十年苦功! 任是你多么绝世风流的人物谁敢说十年不过一弹指可以忽略不计? 十年多么漫长?十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 于外那是地位是显勋是一生荣誉。于己修行路本就是一步快、步步快。 为什么不争?傻子才不争! 如朔方伯家的那两个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明争暗斗了多久?事关未来谁肯相让半分? 只不过那边鲍家已经尘埃落定这边重玄家尚在尾声。 这一次上得伐夏战场在鲍家的运作下鲍伯昭也在谢淮安麾下跟那谢宝树一般自领东域诸国兵马两万人独成一军。同为鲍氏嫡脉的鲍仲清却只掌了一都兵马……也是明确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了。 当然在此时的吴渡秋看来重玄家的继承人之争差不多也大局已定。 所以他瞧着重玄胜的表演心里本该是有些同情的就像他面对鲍仲清一样。 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子刚才在某个瞬间……竟然让他感受到了危险? 吴渡秋恍了恍神重玄胜已经转身大步离去了。 “你这个堂弟不简单。”吴渡秋道。 重玄遵对此没有回应只道:“走吧劳烦吴兄带我去找拨与我的那三都甲士。” 原来现在这里的甲士全都是吴渡秋所属! 也就是说重玄胜特意过来探查情报探了个寂寞! 吴渡秋表情古怪:“不是吧你来找我闲聊就是为了等他?我的遵公子你来这一手有什么用啊?你带的哪些人他回头随便一查不就知道了么?” 重玄遵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逗逗他。” …… …… “贵子争于爵朝臣争于政天子争于国。” “盖凡天下所有皆有定量我多一分他少一分故不可不争。” “大道独行是斩绝同行者之故。” ——《夏书·襄帝本纪》 …… 南域有大城万里龙脉所聚曰为“贵邑”。 是为夏都。 大夏享国千年底蕴深厚。当年横扫南域东部迁都于此名以“贵邑”意为至尊之居。 虽有东征之败国灭之危一度君王死、国土丧却也顽强地存续了下来。 雄霸一时的夏襄帝连同他所有成年的子女都死在了疆场上。只剩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年仅九岁的幼子。 夏太后主政武王姒骄主军联手撑挽社稷。以襄帝幼子继承大统改元神武以示不忘武功乃记东进。 一至于如今…… 已是神武三十二年。 此刻大夏君臣议事的宝华宫内。 当今夏皇高坐龙椅平天冠之下看不到表情。姿态端正倒也不失风仪。 龙椅之后珠帘垂落。夏太后的宝座就在其间。 世人皆知当年那个凤冠霞帔立于城头的女人才是这个国家政事的主导者。一手掌握大国权柄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 丹陛有三阶。 在第二阶的平台上分左右摆放着两张大椅。 分别是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的位置。 作为这个帝国的柱石与天子分享荣光—— 当然也必须一同面对挑战。 再往下才是以相国柳希夷、国师奚孟府、镇国军统帅龙礁领衔的文武百官。 在神武年代大夏以举国之力养出来两大强军。 这两支军队是不输霸主国精锐军队的天下劲旅! 一曰神武一曰镇国。 真人龙礁便是镇国军的统帅而武王姒骄亲领神武军。 曾经夏襄帝时期夏国有六支天下强军横压四境。可惜输了霸主之争耗用了帝国无数资源的六大强军死伤殆尽。 仅以残旅为武王姒骄所收拢用之为骨架建军神武拱卫国境。 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才建设出第二支强军以镇国名之。此后才算是安宁了四境抹除了群狼环伺的蠢蠢欲动。 直至今日。 大殿上沉默已经蔓延了很久。 今日之夏国远不如昔日之大夏。今日之齐国却远胜昔日齐国! 齐国百万大军已经开拨临淄西郊的誓师之声仿佛也响在贵邑城外谁能没有压力?! 虽则这三十二年来夏国一直都以恢复往日荣光为目标前行一直都以齐国为假想敌夏国上下心里早已不知设想过多少次战争发生的情景直欲一雪前耻。 可…… 可是当这一幕真正发生当景国裁撤仪天观当齐国百万大军东来……人们仿佛才真正回忆起齐国的恐怖。 想起来当年强军尽丧、夏国皇室险些死绝、夏国境内遍地烽火一度只剩一座王都的那一幕幕! 想起来不久之前亲手送上平等国的使者导致于后来在平等国报复里死去了一位珍贵的神临修士。 想起来一代阵道名家太华真人的血就在去年永远地留在了剑锋山! 这一桩桩一幕幕怎能不让人心如倾山? “诸位已经廷议两日了!”大夏国师奚孟府高声道。 他是一个瞧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穿一领皇帝亲授的青色道袍上一次的黄河之会就是他带队参与。 此刻沉静的目光扫过殿中文武:“事已至此是战是和咱们还是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向来都是不对国事发表意见的非常尊重夏太后的主政。若非齐军誓师伐夏覆国之危近在眼前他们连朝议都不会参加。 大夏天子或者说太后的意志也当然不会太早显露。 此时的宝华宫里有资格与奚孟府对话的人其实不多。 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相国柳希夷走将出来:“什么叫‘是战是和’?哪有‘和’这个选项!” 他一出来就与奚孟府针锋相对难掩愤怒的情绪:“齐国大军压境的时候你问是战是和本身就是有求和之意!” 柳希夷以希夷为名。 所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大道无声无色故称“希夷”。 可他本人却是个脾气火爆的。 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殿上众人也早都已经习惯。 但今日的指责……在当前环境下确实有些严厉了。 在如今形势下沾上这样的指控谁也都要急着辩解。 唯独奚孟府皱了皱眉……却是反问道:“不应该有吗?” 满朝文武哗然! 在夏国向齐国求和绝对是大忌。 当年夏襄帝战死夏皇的子女近乎死绝打到只剩一座王都了夏国人都没有向齐国人求和! 耻辱在心国恨在怀如此励精图治三十二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今日奚孟府竟然敢堂而皇之地问这一句—— “不应该有吗?” “自然不应该!”柳希夷气得脸都涨红了怒声道:“你奚孟府何人也?先帝血战而死太子继之。太子死皇子继之。皇子死皇女继之!我大夏将士千千万血战不退埋骨国土方有这社稷尚存!你立在他们魂灵筑就的的庙堂里竟然有胆子向齐贼乞和吗?” 奚孟府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在躲避他飞溅的唾沫语气平静地道:“是战是和总要有人来说。廷议难道只能有一个声音?大家公议出一个结果我自然都能够接受。但在此之前大家就事论事你提什么先帝呢?今时岂同于往时?当年能够一战现在未必还能够一战。” “如何不能一战?!”柳希夷怒道:“我大夏满朝文武、亿兆子民三十二年来未忘东进!” “未忘东进……” 奚孟府道:“三十二年来未忘东进……” 他的声音抬高了:“可是未有东进!” 他直视着柳希夷以这么多年从未让人见到过的、极其激烈的态度说道:“不仅未有东进还叫人打破了剑锋山!太华真人血溅当场剑锋山上构筑了几十年的阵法尽摧之东北门户大开!还要双手将平等国使者奉上!还要在齐国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自己证明我大夏并未有勾连平等国!敢问相国这算是哪门子的未忘东进!” 人们此时仿佛才想起来。 当初姜梦熊拳问夏皇国师奚孟府是一力主张大战的。他主张在当时发动倾国之战一定要把齐军打回去留不下姜梦熊至少也要留下春死军。无论如何要让齐国人看到夏国人的意志。 平等国之事刚刚发生齐军偷袭剑锋山的时候。夏国上下也斗志昂扬嚷嚷着要给齐贼一个教训。 可是在一位真君五位真人联手登上剑锋山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位真君五位真人的恐怖阵容不仅没能逼退姜梦熊反倒被其当场毙杀一位真人。 不得不退下剑锋山转而调动大军想要以军阵之力磨杀姜梦熊。 而后春死军大军赶到。 再然后…… 也是在这宝华宫。 夏国君臣廷议认为不宜在那个时候与齐国大战。认为夏国应该继续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待时机成熟。 这一待…… 就待到了景国裁撤仪天观待到了景牧大战待到了百万齐军东来! 耻辱吗?痛苦吗?愤怒吗? 柳希夷心中有太多的愤怒。 可是他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奚孟府的话语。 这种无力叫他生出更多的痛苦痛苦之中又有更多的愤怒。 最后暴躁地一拂袖:“六趾贼不足与谋!” 这话似乎触犯了某种禁忌。 整个宝华宫一时都静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临川烟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79盟! …… 解释两句。 1五神通的剑仙人与三神通的日月星刀 剑仙人并没有统合歧途的主动效果。 剑仙人a破一次星轮之后姜望是主动撤剑不是击中后只能a破一次。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不是三神通是日月星+斩妄+重玄的五神通技对此有疑问的不妨回看黄河之会当时有明确描写。 2姜望为什么认输。对真君都敢出剑怎么这次不敢 他的剑能否杀死重玄遵结果未知。重玄遵的刀则确定可以杀他。 所以他认为在外楼这一战他是输了。他认。 不敢? 如果是争生死你重玄遵今天就算升衍道姜望还是会出剑。但这次争先锋只是胜遵家主之争里的第一步。姜望站出来是帮胖胜争势输了此战是输了先不是全局。他没有放弃继续帮胖胜争胖胜也没有拱手让出家主。争斗还在继续。 他不能掌握的一剑斩出受伤错过伐夏胖胜还怎么争? 斩外楼遵一起退优解。 斩神临遵自己退劣解。 本不想解释这些都是文中就有的。 但读者的情绪可以理解。 只是早知道该请假的。 …… 伐夏是从齐夏争霸就开始铺垫的剧情我不会回避。但超凡世界的真正大战没有先例我确实没有信心能写好。 会很慢。请担待。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国有其孤 关乎奚孟府有一桩隐秘几乎从来不会有人公开讨论。 但此刻身在宝华宫里的都是夏国最高层自然都是知晓的…… 奚孟府当年出生的时候脚有六趾被他的亲生父母视为畸形怪物直接扔进了河里。。。 正好被一个船家救起。 那船家是个鳏夫一辈子独自在船上过活也不计较什么闲言碎语便收养了他。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长到七岁的时候。 有一天叫船上的客人看到了他的六趾以为是妖怪血脉要将他绑了去喂凶兽。 船家来拦竟被活活打死。 他趁乱跳到河里逃走然后跑去报了官。 打死船家的人说自己是为除妖庇护妖族的人死不足惜。 那时候还叫奚三儿的孩子把自己在堂上脱得赤条条的问在场那些大人自己哪里是妖? 那个官儿倒是个明理的判了那杀人者一个明正典刑。 可怎么处理奚三儿却是犯了难。 船家已经没了。 千辛万苦寻到他的生父可对方坚决不承认自己生了这么个东西。 那官儿没法子便自己养了这孩子算是收个家仆。 但这日子也没有过多久。 等到奚三儿九岁的时候……县衙失火那官儿一家都被烧死。 独独这个奚三儿当时在外采买逃过一劫。 有人说他是天煞灾星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有人说那官儿一家就是他烧死的他心中藏着恨呢不想做家仆想要做那个官员的儿子…… 有人抓了他问罪但怎么也查不出罪证来只好放掉。 就这样他再一次没了家。 而这一次再没有人敢收养他。 这事情不知怎么的叫当时的夏襄帝知晓了亲自批示下来将这孩子送进国学院。 说“国有其孤国养之”。 奚三儿读了书给自己取名字叫奚孟府。他认为自己是有家的他是那个家的长子所以叫“孟”但他又是没有家的那个鳏夫一辈子都生活在船上所以他又取了一个“府”字。希望有自己的家。 后来有一回夏襄帝驾临国学院一时兴起要考考学子的学问。 教习一共选出了六个学生送到皇帝面前其中并没有成绩最好的奚孟府。 这当中的原因奚孟府自是明白。 国学院是一个读书人聚集的地方但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够明事理。 “怪异”本身即是一种罪责。 他也早已习惯。 但夏襄帝说教习选的不作数他不要看编织出来的花团锦簇要看自己生长出来的荆棘野草。叫人拿来名册蒙上随行皇子的眼睛叫小皇子随机圈选。 小皇子握笔圈墨如此选出了七个学生。 夏襄帝亲自考过之后非常高兴因为有一个学生表现太好。 他拍着这个学生的肩膀说你是我夏国的良才。 这个学生跪下来问皇帝——“您知道我脚上有六趾吗?” 夏襄帝愣了一下说:“知道啊所以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要向朕展示吗?” 这个学生自然就是奚孟府。 陈年旧事自可不提。 但柳希夷今日竟出“六趾贼”之语毫无疑问是对奚孟府莫大的羞辱。是对其人道德乃至人格上的巨大贬低! 是以本来很有一些文武大臣要附和柳希夷的一时也都缄默了。 不敢再说话。 第二阶丹陛右侧的王座之上岷王虞礼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毕竟他就是带着五位真人围攻姜梦熊最后无功而返还折损了阵道名家太华的那位真君…… 奚孟府所陈说的事情句句都像是在揭他的短。 至于什么六趾贼什么奚孟府不能言的痛……倒是无关紧要的。 左侧王座上的武王姒骄则一直闭目不语早已不知神游何处。 最高阶的龙椅之上夏天子端坐着静静地观察着满朝文武一如过往那么多年岁月。只看不说。 而御座后垂下的珠帘里陡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女声:“柳国相你失态了!” 柳希夷脾气虽然火爆对太后却是极尊重的尤其此刻他其实也自知失言。对着丹陛之上拱了拱手便退回到自己所站的位置。 此时只剩奚孟府独自站在大殿中间穹顶明珠映照的人影垂贴在地面仿佛一个已经放弃挣扎的魂灵。他一时并没有说话。 关于当年与先帝相处的细节他当然记得更多。 比如当时随行先帝的那位皇子就是后来在境内围堵重玄褚良时被割寿刀斩碎的夏三皇子。 比如他当时其实回了一句话说:“我特别努力。” 而夏襄帝说:“这就是最特别的能力。” 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好久。 但他现在什么也没有说。 夏太后的声音又道:“去年剑锋山的决策是哀家和众卿一起做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最恰当的决定拉长了时间之后在今日变得不妥。可若是能够撑过这一劫时间再拉长十年百年或许又是对的。谁有洞穿未来的眼睛呢?先贤卜廉亦有远古之谬咱们不必翻旧账了。” 她并不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可是她不能够承认错误。 因为这件“错误”的主导乃是虞礼阳。 是虞礼阳反攻剑锋山失败是虞礼阳被姜梦熊击退。在以众击寡的局势里虞礼阳甚至没能护住太华! 打不过姜梦熊不是错误但对局势的不清醒、对实力的误判虞礼阳难辞其咎! 可是…… 岷王虞礼阳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长久以来一直被视为神武年代夏国崛起的希望——一个国家还能够有新生的真君成长起来如何不是兴盛的证明? 他一度给了夏国人太多信心和勇气本身亦是夏国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强齐的根本。 此时如何能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来怪责这撑天的柱石呢? 夏太后的声音是动听而亲切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都深蕴其间。多少年来总是能给人以一种内心安定的力量。 她用这样一番话为剑锋山的事情盖棺定论。 然后又道:“和谈自是不可能的。非是哀家不舍得社稷先帝留下的基业哀家替他守了三十二年九泉之下若能相见也并不愧对与他。但众卿家不妨想一想那姜述是何等样人?” “当年他就一意吞夏不顾多方阻拦。诸国国书去了一封又一封他一边假模假样地回复一边进军。直到仪天观真正落成才肯退兵。他不是被咱们谈回去的是被咱们打回去的!” “这一回他先暗调曹皆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促成牧景之争。而后又在星月原与景国交战赢得天骄之争逼得景国撤去了仪天观。一步步行至此刻选在牧景爆发全面战争之时挥师百万东来他的决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吞天野望早就已经彰显。” “他要的不是一城两城不是一府两府他要的是我大夏二十一府膏腴之地要的是我大夏千年历史积累。” “我大夏不亡想来他难以安枕!” 夏太后的声音回响在宝华宫内给所有人以清醒的觉知打破那尚存的割地求和的幻想。 “太后圣明!” 镇国军统帅龙礁站将出来。 这是一条昂藏大汉生得相貌堂堂在这宝华宫里亦是全甲在身。 他有一种坚毅的气质给人以不可摧毁的观感。 此时只道:“姜述狼子野心欲壑无填。要想让他退走只有让他知道夏国这块硬骨头会崩坏他的牙!” 他抬头往上面向整个夏国的最高统治者:“臣今日披甲而来随时可以出征!臣若战死无须棺椁便任马蹄踏之血肉混于夏土!” “好一个龙礁!”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不愧我大夏名将未负勇名!”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奚孟府怯懦。 在许多大臣异样的目光中奚孟府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只道:“大夏死一名将容易三十二年前就死了很多。可大夏建一强军何其艰难!龙将军你若战死马蹄踏之一了百了。镇国军若覆您何以教我?” 在柳希夷失言之后奚孟府的词锋显然锐利了起来。 龙礁转面看着他仍对他保持了相对的尊敬:“国师大人战与不战全凭太后一言而决。我只能说若为战我不惜死。我麾下十万将士以镇国名之敢不死在倾国之时?!” 奚孟府微微颔首表示敬意然后道:“我尊敬您的勇气但您的死未见得能够解决问题。十万镇国军战覆更本身就是巨大的问题!” “敢问国师大人!”奉国公周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您认为什么能够解决问题?” 作为夏国名门周氏之家主周婴是与太华并称的当世真人 他自然是有质疑奚孟府的底气和资格的。 他也的确没有客气。 “割一城?” “割一府?” “进降表?” “削帝号?” 他往前一步便问一声。 愈见厉色愈见激烈。 词锋如刀似枪。 “如那昭国之主摇尾乞怜‘愿为一齐侯’?” “还是说——” 他走到了奚孟府的面前几乎与其人贴面:“直等到你为齐国之国师问题才算解决?” 他的眸光已是冷得吓人冷笑一声:“看来咱们考虑的不是一个问题!” 大殿内的气氛已经非常沉肃。 但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接道:“可惜齐国太大以奚真人的实力未见得能够做得来国师!” 说话的人是广平侯郦复。 他郦复虽不是当世真人但郦家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身为世袭之侯爷并不缺乏面对奚孟府的底气。 阳陵侯薛昌又冷道:“你想什么呢广平侯!齐国压根没有国师这个位置!” “那是本侯想得岔了。”郦复连连道歉又故作疑惑:“那某些人图个什么呢?国朝厚恩重赏果真养不熟无义之人?” 龙礁为国征战多年累累功勋皆以鲜血铸就为人又低调端方在朝野间声誉极好。他表战心的行为却被奚孟府咄咄逼之。 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先前认为柳国相言辞太过的人这时候也无法对奚孟府抱有同情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从奉国公周婴到广平侯郦复再到阳陵侯薛昌一个比一个措辞激烈。 龙礁本人这时反倒不发一言。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死战的决心并没有针对谁人的意愿。 而奚孟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直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骂完才道:“看来诸位都是觉得求和不是一条路子了。”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满朝公卿好像在征询每一个人的意见。 见他好像有悔改之意周婴冷哼一声:“遍翻史书不闻世上有求来之和!” “哦是这样。”奚孟府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叫他说服了。 然后又道:“既然求和不成那老夫还有一策!” “国师大人但说无妨。”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所谓廷议便是畅所欲言辩理明非。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哀家是愿意听你的意见的。” 于是周婴、郦复、薛昌一时都安静下来。 而奚孟府立在殿中位置先道:“想必诸君已经知晓安国侯赴楚无功而返的事情了。” 安国侯靳陵作为帝使赴楚陈说以唇亡齿寒的关系奉请楚国援军从星月原之后就已经开始了…… 但楚国好像并不在意东面的邻居是谁又或者说有别的什么打算总之无动于衷。 这也是如今夏国上下愁云惨淡的原因之一。 环顾天下实在没有谁给他们面对齐国的倚仗了…… 奚孟府朗声道:“老夫以为楚非不能来援是安国侯法子不对!当尽割怀庆府以南之地奉于楚帝。如此一来等齐军南至是打也不打?楚军西来是守也不守?管教两虎相争而我大夏高枕无忧!” 宝华宫内群臣一时面面相觑。 ------题外话------ 感谢书友“霜澜、”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0盟! 感谢书友“安安静静看小说解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1盟!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亦贪生 众臣面面相觑的原因倒不是说此计有多么高妙而是奚孟府仿佛失了智! 怀庆府与夏都贵邑之间也就隔了一个桑府 尽割怀庆府以南之地近乎等同于拱手献出半个夏国、置腹心于楚人面前! 奚孟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到底被齐国吓成了什么样才能够想得出这样的“妙计”? “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在满殿文武大臣看傻子般的眼神里奚孟府却是胸有成竹地道:“楚国不肯来援。。。无非这么几个原因一则历史上咱们与楚国也没少争斗积怨甚久。二则南域环境复杂有书山横隔理、越为屏宗门势力错综复杂。无论楚人来还是咱们去难免得不偿失。先帝当年之所以选择东进亦有此因。其三嘛秦楚大战未久河谷平原已为白地秦国的压力楚国不能忽略。他们人来少了恐送羊入虎口。人来多了恐秦人有异动……” “能够消解这些因由的只有一件事——利益!” “利益足够怨恨休提。利益足够值得冒险。咱们主动割地书山也没有理由干涉。如此前怨既消未来在望现实无碍。楚军岂有理由不来?” 奚孟府左右掰扯一番竟也掰扯出了几分歪理。 “此乃饮鸩止渴之策!奚孟府你居心何在?!” 那位出使楚国的安国侯靳陵此刻面红耳赤激愤已极。竟是连一声国师也不愿尊称了以神临境的修为直呼真人奚孟府之名。 “安国侯不要激动有理不在声高。”奚孟府却很从容对他一拱手:“敢问此策如何是饮鸩止渴?” 靳陵怒声道:“齐人贪婪楚人难道就是什么善男信女?今割半国以奉楚且不说齐楚是否会暗通款曲索性分了咱们大夏。便叫他们真个斗了起来帮我们击退了齐国楚国难道不会对我们有想法?楚帝难道不想一统南域?齐之刀锋尚在国境外楚之刀锋你却迎进腹心来?!” 奚孟府兴致勃勃地道:“可以叫楚人击齐咱们掌控局势叫他们两败俱伤。如此齐人一退我们再逐楚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只把别人当傻子!”靳陵道:“两虎相争竟由你一只绵羊来决定他们的争斗烈度吗?” 奚孟府若有所思:“安国侯才出使楚国回来虽然无功而返……但你对楚国的熟悉程度我是信任的。以你之见看来楚国的确是没有出兵的可能了?” 靳陵却是懒得再与他说而是转向丹陛之上:“臣无能未能说动楚人。但以臣此行观之楚人表面上虽然态度暧昧实际上却很是坚决。河谷之战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们在短时间内没有再与另一个霸主国相争的想法。” 这当然只是安国侯靳陵个人的意见。 但无疑也说服了很多人。 “也罢!”奚孟府大手一挥:“楚人不来便不来咱们也不求着!” 他又道:“老夫还有一计!” 大夏国相柳希夷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你快别有一计了今日大放厥词我只当你是老糊涂了赶紧歇着吧你!军国大事岂容你装疯卖傻?!” 但珠帘后的声音却道:“国师请讲。” 夏太后俨然仍是对奚孟府的智略怀有期待压制了国相柳希夷的声音。 奚孟府也以当仁不让的气势说道:“此计是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咱们从此以书山为圣地立儒门为国门。以咱们这二十一府国土全力构筑儒家文脉请得书山支持。书山强者如云定能帮我们阻拦齐国兵锋!” “好!好!好!” 这下子就连触家老祖、当世真人触公异也忍不住了。 他本来常年闭关修行不问外事。当此国危之时才破关而出和触家家主触让同来廷议。不意想竟听到这些荒谬言论。 “好一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触公异怒极反笑:“我触公异便在这里你且来罢黜!” 宣平侯樊敖乃是三刑宫出来的修士此前群情汹涌的时候也未对奚孟府有恶声。这会真是无法忍耐。“奚真人你可也不是正统的儒门弟子你现在身上穿着还是道袍罢黜百家黜不黜你?” 奉国公周婴、广平侯郦复、阳陵侯薛昌一时也都吵嚷起来整个宝华宫内喧嚣难止直如菜市场一般。 奚孟府已是犯了众怒有人甚至恨不得杀他祭旗。 王座之上虞礼阳终是伸指敲了敲座椅扶手有些头疼地道:“奚真人你是怎么想的?我夏国包纳百家容收各宗方有这些与强齐相抗的基业。你这么一弄书山来援的人还未必有咱们夏国出走的人多!大战当前竟要自废武功吗?” 岷王虞礼阳生得好相貌。年轻时候便是唇红齿白美少年。未满三十便神临自此青春不老。 自小天赋卓绝秀出群伦。夏国以倾国之资源培养他也不负众望成功登临超凡绝巅成为国家柱石。 他的一生是辉煌灿烂的一生。 此刻坐在王座之上没有什么严厉的表情声音也不甚洪亮但整个宝华宫都安静了下来。 奚孟府对着他行礼:“岷王殿下!” 又对武王姒骄行礼:“武王殿下!” 也不管武王是否还在神游物外又对天子行礼:“陛下!” 再对珠帘之后行礼:“太后!” 大约这便是他心里的尊位排名。 而后直起身来在国相柳希夷的瞪视中在宣平侯樊敖严肃的表情前拱手一圈:“诸位同僚诸位大夏栋梁你们的声音我都听到了你们的意见我都知晓了!” “看来除了我之外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谓和议不可取楚国不可倚书山不可靠景国?景国连仪天观都撤了!” “所以你们都认为面对齐国兵锋咱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战!” 他环顾一周:“你们都这样认为对吗?” “很好!” 他陡然慷慨激昂起来声音似把穹顶都震破:“那就战!” “不要再心存幻想!” “不要再首鼠两端!”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要么战要么亡!” “我奚孟府!有别的想法有别的念头。我贪生怕死我软弱怯懦。我与你们不同!但我也与你们相同!我们同为夏臣同食夏禄同受夏恩。我尊重你们所有人的意见我也愿意执行廷议的所有决定且接受由此导致的所有后果。因为这是我们……一同决定的未来!” 他右手并起剑指在自己的左掌掌心慢慢划过。 划开一道创口。 真人之血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 他在这大殿之中面向所有人陈词:“我问龙礁将军镇国军若覆他何以教我?” “龙礁将军没有给我答案。” “我也没有答案!” “但是需要什么答案呢?” “摆在我们眼前的只有一条路。” “此战若是胜了我们什么答案都可以去慢慢找。此战若是败了咱们就亡国灭种也不再需要答案!” 他高举鲜血淋漓的左掌高声道:“龙礁将军说十万镇国军将士皆有死志。奚孟府不才也愿死国唯此而已!” 整个宝华宫又一次静了。 陷入另一种安静中。 是那种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跳如战鼓般有力擂动的安静。 静听此心静得此志静感此怀! 岷王虞礼阳都肃容了。 即便是神游物外如姒骄也一时睁开了双眼。 千古以来人们所争所求无非名利二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人生在世谁不为声名所累?谁不想青史留名? 沽名钓誉者有之讪君邀名者有之。 唯独这奚孟府于利一无所得于名遗臭难洗只为统合夏国朝臣意志把自己变成一滩烂泥叫所有人都来踩上一脚丝毫不自我顾惜。 他不是什么没有身份的人他是大夏国师。奋斗一生才成为整个夏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今日却能为国如此。 实在令人感佩! 忽而有珠敲玉撞声。 哗啦啦。 御座之后那珠帘一掀—— 夏太后竟从珠帘后面走了出来! 三十二年来第一次掀开这垂帘就这样端立在满朝文武之前。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 她亲自拨开珠帘的手明明美丽纤柔却有一种分付江山的力量。玉色贵极覆手遮天。 珠帘掀开显现的是她的世界。 她像是从一个厚重的故事里走出来如此从容地、展开她的人生画卷。 她并不年轻了眼角细纹里是沉淀的岁月。 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年轻时候的美丽。 眉如新叶眸有秋痕。 人似玉就仪态雍容。 可她独具魅力的地方更在美丽的姿容之外。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让人心安的气质。 “母后。”夏天子唤着便要起身避座。 但夏太后往前一步伸手已经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轻轻按坐下来。 “天子不该为哀家避座哀家当为天子扶椅。” 夏太后掀帘而出具有非凡的意味。本是“听政”而今“视政”。 夏天子起身避座是让出国柄奉献威权。 但她拒绝了。 她不为尊权独握站出来只是要抵对风雨。 她的手在御椅上轻轻一按仿佛真的替夏天子、替她和先帝仅剩的这个儿子稳定了这个风雨飘摇的江山。 她往前一步似乎踏在夏国的万里山河行在万里龙脉之脊上。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在事实上挽救了夏国社稷、又一手将夏国撑扶至今的女人。 “国师说自己贪生怕死……哀家又何尝不是?” 她用这样一句话做她掀开垂帘后的开场。 她的眸光移动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年立在城墙面对齐天子兵锋看着那杆紫极太皇旗仿佛天幕一样覆盖下来……哀家害怕得几乎喘不过气! 哀家的手心都是冷汗心一直在颤! 哀家太怕死了太怕就那样死去太害怕死在被打破的贵邑城里。怕尸体横在那断壁残垣中天上飘着的是血雨人间荡着的是孤魂。 哀家害怕……害怕死后世间已无夏国人害怕百年后世上不闻有夏!” “诸位卿家!” 她情真意切的眼眸看过来。 “夏国不是哀家一人之夏国。” “夏国也不仅仅是你我、不仅仅是我们的夏国。” “我们的父辈、祖辈……我们的亲友、师徒、同窗、街坊……所有出现在人生轨迹里的人和事共同成就了这个名字。” “而今它将要被人抹去!” “这难道不可怕吗?” 她问道:“这难道不让人恐惧吗?!” “龙将军说镇国当死国。国师说死国可也。但哀家不希望你们死国哀家希望你们好好活着。哀家希望你们带着对夏国的记忆好好活着。” “届时如若事不可为诸卿便自去吧。天下之大总是有处容身。” “但是在这之前请不要轻易让人抹掉这个‘夏’字。” “因为它不仅仅属于你我。不仅仅属于我们的父辈祖辈也应该属于我们的子辈孙辈!我们如何能让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这个名字在我们手里丢掉?” 她站在丹陛之上龙椅之前对着所有人深深一躬。 这下子就连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也起身回礼。 丹陛之下百官更是尽皆拜倒。 而夏太后仍然躬身未起恳切地说道:“诸卿!请一定顾惜你们的生命也请为‘夏’这个字至少做生命之外的努力!” 是日大夏满朝文武尽划左掌以血盟誓。 誓破齐贼! 于是以武王姒骄为主帅龙礁为副帅岷王虞礼阳镇军随行尽发神武、镇国两军二十万人全国府兵百万尽发。 相国柳希夷、国师奚孟府、广平侯郦复、宣平侯樊敖、安国侯靳陵、阳陵侯薛昌……尽塞军中! 其中奉国公周婴自发周氏家兵万人亲领出征。 触家家主触让发触氏家兵万人。触家老祖触公异镇军随行。 太家家主太煦曰:“太氏已有真人死天地以血雨为悲生者可为死者而哀乎?” 于是举族中青壮尽发太氏家兵一万三千人皆往前线! 一时间夏国举国而战!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潮如海 时值冬月霜风掠境。 东南两域之交界早已被马蹄踏得模糊。。。 若有人自高天往下俯瞰当能见得—— 密集的甲士排开长龙如河流在苍茫大地奔行。旌旗迎风仿佛与天宣战。 那妖兽战马、驮兽似是这“河流”里跃飞的奔鱼。 那战车、箭车是坚决的激涌。 而“河流”里的礁石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当是一种如接天阙的巨大楼车。 楼车高三十丈有斗角飞檐。 顶部形似铁伞混元有光。 顶盖之下的一层铸如城垛其上架有大弩甲士执戈守之。 自此以下似乎皆为铁壁漆黑不透坚实无漏好像移动的城墙。 铁壁之内有机关运动的声音咔咔轰轰!规律且恒定。 最底部则有厚重的车轮八对。 碾过的地面都变得平整了…… 整体的外观像是一个巨大的铁桶被加上了车的底座盖上了楼的穹顶。这样的结构本应该是有些别扭的但齐国大匠巧夺天工的设计让它显得如此合理、完整。当它具体地驶进视野里来你感受到的只有威严只有恐惧。 一头身高七丈余、体长十二丈通体皆白的独角异兽独自负索在前。 如山峦般的背肌将铁索崩得极紧。 白绒包裹的四足抓地极稳。 以如此巨大的体型每一步踏下的时候却没有太大的声响。 真有山岳之力流涌于肌骨。偏又温顺不发出什么声音。 此车名“戎冲”乃是齐国制器坊秘密创制的军阵杀器这还是第一次显于人前! 这一次伐夏大军云集百万从制器坊中也只调动了三辆戎冲。可见其珍贵。 而拉车的这头异兽名为“负山”。 亦是大齐驭兽坊专门培育出来的异兽就是为了增加如戎冲这般巨大军械的机动性。戎冲本身能够移动但因为重量的关系怎么都快不起来。有了负山之牛兽就完全可以跟得上大军移动的速度了。 对军械的研究、对异兽的培育、对道术的开发……方方面面都是各大霸主国竞争的领域。 以现世之辽阔只有六国得握霸名。这六个国家强在方方面面最后汇聚成滔天国势是霸主之基。实力底蕴远不是其他国家可比。 此时在居中一辆戎冲的内部房间里。 密密麻麻的复杂阵纹铺满了整个房间。穹顶、四壁、地面无论抬头还是低头都绕不过去。 房间里其实有窗能从里间看到戎冲外间能够投射阳光能够感受行进过程里的风。从外间看进来却只看得到铁壁。 曹皆独坐于案前却是并没有忙什么军务手里捧着一卷书在读。 这种军阵杀器内部是恨不得每一寸空间都利用到的。是以哪怕是伐夏主帅停驻的房间也并不宽敞。 甚至于都没有一点拓展空间的阵纹应用因为在此处镌刻的阵纹要更服务于整座戎冲。 戎冲者为战争而生! 在曹皆对面的位置面貌年轻得过分的钦天监监正靠窗而坐在行驶中的戎冲里静静看着天空。 星图道袍垂落如梦影一般。 “监正可算到了什么?”曹皆随口问了一句。 许是有些乏了顺手把书放下倒扣在书案上。 书封显现出来书名为《大夏方志》 这部记录大夏地理风物的书他早已读得烂熟这会儿的闲翻更多是为了捕捉战争灵感。 夏国绝不是现在很多齐人所认为的“弹指可灭”的对手。 偏偏这种认知大范围存在。 且一定会左右他曹皆的风评。 完全可以料想得到此次伐夏之战只要稍有阻碍朝野间一定会有人跳出来骂他曹皆不行…… 当然这并不是他现在会考虑的事情。 而他随口问的问题也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答。因为齐夏大战一起双方国势纠缠天机混乱。此时涉及齐夏的一切早非人力所能测算—— 除非那“人力”强过齐夏之和但那又怎么可能? “算尽苍生不能算战。测度鬼神不能测国。”此卦师至理也。 哪怕是大齐钦天监的掌管者、星占之术的大宗师命运之河里占据卦师主流的存在也不可能针对这场齐夏大战卦算出什么来。 “我只是在看云。”阮泅道。 曹皆摇头苦笑。 看来这“镇军军师”的职务阮泅只打算履行“镇军”二字。 当然阮泅若真要对军略指手画脚他的态度也不是如此了。 这张略带苦色的所谓“小媳妇面”在军务上却是冷硬如铁的。 “传讯通道的隔绝您多费心。”曹皆最后如是道。 谈及正事阮泅倒是收了散漫很正式地道:“三个时辰前就已经击破了夏国的主传讯通道明天正午之前能够彻底锁死夏国境内的超凡传讯。” 必然存在于夏国各府的传讯法阵有一个独特的、存在于超凡层面的通道。以便于夏廷对各地的统治。这个传讯通道连接各地它必须具备独特性和不可复制性在隐秘的时空里贯通贯彻独属于夏廷的意志不会被符合条件之外的意志侵入绝对安全可靠。 所谓夏国的主传讯通道指的是就是这个。 或以声纹或以元力或注于五行或连同空间……总之有各种复杂构成。比如齐国境内的主传讯通道就是以星力为基础构建由阮泅负责维护。 任何一个国家境内的主传讯通道其构成和本质信息必然是国家方面的最高机密。 要找到它并不容易。要捕捉它更是一场复杂至极的交锋。 但双方大军还未接触齐方就已经在阮泅的主导下先一步将夏国境内的主传讯通道击破——真要说起来这倒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战争真正开始的时候国势一压军势一绞隔绝通讯只是时间问题。了不起的地方在于时间…… 阮泅完成得太快了! 这意味着齐军客场作战的通讯劣势在明天正午之前就能被抹去。 于整场战争都有相当的意义! 在一场真正的战争中战场传信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双方关于通讯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是为一点——在构筑己方通信通道的同时打断敌方的通信通道。 这其中最容易隔绝的是远距离传音。 其次是如同心笺一类的器物。 如太虚幻境这种级别的存在也在双方准备战争的第一时间就被隔绝了。 从声音、到道术、到灵识、再扩大到所有超凡层次的通讯基本都不可能在国战中持续。 所以为什么真正在战争中什么千里传声匣什么远距离传音秘法全都无用。传递信息仍然要以最原始的方式靠人递马送。 人类本身才是最可靠的存在。 战争期间尤其如此。 于齐而言传讯通道的建立主要依靠此刻巡游在戎冲附近的那些快马旗卒。 骑的是驭兽坊所培育的踏风妖马在培育中抛弃其它只专注于速度。跑动起来可比内府修士全力疾飞最高速度追近外楼修士! 马上旗卒人人束裤轻衣背负令旗三杆腰束小旗一圈人人一领红披策马如赤云逐走。 军中传讯在于令、在于旗、在于印在于鼓。 这些旗卒可都是打破了天地门的腾龙境修士。这支旗军几可说是整个伐夏大军的经络贯彻帅府意志维系百万大军运转。 “监正的效率真是让我惊讶。”曹皆笑了笑他身后亦有一扇窗学着阮泅的样子往窗外看去。 只听得身后阮泅淡声道:“顺天应命自然无往不利。” 而他目光所及高高的戎冲下方人潮如海。 …… …… 每一个组成人海的士卒在强者的目光中面容都很清晰。 虞礼阳坐在城楼最高处静静看着那些披坚执锐的士卒心里忽然想……不知此战之后还能再见几人呢? 这伤怀的心思实在不该有对于一位衍道强者来说更是罕见。 但目光所及毕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有自己的父母家人爱恨情仇独特一生。 活生生的士卒如蚂蚁密密麻麻地爬上爬下在忙着修筑工事。 大夏以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行政。其上二王柱国太后垂帘。 国相柳希夷兼掌吏部国师奚孟府兼掌礼部。 至于工部则历来是太氏的根基所在。 擅用土行道术的修士被聚集在一起在统一的调度下施术分沟填壑垒土积墙。 身着白袍的工部阵师们正在小心地刻画着阵纹要赶在齐国兵锋抵达前紧急建设防护大阵。当然这些阵师绝大多数都是太氏出身。 那个名为太寅的年轻人也正在其中且效率很高、很卖力。并不见任何贵公子的轻慢。 每个人都很卖力。 这里是同央城所属祥佑府。 东北方向就是奉节边府。 源源不断的军队绕城而过步履坚决地前往奉节。 然而虞礼阳非常清楚奉节府是守不住的…… 奉节府最险要的关隘就是剑锋山。 除此之外一马平川。 可是剑锋山早就已经被打烂防御体系整个给姜梦熊毁掉自去年至如今工部消耗了大量资源一直在尽力修补……但没有十年工夫不可能恢复旧观。 弃奉节府、守祥佑府的决定是姒骄和他一起做出的。 但奉节府不能丢得那么轻易至少也要给祥佑府的防御构建争取一点时间所以还有这么多军队开往奉节。 他们的任务不是击退齐军也不可能做到而是要把奉节府变成泥潭以血肉之躯迟滞齐锋。 “岷王在看什么?”忽有一个声音响在耳边。 此刻卫兵都站在远处城楼的猎猎天风下一个气息古老的威严男子出现在虞礼阳身前。 风静止了。 虞礼阳没有起身只道:“人。” 放眼整个夏国能在此刻这样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也只有武王姒骄了。 这位已经八百九十七岁的大夏亲王早在夏襄帝之前两代就已经成就真君立为国柱。在夏襄帝主政的时代更是绽放出璀璨风采。于万妖之门后于迷界都有不朽功勋。 那真是一个光耀的时代大夏既压魏梁敢问雄楚赴故旸旧地争霸于东方…… 但那个时代的姒骄只是大夏诸多光耀人物中的一个。 现在却成为了夏国不可替代的擎天玉柱。 于姒骄本人想必滋味难言。 “是啊。”姒骄也顺着虞礼阳的目光往下看叹息道:“若是没有这场战争这些人里说不定也有人有不凡的未来呢。” 虞礼阳一时没有说话。 姒骄忽然又道:“靳陵请命去镇守剑锋山。” “安国侯……”虞礼阳叹道:“赴楚无功并不是他的错何至于此呢?” 赶往奉节府的普通士卒并不能知道他们的命运。 但如靳陵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不会不明白。那是一个在战略层面已经被放弃了的地方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不是奉节府而是时间。 姒骄只道:“剑锋山总要有人守。我们不能一刀不出一箭不射就将那个地方丢掉。” 虞礼阳直接站起身来:“还是本王去吧。安国侯此去有死无生不说恐怕也并不能完成战略构想。” 面对浩浩荡荡的齐国大军要想完成将奉节府变成血肉泥潭的构想至少也要填进去一个真人才行。 然而现在的夏国哪里能就这么舍了一位当世真人? 靳陵主动请缨是心怀死志的。 但有些距离不是勇气和意志就能够跨越的。比如剑锋山西面……那至今未填的百里之渊。 靳陵很可能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岷王亲去则不同真君强者配合剑锋山的已有工事怎么也能在奉节府纠缠个几十天。 但是又要说但是…… 虞礼阳身为大夏岷王真君强者过早出手无疑会让他的“道”被观察更多、窥探更多。这会提高他在这场战争里的危险可能! ------题外话------ 感谢书友“情人节安静”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2盟!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昵称啊……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所谓倾国 姒骄深深地看了虞礼阳一眼。 这个相对他来说太过年轻的衍道强者可以算是在他的注视下成长起来的。。。 其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及至后来成就真人也以“桃花仙”自号。浪荡真人是真浪荡他的风流肆意在整个南域都享有大名。 是大夏一度遭遇灭国之厄后他才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端方谨持温和守礼。而后才在神武十七年站上超凡绝巅。 剑锋山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人去守他姒骄亲自去才是最稳妥、最能够实现战略构想的。 但他乃此次倾国大战的主帅不可轻动更不该轻易置于锋线。 以夏国如今的局势又绝不能就这样填掉一位当世真人。 算来算去也只有虞礼阳最合适。 但即便他堂堂武王也不能主动提这个要求。 他不能主动让一位与他平起平坐的真君去冒险。 所以虞礼阳如果没有动念他是准备多填一位侯爷与靳陵一同去奉节府的…… “此战我们并不是要战胜齐国尽管誓师的时候都说要攻入东域、打破临淄如何如何……但你我都知这是不可能的。能击退齐军就是我们的最高目标了。” 姒骄说道:“但其实我们也并不需要击退齐军我们需要争取的只是时间。景牧全面战争已经持续了足足二十一天景国乃天下之雄势无其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可以定下胜负。我们只需要把齐军拖住等到景国赢得北域之战自然就不胜而胜。” 虞礼阳负手看向远方他不太喜欢这种‘只需要拖住’、‘只需要争取时间’的虚弱感。取乎其上者得乎其中。现在的夏国连取乎其上的心气都没有了。 但他心里也非常清醒的知道什么是事实。 他问道:“武王是否还记得昔年先帝战死后我们守了多久?” “三十三天。” 即使已经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姒骄说起来仍有如在昨日之感。 那种慷慨壮烈的感受是不能够被时光掩埋的。 “在主力被击破先帝都战死的情况我们还守了三十三天。三十三天的时间一寸泥一寸血咱们举国死战拖住了齐锋建起了仪天观。叫那齐天子不得不回返!今次齐天子未至姜梦熊不在来的是曹皆。咱们不以争胜为务稳守半年不成问题。半年的时间怎么也够景牧分出胜负了!” “我想也是如此。”虞礼阳道。语气有些平淡。 姒骄想了想决定给虞礼阳吃一颗定心丸于是说道:“早前在天外世界里我让了一个小世界与南斗殿长生君结下交情。这一次我请动了他出手南斗殿会支持我们抗齐!” 虞礼阳不免动容! 南斗殿长生君那是站在超凡巅峰上的存在。 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掌古老之宗门为人间之仙帝可见煊赫。 后来被楚天子强行削去了帝号才只称长生君。 姒骄竟然不声不响请动了一位真君支援? 这是一颗太有用的棋! 用在关键时刻足以扭转战局! 但虞礼阳同时又想到难怪武王对靳陵使楚不以为意。长生君怎么也不可能同楚人同军他既然请动了长生君自是一开始就对楚国不抱什么指望的。 “南斗殿会全力出手吗?”虞礼阳问道。 要知道南斗殿作为天下大宗殿中还有七大真人都是一时强者。对如今的夏国来说真是雪中送炭的战力。 姒骄说道:“至少长生君会出手一次。” 虞礼阳当然听得明白。 姒骄和长生君的所谓交情很待商榷。应该只是达成了某个协议会换来长生君出手一次或许还有南斗殿的一两位真人。 想要南斗殿倾力支援是不可能的……古老宗门传承自有其法度。 所以付出的代价呢? 这个问题响在心里但是并没有问出来。 虞礼阳最后只是说道:“有武王在天塌不下来。孤此去无忧矣!” 姒骄诚恳地说道:“剑锋山能守则守能迟滞齐军半月是最好若不能做到……还请岷王以国家为重不要爱惜清名自己撤离可也。我大夏二十一府没了奉节府还有祥佑府寸寸河山皆可战。可若没了岷王山河万里也再无人堪战……岷王勿使我孤掌无鸣啊!” “武王放心孤知晓轻重。” 虞礼阳最后看了一眼忙上忙下的阵师们看了眼这同央城正在构建中的九龙离火阵……一步便远了。 夏国当然也有护国大阵——当年一度被拔除齐军退却后夏太后直接掏空了国库再次重建护国大阵以至于当今夏天子那时候的登基大典都办得异常寒碜。甚至于天子冕服都只有一套。夏太后自己更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还穿着当年的皇后服。 夏太后当年一意孤行重建的护国大阵是夏国能够那么快走出战乱、在覆国之祸后迅速安定下来的重要原因。 其力量当然非凡。 任何一个国家护国大阵都是根本性的存在。 但作为夏国国防上最大的一张牌护国大阵必不能这么早用出来。 别的且不说护国大阵开启所耗费的资源实在恐怖。每开启一天都有海量的道元石耗去不可能作为常规的手段。 所以需要有类似于剑锋山这样的防线来补充国防以御外侮。 今剑锋山已不可恃。 同央城防线便是夏军这次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抵挡齐军的真正防线。 以重兵屯之以九龙离火阵固之。 那一砖一瓦一人又接一人…… 仿佛整个夏国人力国势的涓滴汇聚成就汹涌大潮在极短的时间里要划出天堑! …… …… 奉节府在夏国东北方向。 剑锋山是夏国境内顶有名的一座雄山。 《大夏方志》里所谓“东北门户以剑锋竖之”恰是如此。 当年旸国屹立东方的时代旸帝的威严也不曾越过了剑锋山去它由是声名显极。 直到去年为齐军奔袭所破。 齐国年轻将领王夷吾身为先锋兵势快绝一路诸国避道匿迹疾行。连夜突入夏境不计生死强袭剑锋山!结军阵斩杀彼时的剑锋山守将华方宇叫护山大阵都没来得及开出来满山的军械都叫齐人运走—— 这本该是让王夷吾名动天下的故事。 但因为后来有姜梦熊站上剑锋山拳问夏皇之事。 此前的什么也都相较黯淡并无多少人在意了…… 毕竟在“姜梦熊”这个名字面前什么内府杀神通外楼什么天下第几内府也直如小孩子过家家般。 姜梦熊再一次称名天下昭显霸气也无非是他过往无数辉煌战绩里的一例。 而成为那轰下百里之渊一拳的背景、直接导致夏国示弱服软的虞礼阳难免为天下人看轻。 是故再次登上剑锋山的虞礼阳心情是复杂的。 他最适合来守剑锋山旁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当然也知道。之所以还要安国侯主动请死、还要姒骄来暗示一下不无这种复杂的心情作祟。 他实在不太好面对这里。 剑锋山像是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长剑以山为柄以石为锋险极锐极竖在进入奉节府腹地的必经之路上。 有破天洞云之势。 此山若折夏国东北门户大开矣。 剑锋山的防务建设了几十年崩溃却只在一夜间。 姓华的当真是一个废物空有显贵家势空为神通外楼空学了一身兵法全是纸上功夫! 但不得不正视的是——在那一战里夏廷上下明显失之于警觉。彼时无人想到齐国会突然出兵因为那个时候仪天观还在景国的威慑还在。夏国很多人还在做着高枕无忧的美梦以为自己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寄望于一个平等国就能搅动齐国内乱使霸主消亡。 谁也没有料到姜述在当时就那么强势! 虞礼阳更是看到—— 齐军当时能够做到迅速协调沿途诸国叫前锋军长驱直入。沿途封锁消息使情报传递速度都追不上行军速度。 既是齐军之强的显现也足够说明自齐而至夏夹在两国间隙中的那些小国早就有了坚定的政治偏向。 齐夏之间的差距或许在神武复兴之后很多夏国人看不太清楚但周边小国的态度却是足够明确的…… 看着那山上的嶙峋怪石看着至少在表面上已经修复好的绵延工事。 虞礼阳难免会想起那天的血雨。 想起那样一对盖压天下的拳头…… 想起太华真人绝望的眼神! 那时候他们一真君五真人齐上剑锋山结成七绝七杀阵围攻姜梦熊。 所谓绝天绝地绝人绝意绝势绝心绝道途根本。 是此七绝。 乃太华真人成道之杀阵! 他掌道途根本门太华掌绝天门绝地门……七绝之门齐开杀力几是毁天灭地覆压了整个剑锋山防线。 可一切都碎在了那一对名为“覆军杀将”的指虎下。 他有杀阵加持都扛不住太华真人被一拳就打死…… 此次国战或许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姜梦熊并未出战。 然而曹皆既然能够赢得竞争成为此次齐国大军的主帅他所握之兵锋又真个不如姜梦熊可怕吗? 但愿真的是因为姜梦熊功勋太著为齐天子所忌才没能掌军! 虞礼阳一步踏至剑锋山立即接掌权柄三下五除二地布置了防务。 可是当他在山巅坐下静待齐军的时候。 他又丢掉了自己毫无意义的“但愿”。 怎么可能呢?他想。 那位东国天子是何等人也? …… …… “镇国大元帅或是功勋太著为齐天子所忌所以才没能掌握伐夏大军。不然他老人家怎会输给曹皆?” “狡兔死走狗烹!齐国已为霸主军神已是无用徒耗国势难尽其份有功高盖主之嫌!” “齐国无公姜梦熊执掌兵事堂、身登衍道绝巅、职加镇国大元帅、号为大齐军神已是封无可封、恩无再赏。何能再许以伐夏之功?天子将以何酬?莫非龙庭?!” 战争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上争于势外争于盟决于刀斧碰撞朝堂。譬如民议譬如国舆皆是武器。 流言在临淄迅速传开。 且一个比一个更凶险。 似是一点火星落油锅立即炸开了。 理所当然的也传到了天子耳中。 作为朝议前歇舆之所也常兼御书房之用……东华阁的一应布置五十六年来未有更易。 唯独去年多了一张石屏风。 其上绘着众生图。 此时齐天子负手立在石屏前静静地看着也静静地听着。 内官之首韩令没有一字增减地汇报完便伫立在那里默不作声像是沉进了灯影中。 齐天子忽而笑了一声:“比曹皆的行军速度快得太多。” 流言之速自然比百万大军行军要快。 今日并未有任何一个东华学士在侧所以他说话也更随意一些。 要不然这话传出去很容易让人觉得天子对曹皆的速度有所不满。传扬出去就是给前线的巨大压力。 韩令不言不语没有任何意见要表达。 “朕不关心这些声音是怎么传到朕这里来的。”齐天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只问你人处理了吗?” 流言这种事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重复了十遍百遍假的也成真的。听了百遍千遍难免心里犯嘀咕。 韩令躬身道:“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全部喂了凶兽。” 他又道:“以此流言污天子之耳是臣的失职。这就着手整顿一番。” “罢了。”齐天子摆了摆手:“这些人杀不完的。” “今日忠明日奸。今年可靠明年未必可靠。岂能尽杀之?等到夏国没了他们自然就安分了。” 韩令于是默默退进阴影里。 “有人聋有人哑有人坏有人蠢有人真情实感有人借机生非有人一时糊涂有人一世聪明!” 齐天子看着这幅众生图好像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所见。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找到。 毕竟那个身影已经永远地留在了秋天。 终只是叹了声—— “真是一幅好画啊!” ------题外话------ 感谢书友“德牧真可爱”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3盟! 感谢书友“在下林妹妹吖”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4盟! …… 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 最近是应该多写一点的但是伐夏战争真的太难写了。 我仿佛站在那个战场上看着两个强大的国家碰撞但我只是一个没能超凡的普通人肉眼凡胎很多东西我看不懂有一些事物在我的想象之外怎么也不能成形。 我想描下来眼前的这幅画却有些难于下笔不知该从哪个部分开始勾勒。 我和你们一样走在那个世界的迷雾中。 且行且行!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征旗指夏 万妖之门后霜风谷。 此地常年盘踞极寒之风等闲修士挨着即死身魂皆冻。 只有每年冬月现世霜风掠境的时候这里的极寒之风才会短暂散开让出过境通道。 而在这个月里人族妖族围绕这条通道展开的厮杀常常比霜风更烈。 霜风谷的冬月常见红与白。 在其中一处坳口有一人卓然而立正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说些什么不时点点头。“嗯。”“哦。。。”“这样。” 此人白袍银枪眉清目朗真个风姿无双是为大齐计昭南。 霜风谷并非哪方独属区域每次开放各方势力都可以派人过来与妖族争夺此地资源。不管在现世有什么龃龉至少在万妖之门后共抗妖族才是人族大义。 在计昭南身前那人像是看到了游说成功的希望说得兴起颇有挥斥方遒的架势。 计昭南听着听着忽地手上一抬那一杆天下名枪已如雪练横空贯其喉而入突出那人后脑! 生机连同声音一起湮灭了其人跌落在霜风谷的白雪上。 事情的经过非常简单。 一场大战过后妖族暂且退去了计昭南他们占据了这处山坳。 这人便突然凑过来以战友的名义寒暄了几句。寒暄着、寒暄着就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些事情。无非关于“飞鸟尽良弓藏”关于君臣相忌说些什么军神危矣—— 计昭南没有等他说完。 在万妖之门后杀人是大忌但能在霜风谷厮杀的还真没有太多傻子。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主动把现世的纠葛带到万妖之门后来说些不知所谓的挑拨的话计昭南听进去也就听进去了听不进去把人杀了也须怨不得谁。 众目睽睽有几个真看不清是非? 看不清的大多是心有定见又或是不想看。 “你怎么这般手辣?” 站在对面一块巨石上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负剑男子气质本来冷厉此时却有几分笑意:“这人说得很有道理也是为你们师徒着想哩!” 却是景国神临天骄淳于归。 在现世的时候打生打死按剑相峙。到了万妖之门后却能够彼此心平气和地聊几句甚至于并肩杀妖。 这就是万妖之门后的世界。 一个说不上是更残酷还是更纯粹的世界。 “兵者诡道无所不用其极。能把话传到这里来也算他夏国人有些本事。” 计昭南撇了撇嘴:“只不过是不是太蠢了?这些话传给我有什么用?就算我被说动了难道我不怕死吗?” 淳于归大笑起来。 笑罢方道:“倒也不用这么怕死我景国大门愿意为你计昭南敞开看哪个能杀你?” 计昭南好像很感兴趣地想了一下然后道:“你们去年死的那个内府境天骄叫什么来着?” 淳于归耸了耸肩膀:“人生难免有意外。” 计昭南道:“那你们的意外也太多了!” “彼此彼此。”淳于归道。 “唉意外!”计昭南叹了一口气。 淳于归轻轻踏了踏脚下的石忽地又问:“你跟我说实话。赵玄阳是不是被你们齐人杀了?” 他看着计昭南强调道:“人族不骗人族。” “是的。”计昭南毫不犹豫地点头。 甚至于兴致勃勃地讲述起过程:“本来齐人好客热情姜望给赵玄阳个面子才跟他走几天。没想到赵玄阳那厮得寸进尺竟然要把姜望带去玉京山。姜望说你现在放手我就饶你狗命。赵玄阳大怒之下出手使用一招天绝地灭剑那家伙把山都削平了。我齐国天骄岂是好相与?一记剑仙人——啧啧斩得渣都不剩!” 淳于归冷笑一声:“快歇歇吧。他连重玄遵都打不过拿头杀赵玄阳?” “打不打得过重玄遵和他能不能杀赵玄阳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计昭南道:“我齐人的真正实力要在生死关头见分晓!” 淳于归冷道:“等会石犀妖王过来你倒是让我见识一下。” 计昭南嘿然一笑:“如果是为你复仇我会的。” 周边零零散散一堆人齐景两边的人还好各自沉默着、严肃着。 其他国家的人则全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兴高采烈地欣赏他们斗嘴。 淳于归懒得再说话。 但计昭南又道:“你刚刚说什么姜望打不过重玄遵?内府打不过外楼不是很正常么也值得你一说?” “你是有多久没有离开万妖之门了?”淳于归道:“姜望四楼圆满重玄遵已经神临!” “后生可畏!”计昭南叹了一句又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齐国人?是因为你们景国已经根腐枝朽已经没什么值得关心的人了么?” 对于计昭南斗嘴中带着的试探淳于归只是笑道:“我只知道你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的名头要保不住了。什么无双甲韶华枪真真笑死人。人家夺尽同辈风华现在与你同境你什么华都被夺走了!” 计昭南亦笑:“虽然你的激将法很愚蠢很丑陋。但是我要跟你承认我被激到了。等着的我回去就教训他。” 但这声笑一落地他便身涌道元提枪直接跃出了山坳。 淳于归也不慢丝毫疾身同赴长剑已在手中。 呜 呜 呜 声如牛角之号妖族已临! “两个大国的碰撞当然最终要体现在武力之上。但国家层面的战争又绝不仅仅只限于武力。” 黑暗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姜述在黄河之会前先破剑锋山是叫夏国人看清楚现实认识到差距消磨掉勇气。 再解决仪天观是剥掉了夏国的外势。 这么一套下来已将夏国的坚硬外壳先敲碎了一层。真乃势胜。” “这么说在你看来齐伐夏是大局已定?”另一个声音问道。 两个声音都非常飘渺遮掩了道则屏蔽了天机完全不可能听得出本貌。 前一个声音道:“势胜不等于局胜哪有必胜之局?夏国不会任人宰割。姒元虽死遗志未消。强军殆尽血勇仍在。这样一个国家外壳是碎了一层大螯还在。就算螯也断了还有利爪还有坚齿还有肉中倒刺并不那么容易入口!且夏国之胜在一子齐国之胜在一局难易悬殊依我看结果未可知也。” 姒元即是当年那位夏襄帝的本名。 后一个声音自是知晓的只问:“所以你觉得咱们这一次要不要冒险出手?” “昭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掺和这场战争你有时间么?”前一个声音淡淡地问。 “呵呵。”后一个声音道:“时间于我们很重要也很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让姜述吞夏不是很好的选择。” “你觉得姜梦熊是在等谁?姜述坐镇临淄又是在等谁?”前一个声音道:“你既然知道这次出手是‘冒险’那我们就不应该出手。” 后一个声音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对。” “拭目以待吧。”前一个声音用同样的话回应道:“时间于我们很重要也很不重要。” 后一个声音低沉地笑了笑忽道:“圣公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谁?” “我却并不想知道你神侠是谁。”前一个声音道:“我只知道你的理想知道你的志向。志同而道合者何必揭面?” “许是人生有时遥路无及相交者难知人心肺腑。同往者不知几人同归?”后一个声音道:“但你说得对就这样吧。” 两个声音于是都散去了。 若是有人能旁听这场对话想必一定会为对话者的身份而惊讶。 因为圣公神侠昭王正是平等国三大领袖! 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终是隐没不叫世人闻。 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一月十五日。 曹皆率百万齐军东来沿途小国尽皆避道军势连天旌旗漫卷终至夏国边境。 甚至于好几个小国主动调集军队要随齐军出战。 曹皆却并不征召自谓“惟将百万之能不可有掌外之师。” 甚至于连粮秣补给都未收取只严令沿途诸国保持大军补给线畅通。 必备的军需物资是随大军一起出发的。 在国家体制盛行的时代战争中所谓补给自不会是宗门时代属民交战那般以车载斗量。 一般的储物匣容纳能力有限无法满足大军需求。 那些体型极小而储物空间极大的器具又价值高昂不可能普遍应用于军中。 就齐国而言通常是以制器坊出产的储物方车来负责补给运送以追风妖马负之由专门的押运官负责。 这些押运官都是优中选优的军中勇士具备非凡实力。在军中地位极高与旗卒并立一般被普通军士称为“两佬”是为“旗佬”和“粮佬”。计昭南当年就是旗佬出身。 无论已经身居何位军人之间一般交流起来说起我是哪一年哪一军的粮佬云云都会是非常骄傲的。 储物方车的纳物极限和驮兽的速度都是工事官员需要努力的方向。而这种努力在某种程度上又恰恰是国力的体现。 各大霸主国之强委实是方方面面的强大。藏于民生显于军伍达于朝堂。 十万大军的补给一队押运官十来辆储物方车就可以完成一趟。 在国家时代的大战里。 补给的损耗极大减少补给的速度空前增加补给线的压力也减少了太多。 当然补给仍是行军布阵时的重中之重。 曹皆引军东来沿途立旗叫诸国看护千里结阵使兵脉无阻。 这种战旗有个名目乃为“征旗”。 通常来说会兼具示警、持途、攻伐之能。 “示警”很好理解甚至可以说是征旗最重要的能力能够很好的保证补给的安全。 所有的征旗之间互相有所感应。可以算作是某种程度上的远距离通讯。虽然只能传递非常简单的示警信息。但征旗这种兵道之器是目前唯一可以在战争期间保持远距离感应的器物!它的珍贵之处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次是“持途”征旗在这方面有两个效果一个是聚拢所立之地的天地元力可以帮助持令而来的押运官和追风妖马迅速恢复状态。再一个是在影响范围内增加持令押运官和追风妖马的飞行速度。在漫长的补给线上这两个效果非常重要。 除此之外征旗一般也具备一定的攻伐能力。在征旗覆盖范围内押运官是可以借用征旗的力量来战斗的。 征旗如此重要齐国的“紫极之征”更是个中翘楚乃是加持了大齐国势的兵道重器! 自齐境至夏境百里一立一路排开一条稳固的补给线便建立起来。 每一杆征旗都有专门的将士驻守。但同时沿途诸国也须在战争期间提供相应的保护。若有所失霸国问其责! 战争不是一两个人的对决不是简单的拔剑分生死。 而是人吃马嚼是行止坐卧、吃喝拉撒任何一件事以千计以万计以十万百万计之时如何才能掌控自如。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兵过十万如汪洋大海。 将万军者人中龙凤。 将十万者天下雄才。 百万大军统帅非世之名将不可当。 十一月七日齐军出征十一月十五日抵夏。 短短八天的时间就将百万大军有序地带到了夏境且见军容严整兵势如龙实在是能够体现名将素质。 当然对曹皆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挑战是夏军直接放弃了国境线选择坚壁清野制造了百里白地设置了无数陷阱或以道术、或以器具、或以机关以期迟滞齐军兵锋。 第二个挑战则是百里白地之后那座直似洞破苍穹的剑锋山 剑锋山上亲自坐镇的大夏岷王虞礼阳。 这是曹皆和虞礼阳的第一次交锋。 谁都不想要有第二次。 话说今天快递点开门我才收到实体书可以对照着纸质地图写剧情。 它没有我想象中大啊我还以为是那种可以挂在墙上的大地图。我在上面拿个笔圈圈点点岂不是很有曹皆挥斥方遒的代入感 但现在这个才跟我的电脑屏幕差不多大。 http://koubeibaidu/s/" target="blank">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百万大军如海,向剑锋山奔流 重玄胜掌三都秋杀将士归于重玄褚良麾下。 以姜望今日之爵名虽未争赢先锋自掌几都精锐也是不在话下的。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凑那个热闹—— 当然最主要是重玄胜让姜望去找定远侯要三都兵马回来与自己手底下军队相并定远侯只让青羊子带回来一个“滚”字。。 春死、秋杀、逐风这九卒三军自为伐夏主力位在中军。 秋杀为前春死镇中逐风为后。 谢淮安所领三十万东域诸国兵马列为右军。 陈符所领郡兵三十万列为左军当然百万大军一时也根本铺不开。头尾相接绵延难尽。 十万秋杀军中重玄胜所部在靠后的位置。 最前线离得还很远呢。 夏国国境线后的百里白地、无数陷阱姜望不去关心。 三军主帅、各路大帅的思考他也不去揣度。 也就是在重玄胜打算为自己这一营起个响亮名字时提供了一个当场被否决的建议此外就尽是修行。 滔天兵煞炼心红尘。 所谓真我兼握神魔岂能独仗神通为赤心? 从对道途的体悟回过神来乾阳赤瞳里映照着南面遥远的山影。 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中存在着古老的天下大宗。 是所谓“立峰为剑请问世间剑魁”的剑阁。 亦是太虚幻境里那位宁剑客出身的宗门。 姜望真有几分动念想在真实世界里去见识一下绝剑术。想看看“古今剑魁皆问剑于此”的天地剑匣 但毕竟也只是想想。 此刻身在军伍哪有自由之念。 他只是又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例行的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日他又是错过了。 “你们说先锋营会不会变成工事营?” 十四忽然说道:“这百里白地要填坑覆土排除陷阱可得要不少时间。” 这可真不像是十四会说的话。 应该说主动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真不像十四。 说到底万军阵前争先锋战斗中跃升神临、逼得姜望都收剑的重玄遵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即便是对重玄胜有无限信心的十四也不免生出忧怀。 开始希望能落几分重玄遵的威风哪怕只是短暂的沦为工事将领去排除陷阱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能够明白十四的心情只是笑嘻嘻地道:“连姜望都知道不会!” 无非是说好十四你瞧瞧我真是没什么压力还有心情嘲讽姜青羊呢。 “术业有专攻工事也不是先锋营应该管的事情不过是停下来等一等罢了。”姜望果然说道:“这百里白地拦不了大军太久。真正的挑战还是在剑锋山。” 他又道:“但先锋营在这时候停下来难免锐气有失” “所以重玄遵不会停。”重玄胜很肯定地道。 差不多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浩荡如海的大军前方。 几乎绵延至视线尽头处—— 跃起一轮巨大的太阳。 正是天地行已迟海上升红日! 姜望以乾阳赤瞳远眺当然看得分明那一轮巨大太阳的中心是重玄遵白衣如雪的身影。 其人竟悍然催动了日轮镇于其间在万军最前身趟陷阱! 先锋者何以争功? 唯以死而已。 所谓争先锋争的是赴死的勇气! 因而临淄西郊重玄遵与姜望相斗才让曹皆说是国之幸事才真能壮此军威! 重玄遵以大齐博望侯嫡脉身份主动请为先锋当然是勇气的昭显。 而此刻已证无憾神临的他一身当前外显神通横趟夏军刻意制造的百里白地是真真体现了何为“敢当人先”何为“锋芒无阻”。 须知这百里白地之中不知设置了多少陷阱五花八门极尽狠毒。即使是大齐精于工事的军队来解决也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活计。 埋陷阱、拆陷阱本身即是生死的攻防。 爆炸的、焰焚的、乱魂的战场上的陷阱布置一切以杀人为念。 这百里白地是藏着多少夏人的恨? 陷阱之外自也有夏国兵马觑机袭杀。 重玄遵以身横趟简直是把自己当成靶子要吸引不知多少敌意。说不得一次全力以赴的冲锋就能将他留下。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直接显化方圆数十丈之神通大日在夏军构筑的百里陷阱上巡行。其光无尽其辉无穷。 轰轰轰! 日轮强势触发了一路经行的所有陷阱横冲直撞什么蛇棘阵、什么阴魂捻、什么败血刺一个个爆发出来一个个被镇压! 人们只见得一瞬间无数陷阱爆炸的光影叠满了百里之地从视野这头一直铺陈到那一头。 如此多的杀人陷阱接连炸开竟然不见阴毒惊悚恐惧畏怖反有一种澎湃的美感! 太快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那一轮大日就已经巡遍百里之地归来驻于空中。几是神迹! 其间重玄遵只是一握已将日轮收到手中而后伸手往前一指。 于是他所部先锋营三千人其声喝道:“威!” 兵煞腾天而起而后大步进军! 在整个大日巡行的过程中那些伏在远处观察、本应伺机而动的夏军竟只有零星的几道术法飞来与那些陷阱一起湮灭。 而后便归于沉寂在先锋营全军进发之后更是立即逃散 于是百万大军如海涌动在夏国的土地上直向剑锋山奔流! 姜望的乾阳赤瞳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仍然看得清重玄遵的姿态。 横扫百里之地碾碎无数陷阱神临之威一至于斯! 重玄胜目力不及在这个距离只能看得见大概的轮廓瞥了眼姜望忽然叹了一口气。 姜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只见这胖子忽地抬头天穹星光垂落瞬间沐浴其身。 他痴肥的身躯被星光所环绕顷刻间已完成了淬体。 已从内府修士晋升为外楼修士。 整个过程极快极突兀看起来就像是天边有颗星辰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 “立个星楼压压惊。”他拍了拍手掌如是说道。 “你第五府才摘的重玄神通已经掌控了?”姜望问道。 虽说自重玄遵出稷下学宫双方竞争到了相持阶段后重玄胜就已经腾出了更多的精力来修炼但毕竟落下了一些修行。他担心重玄胜失之于急切未等及圆满就晋升外楼。 “在这门神通的开发上不会比同境的重玄遵差。”重玄胜眨了眨眼睛:“凡是能够用脑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重玄这种变幻万般的神通的确很适合重玄胜这种脑力恐怖的人。 姜望放下心来盯着他的肥肉反揶揄道:“凡是需要让你动弹的事情才叫麻烦是吗?” 同样是掌握了重玄神通同样是具备开发神通的才华重玄遵淬炼得体魄几近完美这胖子却还是个胖子。甚至好像更胖了一些 “也不麻烦这不是还有你吗?”重玄胜饱含深意地瞧了姜望一眼。 说着已经大步往前高举右拳做了一个进军的手势指挥这支被他最后命名为“得胜营”的队伍跟上大军。 剑锋山巅大夏岷王虞礼阳如天神一般屹立。 给予守山夏军以无穷信心。 但他自己的心情并不明朗。 他当然没有指望过那充斥各种陷阱的百里之地能够阻拦齐国兵锋多久。 或许只有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关系都不是很大。 齐军年轻的先锋大将直接以身横趟百里陷阱、一点忐忑畏缩都没有锐意难当也只是让他稍稍惊讶。 毕竟是东域霸主之国自有其不凡天骄。 即便是那些陷阱半个时辰都没撑过也便罢了不很紧要。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被派去观察陷阱区、伺机而动的那些军人竟然连个真正出手的都没有只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术法便全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诚然是没有什么机会 他也注意到齐国那个先锋大将实力强大、果决且快速几乎是在靠近陷阱区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显化神通来横推。布置在那里的夏军以实力而论的确是找不到什么恰当机会的 是军令里也的确说了军队应以保全实力为上。 但是。 面对外敌真能完全如此吗?真能只看机会而没有冲垮理智的愤怒吗?哪怕只是五个人三个人呢?哪怕只有一介匹夫愿以血溅。 虞礼阳这时候才仿佛意识到 去年的剑锋山之战夏国到底输了什么! 他立在这剑锋山的绝巅之上也同时立在现世的超凡绝巅俯瞰苍茫大地在那雄阔如海的齐国大军中找到了伐夏主帅曹皆的眼睛。 当然也感受到了其人身周两缕绝巅之道的缠绕。 在此情形下想要万军之中夺帅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为了看一眼好叫曹皆知晓这剑锋山立着的竟是谁人。 岷王虞礼阳立此绝巅要想越过剑锋山焉能不留下足够多的鲜血?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对视。 虞礼阳的目光是深邃的。 而身在戎冲顶层位置立于那钢铁城垛后的曹皆眼神也很平静。 “真是虞礼阳。” 曹皆如是说道。 但下一句便是—— “传令重玄褚良着其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我需要他给到虞礼阳压力!” 高大戎冲下守着的旗官直接马踏高空飞速前去传令。 踏风妖马蹄落流风如疾电穿梭长空很快就飞到秋杀军军阵上空其人高举手中令旗跃马高呼:“传主帅令着重玄褚良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战事目标为——给到虞礼阳压力!” “传主帅令——” 如是鼓荡道元重复呼喊三遍之后。 秋杀军军阵之中那杆勾勒着血色重玄二字的大旗一下子高展在天!旗面一霎铺开如浓云盖顶竟有遮天之势。 重玄褚良接令! 十万秋杀军结成的军阵在苍茫大地上涌动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已经苏醒睁开了它凶蛮又饥饿的眼睛! 须以杀戮须以血饮! 一株草芽倔强地立在霜风中微微摇曳。 阴影蔓过来。 一只军靴将它踩倒。 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绵延无尽! 密密麻麻的坚硬的军靴齐整的甲胄还有那雪亮的刀锋! 如林如海如换了人间! 这是一个冰冷的肃杀的全新的世界。 轰!轰!轰! 那是万声叠一声的军靴踏地声。 又像是擂动黄土为战鼓。 叫大地都隐隐摇晃。 从高穹往下俯瞰。 自夏国边境一路平缓涌动至此的巨大海洋在这个时候骤然分拨了。 属于秋杀军的前军浪涌一下子激烈起来卷兵煞而前腾如奔潮如狂海。 秋杀之旗在潮涌中极速游弋十万大军在重玄褚良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九军。 各自结成军阵鼓荡兵煞接天连地。一涌接一涌似波涛九峰一时如聚!在距剑锋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就已经发起了冲锋! 剑锋山虽是天下雄山能够同一时间面对的军队也相当有限。 重玄褚良坚决执行了伐夏主帅的命令直接把整个秋杀军压上给予剑锋山最大程度上的压力。 以八员正将各领万人在前兵锋相接兵势相继兵威共彻。 而他本人亲掌两万大军排出秋杀之阵掌握割寿之刀已自山脚望山巅遥对虞礼阳! 凭借精锐大军集十万秋杀之势以当世真人对真君! 曹皆所在的戎冲已是停止了前行。 十万大军的调动需要时间。 能够在行军过程中骤然接令不需任何停顿、休整直接调度大军发起冲锋天底下能够做到的名将并不多。 重玄褚良便是其中一个。 曹皆静静看着远处秋杀军的动作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气口。 又令道:“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这一回游弋附近的旗官并不踏马飞远而是直接拔出腰间挂着的小令旗离开马背飞身进了戎冲内部。 嘭嘭嘭嘭嘭嘭 疾行在戎冲内部的楼道间旗官举令旗一路呼喊:“传主帅令——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军令顷刻遍传。 这座高有三十丈的戎冲楼车正面的冷硬铁壁忽然轰隆隆拉开。 像是古老的门户被打开了有摇动世间的声响。 一艘有着冷硬金属光泽、外壳布满钢铁倒刺的狰狞飞舟刹那间飞将出来在激烈的机括声中横过高空带来一种极度森寒的杀机。 这是大齐帝国镇守决明岛在迷界与海族相争的兵道杀器! 而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一时间遮天蔽日。 数以百计的棘舟齐刷刷掠过了长空高速追上前军直飞剑锋山! http://koubeibaidu/s/" target="blank">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下险关 剑锋山乃天下雄山高有三百余丈左控羽涟江右俯鸥鸟盆地。所谓“欲穿奉节府必过剑锋山。”夏廷于此筑卡经营多年遂成天下险关。 整座剑锋山地形独特自底座而至高巅天然可以分出五阶来。故又有天梯山的别名。 真人太华结合地势亲自主持设计了覆盖剑锋山的五段式厚德载物阵。 下连大夏地脉上接九天云气。聚势承意镇压奉节山河。 大阵一经开启地脉之力一段一段递增及至顶峰威能也达到极限可以发出恐怖的地脉攻击。 它所承受的巨量伤害又可自顶峰而至山底一段一段递减最后分担于大地。 可谓是攻守兼备之阵。 只可惜去年被姜梦熊一拳砸下百里之渊直接碾碎了地脉使这五段式厚德载物阵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复旧观。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谢正文是一名儒家修士求学于夏国境内的书院。去年推开的天地门稳固了腾龙境修为。 南域毕竟是书山圣地所在因而儒风甚著。 他早几年也想过去暮鼓书院进修但又怕天资不够考不进去反耽误了军职后来念头也就淡了军中自有军中的路。再过些年年纪大了若是还无长益就退伍去老家置办豪宅养几房美妾……这便是一个平凡修士的一生。与凡夫俗子的暮年想象倒是殊途同归就如同那些超凡力量最后也会在时光里消散一样。 生来赤条条死时白茫茫。 去年的时候他也在剑锋山就在那位靖安侯长子华方宇的麾下。 老实说剑锋山是怎么丢的他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稀里糊涂的就敌袭了稀里糊涂的守将就死了稀里糊涂的他跟其他溃兵一起逃散。甚至于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从溃兵们的恐慌动静来看倒像是满山都是! 当然他谢正文也没有什么脸面去嘲讽别人。 起先参与驻守剑锋山的时候他压根不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差事。 毕竟剑锋山这里已经近三十年未见烽火。 今年是神武三十二年。 昔年齐国退军大夏百废俱兴。在景国仪天观坐镇的情况下夏廷并未承认现状武王领兵四处出击从分食的群狼嘴里一步步收复失地。在神武三年就已经消弭了所有的周边战事稳固了既有边界。 后来的镇国军是在景国的帮助下去万妖之门后练出来的。 境内承平多年周边实是无可虑者。 齐国要东来剑锋山怎么也绕不开虢国、杨国、胡国这几个小国。哪里能没有动静? 景国的仪天观仍在齐国怎么可能敢打夏国? 就算真个打起来神武年代的夏国也重新有了一战之力! 以上三点几乎是夏国军方的普遍共识。 谢正文虽然压根没什么资格看天下形势缺乏视野缺乏格局甚至于一丁点有用的信息都接触不到。但平时跟战友吹嘘的时候也不免会指点江山。列出齐有几败夏有几胜如此之类。 直到去年那一战发生…… 说起来这个华方宇身出名门修为不俗。平日里排兵布阵颇见章法纵谈形势头头是道。论起军略来同龄人少有对手不然也不能镇此要地。 只不意想他临机之时愚蠢得可怕。 在骤逢偷袭的情况下只顾着自己的生死之斗竟完全忘了组织剑锋山防御丢失了守将的根本! 谢正文反正在那晚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 阵法形同虚设军队各自为营。 败兵如潮一经澎湃起来谁也无法救挽。剑锋山上的数十年经营全部留在了如瀑奔流的溃兵潮后留给了齐军。 后来……也算是“夺回”了剑锋山。 真人太华死在自己的成道杀阵之中天降血雨落在他亲手设计的护山大阵上。 真有一种宿命般的悲性! 再后来…… 靖安侯华鸿诏跪在宫门外请求亲自镇守剑锋山表示要洗刷他儿子给靖安侯府留下的耻辱言曰:“家国之耻不可一死了之”。太后也应允了。 谢正文也便归于靖安侯麾下。重驻剑锋山。 靖安侯的能力与他那个儿子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军中基层武官谢正文的感受非常深刻。 以前华方宇守山的时候他只觉每日就是例行公事吃喝应卯。活在今日想的是几十年后的退伍生活。 华鸿诏亲来后将士们每天做的事情并没有更多但一桩桩一件件都能见得成效。 每日操演军阵、修筑工事非常规律充实将士们的精气神都很饱满。 在靖安侯的麾下他有信心面对任何敌人。 及至于今日……齐夏大战开启岷王亲驻剑锋山。 所谓虞礼阳。 大夏活着的传奇! 神武年代生人最崇拜的强者。 旁人且不说谢正文见到的与自己一营的弟兄全都士气高涨已觉无不可胜人人喊着必破齐贼。 而验证士气和想象的这一天终是到来。 首先是守在陷阱阵地那里的兄弟们狼狈窜回那种姿态令他莫名想到剑锋山失陷的那天凌晨。 一个异常嚣张的、战场上穿白衣的家伙领头齐军的先锋营气势如虹一路追杀到了山脚。 整个剑锋山上驻扎了三万将士。 在防御的秩序里以五段山分之。 包括谢正文在内的剑锋山一段守军正要冲下去迎头痛击把那白衣打成寿衣。 轰!轰!轰! 耳中只听得九天滚雷一样的闷响。 在齐军先锋营之后无边无际的精锐大军已如海潮涌来……很快就铺满了视野。 一时竟不知人海何处有尽。 上面将官点兵之后才得出敌军十万的结论。 这还只是前军! 齐军百万伐夏并非虚言。 但更可怕的地方在于—— 谢正文入伍多年也算是老兵了。却从来不知道十万人的大军竟可以变阵如此之敏捷、进军如此之速度。 他们剑锋山守军平日里五千人一拨的轮番操演都不能够这般自如! 真正在刀口上过活在战场上乞食的人当然能够明白这种强大。 懂得对手的强大于是知道何为恐惧。 立在高耸入云的剑锋山上谢正文忽然感觉自己所倚仗的似乎不过是怒海中的孤礁。礁石或许依然坚固但立在礁石上的自己被吞没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好在靖安侯毕竟是靖安侯上面迅速有军令传下来简练直接地调动防御叫谢正文和他的这一队人不至于失去了主心骨。 可是刚刚到达阵地所在——一段山的山阳石座、也即护山大阵七十二个小阵眼之“寒蝉鸣”。 他便听到了如重锤击石的沉重破空声胆战心惊地抬眼一看他好像看到了一艘飞在空中的船! 舟应行于水此船飞于天。 遍体流转着冷酷的金属光泽外壳被狰狞的铁刺所覆盖形如凶顽飞兽。 不不止一艘! 密集的钢铁飞舟似雁阵东来以恐怖的速度迫近了! 飞舟外壳上的复杂阵纹瞬间亮堂起来。 天地之间的金行元力迅速汇聚很快凝成一支支钢铁棘枪闪烁着森寒的光。 而在爆炸般的尖啸声中漫天棘枪飞落—— 一时如雹雨! “结阵!结阵!” 谢正文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这样大吼。 “结——” 一杆棘枪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山坡上连同未竟的呼声一同消散。 这些棘枪不但坚固、锐利还具备很强的破法效果。 谢正文亲眼看到有人及时发动了防御道术却也在一触之下就溃散仍未能逃脱被钉死的下场。 旸谷的灼日飞舟、钓海楼的钓龙舟、决明岛的棘舟乃是纵横迷界战场的人族三大飞舟。 其中灼日飞舟威能最强钓龙舟速度最快棘舟攻防兼备。 现如今这种军道杀器投入了齐夏战局出现在了剑锋山。 谢正文觉得自己的腿在抖心肝在颤可身体里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量让他的血液奔流! 或许是前些天靖安侯的战前动员。 或许是岷王大人立在山巅的伟岸身影。 或许是……昨夜读过的、父亲的来信。 他高高地跃将起来以自己都没有想象到的敏捷避开了一杆斜来的棘枪扑落在战死的上司旁边摘下了那枚兵都尉令。 “我乃大夏奉节府军兵队尉谢正文!现暂代兵都尉!众兄弟听我号令!” 他一边高喊着一边将道元灌入令牌中往前一个翻滚将这枚兵都尉令几乎是砸到了阵石上铛!催动了这一处“寒蝉鸣”的阵眼! 嘒!嘒!嘒! 海量的元气聚集起来发出无尽的蝉鸣之声瞬间在谢正文上空撑起气罩—— 嗖! 一杆棘枪将将坠射在他头顶却被“寒蝉鸣”之气罩阻住了。 生死一线间! 破法棘枪在气罩中艰难前行。 谢正文顾不得抹去冷汗跳起来一刀便将它斩开! “结阵!结阵!”他如死掉的那个兵都尉那般喊着。 还活着的兄弟们都向他聚集迅速按照平时操演的那样结成了简单的五行阵聚集兵煞以自保支撑“寒蝉鸣”小阵的运行。 这只是整个剑锋山的一角……但已经是他们很多人全部的剑锋山之战。 在剑锋山山腰处以大夏靖安侯华鸿诏的视野看来—— 一百艘钢铁棘舟绕剑锋山而飞在完全不吝啬道元石消耗的情况下漫天破法棘枪如雨倾落。 且落点极为精准几乎全是抵着阵眼的方位杀在关键之处。 嗖!嗖!嗖!嗖!嗖! 一轮齐射之下剑锋山一段山的守军便损失惨重。 明明重建的护山大阵阵眼位置已经重新调整过却被齐人摸得这样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剑锋山的情报已漏得如筛子一般! 华鸿诏恨不得亲自出手去击落几艘棘舟但明白这无济于事。此刻他露头就是个死并且根本不能发挥什么价值。 “调一队人去二段山山阴第七小阵是薄弱处需要补充。”这位鬓染微霜的老将如此吩咐声音竟是平缓的。 太华真人所创造的五段式厚德载物阵的确有其非同凡响的一面。 整个一段山防线在百艘棘舟不计成本的突然攻击下被打得七零八落。七十二个小阵眼只有三十三个稳住了。 可即便如此巨量的地脉之力还是汇聚上来直往二段山而去。 磅礴地脉涌动的过程中一段山被打穿的那些阵眼也迅速光耀起来腾升起气罩。 但就在此时—— 足有万人的秋杀军阵已经冲锋而至。 无边兵煞冲天而起瞬间立成一个高达二十余丈的威武战将高举一柄鬼头刀对准剑锋山二段山的法阵节点就是一刀落下! 秋杀之军。 一刀风云开正斩护山法阵! 山真切的摇动了! 那尊巨大的兵煞战将一霎那已然崩散。 华鸿诏看得分明聚集兵煞的这支万人军伍迅速一个变阵已经让开了位置退开休整。而第二个万军已接上承前军之兵煞瞬间聚拢化为一尊高达二十五丈的战将以相同制式的鬼头刀再斩剑锋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一种流畅的美感。 主掌者是真正的用兵大家是烙印在夏人伤痛中的重玄褚良! 恐怖的、加强了的一刀斩下斩在剑锋山二段山关键的节点位置上! 整个护山大阵摇摇欲坠……但仍未坠。 华鸿诏咬紧了牙关。 这不仅仅是护山大阵的力量更是整个剑锋山三万守山将士的众志成城! 他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将士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殊死而战。 山脚下第二个万军队伍撤离了第三个万军队伍冲上来。 似是潮涌又潮来。 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同样的情景再次发生这一次秋杀军结成的兵煞战将已经高有三十丈那柄兵煞鬼头刀简直如要开天重重劈落! 此乃兵阵杀法—— 断岳八斩刀! 兵煞不断聚集兵势不断累积。 一峰高过一峰。 一斩重过一斩。 劈山断岳无所不破。 二段山的法阵几乎破碎了大半。 但华鸿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整个剑锋山防线都仿佛被对方洞察的情况下他必须把关键的力量用在关键的时刻。 剑锋山护山大阵所汲取的巨量地脉之力在自第一段山升向第二段山的过程中遭遇了猛烈的阻击。 爬升艰难但仍艰难爬升着。 放眼整个战局。 百艘棘舟还在持续地调动金行元力聚集棘枪飙落。 万人军阵还在此起彼伏地结成兵煞以断岳八斩刀轰击剑锋山。 绵密不断的尖啸、此起彼伏的轰响震动着天地。 整个剑锋山防线全部被生死的绞杀所覆盖。 而远处在已经停驻下来按兵不动的齐军中军里主帅坐镇的戎冲楼车中…… 甲胄在身的曹皆眺望远处剑锋山眸中神光万转注视着战局中的所有细听着战争的声响。 千变万化皆在其心。 阮泅就站在他的旁边星图道袍迎风飘卷。 “好!不愧是凶屠!” 局势还未发生变化但曹皆显然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又果断令道:“着镇军军师晏平锁定虞礼阳!” 晏平在后一架戎冲楼车中。以衍道之修为自是不需要旗官再驰马去传令的。 听令只是在静室之中一睁眸已经在茫茫无尽的意识层面锁定了剑锋山上那道绝巅身影! 而钢铁城垛后的曹皆继续道:“我要让虞礼阳知道如果他坚持不走我能在今日之内找到机会杀了他!且会为此不惜代价!” 这位伐夏主帅向来温和的声音……在此刻彰显了霸道! 我一直说感谢所有正版读者感谢所有囿于经济无法订阅、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这本的读者。哪怕是随口一句这书还能看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支持。 我亦完全理解读者期待没有得到满足的落差。 理解很多人因为深爱姜望不愿意见他狼狈不愿意那么努力的他却不能够收获光耀。 在诸多的读者意见中有一些流传甚广的表情包我自己也在书群里使用。 书友的创造力让人赞叹。 有些梗玩得耳目一新有些图让人忍俊不禁。 有些点不是真正读过的人难以把握。 现开启赤心巡天表情包大赛欢迎大家吐槽。 茫茫书友中谁才是最具吐槽才华的那个人? 参与方式及规则详见起点书评区。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未有一将不死而失土之强国 都只说凶屠兵锋无双可是他在齐阳之战里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步步为营逼得阳建德不得不出城决战反求最后一搏。 都只说曹皆用兵极稳可是在这剑锋山他一见虞礼阳就毫不犹豫下了重注! 没有等待没有试探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就只是不断地加码加码加码。 好像把眼前的剑锋山当贵邑城在打! 如秋杀军这样的绝对主力如何轻易就在剑锋山发力? 聚集军阵之力使用军阵杀法通常都是决胜的手段。 士卒的气血和道元都是有限的。 道元可以通过道元石来补充气血也可以用气血丹恢复……无非资源而已。但士卒耗去的精神意志、体魄所留下的疲惫却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哪怕是秋杀军这样的天下强军也不能够长时间动用军阵力量。在这一次聚阵强攻剑锋山之后必然要进入休整。 夏国国土广袤共计有二十一府之地。为奉节府这一府之地的险关就耗用秋杀这等主力军队的杀手锏当真是值得的吗? 往后的二十府要怎么打? 战争的初期难道不是彼此试探互相了解双方建立战争认知的时间? 这种层次的大战轻动胜负手该是取败之道! 按照常态的战争而言剑锋山这样的关隘应该用那些郡兵或者征调的东域诸国军队来填才是。 打不下来把守方防御体系摸索得差不多了才再调动精锐猛攻——这才是正常的战争选择! 所谓“正常”意味着不犯错意味着放之天下而皆准是王道之选。 所以夏国高层才认定填一个真人在此就足够拖延齐军半月。 岷王虞礼阳亲至更是在稳守剑锋山的同时于自身亦有足够大的进退空间。夏国方就是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拖延齐军最久的时间。 可是曹皆太强硬了! 齐军对剑锋山防线的了解也超乎夏国守军的想象。简直就是看着布防图在进攻 顶着真君虞礼阳亲自镇守的压力一上来就是杀手锏一上来就对准了剑锋山防线的要害。 秋杀军这兵阵杀法断岳八斩刀此时已是斩至第七刀。 这一刻持刀的兵煞战将已经有五十丈之高。 魁然似远古时代走来的巨人。 即使是在巍峨的剑锋山之前也绝不是可以让人忽视的存在。 更别提那汇聚军势的一刀正对着二段山的法阵节点而来——明明已经临时转移了三次关键节点却还是被精准地找上了! 为这断岳八斩刀的每一刀落点整个伐夏军府计算了多久已是不必再说。 对所谓五段式厚德载物阵的研究持续了多久齐国的情报系统做了多久的工作……同样不用描述。 那无声的、凶险的交锋所有背地里的汗水、付出和积累…… 只需要看秋杀军阵的这庖丁解牛般的每一刀! 身在庞然军阵之中此刻姜望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关于道元和气血的那些迅速地离开自我向一个共同的意志所聚集。 在得胜营中这些聚集的力量为重玄胜所主导。但在整个万人军中这些不同部分的力量又向更宏大的部分聚拢最终为那位秋杀军正将所主导。 万人的军阵有一个外在的集中意志以军阵阵图为根本依托。在主将的引导之下聚拢了兵煞。 虽然本军主将的个体实力并不如自己。 但在此刻姜望所感受到的这股力量却是庞然而凶厉远非自己能及! 整个得胜营的将士在重玄胜的指挥下严格按照平时的训练移动方位身履阵图遵循固有的节奏鼓荡道元和血气把自己的力量交付于“集体的阵图意志”。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属于自己的力量正涌动其间在兵阵的作用下迅速转化为同质的、秋杀兵煞的力量混同于整体而这股力量在阵图的调控下为本军主将所掌控……甚至于本军的万人军阵力量也同时服从于一个更高层次的意志。 在古老的时代人族就是这样聚集孱弱同族的力量团结所有超凡的不能超凡的族人去战胜一个个对手。 这一刀接一刀的斩击如此连贯汹涌是重玄褚良在遥控军势在斩击剑锋山护山大阵的同时蓄势于己眺望虞礼阳。 面对这高大兵煞战将的斩击二段山的守军几乎是绝望的。 剑锋山的护山大阵远不是巅峰状态。 在一段山几乎被百艘棘舟打烂的情况下地脉之力涌上来面对的又是秋杀军这样的天下劲旅。 他们是不计生死地拼抢一队又一队的守军冲下来补位才堪堪维持住了二段山的阵势。但大阵所吸纳的地脉之力却一时也无法再往上行。 己身已摇摇欲坠而巨大的兵煞鬼头刀又斩至—— “吼!” 骤然有龙吟! 一条兵煞结成的巨大青龙鳞爪皆全其势煌煌。在这关键的时刻腾将出来一口咬住了刀锋! 尾缠剑锋山蒸腾云气。龙口衔刃照见宝光。龙眸已见其威并将高大的兵煞战将撞得一个趔趄往后仰倒。 大夏靖安侯华鸿诏! 他把握住了关键时刻在断岳八斩刀最后一刀将出未出的时候悍然结万人军阵在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的加持下兵煞化龙杀出剑锋山外! 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击。 无论是从时机的把握还是从兵势的凝聚士卒的调动皆是如此。 以远不如秋杀军的士卒结阵悍然截断秋杀军行云流水般的军阵攻势如何能不说一句“完美”? 可是…… 可他面对的哪里只是这一尊巨大的兵煞战将哪里只是这一刀? 幸运的是他在此刻展现了自我。 不幸的是他面对的是大齐定远侯号为凶屠的重玄褚良! 兵煞青龙衔刃而抵可口中之刀一下子崩散就在它的面前五十丈高的兵煞战将瞬间垮塌一似雪崩! 磅礴兵煞如海倒倾崩塌在天地间而有一刀横过。 此刀弧极高而柄微曲出无声而横无意掠过之时已经将滔天兵煞全都抹尽! 十万人的秋杀之军已经完全统合起来。 十万人的意志凝如钢铁十万人的血气、道元全部混同为秋杀兵煞。 姜望身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与无数涓滴细流一起汇成了狂涛。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一支军队的“魂魄”。 他感觉到这样一支军队是“活着”的有确然的生机! 这种感受非常奇妙。 十万人共呼吸同命运血液齐奔魂魄同游。 他彷如自己的“身外身”注目集体力量的“楼外楼”。 他感受那种磅礴也切身地参与其中。 而重玄褚良就带着这庞然大军的力量腾身而起一步就踩在了那条兵煞青龙头上——将其生生踩爆! 踩得夏军将士纷如雨落踩得夏国靖安侯吐血而飞。 并且那些夏军将士的尸体完全成了匕首投枪坠落时呼啸生风或击山上守军或撞法阵阵眼。 重玄褚良本人却继续往上拔升直面山巅上的大夏岷王虞礼阳。 控制兵阵战斗并不是简单地叠加大量士卒力量那么简单。不是像姜望当初降临星月原那样简单的裹挟庞然伟力。 那种力量完全是玉衡星君的赠予军阵却是涓滴力量的汇聚。 指挥军阵需要具体贯通到每一个冲锋的士卒把握他们的状态时刻维持阵型稳定阵图统合点滴而成潮涌…… 士卒越多越难统合。阵图越强越难掌握。 十万大军结阵。 非兵道大家不能胜任! 也因此具备跨越超凡阶层的伟力。 当然军阵是如墨家精巧机关般环环相扣的战法是自士卒、队正而至都尉再至正将最后到统帅……每一步都紧密切合才能不造成太多的力量浪费。但凡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整体。 越是强大的兵阵阵图对士卒的要求就越高。 若无日复一日的操演将兵阵站位刻入本能是没可能应付真正的高烈度战争的! 秋杀军当然是天下劲旅秋杀军此刻所展现的兵阵自然是当世最顶级的那一种。 庞然伟力加持下使得重玄褚良轻松踩爆了华鸿诏结阵所化的兵煞青龙并且继续上攻。 于重玄褚良而言他不是伐夏主帅不需要考虑全局不去想秋杀军强攻剑锋山是否划算。曹皆要他给到虞礼阳压力他就给虞礼阳压力如此而已。 所以此刻。 高跃剑锋山。 刀斩岷王! 十万秋杀军兵势一体兵煞凝聚运转天下最顶级的秋杀阵图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人们见得重玄褚良拔空而起那柄天下闻名的割寿刀好像已经把天地分开了。 此人此刀无限地铺开在视野里。 那高三百丈有余的险峻剑锋山竟如泥丸! 当此之时。 那立在山巅长得眉眼风流的虞礼阳低低地俯瞰下来。 在茫茫无尽的意识层面他已经与晏平追逐了好几个回合。道则层面的碰撞很快就要真正发生。 而在这个真实无虚的世界里重玄褚良以庞然军阵驭其刀锋芒也已叫他感知。 凶屠掌割寿之刀也以【割寿】为道。 因为此道太强杀力太过恐怖难握其真于天地间而在东域第一神临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 其人……擅杀人寿! 驾驭十万强军使秋杀将士意命合一统治战局此刀要割真君寿!! 此地不能留了。 虞礼阳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受—— 他堂堂大夏岷王真君强者亲自坐镇剑锋山极低限度地以稳守半月为战事目标竟然也未能达成? 传扬出去该是何等样的耻辱? 可的确是不能留了。 如果他一定要在此刻完全展现他的真君之尊严武王姒骄也只能赶过来参战。 也就是说大决战在这里就要发生。 夏国有地势之利有二十一府的战略纵深有这三十二年来在万里疆土构筑的层层防御……面对强大的齐军他如何能因一己之荣辱放弃这些? 不仅仅是不能多留甚至是走得慢也不行。 因为晏平已经是很明显的在试图锁定他了再晚一阵不付出一定代价都不可能脱身。 曹皆一见他虞礼阳就立即以大军压上其果断、其魄力真无愧姜述以他为帅! 这一步是堂皇正势就是以力相逼就是以势压人。 他要么掀起决战要么避退没有第三个选择! 也罢。 衍道强者在心中的叹息让万里天空都变得阴郁了。 虞礼阳一步前踏避割寿之锋而走落在了山腰处的靖安侯华鸿诏身边一只手往上一拉顷刻将方圆三百里的地脉之力拉扯上来仿佛从地底扯出了一条无形的势龙!灌入护山大阵中! 轰轰轰轰! 二段山、三段山、四段山、五段山…… 整座剑锋山连贯一气磅礴的地脉之力冲天而起。 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整个的爆发出来。 三百里地脉之力层层递增九天云气翻涌。 轰隆隆的巨响中。 一颗方圆十余丈的巨大陨石好像是从云层的缺口里探将出来。粗粝厚重凶顽。 砸在空气之中燃起赤焰遍体流火。 一颗、两颗、三颗…… 刹那间自天穹砸落了无数陨石……是遮天蔽日的陨石雨! 好像是九天神山已炸碎如此祸乱人间。 仅仅飞溅的流焰就把天空都烧成了火海。 在间隔凶屠之刀的同时也轰向那浩荡如海的齐国大军。 而虞礼阳一手搭向华鸿诏就要带其人离开。 华鸿诏的身形却骤然一避! “我不能走!” 这位老将全身上下绽放出耀眼的辉光。 独自冲向山外。 “华方宇太轻易地死在这里他死不足惜可毁了剑锋山其恶难赎!” “华方宇是华家百年之耻。我今如求活我是华家百世之污。” 声音落在华鸿诏的身后他没有一次回头。他的发髻不知在何时散乱了微霜的长发飘荡在身后。 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崩解。 “自古以来未有一将不死而失土之强国。” “岷王请为国家先走容老朽……为国家先死!” 虞礼阳虚抬的手终是没有再前握这个状态的华鸿诏强行拉走也已经没有活路…… 他堂堂真君强者甚至不能够多看一眼靖安侯最后冲锋的场景。 在剑锋山大阵爆发轰落的陨石雨前他的身形虚化飞散在混乱的天地元气中—— 他已经被晏平看到了太多!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不见壮烈 虞礼阳甚至不能够细看靖安侯最后的冲锋要在被锁死之前脱身。 重玄褚良却还特意顿下来眯起眼睛细看了一霎漫天轰落的陨石雨。 焰光万里石落万丈。 轰轰烈烈真乃壮景。 这是这座剑锋山、这座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最后的余晖了…… 静看这一眼后他才抬刀那柄如分天地的割寿之刀只在空中轻轻一抹飘渺得好似烟云一般—— 就已经收去。 而人们视线所及的、空中的一切已经全部消失了。 包括云包括火包括好像无穷无尽的陨石雨……似乎从来都不存在。 一刀斩出万里晴空! 掌十万秋杀之军调动军阵力量重玄褚良能够发挥的杀力绝对是在真君层次。 只是掌控十万大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束缚限制着主帅不能像伟力归于自身的强者一般自如。 历史上大凡以军阵磨杀衍道强者必要先让其陷入阵中以兵煞困锁而后连绵不绝地冲击才可以完成…… 所以曹皆才会让晏平来锁定虞礼阳。 天穹空空。 重玄褚良收刀之后便自引大军后撤该分的功勋秋杀军少不了接下来的事情暂时与他无关了。 十万大军如流水泻地在苍茫大地上涌动自由真是一幅令观者舒畅的图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然轻快。。 用兵的艺术莫过于此。 在这场剑锋山强攻战的图景里没有人注意到夏国靖安侯华鸿诏。 因为他已经连同剑锋山护山大阵最后的余晖一起被凶屠那一刀抹去了。 其人最后的冲锋竟是连个光影也不存在的。 不见壮烈。 留在剑锋山上的只有七零八落的无主之师、七残八缺的破损大阵…… “奉节已为齐境矣!” 戎冲楼车之上曹皆如是道。 此刻虞礼阳已走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最后的攻击被抹去。 整个剑锋山已经是不设防的存在。 整个奉节府二十三城皆在齐军马蹄之下、刀锋之前! 这位刚刚逼退大夏岷王、用不到一天时间打破剑锋山的伐夏主帅又连下三道军令。 令曰:“令陈符所部接收剑锋山勿为不必要之伤亡!” 又令曰:“传令李正言着他领所部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攻城拔寨。三天之内我要奉节府全境易帜!三天之后我要逐风军集结于涟江西畔。届时我要以逐风军为先锋攻入祥佑府!” 又令曰:“传令陈泽青好生运作情报。‘岷王虞礼阳亲守剑锋山坐拥大阵强军一天都没守住。’这消息我要在最短时间里传遍贵邑城全城叫妇孺知闻!” 连续下达三个命令之后他便转身走进戎冲楼车里再不看战场一眼。虽是旌旗飘卷虽是人潮汹涌虽然血与火尚未燃尽但这个阶段的战事已是结束了……不必再看。 守在戎冲周边的旗官迅速纵马而去将曹皆的命令传向各方。 阮泅却依然袖手立在钢铁城垛之后眺望天边散而又聚的云。 他虽不通兵家之学但也能够看得懂曹皆的这几个命令。更从这几个命令里看到了曹皆对这场战争无与伦比的自信! 接收此刻的剑锋山根本半点难度都没有。 用哪只军队都可以。 但朝议大夫陈符是个极重分寸、极讲规矩的人他所掌的郡兵也定然比东域列国联军军纪更好。能够很好的完成“勿为不必要之伤亡”的命令。 而这个命令体现的意志和曹皆第二个命令是一以贯之的。 让更精锐的逐风军去攻占奉节府全境而不是让三十万郡兵或东域列国联军去做……也是因为逐风军这样的天下劲旅军纪严明。在战争本身之外不会做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 至于“又要打得快又要保存实力”的要求则完全是为擅长奔袭战的摧城侯李正言量身定做。 这样可以安抚东域列国联军不能摘功的心情。 毕竟谁有李正言用兵神速呢? 但其实……剑锋山一天都没守住虞礼阳都逃了整个奉节府还有谁能坚守? 三天易帜听起来很难实际上哪怕是东域列国联军也都能够做到。 统筹全局兼顾各方是为三军主帅。 之所以曹皆会如此下令无非是因为—— 这是一场灭国并土之战不是劫掠之战。 在曹皆的战略思维里已经把打下的夏土当成齐土。把俘虏的夏国人当做将来的齐国人。所以才会格外关注战争之外的损耗。 整个夏境打残了的地方等战争结束后可都是要齐国耗费资源填补的。 而这样的想法又如何不是体现了曹皆的自信呢? 至于第三个命令…… 陈泽青已经负责了很久的齐国情报工作对这方面的事情得心应手。负责此次大战的情报相关亦是顺理成章。 曹皆让传的那句话很有意思。 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算是事实。没有添加一个字的主观看法也因此不能够被夏国人作为谣言打击。 但其实倘若真实只被截取一角本身与真实的面貌就已经截然不同。 完全抹去了齐军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掩盖了虞礼阳的权衡和牺牲。 首战告捷且是一天之内逼走虞礼阳、击破剑锋山的大捷曹皆当然是要最大化地利用其舆论影响。 绝大部分人不会在意战争中齐军动用了多少力量也懒得去想秋杀军直接以军阵之力强攻是什么程度的损耗……人们只会注意到大夏岷王都守不住剑锋山一天都守不住! 这会给夏国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心理阴影制造多么浓重的恐惧? 若单纯以战事利益得失来衡量其实很难说今天的剑锋山之战是占便宜了很难说半个月的时间和百艘棘舟消耗的海量元石、秋杀军进入暂时的休整到底哪个是比较重的代价。 但对曹皆来说这一战夏国所承受的损失还且等后看! 曹皆果断下了重注这一战打的岂是眼前? 虞礼阳当然也看得到这一点但是相对于对夏国军人士气的打击一位真君的损失是夏国更不能承受的。 曹皆今日好像是改变了风格在冒险颇有孤注一掷的架势但下的其实还是必胜的棋! 在看到虞礼阳的第一时间他就算明白了战争的结果于是毫不犹豫下注!下注!下注! 在百艘棘舟齐发剑锋山防线千疮百孔的那一刻虞礼阳就注定要吃亏了。 唯一的悬念只在于两害相权他会如何选择…… 甚至于这也并不是悬念。 因为谁都知道要“取其轻!” …… …… “降者免死!” 一队队郡兵在将官带领下飞上剑锋山随行旗官举旗大喊。 在剑锋山蜿蜒的山路上一队又一队的夏国军士投降跪倒解兵解甲。 此山固险也。 此军固雄。 但此刻负隅顽抗的夏军并不多。 毕竟他们大夏神武年代的传奇、国势复兴的代表人物堂堂衍道强者岷王虞礼阳!都一言不发地逃走了…… 谁还能比岷王更强更有勇力? 身外山犹在心中山已倒。 如此也免了一场屠杀! 军中有名张泰者是齐国凤仙郡人士与曾经显赫一时的那个“张”并无关系。 或许几百年前能有些血缘? 谁知道呢! 反正凤仙张氏已经没有了。 当初的哭祠事件后礼部已经正式宣告九返侯绝嗣。 陪武帝建立复国武勋与大齐分享荣光的一代名门就此烟消云散。徒有史书一笔以供后人凭吊。 除九返侯那一脉之外凤仙郡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显赫世家。 张泰本人的家境很一般也就是三餐都吃得上饭不会饿死——在齐国只要人不懒惰四肢健全就不会没有饭吃。 他十六岁就从了军因为吃苦耐劳、敢打敢拼体魄虽不很合格却也慢慢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军人。为凤仙郡郡兵拱卫桑梓。 五年前的军中拔选他没能选进九卒但因为在场上的拼命表现回来后也升任了队正。手底下管个百来号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去年的时候更是因为手下队伍在诸郡联合军演中多次取得良好成绩累功得了一粒开脉丹!并于去年年底成功开脉一跃成为超凡修士! 人生从此不同! 大齐九卒的门都为他打开了。凤仙郡郡兵这边也给他开出了副都统的职务。 本来他是不会犹豫的。 九卒毕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任何一个大齐士卒都向往的舞台。那是全新的起点也代表无限的未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家有老父家有慈母都已老弱而他终不再是那个十八九岁的自己。 思前想后他留在了郡兵队伍中。升任副都统可以就近照顾老父母年前也娶了娇妻日子好不惬意。 他这个没有任何贵族血脉的老张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了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本次天子伐夏全国征召军队他是凤仙郡军伍里第十个报名的。 娘的得到消息后他连夜去报名本以为必是第一。前面九个狗东西居然卷着铺盖在门外等! 对于齐国一个普通士卒来说战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功勋意味着官职意味着机会。 一步登天的机会。 远的不说就先前那一场灭阳战争打下来多少人累功超凡? 多少人鱼跃龙门? 他张泰张副都统也想要获得资源道脉腾龙也试试飞天遁地的神仙感受呢!靠太平时节的军演累功得演到什么时候? 更有甚者娇妻已是有喜眼瞅着这一战打完孩子就该出来了。他难道不想给未出世的孩子挣一颗开脉丹吗?自己泥里滚血里趟多么辛苦才超凡在郡兵队伍里消耗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以至于看到九卒队伍里那些年轻面孔都生怯。 他将来的儿子或者女儿难道不可以早一步吗? 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齐国赢得了所有关键的战争一路大战灭国无数才成就了东域霸主之基业。 齐人何惧战争? 他为什么不积极? 那些非军籍的老百姓想要应征还征不上呢! 实话说三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他没有经历过。且齐国是最终的胜利者赢得了霸业。所谓与夏之间的血债国仇他是没有太多感受的。 之所以闻战则喜一是战争可以给他个人带来真切的机会、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便现在战死了一颗开脉丹少不了他的家人。如他这般的武官若是壮烈郡守都会亲自登门抚问。他战而有益死而无忧。 二是身为齐人与生俱来的荣誉感。故旸已是历史的尘埃强景这颗参天大树也早就开始老朽。作为天下最年轻的霸主国顶着其它霸主国的压力走上来。就像黄河之会上一代又一代的齐人奋死而战最终摘下魁名。齐国人就是应该打服天下人见谁也不低头! “投降者免死!” 张泰如此呼喝着领着所部士卒登山熟练地收缴兵器把降卒驱赶至一处集中看守起来。 踏在嶙峋的山石间他忽然眼前一亮。 在视线前方一个年轻的夏国武官仰面朝天尸体跌落在山石上。 从身上犹在流散的文气看来应是一位儒门修士。 大约是死在秋杀军阵的轰击之下身上并没有棘枪造成的贯穿伤——念及秋杀军阵的威风张泰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羡慕来。 但立即又把目光投入到面前的尸体上。 这个夏国武官开裂的甲胄里有一张浸血的纸露出头来。 夏国军中修行法?儒门秘术? 不管怎么样肯定是好东西。就算不合用也能卖上好价钱。 张泰心中暗喜。 战利品肯定是要统一上缴的最后由上面的将军统一计功分配。 他可不敢私吞。但是作为亲手捡到的人他也能分润一些。 白捡的好处哩! 一步上前冲到死去的夏国武官旁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抽了出来。 满怀期待地展开一看顿时垮下脸来。 这并不是什么秘法秘术而是一封家信。信很短但是折痕很深想来被读过很多遍了—— “正文吾儿。 老父犹能食数盅儿勿念杀敌!” 只有两列字字字透纸背。 张泰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随手将这张信纸丢开又伸手在那死去的夏国武官怀里掏摸了一阵什么都没有摸出来。 很有些失望地收了手就起身离开。 但走了几步之后不知怎么的想了想又回过身把这张信纸捡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说有什么心理上的负累。 士卒的正义就是杀敌而无关于其它。 两国交战更轮不到他这样一个基层武官来谈悲悯。大家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自己微不足道的理想和追求上了战场以刀枪见生死谁也用不着同情谁。 他只是在这封信上看到了另一段人生。 人类作为个体通常是渺小的。在战场上更往往只是一个个数字。但具体到每一段人生里爱和恨都如此真切…… 我的人生他的人生。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了啊!”张泰又边走边嚷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旗镇山河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剑锋山之巅。 比山更高与天更近。 此旗曾经飘扬于观河台上现在也飘扬在夏境之中。 此旗凝聚了一个伟大帝国过往岁月里……那些不可磨灭的辉煌剪影。 方有此至尊之紫方有此耀世之贵。 这一杆大旗立下不仅仅代表着齐国的荣光已经覆盖了这里。也切实地为南征的齐军提供了大齐帝国国势的支撑。 旗镇山河! 大军一路东来至此第一步已经站稳…… 山上的降军倒是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只是被收缴了武器就地看押起来。 浩荡大军自剑锋山下行过以相对平缓的速度向祥佑府进发。 重玄胜搭眼便算出了行军速度对姜望说三天之后刚好能到祥佑府不晚一刻也不会早一刻。 逐风军已经就地散开分为九军横扫整个奉节府。 李正言独领一军游弋四境专啃最难啃的硬骨头。 对逐风军来说这一次的战事目标与其说是在攻坚破敌倒不如说是在磨砺锋芒。 虞礼阳逃走、华鸿诏战死、剑锋山失陷……奉节府接下来的战事注定是乏善可陈的。 不可否认夏国多志士从来不乏敢死之人。 夏襄帝身虽死志犹在精神意志仍然在影响一代又一代的夏国人。 但剑锋山一日即陷奉节府军的精神意志已经垮塌了。 据哨骑奏报奉节府范围内已经有大批的夏国军民弃城而走,向奉节府之外逃散。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守城池的,算是难得的坚韧。可逐风军是如此强大的天下劲旅……在巨石横碾之下鸡蛋再坚韧也是无用。 对于曾经十日灭一国、大名久享的李正言来说此行不过试锋。他的舞台在三日之后在大夏武王姒骄亲自坐镇的祥佑府。 此时的中军,以春死军为前军推进。 秋杀军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保持着最松散的阵型已是进入了休整状态。 成筐的气血丹和道元石被运出来,分发各路,以帮助他们恢复。 索性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姜望自也是随意坐了一驾军需车,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第四星楼在大军出发前才正式立成虽说算是完满,但也还需要再熟悉一些。 星路贯通七星,亦是古无前例,没有前人经验可学,他更要多加琢磨。 “在写什么呢?” 从修行中醒过神来重玄胜也挤在了对面。这架军需车嘎吱作响,令人不由得担心起拉车的驮兽来。 这胖子自己倒是满不在乎,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一本小册子上记着什么。 姜望有些好奇。 “帮我亲爱的堂兄记功。”重玄胜笑呵呵地道。 此时的重玄遵正带着他的先锋营同逐风军一起,在奉节府横扫 先锋的好处就在于此。 有着最自由的姿态,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也能博得最多的功勋。 如重玄胜他们虽然并不需要休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秋杀军中等待着主帅的意志。 姜望来了兴趣,凑过去看。 只见小册子上分两列写着两个名字,左为“重玄遵”右为“重玄胜”。 重玄遵下面写着 破陷百里。 破城贰。 “他已经攻破两座城了?”姜望惊讶地问道。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奉节府,破城哪有难度?我派重玄信去也是一样。” 说着他又在“贰”后面写了个“小”。 以示这破城之功并不实在,只能小算。 再看重玄胜名字下倒也有一条。曰:破关,剑锋山。 姜望笑了:“这不能算在你名下吧?” “攻破剑锋山的功劳,咱们能算个十万分之二?不对算上三都甲士加起来……” 啪! 重玄胜把册子一合只道:“那么烦人呢!” 翻身下了车翻拣着储物匣里的东西自去慰问本营士卒。所谓养兵用兵他这名门出身的自是精熟。 十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脚步重了一些。 “不要急不要急。” 重玄胜百忙之中回身握了一下她的手:“战争还在继续。” …… …… 剑锋山一日即陷无疑是山崩一样的消息! 夏国军方虽然极力封锁消息可是整个奉节府二十三城、数百万人口一夜之间流离失所……又是怎么封锁得住? 更别说还有齐国谍报系统的发力。 人心惶惶! 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贵邑城里的气氛是再恰当不过。 千家万户忧心如焚。 街头巷尾行人匆匆。 满朝青紫贵人不知几人能安枕。 三十二年前齐军兵临贵邑城下的那一幕有的人已经忘了但不得不再次想起来。 青鸾殿。 巨大的珠玉垂帘将这座专用于太后处理政务的大殿分隔两半。当然是没有专门的名目的大夏正统是在夏襄帝的儿子身上……只是潜移默化这座宫殿是太后亲自处理政务的地方。 珠帘之后大夏太后靠坐在凤椅上以手支额美眸微闭似在养神。 旁边有一个宫女侍立正抑扬顿挫地读着奏折。 听到关键地方她便开口说几句。侧边还有一张书案书案前坐着一个执笔的宫女正疾笔记录。 多年的政事处理下来她也可以像先帝一样游刃有余了。朝臣那些遮遮掩掩的表达潜藏在公心里的小小私心她一搭眼就能瞧见个七七八八。不言则已每有言之必切中要害。 政事一件一件的处理了如流水过觞。 大夏这三十二年积累的国势仍然可以叫她感受到力量。 未来还很长她想。 有小黄门趋步进来跪伏在垂帘外:“岷王殿下来了。” “宣。”夏太后只道。 读奏折的宫女立即闭嘴记录旨意的宫女也停笔。 但全都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往帘外瞥去。 不多时神武年代的传奇岷王虞礼阳就已经逆着光线走进殿中来。 “见过太后殿下。”他温声行礼。 无论风采仪表权势地位乃至于个人实力都是大夏第一等的人物。 无怪乎叫人移不开眼睛。 “岷王请坐。”夏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来。 珠帘之前大殿正中摆放了一张尊椅。 虞礼阳走上前去便自坐下隔着珠帘与当朝太后对话。 “剑锋山一日即陷是本王之过。”他如是道。 夏太后道:“战事经过哀家已知。那曹皆以势强压确无可当。说到底非战之罪。是我大夏国弱才使岷王声名受辱。” 虞礼阳苦笑一声:“太后这么说是在宽解小王。” “此中事明眼人皆知不要在意庸人俗语。”夏太后缓声道:“天生岷王是我大夏之幸。岷王能够为国家舍声名哀家几有泪垂。” 虞礼阳不得不承认。 即使他足够强大即使他立在超凡之巅峰即使他根本没有被那些抨击所影响。 夏太后的话语还是给了他巨大的安慰。 就像当年夏国全境烽火他的骄傲在战场上被一再打破自命风流的他退了又退逃了又逃狼狈地回到了贵邑城下回到大夏最后的王都。 那天他一抬头 太后她凤冠霞帔立在贵邑城头如一支正在燃烧生命的蔷薇花! 那么鲜艳、那么灿烂 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疲惫干涸如彼时的他重新获得了生机。 那种力量支撑着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一次次站起来。 支撑着他成为岷王。 支撑着他今日为大夏国柱! “说起来……”虞礼阳道:“齐军对剑锋山防线的熟知程度远远超乎小王的意料。小王很怀疑咱们大夏对齐国而言还有什么秘密。” 曹皆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押上重注显然是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果。 这种笃定这种熟知绝不是情报二字可以解释的。 夏国军方必然有人巨细无遗的泄露了剑锋山防线的情报!或许不仅仅是剑锋山…… 那个人是谁? 谁是国贼? 虞礼阳非常清楚。 靖安侯华鸿诏最后选择赴死未尝没有以死明志的意思在。 毕竟他的儿子华方宇丢关丢得实在可笑。轮到他亲自来守剑锋山的时候剑锋山的相关机密又被齐军渗透成了筛子…… 万没有苛责死人的道理。 华鸿诏既然用生命证明了他的忠诚靖安侯府就不会遭受打击。 只是……若不是华鸿诏那是谁? “哀家倒是觉得岷王不必过于关注这些。”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死生大事齐人又兵强马壮霸绝东方。有人畏惧之下投诚是再正常不过、也不可能禁绝的事情。” “或许咱们大夏对齐国来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但也不需要有什么秘密。” “此国家兴亡之战靠的不是秘密不是什么隐藏的手段。而是切真的实力、审慎的智慧、团结一切的信念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气。” 夏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如非有确凿的证据她不会在现今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彻查内奸。 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使群臣互相猜忌。 那个人不揪出来会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就想要揪出来会有更多问题。 反过来想曹皆之所以并不掩饰他对剑锋山防线的熟悉是不是正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呢? 此一步是争在庙堂! 而夏太后选择忽视举国抗齐大势裹挟她要让那个内奸也不得不出力。 虞礼阳道:“太后说得是……同央城防线是小王亲自负责构筑后半段由武王殿下接手除我们和龙礁将军之外再无人有深刻认知。齐人便是想渗透也无处可渗透了。” “所以祥佑府才是真正检验我夏国军人的战场。”珠帘之后太后的声音是带着重量的。 她的期许自在其间。 她的忐忑也并未掩饰。 虞礼阳本想说剑锋山这么快被击破留给武王的时间太少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够提早完成防御构筑。 但最后只是说道 “是啊!” …… …… 同央城高有四十九丈是难得的雄城屹立在江阴平原。 山南水北是为“阳”山北水南是为“阴”所以这处平原自然是在涟江南面。 准确地说在这条大江的西南方。因为涟江在舆图上是倾斜的。 江阴平原本来无险可守同央城立在此处便成了险要。 所谓雄城所谓高墙绝不是简单的堆砖砌土。 不然的话随便来几个超凡强者施以强大道术三五日不知能立起多少大城。 但是那样的城池哪里能够扛得住战阵的打击? 以道术构造的城墙也必然会轻易为道术摧毁。 真正的雄城每一块墙砖都需刻以阵纹。阵纹与阵纹必然相连勾连城中所有关键建筑兼合地势如此结筑成整座城池的护持大阵。 甚至于墙砖本身都是大匠精心烧制而成说句夸张的随便拿块墙砖去与人相斗也未见得就比寻常刀剑差了! 任何一座大城都是国家几年十几年的心血累积。用血汗浇筑方能岿然。 正因为筑一座切实有防御能力的大城如此艰难当初墨门在雍国一夜之间立起“殷歌”以之对峙锁龙关才叫人如此震动! 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太寅的手指在微颤。 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虽则剑锋山一日告破的确让他心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齐人的强他早有心理准备。 无论是黄河之会上的重玄遵又或是山海境里的姜青羊都已是让他亲自感受过了…… 身为太氏嫡传他本也比一般的国人看得更清楚。霸主国的对手只有霸主国。 他颤抖的手是因为疲累。 几日夜不眠不休、高强度刻画阵纹即使是他这样已经外楼圆满的修行者也是有些熬不住。 阵师的意志心血都在阵法上。 这几天的努力不比连番生死大战轻松。 但在同央城的街道上如此走着看着脚步匆忙的每一个人他多希望自己还能够再坚持一阵。 所谓“同央”者“皆在此中”。 包括他包括城里的每一个人。 叔爷太华真人当年走遍全国亲自修补并改进每一座护城法阵呕心沥血将它们与护国大阵贯通一处……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他老人家若是未死今日又见齐人东来想来只会比家主更坚决…… 心里想着这些终是走到了太氏的营地里。 太氏族中青壮尽在于此连家兵一万三千人皆来了同央城。 偌大营地里却是极安静的。 静得太寅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绝大部分太氏族人都还在抢修工事还在营地的都是撤下来休息的个个都在抢时间恢复状态。 这种安静里。 沉蕴着动人心魄的力量。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一百九十一章旗镇山河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非是一家事 人过必留痕事去必有迹。 万事万物的痕迹自有其生命力常常让太寅感怀。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看得到它的存在能够牵动痕迹的灵性也因此被视为阵道天才在一众同辈间脱颖而出被叔爷太华真人带到身边亲自教导。 当世真人的时间自然是宝贵的尤其是太华这样的阵道真人可以说是整个大夏国防的“修补匠”方方面面都离不得。 可即便如此对他的课业太华也从未放松。 从小到大他在各方面的表现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为夏国第一天骄也一向被视为太华真人的接班人是太氏跃升大夏第一名门的希望。 但他其实……从来不想成为第二个太华…… 他的理想是人们以为他该有的理想。他的道路是太华叔爷所划定的最优的道路。 他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走在最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直到在山海境里被那个陌生的张扬男子一枪撂倒。 输给重玄遵他可以面对。夏国和齐国有本质的差距他不是不懂。他的确是用尽全力了也的确越不过实力的天堑。 夏国的第一在天下的舞台的确算不得什么。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第一可是在观河台上只有一个人能站到最后其他的肩负着那么多期望、一路走在荣光中的第一……都要倒下。 他只不过不幸的身在其中。 他更努力更拼命。 输给姜望他可以面对。姜望的名声不是自封是一场场生死战斗拼出来的结果。山海境天骄相竞,被内府境的黄河魁首后来居上,不算丢人。 也许他还不够努力不够拼命。 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他可以咬咬牙再跟上。 但随随便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以那样张扬的自信,刺出那样锋锐的一枪……他动摇了。 自山海境结束后到如今他一直在动摇。 此刻他沉默地走着,自我舒缓。 舒缓他的五指,也舒缓他的精神。 国家兴亡担于肩家族兴衰负于脊,人们的期待自我的期许……他绷得太紧! 是家主也是伯父,名为太煦的中年男人,正从另一边匆匆走来,看样子也是刚刚完成了防线上的工作,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着太寅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便径往内室走。 太寅沉默地跟上了。 …… 随着房门的闭锁,明黄的光芒一闪而逝。 隔绝一切查探的五行禁神阵,太寅自是熟悉的只是不可能掌控得有这般自如。 又有什么大事? 他心中泛起难言的不安。 如今的太氏家主太煦是个眉眼柔和的长相,性情却很刚烈。 不然也不会行此毁家纾难之举,尽全族青壮来前线。 “魏国明确了态度他们不会出兵。”在软垫上坐下来太煦如是说道。 太寅跪坐在他对面一时没有说话。 楚国自不必再说。 在魏国之前理国,越国,也已经全都拒绝了求援。 梁国? 梁国甚至于已经陈兵边境了…… 当然不是为了帮夏国而是蠢蠢欲动想在纷乱的局势里咬下一口带血的肉。 使夏国在这等社稷兴亡的关键时刻,还不得不分出兵力去边境防备。 自当年梁慜帝死在贵邑城双方仇恨就已经不可化解。 本来梁亡也就亡了,末代之君没几个人怀缅。 但梁国宗室康韶借着当年齐夏争霸之机,复国成功,这血债就延续了下来非一方国灭不可消…… 陈年旧债也没什么好说。 剑阁? 早年没有剑阁的支持康韶拿什么守得住后梁! 三刑宫? 作为法家圣地三刑宫与书山的地位是差不离的但三刑宫比书山更不可能插手。 三刑宫的修士遍布天下但三刑宫本身只作为治法之地、法家修士穷经之所绝不支持任何一方。 真要以三刑宫出身的修士而论齐国在三刑宫内部的影响力只会比夏国强不会比夏国弱。 理国曾经也被夏国吞并后来复国。只不过双方高层近些年来多有交流在外交关系上较为缓和。但理国本身是不具备干涉齐夏大战的实力的。 整个南域范围内真正有影响战局能力、且有可能出兵的其实也就魏国和越国。 但现在相继宣告失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齐国为此付出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外交层面上夏国亦已经被锁死。 太寅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这是一场全方位、多维度的战争是真正的灭国之战! 而这场战争开始的时间恐怕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更早。 太煦看着太寅很直接地说道:“你不能死。” 太寅双手扶膝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太寅……我……侄儿……” 接连变幻了三次自称才微微垂头说道:“太寅要与太氏同生共死。” 他的字句都很清楚所以当然也已经是想得很明白。 “当然。”太煦说道:“你生则太氏生你死则太氏死。” 太寅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想说自己求的不是这种同生共死不是孤零零地系住家族命运。 但太煦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像以往的那些时候一样。 确实又何必说话呢? 太煦不是不知道不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情。只是太煦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于他于太氏都更好。 这位太氏族长自顾自地说道:“你继承了你叔爷的衣钵继承了我太氏阵道最精妙的部分。他老人家生前最看重你。我也……” 他不欲继续说情感转道:“所谓阵道是引天地之力而用之是以人道演天道。天道若欲使夏亡夏便亡了我太氏无非以血祭之。只是唯独于你一定要留下我太氏的火种。” 太煦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中有巨大的、隐忍的痛苦:“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走我太氏是大夏名门现在让你走等同拱手投降。无异于对国家的背叛。我是说在最后的时刻……” 太寅咬牙道:“胜负犹未可知。夏国三十二年前未亡国今次也不会亡国!” “当然。”太煦道:“我相信我大夏还有未竟之天命我愿为此奉献所有奋战至最后……我只是说最坏的结果。如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下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太氏唯独你不能死。”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青色的、宝光朦朦的阵盘交付到太寅手里:“其它的东西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还需要战斗大夏还需要我战斗。这张青冥挪移盘历来是太氏家主的保命之物。传到我手里已经有二十年。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逃走。我现在交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使命。” 太煦有自己的儿子有自己的女儿但是这张唯一的青冥挪移盘他给了太寅。 他看着太寅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死太氏不灭阵道不灭。” 他合上太寅的手用双手握住重重地按了两下。 而后便自起身离开了房间。 太寅想说不会的不会到那一步。 太寅想说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想说不我所想象的阵道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就算我活下来活着的也不是太氏古老的阵道。不是你们的道。 可他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怎能说出一句话来? 在这间再没有其它声音的静室里。 他跪坐在原地和他的影子一样孤独。 …… …… 太家事非是一家事。 齐军在一日之内摧破剑锋山简直是当头一锤砸在了很多人的脑门上。 此战所造成的深远影响或许只有战后复盘才能看得清楚。 单就现在而言开始谋求后路的已不止一家一姓…… 而齐军还在前行。 百万齐军摧枯拉朽。 奉节府全境易帜刚好在三天之内完成。 “紫极之征”随之贯通奉节在拓展补给线的同时也帮助军队完成对占领区的管控。 齐军并不苛虐夏人也不刻意阻止夏国百姓逃亡。 一则有强烈逃散意愿的百姓减少会降低已占领区的管控压力。 二则只要是在夏国境内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齐军都会打到哪里。最后都是要回归统治此前不妨就粮于敌! 三则逃亡的夏国百姓本身就是最真切的恐慌源。 派一百个间谍在夏国境内制造恐慌也比不上一个背井离乡涕泪横流的夏国老百姓来得有用。 曹皆用兵对细节的掌控近乎完美。 此时此刻齐国百万大军集结于涟江之畔。 旗官纵马驰骋于半空举旗高喊:“传主帅令渡河!” 擅长水行道术的修士沿着涟江水岸一字排开。 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是同一时间掐动印决发动了军阵道术。 咔咔咔咔。 冰层迅速在水面蔓延。 这种冰不是河流表面的一层浮冰、薄冰而是厚至半截河岸、完全可以跑马走车的冻冰! 术法过后涟江已冻。 那流动着的、外绕江阴平原而走的数百里涟江于此时凝固了。 折射着日光一时间竟然显出虹影。 逐风军人人驭马结阵为前军雄赳赳踏河而过…… 人淹没了河! 而将目光自这强军潮涌上跃起眺望远处 但见日垂平野旭光分流在那彷似视野尽头的位置有一座雄城的阴影。 在这富饶的江阴平原同央城岿然伫立。 夏国最强的神武、镇国二军皆在于此。 大夏国柱武王姒骄亲镇此城。 更有百万府军云集而来要以同央城为中心建立一条稳固的东北防线将齐军牢牢挡在此线之外。 立在空中重玄胜眯起眼睛高眺远方在那座雄城的阴影之中看到烟尘弥漫大片的骑军如黑云涌来。 “夏军竟然敢出城大战?”旁边一同升空的姜望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他看来齐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强。横扫天下非霸主国不可撄其锋。 夏军唯一的优势在于地利据城固守才有可能与齐军相抗。 怎么会这个时候反倒出城大战呢? 尤其那一杆绣着镇国二字的军旗说明这支军队乃是夏国最强的劲旅之一。这明显不是试探夏军气势很足好像要一轮将齐军打回涟江东岸! 重玄胜淡声解释道:“山川之险不能固其国有死之志方能镇其疆。在守城之前肯定要打一场的。这一战不打夏军心气皆无。曹帅为什么不惜代价要一日攻陷剑锋山、三日全占奉节府?这就是原因!” 如果虞礼阳真把奉节府变成了血肉泥潭成功迟滞了齐军。那么祥佑府这里自然可以从容固守以逸待劳守它个天荒地老。 但剑锋山一战即陷奉节府三日易帜。夏国人的军心战心几乎已经被凿烂了。 一场国战打到现在若仍是一次正面的交锋都没有一点勇气都不能够彰显守城是守不下去的。人的意志若是没有依托点早晚崩溃! 秋杀军这时候还在涟江东岸没过河呢此战轮不着他们。 故而姜望与重玄胜还能在这里讨论几句。 “这一句是哪本书上说的?”姜望问道:“山川之险这一句。 ” “哦。”重玄胜随口道:“夏襄帝说的在夏书上有记载这也是他们镇国军这个军号的由来。” 虽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说明为这场伐夏战争这胖子已经做了多少准备!明明今次身在军中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中层武将只需要着眼于手底下的三都人马可是对于全局的考量他没有丝毫放松! 他以主导伐夏大战的姿态来应对他和重玄遵的竞争。 旁人如何能说胜负已定? 哪怕在临淄西郊重玄遵以神临大势赢得了先锋大将之职。 哪怕重玄遵现在于夏境领军横扫在功勋上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还有无限的可能。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无疑是能够把握“可能”的人。 此一时姜望并没有说其它的他看着前方汹涌的军潮只道:“想来曹帅也是早有预计了。” “不然你以为逐风军为什么要先砺锋?三日拔城二十三使奉节府全境易帜现在正是逐风军锋芒最盛的时候!此刻刺刀见血锋刃对杀正当其时!” 重玄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对面的每一步都无法脱离曹帅的掌控。并不是他们智短而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堂皇之师啊!”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免费阅读。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地为弓,山河铸鼎 别看重玄胜平时乐呵呵的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实际上少有真个看得上谁的时候。以他的超卓才智一旦越过实力积累的阶段早晚搅动天下风云。 可在这一次的出征里他对曹皆的用兵之能是赞了又赞佩服得不行。 有他的解读不通兵事的姜爵爷于是也能见得山高海阔。 许是涟江东岸的风太轻缓。 念及天下追想古今姜望忍不住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依你之见曹帅若与你叔父对决沙场谁胜谁负?” 这问题着实无聊非兵盲问不出来。当世顶级名将之间万没有在战场之外以揣测论定胜负的。 但重玄胜竟还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下才道:“以咱们的眼界来讨论他们的胜负有一比好似燕雀论鸿鹄。但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 “随便聊聊。”姜望眼睛仍然注视着涟江对岸的江阴平原仿佛也为那种战争的气氛所感染声音淡了下来。 “名将的素质不止体现在沙场上至朝堂、下至军营从征兵、练兵就开始的方方面面才是完整的军事能力构成。当然最后还是要用胜负来证明。。” 重玄胜道:“既然你说是沙场对决那就估设他们麾下兵力、兵员素质各方面全都旗鼓相当……在这种情况下对决于沙场我想只有两个结果。” “哪两个?”姜望问。 重玄胜答道:“要么是我叔父大胜要么是曹帅小胜。” 他补充道:“在我个人的推演里我叔父大胜的概率是三成曹帅小胜的概率是七成。” 姜望张嘴欲言。 重玄胜又补充道:“此外战争持续的时间和战争的规模也会影响他们的胜率。所以知兵之天子但凡选将往往是选择最适合那个战场的将军而非常规意义上最强的将军。” 姜望想了一想不说话了。 在横跨涟江两岸绵延无尽的军队之海里两个好友的对话实在如微澜。 而没过多久便有旗官纵马驰高空而吼—— “传大帅令!着李正言部全军出击!” 那整齐有序度过冰封涟江的逐风军一瞬间动了。 这浩荡的大军流涌从平缓到湍急只用了一个军令宣出的时间。 整个大地像一面战鼓被这齐整的马蹄所踏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浩荡的洪声就是大齐帝国的宣言。 大齐九卒都是上马能骑战、下马能步战的天下劲旅。 但在具体的战法上自也各有偏重不同。 在大齐九卒里逐风军就是最擅骑战的一支是可以拿出去跟草原骑兵面对面冲锋的存在。 剑锋山陷落之后同央城外的这一场野战就不可避免所以曹皆专调逐风军为这进攻祥佑府的锋镝。 且还先以奉节府二十三城磨刀踏马叫其势胜! 姒骄必须要用这一场野战为夏军竖起旗帜、重新建立夏国军民的战心而曹皆绝不介意。只是需要姒骄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在超凡的战争层面数百里涟江直接被冰封。所谓“半渡而击”当然在事实上不能够存在。 但同央城四门大开大夏上将军龙礁所亲领的镇国军于此时跃马冲锋仍是选在了最好的时机里。 马踏冰面毕竟难以借力。 大军分流毕竟不好及时拱卫。 如果逐风军反应稍有迟缓就会在战马还没跑起来的时候迎接这一场正面的骑军冲撞。 一方人马合力一方独身相抵。 那么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 面对出城大战的镇国军曹皆的命令果决极了只有“全军出击”四字而已。 逐风军也完全展现了天下强军的素质一动如奔潮。 恰似长河经过天马原在巨大的地势落差下冲击出汹涌澎湃的黄河河段! 在此奔潮之中人与马似鱼和舟在共浮沉。 十万人仿佛呼吸着同样的呼吸踩踏着同样的节奏。他们好像共用同一双眼睛那样坚毅的、沉肃的——看向敌人! 铺开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却构建了以叫人难以想象的秩序。 大海奔潮!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广阔的、可以放开了奔行的平原上这十万逐风之军踏疾风、逐寒刃在一往无前的冲锋中还不断微调着阵型始终保持了一个半月状的战阵。 平原上战阵如月天穹上兵煞腾云。 而要真正钻进这冲锋的军伍里近距离感受每一个战士的激烈你才能够看到——看到他们的眉梢眼角看到在那些细微之处勇气在汗滴中流淌! 你才能发现他们的血气是如此磅礴他们的气血力量已经飞腾起来。 无数颗沾染了战争煞气的道元随之一同奔涌。 还有三日内连下二十三城所蓄积的、势不可挡的锐气! 在天下顶级的战阵阵图里如此混同出恐怖如怒海的滔天兵煞。 在十万逐风军之前当代摧城侯李正言全身覆甲一马当先。再不见半分平日的温和。 他继承了大齐顶级名门的荣耀也曾斩获驰马万疆的功勋。 他的女儿李凤尧顶盔掼甲引军驰于左。 他的儿子李龙川玉带缠额引军骋于右。 他的老母亲此时手持龙头杖坐镇石门郡。他的妻子披甲执剑亦佐之。 他的兄长侍于君前也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为这场战争贡献自己。 可以说整个李家都在战场上。 而在如此大规模、高烈度的战争里这一次冲锋说不得大齐李氏就要绝嫡! 但这恰恰说明李氏之勇! 石门李氏为齐守边多少年来何惧生死又死伤何计!? 有诗曰“天下都颂石门李……” 为何天下都颂石门李? 就是因为这一场场战争一次次为国流血一条条忠烈之命! 石门李氏从来没有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啃老本摧城侯的荣光之所以至今灿烂夺目是一代一代的李氏族人用鲜血拭之! 此刻大夏有强军名镇国者在上将军龙礁的率领下正昭显着他们保家卫国的决心。 怒马扬重蹄杀气满弓刀。 比山崩更激烈比洪涌更愤怒。 以及由此而迸发的盖越了天地之威的伟力! 面对着这样一支军队的冲锋十万逐风之军无有一人偏转。 在二十万骑军对撞的正中心。 奔行在生与死的分界线。 猎猎的逐风战旗之下。 李正言抬起了他的左手。 他戴着甲手的左手一握!好像握住了天地之间的某个支撑。 他仿佛握住了一张弓! 一张接天连地的弓。 而他同样覆着甲手的右手往前一搭那样稳定精确的、好像搭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 他搭住了弦! 而无穷无尽的逐风兵煞如龙卷一般呼啸着向他这位逐风统帅所聚集。 天地在摇动在震颤在绷紧! 他将天地紧握将地平线拉满调动了磅礴的军阵之力。 遥望敌阵中同样一马当先的夏国大将龙礁。 于是松弦! 一箭射敌阵! 以天地为弓、以地平线为弦、以十万逐风军所聚之兵煞为箭的这一击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天和地视线所及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撕破了! 此箭所贯之处即万事万物湮灭之处。 人们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恐怖的空洞将经行的一切全部吞噬纵贯了整个江阴平原落向那磅礴如海的镇国军军阵中! 箭明明经行在空中可仅仅是绞动的气流就已经在地上带出一道巨大的沟壑。 这竖直的沟壑本身又像是一支箭!一支贯穿大地、分割了江阴平原的箭! 逐风战箭杀伤无匹谁能一当?! “我好像知道了当年的复国首勋摧城侯为什么能够十箭摧雄城!” 仍在涟江东岸的秋杀军队伍里重玄胜忍不住惊叹。 又激动了拍了姜望一下:“望哥儿!你可得要把凤尧姐姐抓紧了!” 见得旁边的十四看过来他又嘿嘿地笑:“姓姜的越长越有点样子了让他替咱家去联姻!” 姜望完全没办法理会这胖子的打趣。 因为此刻他的心神已经完全地沉浸在这一箭里。 他与李龙川不止一次地切磋过他也见识过李凤尧的华丽箭技。 但他不曾意想世间竟有如此之箭。可以如此磅礴如此宏大! 他已经能够感受视线的重量此刻他只觉得他的视线也已经被这一箭无限吞噬。他不得不开启乾阳赤瞳方能“拔”回自己的视线! 何其可怕的一箭穿行在夏国的疆土中。 带来破灭一切的意志和摧毁所有抵抗的决心。 而后姜望看到在那遥远的镇国军军阵上空升起来一只三足两耳的青铜巨鼎。 军人的血气是薪火鼎中的煞气是军威。 巨鼎表面的浮雕印入姜望赤光流转的眼眸中。 他看到—— 高山崩塌有人只手前撑。 河岸溃堤有人跃下截流。 大军压境有人单骑冲锋…… 他看到—— 那撑山的没能撑住山。 那截流的被洪涌卷走。 那冲锋的淹没在万军中…… 可是山河依然在! 山河依然有人来!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这只青铜巨鼎一瞬间绽放出让人难以想象的伟大光辉。无数人的努力和奋战镌刻成不能够被时光消磨的荣誉。 岿然立在天地之间仿佛镇压了一切! 此鼎上负九天下镇九幽承继万民护佑山河。 此乃当年夏襄帝亲自创造的兵阵杀法名为“山河”。在道术飞速革新、每一天都有大量道术淘汰的当代仍然位在军阵杀法顶级之列! 问将士何以镇国? 以血肉!以生死! 此鼎一落山河稳固。 此军如在不使国亡! 龙礁纵马他所率领的十万镇国军纵马。 龙礁冲锋所有的镇国军将士都在冲锋。 意志在燃烧旌旗在飘扬。 他们的勇气和血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青铜巨鼎中。令它具体出每一个细微的铭文感应天地之迹如成实质! 在丰饶的江阴平原上两支天下强军聚集兵阵之力的一击终于正面相遇。 贯穿所有的箭终于撞上了镇压一切的鼎。 那种巨大的冲击无法用目力来容纳无法以语言来形容! 那种浩大和磅礴让所有的旁观者都显出了渺小。 铛! 天地之间悲歌彻响。 宏大的声音覆盖了一切。 兵煞与兵煞纠缠决死的意志相撞—— 一霎即消散。 青铜巨鼎和天地雄箭都已经消失了。 仍在奔腾而前的逐风军军潮涌过这异国他乡的土地永远地留下了一些战士。他们气血殆尽、力竭而死。 再不能够有什么动作了只能等待不久之后被后面跟上来的友军将士沉默收殓—— 或许不能说是收殓。 在大战未彻底定格之前最多只能是被挪到一边以短暂地清扫出战场环境。 与逐风军军阵相对的、背倚同央城冲锋的大夏镇国军军阵中乌泱泱地倒下了一大片!但那缺口立即又被后面的骑军填补! 冲锋还在继续。 双方的冲锋都还在继续! 无论是李正言还是龙礁无论是逐风军还是镇国军都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旌旗还是一样飘扬战马还是一样踏蹄。 “其疾如风”的李正言今日展现了他少有表现的勇烈。 将旗摇动之间逐风军本阵大潮涌动。 在如此狂暴的冲锋之中竟还顺利地完成分流分出了十个秩序分明的万人军。如波峰、似涌潮前后绵延兵势相接真世之精锐也! 第一军李正言。 其次李凤尧。 再次李龙川。 如此相接。 父继女姐继弟。 主将继次将。 公侯之家继以伯子。 伯子之后继以平民! 将长剑挂在了鸟翅环取我的大铁枪来在那得胜钩上! 抬起铁枪疾纵马。 直往前冲。 往前冲! 这是毫无花巧的、最后的冲锋。 这是无边平原上注定要以死伤来描述的对决。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勇者未必胜强者未必胜死者却是真个死得彻底! 李龙川死死地盯着前方在混杂了妖兽血脉的战马上俯低了身体。 他前方是姐姐李凤尧所领的万人骑军即使是在冲锋之中她的这一支骑军也给人冷峻的感觉。 如似冰川坠海只有一声声孤寂的响。 他清楚李凤尧的霜心神通可以让她在这种万军冲锋的时刻仍然精准映照每一个细节最终达成如冰刀般的冷漠杀戮。 他自己的烛微神通也可以帮助他更具体地把握战争细节。 但此刻他觉得不那么需要了。 他的父亲、他的主帅冲锋在最前。 他的家人他的嫡亲姐姐冲在次锋。 他握紧了手中专用于骑战的大铁枪用身体紧紧地压住。 咚咚咚! 碗口大的马蹄踏大地。 咚咚咚! 马蹄的声音好像踏在了心脏上。 每一声响都如此清晰。 李龙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和大地之战鼓一起擂动激烈着、澎湃着好像要跃出胸腔来! “冲……” 他情不自禁地喊出声音来:“呀!” 在一望无际的江阴平原上两只强大的骑军共计二十万人对冲! 天地是无甚光亮的太阳好像也避退了。 人潮涌动了云潮兵煞贯通了天地。 一方是大齐九卒四象第一曰“逐风”! 一方是夏国劲旅血肉填疆之“镇国”! 血肉的洪流撞在了一起! 锵锵锵! 金戈交响。 唏律律! 人仰马翻。 大军之潮汹涌卷过只留下遍地横尸。 单只是一次冲锋双方竟战死数万人! 个体的哀嚎和悲痛完全地湮灭在这厮杀中。 有生之灵的恐惧完全被战争的气氛淹没了。 在铁与血焚遍了江阴平原后逐风军的旗帜又一次高扬起来!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对面也展开了镇国军旗! 双方都是天下强军。 两位统帅都是世之名将。 旌旗一展训练有素的士卒立即就向着旗帜集结。 沸腾的血还未冷却人还吐气如虹。 李正言只将缰绳一拉将铁枪扔了拔出长刀。 此刻他顾不得观察自己的女儿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哪里甚至顾不得去寻敌将龙礁! 他只能看到敌人到处都是敌人密集的敌人! “举旗随我!” 他只对近卫这么吩咐一声便又带头在最前一马当先往敌阵最厚实的位置凿去! 《石门兵略》有云:“夫为将者百兵之胆万军之雄当先陷于死地后立于绝途如此万军用命无不可摧!” 二十万人的大军殊死对撞此时完全交错在一起什么样的兵法韬略都不管用。 任是谁人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指挥到每一个士卒也不可能再集结精细的军阵阵图。此时只可拼两支军队的血勇只看兵员本身的素质只看平日的操演是否真正用了心、流了汗是不是拼了命在练! 而为将者于此等情境无非带头去拼无非高扬战旗。使得旗帜不倒系得士气在身如此便是这厮杀乱战中的为将本分! 包括李正言包括李凤尧包括李龙川! 所以李正言一点犹豫都没有直往最艰难的地方凿去。他多拼一点他麾下的将士或许就能少死一点便是这样简单! 大铁枪贯穿了敌兵咽喉尸体跌落呼啸间就被踏成肉泥。 马蹄踏碎了颅骨又因此折断了马腿马上的将士滚落再也不可能爬起来……没有人能在这种冲锋中再站起来。 分不清人影看不清人样只见得军服不同便上去一刀! 或者被一刀斩落! 辽阔的江阴平原上二十万人的厮杀震天动地把富饶之地打成了血肉磨盘。 听着那马蹄狂乱看着那旌旗纵横在刀光血光之中感受战争最残酷的部分。 姜望的心是揪紧的! 他的至交好友正在其间搏命。他的通家之好一家都踩在生死线上。 他相信此刻在同央城头注视这场厮杀的、夏国的那些人也是同样的心情! 在纵横交错的生死轨迹里在无数迅速开始而又结束的厮杀中他注意到逐风与镇国的两支主旗忽而在战场的中心对撞了! 等到旗帜交错而过他才忽然意识到那是双方主帅、两位当世真人的短暂交锋! 可惜即便以乾阳赤瞳之目力一时间也没能看清彼处的细节。 他看到逐风战旗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绷紧! 但那杆逐风军的主旗马上又立稳了且在战场上带起一道漂亮的长弧极其高效地将士卒收拢重新聚集了兵煞。 镇国军那边的主旗亦是摇动四处迅速收拢了骑军。 双方一边结阵一边缓缓拉开了距离。 姜望于是知道这场极其惨烈的厮杀……终算是告一段落。 大齐中军戎冲楼车之上面如少年的阮泅道:“龙礁伤而未死。逐风军战死三万余而镇国军死伤过半。” 以对标大齐九卒而组建的大夏镇国军真个对上了逐风军双方毫无花巧地骑军对撞生死互杀。 双方将士阵亡比例将近三比五! 这绝不仅仅是曹皆调度有方而导致的势胜更有齐国在兵甲、在兵员素质、在兵阵阵图、兵阵杀法上的全面优势! 曹皆点了点头阮泅观察的结果与他所目见的丝毫不差。 他当然笃定自己的所见之所以还需要衍道真君这样确认一遍无非是这场战争于他而言也绝不可说轻松。 他亦要想之又想慎之又慎。 别的不说逐风军三万多人已经死在了这里!李正言全家上阵拿命在拼! 此战若不能胜他如何交代? “镇国军可以回去但不能回得这么容易。” 心中大略地过了一遍确认所有的细节都无遗漏曹皆于是道:“令镇军军师阮泅出阵!” 钢铁城垛之后的阮泅微微颔首表示身在军中已接帅令。 星图道袍只是一卷便就踏上了战场! …… …… …… ps:《石门兵略》:复国首勋初代摧城侯所著。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 ——陈朴《九月七日忽闻业师死》 …… …… 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当年写下的这首小诗大约可以描述道途艰难之万一。 以现世之广阔古今之浩瀚。多少绝世之才前仆后继可最终才有多少人能够站到那超凡道途的尽处? 世间得证衍道者。 所谓真人之王所谓天地之师! 其尊其贵远迈寻常国主。其威其恩甚至不能够用“神”来形容。 大齐钦天监监正名阮泅者。 是谓“世如苦海以身泅渡”故有其名。 其人站在了现世星占之术的最高峰是命途一道毋庸置疑的大宗师。若以星穹为局星辰做子放眼天下同弈者不过寥寥几人。 而现在他出阵! 他一步踏将出来从涟江东踏到了涟江西从戎冲楼车之上踏到了江阴平原的战场上空。道袍飘飞于高空如似星云漫卷。 只是一抬手—— 晴空忽已暗。。 什么兵煞什么烟云什么日光什么二十万人厮杀的疆场…… 白昼的天穹被掀开了夜空的幕布被他单手扯来。 他那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但他所立之山河为他摇动。所悬之天地为他感怀。 于是乎夜覆白昼。 于是乎星穹临世。 人们视线所及夜空中亮起了一颗又一颗的星辰。 美丽!莫测!神秘! 数不清的星辰在高穹结成了一张无比繁复又华丽无极的浩渺星图。 一切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星辰都不再吝啬自己的光耀。 古老星穹似乎被他一只手扯了过来低俯人间。 而后……九天星落! 这是很多人永世都不能够忘却的胜景。 那悬在夜幕中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爆发了。 星光如投枪飞瀑! 永世向大地奔流! 一瞬间自高天而至人间根本就抹杀了人们的反应时间! 谁能描述此壮景? 谁能形容其万一? 若不能身临其境不可知此绝世之威! 一抬手白昼已夜一挥手星落九天。 在这样一个瞬间星光如柱贯天地如林。 整个江阴平原甚至于包括那一座尚在远处的同央城全都在星光的打击之下! 此真灭世之威! 大夏镇国军统帅、上将军龙礁此刻面带血污地驻马于军阵中。 残余的四万多名镇国军将士围绕在他的战旗之下。 可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此时他做任何反应都已是来不及! 十万镇国军军容齐整、拉开阵势他还能持之与真君争锋。此刻军队战死过半兵煞几乎耗尽凭他龙礁即便是焚身灭魂也无力回天。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他只是仰头望天他只是仰望星空。 真美啊。他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仰望星空的时候。 身为夏国上将军镇国军的执掌者他早就丢失了迷茫的权力更不再拥有幻想的自由。 与李正言的这一次正面交锋他自问已经是倾尽了所有他能够贡献给国家的力量已经全部贡献了……除了还没有战死。 镇国军上上下下每一个将士也都拼尽一切方才给逐风军也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镇国军这十万将士已经战死的五万余还活着的四万余……每一个都是他练出来的兵。 那么好的兵…… 这些年来他完全是住在了军营里三操五演从来不敢懈怠。将士们的衣食住行他像照顾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关切。 这些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这些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等这一场战争。 这些兵都是好样的他们平时没有偷懒拼命的时候没有怂他们与大齐九卒冲杀到了最后! 大夏以举国之力奉养二军今时今日他可以说镇国军里的每一个将士都对得起桑梓乡亲。 朝夕相处者是血肉填疆者。 他在这样一个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恍惚想起来他也是一个“人”。虽为当世真人亦是芸芸众生。 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他也……感受到了无力。 就像已经坠落在深渊手里只有一根被油浸透的长绳。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怎么拼命都只能慢慢滑落。 他多想做到更多握住更多抓得更紧。 可此刻他也只能看着。 而后他看到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清晰地印出了一个背影。 一个不算魁伟、不够高大只是给人古老感受的人。 他仰面繁星而星辰似对他跪伏。 他立在夜空之下黑色武服如似铁铸竟不为风所动。 大夏武王姒骄! 他的头顶是九天星落他的对面是真君阮泅。 而他亦只是抬起一只手掌! 也像阮泅伸手那样平静。 一掌反倾举上高穹。 那无垠的夜幕不知为何铺在了脚下那厮杀方歇的大军仿佛站在高天。 人们恍惚见天为地见泥为天。 原来天地皆在其掌握。 他这一掌推上去就此翻覆了人间! 江阴平原还是江阴平原战士还是那些战士。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 但漫天星光都已经倒卷无数的星辰一一黯灭黑夜被打回了晴空!! 旭光万里泼洒平原。 大风卷残旗好一幅山河大写意! 其人姒骄何以称“武王”? 以武守疆撑挽社稷也! 此人之强绝不因国势而颓。此人之势自吞万里。 面对如此强者阮泅只是往前一步。 墨玉发簪束缚着他的长发繁复星图却随着他的靴子铺开。一脚踩下来天也合地也起四方也高竖。顷刻在高穹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星之囚笼将姒骄和他都禁在其中。 星之囚笼一瞬间消失了再出现时只有天穹极远处的星光一闪! 两位真君在人前的交手只是一合留下的却是观者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的狂澜。 两位衍道强者打得天翻地覆之后已不知战至何处。 但江阴平原上的这场战争却还并没有结束! 或者说最关键的时刻正要来临。 李正言收拢军队往江阴平原南面移动在撤出战场的同时仍然保持着对同央城方向的压力。 龙礁所部镇国军只要撤退的时候给出一丝机会逐风军就会马上杀过去! 而龙礁果然也体现了夏国上将军的能力带着死伤惨重的镇国军并未露出什么破绽稳中有序地回撤同央城。 只留下——铺满了平原的尸体。 人的尸体马的尸体。 敌军的尸体战友的尸体…… 姜望穷极乾阳赤瞳的目力在战场上梭巡良久终于看到了依旧霜冷的李凤尧不由得有些高兴再寻到了李龙川揪住的心落了下来。 春死军之前陈泽青独坐木轮椅他眺望着远处仍然是没有什么表情。 旧毯子盖着他的腿。 身后王夷吾为他举旗。 如果夏国此时还有决心敢叫神武军出城来那便是春死军迎而战之。 四时第一曰春死打的就是最强的军队。 此刻十万春死军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 而为一万亲军所拱卫的戎冲楼车上曹皆毫不迟疑地令道:“推出所有射月弩来行过涟江西岸五十里齐发同央城!” 旗官纵马驰去高声传令。 大军之中一架架体型巨大的弩车就在负兽的努力之下驶将出来。 此车约有十丈高连两轴、驾八轮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铁铸的弩箭长有十四丈其上刻满了阵纹! 要有两头负兽在前拉动才能保持高速移动。 驶过了冰面越过了河岸车轮滚动在江阴平原! 近海群岛的旸谷掌握了从旸国时代传承下来、经过历代改良的碎星弩射速快威力强一弩近似四境外楼全力一击。架在灼日飞舟之上连射如碎星在迷界令海族闻风丧胆。 而齐国大匠公孙革在旧旸遗留的基础上完全走出了新路制造出极度强化威能的大弩车名之以“射月”。 此车射速慢消耗大造价高昂……有太多太多的缺点。 但只有一个优点就足够—— 威能恐怖。 射月一击几近神临! 此次伐夏一共也只有三十辆射月弩随军此刻全都被推出来推过了冰封涟江架上了江阴平原。 此时的同央城上夏国强者云集。若发棘舟攻城很容易被摧毁。 但射距极远的射月弩不同在大军拱卫之中几乎不虞为夏军突袭强破。 平原之上双方都在追赶时间。 几乎是镇国军前脚撤进城中后脚射月弩车就已经行到了目的地。 石牛妖兽之筋缠成的绞索在绞盘的转动之下逐渐收紧发出难堪其负的艰涩声响。 令官只将手中小旗往前一指大喊:“放!” 绞索猛然一松绞盘疯狂倒转。 直径一丈、长有十四丈的钢铁弩箭直接穿破了天穹!巨大的后坐力使得弩车本身都往下陷了数尺! 那黑黝黝的钢铁弩箭一经腾空顷刻间将所经之处的天地元力全部吸纳急剧的元力绕成乱流使得弩箭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咆哮着如同龙卷最后只是一闪—— 贯穿了偌大的江阴平原一直撞到了视野尽头的雄城阴影中! 三十辆射月弩同时发动几如三十位神临强者同时对同央城出手。 这是什么概念? 此刻同央城上固然强者云集若要抵之也要疲于奔命。 而以人之力对耗军械之力何能久持? 吼! 忽有龙吟起。 炙烈的火光一瞬间腾升在同央城外刹那的光焰倒是有些像焰花焚城。但是火光之中九条巨龙探爪拔空势凌八方。或以火焚或以爪击或以尾扫竟将这三十辆射月弩的攻势完全挡下。 夏国紧急抢筑的护城大阵九龙离火阵开启! 它亦是此次抗齐大战中夏国这条东北防线的核心。 此阵一开果见功业射月弩都根本轰之不透。 所谓众志成城是金城汤池这些天夏国数十万军民的努力的确不可轻摧。 但尚在涟江东岸的、屹立在戎冲楼车之上的曹皆眺望着这一幕却没有半点动摇。只道一声:“旗来!” 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被旗官双手奉在了他手中。 他竟然亲自将这杆大旗竖起口中接连令道:“令陈泽青所部前压!令陈符所部准备收拾战场!令谢淮安所部着甲!” 这次出征伐夏此等规格的国旗曹皆一共只带了三杆。 一杆立在剑锋山之巅是为齐军在夏境的第一个稳固据点。 一杆此时被他竖在掌中。 还有一杆是等着之后立在贵邑城中洞穿夏国太庙! 此时他高竖此旗在戎冲楼车的顶部搅动风云。 而后大旗前倾遥指同央城! 此时人们所看见的是伐夏主帅曹皆旗指同央势如怒海。 此时人们所无法得见的…… 那自齐国临淄而至夏国奉节府沿途而来的所有“紫极之征”征旗全部飘扬起来! 谁能想到? 齐国的“紫极之征”所构筑的不仅仅是稳定的补给线更是一条“征途”! 这是大齐帝国藏了几十年的机密杀着! 而曹皆入夏以来每一步都走得精准无比恰好完成了所有的前置环节。 如有高人望气当能见这现世版图之上属于东域霸主的浩瀚国势一瞬间蒸腾而起。 大齐帝国的恐怖国势在此刻沿着“紫极之征”所构筑的“征途”狂涌而来! 从遥远的东域调动国势来轰击南域夏国在轰击过程中所造成的损耗就已经是不可想象的程度。 可有整个奉节府全境做据点有剑锋山上那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为依托有伐夏主帅曹皆携百万齐军连番大胜之势竖起的国旗为牵引—— 这条绵延万里的紫极之龙……已是被贯通了! 何止于夏国境内? 自临淄而至贵邑这中间经过的所有土地全都被这一声龙吟彻响。 天上地上所掠过的一切全部为它的威严所慑服。 这沿途来的一切本就已经慑服于大齐国势! 绵延万里的紫极之龙随着曹皆的大旗西指顷刻撞在了同央城的护城大阵之上。 那九条离火之龙发出活物般的、痛苦的悲鸣一瞬间竟然全部溃散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万里征龙 拱卫同央城的九条离火之龙已经在射月弩的强大攻势里证明了自己。 可是在大齐帝国的“紫极之征龙”面前几乎是纸糊一般难堪一击! 这显然是让人没能意想也难以接受的。 偌大的同央城城楼夏国的文官武将炸开了锅有人跃身而起想要以身卫城有人紧急调动军阵想要以兵煞击之。 而国相柳希夷已经拿出相国印往空中一印咬牙喊道:“开启护国大阵!” 国师奚孟府没有说话但翻掌之间也按出了国师令来。 相国印按下山河万里似锦绣国师令印下车水马龙是人间。 于是护国大阵开! 整个同央城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辉所笼罩。 那是生机勃勃的青色又绝不能仅仅只是用“青”来形容。 它有一种最纯粹的感觉却收容最伟大的力量。 青色辉光之中万象万变万事又归一。忽而是贩夫走卒忽而是王侯将相忽而山峰耸立忽而大河奔涌有大军威严有雄城险关。 大夏千年国势万里山河亿兆子民皆在其中。 此辉光瞧来并不刺眼并不炙烈。 可是当它似缓实疾地笼罩了同央城它就已经改变了此方天地。。 那破九龙离火阵如破泥丸的“紫极之征龙”一见此辉光竟不能再寸进。 就此悬停在同央城上空将落而不能落。 它的龙躯蜿蜒万里一直延伸到临淄去它的龙首极尽威严咆哮间有吞服日月的气势……可已被坚决地抵住。 任何一座护国大阵都是这个国家最根本的力量之一。往大了说关乎国运。 这闪烁着人道洪流的辉光不仅在于同央城更是覆盖了整个祥佑府! 又何止于祥佑府? 如有人在高天如能极目而视便会看到—— 整个大夏疆土纵横万里之地。 祥佑、临武、平林、大邺、会洺。 奉隶、绍康、锦安、宛兴、德兴。 江永、虞沽、长洛、怀庆、桑府。 淮林、顺业、幽平、吴兴、豫辞。 除了奉节之外的二十府之地乃至于夏都贵邑城一处一处的青色辉光亮堂起来彼此辉映遥相交感全部浸染了同等样的光辉! 在齐国隐藏的杀着“紫极之征龙”面前同央城城楼上一时陷入喧嚣。每个人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抵抗这绝世之威直至柳希夷和奚孟府协力将护国大阵开启。 而喧嚣之后……是良久的寂然! 九龙离火阵的崩溃宣告着夏国文臣武将拼死拼活抢修出来、想要仗之抵抗一年半载的同央城防线……已经正式被击穿! 姒骄、柳希夷、奚孟府、龙礁、太煦……这些夏国的撑天人物全都云集同央城就是这种期望的体现。 但“紫极之征龙”一出一切化为飞灰。 想要阻敌于东北防线外的期望就此落空。 这种隐藏许久的大杀器完全是应该用于对付景国这样的霸主国对手的可齐国竟然用在伐夏战争中曹皆竟然用它来击破一个区区的九龙离火阵—— 逼得夏国不得不提早开启护国大阵! 护国大阵的开启意味着这场齐夏国战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用整个大夏疆土为依托以国势为支撑以训练有素的修士、海量的元石为动力源……这本是生死存亡之机才应该动用的手段。 换而言之当护国大阵全效率开启时通常就意味着这个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在夏国高层原本的预计中这个时间是多久? 一年?八个月?半年? 曹皆给了他们答案。 八天急行军引百万雄师至夏一天击破剑锋山三天占据奉节全府又不到一天击破了九龙离火阵逼出了夏国护国大阵! 恍惚让人觉得领军伐夏的是不是那位兵锋险绝的重玄褚良。 豪言三月灭夏的凶屠不是没能争得主帅位吗? 怎么半个月不到的工夫素以稳健著称的曹皆就把仗打成了这个样子?! 整个夏国都笼罩在护国大阵的辉光里在这种真正与国势相连的恐怖大阵中每一个入侵者都会遭受举国之力的压制!每一个为国而战者都会得到国力的加持。 这片土地千年的历史千年的荣耀无数国民的信念都因此而具现莫测的伟力。把历史凝聚成光辉。把过往把握成力量! 在姜望的感知里这体会很像是他攻入敌人通天宫时的遭遇也像是面对太寅的负窘神通受到了整个环境的排斥。 不同的地方在于面对太寅的负窘神通他尽可以用神通道术对抗或是脱离环境影响范围或是直接打爆神通释放者。可面对笼罩整个夏国疆土的护国大阵他只能被动承受而没有脱离的办法。 当然因为这片国土太广袤而他又身在秋杀军的军阵之中故而所受的压制不是非常强大大约只会影响到半成左右的战力。 但在生死交锋中一分一毫的战力损耗也有可能决定生死。 将之放大到整个百万齐军更无疑是恐怖到了极点! 以一个最直观的例子来说。镇国军若是在这种状态下再与逐风军对撞死伤更惨重的或许就是逐风军。 护国大阵这种国家最关键的力量毫无疑问具备颠倒局势的关键作用。 站在姜望旁边重玄胜当然也感受得到这种压制。 但他不惊反喜右手握拳重重地一砸掌心让身上肥肉都激动地漾出几层来:“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姜望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口这胖子已经回身取出一杆战旗招摇地立在空中:“得胜营的兄弟们照此旗集结!” 旗面一展一圈圆纹绣的却是龙虎之斗其实绣得很精细显出了功底。 圆纹正中亦绣有大字是为旗号。 只是别的战旗要么单一个“曹”字不需别的附着已有威风无限。 要么仅“逐风”二字简简单单彰显强军荣誉。 这杆战旗上却绣了四个大字互相堆叠也像重玄胜的肥肉般挤在一团曰为—— “胜利在望!” 其中“胜”字和“望”字还特意描了色一大红一大紫。 实在花哨……且臃肿。 真不知什么时候叫军需官做好的! 姜望扭回头去只当做没有看见。 而在他远眺的视野中 那条磅礴的紫极之征龙仍在与同央城僵持像咬着一颗不能够崩碎的明珠! 大齐国势借助“征途”横跨万里而来被大夏国势倚仗护国大阵所阻。 浩瀚伟力疯狂对耗。 每一息消弭的力量都足以移山填河! 神临以下修士一旦被波及顷刻为飞灰半点存活的可能都没有。 其势其威一至于斯。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鬓发散乱、从城楼角落里钻出来的太氏家主太煦忽地一声喝:“起!” 夏国护国大阵的辉光笼罩下整个同央城外围又再一次燃起了焰光!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太煦集结族中修士已经迅速完成了阵法修补九龙离火阵借助护国大阵的磅礴伟力复苏! 随着太煦的命令那九条离火之龙竟又自火光中飞腾而起齐头撞向那紫极之征龙疯狂撕咬。 九条离火之龙铺展开来都有数十里长可是相对于横跨万里的紫极之征龙简直像蚯蚓一般渺小。 但在大夏护国大阵的全力对抗下紫极之征龙完全无法反击只能被九条离火之龙一口一口咬下一大片一大片的国势力量。 同央城里的夏国士卒忍不住欢呼起来! 而傲立钢铁城垛后手持紫微中天太皇旗的曹皆却是一卷旗面招摇经纬将旗帜顿在了戎冲之上!(紫微中天太皇旗又称经纬旗) 便是这一顿龙吟之声彻九天。绵延万里的紫极之征龙一下炸开炸成漫天紫色星雨飘飘洒洒。 大齐帝国的浩瀚国势散落在这万里征途中。 沐浴在每一个齐国士卒身上使他们可以对抗夏国护国大阵的压制。 若干年后大齐国势所飘洒的土地也可以很自然地融入齐国环境里贴合齐国的氛围。 是所谓潜移默化国势更易! 而作为身沐国势之雨的一员姜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骤得轻松更加自如!此方天地无形的压制被打破了。或许用“抵消”来形容要更为贴切。 以紫极之征龙轰破九龙离火阵逼出夏国护国大阵把战事推进到全新的阶段。翻手又将国势化星雨抵消齐军在夏国境内所受的大阵压制。 对手的一切应对好像都在曹皆的掌控之中。 其人战争的把控真是越往后走越让人觉得恐怖! 因为那潜在水下的冰山已经逐渐显出了形迹来叫人得以看见。 按照曹皆事先的命令此时陈泽青所领的十万春死之军已经在江阴平原上不断前压滚滚军潮终于兵临同央城下。 却是并未选择攻城只于原地结阵以待显然是为了防备同央城里的大军冲击。 而朝议大夫陈符所领的郡兵部队正分出三支万人军涌上了江阴平原在安营扎寨兼打扫战场——齐军主力推进过快辅兵还在夏境之外郡兵只好兼辅兵之用。 安营扎寨显然代表了在同央城下长期对抗的准备。 打扫战场无疑是胜利者的权力。 同央城上的夏国人只能遥望。 一般来说打扫战场的权力意味着装备的缴获、回收。 意味着我军伤者拥有被救治的机会敌军伤者只会迎来最后的补刀。 但齐军竟然并不杀死战场上受伤的夏军而是将他们解除武备之后同样地带回营地准备救治——或许对同央城上的夏国高层来这是更可怕的选择。 朝议大夫谢淮安所领的三十万东域列国联军也已经遵照军令着甲备战。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天穹星光一闪阮泅才出现在曹皆身边。依然墨玉簪发依然星图潇洒。 那位以武镇国的大夏武王姒骄也才站回同央城城楼。 这场互相牵制的绝巅大战并未分出生死也看不出谁胜谁负。 曹皆在戎冲楼车上与姒骄遥遥对视口中却是非常干脆地命令道:“着谢淮安部立即向临武、会洺、奉隶方向进攻一应军事行动皆可自决我只要结果!” 又令道:“着陈符所部除开打扫战场的部队之外集结主力在一个时辰之后向幽平、吴兴、豫辞方向进攻!一应军事行动皆可自决我同样只要结果!别说本帅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机会给了看他们自己如何把握!” 又令曰:“着李正言所部撤军涟江东岸扎营休整!” 他的目光一扫便看到秋杀军军阵中有人正举旗集军。 不由得有一种被搔到痒处的欣慰微微一笑又令道:“着重玄褚良所部散开两个万人队一赴临武一赴幽平参与攻坚。军事自决之!其余主力原地扎营待命!” 最后再看了一眼同央城头—— 这片天空夜了又晴浊了又清此刻倒是正披着晚霞有别样妩媚。 “善后的事情交给陈泽青他知道怎么做。” 说着曹皆已经走回了楼车里。 以当世真人修为引动大齐国势调度紫极之征龙即使是他曹皆也不免有些疲惫。 夏国护国大阵已开接下来的战事可能会非常漫长……半个月的工夫调动百万大军把战事推动到了这个阶段此时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旗官迅速逐马踏空将三军主帅的命令传递各处。 隆隆战鼓声响百万齐军迅速分流。 曹皆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你夏国的护国大阵耗用无穷资源连接全国各地、万里疆土那我齐军就全面开花大规模杀入夏境。 使夏国无处不战、全境烽火! 夏国还剩下的二十府数百大城每破一城护国大阵就会衰弱一分。每破一府大夏国势就衰亡半成。 这亦是堂堂之师。 逼得夏国人不得不进入全面防御状态也在最大程度上损耗夏国护国大阵的力量。 而将春死、逐风、秋杀这三军主力留在同央城这里的正面战场。 夏国人只要胆敢轻忽此地立刻三军齐发击破同央城!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夏国护国大阵开启后战争便进入了全新的相持阶段。 接下来会是齐夏双方围绕护国大阵各个支撑点的交锋是必然会蔓延在大夏广袤疆土上的全面大战。 而这一点整个齐夏战场上能够提前预见的人恐怕不多。 重玄胜便是其中一个。 他所说的“机会”也正在这里! 传递主帅军令的旗官刚走他便选定了方位带着得胜营直奔临武府——在秋杀军两个分击各府的万人队里占一个位置对重玄胜来说实在不困难。 重玄褚良若是连这也不肯答应那就不是让重玄胜和重玄遵公平竞争而是要帮重玄遵将他按下去了。 那位分击临武府的秋杀军万人正将到手只领七千人倒也没什么不满。若非重玄褚良不允他这七千人也要归重玄某胖哩! 总之高举花枝招展的“胜利在望”旗重玄胜一刻也不停地进军了。 自临淄西郊而至同央城无一处是他的舞台。他按捺了太久等待了太久。 在这种全面开花的大侵入战争里重玄遵所领的先锋营当然也有足够的自由度正是其军驰骋之时。论武力重玄遵勇冠三军论军略重玄遵也绝对不差。 但重玄胜已经确定—— 就要在这个阶段挽回劣势! 他要好好地给重玄遵上一课叫其人知晓打仗不是只靠肌肉的! …… …… 姒骄站回同央城城楼的时候公卿云集无人言语。。 护国大阵的辉光之中只有复苏的九条离火之龙还在咆哮。仿佛真有灵性般在宣泄先被击溃的痛苦。 他随手一按将之停住了。 紫极之征龙! 姒骄在心里不由得如此一叹。 不能说大夏文武没有拼命。 在剑锋山一日告破、奉节府三日易帜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及时立成了九龙离火阵并以此为中心构筑起这条意图御敌于祥佑府外的东北防线。 代价是工部多少人活活脱力而死!太家有几个阵师明明已经耗尽了所有为了完成自己的份额进度不惜以血祭之…… 龙礁更是领着镇国军与齐国逐风军来了一场硬碰硬的骑军对冲! 战死过半而其军未溃残军被他成功地带回了同央城。 虽则逐风军还是占据了优势虽然镇国军死伤惨重。 但这一战至少能够说明——夏军是可以同齐军一战甚至是可以野战的! 齐人并非不会战死并非无可匹敌。 但这条防线还是被击垮了…… 就在镇国军入城后不久。 姒骄很难想象那些将士的心情。 贯通“征途”国势奔行万里自东域击南域这等匪夷所思的手段也只有坐拥霸主位格的国家才能够用得出来了。 他其实也暗暗心惊! 五万多夏军将士轰轰烈烈的战死能够撑得起夏国人心里的防线吗? 姒骄自己也不能够确定! 即便是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足够多的努力可人永远只能确定自己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 但这点情绪未来得及交感天地就被他敲碎了。 他立在城头遥望百万齐军有序分流感受着曹皆的指挥艺术。 依然威严而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着同央城内高大城楼下那些仍然不离马、不解甲、不松刀、战旗如血染的镇国残军。 这些战士仍然在等待军令愿意迎接下一次冲锋。 “诸将士这一仗打得很好打出了我大夏将士的血勇!”姒骄洪声道:“叫那齐贼知道我夏国人的卫国之志护土之心!” 他以武王之尊对着这些士卒深鞠一躬。 对于绝大部分的夏国人而言武王姒骄几乎是神明一样的存在。对于武王的大礼在场士卒没有几个不惶恐的 但没有龙礁的命令没人动弹分毫。 此刻戎装在身战旗才能决定他们的意志。他们驻马握刀只等待军令落下。去冲锋或者去送死。 能! 姒骄在心里回答了自己。 回答了先时那个不确定的问题。 有此将士有此国人夏国如何不能够坚守如何不可再挽社稷? 姒骄直起身来继续道:“虚话不说。此战所有人战勋倍计。战死者皆厚恤家有孤寡国养之。户部要做好记录不可遗漏一人战后若有不足本王倾家以填!若倾家仍不足本王去世外征战去万妖之门后搏杀愿以真君之十年、百年直至偿清为止!龙将军请传此令使我大夏将士勿有后忧!” 龙礁骑坐在战马之上只是揭下头盔扣在胸前低头以为遵命。 偌大的同央城城楼之上无声城楼之下也无声。 只有风吹战旗! “此战齐国最精锐的逐风军死伤数万之众这是你们的勋绩。历史会记住你们夏国会记住你们……而这只是开始!” 姒骄抬高了音量:“敌我都是血肉之躯都会受伤都会死!齐国每一个士卒每一块道元石都要跨万里而来。但咱们脚下就是国土出门就是战场背后就是家乡。亿兆子民填他百万之师何有悬念!便是肩挑手提便是牙咬爪撕将士们咱们定能逐走齐贼光复奉节!” “逐走齐贼光复奉节!!!” 士卒们激动地怒吼起来! 此怒声遍传全城激起一波一波的声浪。 嘭!嘭!嘭! 城中驻扎着神武军的军营也擂响了战鼓一时煊天。 “将士们!”姒骄伸手一按抚平了潮涌道:“且去休息吧护国大阵已开同央城固若金汤大家可以安枕了!” 龙礁这才掉转马头引军自去营地。 姒骄望着镇国军军伍远去才回过身来对着城门楼上的文武勋臣道:“护国大阵既然开了就不要关。我大夏励精图治三十二年国库充盈元石有的是。却不知齐贼劳师远征这百万大军能够鏖战多久!” 奚孟府立在偏离人群的一角远眺齐军出奇的沉默。 大战之中护国大阵一经全效率开启便无再随意关上的道理。 尤其现在齐军全面入侵兵发多路夏国更没有关闭护国大阵的资格了。 当然“不要关”和“不能关”的确是会切实影响到士气的措辞。 虽然在此的都是夏国高层心里透亮的人物武王还是很注意说话……何至于注意这些细节呢? 城楼上的岷王一直没有说话。 武王还在说些什么大约是接下来的布防哪几府需得重点防御齐军有哪几个角色得着重关注…… 听着听着奚孟府的视线却越飘越远了…… …… …… 同央城外齐军的营地已经正式搭建起来。 矮墙鹿角箭塔大弩……一个个军用阵盘撑起临时性的大阵防御。 军帐绵延几如江阴平原上的又一城。 当然这临时搭建的军营哪怕看起来再有规模防御也不能跟同央城比。 但齐军根本不惧野战倒是巴不得夏军出城袭营呢。 夜晚已经来临了巨大的悬明灯照得这里有如白昼。 仍然冻住的涟江东岸也扎起了营盘。 攻破了剑锋山的秋杀军和刚刚结束惨烈大战的逐风军都在涟江东岸与春死军隔着冰江守望。 战场早就打扫完了。 一车一车的齐军尸体被运回了东岸。 由军中文书一一确认了身份记录了勋绩——实在血肉模糊认不出来的各都各队对照一下缺额士卒也就能有个认知了。 此时此刻涟江东岸被清理出了很大一片空地。 战场上收拢的、所有齐军的尸体都被堆积在这里。 攻剑锋山的时候不是没有死人。三日叫奉节府全境易帜也赔了不少袍泽性命。 但都不及今日死的多。 三万多具尸体堆在一起是什么情景? 就是一座沉默的山! 是血肉之躯可也是泥土山石。 他们是大齐帝国的大刀长矛也是大齐帝国的高墙厚盾这个帝国之所以能够成就伟大、保有荣耀是因为他们奉献了自己。 他们把自己的血肉铺成了厚实的地基而后才有万丈高楼拔地起。 李正言全身着甲他的身后是逐风军一众正将、副将、都统…… 包括李凤尧包括李龙川全都表情沉肃。 还活着的逐风军将士在这尸堆之外沉默地围了很多圈。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晏平的陪同下曹皆披甲而来。 那条道路又慢慢合拢。 这位主导伐夏之战的三军统帅步子很有力而很慢。 他走到了李正言旁边停下脚步对着这一座齐军将士堆积成的山深深鞠了一躬。代表着整个伐夏军府的意志不会忘记这些将士的牺牲。 时间到了…… 李正言抬起手掌往前轻轻一推如告别一般。 尸山上燃起了烈焰而他却扭过头去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这个在骑军对冲时面不改色、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男人此时竟不忍相看。 数万人在燃烧。 燃烧的是他们的尸体。点亮的是异国他乡的夜空。 所有为国而征战的人所有为了身后家庭而奋力的人。 他们的骨灰将会被带回家乡给那些失去他们的人一点念想。 烈火熊熊。 素来冷如冰山的李凤尧这时候却开口唱起了战歌。 斑斑血迹没能影响她的美丽火光映照着她绝美的脸在这埋葬袍泽的地方似霜花绽放。 霜冷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下。 其间冰霜都冻不住的感伤却是如此动人心魄。 包括曹皆包括晏平包括使劲远眺夜空的李正言包括在场的所有逐风军将士都情不自禁地开口…… 以万计以十万计的军人一齐唱道—— “噫吁嚱! 大丈夫东去不须归! 沧海欲葬我便葬我。 今日出征是我 明日埋骨是我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我生来不能见老父悲! 我死后望故土空泪垂! 马革裹尸非良死。 白首相知已成昨。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 其声雄壮其声悲凉。 歌声飘荡在涟江东岸很快秋杀军的营地里也响起了战歌声。 “今日出征是我 明日埋骨是我 如何如何又如何?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歌声飘过了涟江于是又响彻了偌大的江阴平原。 在这样一个夜晚。 大齐战歌围住了同央城。 …… 同央城城楼上其余人都散去了。 护国大阵开启后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元石的运输各地的驻防…… 幽平、豫辞、临武、奉隶到处都需要人…… 便是这同央城内部不能少了强军悍将驻守士卒的战心须得妥协安抚城池防御也需要继续修补、构建…… 唯有柳希夷和奚孟府还在这里守着他们一个执掌相国印一个执掌国师令乃是护国大阵的关键所在……等闲脱不得身。 只是在这偌大的城楼明明已极空荡。还一个杵在北边一个杵在南边倒是生生隔出了天堑来。 两个人积怨已久大吵过不止一次两次。 上回殿上议事不过是更激烈些罢了…… 去年奚孟府带队黄河之会回来就被柳希夷指着鼻子骂过说他不懂指导有损国威。气得奚孟府当场表示下次让柳希夷去参会倒要看看这老头有什么指导之功! 手中朦朦清光晕绕着柳希夷忽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到你了。” 覆盖全城的隔音法阵却也是不小的消耗。 奚孟府并不说话只是同样伸出手接管了隔音法阵。 也不知齐军这战歌要唱到几时呢? 柳希夷毫无形象地坐下了靠着北边墙角眯瞪了一会。 但这个当年在贵邑城保卫战里都能呼呼大睡的老家伙今天竟并不能睡得着。 他瞥了一眼奚孟府忽地道:“欸!” 奚孟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这位常年在朝堂上与人撸袖子干仗的火爆脾气相国板着脸道:“你给老夫道个歉咱们之间的事情就了了。” 奚孟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柳希夷一下子跳了起来骂骂咧咧:“你个小王八犊子你怎么跟老夫说话的!?没大没小!老夫身着青紫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奚孟府却压根不再理他只是看着同央城外表情渐渐凝重。 柳希夷骂着骂着也往外看去喃喃道:“他们在干什么?” 奚孟府叹了一口很长的气郁结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他们在……埋尸体。” 同央城外的齐军在埋夏军将士的尸体。 使他们入土为安…… 死者若能长安生者何以沽勇?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怕误军情 依曹皆之令。 陈符率三十万郡兵进攻夏国北部的幽平、吴兴、豫辞诸府。 麾下有田安平、田安泰、碧梧郡郡守杨落之弟杨敬、白芷郡莫氏的莫连城、祁问之子祁祁良华、静海高氏高哲、吏部郎中张卫雨、贝郡晏抚等…… 此外还有一些境内随军的宗门强者其中不乏神临阵容不可谓不强。 这其中晏抚晏大公子在临淄西郊誓师时本是在逐风军队列里后来却进了郡兵队伍得掌一军有那么点要跟田安平争武功、别苗头的意思。 谢淮安率三十万东域诸国联军攻伐夏国东部的临武、会洺、奉隶诸府。 麾下有姜望、重玄胜、谢宝树、鲍伯昭、鲍仲清等…… 此外当然也少不了东域诸国的后起之秀如容国林羡、弋国蔺劫等其中更有一些神临修士。 整体论起来东域诸国联军强者更多一些但大齐郡兵本身又比东域诸国联军更精锐所以两线实力算是大差不离。 夏国若以为齐军要玩虚虚实实的把戏肯定要栽一个大跟头。因为两线都可算是主力! 这一次齐国百万大军伐夏来的都是精兵。 曹皆一声令下顿如海潮奔涌铺向整个夏国。 值得一提的是行动自由的先锋大将重玄遵选择了进攻夏国东部有很明显的要压制他那个胖弟弟的意思。 此时整个夏境之内远距离通讯已经全部被隔绝。无论齐夏都失去了即时遥控战争的能力。。 曹皆并晏平、阮泅领九卒三军与姒骄、虞礼阳对峙于同央城。 真君道则彼此试探、追逐大军兵煞遥遥相峙。齐军攻城未停但始终只是在保持压力的程度。 而全面乱战的、新的战事阶段就这样展开了…… …… …… “这……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随军穿行在狭长的山谷里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淮安率军攻入临武府已经四天了三十万东域诸国联军四处攻城拔寨打得热火朝天。先锋营大将重玄遵大显神威如鲍伯昭、谢宝树者屡建功勋整个临武府北部八城几乎同时燃起了烽火…… 重玄胜却带着人一直在赶路。 而且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走的都是偏僻小路也不知他是怎么对夏国地理这样精熟! 重玄胜敲了敲左手食指上戴着的指舆水雾浮动间一幅详细无比的夏国地形图就显现在空中。 这玩意在迷界那种极度混乱的环境都能发挥作用在夏境更是不在话下。山川河流城池乡镇一应俱显。 这胖子瞥了一眼便道:“快了。这里是惊龙谷出谷往西南方向折行两百里就是锡明城。” 姜望虽是不知道夏国的地理环境但舆图却是认得看了两眼有些惊讶地道:“都快到会洺府了!” 临武府一共有二十城锡明城已经是此府最南的大城。 再往南走就已经是会洺府的地界。 “走得有点慢。”重玄胜回头看了一眼蜿蜒成长龙的队伍道:“但为了保持战力也只可如此。” 那面花枝招展的战旗自是早就收起来了。 连天赶路的队伍人人都见了疲色。 三千人的队伍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带着穿山越岭急行军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三都士卒都出自秋杀自是一等一精锐。且有廉家的关系在重玄胖又肯使钱一应着装都是最好的。 什么疾行符篆、气血丹都没少用这才跟得上趟能够在三天的时间里在夏国的控制区里玩穿插绕行一路钻到了这里。 就这重玄胜竟然还嫌慢! “已经没法再快了。”姜望最近也学到了不少行军布阵的知识随口道:“除非咱们两个人单独过来。” “你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么。”重玄胜小小地嘟囔了一句不待姜望听清便回身下令:“全军停下换装!” 自有亲兵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套套青色的军服挨个发了下去——重玄胜的亲兵当然是他的那支影卫同时也兼他的旗兵。 随行不多也就十来个人。曾经陪姜望去碧梧郡的青砖亦在其中。 到了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重玄胜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这些军服叫他陌生得紧。 “这是哪一军的衣服?” 姜望一边换上一边问道。 倒不是不能用如意仙衣变幻只是姜望怕自己观察得不够细致疏漏了细节到时候叫人看出来反倒不美。 “绍康府府军。”重玄胜在十四的帮助下费劲地把甲披上了。 这件特制的夏国府军将军甲裹得他如铁罐也似。 绍康府在会铭府的西南方向邻着锦安府与怀庆府与桑府也有一小部分接壤。距离战争前线尚远也因而有了来支援临武府的合理性——夏廷本也就在这么做各路府军都在往前线调。 姜望不满地道:“怎么你扮将军我却是只个小令?” 重玄胜嘿嘿地笑:“我这个富贵的体型说自己不是大官人家都不信!” 姜望着实无言以对便又问道:“既然是要骗人之前怎么不打扫了战场再走?剥下那些镇国军士卒的军服更不容易被发现吧?” 重玄胜竖起手指头:“第一刚经历了厮杀那些军服剥下来也是血迹斑斑的难免叫人警惕。” “第二兵贵神速。远距离通讯手段虽被隔绝那些飞行异兽传信、甚至于夏国强者亲自横飞却是无法阻止的。全面乱战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临武府北边现在也打得热火朝天我们等不得。” “第三!”他将两个手指头一收笑眯眯道:“以上两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镇国、神武二军在当前形势下根本不可能离开祥佑府。扮成他们去赚城我想不到有谁会上当!” 姜望有些无语、又有些危险地看着他。 重玄胜见好就收回身对着已经完成了换装的士卒只将大手一放命令道:“原地休息大家睡一个时辰!无须待岗我来放哨!” 这一营士卒实在是相当的精锐。 在整个换装过程中几乎没有杂音发生(除了两位逼逼赖赖的首领)。此时接到军令也是立即躺倒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军中有专研的通用睡眠法可以帮助士卒快速入睡、恢复体力完全不存在负面效果。齐国术院关于此法已经研究到了第二十七版在简单易学和恢复效果的平衡上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 狭长的惊龙谷里三千人很快入眠。除了绵长的呼吸声就是风声。 一个时辰之后…… 山谷顶端以乾阳赤瞳放哨的姜爵爷收回视线对重玄胜比了个安全的手势。至于为什么是他放哨……谁让他学了瞳术呢! 重玄胜于是集结军队出得谷来。 姜望最后再远眺了一周确然没见到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便收了匿迹藏形的祸斗印飞跃而下。 此时才发现重玄胜令士卒睡一个时辰的妙处。 除了恢复体力之外就这么席地睡过一觉后本已经做旧过的府军军服更显出几分凌乱。 怎么说乍看之下在精气神上跟夏国的那些府军更为相似了…… 引军至此重玄胜并没有直接去锡明城而是又往南绕了一圈才转道往锡明城走看起来就像是从会铭府方向过来往临武府去支援的府军部队。 中间真撞上了一支来临武府支援的奉隶府军! 重玄胜大大咧咧地上去跟人家将领打招呼旗帜军服全都完备的情况下再加上地道的夏国绍康府口音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还主动要求两军结伴共援临武府的兄弟们话里话外有想要接过指挥权的意思同时还有意无意地展现了一下个人武力。 奉隶府军带队的将领嘻嘻哈哈地岔过了只说自己不能做主一切要听上峰安排带着人躲瘟神一样走了别路。 剿灭这支千余人的府军当然容易但善后就相当为难。 虽则远距离超凡通讯都已隔绝但夏国将领也不尽是吃素的。 别看得胜营现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夏国腹地走到临武、会洺两府的边界好像大军潜行很容易。那是重玄胜路线选得精彩手下士卒又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好几次都是擦着人过…… 一旦有大规模战斗发生很快就会被夏国人发现。 一支千余人的府军被消灭在这里失期不至得胜营的活动范围很快就会被圈出来。到时候大军一剿…… 所以重玄胜是能哄则哄。 从祥佑府进临武府一路穿插是哪里偏僻钻哪里深山老林转了个遍。 此时从临武、会洺两府的边界往锡明城走却是大摇大摆只走官道一路烟尘……那旗也招摇人也招摇真个大夏正规军也似。 这个过程中还经行了一个村落。 此村村长老远觑得动静带着一些青壮肩扛手提地拿了许多东西来劳军。 “这如何使得?”重玄胜义正辞严地道:“咱们大夏天军纪律严明。对老百姓那是秋毫无犯!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老村长紧紧握着重玄胜的手:“将军忠君体国宵衣旰……” 感受着手里的肥肉他改口道:“那个保家卫国。老朽只恨不再年轻不能够亲自提刀上阵备了自家的一些吃喝聊表寸心您怎能拒绝?” 老人实在是太恳切 重玄胜长叹一口气绕过使劲扑腾的老母鸡、几罐村里自酿的酒……只取了一篮饼在手里。 对这老人家道:“这样这几个麻烙饼我就收下了。算是收下了老丈的心意。别的确实不能带我此去杀齐贼须得轻装简行。带多了东西反倒耽误事。前线什么都有吃喝不缺老丈万请放心。此战……此战我们会尽快结束。” 老村长又把那几个青壮招到面前来对着重玄胜道:“这位将军东西您可以不收这几个后生你一定要带上。咱们刘家庄那也是读过书的人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不能不让他们去杀敌!” “将军俺跟你去杀齐狗!”一个憨头憨脑的年轻汉子使劲往前站:“俺力气可大了庄里杀猪都是俺来!” 他边说手里还边比划:“那什么齐狗齐猪俺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重玄胜眼神复杂地看了这些人一眼最终对刘家庄的老村长说道:“打仗不是儿戏咱们上阵的将士都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如何列阵如何挥刀都非旦夕可成不是说随便拿个锄头就能参与……” “将军!”老村长瞪着眼睛道:“都说人多力量大咧!这些年轻后生个个好力气总能有用处吧?哪怕你拿他们去挡箭咧只要能帮你们杀齐狗就成!” 老人横在前路颇有山大王的气势。不带几个人从军就不让走。 重玄胜没法只得冲那个最积极的年轻人招了招手道:“这样正好临武府这边我来得少路面陌生。我从你们村带一个人做向导。这样你们力也出了粮也出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咱们吃这碗刀口饭的兄弟!如何?” 老村长见他语气坚决只嘟囔了几句“一个够不够咧?”“临武山路很多的!” 最终还是放他们走了…… 怕耽误了军情。 …… “你叫什么名字?”在去往锡明城的路上重玄胜问那个刘家庄的年轻人。 这是个性格活泼的一点也不认生。 “刘大勇!”他自豪地回答道。 也不知是因为参军卫国自豪还是因为刘大勇这个名字自豪。 重玄胜只是道:“行我找个老兵带带你别到处乱走凡事听他的。” 喊了声:“青砖!” 穿着府军军服的影卫青砖像寻常的府军士卒那样小跑着过来热情地勾住了刘大勇的肩膀用地道的绍康府口音与他边说边走…… 看着这个憨里憨气的背影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对姜望道:“夏国难打啊!”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乃知兵者是凶器 夏国确实难打。 虽然曹皆将百万之师东来从剑锋山一路打到同央城的确势如破竹。 但这只能说明齐军的强大说明曹皆的军事才能而绝不意味着夏国是块好啃的骨头。 无论是剑锋山上赴死的大夏靖安侯华鸿诏还是江阴平原上与十万逐风军骑军对冲的镇国军都足够说明夏国人的顽强。 而在护国大阵开启曹皆选择把战火烧到夏国每一寸国土之后……齐军终于感受到了这个国家坚决的抵抗。 在幽平府、在临武府的两支大军虽然都在坚决地推进但的确在每一寸突破的土地上都费了苦力气。 不说是一寸泥一寸血像奉节府多城望风而降的那种情况也几乎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在剑锋山的时候重玄胜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在同央城外骑军对冲的时候重玄胜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在临武府境内一路穿插见识了临武诸城的坚决抵抗重玄胜也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刚刚经过的、甚至没有一个超凡武力存在的刘家庄却让他叹气了。 “记得我们打阳国吗在日照郡几个带头的一杀败兵一驱大军立时就崩溃了。”重玄胜道:“夏国人不会这样。。只要他们不被夏国高层像放弃奉节府一样放弃他们就不会轻易放弃……时至今日我更加认识到了晏相和灭之策的厉害。” 文字绝历法灭君臣各朽私心自问……当初阳国的覆灭的确是水到渠成。 今时夏国则不同。 夏国的荣耀还长久地存在于民众心中。 离开刘家庄后沉默了很久的姜望这时候说道:“这是一个拥有坚强意志的国家这个国家拥有伟大的人民……我看到了他们守护家园的决心。” 他曾在阳国立旗护佑一方百姓使青羊镇免于动乱。 他亲眼见识了阳国官员的腐败瞧见了那个国家遍处流脓的恶疮。 齐军吞阳两年而大治人心皈服想来那便是王者之师所谓“伐不义者”。 但今日之夏国呢? 他在夏国看到的是这个国家最坚强的东西。 使得他今日虽为齐将虽受军职国法军规加之亦不免反思己身。 我无道耶?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他非常重视这个问题。 自古以来有这样的困惑的非止姜望一个。在战场上有道途迷思的不是姜望一人。 战争是太残酷的事情战场是太考验人性的环境。 诗曰——“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昔年景国名动天下的黄河魁首号称要使景天骄胜天下一百年的绝顶人物不就是在征伐别国的战争中见识到了战争最残酷的一面开始否定自己的道途从而道心崩溃沦为废人么? 那一战景国主帅为了显示威严震慑诸方选择了筑京观、屠大城杀得江河为堵血漫高原…… 一瞬间心中已经想过很多遍重玄胜才慢慢地开口:“夏国当然有千千万万守护这个国家的百姓我不否认这一点我也亲眼看到了。但是在我们的背后在我们身后的齐国里更有以亿兆来计的民众。他们的利益需要维护他们的支持需要回应他们的荣耀需要体现。他们要吃得饱穿得暖活得有尊严一个固步自封的帝国无法保证这些。天下相争本就是不进则退。” “从历史的角度当年夏襄帝挥师东进要奠定夏国霸业那一战齐国若是输了就已经不复存在。那一战之后夏国以神武纪年念念不忘东进此百年千年之国恨谁能回避?去年夏国勾结平等国挑拨国内矛盾先刺君后哭祠难道是善类?彼时一个应对不当说不得国家已经动荡。” “从天下大势而言他日我们若与景国争锋夏国必然是第一个冲出来的。夏之于齐就如盛之于牧乃是心腹之患皆为景国掌中之刀。强景天下驾刀雄视六合。这些刀若不能折景国霸权永在。此刀如不断齐国一旦势弱必叫穿腹!” “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我是齐人生于齐国世家我要为齐建功此是天经地义。我要争家主之位我也需要在这场战争里争得足够的功勋。于公于私此战我如何回避?” “从朋友的角度来说你与我一同领军辗转辛苦是为了帮我争勋。就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这是你我之间的相交至谊。” “而从你自身的角度来说。你姜望受齐爵得齐职享齐俸是齐人!齐国为你遮风挡雨齐国为你硬顶景国齐国为你把庄国的国相逼到玉京山上吃鞭子……齐国有战你不能不出战。” “现在我再来说一些更宏大的事情。” “一统天下擒握人道洪流。于诸国天子此乃超脱绝巅之路不可回避。天下雄主谁肯放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战争是不可能避免的事情。天下早归于一天下百姓就少受一天战乱之苦你以为如何?” “我再言之!” “当今之世东有海族西有虞渊北有魔族南有陨仙林万妖之门后妖族大军未歇。要想彻底清除外患使人族现世永宁必要先统合人族的所有力量。此是千秋功业万载荣勋大一统即为大义所在!此人族万万载大义之下小仁小义皆不必言。” 说到这里重玄胜摊开双手:“你看我有这么多的理由给你。关于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关于你我参战的必要性。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理由但我想你也都知道……所以是为什么你现在会觉得迷茫?” 姜望沉默。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都不知如何说。 重玄胜的话给了他一些答案但不是全部的答案。 重玄胜又道:“在阳国的时候你都比现在果决。是因为阳国朝廷已经彻底腐朽无药可救是因为那里民心向齐……而夏国现在军民一心?但阳国也有纪承那样的忠臣良将啊。甚至于残酷地说若非我大齐压制阳建德本可以成为明君将国家治理得很好纪承本可以成就神临再守阳国社稷百年……” 这话简直像刀子一样刮开了姜望的沉默使他不得不审视自我。 “大约是道途吧!”姜望说道:“是我的修行。” 他叹息道:“信诚仁武。我以四德自锢不免时常问自己是否相配。姜望汝信否?诚否?仁否?有武之德否?” 道途道途越是靠近越是迷惘。越往前走越生蒙昧。越是有所觉知越是觉出自己的无知! 未得道途者无此惑因为本就不可能走这般远! 重玄胜在这个时候反倒笑了他笑道:“你是谁?” 走在他旁边的年轻人没有再沉默。 这个因为太虚幻境里的一个约定、不远万里赴齐……而已经成长至如今模样的年轻人用他固有的语气说道:“姜望。” 重玄胜摇了摇头道:“你是大齐伐夏大军里、得胜营的核心人物你是大齐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姜望。” “战争是最残酷、最凶险的事情。你在战场上你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自我你的胜利是你唯一的追求。战争的仁就是不行无谓之杀戮用最少的死伤、赢得最大的胜利。战场上的武德在于你要帮助你的袍泽你要保护你身后的人。你是我方的英雄你要杀死敌方的英雄这就是战场上的英雄主义。” 重玄胜最后说道:“我不懂你的道途。关于我自己的道途我也还在观察。以你的天赋才情在修行上我实在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但我想你的道途是你用囚笼束缚的路而不是囚笼本身!” 此言真如惊雷掠空一瞬间洞穿了姜望的脑海迷雾。 人身四海内那在道途明确之后反倒越来越浓重的蒙昧之雾霎时间涤荡开来! 我的道途是我用囚笼束缚的路而不是囚笼本身。铸就囚魔之笼是为了让自己把握【真我】不入歧途。可若是把这囚笼变成了道途本身一言一行都要用最苛刻的标准衡量岂不是正偏离了大道吗?虽为四德之锢好似光明之行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歧途”? 今日之重玄胜真乃一言之师也! 一瞬间的了悟让姜望对道途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不由得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诚如斯是!” …… …… 得胜营到达锡明城的时候正是黄昏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太早太晚其实都更让人警惕。一天中的正常时间里这个时间段反而是最容易疏忽的。 对行军速度的把控亦是胸有丘壑的证明。 如曹皆如李正言如此时的重玄胜。 当然他们掌军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夕阳在远空垂坠锡明城沉默伫立城门紧闭。整个临武府北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战火虽还未燃至这里肃杀的气氛已经先一步蔓延。 城卫军伫立城楼披甲执枪挎刀引弓。弩车排开弩箭明晃晃地对着城外。更有护城大阵的光辉隐隐流动显然已经激活随时可以开启。 在大夏护国大阵全效率开启的情况下锡明城的这座护城大阵防御之能何止倍增于以往?一经开启挡个几万大军不在话下。 只是齐军离得尚远为了长久防御考虑锡明城不愿过早消耗护国大阵的力量。这里又是一座交通枢纽型的城池常有友军过境。开开关关徒耗大阵使用寿命。 保持着激活的状态印决与令印一合就能立即开启倒也不至于说有什么来不及的情况。 三千人的军队靠近自是引起了守军的警惕。 “来者止步!何方兵马可有凭信?”一员队正模样的士卒高声喝道。 重玄胜挥手让军队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自己则单独往前走了几步抬头问道:“怎的这时候就关了城?临武府难道已经沦陷?” 姜望自修观自在耳之后耳识灵敏更胜于往。 清晰听得城垛之后有个严峻的声音:“叫他别废话问什么答什么不然射死他。” 心想看来剑锋山华方宇阵法都没开就被破了关给了夏国将领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现在这些人都警惕的很…… 哪怕这锡明城还未被战火波及哪怕重玄胜旗帜口音都无漏洞对方也没有半点放松。甚至于这会连头都不露只通过这队正传话。 耳中听得那喊话的队正果然拔高音量:“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靠近大弩伺候!” 而重玄胜陡然翻了脸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好好的宴席不吃美妾不管辛辛苦苦带人来支援临武你这乌龟娃子倒崩儿的就这个态度?” 他边骂边往前走气势汹汹:“你他娘是谁的人!给老子滚下来!” 那喊话的队正被骂得懵了不敢还口。 这时一只手将其拨开锡明城守将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城垛后。 与满嘴脏话的重玄胜对视只是一抬手。 绷!绷! 城楼上几台大弩已上弦! 这守将冷道:“朝廷早已传下军令遍行众府叫诸城戒严全力御寇宁错杀不轻纵!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印信不传胆敢往前一步我也要把他射成刺猬不信你就试试!” “干你娘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威胁我?!老子浴血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重玄胜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但脚下的确如生根了般不再往前一步。 生动地描述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他此时距离城墙还足有两百步远。 这时候青砖又冲出队列急往前来紧紧拉住他:“将军!军令要紧不可躁怒!” 话一出口也是地道的绍康府口音且偏北面一些。 为这次伐夏重玄胜所做的准备的确非是一日两日。 被人这么一拉来自绍康府的肥胖将军嘴里骂得更起劲了什么屋里老娘倒插葱之类肮脏的绍康府俚语脱口而出……当然嘴里已经去挖了人家的祖坟脚下却是一步都不带移的。 城楼上的锡明城守将姿态未有放松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这位兄弟你也不用在这里叫骂。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请你见谅。看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要进城休整我总得查验一下不是?” 重玄胜仍自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军中谁不认得老子下山虎你是个什么无名小辈之类的话。 青砖却一叠声道:“有有有旗令印文咱们都有。您要验什么?” “便就旗、令、印、文都送上来吧!”锡明城上的守将道。 说话间一挥手城楼上便放下来一个吊篮。 竟是一个人都不肯先放进去真个警惕到了极点。 青砖毫不犹豫地一招手:“把东西都送过来!” 小令打扮的姜望抱着叠在一起的旗令印文往前走一边估量着双方的距离一边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守城的是员良将!真个滴水不漏。 这些旗令印文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虽则为今日重玄胜已经准备了许久旗和令都没有问题。但印和文却是不可能完全仿造正确的。 因为战事一开始军事相关的印与文都会新启。统辖各大战区的顶层人物还会加上自己的私印——开战之前谁能尽数预料? 譬如军队调动进出城关均需勘合。要真能严丝合缝除非真是自己人! 但无论是重玄胜还是青砖都没有半点心虚的表现。 在锡明城守将的视角里此时那捧印信的小令正在走来距离城墙还很远因为害怕走得很慢很努力地在展现自己的无害。 也是稍有误会这小子就得交待在这里了难免紧张。 锡明城守将有意和缓一下关系毕竟都是大夏袍泽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如今正要携手御外。 因而对那嘴臭无比的死胖子道:“非是有意为难兄弟职责所在不得不查还请见谅!小弟蒋长永回头等打退了齐贼必亲自摆酒谢罪!未知兄弟高姓大名?” 和缓归和缓也没忘了继续试探。 重玄胜一副‘老子大名鼎鼎你小子还不纳头就拜’的样子哼了一声:“姜胜!” 蒋长永不动声色地道:“咱们夏国姓姜的可不多。” “可不嘛!咱老姜在绍康府里那也是有名的角色兄弟朋友遍军府!”重玄胜一肚子气好似仍未消去粗着嗓子道:“奉隶府李春阳认不认识?那也是我小老弟!刚打这儿过呢!” 蒋长永当然没有听过这劳什子‘有名的角色’但先前来这里补给的的确是有一支奉隶府军领头的也的确叫李春阳——那位可老实得多。 当下哈哈一笑:“姜兄勿怪往前不识往后当识得了!” “识我倒也不必。”重玄胜冷声哼道:“你知晓你们临武府的人就成了!没见过把自家袍泽当贼防的你们临武府军真有意思!你们这边有个刘家庄你总知?总该是你们自己的地盘自己人?” 他回头招手:“大勇大勇!你不是说最崇拜锡明城的军爷吗?过来过来赶紧来认识一下。这个啊要把咱们射成刺猬的就是你崇拜的将军!” 刘大勇兴冲冲地跑近前来听得后半句腿也软了人也慢了。 蒋长永却也不动气反是来了兴趣往前趋近冲刘大勇招手:“靠近一点说话!你是门前沟刘家庄的?知不知道刘永琦?” 刘大勇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重玄胜在他心里这位胖将军还是更亲切的。 重玄胜推着他往前走:“去去去叫你去你就去怕什么!还真射你不成?” 刘大勇鼓起劲来一边走一边大声道:“那是我爷爷那一辈的大人物呢十里八乡头一个!听说去了皇城当大官!” 蒋长永在心里笑了笑刘永琦算个什么大官? 但这个质朴的小子无疑让他生出了几分乡情。 此时这支绍康府军的小令已经将信物放进了吊篮。 而这个推着刘大勇往前的胖将军也走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虽则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规矩就是规矩。武王他老人家三令五申过军中永远是规矩第一。 他半玩笑半警告地道:“兄弟!你可不能再走——” 话未说完他已经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吸力! 那种力量覆盖了全身一瞬间涌现出来将他直往城楼下扯! 他立即鼓荡道元贯注气血并没有专注于自身的防御而是想要执令开启护城大阵—— 但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已经掠过他的脖颈! 那个……小令! 带着人生中最后一个遗憾的念头蒋长永跌落城楼。 而与之相错的是姜望如蛟龙腾飞的身影。 随手摘走蒋长永的城防令人至城楼上剑出千万雪无穷无尽的皎白剑气霎时将城楼上的卫兵清空! 翻身一跃已经落至城内门洞。 强大的威压霎时镇压下来。 “解兵免死!” 一剑精准挑开了城门! 锵!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得胜营将士刀出鞘兵煞涌有如离弦之箭齐刷刷冲进了锡明城中! 刘大勇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这个世界十分荒谬。 他面前是锡明城已然洞开的城门是快速有序、如群狼突进的“绍康府军”。 那个威风凛凛的锡明城守将此刻只是一具面朝大地的尸体。 那一只装着令旗印信等待拉上去验证的吊篮还在外城墙上摇摇晃晃。 吱呀吱呀。 发出这样孤独的声响。 他的旁边是那个好胖好胖的将军。 好胖好胖的将军拉着他往城里走。 只对他说道—— “战争就是这样的。” …… …… …… ps:“乌鸢啄人肠……”——李白《战城南》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齐夏本一宗 外楼境界的守将蒋长永瞬间身死开启护城大阵的令牌就在他腰间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再也没能触碰。 守城的大弩车安然无恙怎么紧的弦又怎么松回去。 能够扑灭道元的黑魇灰罐、能够燃烧气血的赤火油罐……一应价格昂贵的守城军械未动分毫。 在重玄胜的指挥下得胜营迅速抢占城中各个要害之地在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 刘大勇的心情很难描述。 竟然并没有愤怒——还没有来得及愤怒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看到齐军摧枯拉朽在整座城池里自在穿行……如此间真正的主人一般! 他看到整个锡明城的反抗力量……几乎不存在。 掀起些微波澜立即又都被碾灭……而后便是静海。 整个锡明城竟然是一片宁静的海。 那个小令打扮的人拔剑之后和拔剑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实在是强得可怕。即便是锡明城的城主大人也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 他好像也不必要恐惧。 因为那个狡猾的胖子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打算——不仅是没有杀他的打算。。除了一开始控制城防的那一阵齐军几乎没有杀一个多余的人。 当然对于锡明城的高层以及一些拒不投降、奋勇反抗的夏军将士那胖子也没有手软。 刘大勇感受到的更多是茫然。 他是为报国而来誓杀齐贼但齐贼竟在我身边。甚至于……锡明城守将因他刘大勇而少了几分警惕!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拔出他的杀猪刀拼个你死我活。 但那个拉着他进城的、齐国的胖将军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何须防备? 而这正是他不知所措、欲哭无泪的根由。 超凡修士必自凡俗出但面对超凡武装普通人的力量何其有限! 他一膀子杀猪宰狗的力气在超凡的武装力量之前脆弱得简直可怜。 那胖子最后把所有的锡明城城卫军聚集到一起……总计有八千余人。 这些人被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驱赶出来全部解除了武装押在校场。 结成战阵的得胜营士卒持刀看守。 守城的弩车被运下来对准了他们…… “咳!”来自齐国的、狡猾的胖将军看着这些群龙无首的、惶恐不安的夏国士卒极有气势地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归顺我大齐或者对我说‘不’!” 偌大的校场上一时无声。 那些最勇悍的已经在第一轮的抗争中战死。 此刻既没有人站出来说‘不’也没有人站出来带头归顺。 重玄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夏境本为齐土当年景国强行干涉才叫咱们分隔多年!我大齐百万雄师东来收服旧地正是义之所在所向披靡! 岷王虞礼阳亲自镇守的剑锋山一天就被打破。重兵驻守的奉节府三天就易帜。所谓镇国军已经被打残。武王姒骄亲自坐镇的同央城护城大阵没能扛住一天! 我能够打到这里来说明什么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没错锡明城降服后临武府全境已为我大齐所得!” “我大齐广纳天下英才从来兼容并蓄。凡心向大齐者皆为齐人无有彼此之分。你们现在归顺就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夏国人而是昂首挺胸的齐国人!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可以在这动乱之际保住你们的家人!” 蒋长永是一员良将他带的兵也算是有骨气。 虽则重玄胜说得天花乱坠但是愿意相信他的人并不多。有那么几个动摇了的在这种环境里也不敢冒头。 毕竟齐军终会走他们的家乡家人却始终在这里——是的今时今日在绝大部分夏国人的心中都不认为齐军可以真个占领这片土地。 重玄胜口干舌燥地说了一阵无甚效果。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那些弩车…… 很快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我愿意归顺大齐!我愿意!” 这一下带头立即跑出来五六百人。 好家伙原来你们吃这一招! 立在重玄胜旁边的十四默默把重剑挪到了身前增加威慑力。只轻轻一松劲重剑已把地面压了个坑! 重玄胜笑眯眯地伸手一指:“归顺大齐的都站到我左手边来。不肯归顺的在原地不要乱动。” 这话有那么点要清算的意思。 最后过去的有近八百人。 剩下的夏军士卒虽是做出了选择不免有些不安。 而重玄胜又道:“现在归顺我大齐的军职、田地、房产全部保留!等到我大齐光复全境那些不肯归顺的、负隅顽抗的全部徙为流民!住无所食无着万事从头!当然诸位归顺与否全凭自愿本将军绝不勉强。” 这番话一说又走过去三百多人。 重玄胜慢条斯理地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名重玄胜。我有个待我如己出的叔父名为——重玄褚良!” 哗哗哗。 校场上顿时人潮涌动。 足有三千多人逃也似地去了归顺的那一边。 顷刻就使归顺者达到了锡明城守军的半数有多。 凶屠之名一至于斯! 重玄胜的目光再看过去便是那些咬牙没有选择归顺的也齐齐心颤! “望哥儿。”重玄胜的声音很平静是商量的语气:“这些全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士卒拿起武器就能战斗不肯归顺终是大麻烦。咱们人少也不好分出兵力看押。你说是不是该杀绝呢?” 他毕竟是跟重玄褚良学的兵法说起屠杀来亦是不见波澜。 “我不同意。”姜望先是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才道:“你也说过战场之仁是不为不必要之杀戮。” “叔父当年孤军入境以杀立威走到哪里屠到哪里。在最短的时间里凿穿了夏国大后方从而引发了夏军的全线溃败。但也导致了之后齐军大举杀进夏境时在每一个地方都遭遇了激烈抵抗……”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对是错交给时间来判断吧。” 他一摆手下令道:“将不肯归顺的这些人集中看押起来。先装满监狱剩下的戴上镣铐再剩下的捆以绳索……但勿伤性命。因为齐夏本一宗在不久之后此亦我大齐子民!” 在重玄胜抬出凶屠的名号后有些人的确是已经准备拼死了。但没想到最后只是被看押一时间情绪激荡不免腿软。 “齐夏本一宗?”姜望对重玄胜的说法有些好奇。 “已经弃暗投明、归顺大齐的兄弟们请跟我来!”重玄胜招呼道。 然后边走边对姜望道:“真个论起来在古老时代人族本为一体共击妖族哪分国别?天下人本是一家人!不过道历新启国家体制数千年认同已有变化。远如咱们武帝复齐近如那康韶复梁……倒也先不必说那些。在如今之时代咱们齐夏一宗可以从旸国开始论。” “此亦晏相和灭之策的一部分。咱们齐国和夏国都瓜分了故旸的遗产可以算是承故旸之正统这说法早在夏国流播多年……所谓齐夏本一宗。咱们是来收复故土、同宗合流的。晏相他老人家之所以参与此战是因为对夏的战略他亦有参与他当然要来见证。” 说完他亦是一笑。 自是这话相当荒谬。 夏国极盛之时的确横跨东南两域但最早却只是南域一小国起势与旸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就趁着旸国倒塌冲上去吃了几口肥肉罢了……如何就是承故旸之正统? 齐武帝当年更是在一众混战的“故旸之正统”里坚决地与故旸撇清关系谓大齐之新国代表未来之大势自有光荣不需沾染任何古国荣耀……如何在现在又承故旸之正统了? 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面旗帜甚至只是一块遮羞布。 若无“齐夏本一宗”的说法今次归顺的人定然没有这么多。 话又说回来…… 当年夏国在东域争霸时打出来的旗号也的确是承故旸之正统来着。夏军横行东域说的便是要显复大旸旧观重现古老帝国的辉煌。 不得不说历史是一个循环总在重复地让人打扮。 根由极深而面浮于水。如果你看不到背后的故事或许就只能感受到荒诞。 姜望意识到“齐夏本一宗”之说亦是这场国战非常关键的部分。对于当年未能尽吞夏国之地齐国君臣已不知自我审视了多少时日。 此次伐夏是真个在所有方面都做足了准备。 与其说是景牧之战给了齐国机会倒不如说齐国等一个时机已经等了很久不在今日亦在明日。 夏国所谓“未忘东进”的三十二年更是齐国磨刀霍霍的三十二年! 所以卸其强援断其外交杀其肉身灭其精神摧其险关隳其雄城吞万里沃土剑指千年社稷! …… 锡明城统共有四千三百名城卫军士卒在这时候选择归顺。论及人数比得胜营还要多。 自古以来俘虏就是一个行军中的难题。俘虏越多就越难书写正确答案。 放虎归山自是不能。 编入行伍只会影响自身的战斗力。 单独成军怕不怕反戈一击? 关起来又费粮食还必须分出兵力看押…… 无怪乎荆国名将中山燕文说—— “百战之骁将不如善用俘者。” 可见如何处理俘虏最能体现将领素质。 重玄胜将这些人编在一起简单地排了一下队列径直引军上城楼。 “机会我已经给过。选择你们已经做出。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当以军令规束各位想来众兄弟都是明理的人当不至使我背负滥杀之名!” 杀气腾腾的一番话说完重玄胜换上了温和的笑脸:“入我齐伍皆为兄弟。兄弟们这座护城大阵与我八字不合使我不得安枕诸位能否替我解忧?” 他要驱使这些人彻底破坏锡明城的护城大阵。 剑锋山上的大阵当初被毁一年都没能恢复旧观。锡明城这座护城大阵若是毁了几乎可以预见在这场战争中不可能再启用。 这件事情对夏国的伤害几是不可逆的。 此可谓投名状也! 人群中有一个原来的城卫军将领这时咬牙道:“这事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重玄将军我如何能确定您先前对我们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重玄胜哈哈一笑伸手往旁边一引:“你们可知这位是何人?” “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魁首。大齐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姜望是也!为救友人曾只身赴迷界杀海族杀得上了海勋榜。为一诺曾与我大齐军神弟子王夷吾生死相争先腾龙后内府连胜之!镜世台诬他通魔三刑宫证他清白。” “此人之信义天下皆知!” “我承诺你们只要真心为齐。你们将保有军职保有田地、房宅可使家人免于兵祸。此言由姜望证之!” “我与他是至交好友手足兄弟。就算不在乎你们我也会爱惜他声名。” “如此还有疑虑否?” 姜望站在人前并没有说话。 但那位城卫军将领看了他一阵二话不说便往护城大阵的节点走去——他自是熟悉这座大阵的。 这些人先投降后归顺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服从性测试根本就已惯服于重玄胜的命令。 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很快整支降军都行动起来。 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快响在城楼上下。 昔日卫城者今日毁城人。 护城大阵若有灵智当也滋味难言。 对重玄胜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物尽其用的。小到一个偏僻山庄的刘大勇、一个路遇的奉节府援军将领的名字大到整个齐夏战场的局势…… 声名当然也是一种武器。 重玄褚良的凶名如是姜望的信名亦如是。 把几乎把所有能利用到的事情都利用到了才会呈现出现在这般轻松的夺城结果。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现在才是重玄胜展现才华的时候。 他全程监督确认护城大阵彻底毁掉之后才重新将这些降兵编队。将破坏护城大阵过程中最卖力的那一部分人提拔起来分付各职。看管监狱的、巡城的、守门的……有条不紊。 谁做了什么、有几分认真都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将这极耗心力的事情非常轻松地完成他便将锡明城的城防、以及看守俘虏的责任交给了这些降兵。 而将得胜营重新集中在一起确保战斗力。 军队能否结阵是天差地别。 锡明城的八千守军若是能够结阵战斗重玄胜带着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但在现在完全打散各处的情况下他和姜望两个人就足以完成屠杀。 “你刚刚在聊什么?” 万事不顾的姜望从修行中回过神来看着走到近前来的重玄胜出声问道。 忙碌了半天的重玄胜语气轻松:“当然是在关心这座城池的传信系统。” “呃传信系统不是被隔绝了吗?” “我说的是那些飞兽比如信鸽什么的。” “你想联络谁?”姜望表情古怪:“鲍家两兄弟重玄遵谢宝树……我想不到有谁会来帮你。” 说起来他真是不很理解重玄胜为什么不去打北线而是来打东线。朝议大夫谢淮安麾下好像尽是些不对付的人! “想什么呢看看你身上的军服。咱们要联络的当然是大夏府军!”重玄胜激动地道:“咱们锡明城打得这样惨护城大阵都被齐贼打坏了将士们不计生死方才击退来敌!难道不应该求援吗?” 正文 第两百章 有援自远方来 城门洞内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堆人。 倒在地上的旗帜被那个胖胖的将军捡起来随手一插贯入地面竟有几分张扬。 战斗结束得很快。 这支真从绍康府过来的援军斗志昂扬地进得城来准备帮忙守城来一场龙争虎斗结果却是瓮中捉鳖……且自己是那个鳖。 俘虏他们的是一支同样身穿绍康府府军军服的队伍。 姜望一个照面就斩杀了将领重玄胜领军随便几个穿插便打乱了这支队伍的阵型高墙上还架着弩车……接下来便是砍菜切瓜坐等投降了。 随着临武府局势的糜烂作为临武府最南边的城池锡明城的地理位置也就越来越关键了。 从会洺、奉隶方向来的夏国援军几乎都要经过这里。 有的需要在这里稍作休整补充给养有的也就直接从城外官道走过了。 当然现在的锡明城热情好客绝不会让任何援军囫囵地走。 进城补充给养的当场就留下了。不打算补充的锡明城守将出来寒暄几句……也就留下了。 重玄胜的确做到了他所说的那样用脑子打仗。。 明明对于这些小规模夏国府军占据压倒性的战力优势却总是各种偷袭、各种攻其不备……像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总绕到背后敲三岁孩子的闷棍。 因为重玄胜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密以至于战斗的过程乏善可陈。 真个算起来自入临武府以来得胜营最艰难、最辛苦的时候竟然是赶路的那几天。 由此导致的问题是…… “已经没地方关押俘虏了!” 名为青砖的影卫如是报告道。 据说在成为重玄胜的影卫之前他们曾经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卒。的确也在这一系列战事中表现出了相当不错的军事素养帮重玄胜分担了不少压力——比某位杀完人就去城墙上打坐的爵爷是辛苦多了。 十几个影卫个个兼这又兼那一个人恨不得当百个人使。 但确实也是不够用了…… 只有三千人的得胜营抓了两万人的俘虏! 帮助看守的不过四千多名投诚的锡明城守军。 用夏军看守夏军其中隐患有多大正常人都能想得到。 现在纯粹是依靠得胜营强大的武力在镇压但躁动的气氛明显已经在锡明城蔓延。 重玄胜浑似个没事人仍旧是一个人拿笔写写画画认真记他的勋绩—— 兵不血刃夺下三府枢纽重城斩首数千其中将职若干俘虏两万余夏军改变临武府战局云云…… 一式写了两份用了自己的私印。撕下其中一页递给恭立在一旁的、他任命的锡明城守将刘义涛。 而后喊了一声:“望哥儿该走人了!” 姜望眸中赤金之光隐没暂停了修行。 摇光又名破军乃是陷阵之将星。 以武立就的摇光星楼在战场上得到了极丰富的滋养。尤其是齐夏这等可以影响霸主位格的大战让身在其中的摇光星属有诸般受益。 “去哪儿?”姜望问道。 虽则第四楼立的是将星求的是武之德。但姜望显然走的是个人之武而非天下之武。想要追上重玄胜的用兵思路相当艰难…… 当然在这个胖子旁边姜望也懒得动脑筋。反正怎么思考都不及他完备那又何必思考?抓紧时间体悟修行才是正理。 “咱们轮番吃下了这么多部队夏国军府肯定已经发现了异常。尤其是战事进行到这个阶段锡明的重要性已经凸显。最少也会有个侯爷来此查缺补漏咱们再呆下去会非常危险。” 重玄胜并不避讳在场的刘义涛随口说着自己的分析。 刘义涛在心里早已经把这胖子全家都问候过了。 现在他当然知道临武府并没有全境沦陷。齐国大军还他娘的在北部诸城纠缠呢!打到锡明城来的也真的只有这三千人! 但护城大阵毁也毁了为了表忠心自己还砍翻了几个昔日同僚并且被这胖子公开嘉奖多次亲口任命为锡明城守将——干你娘的不管哪个侯爷过来能不先剐了老子? 老子陪你们埋伏友军老子帮你们看押俘虏。 老子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铁了心跟你混。 现在你拍拍屁股就要走? 说好的此地已为齐地咱们都是齐人呢?! “义涛啊!”重玄胜浑似不觉他的心情语气亲昵地道:“我给你的这张纸你收好了。你的贡献全都一并记录在里面等战后酬功少不了你的富贵!” 刘义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将军……咱们这是要走?” “不不是咱们。”重玄胜道:“只是我这一部士卒要进行战略转移你和你的部下还是要帮我大齐守住这座锡明城的!” 刘义涛都快哭出来了:“这……我……怎么守?” 重玄胜顾自吩咐青砖去举旗集结队伍。 然后才对刘义涛道:“慌什么?我齐国人哪有怕夏国人的道理?直起腰来!” 视线掠过刘义涛惶恐的姿态看了看天色。 “算算时间咱们的援军也该来了……”他如是说着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刘义涛欲哭无泪地凑近听重玄胜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不由得半信半疑:“当真?” “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姜青羊嘛!”重玄胜又把姜望推出来。 刘义涛其实并不相信。 战场上的话谁信谁傻。 再怎么信义无双这信义二字也是对朋友不是对敌人。 他当然要做两手准备。 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才能在夏国的侯爷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何刻画自己“忍辱负重”的形象。该怎么让人相信……自己“拨乱反正”的过程是真诚的这么多夏军将士的性命都是因为自己才得以保全!自己这是失地存人是战略眼光! 但不管他如何去想重玄胜已经一举旗帜干脆地带人离了城。 对这座驻守了好几天、吞没了足足七支夏军援兵的城池没有半点留恋。 留给刘义涛的最后一句话是—— “对了那个叫刘大勇的你照顾一下不要叫谁拿他泄恨了。以前你们都是夏人以后你们都是齐人……当然不想照顾也随便你。” 照顾你娘个腿! 去你娘的刘大勇! 回头就砍了他!就是这孙子骗得咱们蒋将军大意了才叫尔等齐狗钻了空子。不然老子何至于这么进退两难? 刘义涛愤愤不平地想。 …… …… “你刚才跟刘义涛说的援兵是什么援兵?”出城的路上姜望问道:“你发那么多信联系了谁来?” 重玄胜随口道:“我联系的人一半已经被我们俘虏了现在还绑在锡明城里另外一半还在赶来的路上。” “所以你是骗他的?” “当然不是。”重玄胜笑了笑:“咱们已经在东线战场上消失了这么久算算时间重玄遵也该着急了……” 进入临武府战场之后穿插敌后赶了四天的路。攻占锡明城之后守株待兔又守了四天。 在重玄遵的视野里得胜营已经消失了八天。 姜望扪心自问若自己是重玄遵在战场争功的紧要时候让重玄胜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在视线里消失了这么久……的确很难保持淡定。 但…… “重玄遵如何就一定会来锡明城?”姜望忍不住问道。 重玄胜道:“你跟他才交过手在你看来神临境界的重玄遵实力如何?” 姜望实话实说:“虽是初入神临亦是神临境中强者。” “所谓无憾、所谓无缺、所谓无漏……真是美妙的境界。”重玄胜感慨了一声问道:“你也在等吧?” “快了。”姜望说。 “不用着急。你这次不神临我也一定能赢。”重玄胜的语气从容又笃定:“机会已经给到我万没有丢掉的道理。” 重玄胜慢条斯理地说道:“整个东线战场现如今谁能跟他重玄遵争呢?鲍仲清心机有余魄力不足。谢小宝还没长大……唯有重玄遵能来他也一定会来。” 随口贬了一下老朋友重玄胜继续说道:“他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但可以察觉得到夏国开往前线的援兵有所减缓。以他的智慧当然可以猜想到我们一定已经绕到了夏境后方正在做些什么……所以他一定会来!” “而锡明城乃三府枢纽之城他要想在军功上压制我这就是他的首选他绕不开的。” 姜望自是相信重玄胜的判断的。不过这会他有另一桩疑惑——鲍伯昭明明也在东线战场重玄胜竟然只说鲍仲清不说鲍伯昭难道在这胖子的心中鲍仲清是更优秀的那一个? 但这点疑惑也不很重要。 他不关心鲍仲清也不关心鲍伯昭。 只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 重玄胜笑眯眯的:“去重玄遵之后会去的地方。” 十四默默地跟在身后疾行虽着重甲、提重剑、身在军伍中但莫名地脚步就轻快起来。 她真喜欢胖胜这胸有成竹的样子! …… …… 却说整个临武府自北向南局势一步一步的糜烂。 夏国守军展现了极其顽强的抵抗意志但齐军兵锋更为坚决。 三十万东域诸国联军在朝议大夫谢淮安的指挥下分击各处使得临武府处处烽火诸城自顾不暇。 在如浆糊般的混沌局势里重玄遵所领先锋营无疑独树一帜。 一袭白衣以身横渡太阳神宫辉耀战场。整个东线战局里他第一个先登敌城成了临安府北部首个击破大城的将领。 第二个击破敌城的则是来自弋国的神临境大将阎颇时间是足足三个时辰之后。 鲍伯昭破敌城则在五个时辰之后。 其余人等更不必说。 首破敌城之后重玄遵并没有忙着扩大战果更谈不上庆功而是带着所部士卒径自离开了战场极速向临武府后方穿插。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在临武府后方有某种变化正在发生。最直接的影响是有些地方的夏国援军明显衔接不上失去了那种高山流水绵绵不断的感觉。往大了说是间接干扰到了敌方东线统帅的布局! 甚至于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击破敌城也得益于这种变化的产生。他先于敌将拥抱了这种变化把握了战争节奏。 而他那个智略超卓的胖弟弟已经在战场上消失很久了…… 重玄胜和姜望去了哪里竟无人知晓! 姜望的武力有多强他知晓。 重玄胜的脑子有多聪明他知晓。 这两个人联手究竟能够创造出什么样的战果他难以想象。 但是他做最坏的打算! 且预设这两人已如叔父重玄褚良当年引军穿插到了敌后正在敌军心腹要害之地肆意掠夺战功! 那他若还在临武府北部纠缠就很难守住自己的战功优势。 一路急行军将还在收尾的临武府北部八城、严阵以待的临武府中部五城全都抛在身后。 整个临武府战局里最关键的显然是北部八城。 此八座大城也被夏方东线统帅当做角力的关键将它们连成一口气源源不断的给予支持。 谢淮安同时攻八城直接将局势拖进乱战便是倚仗齐军的实力优势打断了这口连着的气。 夏国各地府军素质良莠不齐。 而东域诸国联军却是齐天子征调的各国最精锐的将士。有些小国想要多派一点人参战齐国甚至都不收。纯以兵员本身的素质碰撞临武府被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谢淮安算是打了个呆仗。 但所谓势随时移。 在北部八城已经被找到突破口的情况下整个临武府的关键气口便发生了改变。 连接其余诸府之大城才是新的关键所在。 如果把临武二十城视为对手的二十个气口。 那么镇死锡明城无疑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此一着既能堵死在临武府鏖战的夏军后路又能阻截其余诸府过来的夏军援兵。 重玄遵相信在临武府的战事阶段无论重玄胜和姜望阻击了多少援兵夺了哪座城都不可能有他强袭锡明城的战功大。 城一破他就已经带兵深入一路上阻绝飞兽占尽交通马不停蹄、人不解衣燃符疾行。他相信情报传递的速度没有他行军的速度快。 他决意行雷霆手段要趁敌方守将还没有接到北部战局糜烂的消息直接强攻破城。效仿王夷吾夜袭剑锋山故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近了! 但见得前方城门紧闭城墙上刀枪林立。 果是重城守兵如此之多。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重兵驻守所以对方才敢不先开护城大阵而是以军势相对。 重玄遵艺高人胆大当场搅动兵煞卷起三千先锋锐卒显化天府之躯召显太阳神宫人似神王卒似天兵煌煌烈烈直接冲进城中! “跪下献城!饶尔等不死!” 洪声彻天地已见生死之威! 整个东线战区夏方当世真人就一个奉国公周婴正与联军统帅谢淮安互相牵制。 眼前这座孤零零的锡明城管你这里是在布置陷阱还是别的什么既然不开护城大阵那就别开了! 然后他只见得。 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哗一下就散开了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真个聚如群蚁散似晚潮。 根本无人争锋。 重玄遵手握月轮之刀跃于一城之高处四顾茫然!哪怕有神通斩妄直达本真竟一时不知该斩谁。 好容易觑得一员武将冲将出来他正要抬刀。 那人已经嘭地一声跪在地上—— “将军!自己人!” 感谢书友“六个宝宝”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86盟! 新盟是一位猎人玩家呀! 正文 第两百零一章 龙兄虎弟 “阁下白衣胜雪、风姿绝世实乃卑职平生未见之人物。想来便是咱们大齐第一天骄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重玄将军了!” 锡明城守将、掌五千士卒、看押三万俘虏的刘义涛饱含情绪地看着重玄遵。 天知道他有多么发自肺腑这可是来救他狗命的人。 那重玄胜将军真信人也姜望信义之名真可靠果然有援军!而且走的是外楼来的是神临! 咱们大齐帝国没有放弃我刘义涛啊! 重玄遵用眼神制住刘义涛试图冲过来抱大腿的动作表情玩味:“大齐第一天骄?姓姜的亲口说的?” “您弟弟亲口跟我说的哩!”刘义涛决定打一张亲情牌:“他对您非常崇拜说您是人族千年不出之天骄古往今来第一神临……” “行了行了。”重玄遵转过头来看了看远空语气有些莫名萧索:“你是说你们已经降齐了?” “对啊对啊!”刘义涛一脸欢喜地道。 “全城都降了?” “对啊对啊!” “还有几万俘虏?” “对啊对啊!” 重玄遵撮了撮牙花子有些危险地道:“这些恐怕不容易证明。” 刘义涛并没有听出来非常热情地道:“我这里有您弟弟亲笔写的军功薄!都记着哩错不了!” 他从怀里取出重玄胜交给他的那张纸递给重玄遵且指给他看:“您看看这里这里记着‘兹刘义涛皈服大齐帮助天军镇守锡明城多次阻截地方援军为临武府之大局做出了不可磨灭之贡献……’您看看呢!” 重玄遵用拇指和食指拈住了这张纸很有些嫌弃地吊在眼前看。 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太碍眼的几个字—— “得胜营临武府首功!” 他将手放下了。 长篇累牍都是夸耀军功实在没什么可看。 那个名叫刘义涛的家伙还巴巴地看着他热情洋溢:“您二位真是龙兄虎弟个顶个的不凡啊!重玄胜将军跟我总提您!他对您的感情实在是深知道您肯定会来支援说有您在他无后顾之忧呢!” “呵呵。”重玄遵似笑非笑:“他就那么确定我会来?” “哈哈哈哈。”刘义涛爽朗大笑:“那可不嘛!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两位心连着心呢!” 看着这个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的家伙重玄遵现在很怀疑那胖子选这锡明城守将到底是以什么标准! 谁更能恶心人? 随手把这张纸拍回刘义涛的胸甲上大步往外走:“集结!” 他还不信了! 一个压制自己暂时没有神临的姜望一个战力不值一提的重玄胜还真能比他亲自引军突进快到哪里去? 临武府便算是分出了胜负接下来还有会洺还有奉隶还有绍康还有锦安! 战争远未结束! “欸将军您要去哪?”刘义涛忙不迭地跟在身后:“对卑下有什么安排啊?” 重玄遵懒得理会。。 大旗一展控扼城关的先锋营迅速完成了集结。 重玄遵心中早已记下夏国舆图默默敲定了下一个目标正要引军出发。 忽然—— 呜!呜!呜! 远方响起了牛角军号! 刘义涛脸色大变! 重玄遵飞上高空远眺但见得在地平线远处烟尘滚滚。 一支雄壮大军正浩浩荡荡开来。 当先一面大旗迎风招展。 旗面曰——“安国”。 大夏安国侯靳陵! 若是单对单成就无憾神临的重玄遵并不惧怕靳陵。 但他的先锋营只有三千锐卒而目光所及靳陵所领至少有三万大军! 有心带人离开以先锋营的行军速度现在脱身完全来得及。已至夏国腹地大可肆意纵横有兵有刀哪里去不得? 可他不免要想占据锡明城对整个临武府战局的重要意义! 此地控扼南北绝占交通击援阻退真是险子。 锡明城多占一日临武府全境易帜至少要快三天! “开……” 他张口欲令刘义涛开启护城大阵。 才想起来护城大阵已经给重玄胜毁掉了。 他不免觉得这亦是重玄胜的设计就是为了陷他在此! 但稍微一想也知道以重玄胜彼时的兵力毁掉护城大阵才是最好的选择。换作是他在不能够确保占城的情况下也同样会如此。 可是没有护城大阵拿什么抵御对方大军? 靠这些随时有可能兵变的俘虏吗? “将军将军怎么办?安国侯用兵凶得很。”刘义涛亦步亦趋地跟着重玄遵惶急惶恐聒噪得很:“要不咱们撤吧?” 撤军当然是最理智的选择。也是对自己来说最安全的选择。 非要守在这里赢了是重玄胜的大功输了反倒像是自己葬送了大好局势! 真是脏啊。 那胖厮真是脏啊! 早在出稷下学宫见得手底下生意七零八落那一次就已经认识到了那胖子的脏手段。 今日方知还是看的浅薄了! 重玄遵不是个喜欢叹气的人但他这时候叹了口气。 一声叹罢了白衣轻振已经高跃空中—— “本将重玄遵正式接管此城防御!所有人听我号令!” 他一路绕城疾飞一路调整布防一路宣声使全城知闻。“本将只有军规三条!” “第一杀敌有赏!战后此城府库尽开任君选取能拿多少拿多少本将绝不干涉!此言以重玄之家名见证!” “第二守城有功!大齐雄师百万已占奉节祥佑幽平!光复夏国全境指日可待!若守住此城临武亦复矣!战后记功不少分毫叫诸位得齐爵享齐俸是霸国之天兵!” “第三违令者——立死!” 说至最后一条他直接横掠长空竟然在这样的时刻冲出了锡明城独身疾赴安国侯靳陵所部军阵! 哪里像是突遭强敌? 倒似在此地有无穷后手早已经做足了准备正是鼓响三声伏兵杀将出来—— 虽是一人如有万军集日月星三轮神通附重玄持斩妄挥出绝强一刀! …… …… 一抹透亮的刀光横过长空。 太阳神宫煊赫月光如林深幽星辰幻灭璀璨! 姜望的眼眸中一袭白衣正倏忽左右以绝顶的战斗才华驾驭绝顶的神通煊光万道一时纷呈。 而自己青衫带剑正与之搏杀生死。 两个身影越斗越快越演越激烈—— 如梦令所塑造的幻影又一次碎灭了! 得自近海群岛五仙门的这门秘术已经不足以真正拟现他和重玄遵这等层次的战斗。 但他亲历的战斗他亲用的如梦令总归能够演出几分真意。可以让他反复地复盘万军之前的那一战寻觅那或许正藏在某处细节中的胜机…… 太难! 哪怕是今日依然觉得太难! 彼时那一战他已发挥到极限。但重玄遵的战斗才情亦是不输他分毫。最后只能以积累来说话他终不能像重玄遵一样说今日神临已无憾。 迄今为止姜望见过的所有外楼层次的力量里只有三个人是他现在依然没有把握在同境界内战胜的。 一个是重玄遵一个是斗昭一个是王长吉。 这三个人在外楼阶段全部走到了极限。至少在某一个方面已是此境绝对的顶点。贯穿历史不可超越。 除非此境再有修行之大变革后来者最多也就是追平。 此外如大师兄祝唯我因为并没有亲眼见证他成就神临之前、在外楼一境的巅峰状态无法判断。但如是以祝师兄在山海境里围斗“革蜚”的表现来衡量那姜望自信是已胜过一筹的。 或许还有一个尹观。 能够轻易压制掌握了道途的聚宝商会会主苏奢能够硬抗神临捕头岳冷的轰击成就神临这种战绩表现也当在外楼绝顶。其人对道途的把控只怕同境无有其匹。只是那时候他还太孱弱不足以看清楚尹观的实力…… 甚至于直到现在姜望也无法判断这些人在外楼层次的巅峰状态孰强孰弱只能说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至于胜负强弱不到真正分生死的时候是论不出一个结果的。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已经成就神临了…… 姜望还留在外楼境打磨只是为了自己更长远的未来而不是要与谁较劲。 这些他所了解的、在外楼层次登临绝顶的人物里大约也就一个尹观可能跟他年龄差不多。 重玄胜出生于道历三八九七年其父重玄明图同年改“明图”为“浮图”。 而他是道历三九零零年生人。 重玄胜已经比他大三岁重玄遵是重玄胜的堂兄。 斗昭和重玄遵在观河台并称绝世年龄也相差仿佛。 至于王长吉…… 王长吉的弟弟王长祥都还是他在枫林城道院的师兄呢。 祝师兄自不必说甚至王长祥都要叫一声师兄…… 无非闻道有先后。 无非是已见高山更往高山去。 以姜望的性情是决计不会为自己找任何借口的。他只会继续往前走往前走…… 只是在散去了如梦令的构筑后他如是问重玄胜:“你如何确定重玄遵一定会守锡明城呢?” 此时得胜营已经离开锡明城很远甚至于离开了临武府。 这支军队现在身上穿的已是奉隶府军的军服。当然这一回令旗印信都是完备的。在锡明城已不知缴获了多少尽够用了。 重玄胜随口回道:“因为现在的锡明城对于尽早结束临武府战事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只要赶到锡明城就说明他认识到了锡明城的重要性……他如果去得晚锡明城已经反复那他就一定会强攻。他如果去得早那他就不得不守。我看好他的实力和智慧倾向于他能及时赶到。” “那咱们不是也没守吗?”姜望问。 重玄胜嗤之以鼻:“你在出征前才成就的第四座星楼乃是四境外楼里的新丁。我在战场上才立起的第一座星楼更是外楼境的新丁!我们区区两个外楼修士拿什么守?守了四天已经是冒着天大的危险做了最大的努力任谁也不能说我们什么!” 他话锋一转:“但重玄遵不同!他既是大齐第一天骄又在点将台信心满满于万军阵前压你一头、成就无憾神临。他的实力、境界放在那里不可能否认。有能力守锡明城却不守就是不顾大局!就是怯战!我少不得要去曹帅那里告他个几十状!” 姜望:…… 重玄胜口口声声说他们冒着天大的危险守了四天锡明城但他着实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这不是危险来临前就已经跑路了么? 在远距离通讯隔绝的情况下整个夏国战场事实上是混沌的。 君不见曹皆那般完美掌控细节的大帅也只能专注于同央城攻防。对于夏国北线和东线战场只有两个“一任自决”。 重玄胜是如何精准判断夏军动向的如何在战争迷雾中指东打西无一失手姜望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但他着实想不到的是修行境界不如人竟然也能被这胖子利用起来摆弄成优势! 叫他们可以坦然地撤了拿走了临武府最多的功勋却把包袱扔在了重玄遵头上。 重玄遵守锡明城如果守不住重玄胜随手给他扣几个帽子不要太容易。即便守住了也是在帮忙巩固得胜营的大功他最多占个次功。 更关键的是……守城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将其人钉在那里叫他短时间内无法脱身更别说在其它地方扳回局势。 而得胜营却赢得了广阔的空间和时间。 真是妙手! 这一步棋让姜望想到了当初重玄胜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的那一步真是天马行空妙不可言。 他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他就算及时赶到了也可以装作不知道锡明城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再强攻一遍……”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计功?”重玄胜瞥了他一眼:“那么多手印是白按的?那么多信印是白取的?我不昧别人的功勋已是良善!还能让人昧了我的去?” 姜望又道:“那他也可以装作没有赶到锡明城在夏军围上来之前掩了旗号悄悄溜走!” “不可能。”重玄胜斩钉截铁。 “为什么?” 重玄胜笑了:“他要脸!” 看着笑得像一只肥狐狸的重玄胖姜望莫名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重玄褚良。 在南遥城外的马车里重玄褚良那时候说重玄胜比重玄遵强的并非勇气……而是脸皮。 当时只道是玩笑。 现如今看定远侯真是很认真呢! 正文 第两百零二章 在雨中 今日下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泥地里又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靴踩得深陷其中……一支败军旗斜人歪在这样的天气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逐渐靠近了呼阳关。此关位于会洺府境内一直以来都是南域东部有名的雄关。后因为夏国国土面积扩张会洺府已非边府呼阳关的意义也大失这才慢慢废弛。但随着齐夏大战的开启这里又被重新重视起来。城墙加固、军械增加、大阵强化且多次增兵……尤其是临武府战事告急后这里的驻军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之众且都是会洺府府军里的精锐!会铭府整体是一个狭长的地形呼阳关正在颈口。驻守此关的乃是出身于大夏名门触氏、名为触说的外楼巅峰强者。据说距离神临境只有一线之隔。其人与触家家主触让算是同一辈的。今年四十有三正是精力体魄都在巅峰的时候还有足够的机会冲击神临。坐拥精兵强将又有天险和城防这呼阳关不说稳如山岳亦是其坚难摧。雨幕中的这样一支败军走近来早早就被塔楼上眺望的哨兵察知。铛~!警敌锣已经被敲响。声彻关城。城楼上甲士执戈提刀在这雨中肃杀已极。呼阳关的防御大阵在五日前就已经全效率开启。触说早已动员全关将士誓言不叫一个齐兵过境。 甚至于他直接摆了一口薄棺在将府门前表示破关之日即他身死之时。守将若是破关而死亦无颜厚享只配薄殓。将乃兵胆出身名门、有望神临的触说都如此不惜死整个呼阳关亦是上下一心、誓与关城共存亡。今时今日能从临武府方向退下来的、成建制的军伍也就只有得胜营伪装的这一支奉节府军了。所有经行锡明城的援军都已经被那座城池吞没。当然或许现时正在新的鏖战中只是已经与此时的得胜营无关。近了。雨中的呼阳关像一头石肤钢体的巨兽冷漠地吞噬一切也包括天上的雨。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险关夏国的确有逐地逐土而战的决心!在雨幕中重玄胜做了如此判断。倒是也并不意外。关于呼阳关的消息关于此关守将触说这些他早已在那些俘虏的嘴里得知。“何来?”城楼上有人鼓荡道元洪声喝问。夏国会洺府这边的人说话习惯省略主语。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掌遮在额前稍稍隔雨睁大了小眼睛使劲往城楼上瞧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城楼上的兄弟!咱是自己人啊!”此时的他已经转换了奉隶府的口音在雨中凄声喊道:“咱们是奉隶发往临武的援军在锡明城被齐军所阻弟兄们死伤惨重一路败退……我收拢了好几支友军出发时合近万人此时只剩得三千!” 悲凉的声音饱含情绪真叫听者落泪见者伤心:“回奉隶的路已经被阻断咱们只得往别处逃窜。故来了这里绕路回家!还请呼阳关的兄弟们行个方便!”这支奉隶府军确实看起来也很凄惨不仅旗歪衣湿就连兵器都不齐五花八门的刀枪戈矛有的甚至只有一根棍子更多的两手空空……在雨中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姜望听得城楼上有压不住的震动。“什么?锡明城已经被齐军攻占?那岂不是临武府已经全境沦陷?”“怎会如此?这才过多了多久?”“奉国公他老人家在做什——”“作死啊你!那么多话!”护城大阵的辉光下人声一时躁动。俄而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站出来:“奉隶府的兄弟非常时期我们不敢轻忽。请传令旗印信予以勘验吧!”“旗破了信丢了令印随身倒是都在!”重玄胜苦涩又忐忑地喊道:“不知可不可以?我真是奉隶府人家住端虎城斜阳弄我姓张家里排行老三——”其实全套的令旗印信他都有。不止奉隶府军的绍康府的甚至于会洺府的……储物匣中应有尽有。但吃了这么惨的败仗士卒兵器都拿不住令旗印信还能都保存完好反倒是怪事。“便呈令印过来!”城楼上的将领大概受不住这么些废话赶紧地打断了他 说话间城楼上放下一个吊篮一员小卒跳将出来在雨中往这边小跑。准备前去送令印的姜某人只好站定。那呼阳关的守关小卒小跑在大雨中一会儿工夫便被淋得湿漉漉的但并不回避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败兵。青砖接过姜望手里的令印走上前去递给他用奉隶府的口音说道:“兄弟麻烦你了!”那小卒一手接过用皮子包住的令印——那皮子是在甲上拆下来的可见当时的仓促。几乎可以叫人想象到那种狼狈的情景。败军偏逢连夜雨将军卸甲拆皮子只想护住最重要的令和印……“你们也没个储物匣么?”小卒问道。“哪里用得起?”青砖苦涩道:“兄弟请快些勘验雨里实在难熬!”“好好。”守关小卒点了点头却又多看了几眼:“你们真是奉隶人?”青砖道:“我也想是贵邑人我也想锦衣玉食安享荣华不要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还要在这里淋雨!可是能成么?”小卒嘻嘻一笑:“哎呀别生气我是怕你们记错了。毕竟局势这么乱你们又东一拨西一拨的。”青砖沉下脸来:“爹生妈养的地方谁能记错?我们吃了败仗但也是尽了力。不要拿我们做耍子!”重玄胜作为一军主将这时也扭过头去看他。骤雨打肥肉那双小眼睛很见了一丝战场上的凶气。 “我去复命了!”守关小卒拿住了令印赶紧往回跑。军靴踏泥地踩得浊水飞溅真真让人有凉意。城楼上那将领模样的人又隔空喊道:“奉隶府的兄弟们且再等一等!”重玄胜抹了一把脸喊声道:“雨太大了咱们这么多人现在入关也不方便。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好兄弟能不能先送些帐篷下来好让我麾下弟兄有个遮雨的地方?我皮糙肉厚不打紧但不少战场上受了伤的弟兄已是淋不得了!”他意识到至今还没露面的那位呼阳关守将名叫触说的是一个非常难缠的人。比起锡明城那位守将的谨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呼阳关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们进去了。就算放进去也必然是驾刀对弩的监督反是容易叫人看出问题。故而他索性主动提出不入关帮助呼阳关守将消解警惕心理——我军队都不进城能有什么企图?城楼上静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请示什么人很快有声音回道:“没问题!”若是在寻常时间两府传讯法阵一沟通问问奉隶那边有没有这个姓张的人两相一对自是无所遁形。但战争时期传讯法阵的隔绝就给了重玄胜伪装的机会。除非会洺府这边还紧急派人去奉隶查问——且不说会不会这样做便是这样做了来回一趟该做的事情也早就做完了。 令印的勘验不需要太多时间且重玄胜拿出来的都是真实的信物自是没有问题。不多时城门大开数十辆马车载着帐篷等物资在一彪骑军的护送下出来——护城大阵并没有关闭。这支出自奉隶府的败军也沉默地等在雨里。车队很快近前领头的骑军将领是一员着装鲜亮的年轻小将。姜望看得清楚这家伙分明就是先前那个跑过来拿令印的守关小卒!这时候不过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服从束发里扯出了两缕龙须刘海。偏偏还装作第一次见到他们似的老远就对重玄胜招呼道:“李兄弟!”又对雨中的其他士卒挥手:“奉隶府的兄弟们你们辛苦了!我给你们带了帐篷带了吃喝!”“我姓张张顾!人称张大眼!”重玄胜粗声道。年轻小将看了看他的小眼睛倒是没有笑出声来只道:“不好意思记错人了。你那个印我这边一勘对还以为是那个姓李的呢。”“我不认识什么姓李的!”败军将领的无礼态度并没有叫年轻小将生气。在他看来这个名叫张顾的将领显然也认出了他但是碍于人在屋檐下为了麾下弟兄考量不得不装作不认识。不错的将领! 他心中有了如是判断当下有些骄矜地道:“张兄是个有性格的人很对我胃口。只可惜国难当头、天公不美咱们却在此等情况下才相见……在下触玉龙。”重玄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是名门之后无怪乎气质如此不凡!”触玉龙心想你早先怎的没看出来我不凡?但他也早已习惯人们对他家世的敬畏。因是说道:“呼阳关守将是我叔父他老人家早就定下了严防之策一只麻雀飞过都得盘问几番才行倒不是针对张兄……锡明城已经陷落?”“我其实不知!”重玄胜苦声道:“咱们兄弟还没靠拢就被齐人伏军袭击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一条性命其实都并未看到锡明城。”触玉龙道:“看来锡明城还在抵抗不过也差不多等同于陷落了……无怪乎锡明城的求援信能够轻易送来此乃围点打援之策!”重玄胜心里骂道你们收到了老子的求援信也不知道过来帮忙真是无胆匪类薄情懦夫一丁点袍泽精神都没有!面上则做恍然状:“原是如此!还是触将军看得透!”触玉龙摆摆手:“小术耳。咱们大夏万里沃土但使每一地都能如我呼阳关一般齐军便是再来百万又能如何?!” “那是自然!”重玄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使天下关城如触说将军使天下关城都有玉龙小将军咱们大夏自是牢不可摧!说不定早打到临淄去了!”他吹捧了几句已与触玉龙打得火热顺势便道:“我敬仰触说将军已久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拜见?”什么距离神临只一步的强者若叫我与望哥儿近得身前保管你立成灵位!香火成神去吧你!“不行。”触玉龙毫无回旋余地地拒绝道。“叔父他身系呼阳关之安危绝不可能在战时见外人的。”“这样……”重玄胜一脸遗憾但是很懂事地道:“能够理解!触说将军一心扑在城防上绝不给外贼可乘之机。善战者百无一漏这才是兵道大家啊。”……这两个人一个用道元隔绝着雨幕在滂沱大雨中依然潇洒从容。一个都淋成了落汤肥鸡也不遮挡。的确也很好体现了他们的身份。姜望不是很能听得下去重玄胜在这里的马屁如潮。自顾走开了去十四那边帮忙搭帐篷她全甲在身做这等活计不是很方便。聊着聊着触玉龙瞥了这走开的小令一眼随口对重玄胜说道:“你这小令看起来不是很机灵的样子啊。”小令何职也?替主将传令全军算是亲信中的亲信了。 在这等风急雨骤的时刻也不知先给主将搭个帐篷避避雨还在这里傻愣了半天。走的时候竟也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礼数都没有……乡下地方来的倒也不能苛求更多。重玄胜哈哈一笑:“这小子没眼力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竟习惯了!”触玉龙被重玄胜恰到好处的吹捧捧得如在云中雾中说话也渐渐不那么注意分寸。当然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礼贤下士的亲近。他啧声道:“还有那个穿甲的能全甲重剑地跟你跑这么远想来也是你部下猛士了吧?怎么脑筋不知道转的穿着甲怎么搭帐篷啊笨手笨脚的。”重玄胜仍笑笑得眯起了眼睛。在雨中道——“她是挺笨的。” 。 正文 第两百零三章 不敢有蚁溃 “我跟你说那是我悯哥不在这儿。要不然锡明城能丢?他早就领军去支援了。。是现如今呼阳关只有我叔父一人主持大局才不能够贸然分兵前往……唉!”“是是是触悯公子的名号我是如雷贯耳了。黄河之会内府场八强咱们夏国人的骄傲!不过依我看来玉龙公子与他也只是差着年龄在再过几年谁名头更响亮还真说不定呢!”“哼哼黄河之会……”……“想当年家里也是要派我去墨家求学我自己更喜欢儒家这才去了暮鼓书院……不是我说张兄弟人还是应该多读书多结交朋友。只会在战场上拼命终究前途有限。你日后往高处走就知道了。瓶颈无处不在啊!”“唉谁说不是呢。近些年我在军中越发为难!只是我没有玉龙公子这样的天赋也不知该从哪里学起。玉龙公子有什么建议么?”……两个人如此这般地聊了许久。对触玉龙来说他简直是找到了人生知己!世上怎会有如此懂我的人?懂我所有的弦外之音理解我的未竟之意。句句说到点子上多么合拍!直到所有的物资都已卸下避雨的临时营地已经初步搭建起来他还谈兴甚浓。但毕竟身上是带着任务的也只好颇为不舍地离开。 临走之时还约定等战事结束后要于贵邑城再聚。凭他触玉龙的面子要帮张顾找点门路实在是简单。他现在的那些心腹还真没谁有眼前这胖子机灵。张顾亦是表示等回家后要给玉龙兄弟寄一些自家熏制的山货。突然爆发的齐夏战事让两个原本很难有人生交集的人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并由此有了交情。想来等自己功成名就这亦是一段佳话吧!触玉龙如是想着拨马回转了关城。从头到尾与来自奉隶城的某位乡下武将相谈甚欢的他甚至没有下马。……重玄胜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又复笑了笑才转身进了营地钻进已经搭好的、主将的帐篷中。姜望又在修炼。十四则默默摘了甲手拿一条干毛巾帮他擦着湿发——明明随便一个道术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们要是不知道怎么用道术分解水元我可以代劳。”姜望忽然睁开眼睛道。重玄胜嘿然一笑:“难怪就连触玉龙都说你没眼力劲!”姜望并不关心触玉龙怎么说他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是道:“呼阳关不打算要了?”“触说是个太谨慎的人。现在就算混进关城也必然是一场恶战在夏国护国大阵兼呼阳关护关大阵的加持下我们的损失小不了……身在敌后没有可以补充兵员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大消耗。” 重玄胜说了一通理由最后笑道:“要夺下呼阳关有更好的法子何必苦战呢?”姜望‘噢’了一声没有关心什么法子。知道暂时没有战事便又闭上眼睛去修炼了。雨还在继续一颗一颗地打在帐篷上。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雨的声音。…………在呼阳关外驻扎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得胜营士卒拆卸了营地收拾了帐篷重新装好车在重玄胜的呼喝下有序地走进呼阳关。按照重玄胜与触玉龙的说法他们这一支奉隶府军是要转新节城回奉隶。将士们归心似箭不能再等。不过虽然有触玉龙这位好兄弟在得胜营大队士卒穿行的道路上也驾满了大弩更有关城士卒结阵戒备完全不给任何机会。当然重玄胜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贯彻了触说意志的这种程度的戒备本身亦算是一种考验。但凡心里有鬼的肯定不敢让自己落入这种生死皆操于他人手的情况。“跟上跟上!”“兄弟们跟上!”“我带你们回家!”重玄胜拖着一身肥肉辛苦地前后跑动指挥着队列前行。其实是有意无意地打乱得胜营士卒的行军节奏叫他们看起来更像吃了败仗的夏国府军——有些训练已经是刻入本能这些出自秋杀军的精锐士卒总是不自觉地就要摆出战斗阵型来。 在呼阳关守军各异的目光中重玄胜率部一路无事地离了呼阳关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触说一面。“真就这么走了?”关城外姜望惊讶地问道。身后的城门缓缓关拢为这支可怜的败军隔绝了临武府方向的烽火。就像触玉龙在告别时所说:“张兄暂且不用担心战事了回去好生休养两天。更艰难的时刻或在后头……但终会见到曙光的。就如这场已经结束的雨。”当然对得胜营本身来说。从这一刻起他们是真正进入了四面皆敌的环境在呼阳关被打破之前不可能得到一丁点支援。他们自是不可能真个大摇大摆地“回”奉隶那里一个熟人都没有不穿帮才有鬼。三千人的军队也很难在夏国腹地里隐藏行迹。哪怕是想找个山沟猫起来也是不现实的。呼阳关很快就能探知到锡明城的情报现在这个时候才可以算是真正的危机时刻。但重玄胜依然是从容的。“在这里一点机会都没有不走怎么办?”他甚至还有闲心去评价一番触说:“夏国还是藏龙卧虎以前我不知触说这人今日看看这布防的本事看看呼阳关里的各处细节……已见名将之姿。”姜望无语地道:“你还想招降人家不成?” 像触氏、太氏这等大夏世代名门投诚的可能性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国朝之厚待无厚于夏者齐国待他们再好还能帮他们再立世家之基?“不我只是提醒自己杀触玉龙的时候不要放过了触说这个危险人物。”“触玉龙?”姜望挑了挑眉:“你们不是聊得很愉快么?他怎么得罪你了?”“他狠狠地得罪我了!”重玄胜恶声恶气地道。姜望沉默了一下道:“连触说的面都没见着呢就说怎么不要放过他。你先考虑考虑咱们当下。”“都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还需要再考虑?”重玄胜笑着用胖大的手指敲了敲太阳穴:“都在这里了。”…………今时今日齐夏国战的核心战场无疑还是在同央城。巍峨的城墙前春死军的又一轮攻势终于停了下来大军如潮退。这段时间春死、秋杀、逐风三支九卒劲旅轮换着轰击同央城。始终将压力控制在临界点上不给同央城守军喘息的机会。把夏国国相柳希夷、国师奚孟府等人牢牢钉死在同央城里由于野战力量的优势齐军在江阴平原掌握了绝对的主动进退非常自由。 体现在围城攻势上就相当随心所欲。或者午时准点应卯或者三更半夜忽然出击令夏方守军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但凡有一点破绽暴露出来无论重玄褚良、李正言还是陈泽青都一定不会给夏军补救的机会。《石门兵略》曰:“守城如守堤不敢有蚁溃。”齐军攻势自是以战力完整的春死军为主常常给对面“加餐”。一日两攻甚至三攻都是常态。秋杀军、逐风军则是养老式攻城轮到时就去攻一阵。两天内最多上场一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调养。气血丹吃着道元石用着。饮食也极讲究灵谷杂凡谷灵蔬杂凡蔬混有妖兽血脉的肉兽宰杀了一头又一头——放在平日可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享受战争期间却是无一日间断。来自大齐帝国的丰富补给通过紫极之征所建立的“征途”源源不断送上前线。当然夏国方既然以同央城为拒齐要塞城中物资储备自也是足够的支持个十年八年的大约不成问题。但城中守卒能在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敢放松的紧绷状态下坚持那么久吗?哪怕有两位真君坐镇哪怕此时的同央城名将如云守军分为几轮值守守得水泄不通……可同央城本身却是时时刻刻都要遭受轰击、随时都有可能迎来大决战的。便真是轮下去休息又真能完全放松? 随着秋杀军、逐风军慢慢调养过来同央城所受的压力更是与日俱增。用的某位已经被关了禁闭的守将酒后所说的话来讲便是一边希望战事能拖久一点拖垮齐军一边又实在难熬!偏偏齐军主帅曹皆好像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一点也不像最开始入夏那几天——那时候好像非要三月灭夏不可。现在却是稳中有序三支九卒劲旅每日出操一般攻城。像是在练兵!其余东线战场和北线战场真个就一任自由。倒似是做足了打持久战争的准备!王夷吾从战场上下来耳中听得的是吱吱的声音——那是军中匠师在放松射月弩的弦战斗结束后须得及时加持秘法以狮蝎油小心温养才能够尽量保证这种昂贵军械的使用寿命。此外还有士卒整齐的踏步声甲叶交撞声风吹旗帜声……战场上的所有都令他感到亲切。军营也是最让他觉得自在的地方。兵煞的味道好像混合在风里。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有点辛辣、有点毛糙但能够让人血液沸腾的味道。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在这里获得荣耀在这里掌握命运……在士卒们尊敬的目光中他大步走进军帐里。陈泽青的木轮椅正停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他静静地看着沙盘不知在想什么。偌大军帐中只有一人。现在是两人。 “感觉怎么样?”陈泽青头也不抬地问。“夏军很顽强没有显出疲态。”亲临第一线身先士卒用拳头感受敌锋的王夷吾如是说道。“太正常了。毕竟现在站在城墙的哪一个也都不是好对付的。”陈泽青淡声道。“已经十二月了。”王夷吾闷声道。“你着急了?”陈泽青语气随意地问。“曹帅领军至夏境后从剑锋山打到同央城打出夏国护国大阵只用了五天。而后三军散开分击各处另辟东线战场和北线战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十天!临武府和幽平府还都没有打开局面。”王夷吾的眉宇之间有些阴影:“咱们在同央城已经牵制住他们的主力钉死了他们的核心人物不是么?”陈泽青轻轻拉了拉膝上的旧毯子缓声道:“夏国不是什么弹指可灭的国家现在这个阶段急不来。”王夷吾眉头一拧:“我对曹帅没有任何怀疑。但景牧大战全面爆发到现在已经打了整整四十二天接近一个半月此前牧盛更是已经打了一年!局势是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的。但我觉得我们的胜负不应该被他们的胜负影响。”言下之意就是认为伐夏战争应该要赶在景牧战争前结束。这也是关于这场战争齐方的最好设想。 陈泽青看了他一眼:“你能跳出齐夏战场从天下大局来考虑战事这是很好的。但这场战事急不得。”王夷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有些无奈道:“师兄你总是这一句。”惯来目中无人的王夷吾也有被磨得没脾气的时候。陈泽青的声音仍然平淡:“你的急切正是夏国人想要的。现在我们的开局已经很完美战事走进中盘中盘考量的是什么?王夷吾保持耐心。”王夷吾没得法子平复了一下情绪转问道:“师兄你对牧国很有信心?”陈泽青哑然失笑:“无论景国还是牧国都是天下强国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对他们说信心?”笑罢了他看着王夷吾道:“我只是对咱们齐国有信心。”这话说得平静极了也笃定极了。王夷吾本来盘起腿准备修炼但在此之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要是师兄去东线战场就好了。”在他心里在军略上大师兄肯定是要比朝议大夫谢淮安强的。若是陈泽青去东线打一群夏国府军不至于这般胶着。陈泽青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去东线也未必有谢帅打得好。他现在的打法就是最稳妥的打法。东线打得怎么样其实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我们齐国人而在于夏国人。”王夷吾张了张嘴:“唉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你别又说教——”陈泽青已经继续道:“再者说临武北部已经打出突破口了。刚得到的消息现在战线稳步向临武中部推进全占临武已是指日可待。”王夷吾闭上了嘴。过会又笑道:“不错。” 。 正文 第两百零四章 轻取鸿固城 夏国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全部具现无遗地微缩在沙盘中。 一枚小小的、将旗的移动牵动的是数以万计的军士生死。 陈泽青看着它们眼神格外深邃。 随口道:“说起来幽平府的战事倒是比临武府更顺利一些。” 王夷吾略有了些兴趣:“因为田安平?” “也不尽然。”陈泽青收回视线问道:“你可熟悉晏抚?” 王夷吾眉头一挑:“我熟悉他做什么?” 陈泽青笑了笑:“晏抚打仗很有意思。” “他也是个知兵的吗?”王夷吾无所谓地问道。 陈泽青说道:“他在北线战场上大肆收买敌将……投降就给钱。带兵投降加钱。甚至于喊出来口号‘投一军一生无忧。投一城三世富贵’……” 说着说着他又摇头笑了:“知不知兵我看不出来但效果好像不错。” 王夷吾一脸‘这也行’的表情竟不知说什么好。 陈泽青又道:“也不知昭南这会在做什么。” 王夷吾难得地笑了:“他也许会在想……咱们在做什么!” 狂潮短暂退去片刻的沉寂背后是更激烈的蓄积。 在紧张的战事间歇师兄弟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天南海北。 其实在王夷吾刚入门的时候军神军务繁忙都是几个师兄教导他修行。尤其以陈泽青带得最多两个人的感情也格外深厚。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尤其身为大齐军神弟子享受无尽荣光的同时他们也必须拿出足以匹配这份光荣的表现不使自己成为军神之名上的污迹。 他们所有的师兄弟活着的三个死去的两个其实都很努力。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聊过。 …… …… 鸿固城位在呼阳关后前凭险关后倚沃土,多年来少有兵祸又无甚天灾,城域富庶得很。与毗邻奉隶的新节城,一个在会洺府西,一个在会洺府东对于“奉隶府军”的回家之路,算得上是南辕北辙。 当然对重玄胜来说哪有什么南辕这里就是他的目标所在。 这个时候,得胜营全军又已经换上了绍康府军的军服可谓是“回归初心”。 为这一次伐夏战争重玄胜准备了足足三百个储物匣分付全军,足以装得下许多物资。当然三千精兵气血丹、道元石的消耗亦是巨量。未能超凡的士卒、以及超凡初期的士卒更要吃喝。随身带再多物资也不够用须得就食于敌。 他们在锡明城赚得盆满钵满才暂时不用担心道元石和气血丹。 相较于作为齐夏战争前线的临武府和挡在整个会洺府之前、由触说镇守的呼阳关。 鸿固城的防备简直可以用松弛来形容。 重玄胜亮了令旗印信说自己是绍康府赶赴临武府的援军因兵败撤退上峰要求就近休整云云。 鸿固城守军竟真个就打开了城门请友军就食! 也不知是对驻守呼阳关的触说太有信心,还是觉得齐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冲出临武府。 令旗印信勘验过,鸿固城守将甚至亲自来迎。 款待友军的地方,直接就选择了鸿固城城卫军的校场。 大鱼大肉堆上流水席直接将校场铺满。 一众“绍康府军”散开了坐下,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倒也很符合狼狈回撤的败军气质。 主将“姜胜”则被请进了营帐,和亲自作陪的鸿固城守将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少不得叙一番年齿讲一讲过往辉煌经历在滴水不漏的畅谈中,气氛逐渐热烈。 酒至酣处“姜胜”表示要传自己的小令过来吩咐其代为处理军务今日自己要放开束缚在酒桌上陪好鸿固城的兄弟云云。 那小令走进营帐,鸿固城的守将、校尉、主簿一干人等就再也没能出来。 守在帐外的卫兵队长李琛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见得“绍康府军”的胖子将军带着小令走出来时还客客气气地道别。 直至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自家主将出来便说进去看看情况这一眼顿时吓得三魂升天! 一帐的鸿固城高级武官齐齐被抹了脖子!绕着酒桌趴得整整齐齐。 他后知后觉地奔向校场恰好看到“绍康府军”兵变的过程。 那些散漫的、饥肠辘辘的“绍康府军”把手里杯碗一放嘴里的骨头一吐瞬间像脱胎换骨一般个个显出精悍竟然几步之间就已经结成战阵! 刀亦快步亦疾。而后一路横推把惶急之下勉强聚集的城卫军一次次冲散毫不容情地镇压了所有反抗只留下滚滚人头和密密麻麻跪地投降的人!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控制了城卫军军营。 此等精锐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两个时辰之后整座城池的关键要害已经全部被这支军队所掌控。 李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一个。 眼前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一场恶梦吗? 但架在脖子上逼着他跪地投降的刀提醒他他不会醒过来! 李琛屈辱地跪下了。 而后和所有鸿固城城卫军的兄弟们一起被聚集起来被强行驱赶着毁坏了鸿固城的护城大阵。 在护城大阵的哀鸣声中在他亲手斩破自己守护的大阵节点时。 他真觉得那个胖子是世上最恶的魔! 那胖子要求所有人归顺齐国为齐军前驱不从就杀。 杀得血淋淋杀得人胆寒。 他亦再次跪下了。 而后竟被认命为将官分了两千城卫军降兵给他在没有施加任何限制的情况下命他去偷袭南边的钴蓝城…… 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愤怒和迷茫。 轻易地就被破了城被杀了主将也轻易地获得了信任轻易拥有了倒戈的机会可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 …… “为什么?” 这亦是姜望的问题。 鸿固城的占领过程虽然相当轻松但怎么说也是一座大城价值不会低到哪里去。 可重玄胜好像完全不打算在这里做什么文章。 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破坏护城大阵摧毁城池里储藏的战争资源。大开府库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全毁掉。 第二把鸿固城用于战时传信的飞兽全部放出写了许多封求援书全部加盖了城主印。 第三在驱赶守军破坏护城大阵后逼迫他们投诚。而后把这些投降的城卫军分成几军就地选拔将领统御东一军西一军儿戏般地驱使他们去进攻相邻的其它城池。 尤其是最后这一件事姜望完全看不到意义所在。 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投诚这种事情不是这般容易。在锡明城是威逼利诱分化用尽了手段也仍不能保证夏军真心臣服。 今次在鸿固城如此粗暴行事这些人肯定出城就倒戈。 把这些降军分队派出除了加速暴露他们的行踪、底细还能有什么作用? “会洺不是临武临武府那时候乱成一团战线在北部八城胶着没多少人能注意我们。占据了锡明城我们还有一定的腾挪空间。会洺府则不同呼阳关一日不破后方就是铁板一块。他们大可关门抓贼而我们已是孤军深入。” 重玄胜解释道:“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夏军信骑?毛色青白相杂马尾上绑了青色系带的那种。” 姜望略想了想:“是看到过。” 重玄胜嘿然一笑:“我还抓了一匹就在队伍后头呢!” 也不知他是什么恶趣味现成的有却非要姜望先回忆一下模样。 “所以呢?”姜望问。 “这是飞兽之外的另一种战时沟通手段这种马名为玉台青骢是夏国自景国高价购入的军需物资之一他们战后重建的驭兽院实力不够培育的妖马很不理想只能外求。比起咱们的踏风妖马玉台青骢寿命稍短但跑得更快在燃烧生命的时候速度甚至可以翻倍。” 重玄胜对夏国的情况如数家珍:“夏国军方有一套玉台青骢巡游体系专用于通讯隔绝的战时。在混战中的临武府这种体系已经失效在会洺府却还保持着动态联系。鸿固城今天失陷最多三天消息就会传遍会洺府。甚至于呼阳关那边也很快就会得到我们并没有去新节城的消息从而发现问题……我们在这里不可能呆得住。” “那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姜望道:“这么一座大城总归可以利用起来做些什么。” 重玄胜笑了:“你是对这座城池有什么执念吗?能做什么呢?无非效仿锡明城故事多抓一些俘虏。但这里与锡明城的情况不同俘虏没人接手又不能搞屠杀……咱们冒险留在这座城里毫无意义可言毁掉一座护城大阵消灭一个护国大阵的节点就是咱们已经到手的最大功勋。除此之外就别多贪想了!” “那你到处发信驱逐败兵将整个会洺府的水搅浑……接下来是想去哪里?” 重玄胜反问:“假如你是夏国人是刚刚被咱们赶着去进攻其它城池的夏国人……你会觉得我们要去哪里?” 姜望视线落在重玄胜的军服上挑眉道:“绍康府?” 此时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在来鸿固城之前要换上绍康府军的军服! “绍康府乃是鱼米之乡此地出产的灵谷天下有名行销列国是夏国重要的财税来源。如果可以我也想打烂那里……在绍康府占一城比在临武府打三座城的收获都更多。”重玄胜笑道:“所以他们也绝对不敢轻忽!” 先掠锡明城再掠鸿固城收获如何只消看得胜营一众士卒的精气神便知了。跟着重玄胜姜望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在敌后来回穿插转战千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但无一人叫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收获满满。 因为每个人所得到的东西都已经超乎想象。 不夸张地说整个得胜营现在已是人人富贵。 重玄胜创办的德盛商行现今生意已经做得极好但一年的营收也比不过一次劫掠。每一座大城都是数十万城域百姓财富累聚之处尤其是在战争期间每一座城池都储备了大量的战争物资…… 接连攻破两座大城之后得胜营士卒已经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装道元石和气血丹就这也已经塞满了随军的所有储物匣。 事实上在行军过程中得胜营已经悄悄在好几处地方都埋下了财富、设置晦宝之法只等战争结束后启用。 整个得胜营人人是富翁! 此外还有一桩好处。 那就是两座城域汇聚的各类低阶道术全部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瓜分一股脑填进太虚幻境中。 战争期间太虚幻境被隔绝无法连通诸方。 但每个月钥持有者都有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私人空间连通此处却是没有问题……当然除了沟通自己的演道台也启用不了别的功能。 重玄胜的演道台到了什么层次不知但姜望自己的演道台已经一举满足了六层演道台所需之法】将他已经停滞了很久的演道台升阶到了全新的层次! 从四层演道台到五层演道台需耗法一百万点因为姜望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关系只需三十万点法便能解封这亦是天文数字。 当初他贡献了火界之术得到了最大的一笔回馈也只得法十几万点还有十几万点的空缺。 而从五层演道台升阶到六层演道台耗法已需千万。他只是解封也需得三百万法。 换成自己积累不知要等到几时。 如今掠过两城却已一举完成。 此外他的荣名太虚五行修士】已经随着他晋升外楼而消失但新的荣名太虚四象修士】又已摘得。再加上晋级亦会保留的太虚最强腾龙】、太虚最强内府】两大荣名以及伴随太虚角楼而来的荣名太虚使者】。 他的演道台效果已经能够催动至第十层! 这意味着他一身所学道术只要累功足够大部分都可以得到演进。 不过要真正使用其功能也须得这场战争结束太虚幻境重新连通诸方才行。 劫掠两城已经收获如此。 绍康府之富庶胜于会洺、临武十倍姜望易地而处也自认是绝不愿让敌军攻入此地的。 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得到消息的会洺府诸城军队会向哪里调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就是重玄胜想要的结果! 他接下来要打的是位于会洺府东、毗邻奉隶府的新节城! 真个是声西击东一步三算!令想明白过来的姜望叹为观止。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两百零四章轻取鸿固城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两百零五章 单骑夺门 会洺府西南方向与绍康府接壤西北方向相邻大邺府北方是临武府东边是奉隶府南面是锦安府。 在夏国将之纳入版图前曾经这里也是四战之地。。 虽则如今承平多年对战净有所轻忽会洺人骨子里的血性却还在。 鸿固城突然陷落战争资源遭齐军劫掠一空…无论是飞鹰传信、还是玉台青骢巡游乃至于鸿固城城卫军的现身说法都一再地佐证了这消息。确然有一支齐军不知怎么偷过了呼阳关进入夏国腹地… 整个会洺府瞬间风起云涌! 夏国毕竟曾有霸主之基业一朝衰落其势未绝。在会洺府虽有“会洺精兵皆在呼阳”之说但其余各大城域城卫军也依然保有相当程度的武力。 会洺府一十七城除已经失陷的鸿固城、以及很有可能被齐军作为下一个目标的【云迩城】外其余十五城皆紧急调动兵马出城齐扑会洺、绍康交界在最短的时间了封锁了鸿固、云迩两城之间的所有空间。 而会洺诸城之所以能够多有如此迅速的反应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完成调度封锁…乃是因为大夏宣平侯樊敖已经及时抽身亲至会洺! 却说樊敖其人乃是正儿八经的法家门徒三刑宫出身。 曾经作为刑人宫弟子负荆仗剑行游天下学有所成归仕于夏。(荆棘乃刑人之器法家门徒负之行游以知法不可轻率。) 其出身、其实力、其荣勋都是夏国毫无疑问的高层人物。 在与齐军对杀的东线战场更是夏方核心。 东线战场在奉国公周婴的主持下借由护国大阵的帮助在初期牢牢将齐军拖在临武北部八城。奉节府未能做到的血肉泥潭的构想几乎在临武府得以成型。 但随着后方突遭烽火周婴呕心沥血构筑的防御体系一再波动临武府北部八城终于被齐军突破周婴在重新构筑防线的同时也迅速调人平定腹心之患。 一次派出了两位侯爷! 是为安国侯靳陵、宣平侯樊敖。 须知在这种血肉纠缠的战场环境里每一位神临强者都是不可或缺的武力。 甚至于可以说他们是大夏防御体系的基石是这艘飘摇龙舟上压舱石般的存在。 两方兵对兵将对将强者互相牵制。 周婴一次性抽调两名侯爷回转后方就必然要在前线做出更多让步由此亦可见他对于腹心之患的重视。 重玄褚良之故事夏国人绝不愿见其重演! 其中安国侯靳陵亲率大军直扑临武府南部最为关键的锡明城亲镇南部之乱。(于是与穿插战场急于争功的重玄遵正面撞上。) 樊敖却认为绕到夏军后方的小股齐军绝不会在临武府南部过多逗留。在动摇了临武防线、初步达成战略目标之后临武后方才是更危险的所在! 其中平林府紧临祥佑府亦在同央城防线之后绝非小股齐军能够撼动。 呼阳关守将触说的本事他是深知的自问哪怕是自己亲领大军也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破关更别说流窜中的这一小支齐军了…因而会洺府亦是安稳之地。 他担心的是奉隶! 奉隶府同样与临武府相邻且奉隶是边郡旁边是锦安…锦安府驻扎着防备梁国的边军! 一旦锦安府后方受袭叫梁军觑得机会本来只是威慑牵制的梁国人说不得也要妄动心思! 樊敖只身过境迅速赶往奉隶。要平危于未起之时解厄于未发之机但奉隶二十四城竟无任何风吹草动。 他甚至不惜以灵识铺地亲自洞察了几个关键之处也没有找到齐军入境的痕迹。 此时安国侯在锡明城与敌接战的消息传来对手却是直接从临武北部穿来的重玄遵!以此观之那一支在临武府后方搅风搅雨的齐军像是重玄遵的布局 —一—如此倒也说得通。 重玄遵这等年少成名的天骄人物自也该有匹配其天赋的野望。 选择锡明城作为他在齐夏战事里的扬名之战亦是合乎逻辑的选择。 只是… 樊敖心中隐有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漏算了什么。 直到在赶往锡明城、准备联手安国侯扑灭重玄遵的路上得到了会洺府异动的消息! 此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判的是哪一点。 那一支在夏国后方搅风搅雨的齐军与重玄遵并非统属而是互相合作的关系!其领军者有独立之意志超卓的战场视野每一步都踩在让人难受的点上是绝不会比重玄遵逊色的军事天才!甚至于这个人才是主导战事节奏的那一个! 而且这样一支齐军到底是怎么进的会洺府? 是如何突破的呼阳关? 触说是死是降? 种种糟糕的局面都因为这一个变化而有了切实的可能这令樊敖脊生冷汗。 战场上讯息万变消息又不能及时连通。 他只能根据现有的情报做针对最坏局面的预案。 他立即撤身回返以国侯之尊、以神临之修为不计损耗只身疾飞会洺。 第一时间传信会洺府诸城放出飞鹰、游骑紧急调动各城兵马使两部一结三军一应勾连军阵锁关封路迅速扎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袋把鸿固城至绍康府中间镇国军那般精兵急行军三日内的路程空间全部封锁。 务求在腹心之地的这处疮口溃烂前将其剜去可他扫荡多处捕捉到的全是被四处驱赶的鸿固城城卫军连一个齐军的影子都没见着仿佛那不是一支三千人的军伍而只是三两个入会洺刺探军情的超凡修士此刻已经飞天遁地了一般。 便真是遁地……那种大规模军阵道术的波动也不该逃得过寻元犬的捕捉才对。 问题出在哪里?! “看到那只鹰了吗?”伏在山坳间重玄胜身上摞了一堆草以为遮掩眯起眼睛望向远空。 那里有一只瘦而凶的苍鹰正于长空疾行。 姜望淡瞥了一眼:“我去宰了?” “不能杀。”重玄胜语气随意地道:“杀了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远距离通讯手段的隔绝是一种作用于规则层面的干扰。各国手段不同但在本质上殊途同归。于齐国方是由阮泅在星力的基础上完成。于夏国是虞礼阳借用了国势的力量。 常规状态下超凡手段层出不穷哪有尽途?针对于术只能是防此失彼。 以这只带有妖兽血脉的飞鹰为例精通驭兽的修士要附视野于它身上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若无干扰一名实力足够的修士铺开数百只飞鹰足够将视野覆盖战场。 但是在战争状态下远距离通讯的规则被斩断超凡修士以飞鹰为眼的结果 是根本得不到远距离的视野。 因而在真正的战争中飞鹰只能起到最原始的传书功能而驭兽院专门培育出来的飞兽固然是专使于传讯飞得又快又高但超凡强者想要截杀也实在简单。 不过被杀死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信息的传递。尤其对此时的会洺府夏军来说一只飞鹰的消失可以迅速帮助他们锁定目标区域。 两人说话间又有几只飞鹰在头顶掠过。 “它们好像并不乱。”姜望皱眉。 “是的我释放鸿固城全部传信飞兽、谎传军情制造的混乱很快就被压制了。”重玄胜不紧不慢地道:“夏军有大人物过来了正在重建会洺府秩序。” “要干扰一下吗?”姜望问。 重玄胜嗤笑一声:“我们都要走了关我们屁事?“ “行军!”他跃出了山坳。 得胜营士卒一个个从藏身处跳将出来很快结成队伍跟在重玄胜姜望身后一直奔新节城。 自古以来行军是一个大问题。 愈是急行军愈考验兵员素质、将领能力。 掌兵越多越难把控大军速度。 直到昔年肠国兵马大元帅有“兵仙”之称的杨镇独创“万军相益阵”才算是从根源上降低了大军行军的难度。 这军阵名字听起来并不威风。 其效果描述出来好像也很稀松—一不过是能把大军行进之中散逸的血气、 兵煞全部都利用起来以之加持行军速度、维护士卒体魄、补充精力损耗。 但此后天下兵家行军无论是布以何阵师出何门皆以万军相益阵为根源。 “万军相益阵”的厉害之处在于倘若主帅能力足够麾下兵员愈多反而效果愈好“安全行军速度”就越快。这是真正颠覆了军事常识的创举亦是超凡战争的革新! 之所以需要强调“安全行军速度”自是因为极端情况下有更快的选择。 比如秋杀军若是结成军阵鼓荡兵煞重玄褚良直接合军引煞以兵阵之力赶路行军速度何止快十倍百倍! 只是那样的话大军赶到战场的时候也只是任人宰割给敌军送菜罢了…… 曹皆能够用八天的时间引百万大军至夏自是天下名将的证明。 重玄胜带三干精锐行军却反是不可能有那么快的… 新节城位在会洺府东部毗邻奉隶府也是重玄胜他们这一支“奉隶府军”回家的必经之地。 重玄胜的确没有骗触玉龙他真的带人“回家”。 只不过晚了几天。 在利箭大弩的瞄准下冒险混过呼阳关。在会洺府还没有嗅到战争气息的时候轻取鸿固城以此搅动局势扰乱风云。在会洺府诸城军队都往西部汇集的时候他们却已东来! 重玄胜用兵之机变像是踩在人心上每一步都让人无法回避。 但战争的本质终是刀枪。再怎么计谋百出最后还是要以刀割喉以命搏命。 距离新节城还有很远重玄胜便已叫全军驻马。 “怎么又要换装吗?”姜望问。 重玄胜摇了摇头:“呼阳关不可越的固有印象已经被打破夏国人现在已经有了戒备再想轻易赚城已是不可能。尤其在现今的局势下新节城调集主力去了西边守城的将领会更加警惕绝不会让军队靠近。” 他看向姜望:“望哥儿现在只能靠你了。我需要你单骑夺门!” “我就算立成神临想要单骑轰破护城大阵也力有未逮……”姜望说着忽地眉头一挑:“玉台青骢!?” 他总算知道重玄胜为什么跑路的时候还特意带一匹夏军信骑了原是用在此时! 重玄胜抚掌而赞:“姜兄好智略!真就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姜望没有理会他在心里认真地掂量了一下便道:“可以一试。“ 四个字云淡风轻。 重玄胜脸上的笑容敛去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上前给了姜望一个重重的拥抱。 新节城再怎么调兵去会洛府西部围堵齐军城防必要的守备力量也是不会少的少说也有个三五千人在守城。 在护城大阵的加持下加上军阵加上城防军械… 哪怕如姜望这等天骄一旦提前暴露也有身殒的危险! 单骑夺门这四个字说起来好听。 却是真个长刀临颈生死搏命。 他需要做到第一做好伪装以玉台青骢巡骑的身份靠近城门传信。 第二将信交到守将手中伺机将其斩杀。 第三在护城大阵的压制中在军阵、军械的压力下完成破门。 第四支撑到重玄胜率军冲来。 中间有任何一步没做好都会遭遇生命危险! 而他认真思虑之后只说可以一试。 与之相对的重玄胜将这么危险的事情交给他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或许得胜营数千士卒这一路杀来得到的是满满的收获战功、财富应有尽有。感受到的是势如破竹的畅快、战无不胜的喜悦。 但身为得胜营核心的两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感知危险。 他们毕竟身在夏境处在群敌环伺之中是于怒海深处搏击风浪随时有被大潮吞没的可能。 只是因为重玄胜过人的智计才让一切看起来很轻松。 但承担三千人生死的重玄胜和姜望怎么可能轻松? 姜望无时无刻不在修炼重玄胜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他们不停地交流不停地讨论但其实身入敌后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在会洺府的战争秩序重构夏方明确有大人物赶来坐镇之后这种危险的警兆达到了最高点。 如果说之前尚有腾挪空间那么从现在开始一步都不能走错! 新节城是必须要击破的一座城池在重玄胜的战略计划里尤其关键。 用一座鸿固城的陷落用一身绍康府军的军服搅乱会洛府风云引起绍康府方向的警惕重玄胜已经用智略创造了最好的条件。 现在则是到了冒险的时候。 欲夺新节不可强攻。三千人军阵正面对轰没有破城的可能甚至于大批人马都不可能靠近城墙。 以一夫之勇斩将夺旗占门却是此时情境下唯一的机会。 如果重玄胜是武力更强的那一个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以身而行。 现在姜望不做别的思考亦同此理。 他们之间的交情已经超越了那些不必要的考量。 他们对彼此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该说不说的废话时时刻刻都在说。此时却也…不必多言! 姜望将储物匣和长相思都留下。 换了军服骑上玉台青骢马拿了夏军信骑的旗和印文取了玉台巡骑的制式短弩和短剑又跟重玄胜学了几句带会洺府北部口音的话……而后便轻轻一提缰绳纵马扬蹄自往新节城而去。 此处大城雄立茫茫天压云低护城河如玉带缠腰。 护城大阵已然开启——沿途所经的城池皆是如此。夏国守军已不太顾得损耗转进了更谨慎的防守策略。 穿着夏国玉台巡骑的青色短打制式劲装用一手祸斗印自晦了宝芒姜望单人独骑向新节城奔驰。 重玄胜和十四藏在树影中远眺。 其时远城如山远空如画。 其时流云似奔马。 其时青白色的骏马、马背上的骑士一去未回头。 “我乃玉台巡骑紧急军情传递新节城守将接令!” “我乃玉台巡骑紧急军情传递新节城守将接令!” 姜望纵马疾呼鼓动道元高声连呼三遍。 新节城头数架大弩移转。辉光流动寒芒相指。 姜望立即一手执旗高举另一只手也张开高高举了起来以示自己绝无威胁。口中仍呼:“本城守将何在?!” 片刻之后城楼上一员将领俯瞰过来:“所传何令?” 姜望只道:“重大军情只传新节守将请以令印勘合!” 玉台巡骑的规矩新节城守将自是知晓。 但令要随身印不能假手他人贸贸然与城外之人接触他也不肯。 只道:“请定止道元接受检测!” 姜望一言不发在马背上高举双手同时散去了道元波动。 此时城楼守军若是歹念大弩一射他很难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两员守卒飞身而落。 一者拿出一个灰色阵盘命姜望滴血其上。 此为神禁盘名头唬人但实际效果只是检测目标是否有神临修为。此阵盘的研发就是为了避免单兵夺城的情况发生。 修为可以隐藏气息可以收敛但金躯玉髓的神临本质不可能改变。滴血于阵盘之上一切无所遁形。 所谓神禁是禁“神”入城。 神临修士不可能是玉台巡骑而神临之下的修士又几乎不可能在护城大阵的压力有所作为。 姜望依言为之。 另一名守卒则开始对姜望搜身。 他的储物匣、随身长剑全都留在重玄胜那里。 玉台巡骑制式的短弩、短剑都被收走。 那人又伸手去拿他挂在腰间的信筒一姜望双手未动但怒视其人:“非受令者不得窥军情违者斩!” 负责搜身的守卒并未说话仍是打开信筒往里看除了被卷成一束的军令并无它物。什么符篆、阵盘之类能够瞬间制造伤害的器物都是不存在的…于是将信筒盖上。 执神禁盘的守卒则对城墙上点了点头示意检测通过。 于是新节城守将命人放下一条绳索道了声:“上来说话。“ 护城大阵的压制下非主阵者认可之人仅飞行都会十分费力。 所以哪怕玉台巡骑皆是超凡修士其中不乏腾龙新节城还是放下长绳之所以不是吊篮自是因为人双手握绳攀爬本身亦是一种不设防的表现。 攀爬过程中若守将稍有怀疑随时可以将其射死! 单骑赚城真是一个危机的活计。你必须要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才能够赢得别人的信任。 姜望二话不说将令旗横咬在口中跃离了马背双手握住长绳动作矫健地上攀。 三两下上得城楼便见得一队五百人军阵结阵威慑两架大弩相对。 此城守将亦全甲在身沐浴在护城大阵的光辉中。 姜望心知对于这位掌控着全效率开启的护城大阵的守将自己只有一击的机会。 一旦被对方借用大阵之力反击他也只有逃命一途可走。 心中有万种计较面上无半分波澜他只立在城垛后将令旗珍惜地拿在手中。规规矩矩一步也不前移重复道:“重大军情只传新节守将请以令印勘合!“ “我乃本城守将薛妨。”新节城守将随口问道:“兄弟是哪里人?” 姜望并不答话只道:“请以令印勘合!” 他只学了这几句再说便要露馅哪里肯多聊。 好在军情紧急这些无礼反倒更切合实际。 名为薛妨的守将也并不在意自储物厘中取出用于勘合的印文又拿出自己的将令:“来咱们且对上一对…宣平侯三天前才带兵离去这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他面前的、这位沉默寡言的玉台巡骑一言不发只是拿出自己随身的信筒从中取印文和军令薛妨看到那是一只修长有力的、很适合执剑的手。 当然此刻其人的剑和弩都已经被收缴。 也不知怎的他的视线忽然一抬便看到一双赤金色的眸子沿着视线撞来 —一摧枯拉朽般直接撞进了意识深处。一轮大日已西坠鼓荡磅礴之威 落进通天宫生生撞开其门! 神魂层面敌人已破城身外敌人已在城中! 堪称恐怖的神魂力量汹涌奔流。 通天宫对宿主的强大保护才叫他勉强组织起神魂防御。 可身外身已是寒光转。 外楼层次谁能在姜望面前愣神? 他几乎没来得及感受痛苦 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一支小小的玉台令旗正正贯穿了颅门! 他生为守城死而立旗。 而姜望一击得手神魂之力继续催发在单骑破阵图的作用下瞬时间匿蛇穿袭四周匿蛇百游! 神魂层面的强大优势不足以让他在通天宫对宿主的保护之下强摧同层次对手但对于这些守城小卒则可轻而易举地制造混乱。 咔咔! 果断的机扩声中破法弩箭呼啸而来。 青云印记隐现姜望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 他已经感受到了整座护城大阵在向他释放压力薛妨虽死护城大阵却还开着。身外紫极之征龙的馈赠正在加以抵抗天穹高处四座星楼并耀一条星路贯通四楼直落人间! 磅礴无极的星力汹涌而来覆盖了姜望身周以恐怖的消耗与护城大阵的压力短暂对抗。 胸腹之间五轮神光流转! 在骨骼的密集炸响、血液的激烈奔流中一天府之躯现。 他踏前一步已经与城墙上那五百人军阵的最前锋迎面。 不知何时高举的左手直接往下一按一楼台亭阁旧时苑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座璀璨的、华丽的火焰雄城瞬间淹没敌阵倾覆了城楼! 。 正文 第两百零六章 争门 整个新节城都为这一声巨响所轰动。 那极致璀璨的盛景、超品道术的煊赫就这样绽放在城楼侵占了人们的视野。· 在最顶尖的天骄对决中超品道术或许很难做到抵定胜负的效果。 那是因为道术相较于神通、相较于一些血脉秘术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普适性—一原则上人人皆可修行。 这是它优越的地方同时也是它脆弱的地方。 普适性意味着它可以武装更多的人可以更大程度上增强人族的实力。 普适性也意味着谁都能掌控谁都能探究谁都可以去分析、去破解……由此导致道术革新淘汰的速度非常之快。 所有道术最强大的时候永远是它第一次展现在人前的时候。 所以为什么太虚幻境里演道台规则对于道术的贡献最看重的是独创性。 所以诸国朝廷将很多道术都尘封于术库宁可不赏绝不滥赏。相同的一门道术越少人了解就越珍贵。 天下强国都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术院里以保持道术上的领先。 这世上不存在掌握一门超强道术就横扫无敌的情况。 而在浩瀚如海的道术体系里何为超品? 常规的四等十二品道术体系所不能“规”也! 是必然占有神性有跨过天人之隔、所谓神而明之的道术基础远非常规划分的四等十二品中的道术可比。 哪怕未有神而明之者不可能真正展现超品道术之威当它提前在外楼境界体现出来亦是打破常规、被视为强者象征的存在! 虽则兵阵更是能够跨越超凡位阶的恐:怖力量是从古老时代一直延续到如今、 人族众志成城的核心体现。然而在这城楼之上新节城守将已死正在发动的五百人军阵并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核心人物统御指挥军阵的那位副将不过堪堪内府遍身未见神通之光。 因而这支军阵明明早就已经结成作为对入城者的威慑。却才刚刚做出反应 就已经迎来焰花焚城的轰然砸落直接被轰塌! 五百人的军阵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灿烂的火之城池燃烧在城楼上空。 极显眼亦极酷烈。 “焰花焚城!?” 新节城中有人惊呼。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恐惧南域之人谁会不知左光烈! 便未亲见也当耳闻焰花焚城之名。 此术既现于新节。 难道是楚人至? 难道楚齐两大霸主国竟然联手瓜分夏土? 且不说新节城中何其惶惶新节城外重玄胜也已经窥得了信号。 焰花焚城现于新节城之时得胜营全军进击之时! 从藏身之地跃出来重玄胜洪声如战鼓:“随我冲锋!“ 十四黑盔重甲第一个提剑在其侧。 重玄胜全身的肥肉如波涛起伏无形的重玄之力以他为中心散开。 重玄神通叠加重玄秘术冲在最前的三百人军阵人人身轻如燕。 一瞬间就已脱离了大队以恐怖的高速前冲如似离弦之箭弦动已至大城前! 重玄家对重玄神通的研究是已经贯彻了博望侯荣名的历史。一代代积累下来自远不是寻常修士对自己神通的探索可比。 重玄神通能够开发的变化几乎已被穷尽。 将其混同于兵阵中亦不过是寻常事。 …… 却说姜望在新节城城楼之上瞬杀守将强抗大阵威压避大弩灭军阵也瞬间迎来了新节城守军疯狂的反扑。 “现在由我接掌城防!“ 城中一员将领高呼:“固守城门者不得轻移!结阵相抵!一队二队增援城门三队五队七队各自结阵列锋镝、燕还、冷月阵!八队十队向我聚集 随我结弦刀阵杀敌报国!”十一队、十三队速去解封启用黄龙球听我号令随时覆盖轰击!“ 所谓黄龙球乃是封存了毒气、沼气、死气、怨气的四气之球是极伤天和的军械因会释放黄色沸腾雾气而得名。 此时的这一员新节城守军副将真是展现了城卫军里难得一见的素质。 其身虽无主将印只有副将印亦是紧急掐动印决当场接管了护城大阵。一边指挥士卒结成军阵一边调动护城大阵的力量瞬间把姜望身周的磅礴星力都碾灭将他压下高空! 新节城守将的主将印自是在姜望手上。但没有新节城护城大阵的相关印决 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此刻他刚刚扑灭城楼军阵毁掉了数架大弩就迎来了这座城池如怒海狂潮一般的反击。 此方天地皆斥之!万里征龙亦难抵举目皆敌遍处是杀意! 他贯通星路之后可以最大程度上接引浩瀚磅礴的星力本来最适合应对于对耗力量的情景。可护城大阵的伟力非他的星力所能抗拒。 是以才刚几飞起就被压下一他也顺势就往下一个闪身已跃内城之中。 身如青鸟灵动天矫天府之光轮转单手按出毕方印来。 华贵的毕方灵相于他身后展翅熊熊烈焰以他为中心铺开生机勃勃的火之世界瞬间填塞了城门洞也将结成军阵冲来的新节城其他守军阻隔于外。 赤色已盈满。 焰花开焰雀飞。 在自由自在的火之世界里在横掠的焰流星之下姜望疾身前赴 青云印记数转人已连纵在痛嚎的城门守军之间灵敏穿过几个闪身已贴近城门! 大约是队正职务的一员守卒正背抵城门面向姜望。 有护城护门之勇气。 体内道元涌动身外撑起光罩在护城大阵加持之下勉强抗衡偌大火界中均匀播撒的伤害。 他双手紧紧握着他的长枪! 枪尖抵向如神似魔的来敌。 浑然忘却了恐惧也似乎感受不到烈焰焚身的痛苦。 在一众东倒西歪哀嚎着逃窜的城门卫兵里他孤独而坚毅只此一身对强敌! “啊!“ “啊!” 他怒吼着对冲。毕生的勇气也如身外的烈焰一样燃烧。 啪! 他手中长枪被轻巧地拨开那个穿着玉台巡骑军装的人轻轻一晃身就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几乎与他贴面而立。 他看到那人的眉眼看到那一副宁定的面容。也看到其人右手并起剑指极其锋锐、难以描述的一剑便正向而来! 他似乎看到地裂了天場了! 他的世界毁于一旦 而恐惧的情绪终于回归他全身都僵硬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目睹自己的死亡。 轰!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所席卷身体高高地飞了起来。 又重重地硬在城门洞壁上。 怀着筋断骨折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睁眼看到一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被那个直脊如铁的背影所收敛固定城门的钢链被极度锋锐的剑气绞成了碎片。 大门上刻印的阵纹已经被切割得一团糟勾连护城大阵的元力混乱不堪。 历来城门是防外没有防内的。 对内对外防御能力几有天壤之别! 而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贴在了城门上将这厚重的、熔铸了几层钢板的城门重重推开! 天光透了进来将城门洞内的幽暗驱逐干净…… 在这最绝望的时候他竟恍惚好像看到了希望。 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晓了。 那也许不是他的光。 太快! 太快了! 从暴起动手杀死守将到轰塌军阵洞开城门。 姜望没有浪费一息时间每一步都走在最恰当的位置新节城这位副将应对已经十分及时可失了先机步步赶不上趟。 ”将他打出去!” 新节城副将的吼声都已经破了音围杀敌人于城楼的想法已是不成他立即转变了策略。 卷起所部士卒兵煞混同一体直接撞开了城门洞里那些还在混乱的友军凝刀一线直斩姜望! 夏国千年国祚积累下来的底蕴深厚非常。仅以基础战阵而论就足有九种 对应九种不同的形势。 他结的是弦刀阵。 所谓弦刀其刀如弦! 既巧而利极细极轻。 兵煞凝刀只开一线。 夏国军伍以一百五十人为一队。 这新节城副将集两队三百人之力在护城大阵的加持下立即斩出一抹如月初升的雪亮刀光! 姜望退在大开的城门中纵身疾退。 退出了护城大阵的笼罩范围好像也将刚刚占得的城门拱手相让。 但城门毕竟已经被打开了。 同样是在此刻在人们视线能及的远处有一个庞然的身形迎风暴涨一下子撞进了视野里来一却是重玄胜操纵军阵之力凝聚三百人军阵兵煞加持自身获得恐怖的速度已经疾冲而近。 远远见得这边动静他直接摇身一变显出法天象地神通瞬间撑爆了身上的甲胃。高达二十丈的身躯摇天动地如远古神话中的巨人走到了现实中。 大手用力一甩竟然扇起了狂风—一 “接剑!" 他如是怒吼声动全城如擂鼓。 嘭嘭嘭!! 嘭膨嘭!! 远处也真个响起了战鼓声。 夔牛皮所制之战鼓第一次响在这处战场。 宣示了最后的冲锋。 落在后面的两千余得胜营士卒在鼓声之中加速前行。 鼓荡气血至此冲在最前、本已经力竭的三百名士卒又重新生出了力量而那巨人远远甩来的一抹寒光瞬息已至。一气长虹贯天地好似横过了日月却是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抓住… 握紧! 如鱼归水如树生根世间万物长剑一声天地和鸣。 当姜望握住了他的剑! 赤金流转剑光照眸霜风流火绕青云剑仙人再现人间。 握剑之时已出剑。 姜望退数步后又进数步反撞城门内剑纵天柱折与新节城守军三百人的兵阵直接对轰! 以剑仙人之态硬抗护城大阵的压力! 锋锐绝伦的剑气撞上了足以跨越超凡品阶的军阵。 新节城守军当然不够精锐弦刀阵也不是什么顶厉害的军阵。但是在护城大阵的加持下在护国大阵的沐浴中…… 此刀极强势无其匹! 刀剑相击! 短暂地对轰在城门洞中在对开的两扇大门内。 力与力的疯狂激荡。 咆哮的劲风如龙卷一般在城门洞里撞开。 衣袂鼓荡间姜望轻轻一个撤步五神通之光绕身一转已经将那庞然力量卸去。 在对撞之时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精巧的距离怡在护城大阵覆盖和不能覆盖的范围线上进则受束退则解脱。 有时候胜负的距离就在于对细节的掌控。 独身修士与兵阵敌对优势只在自由。 而他将“自由”牢牢把握。 新节城守军副将连同他带的军阵则被直接轰退到内城一合之下死伤近半! 但他吐出一口血沫只喊一声:"锋镝阵跟我!” 聚集另外的士卒军阵再次鼓荡兵煞前突。 可有这么一阻一个庞然的二十丈高的巨人已经远远起跳轰!踩踏房屋成碎砾跳进了内城中! 大手对着这副将遥遥一按重玄之力便在这刚结成的兵阵里疯狂拉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瞬间将兵阵结构打乱 搅得士卒东倒西歪使得兵煞彻底散开。 “稳住!稳住!用血气稳住!”新节城守军副将怒吼:“稳一” 一抹寒光已掠颈。 其声瞬灭。 其人后仰。 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将领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今日之后…大约也不会有人再关心。 剑上血珠成串儿滚落姜望人随剑走又上城楼。剑气万千将刚刚运出来黄龙灌的那队士卒轻松隔开。 城内又站出来一员将领。 “我来接掌防务大家听我号—” 轰! 新站出来的副将只看到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形如钢铁傀儡般直撞而来。 空气都被撞出了啸声! 手中重剑劈得这片空间难堪其力也轻易将他砸瘪!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配合起来真个天衣无缝在这城门范围你突我杀无一合之敌无一人能再站出来组织士卒! 便强行顶着护城大阵的压迫牢牢掌住了城门。 当得胜营大队士卒也杀将进来。 姜望径直跃出此处战局剑贯长虹须奥绕城三周半其声伴剑吟 “此城已破投降免死!“ 正文 第两百零七章 悬崖边上走刀锋(为盟主YangerSun加更2/3) 所有的厮杀声都消亡了。 所有的烈焰都已经熄灭。。 那天矫的纵剑身影收起了漫天剑气。 那沉默的铁甲杀神此时沉默伫立。 三那高大的庞然巨身这一刻回归了肥胖的体态靠坐在城门洞内疲惫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新节城已经易手。 仍有残旗断刀短弩的碎片散在血泊里这座城池的守军尽数被驱赶到城中校场等待着茫然不知何措的命运。 守卫此地的护城大阵当然也已经被摧毁。 万家闭户百姓各自在屋中不安。 会洛府东部的这座城池已是予取予求的状态。 但得胜营士卒却没谁闯一处民宅——捞不着什么好处不说军纪是真能杀人。 本城府库任掠大家都是排着队进去慢慢挑。道元石都拿不过来谁耐烦去抢老百姓那几个铜子儿? 整个新节城陷入一种带着迷茫的安静。 不知明日何日不知明日是何人不知是否有明日… “还好吗?”姜望轻声问。 先一步入城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杀守将破城门对轰军阵联手后来参战的重玄胜和十四稳住了城门处的控制权后又巡城数次斩杀顽抗之将领。 几乎是一刻也未停歇。 但比起后来参战的重玄胜和十四他的状态却是要好得多。 夏国诸城以太氏研制的禁神盘来区分神临以下修士。当然是因为神临之血的本质能够更精准的得到区分比战力更容易厘别。 但同时也是因为…能够在护城大阵压迫下、在新节城这样的城防中、完成单骑夺门的外楼修士全天下不超过十人。 实在不必纳入常规考虑。 不巧的是姜望正在其中。 “两天。” 重玄胜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很明确。 “以最坏的情况来计算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他没有回答姜望的问题而是直接安排起了军务勉起余力道:“望哥儿能者多劳。去把手下兄弟分成两班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两天之后还有苦战。叫他们该吃气血丹吃气血丹别舍不得。” 姜望想了想道:“全军休息吧包括你和十四。” 他的声音扬起遍传全城:“全军就地休息无须顾虑城防事我来巡城!“ 说罢将身一纵直上高天就在新节城高处洒然按剑赤眸流照八方。 以一人监察一城。 满城降兵缄默三干齐卒安睡。 … 北线东线同央城主战场… 整个夏国以贵邑城为中心划一条斜贯线自此以北以东地区几乎无处不战! 在这纷乱不堪的战场环境里发生在锡明城外的战事对交战双方而言都可以说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无论是齐方重玄遵还是夏方安国侯靳陵都注意到了在目前这个战事阶段锡明城的重要性。都在来之前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但都不知道自己会面对哪一个对手因为齐方在正面战场上占据的优势所以反倒是重玄遵先一步脱身及时来到这里完成了对新齐守将刘义涛的“支援”。 在初到锡明城骤逢靳陵大军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只身出城搦战以神而明之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横于万军之前。 完全是送死一般好像故意等敌军围杀。 诱敌的味道太浓。 靳陵果然心生警惕没有第一时间接战而是选择了结阵防御。 因为他清楚重玄遵是之前在临武北部鏖战的齐方神临境将领而并不知晓先前在锡明城搅风搅雨的那一支齐军是何人统帅具备怎样的实力。 此时对面两军相合据锡明城而守。 他作为夏方自前线好不容易抽调回来的将领要以稳定临武后方的局势为第一战略目的自不可轻率冒进。 将齐军定在这里已是初步完成目标而若是己方大意之下战败于此前线很难再抽调哪位大将回头整个东线战局或将彻底糜烂! 不是靳陵没有冒险的勇气是夏军已经输不起于是一边缓缓前逼试探敌方虚实一边遣使急召樊敖。 重玄遵也因为这只身出城对峙的惊人之举为己方赢得了时间得以整顿锡明城防务真正构建起城防来一这个时候他就必须要感谢重玄胜了。为了最大化地调动降兵力量以抓俘建功重玄胜在锡明城真个花了不少心思把城防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早就把不安定的因素清除了一遍使得再接手的重玄遵轻松许多。 当然这也使得他更像是重玄胜的副军了…… 重玄遵声名显赫又许以重诺却也极大地巩固了军心。 如此他竟也在这锡明城足足守了四天! 直到城外的靳陵得到了会洺府异动的消息…… 在确认另一支齐军早已离开、锡明城其实只有重玄遵之后又急又怒的靳陵 第一时间发起了总攻。 这四天的艰难过程已不必再赘述。在满城皆为降军己方只有三千嫡系士卒的情况下哪怕是重玄遵也终于是扛不住进攻引军开西门而走。 他一直在等齐军突破临武府中部五城如此锡明之围不攻自解。但等了四天之后终是没能等到。 齐军固然是察觉夏军后方的骚乱不顾一切突进。夏军也是拼了命地抵抗不肯稍作让步以一具具倒在前线的尸体为后部剜疮留出时间和空间。 齐军亦勇夏军亦勇生死线推进艰难。 重玄遵只能撤。 重玄胜未杀降兵重玄遵亦末行屠杀之事。 满城降兵复归于夏。他只带走刘义涛等寥寥数人并且需要迎接靳陵的衔尾追杀。 这是一场惨烈的逐杀战。 三干在攻城战事中得到了足额补充的先锋营在锡明城防守战中战死了五百人。 在这场逐杀战里很快就死得只剩五百人! 一方是大齐天骄名门之后。一方是夏国勋将积年神临。 靳陵固然亲身感受到了重玄遵的顽强感受到这支齐军的精锐。 重玄遵多次亲身断后连星轮都碎过两次也始终无法摆脱靳陵三万大军的围杀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好在这个时候临武中部五城防线终是告破重玄遵带人混迹在后撤的夏军之中逆潮而上冒险突破终于与齐军大部会合。 而靳陵也不得不退守锡明城收拢前线溃军重新构建防线。 临武府战事自此正式进入南部七城阶段。 夏国的十二月或许要比齐国更冷。 独坐雾花城城头的重玄遵好似全然感受不到寒风。 一袭白衣依然不染埃尘。 眸子依然神光深蕴坚定有力。 随意往那里一坐便是一幅水墨图景。 只是嘴角没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冷峻不可接近。 他毫无疑问立了大功。 他在锡明城的殊死奋战好像在夏人的腹部钉了一颗钉子使之运动不便是齐军得以迅速突破临武中部五城的重要原因。 而后在临武后方游走多次与夏安国侯交战率军突出重围成功回归齐营 更是英雄般的壮举! 闻听此事之齐卒莫不为之欢呼。 东线主帅谢淮安也亲自接见他予以勉励。功劳簿上记了重重一笔!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在想…… 战争的残酷在兵书上真是看不真切。 再怎么说兵者凶器也仅是想象也落不到实处三干人的先锋营打到最后只剩三百人随他突围成功。而这场逐杀持续的时间不过三天而已… 在靳陵绝对的兵力优势下他实在难以腾挪。 倘若临武中部五城末能及时突破即便是他重玄遵也没有信心还能够坚持多久。 而重玄胜呢? 此时重玄胜在会洺府的处境只会比他刚刚经历过的更艰难。因为他在临武府鏖战尚能期待援军。对方在呼阳关之后却是处处皆敌。一旦被咬上几乎没有脱钩的可能。 先不说重玄胜是怎么进的会洺府。这狡猾的小胖子怎么敢如此做赌? 他凭什么觉得他有机会赢这一局? “将军。”随军副将近得身后来:“兵员已经补齐拿着谢帅的令末将亲自挑的人。将士们听说要跟您都很踊跃。” “展旗吧。”重玄遵看着重云低压的远空淡声道。 这随军副将已跟了他多年才能不算多出众却是极可靠的。此时也只应了一声“是”便即转身。 “仲辛。”重玄遵没有回头看但是忽然问道:“你不问问去哪?” 随重玄遵追南逐北在最后一场突破战中身中六箭的仲辛此时停下了脚步 只是应道:“将军说去哪仲辛就去哪。” “这一次我们去大邺。穿平林去大邺。” 重玄遵难得地解释道:“我不能去呼阳关呼阳关地势险要城防构筑多年 又有精兵强将驻守正面极难突破。只能平定临武全境后以大军去打。我不能去岱城那地方是进入奉隶府的窗口是我现阶段想要争功、最好的选择…但既然说是最好的选择我那个胖弟弟一定在那理等我!” 战场上瞬息万变又消息不通重玄胜何以能够一算一个准精准陷他在锡明城? 他事后反省是自己苛求完美的性格被捕捉到了脉搏从而预估到了选择。 往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无非见招拆招他自信能够应对一切。 但即便是他在齐夏这般规模的大战里也屡屡感受到艰难。 他相信他如果选择去岱城重玄胜一定还有新的惊喜给到他。 驻守锡明城的惨烈历历在目。 但若要他就此不去做完美之选而是稳扎稳打地在现在的临武南部七城鏖战 拿安稳的功勋那又是他所不能够忍受的! 倒不是说他在临武南部七城作战就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战功竞争里输给重玄胜 —重玄胜和姜望在呼阳关之后搅动风云是踩在悬崖边上走刀锋的危险行为能不能回来尚未可知! 他只是不能够忍受自己选择平庸。 所以他去大邺! 他冒更大的险去攫取更大的功勋! 大邺府是夏国皇室龙兴之地是曾经的大夏旧都是夏太祖、夏太宗皇陵之所在端是此国要害之地夏廷防守的重中之重! 且大邺府与现在的夏都贵邑城在地理位置上也相去不远中间不过间隔一府。京畿地区的军队随时可以调动支援。 以三千人的军力去碰这样这一座重府无异于穿行刀山火海。 只要被黏上一次几乎就不会有脱身的可能。 尤其是……现在的三千人还是在原来先锋营三百人的基础上补充而成战力远不能跟春死军出身的精锐相比。 此行几是九死一生。 仲辛想了想说道:“先前您说靳陵在等人那个人没等来靳陵却发起了总攻说明胜公子已经进了会洺府……胜公子既是在会洺府又被靳陵等的那个大人物追杀想来抽身都难如何能去奉隶府的岱城?” 重玄遵道:“我想不到他会怎么做但我想他肯定会做得到。“ 仲辛自是相信重玄遵的判断的沉默了一阵还是说道:“既然您确定胜公子会去岱城您说如果夏国人知道他的目标…“ 在重玄遵看过来的眼神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道:“将军我只为您考虑。” 重玄遵平静地说道:“你似乎在怀疑我已经不能够赢得公平的较量。” 仲辛跪了下来恳切地劝说道:“将军您是超乎卑职想象极限的绝顶人物 卑下追随您多年从未怀疑您的力量。只是……只带这三千人去大业邺府即便是您也太冒险了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未来是通天坦途这一战亦不过途中风景。您何尊何贵如何也要拿命去争?” 重玄遵只是站起身来已往城下走。 留下他平静的话语落在这雾花城的寒风里不会被任何人所更改 “我要赢得所有。包括勇气。” 正文 第两百零八章 挑灯夜奏天子疏(为盟主只为俗人回档加更3/3) 道历三九二零年的临淄满城风雨。 在时间线推进至十二月以后更是空前的激烈起来! 首先是伐夏大军受阻于同央城前。。 三自前期的势如破竹后很快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中。 齐军兵临同央城下是十一月二十日。 同日谢淮安统辖三十万东域诸国联军兵发临武。陈符领三十万郡兵兵发幽平。 此后再无寸进。 前面用时四天叫奉节府全境易帜。 后面打了半个月都未能全占临武和幽平! 众所周知齐伐夏打的是世界局势下的战略空间抓的是景牧战争的空前时机。一定要快! 哪怕是老百姓的街论巷议也都有此共识。 可是曹皆打到夏国祥佑府后竟然开始磨蹭。据说每日只在同央城外练兵还多次驰马江阴平原悠游赏景对于北线、东线战事一概不问。 朝野之中慢慢就起了一些声音。 齐军百万雄师八日至夏。仅一天就击破剑锋山又三天占据奉节全府!又不到一天击破了九龙离火阵逼出了夏国护国大阵! 足见齐军之强夏军之弱。 而夏国既然孱弱至此曹皆为何不一鼓破之? 陈符和谢淮安各领三十万大军何以打个幽平、临武都慢慢悠悠? 在所有的声音里有一种传扬最广—— 夏国这么弱曹皆还打得这么慢当初还不如让重玄褚良为帅! 朝野之间关于曹皆和重玄褚良孰强孰弱一直都是辩论不休的话题论起在兵事堂的身份地位影响两人向来并驾齐驱曹皆稍胜一筹。 论起战绩曹皆一生无名局。重玄褚良却打了不少令人惊艳的、甚至可以载入史册的大战远比曹皆显眼。 论修为重玄褚良以东域第一神临之威晋级当世真人。洞真第一战就对上钓海楼崇光真人可比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曹皆煊赫得多。 而复盘这一次的伐夏之战。 人们也可以轻易发现曹皆之所以一开始能够打得快其实也是重玄褚良的功劳。 正是凶屠亲冒矢石一日攻下剑锋山逼退虞礼阳由此击溃了奉节府夏军的意志才有后面三日时间占据奉节全府。 但在此之后曹皆为了压制凶屠战功竟然将这样一位帅才按在同央城前 陪他慢悠悠地练兵。 任由幽平战场和临武战场举步维艰却不做干涉! 齐何强也夏何弱也。 能四天占奉节为何不能四天占祥佑占幽平占临武? 四天不成十四天也不成! 在这么关键的战争里十四天无寸进。 曹皆想干什么? 曹皆在干什么? 一上来就掀了底牌让定远侯重玄褚良、当代摧城侯李正言一个接一个的玩命九卒劲旅拼死而战把紫极之征龙都直接交付了…然后开始打拉锯战? 关于曹皆此人无能好妒天子应使凶屠替曹皆的种种声音开始甚嚣尘上。 这些声音一开始也无甚影响力不过是一些摸不清形势的人碎嘴。 但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七日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后舆论瞬间爆发了…… 在这一天天下六强之荆国正式发起西扩战争! 在正式的军庭会议之后这个雄踞北域西部的军庭帝国派出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射声大都督曹玉衔各领本军兵发西北五国联盟! 荆国六护七卫乃是这个军庭帝国的根本。但这次一次出动了四支大军颇有雷霆碎玉的架势。 在景牧全面大战齐军大举伐夏之际荆国好像也要腾出手来解决自己西边的“老朋友”。 寒、铁、辽、真、高这西北苦寒之地的五国一觉醒来面对的就是军庭帝国闪亮的刀锋。 虽则战士爆发在现世西北但对于齐国来说这件事的影响亦极深远。 天下大事绝不孤立尤其是到了天下六强这等层次。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影响到天下格局。 荆国发动西扩战争看似只是荆国自己的事情。 但这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姿态裸露出来的是一个事实——你们景牧之间的大战我荆国已无瑕插手。 实打实的军队派出去了真刀真枪的战争开始了。 荆国便是再想抽身做点什么也已是不能。荆国把自己投进了战场意味着无论是牧国还是景国都可以更加地放开手脚。 荆国西扩在事实上是加剧了景牧战争的烈度! 由此导致的连锁反应是……齐国伐夏有了更大的时间压力。 因为景牧战争烈度的加强意味着这两个霸主国也会更快地决出胜负。 时不我待! 因而在荆国发动西扩战争后批评曹皆无能辱骂曹皆误国要求前线加快速度、要求换上重玄褚良甚至于要求让军神披甲上阵的声音…一下子就已是遏制不住。 这些声音里并不全是其它国家的人。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心为大齐帝国着想为这场战争忧怀。甚至于有“今伐夏不能速得而将速灭”的悲观说法! 舆论发酵至此已是到了不得不回应的时候。 就连身在前线的曹皆也或多或少感到了压力。 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身在战场的重玄褚良用万里征途加急送回一本《挑灯夜奏天子疏》。上陈天子王侯下达百官黎庶。 在这份奏疏里 凶屠明确表示曹皆的整个伐夏战略实行得非常完美。对于曹皆统帅伐夏大军他心服口服。 他将严格遵从曹皆的军令为加速结束这场战争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 对于朝野间关于他和曹皆的争论他更是明确写道— 万军对决他不如我。争杀百万我不如他。此倾国之战我当附其骥尾! 算是亲自为他和曹皆的领军能力之争划上了句点。以自陈不如来结束。用一生荣誉成全了曹皆。 这封奏疏一出顿时掐灭了朝野间想以他替曹皆的声音。 而紧随其后的是军神姜梦熊通过镇国元帅府公开发声表示曹皆这场仗打得很好夏国已经没有一丁点机会他坚决支持曹皆。 再而后…… 齐天子在朝堂之上对着文武百官斩钉截铁地表态一 “在伐夏战事上不对曹皆做任何干涉。无条件支持曹皆!曹皆说打一年朕就支持他打一年。曹皆说打十年朕就支持他打十年!” 于是万声灭。 不知多少暗中推手引发的舆论风潮就此被平息。 毕竟齐天子连“打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了曹皆现在不过才磨蹭了十几天又有什么可急切的呢? ****** 正文 第两百零九章 雷霆碎玉 新节城。 休养了两天的得胜营再一次集结起来。。 集结在两杆高扬的旗帜之前。 三这一次重玄胜不再掩饰。 竖起的两面旗一面是异常招摇的胜利在望旗一面是齐国经纬旗。(紫微中天太皇旗别名) 所谓将旗与国旗。 他们在会洛府新节城在夏军后方堂而皇之地立起了大齐国旗! 新节城四干余被缴了兵器的守卒蹲在校场另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重玄胜这一次没有试图招揽任何人因为接下来的战事并不能靠降兵来完成。 他只是照例毁掉了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破坏战争物资只取走道元石这等硬通货。 比如新节城所有守卒的兵器就全部堆在一起被姜望用道术融成了一个大铁球现在正屹立在城中央。 姜望站在重玄胜左边十四站在重玄胜身后。 他们面向得胜营一众士卒共计两千四百五十三人。 一路穿临武府赚锡明城过呼阳关掠鸿固城破新节城…… 虽则靠重玄胜充分的准备、超卓的战争视野和姜望身先士卒、每每先斩敌将的强大武勇基本没有碰过硬茬但战损仍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五百四十七人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的魂灵是归家还是永远羁旅异国取决于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对于得胜营而言时间非常紧迫。 重玄胜先掠鸿固再击新节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而夏国那位临时赶回来、正在会洺府扎口袋的大人物一旦得知新节出事立刻就会反应过来流窜后方的这一支齐军究竟目的何在。 新节城一下。 整个奉隶府几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对齐军敞开了怀抱! 此刻齐军有两个极好的选择。 一个是奉隶府最北边的岱城一个是奉隶府最南边的朔风城。 打下岱城就等于将临武府、奉隶府战区彻底贯通。打下朔风城则可直接威胁锦安府给梁军创造入局的机会。 无论哪一着都是足以致命的杀棋。 被打进国门来劣势便在于此——敌军打起来毫无顾忌己方却处处是掣肘时时暴露要害。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正确的解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也是樊教一开始选择只身赴奉隶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重玄胜技高一筹骗过呼阳关轻取鸿固城剑指绍康府!搅得会洺府大乱绍康府惶惶不安才调得樊敖这头猛虎离山。 绍康府比奉隶府更关键也更柔软夏方不能不管。 重玄胜在拿下鸿固城之后当天就弃城而走为自己赢得时间。 在会洺府诸城联军大网结成之前先一步逃到了网外潜踪匿行。 就此与樊敖错身穿过迅速赶到了新节靠姜望行险一搏一举拿下。 事已至此什么乱发求救书信、驱降兵乱战如何预判会洺府诸城联军路线…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樊敖能够迅速重建会洺府秩序调动诸城兵马很快扎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口袋来也足见其老于行伍的素质。 只不过棋差一着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对于现在的得胜营来说时间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们必须在夏方那个暂不知名的对手追上来之前完成他们拿下新节后的下一个战略目标。 时间不仅仅关乎最终成败。 时间亦是生死线! 他们一路走过来赢得了很多但是输在这里就会输掉一切! 在这个时候重玄胜选择了停下来休息非大智大勇岂敢如此? 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好像在他脑海里都有具体而微的信息似乎能够精确到每一个时辰会发生什么。 姜望能做的只有不遗余力的支持。 得胜营的确需要休息。 打剑锋山的时候秋杀军就是主力他们正在其间虽则彼时在十万人大军阵中重玄胜有意照顾将更多的军阵气血、道元所需分摊给姜望和他自己。 但得胜营这三干人的确是在同僚都已经坐在军帐里吃肉喝汤烤火的时候跟着重玄胜姜望穿过了整个临武府一路征伐从会洺西打到会洺东来到新节城。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在这么短时间里跑过这么多地方。在不依靠军阵加持、不吞服气血丹、不用符篆之类外物的情况下……跑也能跑死不少人。 也就是这是一支出自齐九卒的强军人人都是优中选优的锐士才经得起重玄胜这般折腾。 重玄胜做出让军队休息的命令不是他不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恰恰是因为他太在意时间! 会洺和奉隶自来相邻能够贯通两府的城池节点不止一处。 他之所以选择新节城作为进入奉隶府的最后一站自然有他的全盘考虑。比如位于新节城域的天风牧场是夏国四大牧场之一供给了夏国军队大量的战马。 重玄胜在占据新节之后直接打破了天风牧场放任马群自由只留不到六千匹马自用。一个崩溃的天风牧场被放开了束缚的马群在他的计划里亦是迟缓夏军追击的一步闲棋。 得胜营士卒马战步战都能顺手。 此时此刻一人双马负弓挂弩带刀在校场沉默。 好一股肃杀气! 重玄胜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并不说别的话转身疾飞在高空:“随我…拿下岱城!”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岱城! 他要将临武、奉隶两府战区打通将齐军贯通一线直接封锁夏国东部! 两千四百五十三名得胜营士卒高声齐呼 “岱城!岱城!岱城!!!“ 于是马蹄动于是雷声起。 他不再掩饰也随便新节城这些降兵听到传递消息给谁。 因为已经不需要掩饰。 从领军穿插临武后方开始他的阶段性战略目标就在这里。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唯一要争取的只是时间! 当然新节城的传信飞兽也是惯例放开写上了五花八门的求救信四散求助的。此时的奉隶府已经乱了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 国旗将旗风中鼓荡两员腾龙境都统架起了夔牛战鼓疾飞在高空。 黑盔黑甲的十四亲自执槌擂动鼓面! 看着这样一彪人马疾驰而去新节城一众手无寸铁的俘虏相对茫然。那耳中响彻的、蔓延至天边的……竟分不清是鼓声、雷声还是马蹄声! 夔牛战鼓的原材料乃王长吉于山海境垂钓所得之夔牛皮是现世早已绝迹的远古异兽。 姜望寄回临淄后重玄胜找军中大匠鞣制而成。 作为战阵之器此鼓极利于行军。 鼓一响振奋精神。鼓二响激活血气。鼓三响活泼兵煞! 更有雷声随行有破法慑敌之威。 这一营所举的经纬旗亦是国旗中品阶上好的能够给军队提供全方位的庇护可以稳定兵煞减少士卒遭受兵煞反噬的可能。 那“胜利在望”的将旗虽然不甚美观但在军阵法器中效果也绝不算差。 可以帮助士卒更快地结成军阵有强化兵煞之力的作用 锡明、鸿固、新节这三城掠夺下来得胜营上上下下皆换了一身。人人带甲人人有法器。 此刻尽都披挂了人马如龙直接踏进了奉隶府! 一路上神鬼不避撞断游骑。过城不入敢有出城之夏军立杀无赦。 奉隶府诸城哪敢出城野战?摸不透敌军虚实对一支大摇大摆纵横在本府腹心地带的齐军只有恐惧。 便是那想要挥师迎击的还未整军出城得胜营便已疾驰而远。 传讯飞兽挤满了奉隶府的天空传递诸多乱七八糟的讯息令人分不清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但这支纵横官道的齐军是真的马蹄声是真的他们的长刀劲弩都是真的! 轰隆隆轰隆隆。 疾驰一日夜后一路雷声自奉隶府中部一直卷到了奉隶府北部终于轰鸣在岱城的高空! 当姜望将视野中的这座城池纳入乾阳赤瞳他赫然发现岱城已经陷在战火中。 十余艘棘舟绕城而飞在躲避守城弩箭的同时不断发射破法棘枪。 远远地在岱城北门方向密密麻麻的齐方军队正对城猛攻。一员大将飞在高空兵煞之力加持其身眉心竖瞳降临天罚之光怒轰岱城大阵! 不是鲍伯昭又更是何人? 此外又有一员齐将须发乱舞似醉酒狂歌摇动如椽大笔持续以儒门法术攻城。 “鲍伯昭!谢宝树!”姜望眉头一挑。 有一种到手的功劳被人分润的不爽利。 重玄胜亦是皱眉但却是说道:“来的竟然不是重玄遵他没道理比这两个慢才是……这下也不知压力够不够。” “什么压力够不够?”姜望没听懂。 岱城守将薛汝石是夏国阳陵侯府的旁支子弟。行军布阵的本事不差且为人慎独爱惜声名在夏国风评极好。 重玄胜读夏国情报的时候却发现一件事一当初阳陵侯薛昌与广平侯郦复虎台争道时薛汝石明明在虎台值守却请了病假在家。时人都谓薛汝石是个懂得避嫌疑的人。 重玄胜却由此断定薛汝石是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他进而研究薛汝石生平揣摩其人性格结合诸多细节断定此人在真正危机关头无法承受高压。故而才把岱城作为他这一笔伐夏东线战事的收尾! 当然此时并没有什么功夫与姜望解释。 岱城攻防的双方都注意到了这一支自奉隶后方浩浩荡荡而来的骑军。 那一面“胜利在望”旗没谁认识。可飘扬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却已经昭显阵营! 何以齐军能从奉隶府后方驰来? 这代表了什么? 重玄胜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直接席卷兵煞将得胜营士卒全部卷起法天象地神通再出。其身显化为三十丈高的巨人洪声怒吼:“呼阳关已破!会洛府易帜!奉隶已成孤府!” “吾重玄胜奉命接收岱城!友军避让!” “布告岱城有司降者免死。一日不降副将及以上杀无赦!两日不降队正及以上杀无赦!三日不降手中执兵者杀无赦!四日不降破城之时四日不封刀!” 这场岱城攻防战是从十二月七日开始的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两天。 齐军当然不止重玄胜这一个聪明人。 齐国强于夏国是从高层力量、到未来天骄、再到兵员素质从上到下、从实力到潜力的全方位碾压。 临武府最后的七座城池还在顽抗。 谢准安贯彻曹皆的大战略稳扎稳打七城同围攻城不休。 而东线战局云集诸将里如鲍伯昭者也不甘于困宥在临武府的轮换攻势中。 早早想到了下一步突破口直接率军来打奉隶府的岱城。 此时忽然见得“友军”重玄胜引骑军从岱城南面冲来。 当初“消失”的时候还是一营步兵呢。“回来”的时候一人双马都安排上了各个带甲执锐全是将官级的装备除了叹服一时也没什么别的好说! 对于岱城守军来说临武府战线一退再退本就已经是奉隶府前沿极大的压力。 齐军直接打上城门来足够说明夏军在临武府已经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 作为一城守军别无它路。只有借助护国大阵、护城大阵的力量固守以待援。 求援信发了不知多少封。 城墙攻防不知持续了多少轮。 好不容易等到后方来援援的竟是对面的齐军? 他们还在奉隶府前线苦战齐国的紫微中天太皇旗竟然已经在奉隶府后方飘扬! 这对代城守军士气的打击几是毁灭性的! 薛汝石行走在城头如何感觉不到部下士卒的惶恐? 齐军从奉隶府后方冲来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甚至认得这支齐军骑的是天风牧场的马马臀上有天风牧场的印记! 会洺府若不是全境沦陷怎么会让齐军来到奉隶。 天风牧场都被占了奉隶府后方大约也是真的已经失陷! 他强压下不安灌注道元以最后的勇气怒声喝道:“我大夏有百万雄师亿兆黎庶何惧你齐贼!你有本事就攻进城来!薛某这人头叫你割了须不眨眼!” 重玄胜凝聚磅礴兵煞在身显化顶天立地之巨人此时却根本不跟他再废话 只侧头回望—一 “黄河魁首姜青羊我要看你在临淄西郊未出的那一剑!” 巨声如天雷真个引天威。 但见穹顶之上忽而四星并耀又有星路亮起倏忽折转贯通七星之域。 星辰在位移! 天地之间一人高悬。 姜望已经握住了他的剑! “我愿降!”—一薛汝石的声音立即响起! (很多人问夏国地图这里再提醒一遍。夏国手绘地图在本卷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亦贪生》后附在彩蛋章里。) ***** 正文 第两百一十章 东线第一功(求月票) 对于薛汝石来说应对鲍伯昭、谢宝树的攻城已然是奋尽全力。 对于突然从后方袭来的齐军他不敢想也没有能力去判断真伪。。 对重玄胜的那番表态已是他最后的挣扎和试探。 三姜望移动星楼的一剑足证其人有随时踏进神临境界的能力。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 薛汝石的投降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护城大阵散去岱城城门四开薛汝石自缚双手带着一群丢掉兵器的守军 出城请降。 出的是南门。 当然鲍伯昭和谢宝树自也是挤了过来。 至于重玄胜说的什么友军避让——他们还能不知道齐军有没有全占会洺?临武府南部七城还在鏖战那边呼阳关的门都没摸上呢! 岱城的这笔功勋到底该怎么计薛汝石是因为什么投降、向谁投降且还有得一论! 姜望和重玄胜频率极快地来回传音交换意见。 “他们来打岱城你说是谁的主意?” “自然是鲍伯昭的主意。”重玄胜随口道:“朔方伯掌湮雷之军亦是沙场宿将。家传的兵法韬略自不会差了。” “那怎么有谢小宝的事情?” “你以为棘舟那么好调动?东线才分了几艘?“ 念及谢宝树和东线主帅谢淮安的关系姜望恍然大悟。 鲍家与重玄家世代不友好因为姜望的关系重玄胜和谢宝树之间也是满头包。 不过此刻相见重玄胜却笑得和煦非常。 “有劳两位贤兄支援了助我完成贯通临武、奉隶两大战区的最后一步!” 鲍伯昭与谢宝树对视了一眼。 “哈哈哈。”鲍伯昭笑道:“是我该多谢贤弟才是我与谢将军攻此城已有两日夜损耗难计牺性无算。幸得两位贤弟绕敌后而来助我等拿下此城!不然说不定还得多打几个时辰呢!” “哈哈哈哈。”重玄胜亦笑伸手往薛汝石一指:“贤兄可看到这位薛将军是开的哪扇门向谁请的降?” 鲍伯昭笑道:“两位贤弟穿插辛苦止这两干余人已立不世之功叫愚兄佩服!不过哥哥们引军一万五干人攻城打得没日没夜可都是没吃饱就上了阵!咱们最后一口饭吃饱了不能说前面吃的大几碗就不作数了吧?” 薛汝石这会哪不知道眼前这两伙人正在拿自己争功呢。身为被争的那个 “功”脸色阵青阵白难看得紧。 总是重玄胜和鲍伯昭都话里藏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试探着委婉得紧。 谢宝树在一旁不耐烦地道:“谁是主力这不明摆着吗?夏国人看不清咱们齐国人自己也看不清?你们有多少人啊?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姜望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道:“佳邻!许久未见了!人多人少的事论起来没意思!咱们私下聊聊叙叙旧?“ 谢宝树一副爷不理你的表情转过头去但也终是闭了嘴。 重玄胜倒是没有生气。 谢宝树是个不知兵的只瞧得见眼前一亩三分地。但凡能够看得懂一点战局的都不至于像他一样很自信地问谁是主力。 鲍伯昭提及人数提的是苦劳是需求是大军启动争杀数日夜不能无功而返。而不是真觉得他们能和重玄胜抢这岱城的功劳了。 谁动摇的战局谁创造的机会薛汝石还能够撑多久……鲍伯昭是装不懂谢宝树好像是真不懂。 当下只笑眯眯地点了一句:“我得胜营的确只有三千人但就是这三千人破锡明、占鸿固、据新节马踏三府之地势如破竹。如此威风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很合理嘛“ 而后他看向鲍伯昭对这位真正的聪明人说道:“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携手共赢不爱吃干抹净。一个人吃太多容易胖!贤兄为了配合我贯通东部战区的战略意图引军攻岱两日夜给守方造成极大压力这份心意我是知晓的。战后摆酒定要敬贤兄一杯!” 鲍伯昭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倒不是因为重玄胜有多吝啬恰恰相反这胖子太豪爽! 攻岱的功劳没有跑他们的还顺手给他们加上了一份战略层面的呼应之功…… 条件开到这份上已是相当厚道。 毕竟是下一代朔方伯、鲍氏已然确定的继承人鲍伯昭惊讶的情绪瞬间敛去 换上了热情的笑脸:“是该喝一杯要恭喜贤弟又夺一城!” 投桃报李他也立即承认岱城守军是向得胜营请的降。 眼前齐国两个年轻将领谈笑间议定了军功分配作为被分配的那个“军功”薛汝石的心情实在复杂。 大夏千年国祚有荣誉历史辉煌过往有励精图治的朝廷有忠勇之将治国良臣。有无数仁人志士。自古以来人才未绝。 他薛汝石历遍军政多种职司如今在岱城兼领将主、城主所见夏国青年俊彦何其多也! 但有几人能如鲍伯昭有谁能如重玄胜? 城头早已变幻了大王旗。 岱城外的受降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得胜营办这事已是熟练得很。 重玄胜和鲍伯昭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和和气气。老一辈的矛盾好像根本对他们没有影响。 远空有轰然之声正极速靠近! “结阵!” 重玄胜和鲍伯昭几乎是同时下令各拥兵煞升空。 姜望手按长剑毫不犹豫拔身高飞。 谢宝树结阵慢了一拍索性自己一个人飞上高空与那姓姜的一般。 而自远空一个燃烧着可怕力量的身影正极速靠近。 近了近了! 却是一张方阔的威严的脸。 威严之下难掩疲惫一个神临境界、金躯玉髓的强者带着一身仆仆风尘! 大夏宣平侯樊敖! 扎在会洛府的口袋捕了个空空如也所有的行军痕迹都是原鸿固城守军造成叫他大感不妙。 彼时并不知重玄胜的战略目标但已经意识到重玄胜要去奉隶府他在会洺与奉隶相接的禄周(更近临武)、新节(居中)、阳固(更靠近锦安)三城之间犹豫。 最后因为一手构建的战时秩序里迟迟没有新节城的动态故而挥师新节。 他不知道的是重玄遵占据新节城之后之所以选择封闭四门断绝消息就地休息两天一是手底下士卒确实需要休养二就是为了等他追来! 将天风牧场捣毁阻隔夏军交通。得胜营一人双马行军速度何其之快。 樊敖被引去新节注定只能迎接一座已经被毁灭了战净储备的城池而不可能再领军追上得胜营。 看到新节城的第一时间樊敖就已经觉知不妙。 问清得胜营去向后他甚至是丢下军队不管不顾地独身往岱城赶。城防多一位神临强者结果会截然不同! 但已是……来不及! 自临武至奉隶至会洛再返奉隶他未曾停歇一刻可尽都做了无用事! 此刻他疾飞至岱城迎接他的是鲍伯昭、谢宝树并一万五干名东域诸国联军。是重玄胜、姜望并两干余得胜营齐卒。 是岱城之主薛汝石和他已经投降的岱城守军! 以他之金躯玉髓头皮一时竟是木的。 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年轻胖子还有那个很远就感受得到剑势的年轻剑客。 樊敖一言不发转身疾退。 且不说留在这里有被军阵磨杀至死的危险此时临武奉隶打通已成定局。 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回身想办法巩固奉隶局势!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还未想到… 此处不同于临武府奉国公周婴是边打边撤构筑了一层又一层防线容留了足够的缓冲空间。哪怕是锡明城受到袭扰临武防线也有相当的韧性最大程度上迟缓了齐国兵锋。 这亦是周婴在整个东线战场的战略思路。 今日之奉隶府大门却是骤然打开风云突变根本没来得及拉起防线来。 岱城一破东线三十万齐军随时可以南下饮马势无可阻! 樊敖疾飞而来又疾飞而走。 齐军阵营里传来哄笑之声。能够逼走一位神临强者一位大夏侯爷自有得意有畅快。 薛汝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脸上表情似哭似笑。 说不清是悔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奉隶府还在会洛府还在。 樊敖以国侯之尊不计损耗不惜生死东奔西折转战三府甚至独身前来支援。 他却在樊敖赶来的前一刻选择了投降。 此中滋味实在难言! 且不论薛汝石心情如何重玄胜与鲍伯昭对视一眼已经对接下来的局面有了共识。 岱城这么快拿下整个奉隶府已经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再加上重玄胜摧毁了天风牧场极大打击了奉隶府军的机动性。 宣平侯樊敖理性选择撤退想要拉起防线稳固奉隶后方但残酷的事实会告诉他他所为仍是无用之事! 岱城的易手彻底切断了临武和奉隶的联系。周婴“且战且退、层层织网”的战法在奉隶府这边已是织不下去。仅一个樊敖短时间内想靠奉隶府军来做点什么完全是异想天开。 接下来仍是要抢时间。 他们要迅速向东线统剂帅谢准安请兵此时临武南部最后七城已经可以暂且放下围而不打东线主力当向奉隶府进发! 临武、奉隶两府已经贯通一旦齐军涌来全据奉隶会洛府也根本没办法再守。 而临武、奉隶、会洺这三府全部打通之后从舆图上看就是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正勒住夏国这个巨人的脖颈! 东线定矣! 谁能想到引起一系列战场变化导致现在就已经可以看到钉死东线战局之结果的竟然是一支在临武战事初期就已经消失的、区区三千人的队伍呢? 接下来…… 就只是一场掠夺军功的盛宴。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 所以薛汝石的心情如何有什么紧要? “我们是从新节城过来的。”重玄胜开门见山地道。 他的意思很明确从新节到岱城的道路他已经打通不容许别人再来摘桃子。 鲍伯昭并没有纠缠的意思很直接地道:“你打西路我打东路。在其他将领过来之前能拿的尽量拿下。然后…就各凭本事吧!” 东域诸国联军里强者并不少。 如弋国之阎颇、旭国之西渡夫人(旭国在星月原战场出了力此次齐国东征 不用出兵。但神临强者还是要随军)、容国之欧阳永… 他们也都有战功需求事后能够用战功在齐国兑换大量物资甚或赢得更多开脉丹份额。对于一个不设防的奉隶府他们绝不会客气。 此刻身在岱城的这些人拥有先发的优势但最终吃到嘴里的能有多少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 岱城功勋已经分配完毕鲍伯昭索性连城都不进带着还在战争状态里的军队直接奔赴奉隶东路的下一座城池。至于与他达成合作的谢宝树自然是飞回临武战场汇报军情兼请兵。 超凡层次的战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敌方超凡力量的毁灭。 于此时的齐军而言打的就是夏国境内各大城池要的就是一处一处摁灭夏国护国大阵的节点。什么村、镇一级的地方碰都不碰。 重玄胜则不急不缓确定了西路的进攻路线后领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岱城。 他甚至想请谢宝树顺便代为请兵理由自然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况且谢宝树和姜望还算得上是邻居呢! 谢宝树看都没看他一眼。 于是才找了一匹玉台青骢令青砖执将令去找谢淮安请兵马。 他自己则是拉着薛汝石的手详细地过问岱城的一应细节。热情地… 毁掉了岱城的护城大阵。 至此。 从道历十一月二十日北线东线战场同时开辟、夏国全境乱战开始到道历十二月九日。 十九天的时间。 得胜营纵横三府之地已拔锡明、鸿固、新节、岱四座大城。 俘虏无计缴获无计。 实为东线第一功!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一章 新荣 “鲍伯昭倒是很好说话。" 岱城府库之中姜望一边清扫各类道术秘术一股脑往演道台里复刻一边跟书架对面做着同样事情的重玄胜说道。 “岱城以北他们不来多的是人来。岱城以南我们不来没人能来。”重玄胜语气随意地道:“掰扯的时候谁都能说出两句道理。但事实如何明眼人都清楚。” 他笑了笑:“而且我已经很厚道了分给他们一份战略大功。” “难道不是因为要靠谢宝树的关系掌握奉隶西路攻势的主导权么?“姜望冷不丁问。 重玄胜停下翻检道术的手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姜望又补充道:“并且我们本来也人疲马乏吃不了太多。他们真要绕开我们自己干我们还能跟他火并不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各取所需。“ “了不起啊姜爵爷!” 重玄胜赞了一声然后道:“不懂得打仗的人可以上战场。只懂得打仗的人一定不要上战场。这是……我爷爷说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 然后道:“你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将军了。不过更重要的部分你没说到。 战争从来不是战争本身。 是我们辛苦绕到敌后拼死拼活建立了很了不起的功勋。 但这一系列功勋的基础是什么? 是谢帅在正面战场压制了夏军。 是咱们三十万大军压着敌城在打。压得夏军不敢冒头只能固守。打得他们的主力节节败退无暇他顾。才有我们区区三千人来去纵横。 一场大战打下来上上下下数十万人每个人都在拼命。 最后若只是咱们这一营在肆意掠功…走不远的。 打到后面你会发现你的兵马越来越少你的补给越来越困难战略空间越来越狭隘处处为难处处不顺…所谓‘运去英雄不自由’!哪来那么多运呢?失的大多是人心。“ 姜望若有所思:“所以要把鲍伯昭和谢宝树都捆绑进来?“ “鲍伯昭朔方伯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下任朔方伯。谢宝树齐军东线统帅的亲侄视如己出的小心肝当初咱们跟他闹矛盾谢帅还亲自来说和呢… 重玄胜哈哈一笑:“两个好人呐!” “的确也不坏。”姜望跟着笑了。 这个时候十四就安静地站在门口面甲朝外。耳中听着他们俩聊天也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在发呆。 不管在什么地方她有她的安宁。 姜望翻检了一阵又问道:“对了重玄遵呢?你不是说他会来岱城?” “是啊本来准备给他加加担子的。我还认真地想了很久替他考虑”重玄胜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地道:“他既然没有来岱城那肯定是憋着劲去干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去了通俗地来讲—发疯了。“ “会是什么大事?”姜望起了好奇心。 “谁知道呢?偷袭贵邑?袭扰平林?挑战虞礼阳?想绕后撞出同央城防线的破绽?“重玄胜低下头去继续翻检道术。 一边随口叹道:“唉都怨我太优秀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啊!当然你姜爵爷也是有功劳的。 翻着翻着忽然顿住。 啪地一声合拢了手中书籍。 “大邺!” 他非常肯定地道。 “大邺?这…不可能吧?他就算去了能做什么?” 姜望再怎么不通军事来参与伐夏之战对夏国也总有个大概了解的。知道大邺府是什么地方。 人们骂一个人最恶毒的话通常就是“包刨你家祖坟”。 大邺府基本可以视为大夏皇室的祖坟所在… 其重要性不言自喻。 大邺府的官员配置都要比其它府级别更高。除了自有的府军更有等闲皇位更迭都不会出动的守陵军团在。当初夏襄帝战死战后归葬不知有多少士卒自发为他守陵。能够在那场齐夏大战活下来的战士可想而知都是什么素质…… 重玄遵虽然是绝世天骄毕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三千人的先锋营能在大邺府做些什么? “是啊这不可能。”重玄胜喃声道:“但是在所有的不可能的选择里这个是最有可能的“ “你开始担心了?”难得看到这胖子有算漏的时候姜望忍不住调侃。 “有什么好担心的!”重玄胜嗤笑道:“我会没有注意到大业邺这个地方吗?没选那里自然是因为不可能成功!凭咱们两个智勇双全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他重玄遵何能例外?” 姜望心想我确实是智勇双全但是你的勇恐怕还差了点。 但重玄胜这时又喃喃道:“可能唯一超出我算计的就是他的个人力量了。…… “我所有地方都强过他就是在打架这种事情上确实不如他野蛮。 他说着看向姜望:“望哥儿你说神临之后的他到底有多强?" 这已经是重玄胜第二次跟姜望确认重玄遵的实力了。 以重玄胜的智慧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只能说与重玄遵竞争这件事的确是他太深的执念。 人的智慧永远只能开解他人而难破“我执”。 所以佛门修士才视“无执”为大圆满境界。 姜望这一次很认真地说道:“面对外楼境的他打播台的话我现在恐怕还是难赢三七开吧。生死相搏的话谁生谁死都有可能。面对神临境的他我没有一点机会那时候他将神通都散去了我的剑势却无法捕捉他但神临境的他究竟有多强我也无从衡量。" 重玄胜很了解姜望知道他的评价是很可靠的。这个人不会贬低对手也从来不会妄自菲薄。 但无从衡量这四个字……也实在令他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而这恰恰关系到重玄遵大邺府之行的可能性。 想了想他又问:“你如果神临有多强?” 他自是想以姜望的实力来判断重玄遵的实力的。 但姜望摇了摇头:“没真正走到那一步我也不能真正了解。“ 他捏着手里的道术书籍:“我只能说我预感到那个‘我… 眸中流淌过不朽的赤金色他轻声说出最后两个字:“很强!“ 岱城里这座陈旧的术库一时被安静吞没。 姜望其实什么实质性的话也没有说。 但重玄胜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一种巨大的安全感产生。忽然间就不太在意重玄遵是否能够成功了。 旁边的这个人不总能够做“正确”的事。 甚至于常常有一些选择和他们的共同利益背道而驰。 常常做一些被他视为“愚蠢”的事情。 可是那些重玄胜所知道的“聪明人”总能够做出符合他利益之选择的人却不可能有一个得到他如此从无猜疑的信任。 旁边的这个人不是总能赢的。 当初在临淄东街口站出来面对王夷吾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握。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先前在西郊点将台站出来挑战重玄遵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握。但他也是站了出来。 没有一点犹豫人起而剑鸣。 就如战场上一切战术的本质都是为了制造以众凌寡、以强击弱的局势。 没有人会愿意做没有把握的挑战。 可是总有一些选择在个人的安危荣辱之上。 人们称它为一一“羁绊”。 是为斩不断、无法割舍的情感。 于姜望于重玄胜他们之间的友情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在利益之前可以无分彼此。 在危机之前能够生死相托。 因而在此时此刻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想 “我非常期待那一刻。” 重玄胜用最短的时间整顿了岱城的城防。归顺的直接编队使用不肯归顺的暂时关押。 相较于锡明城岱城的招降工作却是容易得多。 因为有一城之主薛汝石帮忙商劝也因为岱城的的确确是在大军围城、又后无援军、且敌军自后方袭来的情况下才选择的投降。 更重要的是彼时在锡明城齐军是孤立的重玄胜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画大饼。此时在岱城却会有源源不断的齐军涌来而夏军不会再来一个。 最后的战争结果或许仍是未知的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岱城都一定是捏在齐军的手里。 如此一来岱城守军的抵抗意志也就可想而知。 之前在鸿固城在新节城都是既没有时间也缺乏条件重玄胜直接不动招降的心思将守军驱逐了事。 在岱城他自是大施手段。 把自薛汝石以下一干人等调理得服服帖帖。 除掉在攻防战中死掉的那些以及虽是投降、却坚决不肯“助纣为虐”的那些最后总计有六千人选择到归降齐国。 当然他们未见得有多可靠重玄胜也不会用他们执行多么艰难的战斗任务。 不过是为了填补临武方向援军过来前的空缺以最大程度上利用时间罢了。 重玄胜留一千人驻守岱城用一名影卫负责一应城防事务等待大部齐军过来。将另外五千人组建成新荣营’仍以薛汝石为将主。 耗时两天将这边整顿城防、整编降军的工作完成。 他也不等青砖那边的援军径自引得胜营、新荣营出征目标直指岱城以南、 靠近会洛府的寿安城。 在兵出岱城之前重玄胜与薛汝石有这样一段对话重玄胜请他留守岱城负责城防说:“吾不欲使你伤袍泽寒你热心。献城之功齐国不会忘记。“ 薛汝石回道:“此心已无别念为他日富贵计耳。“ 于是带他随征。 在引军投降的过程中与宣平侯樊敖照过面看到了樊敖那痛苦折返的过程。 薛汝石在夏国方面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唯有齐国最后获得大胜一战灭掉夏国社稷他才能够重新抬得起头来。 所以这样一个人说不定比东域诸国联军里的将领更忠心、更好用。 以得胜营为骑军新荣营为步军兵发寿安。 一日之后得胜营先至寿安。 重玄胜也不做别事只与姜望、十四联手引骑军绕城而锁禁绝寿安交通 不使任何人出城。有那天空飞过的飞兽亦是一箭射之。 对此城围而不打只是劝降。说来说去无非又是临武全陷奉隶府也即将倾覆寿安军民当为自身计那套话。 两日之后新荣营果至。 薛汝石的忠诚和用心以及治军的手段从这行军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重玄胜特意没有安排掣肘手段全凭薛汝石自觉。因为现在的奉隶府环境齐军实在不缺他们这六千人。 而薛汝石带着一群士气不足的降兵能够在两天的时间里赶到寿安且整营六千人没有多少人掉队已经很能说明忠诚了换他还是夏国将领的时候都未必能做到这么及时。 当然在新荣营中重玄胜还临时收买了不下三个彼此不知的线人各自验证消息。薛汝石若是真有什么心思也是瞒不过他去。 于是以新荣营… 继续劝降寿安守军。 “打是不可能打的。” 重玄胜站在地上远跳寿安城墙对马背上盘坐修炼的姜望如是说道:“弟兄们都疲了新荣营又刚降叫他们去攻城送死他们不拿刀回头砍你才怪。薛汝石也压不住!” “但是劝降好劝降很有机会。” “我以骑军封锁寿安两天隔绝一切消息城内早已人心惶惶。” 他自信满满:“新荣营又是夏军正好现身说法。薛汝石作为原先岱城之主 跟这些个城主守将什么的总有点交情——" “去你娘的薛汝石你娘是吃了蚀心草又拌了瞎眼粉才生了你这么个背国求荣的孽种!要老子跟你一样投降我呸!老子怕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寿安城头上恰时响起寿安城城主的跳脚大骂。 “嘿!这城主是长洛人!”重玄胜扭过头来对姜望道:“带点那边的口音!” 。 正文 第两百一十二章 秋风卷落叶 寿安城城主是一个眼窝深陷一看就酒色过度的年轻人。 瞧他身上穿的锦绣、戴的珠玉无不说明他的富贵出身。 据薛汝石所述此人乃广平侯郦复的第三子是个贪财好色、呼鹰走狗的家伙。广平侯嫌他太丢人 早早将他赶出贵邑调到边府来。 名为子业其实一业无成。 靠着不知多少灵药堆叠再加上确有一些修行天赋才推开了天地门成就腾龙。此后庸庸碌碌广平侯费了许多功夫帮忙积累官道成就才让他混到了内府境。 神通自是没有一个的。 若不是有个好爹无论如何也混不到一城之主的位置。 其人在寿安城的日子也是天高皇帝远自在享乐每日里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寿安城的城防一应事宜都是城卫军主将、郦复当年的老部下袁振负责。 重玄胜前两日围城郦子业甚至都没有上城楼。今天不知怎么想起来巡视城防了。 姜望的乾阳赤瞳甚至都能看清楚他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按照薛汝石的说法这种人应该是一劝就降才是…… 只想不到现今反应会如此激烈。 其人在城楼上破口大骂把那些个肮脏的俚语丢来丢去骂得气势如虹骂得新荣营数千人臊眉套眼。 骂得寿安城楼一阵叫好之声重玄胜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深知一个人平常的表现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全部。 他也不在乎郦子业这样的纨绔子弟竟在危急关头体现出怎样迥异于平常的勇气。 因为奉隶府局势已定几个人的决心和勇气根本也无关大局了… 若说还有点什么值得在意的也就是新荣营的士气了毕竟是“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事情。 薛汝石看着城楼上的郦子业看着这个他平日根本瞧不上的纨绔子弟明明有单手捏死其人的武力明明有足够骂得其人吐血的口才明明有无数个譬如良禽择木而栖的理由但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重玄胜面前。 “重玄将军我…” 重玄胜却笑着问他:“广平侯是不是长洛人?“ 薛汝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祖籍是长洛。” 重玄胜警了姜望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得对可对? 然后才对薛汝石道:“被指着鼻子骂不好受吧?“ 薛汝石闷着没有吭声。 重玄胜语重心长地道:“薛将军啊区区一个郦子业今日存明日亡骂得再难听对你的声名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不知夏国有多少个郦子业但我知道——同样一件事情在夏史和在齐史里的记载是完全不一样的。“ “末将…知道了!”薛汝石道。 重玄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史必将终结于此战一个岱城的存亡是不会被记录的。但是齐史还很长你能不能留下篇目就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他也不待薛汝石如何回应便已经大步往前靠近城门百步内望向城楼之上:“郦子业!“ 他洪声如雷惊得城楼上旗幡都一振也截停了郦子业的滔滔骂声:“老子知道你是个混账玩意随便你怎么对夏国人作威作福也懒得管你。但薛汝石不同!我予他令印录他大名他已是齐人!你敢辱骂老子的部将是当真不想死得痛快吗?!” 他戟指城楼仿佛点在了那个眼窝深陷的年轻人脸上:“今日你若不与他道歉城破之时必拿你点天灯!“ 其声其势其威。 惊得郦子业后退一步险些跌倒! 旁边的寿安城守将见势不妙一手撑住他一手往前一挥。 霎时间城楼上大弩动弦八根足有九尺长的军制破法弩箭封锁各处呼啸着飙射而来。 重玄胜大手往前一按重玄之力疯狂聚拢直接将这八根咆哮的破法弩箭定止在空中!五指一握这八根破法弩箭便扭曲起来竟然搅成一团被捏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球。 “郦子业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投降道歉!否则的话…” 空中巨大的铁球随着他的话语而变幻形态最后捏成了一个肚皮被剖开的铁人。随着重玄胜大手一招重重地砸在了城门前! 轰! “如此铁人!” 与此同时他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勾了一勾。 马背上的姜望自有默契眸转赤金只往那铁人一瞥铁人肚脐的位置上便簇起了一缕火焰炙烈燃烧! 真个像是一个人被活生生点了天灯! 郦子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是有爱国之心没错是深恨齐人没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行却从未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此时亲眼见到他有可能的死状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面前整个人几乎崩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不风度。 “扑灭它扑灭它!“ 他指着城楼下大喊。 有那附近的士官赶紧掐动道术引发瀑流倾落。 那道术之水冲到火焰上反倒被火点燃! 火势顺着瀑流倒灌几乎窜到了城楼上焰光张牙舞爪。 城楼上一群士官惊得人人后仰。 郦子业更是又往后跌一才发现那火焰已经被护城大阵的光辉所阻。本就是没可能伤到他的… 袁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知道这寿安城已是根本守不住了。 士气已崩援军都绝。 任是谁来也无力回天。 一城之主都被吓成这样寿安城失守已是必然的事情……只看他们愿不愿意殉城摆了。 他自己是不怕死的郦子业骨子里有血气咬咬牙兴许也能共城而死但是其他人呢? 在郦子业惊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多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愤怒可以滋生勇气仇恨可以催发力量。但凉水浇透了恐惧会熄灭一切。 袁振往前一站将郦子业挡在身后对重玄胜道:“我们可以投降但是一重玄胜大手一挥截断了他:“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现在我来重复一遍我的条件你能接受 就开城!不能接受就等死!“ “现在打开城门投降这个叫郦子业的诚恳跟我的部将道歉。如此城开之时寿安城一人不死。 我承诺你们和岱城守军同等的待遇我承诺你们以后作为一个齐人的尊严!“ 说到此处重玄胜袍袖一卷:“选吧!“ “我不会道歉“ 先前站都站不住的郦子业喃喃说着而后拔高了音量歇斯底里起来:“想都别想我不会道歉! 卖国贼该骂!我还要骂!薛汝石你这个狗一“ “你可以不道歉!”重玄胜用更宏大的声音将他的骂声压住极其凶狠地道:“你也可以在我破城之前自杀免于受苦!但你们广平侯府有多少人?是不是人人都来得及自杀?贵邑城破之时我部将所受的侮辱我以重玄之家名立誓必为他讨还!“ 薛汝石站在重玄胜的身后一时无声。 他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这番姿态是作秀的成分居多可心里仍是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了。 他不过阳陵侯府的旁支沾亲带故都是攀附说真的有多少人会在乎他的尊严呢? 虽然他从来都瞧不起郦子业但平时在郦子业面前还不是得笑脸相迎? 他爱惜名声勤恳做事苦心经营多年才有入主岱城的一天。一无所成的郦子业却是因为无能 才不得不成为寿安城之主! 郦子业本心里又何曾瞧得起他过? 重玄胜却是切实地在维护他的尊严极其霸道地为他撑腰。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此举的确抹去了他的悔愧削减了他的羞惭。 不远处被骂得垂头丧气的新荣营士卒们也不自觉地直起了腰杆。极其微妙的产生了对“齐人“ 这个身份的认同。 而此刻在城楼上咬牙切齿的郦子业心情自是截然不同。 他想要大骂齐狗他爹是广平侯有何惧之! 可对方抬出来的是重玄之家名! 那个出过重玄明图出过重玄褚良的重玄家。 尤其凶屠的名号在夏地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他如何敢说老子不怕有种你就杀我全家? 姓重玄的人怎么不能杀他全家! 他咬着牙却不能出声他攥着恨却也无法回避惊恐。 重玄胜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堪称绝妙每一句都落在关键处轻易就击溃了郦子业的心理防线同时又完成了对新荣营的进一步同化。 城楼上袁振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能够再挽回。 这个体型痴肥的年轻齐将实在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可怕的那一个。 他只能坐困愁城只能目睹守军士气一步步滑落深渊看着自家少主被撕碎心理防线。 他毫无办法。 但他仍然决定发出他最后的反击。 在人心惶惶的城楼上这位生平乏善可陈的中年武将朗声开口道:“重玄将军请听我一言!我乃寿安城守将袁振全权负责此城防御事我愿献城投降!我家少主年轻气盛口无遮拦说话确然有得罪薛将军的地方…您要一个道歉袁振完全理解!薛将军的颜面我寿安城应该偿还!“ “然主辱臣死!袁振不能目睹少主屈膝!“ 他在城楼上看着薛汝石。 “我替我家少主向薛将军赔个不是!” 他随手一招已从旁边士官腰间拔出一柄军刀来。 干脆利落地反转刀尖一刀自贯其腹! “请您原谅!“ 他圆睁怒目直愣愣地看着薛汝石。 长刀极力一错就这么将自己的半身斩开当场血溅城楼! 滚烫的鲜血喷了郦子业满脸满身。 寿安城城楼上静了。 寿安城城楼下亦静了。 人和人的心意自来难相通。 薛汝石的心情如在山道折转上上下下已经好几轮。这一刻嘴唇翕合着却也不知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甚至于…对不起? 郦子业整个人是懵的。 姜望心生敬意。 十四没有什么想法只有些惊讶。 而重玄胜在心里已不由得为袁振叫好! 袁振这一手既保全了寿安城上下保护了他家少主又在这些守军心中埋下了仇恨愤懑的种子。 郦子业不过骂了薛汝石几句你重玄胜就算再维护部将何至于要将袁振逼死? 可以说在寿安城完全不可能守住的情况下袁振用他的死把重玄胜逼到了最糟糕的局面里。要叫他虽能得城不能得人心。 遗憾的是这对重玄胜来说同样不能算是什么大麻烦。 “好一个袁振!” 重玄胜没有半点迟疑立即洪声开口:“知错能改是君子的品质。所谓承担是勇者的证明!你的心意我尽知了!郦子业与薛汝石之间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我承诺不伤郦子业毫毛愿你在天之灵能得安息!” 他对着城楼上的守军继续道:“袁振是降齐而后自勿他死前托付寿安城于我我当视诸位为同袍、为乡亲!从此以后寿安城就是我重玄胜的第二故乡。我重玄胜代表齐军接受袁振的投诚。我重玄胜代表齐国接纳他成为齐人!他的忠他的义他的勇是我等齐人之楷模我当铭之记之 顾全其遗愿继承其精神! 说罢他又是一挥手:“还不打开城门?我要给他风光大葬!” 城门前的守军竟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将城门打开了寿安于今得握得胜营又下一城! 而从此刻一直到齐军全面接管寿安城防郦子业都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真个懵了这么久 还是不得不懵这么久。 最后还是薛汝石把他送回了袁振府上休息。 至于城主府自是被重玄胜占据… 青砖去临武府请的援兵共计五万大军一直到袁振风光大葬的当天才浩浩荡荡开来。 重玄胜完完整整地结束了袁振的葬礼留下两千人守城。 亲率大军包括得胜营新荣营以及新用寿安城降军编成的振武营带齐了寿安城的战争资源继续往南进发。 主力当然是东域诸国联军以新荣营现在的士气已经可以参与一定烈度的战事。振武营随军主要是为了避免留城的隐患同时也有壮声势、帮助劝降敌军的作用。 当然寿安城的护城大阵亦是被振武营亲手毁掉。重玄胜玩这一套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奉隶府的战事从这一天起进入了秋风卷落叶的阶段。 重玄胜总督西路鲍伯昭总督东路各引五万援军兼本阵兵马在兵力充足、奉隶又成孤府的情况下是所向披靡! 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苦苦挣扎近二十日的樊敖终于接受了无力回天的现实带不到三千残兵逃往会洛。 奉隶府全境易帜。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三章 当得良田宝玉而安乐也 就在齐军横扫奉隶府贯通临武奉隶取得东线大捷之时。 大邺府传来了震动天下的消息如雷霆炸响滚彻万里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三齐国先锋大将重玄遵领兵三干昼伏夜出走豹谷险道突入大邺府袭杀青陵守将夺下青陵城又驱败兵侵皇陵趁乱斩杀有神临境修为的陵守大破守陵军团兵围夏襄帝之陵墓! 一战惊天下。 他是如何消失在临武战场、突入大邺府是如何在重兵驻扎的大邺府里疾突猛进是怎样击破青陵城怎样斩杀那位资深的神临境陵守这些或许只有等到战后去复盘了。 齐军打到了夏国的要害之地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前线还在大战但后方夏国皇帝的祖坟都被齐军拿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重玄遵并没有毁皇陵掘帝骨。没有像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 把夏襄帝开棺鞭尸践踏夏国皇室踩碎大夏姒姓之尊严。 他反而是帮夏襄帝好生洒扫了一番陵墓亲自为之祝祷撰文纪念夏襄帝一生功绩歌之颂之缅怀之。 然后垒土为台焚香作礼代表齐天子…举行了册封仪式。 以大齐帝国的名义封夏襄帝为齐安乐侯并亲刻碑文竖于陵前! 死人当然是无法拒绝的。 任你生前威凌天下任是你何等明君雄主躺进坟墓之后一世声名也只能任人雕刻。 这安乐侯之爵名恰是齐夏战争开启前齐国发与夏国的最后通牒中齐天子给予夏天子的投降待遇——夏天子彼时当然是将其撕毁怒骂姜述老贼。并反过来也要敕封齐天子。 但今时今日究竟是谁的脸被打肿了已是不言自喻。 重玄遵文采不算出众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这篇《祭大齐安乐侯姒姓名元者》文中有这样一句—— “今汝子孙不肖东国天子欲保豪杰血脉使汝子孙富贵永享封土庇于大国当得良田宝玉而安乐也!“ 这子孙不肖的一句今之夏天子何能反驳? 重玄遵这一手直接将当今夏皇降格为安乐侯世子一一你不同意受封我就敕封你爹! 这场单方面针对死人的册封仪式看起来荒唐但的确在事实上将夏国皇室瑞下了神坛。 今日之夏天子守不住祖宗陵寝是事实。他那位曾经雄视天下的伟大父皇死后被人以侯名敕封已经是事实。 时人或日:大夏黎庶亿兆强将如云名臣似雨拥兵数百万言必马踏东国奈何竟被叩破国门徒教祖宗受辱! 或日:下不能护黎庶上不能卫宗祖。大军何用?大将何用?满朝文武鼎食王侯竟能何为? 夏国皇室的脸彻底丢了个干净! 大夏诸府诸城举国而哀。 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哭声一片。 一方面很多将领根本不受压制不再固守自己的防线怒而挥师大邺誓卫先帝一—这意味着姒骄苦心构筑的全国防御体系出现了巨大的波澜。 另一方面很多人彻底丧失了斗志! 夏襄帝何等人物?将夏国带到亘古未有的强盛地步堪称大夏立国以来第一帝王死后数十年仍是很多夏国人心中的精神领袖。 但这样的一个伟大存在生前霸业中断于齐死后还要受齐之敕封。 此辱何极?子孙何其不肖也! 同央城前线得知此消息。 一干大夏帝国重臣面大邺府方向而跪不少人嚎陶大哭。 甚至于云怀伯张灵玉当场自杀且以发覆面、毁尸不葬谓之无颜见先帝! 国相柳希夷解下相印欲怒归大邺誓杀重玄遵却被武王姒骄压住。 曹皆更是在这个时候以春死、秋杀、逐风三卒兵马猛攻同央叫同央城一干重臣哀而不能移! 在这段时间里临武南部七城已经仅剩其三齐军兵锋已临呼阳关! 于此同时全占奉隶府的齐军稍加整顿之后便大举攻入会洺府。 不同于奉隶府战争期间的兵分两路、各有总督。 会洺府战事完全是一场瓜分军功的盛宴各将各凭本事领军乱战。 其中以重玄胜姜望、鲍伯昭、阎颇、欧阳永这四部表现最为出众连战连捷屡下敌城。 更有部分齐国军队正通过奉隶府进攻锦安府。 有立功心切的军队已经突出会洺攻入了绍康府! 今日此时若将夏国舆图上的兵线全部勾勒出来形势剖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东线战场上经纬旗已经四面开花。 重玄胜在东线苦心谋就的大捷重玄遵在大夏皇陵的狂妄一击引动了连锁反应。 东线战场侵略如火中线同央城保持压制北线战场幽平府也已经只剩三座城池顽抗田安平已挥师吴兴府! 本就一直被压制得处于紧绷状态的夏国防线一夜之间已摇摇欲坠! 一支笔在巨大的舆图上如此勾勒大夏的山川河流、谷壑雄城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一草一木。陌生的是遍地刀兵。 或许不应该陌生? 无非是三十二年前故事重演…果能重演乎? 舆图上齐军蔓延的路线像是一个强大的巨人已经张开有力的臂膀勒紧了夏国的脖颈正在不断地使劲。 整个齐夏战场齐军形势一片大好。 夏军看起来已经乱了! 不哪里只是看起来? 援救大邺府的逐杀重玄遵的救会洺的帮助巩固锦安府防御的保顺业护王都的整个帝国一转眼就已经干疮百孔恰是全线乱战失利的结果叫人缝补也不知该从哪里着手。 想来曹皆之所以选择全面铺开战局便是基于对齐军素质的绝对自信便是预见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夏国人当然是顽强的在任何一个战场都在顽强抵抗。 但齐军的胜势正在不断累积刀兵愈利烽火愈炽。 于夏国方是拆东墙补西墙左右为难! 那支笔终究在舆图上顿止了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捏散成烟。纤弱的袅袅的烟。 舆图上那名为午阳的城池标识上就悬着这缕烟这只手。 俄而手重重地砸落像是一座山! 于是这张巨大的舆图也被砸散。 黑暗中有个声音道:“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道历三九二零年的除夕就在战争中来临了。 这万家欢庆的日子想来对齐人和夏人来说都是相当复杂的体验。 鲍伯昭对除夕没有什么感受。 身为朔方伯嫡长子他长期处于对自我的严格约束中少有放纵之时。所学颇多只恨时光易逝。兵法韬略道术神通律法礼仪日复一日的修行所谓年节无非是迎来送往无非是维持各方关系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日子。 尤其此刻是在齐夏战场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战功。 朔方伯的爵位继承已经尘埃落定但他并不会就此放松此后他要追寻的是如何超越“朔方”之荣名! 齐军局势大优夏军的抵抗意志也不及早先那么顽强。 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是……对夏军而言投降好像变得不再那么困难。 重玄胜逼降岱城还得在大军攻城两日夜、又四面相围、极限施压的情况下才成功。后来逼降寿安只带一个降兵营就能够完成… 而到了现在甚至于已经出现了齐军大旗一展就已经望风而降的守军。 比如眼前这座城池。 局势是谁都看得明白的… 在大齐兵锋之前夏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所谓武王所谓岷王什么奚孟府柳希夷全都被摁死在同央城动弹不得。 三卒主力皆在同央城战场的情况下齐国仅以郡兵和东域诸国联军依旧是狂风卷落叶横扫夏境。 昔年争夺霸主位格的两个国家今时今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什么龙虎斗不过是饿虎扑羊! 所以齐天子压根没有亲自来收尾的想法姒元已死齐天子懒于南顾。 所以大齐军神也没有来。 人固然有家国情怀有守土卫疆之心。这些夏将夏卒固然也有满腔热血。 可是无望之战斗又能坚持多久呢? 齐夏本一宗! 鲍伯昭在心里念了一遍只觉这句话真是妙不可言完全可以叫人感受得到前相晏平的政治智慧顺天应命合宗同流消解多少敌意! 此刻正是受降之时。 鲍伯昭动作利落地下了马一把扶起跪倒在身前的夏军守将很是亲切地道: “我一见将军就觉亲切!将军能够弃暗投明携城归齐实在令鲍某感动! 往后就是一家人切莫与我生分了!" 礼贤下士的手段鲍伯昭自是不会缺乏做起来自然无比令人如沐春风。 他握着这人的手笑容温煦:“某家名伯昭兄弟如何称呼?” 面前的夏军守将仍有些慌张:“罪将魏光耀。” “好名字!”鲍伯昭赞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他的不安情绪:“魏兄长得一表人才兼又谈吐不凡必能在大齐有一番作为!" 又语带埋怨地道:“你从现在开始已经是齐人献城乃是大功怎可再用一个罪字呢?” "是我失言。”魏光耀明显放松了许多虚打一下自己的嘴巴:“真是该打。 还没转过弯来呢!” 两人皆笑。 说话间鲍伯昭的副将已经带人进了城迅速接掌城防关键之处控制军械 收缴兵器整编降军再怎么顺利该有的警惕不能少这是为将的本分。 身为一军主将必须要对全军负责容不得半点轻忽。 手下做手下的事主将做主将的事。 鲍伯昭的态度实在和煦降将魏光耀的状态也慢慢平缓下来开始有说有笑。 “鲍将军才是人中龙凤呢!大齐鲍氏世代名门谁人不知?说句实在的我本来还有抵抗一番的心思见得城外来的是鲍’字旗顿时腿都软了!” 魏光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敬意和苦涩:“鲍将军的威名已是遍传大夏!” 鲍伯昭抓着其人的手对左右笑道:“魏兄这是给我面子捧我的名声呢!” 就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训练有素的齐军已经完成了对城防关键之处的掌控。拿住了护城大阵的枢纽开始封锁府库清点军需。 一行人说说笑笑于是往城门洞里走。 谈笑间鲍伯昭逆着光往城楼上警了一眼看清楚了“午阳”二字。 忽然笑道:“说起来我名字里的这个昭也有‘阳的意思呢。跟此城还真有些缘分!” 魏光耀哈哈一笑:“像将军这么说的话您这个‘昭字是阳光明亮我这个光耀也是光亮我该与将军攀个亲!” 鲍伯昭道:“齐夏本一宗如今你我同为齐人如何不是亲人?如光耀兄弟不嫌弃往后咱们就兄弟相称!” 魏光耀顿时肃容拱手对鲍伯昭一礼:“我魏光耀何德何能能得您这样的人物垂青!别无二话此后当以兄长视之!愿为兄长鞍前马后!” 鲍伯昭是大齐有名的天才人物魏光耀则年逾三十才混成了午阳城守将。论及年纪怎么说也是魏光耀更年长。但所谓达者为大哥这声兄长不寒碜!他叫得很顺口。 鲍伯昭笑着搀住其人:“鞍前马后的小事可轮不着贤弟但是建功立业必要与贤弟联手才行! “兄长愿意提携小弟哪有不从的?往后兄长指哪儿打哪儿光耀绝无二话!” 鲍伯昭笑得灿烂。 打一次伐夏战争他已经认了四个义弟了归齐之后都是他的班底。能在夏国掌一城名动一府手握兵马这些人都是有真本领的等闲并不容易招揽。 若非这场战争要到哪里去找? 他需要这些人的能力这些人在降齐之后半生积累清空也需要借助他大齐鲍氏的力量正是各取所需。 这样的关系才叫牢靠。 "来光耀贤弟好好与我说说这午阳城。”鲍伯昭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座色彩浓烈、具备典型夏地风格的城池。 魏光耀也笑着陪在一边尽职尽责地解说:“午阳城历史悠久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自当年先帝定鬼头蛮瞧我这嘴!是自夏襄帝当年扫灭鬼头蛮以来轰! 明明已经被齐军控制的城门轰然关闭! 这一声如壮士击天鼓似惊雷动九天。 整个午阳城忽地暗了下来!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请君入瓮 前一刻魏光耀还在奴颜婢膝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兄长。 前一刻午阳城还风平浪静要害之处尽在齐军把握。 前一刻护城大阵已经关停满城守军都已解兵请降。 可是在这一刻天地反覆一切变更! 浑钢铸造的城门顷刻关闭封死了后路。 魏光耀已然消失了踪影。 天地忽暗所有的日光都在午阳城被切断。 不远处的民居一家一家的门户被推开一队一队的甲兵冲将出来。 这座城池压根就没有多少百姓民居之中暗藏大军! 鲍伯昭身怀天目神通有明察秋毫之能。 按说是没有什么异常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的。 他也的确没有放松警惕哪怕是在与魏光耀称兄道弟的同时也保持着一员良将的素质本能地在观察环境。 可他确实没能发现问题。 魏光耀的表现毫无漏洞所言所行皆是降者的本分。 午阳城里的一切都很正常像其它所有投降的城池一样。可恰恰是在这种“正常”里发生了突兀的变化! 鲍伯昭后知后觉或许这种“正常”本身即是某种阵法刻意形成的表征。有一位极强大的阵道修士藏在暗处布置了这一切。某位兵家高手设计了请君入瓮的这一局! 轰然关闭的城门直接更改了整个午阳城的格局生化为死门演为囚。 那些在黑暗环境里迅速涌出的夏军士卒也是沿着某种阵纹的轨迹在行进。兵阵与城阵竟达成了如此和谐的统一! 这绝对是阵道史上的革新也因此瞒过了他的洞察! 鲍伯昭的反应是极快的。 尽管他心中的惊疑不比任何人少亦在城门关闭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发动了【无光】神通午阳城天地忽变遮云蔽日封锁了齐军的视野他索性便断绝余光。 让黑暗来得更彻底。 使这座城池里独他能够具备超卓的视野。 倒要看看是他和他的部下更能够适应这种环境还是夏军更能适应。他麾下的亲兵是做过配合无光神通的演练的完全可以担当起黑暗环境下的大军骨架作用。 所谓无光神通带来的是黑暗侵蚀的是辉芒。神通若是开发到深处不仅能够熄灭日光灯光火光这些外照之光…也能熄灭目光甚至神通之光! 到鲍伯昭如今的境界已经可以熄灭“目光”彻底隔绝对手的目识。还能黯淡神通之光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压制对手的神通发挥。 在此无光神通影响下烈日之照不能显悬明之灯不能明火焰可燃不可见。 天地皆晦! “众将士听令!“ 鲍伯昭张了张嘴。 “就地结阵连接兵煞冲撞一一”后面的这些话全部消散在空中。 他第一时间想要指挥入城的齐军但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声音已经在这片区域里被封禁。 可是他仍然听到了‘鲍伯昭’的声音! “众将士听令!原地待命保护自己等我开城!" 有人伪造他的声音在他制造的无光环境里给他的士卒下令! 这是一场完全针对他鲍伯昭的设计! 对方了解他的神通且精准预判了他的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鲍伯昭心有惊涛万涌。但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冷静迅即并指在眉心抹过一一代表神通天目的竖瞳就此张开! 此时万物皆察一切痕迹映照在心。 他没有立即散去无光神通因为即便他的无光神通散去了午阳城还是在敌人阵法制造的黑暗中。对方既然选择在黑暗环境里战争肯定是做了足够的准备。他暂且只有用更深的黑暗来保护他魔下的士卒。 而且身出名门的他怎么可能没考虑到在无光环境下被人冒名指挥的情况? 魔下的东域诸国联军或是一团乱麻只可就地待命。然而他自己散进军伍帮助他完成大军指挥的五百鲍氏家兵却是于他有独一套的在无光环境下的联络方式。 鲍伯昭一边以天目洞察四方寻找那湮灭声音的源头一边迅速掐诀以独创的兵阵秘术在黑暗中完成调度指挥。叫家兵就近聚拢士卒结成军阵以兵煞自保。 但耳中只听得惨叫连连! 超卓的视野可以让他清楚看到一队队青甲夏军似以虎入羊群在无光的环境里肆意冲杀好像根本不受黑暗影响。杀得什么都看不到的齐军一片混乱。 这些夏军不是普通的府军不是这一路横扫过来所面对的那些城卫军。虽不及镇国、神武二军也是难得的精锐。 尤其是专门做过在这种环境下的战争训练。 形势上完全是一面倒。 齐军根本组织不起来一次次地被撞散。 天目神通的洞察告诉他这些夏军根本不是以视野觅敌而是以趋近同频的血气波动逐杀不同频的血气波动拥有者! 于此同时一队队夏军似锋矢破空正极速向他穿来。 鲍伯昭立即收敛了自身血气果见那些夏军立时失去了目标。但只是略一顿很快又重新锁定方向。 有人在暗中指挥! 同层次的修士绝对没人能在他的无光神通之下拥有视野。唯一的解释就是指挥者是那个布阵者。 对方不是用眼睛获得视野而是通过对阵法的感知获得情报。 心念急转之间鲍伯昭天目一扫—一灿金色的神光瞬间穿出如惊鸿过月洞穿了这无光的世界。横过街道粉碎了藏在高墙之后的禁声法阵枢纽。 以天罚之光的强大威能用于击破一个禁声法阵实在有些铺张。然而当此之时他要的只是速度 他需要第一时间掌握自己的军队。 只有把大军的力量调度起来才有破局的可能! 杀进会洺府后总督战线的权限已经失去。他与谢宝树当然也分开了各自引军攻伐掠夺会洺府功勋。 此刻有足足三万齐军随他入驻午阳城。其中一万是他的本阵兵马一万是奉隶府之战中他收拢的、主将不幸战死的部队其中大部分是昭国士卒。总督一路战线的权柄让他有收拢士卒的便利 他当然会充分利用。最后一万则是他收降的夏军。 可以说这支军队于整个会洺府战局来说也是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于他本人更是他争功夺勋、安身立命的基础! “吾乃鲍伯昭!听我号令!所有将士立即鼓荡血气敌军是以血气波动寻踪!” 他并没有去解释先前的命令是敌人伪装。 因为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解释只是浪费时间只会让士卒更混乱。乱成一团的齐军需要的只是明确直接的命令。 “张司曜杜追龙郑武功… 他一口气叫出八个人名都是刚刚观察到的、处在关键位置的齐军基层武官:“你们身边都是战友 不要慌乱我命尔等结圆月阵以呼声团结附近兄弟就地固守等待兵煞呼应!" 若是湮雷军在此现在甚至都能够开始反击了。 东域诸国联军虽则也是各国精锐部队。毕竟一起集训的机会不多每年只有一两回。就连兵阵选择的余地也很少只能在基础兵阵中挑选。 但大齐鲍氏毕竟是一等一的名门。他鲍伯昭毕竟是一度名列齐国黄河之会备选名单的人物。 他从小接受的军事训练在这场伐夏战争中大放异彩此时也在彰显他的军事才华! 圆月阵胜在简单、稳定、牢固且有很强的共鸣性。可以作为怒海中的岛屿黑暗中的灯塔。一定数量的圆月阵与星芒阵配合可以共鸣成众星环月之阵。 这是当前局势之下唯一有可能迅速聚拢大军之力的军阵选择一俟完成就能以兵阵反冲敌阵立即进行反击! 鲍伯昭的指挥让他被夏军锁死五花八门的军阵道术如雨泼来。 “赵武雄三—” 他在道术乱流中从容漫步冷静清晰地指挥士卒自救每一句都直指关键。 但这一次才念到第五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宣布行动。 他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烦恶的混乱! 他感觉到此方天地的排斥包括空间、元气、规则在内的一切都在压制他驱逐他。限制他的行动驱逐他的精神。 运去英雄不自由! 神通【负窘】! 是太寅! 那个布下禁声阵、无光阵等诸多阵法并在此刻出手的人是太寅! 鲍伯昭刚刚判断出对手的身份便看到太寅其人恰已经出现在他的对面身缠四色劲力面对面地向他疾冲而来。 时至此刻其人的确也不需要再隐瞒。 甚至于是有意在吸引关注。 因为鲍伯昭同时也注意到左前方的波动。 那从开战就隐去了形迹的魏光耀正在使用某种秘法潜行逼近。 鲍伯昭佯作不知将无光神通催发到极致去黯淡太寅的神通之光。踏地而起主动反冲太寅! 在极速冲锋的过程中在躲避军阵道术的间隙里极其自然地一个扭身天目对照!灿金色天罚之光疾射而出正对魏光耀! 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黑暗之中跃出魏光耀的身形。这位刚认的“贤弟”躲得算是及时但左臂也已被击断血流如注! 来吧太寅! 鲍伯昭目标明确地疾飞。擒杀太寅亦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决定为此不惜代价! 但就在下一刻整个午阳城忽然升起万盏灯燃起万堆火! 那些灯都是法术加持的灯。 那些火更不是普通的火。 道术五行火恶沼火阴柴火鬼炭火…… 几乎能够想到的、能够搜集到的所有可以作用于术法层面的火都在瞬间被点燃。 鲍伯昭覆盖午阳城的无光神通根本不可能一瞬间对抗这么多带有道术力量的光! 神通反噬之下他立受重创一口鲜血喷出。 无光的黑暗被驱逐了! 此刻笼罩午阳城的黑暗由布阵者太寅所掌控! 被针对至如此程度也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鲍伯昭第一时间注意到整个午阳城有可怕的力量在爆发。 那万盏灯、万堆火的作用并不仅仅是利用他的无光神通反噬他更是唤醒午阳城护城大阵的钥匙! 汹涌的元力在激荡着此方天地的规则正在改变。本已经关停的护城大阵又重新被激活正要被启动!这座护城大阵被做了手脚魏光耀交出来的令印已经根本不具备核心控制权! 更有甚者这座护城大阵根本就被太寅改造成了压制城内的杀阵而此时正要显威! 真是神乎其神的阵道手段。 鲍伯昭面沉如水终于是已经看到了结局! 此阵一出他这三万大军已经再无缓救的可能。在这种大军分散各处的情况下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来不及。再怎么于城中拼命也是无用。 人力有时而穷! 鲍伯昭并不放一句狠话果断止住冲势看也不看太寅一眼立即转身冲门! 眉心竖眸连放三道天罚之光。 灿金色的神光接连撞在城门之上。无比煊赫的力量与浑钢城门疯狂对撞。 在太寅的控制之下护城大阵虽未完全启动部分力量已向城门倾斜故而竟受三记天罚之光也未崩溃。 但鲍伯昭这个时候已经冲进了城门洞正在城门前。手上一抖已经抽出了赶山鞭! 畔啪! 灰白色的鞭身呼啸带起无尽起伏的山峦幻影。 重重一鞭子抽在了城门之上。 神通!搬山! 山岳之力持于此鞭。 轰! 浑钢大门轰然炸开碎片如蝶飞。 在护城大阵启动前他已将城门击破! 城门外是大亮的天光。 城门外是广阔的天地。 而这于鲍伯昭而言是名为耻辱的退路。 可他不得不踏上! 会洛府本是分享军功的盛宴所有人都在大吃大嚼他却吃此惨败麾下三万大军尽覆! 但现在不是痛苦自责的时候。 他只有逃得性命才能雪今日之耻报这午阳城之恨。 才有机会把今日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狗贼鲍伯昭逃到哪里去!“ 午阳城内太寅直接卷起近三千人的军阵咆哮着冲将出来。这一声怒吼自是为了瓦解城内齐军的斗志告知他们主将已弃军而逃。但他要杀鲍伯昭的决心却也是非常明确。 所调伤齐之筋骨痛之齐国之躯… 屠齐军三万不如杀鲍伯昭一人! 他怎肯放过! 另一边魏光耀匆匆止了血独臂提刀转身开始指挥对午阳城内齐军的灭杀。 太寅的确也不必在此了他亲手改造的护城杀阵一旦启动不过就是一场屠杀! ****** 。 正文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我不能 午阳城外鲍伯昭看准了方向往东疾飞虽是受伤之躯但也在亡命驱动之下飞到了极限速度。 然而太寅裹挟军阵之力不惜成本调动兵煞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太过恐怖。只是须奥的工夫已经追至鲍伯昭身后拳起四色之光毫不犹豫地一拳轰落! 聚兵之阵星光四绕兵煞混同逆四象混元劲! 这一拳自远不是观河台时期可比也不是山海境那时可比。 一瞬间打破了距离的界限直抵命门! 鲍伯昭毕竟是鲍伯昭在此干钧一发之刻还是做出了反应。人未回头加持了搬山之力的赶山鞭 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啸动风雷回身怒扫! 轰! 太寅的拳头砸在鞭子上生生砸散了搬山之力且带着灰白的鞭身砸到了鲍伯昭的后背! 咔嚓! 骨裂之声。 噗! 喷出的一大口鲜血之中混合着脏腑碎片! 鲍伯昭狼狈的身影倏忽贯成星光一线仿佛被远穹的星楼吊住借力疾射而远。 此术是为神仙索! 借星楼而动乃是一等一的移动秘术。 他仍是咬着牙继续奔逃! 午阳城在会洺府南部往西是绍康府方向往南是锦安府方向自是都去不得。 他其实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往北因为重玄胜姜望所部正在北边攻城略地距离不算很远且有足够的实力帮他。 但鲍家与重玄家毕竟世代政敌很难说对方会不会见死不救。毕竟战斗中故意迟个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出问题。于他却是生死的不同!他不能够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重玄胜的人品。 往东走是最好的选择东边是已经易帜的奉隶府。好几支齐军正在那里冲击锦安府与夏国边军大战。 他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若是可以及时搬到援军杀回午阳。午阳城里的三万大军或能有剩! 鲍伯昭的意图太寅如何看不出来? 精巧地调度着军阵一路穷追不舍逼得其人频频转向。 以士卒气血之力支撑军阵消耗以军阵消耗维持自身速度而后不断地攻击! 三千人的军阵在疾行中不时放下一两百气血不足的士卒。 太寅自己却始终是巅峰状态。 而鲍伯昭的状态已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下来。其人身为朔方伯嫡长子来参与伐夏大战身上自然是有不少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这种残酷的逐杀里消耗得太过迅速! 若非他在外楼境以信、德、仁、杀为道标身怀“警钟”秘术能够随时自警自清这会说不定早已经自我放弃。 神仙索都已经被太寅捕捉到脉络打断了好几次实在是有山穷水尽之感! 不过…… 终于是逃到了山边! 鲍伯昭一咬牙正要奋起反击争一线机会忽然听得马蹄如雷。 天目所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军正踏地如鼓自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一人年纪轻轻气质不凡 只是脸上有些麻点。 鲍仲清! “兄长!?”鲍仲清亦是惊讶莫名显然没有想到手握重兵的鲍伯昭竟然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但鲍伯昭身后高空急追不舍的那团兵煞之云立即就给了他答案。 事实已经再清晰不过一一鲍伯昭战败仅以身免正在被夏军追杀! “分开逃!” 鲍伯昭来不及解释只怒吼一声便折身北去。 他已是重伤之躯仅剩一击之力。而鲍仲清绝不会是太寅的对手更别说所部只有数百人兵力不到太寅的三分之一完全没有抗衡的可能。 两兄弟汇合的结果只能是一起败亡。 倒不如各自逃散能跑一个是一个。 “你先走!” 鲍仲清却比鲍伯昭想象的更坚决。只回了这一声瞬间就卷起兵煞腾上了高空以七百三十一人的骑军兵阵直往太寅所部撞去! 轰! 两团兵煞之云交撞在了半空。 耗尽了气血的、被震伤震死的士卒下饺子一般坠落。 只是一合。 鲍仲清所部死伤大半其人自己也与其他士卒一样倒飞跌落。 “好一个兄弟情深!“ 太寅当然不会手软此次国战夏国不知多少兄弟离散多少父子永隔又哪里比齐国人的感情浅? 他只将兵煞一卷一边重整军阵一边看向了鲍仲清伸手遥按便要将其了结! 轰隆隆隆! 忽然高天出现了阴影。 太寅警觉抬头便看到一座石山压将下来! 不是什么描述形容不是什么道术拟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鲍伯昭及时回身抽干了赶山鞭借以搬山神通之力移山阻敌! 轰隆隆的石山压下。 灰白色的鞭影只是一闪便已经卷起了鲍仲清兄弟两人疾射而远。 太寅这边鼓荡兵煞之力一手撑山迅速将山影下的夏军士卒全部移开而后才松手任由此山将鲍仲清带来的那些齐军尽数压死! 但有这么一阵工夫视野里已经捕捉不到鲍伯昭两人的身影。 “回军!“ 兵煞瞬间散开夏军有序撤离。 太寅没有多做纠缠。 在这场战争之中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够继续浪费时间在鲍伯昭身上。 而且再追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鲍仲清能够出现在这里其他齐军大概也不会远了… 反攻的号角已经由他吹响了第一声歼灭鲍氏兄弟的军队只是第一步。 他须得抓紧时间! 轰隆隆的山影已经丢在身后。 迎面的风刀割得肺腑生疼。 全身上下已不剩几块好骨头。 鲍伯昭用鞭子卷着自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勉强疾飞。 他甚至于已经不太能够分得清方向是东边么?去哪边都好尽量远离远离… 在午阳城里就受了重伤又在太寅的逐杀下逃窜那么久他早已经筋疲力尽。刚才那搬山一击已经是最后的力量。 现在的飞逃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在支撑。 说起来与鲍仲清的竞争…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情的确非常糟糕。明里暗里的争斗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朔方伯之爵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地位更关乎超凡修士自身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可外求 谁愿分享? 但再怎么争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鲍仲清死看到鲍仲清的第一个想法是让他逃就像鲍仲清刚才也是毫不犹豫地引军为他断后。 “你怎么样?" 他将光芒晦暗的赶山鞭一收把咳血不止的鲍仲清提在手上。 此时正疾飞过一座碧树摇翠的高山。 鲍伯昭勉强想起来大夏方志上这座山名为“小尖”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但翻过这座山就是奉隶府了…… “我…咳!咳!咳!" 鲍仲清在空中剧烈地咳着鲍伯昭勉力支撑着自身渡了一些道元过去。 “撑住。马上就到奉隶了。" “好…咳!咳!好…咳!" 鲍伯昭咬着牙没有再说话玩命压榨着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突元的、剧烈的痛苦让鲍伯昭从昏沉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他眉心的竖眸也骤然圆睁神光亮起! 噗! 一柄匕首扎进了竖眸里! 神光黯灭鲜血飙飞。 刀锋扎破了眼球冲撞着颅骨。 鲍伯昭喉咙深处响起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 这柄匕首疯狂地在鲍伯昭身上乱扎! 脸上!脖颈!胸口!心腹! 高空中兄弟两人的身形直线坠落带着鸣呜的、哭泣般的风声坠落在青葱碧绿、生机勃勃的小尖山。 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鲍仲清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究竟扎了多少刀。 把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扎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袋。 咕咕咕咕咕咕地冒着血泡。 砰! 兄弟二人落在了山顶。 这场短暂的、亲密无间的旅程终于是结束了。 鲍仲清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难以形容的气声松开手来翻身躺在了鲍伯昭的尸体旁边。 他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空。 旁边躺着他嫡亲兄长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们肩并肩地躺着像儿时一样亲密。一起看云看星看这个世界。 夏国的天空不如齐国晴朗可也是很开阔的。 阳光透过云层不偏不倚地洒落下来。 很温暖。 鲍仲清很想就此睡一觉当然现在并不能睡。 他将挂在腰带上的、微缩的储物匣取下来从中取出伤药慢吞吞地服下。 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非常艰难但有条不素。 天目神通的洞察之力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的身体的确也非常糟糕但是没有关系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他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以及如眼下这般阳光灿烂的未来。 他就这么躺着搬运道元努力化开药力认真调理自己的伤势。 他本来什么也不想说而且也从来都没有跟死人说话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总之反正也要处理伤势。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稍稍舒展了痛苦不堪的筋骨。 听到了四肢百艰难的回应。 这种痛苦令他愈发有话可讲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你比我大两岁吃的饭都比我多很多修为比我高也很正常吧?有本事你原地不动等我修行两年试试?怎么就敢说你比我优秀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我袭爵了呢?”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你生意做得乱七八糟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我手里可以打通楚国渠道多赚不知多少道元石。在你手里我随便叫几个人配合重玄胖子说几句你就转手卖了。你是蠢到看不出这份生意的价值还是单纯的傲慢呢?呵呵跟咱们那个爹真是一脉相承难怪他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在内府境声名不显。你在外楼境不也被那个重玄风华踩在脚底下?怎么我就不如你?” “明明兵法韬略我比你强啊…兄长你知道我比你强吗?” “别看你搭上了重玄胖子的战略在这次战争中风生水起。如果我有一万大军我会做得比你好。我能在重玄胖子那里拿到更多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也比你更了解夏国、做了更多准备可我只有一都兵马。” “重玄胖子他爹是重玄氏的罪人差点毁了整个重玄家。即便如此博望侯也给了他公平竞争的机会。重玄遵同境无敌绝世天骄到了齐夏战场他和重玄胖子也是一人三千兵卒各凭本事。“ “咱们哥俩上战场你掌兵一万我掌兵一千…他奶奶的够干什么?” 别人堂兄弟都能拉开了架势摆明了车马竞争。怎么我们是亲兄弟同一个爹同一个妈他们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兄长你知不知道你很蠢啊? “你以为重玄胖子为什么在会洛府反倒是放缓了攻势?你以为他和姜望是抢不过你?" "会洛北部夏军的动态明显不对劲不是出了大问题就是有大动作可你却沉酒于短暂的胜利根本没能洞察危机。白白浪费了你的天目神通!“ “又或者说你太倚仗天目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天目不能够看穿的!” “我一直在等你很认真地在等你我告诉自己只等这一次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可你还是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你其实还能逃所以我用自己拦住你……我……算了。“ 鲍仲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但人需要借口让自己走下去对吗?“ “兄长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的本心是不是真的那么恶毒?我一直以为 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结果的…然而我不能、 “我不能。” 他闭上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流泪。 但是他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后他坐起身来很细致地开始处理嫡亲兄长的尸体。 肌肉、骨骼、血液、毛发…一切的一切。 用秘药将之一寸寸分解混入泥土混入山石混入这宁静的小尖山。 当然不能用道术… 用道术做这些事情很容易留下永久性的痕迹。 他平静地完成了这一切又飞起来来回地飞开始处理他所能察觉到的一切痕迹一虽然这是齐夏战场虽然鲍伯昭的死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午阳城惨败手下大军尽丧主将能存活下来才是比较奇怪的更何况太寅又率军追杀了那么久… 再者说等这场战争结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天地自然的规律抹去。… 虽然… 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 鲍仲清还是很认真地做事。 反反复复清理了足有十三遍痕迹。 他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鲍伯昭是怎么死的。 永远不要大意。 ****** 。 正文 第两百一十六章 乃自今日始 午阳城之败无疑给了志得意满的齐军当头一记闷棍。 东线战场最出彩的年轻将领之一大齐朔方伯嫡长子鲍伯昭率三万大军攻午阳。 当日便传来午阳城投降的消息。 但也同样是在当日天还未黑透最新消息传来鲍伯昭兵败午阳! 两万齐军被屠杀殆尽鲍伯昭只身逃出城外生死不知! 一万新军(投诚齐国的夏国降军)复归于夏 太寅日:“外有强敌内无柱骨。解兵而降非士卒之过也!生死之际何能强求!“ 于是杀死降齐之将复收降齐之兵。 他在午阳城向整个会洺府、乃至于整个齐夏战场宣布午阳之战是夏国反攻的开始。所谓“擒姜述于御前乃自今日始!" 整个东线战场齐军计有三十万。谢淮安领主力在临武府与周婴战逐寸进取。分配到奉隶、会洺两府的齐军统共也只有十二万。 奉隶府全境易帜齐方收拢大量夏国降军守城。又有部分齐军主力在进攻锦安府。 能在会洛府大战的齐军数量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 午阳城一战就折了两万! 对于齐军来说午阳城之败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 据传已被太寅领军逐杀的鲍伯昭更是齐国天骄之陨! 鲍伯昭是什么人? 齐国年轻一辈数得着的人物。 其人若不死必是齐国未来的高层将领是齐国强大的一部分。其价值难以估量其意义非同凡响! 可以说午阳之败真正让齐人从势如破竹的顺境中醒过神来真正认识到这场战争的残酷。 不要以为江阴平原上的骑军对冲就已经是夏国人的全部意志。 夏国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弱者! 此外降而复叛的一万夏军亦极大遏制了齐人对降军的使用。 有一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说鲍伯昭之所以兵败午阳城核心的原因就是降军临阵倒戈。什么齐夏本一宗究竟是两国人如何能真给信任? 倾国之战非止于倒戈也不仅是血肉相搏。 在于生死也在于荣辱。 斗的是人心争的也是势。 灭夏不仅要灭其血肉也要灭其精神反过来亦如是。 除却大军对杀。 在夏国广裹的国土上齐军的旗佬和夏军的玉台巡骑厮杀不知多少回。 从临淄到贵邑两方的谍子也不知交锋了多少次。 而在这种全方位的交锋里。 午阳之战无疑是夏军迄今为止最亮眼的一笔。 这一战打出了夏军的气势让所向披靡的齐军终于再一次认识到夏军的顽强。太寅也因此一战扬名! 疾行在城市街道太寅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局势已经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午阳之战当然算得上是一场大捷但相对于整个东线战场又毕竟只是关于一座城池的胜负! 截止到午阳之战爆发前临武府仅剩三城奉隶府全境易帜会洺府已经沦陷了大半。 现在的会洺府已经不可以说是夏国的会洺府。 齐人在这里已经占据了相对优势! 今次一战歼灭鲍伯昭所部固是扬眉吐气也是捅了马蜂窝。齐人绝不会放弃在会洺府构筑的优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午阳城是一面关键旗帜。 看得到这一点的齐军一定不会容许它的存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才是关键! 他伏兵午阳逐杀鲍伯昭后便立即引军回返。一面大修城防摆出死守此城的架势。一面选择性地放出午阳城之战的消息迅速开始下一步的布局没有一刻停歇过。 赶路的时间都不敢耽误。 疾行间忽然一抬头。 便见得一道幻影疾掠长空倏然停在街角顷刻凝实。瘦高的身形一身青色军服一张焦黄的脸。 眼珠一翻印着灰色烟鸟的一面瞳仁便翻到了里间。 整个人也生动起来。 大夏触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触悯! 太寅没有意外继续往前走嘴里只问道:“怎么样?" 修行遥路不进则退。有志于未来者没有谁肯虚度光阴。 今时今日触悯亦已是外楼修士立起了三座星楼当然也驯化了更出色的异兽如藏在他眼球里的这只烟鸟。 驭兽借道拟化其身可以令他行走在虚实之间。 故而在会洛府的混乱战局里他倚仗此兽以身涉险亲自探查敌情! “有两支军队互为犄角正在向午阳城靠拢。”触悯极简略地说道。 “重玄胜和姜望一定来了?”太寅问。 触悯道:“如你所料。"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匆匆。 太寅边走边道:“重玄胜和重玄遵在争博望侯之爵为此在出征之前姜望和重玄遵就斗过一场万军之前争先锋已经把竞争摆在了明面上。现在重玄遵有了袭扰皇陵的功劳重玄胜他们不可能再容许贯通三府的大功大打折扣午阳城他们必然要来!“ 触悯在一旁补充:“而在他们的情报认知里午阳城之战是你太寅一个人主持。午阳城的城防力量 就是魏光耀统御的午阳城守军以及你亲自统御的伏击了鲍伯昭的军队再加上鲍伯昭手下那一万降而归复的军队总计不会超过三万兵力。并且宣平侯重夺新节城正在天风牧场一带大战神临强者无法脱身这件事也会降低他们的警觉说话间两人已经一起走进校场。 校场上兵煞涌动刀枪如林。 独臂的魏光耀正在做最后的战争整训。 断肢是可以复原的法子多得很。以魏光耀的修为修复断肢所需的资源不会太恐怖。夏廷会负责 太寅的家底也完全可以替他支付。 问题是时间。 值此战事危急的时刻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慢慢修复断肢、调理状态。他自己也不肯走。 太寅说道:“会洺府的精锐在呼阳关其余诸城力量薄弱。这是齐军从奉隶府攻入会洺府后变得格外放肆的原因也是我们能够成功伏击鲍伯昭的基础。击败鲍伯昭之后必然会打破这种认知。但我们仍然要想办法让他们尽量低估我们这是情报误导的关键。“ 触悯道:“他们这么快就挥师赶来说明我们的情报误导已经成功了。“ “在咱们构造的情报模型我、魏光耀以及三万大军就是午阳城的实力上限。而且姜望对上我 有很强的心理优势但愿他会因此大意“ 太寅道:“不过以重玄胜的谨慎哪怕认定午阳城只有三万兵力他也绝不会只以三万兵马的规格来应对。因为午阳城现在是如此关键他至少会想办法带五万人来这样才能形成苍鹰搏兔之势。” 两人边说边从校场匆匆走过走进议事厅里。 或许是整个夏国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急切的脚步、语速恰是与时间赛跑的表现。在残酷流逝的时间长河里尽他们所能努力挽救夏国的命运! 触悯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钦佩:“我无法靠太近但重玄胜姜望那边至少有三万人。与他们互为犄角的另一边也是如此。“ “看到他们的旗了?“ “是的。绣的什么胜利在望。“ “那就是了。另一边打的是什么旗号?”太寅问。 “谢。”触悯道:“应该是谢宝树。” “这是一个好消息。”太寅道:“此人不足为虑。" “谢宝树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评价他在战场上张扬得很。“ “他不同意最好。”太寅转问道:“齐军在其它地方的攻势还在继续吗?" “据探马回报是如此。“触悯道:“我分身乏术不能处处都亲眼看到。但去了一趟宣沐城那边的确还在攻防。我没有惊动他们。" 太寅一边思忖一边继续道:“形势如此严峻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这时候在议事厅的角落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好像…听倒到了姜望的名字。“ 伴随着这道声音进入视野的是一个玉冠束发、剑眉薄唇的冷峻男子。 一手握剑立如青松。 他没有出声的时候仿佛并不存在。当他的声音响起他就已经不可忽视! 你的耳朵必须听到他你的眼睛必须看到他。 明明如此平静你竟像已经被割伤。 他握剑的手格外用力好像在勒杀着什么。好像有数不尽的魂灵在他的掌心哀嚎。 是为南斗殿杰出弟子七杀真人陆霜河亲传前段时间在淮国公府无限制逐杀令里成功存活下来、因而声名大噪的易胜锋! 他竟然已经悄悄地潜进了夏国。 这代表着南斗殿已经插手战争! 而直到此时仍然没有一丝风声漏出。就连夏军本部知道这件事的也寥寥无几。 就如易胜锋藏身午阳城在今天之前也只有负责会洺府反击战的太寅和触悯知道。 南斗殿这一记酝酿多时的后手不掀则矣一掀开就必须要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看着此时的易胜锋太寅语气平静地说道:“是的。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姜望已经在来午阳城的路上了。 对于易胜锋和姜望的恩怨太寅并不知晓。 但是易胜锋对姜望的杀意之坚他却是有深刻体会的。 去年从山海境出来易胜锋便专门堵他以获知姜望的情报。这一次南斗殿参与齐夏之战易胜锋亦是找上临时负责会洺府战事的他点名道姓要杀姜望一一他当然不会拒绝。 易胜锋淡漠地立在这座议事厅里有一种突出的冷峻和锋利。跟这座议事厅跟整个午阳城都格格不入。 他也不打算融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望这个名字就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 明明自己争得了天下一等一的仙缘蓦然回首那个理应在凤溪小镇庸碌一生的姜望竟然站在观河台上沐浴着天底下最荣耀的风光。 本以为早已经忘却的童年无法抑制地、一次次涌回脑海。 一次次提醒他— 当初陆霜河看上的传人是姜望! 他怎能忘却呢? 他心中的波澜无以言说。 但他只是问道:“那还等什么?“ 太寅摇了摇头。 南斗殿是强援易胜锋是一把锋利的剑。 仅以个人战力而论他自知绝非其人对手。 能够在楚淮国公府颁行整个南域范围的逐杀令下存活岂是等闲天才能够做到?虽说逃命争命与正面搏杀不同但如果真要比较的话…放眼整个南域大约也唯有外楼层次的斗昭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 易胜锋之强大毋庸置疑。 但是战争不是游侠之斗必须令出于一必须要有一个主导者。 对此他太寅当仁不让。 因而只是说道:“重玄胜是改变东线战局的灵魂人物姜望是齐国年轻一代的表率、摘得了黄河魁名的存在。若能杀掉这两个人哪怕会洛府全境沦陷咱们也不算输了!” “杀鸡要用牛刀搏兔须用全力。”易胜锋道:“既然你们觉得姜望这么重要我记得你们有一位侯爷在会洛府怎么没过来?” 触闵很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南斗殿高徒从说话的语气到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漠都让他感到不适。 但他什么也没有表达。 今时今日任何靠近夏国的力量他都没有权利推开。 人生二十余年一直以大夏为傲认为这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国家早晚有一天能够走到它应有的位置上去。 曾经在观河台上也为国家荣誉不惜一切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这一次他在风雨飘摇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的脆弱发现这个国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可对国家的感情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太寅回应道:“宣平侯需要在天风牧场牵制齐军。目前在会洛府咱们是劣势方。宣平侯如果过来 只会引来更多齐军的强者并且他只要一动重玄胜就决计不会再来午阳。重玄胜这样的聪明人 一旦生出警觉就再不会有入局的可能。我们费了很多心思投入巨大才创造出现在的机会不可轻纵。“ 易胜锋微抬下巴:“所以你要怎么做?“ 太寅一挥手悬起一只圆形阵盘光芒拟动于半空显化了一张细节繁复的舆图。 山川河流皆在目中。 首先找到了午阳城的位置然后往北往西。他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移动似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是那样轻柔。 “易先生做好拼命的准备了吗?“ 太寅用平淡的语调如是说道:“拼掉他们的命。“ ****** 。 正文 第两百一十七章 借你吉言 “现在鲍伯昭败退的消息已经传开重玄胜姜望领兵三万余谢宝树领兵三万余 互为椅角分两路前来…我们绝不能在午阳城迎战甚至战场不能在午阳城域。 议事厅中太寅语气笃定:“因为午阳城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所在他们的一切战术都是围绕进攻午阳城制订。他们的一切准备都是基于午阳城战事。在午阳城域他们必然有最大的警觉。在午阳城我们等到的会是最强状态的对手。“ “而从我们自身的角度出发。午阳城的确有护城大阵有高墙厚门有充足的军械但我们纵是倚仗这些也是能守不能攻。齐军一旦围上来接下来最好的结果便只是旷日持久的攻防。 现在会洺府的局势是我们必须尽快打出优势来。不然等齐军蚕食全境后我们守得再稳也只是一座死城。六万大军坐困愁城是坐着等死。“ “所以我们不要在这里打。” 他的食指敲在巢图上有斩钉截铁的力量:“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应该据城而守 这种基于军事常理的正确推断就是我们的机会所在!我们主动放弃城防优势寻求野外决战定能打他个猝不及防!” 在太寅的布局中魏光耀出城诈降城内伏兵又设阵大败鲍伯昭…只是会洺府反攻计划的第一步。 屠尽两万齐兵后又立即放出消息立出一面抵抗旗帜引齐军来攻。 后一步可算是围点打援的变招。会洺府的局势演变至此午阳城已经是齐方有识之士不得不来的关键所在。 齐军若不能及时扑灭午阳城得到鼓舞的夏国军民绝对会给齐人永生难忘的教训。 齐军若来……则正中太寅下怀。 他的目标从来不止是一个鲍伯昭而在于用鲍伯昭的项上人头点燃齐军溃败的连锁反应。 他相信重玄胜一定能看到午阳城的关键意义局势的发展也的确如他所料。 甚至于在午阳之战里之所以是他站出来露面便是因为重玄胜身边的姜望对他太寅有极强的心理优势——在山海境里他两次对姜望出手。第一次设阵被祸斗大军直接碾碎。第二次袭杀被姜望以力破局。 重玄胜便是再聪明的人对他太寅的判断也必然只能基于已有的情报。而从姜望角度看到的太寅……能有多厉害? 在战斗中占据心理优势的一方往往能够有更出彩的表现。 但反过来心理优势也可以被利用造成对手轻敌的后果! 东线战局糜烂至此已根本不是杀一两个普通齐将就能解决问题的了。 君不见昭国将领战死士卒马上就被鲍伯昭收拢? 君不见奉隶、会洺两府打下来齐国那些优秀将领手底下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齐国方人才济济根本不缺良将。 定要杀死如重玄胜、姜望、鲍伯昭这般的重要人物才能够真正打痛齐军。 “重玄胜所部在旗岳城休整此人每下一城必毁阵收降营盘极稳。而谢宝树所部刚刚拿下飞列城因为跟谢淮安的关系此人手底下都是精兵。 在鲍伯昭兵败的消息放过去后他们近乎同时出发。 重玄胜是看到了午阳城的关键性谢宝树大约是因为和鲍伯昭的交情……这两军互为犄角本身也保有一定的默契。” 舆图上太寅的手指随着声音婉蜒最后落到一处:“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慈莱道会合。从慈莱道至午阳城急行军一天可至。“ 易胜锋静静地听着眸似古井无边的杀意都淹在井底。 自黄河之会惊闻姜望之名后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从山海境到现在一次次按剑都是为了这一次的出剑他已不能够再等下去。 魏光耀这时候从外间走进来卷进了一道阴影:“根据情报这两拨人的关系可说不上好。” 触悯道:“他们之间有矛盾是事实但在战场之上他们不会因私废公。不要小看这些齐人的军事素养。” 魏光耀点了点头又问:“所以咱们在慈莱道设伏?“ “慈莱道地形复杂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太寅说着摇了摇头:“但慈莱道已经靠近午阳城域他们必然会十分警惕。更重要的是一我们的兵力并不具备优势只能集中起来迅速解决一方不能等他们合流。“ “解决哪方?”魏光耀下意识地问。 他其实是觉得应该先易后难处理更有把握的那一方。 但易胜锋淡声道:“我的剑只为姜望出。“ 太寅深深看了这位南斗殿高徒一眼:“会有机会的。“ 然后对魏光耀说道:“当然是集中力量解决重玄胜姜望所部。这两个人杀掉任意一个都胜于杀死十个谢宝树。咱们准备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小打小闹。“ “尤其是姜望!“触悯说道:“从黄河之会摘魁到三刑宫正名他已经成为齐国最具代表性的年轻天骄。在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新齐人在齐国的未来是旗帜般的存在。齐人挑起星月原之战甚至都是以维护他的名义。杀掉此人是瓦解齐国之未来。对齐军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所以此战不容有失目标必须要完成。要不惜代价地完成!“ 太寅的手指继续在舆图上移动开始具体的战略部署:“旗岳城来午阳只能走岷西走廊。飞列城来午阳必经涉山。我们就在这两个地方设伏。虽则重点是打重玄胜部但谢宝树部也一定要用兵牵制一来午阳城不容有失二来不能够多让谢宝树部有机会支援重玄胜部。否则的话很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为什么说会洺府是个好地方。除了有呼阳关阻截兵祸少历战火。资源美景 此地也都不缺乏。 涉山是夏国有名的“锦绣华府十三峰”之一险奇而美。 至于岷西走廊则是岷王虞礼阳的封地所在一虞礼阳成就真君后他儿时的故乡便鸡犬升天。夏廷本来要划整个会洺府为其封地他多次拒绝最后才只封了一块岷西走廊。 此地狭长而丰饶是贯通会洺府中部和南部地区的著名廊道。 虞礼阳儿时的伙伴亲人早就不在了他也没有什么故土情节自己都很少回西。 但毕竟名头放在那里哪怕他压根不在乎此地也发展得极好。 当然随着战火蔓延大量的百姓往帝国更西处逃散曾经富庶一时的岷西走廊现在已经十室九空。 “岷西走廊之前已经被鲍伯昭扫荡过一遍所有的防御工事都被毁掉了—一这恰恰可以降低重玄胜他们的警惕心理。”太寅继续道:“岷西走廊之战一定要果断 要速战速决不要打成消耗战久耗必失。“ “夏军野战是不如齐军的。”易胜锋从个人的角度提出问题:“就算顺利完成埋伏如何确保胜利?“ “重玄胜手下的三万余人真正的精锐只有两千余人出自秋杀军。剩下的人里 有一半都是收的奉隶降军局势稍有不对咱们振臂一呼即可倒戈。另外一半是东域其它国家零零碎碎的部队拼凑人心难齐。”太寅有条不素地分析道:“而咱们上下一心又有守土之志。以有心算无心定能一战破之!“ 他又道:“且我这里还有一套九子环山阵盘是太氏压箱底的好东西可以迅速创造地利优势。今次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何愁重玄胜姜望不死?” “那么谁去牵制谢宝树?”触悯问。 “我亲自去。”太寅道:“我只带一万人去涉山剩下的全部五万士卒都由你们带去岷西走廊。你们以五万伏三万应是拿稳的事情。” 触悯略略皱眉:“我们?“ “你魏光耀顾永徐灿还有南斗殿的易先生!”太寅道:“你们全都去。“ 顾永和徐灿都是外楼境武将从绍康府紧急赶来的会洛。同触悯、易胜锋一样 在伏击鲍伯昭之战里压根没有露面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上隐瞒情报。哪怕午阳城的消息有所泄漏齐军也只会受到更深的误导不可能准确判断夏军实力。 触闵面有忧色:“你一个人领军去涉山能行吗?“ “易先生说得对苍鹰搏兔须全力更何况我们要杀的可不是什么小白兔。要杀姜望重玄胜就必须得调动最大的力量。我行或不行……都必须如此。“ 太寅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去跟谢宝树分生死我只是要拖住他罢了。不让他率部去支援西走廊我的目标就达到了。如事不可为我会败退午阳然后放弃午阳城用这个过程为你们争取时间……无论如何消灭重玄胜和姜望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一切选择都要为此让步。” 如果说只能有一个人领军去拖延谢宝树所部的确没人能比精于阵道的太寅更合适魏光耀道:“易先生对姜望我、触公子、顾永、徐灿对重玄胜。如此将胜、兵胜、势胜又是有心算无心设局做伏。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是啊!”触悯亦收拾了心情表现得信心满满。 他其实并不认为易胜锋能是姜望的对手所有见识过姜望在观河台之风姿的人都不可能对易胜锋有信心。 哪怕其人是南斗殿第一天才哪怕这个人纵横南域在熬过淮国公府无限制逐杀令后声名已经直追斗昭。 直追斗昭…毕竟还不是斗昭。 但易胜锋和姜望的强弱并不重要他只要能够稍稍拖住姜望便已足够。 这一次是大军相攻以团结一心的五万人伏击军心杂乱的三万人。以有备之军 围无意之师。任是姜望单打独斗再强难道还能一人杀穿万军? “唯一可虑的是…”触悯道:“据宣平侯所言姜望现在外楼四境圆满随时可以踏进神临只是还在等待无瑕的契机而已。他一旦临阵突破神临我们很难留住他。” 他一边提出问题一边给出解决方法:“所以我们在伏击的一开始就要用军阵锁住他断绝他逃脱的可能。这支万人军阵到时候就让顾永负责。他是法家修士 擅长困敌。“ 他看向易胜锋:“届时让顾永配合易先生可好?非是不信任阁下的实力。只是姜望此人奸猾恐败之容易杀之难。” 易胜锋淡声道:“战事安排当然以贵国方面为主我南斗殿来夏支援自是客随主便。” 他抬了抬眼皮又道:“另外针对姜望临阵突破的可能我亦早就外楼圆满 道途在握随时可成神临。“ “那就更好了!”魏光耀是真的惊喜非常因为若是没有神临战力牵制神临就算以军阵磨杀死伤也必然会非常惨重。战争打到现在每一个士卒都弥足珍贵。他赞叹道:“有易先生在姜望何足道也!“ 触悯则道:“易先生既然已经外楼圆满何不先一步成就神临?到时候咱们直接摧以山崩之势不给姜望突破的机会岂不稳妥?” 易胜锋沉默了片刻道:“不杀姜望我神临有憾。” 议事厅内一时缄默! 作为七杀真人陆霜河的嫡传弟子易胜锋以无憾神临为目标当然不是什么叫人惊讶的事情。 他不打算无憾成就才会叫人惊讶! 只是。 易胜锋和姜望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以其为心障?竟然到了不杀其人神临有憾的地步! 易胜锋没有解释的意思。 夏国的众人也没有问。 太寅略一料酌然后开口道:“所谓败之容易杀之难确是此理。当初景国赵玄阳亲自擒姜望也叫他跑了虽然那次是有齐国强者插手但此人逃跑的功夫也可见一斑。今日他已经站在神临门口想来更是滑不留手跑得飞快…以他的天资 若是不死日后必成大患!所以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会赶去岷西走廊。 触悯眉头一挑显然已经猜到了是谁。 “谁人?”魏光耀问道。 太寅道:“周雄周大人!“ 奉国公周婴之子周雄! 货真价实的神临境强者! 周婴有三子三女唯有三子周雄成器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成就了神临。 魏光耀惊讶道:“周大人?他抽得出身来?“ “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太寅道:“届时会和你们在岷西走廊会合。“ “这是鉴于姜望和重玄胜的重要性我们所做的伏手以策万全。”他对易胜锋道:“想来易先生今次必能无憾成就了!“ 触悯担心易胜锋过于骄傲不肯以众凌寡不肯要军阵配合…这显然是想多了。 在太寅的判断里易胜锋是一个只要结果、绝不在乎过程的人。 所以他提及周雄也非常直接。 而易胜锋果只是轻弹长剑道了声:“借你吉言!“ ****** 。 正文 第两百一十八章 开篇必如龙行 “我泱泱大夏万里锦绣千年华章!以山河为纸大军为笔这一篇反攻之檄文我等书就的只是开篇。但是战友们但有锦绣文章开篇必如龙行! 这篇文章能否名传千古我们的开篇至关重要!击败齐国朔方伯之子鲍伯昭 屠齐军两万只是起笔。接下来的成败才关乎我们在大夏史书上的留痕!” 顾永徐灿都已经到齐。 触悯、魏光耀、易胜锋都在现场。 校场上太寅在做最后的动员密密麻麻的夏国士卒聚成人海。一张张充血的面孔满怀着这个国家仍然存续的勇气。 “现在我们要对付的两个人一个名姜望景国为了抹掉他不惜搬出诛魔盟约。齐国为了维护他不惜与景国开战!杀他如折经纬旗!一个名重玄胜乃重玄褚良之亲侄重玄褚良无妻无子视他为子!杀他既雪国耻也偿旧恨。 叫那凶居也知我夏人之痛!“ “整个会洺府乃至于整个东线战场杀此二人亦是重中之重!“ “储位!" 太寅深鞠一躬:“请勉力!“ 在场的士卒并没有大声宣喊口号因为他们要把力气压在身体里把愤怒留在刀锋上。 虽则说大争之世诸国征伐频仍。 今日秦攻楚明日牧伐盛齐国南征荆国西扩一国起一国灭不过寻常事。 夏国能有今日的万里沃土能有曾经横跨东南两域的盛况亦是伐灭无数小国而来。昔日之梁国昔日之理国莫不见证…… 但人生而有私所立之处即为立场。所存之地发为本心。所拥之国即为正义。 于夏国将士而言今日之齐军就是侵略者是世间最恶之魔。 国土沦丧先帝受辱。 此心深恨必啖其肉喝其血嚼其骨! 那锁在午阳城里的两万齐军有不少人是被夏军用拳头生生砸死。夏国人在夏国的土地上不收降! 这一刻的校场竟然缄默。 这是夏军将士……无言的决意太寅引兵一万自去涉山。 触悯带五万大军并顾永、徐灿、魏光耀、易胜锋疾赴岷西走廊。 可谓倾巢而出。 恐怕谁也意想不到在如今局势下具有关键意义的午阳城已是空城。 这当然是一步险棋险也意味着“奇”· 在夏军兵员素质明显不如齐军的情况下弃雄城重械而不用主动出城寻齐军决战几是以短击长无疑需要过人的勇气。 今日之为战者皆有身捐国难之勇所以成行! 与触悯、魏光耀等人不同易胜锋对齐军是没有什么个人好恶的。如果非要说厌之也不过是因为姜望仕于齐。 夏国人如何奋勇他自不在意。夏国死再多的人都与他无关。 甚至于南斗殿援夏一事他也根本不在乎其间的意义他此来只有一个目标——杀姜望。 姜望在黄河之会扬名那一日他先是惊讶以为是同名者。和童年的那个身影对应上之后他感到荒谬。不曾意想早已经被抛到脑后的村野顽童在错失仙缘的多年后竟还能迎头赶上而后便生出杀念。 杀念一起再未歇。 他清楚自己是个执拗的人儿时与姜望斗剑本是顽童嬉闹他输了还要战 再输又再战一定要斗得赢回来为止把玩耍变成争斗。 但记忆中的那个姜望又何尝不是好胜心切、心坚如铁? 那时候的姜望可也一次都没有让过他! 当然他并不是觉得姜望做错了什么也从来不认为姜望欠他什么。 他只是非常明白他那一次没有淹死姜望姜望一旦有机会成长起来就一定会还报于他。 所以他要杀姜望。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当然过程并不简单…… 首先是身份。 他再闻姜望之名时其人已是东域霸主国之天骄。不是庄国那种他打上门去都不用担心报复的小国。 甚至于说哪一天姜望找上门来杀了他他都不太相信南斗殿会为他出头。 他一开始打的是暗杀的注意找个机会悄悄摸上去一剑百了 虽然那时候姜望已经是内府境的黄河魁首他四楼圆满手握道途神通术法剑术皆合其道自问也是杀之不难。 但黄河夺魁后姜望就在齐国观礼队伍的簇拥下归了齐确实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姜望被逼离境马上就是镜世台天下组魔基至于赵玄阳都亲自出手…根本也轮不着他。 这倒也罢了。姜望能死就行不是必须要死于他手。 可没想到的是那种情况下姜望都没死还在断魂峡剑斩四大人魔在余北斗的见证下以超越天府老人的战绩证名青史第一内府! 也就是在姜望洗清通魔之罪杜如晦赴玉京山受刑的时候他看到了庄廷与姜望之间的矛盾。 隐约知道姜望离庄仕齐大约是与沦为鬼城的枫林城域有关一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到姜望的敌人是谁看清有多少人想要杀死姜望。 他对故乡的人和事都没有什么情感。不然也不会在南斗殿修行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所谓父母亲人所谓邻里玩伴于漫长的修行道路而言不过是一闪而逝的泡影。 他是看得透的。 此心唯道唯剑而已他不恨姜望不讨厌姜望。 再狠恶的人也希望生活在良善的世界里。再虚伪的人也希望被他人真诚对待。 他相信没谁会讨厌姜望这样的人。 他甚至也承认如果没有河边争道那件事他很愿意和姜望保持友谊。 但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发生了就需要面对就需要解决杀机一动心海生澜道途起隙。 他越是杀不了越是连姜望的影子都摸不到这份杀意就越强烈到后来想杀姜望这件事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心障横在他的道途上。 姜望声名愈盛这份心障就愈强大。 姜望愈是一日千里就愈是显得他光阴虚度。 那一桩桩令人惊叹的事迹只是在一次次地提醒他—什么南斗殿年轻一辈第一人不过是个窃居他人机缘的卑劣小人、无用匹夫! 使他道途有缺神临有撼! 他与姜望之间的恩怨演变到现在已经是涉及长远道途、不死不休的根本矛盾。 得知姜望会参与山海境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开始准备。 但路上没能捕捉到姜望左光殊直接带兵于边城迎接也绝了他在楚地刺杀的心思。 再后来他发现淮国公府正在调查他一那无疑是姜望的动作。 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他与姜望就站在了斗场上彼此都已经知晓对方的存在也都在为生死之争做准备。 而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姜望是个天下扬名的人物其人的一身道术神通只要在人前表现过都已经被研究得七七八八。 如三昧真火如不周风如剑仙人如所谓八音焚海所谓火界… 他都能够背得出名字来当然更知道如何应对。姜望却只知道他是南斗殿真传不知他的底牌有哪些这是能够决定生死的因素所以他当然不会参与不能分生死的山海境平白泄露自己的情报。 他就堵在楚国境外向每一个跟姜望交过手的人讨要关于姜望的最新情报。 一次次地修订击杀策略。 姜望离开楚国的时候本该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但没想到淮国公府维护其人至此且完全不顾及南斗殿在警告未果之后直接发起了无限制逐杀令使他自顾不暇! 他脱身不得只好将自己为杀姜望所做的准备全部交给庄国君臣来一局借刀杀人。 只可惜庄国那些人太无能杜如晦不敢亲自出手只遮遮掩掩派了两个年轻人。 说什么以个人仇恨的名义无涉于国家想以此逃避齐国事后的报复—想得也是真长远!也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真能杀得了人! 一个什么狗屁黄河之会正赛选手一个什么稀烂庄国军中年轻一辈执牛耳者 又是针对又是埋伏又是法阵又是兵阵该用的不该用的全用上了也未能杀得其人。 亏他在生死逃亡的关键时刻还耗用心血帮忙屏蔽姜望预知危险的能力! 太寅和项北在山海境中的袭杀就是因为姜望身怀这样的能力而失手。他提前针对隔绝想来以杜如晦之老奸巨猾总能有恰当的安排… 谁知一场算计无疾而终。 等他终于从无限制逐杀令中脱身姜望已经归了齐。 再之后就是这一场举世瞩目的齐夏战争他实在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下去等齐夏战争结束这个青羊子已不知是伯是侯那时候南斗殿更不会支持他杀人。而且届时的姜望不知能以战功换回多少资源怎是他在南斗殿能够赶得上? 但战场的环境…。 战场上到处都是危险就如此刻他亦频频心血来潮。 时时刻刻都有危险的预警就意味着他对危险的感知是失效的! 战争天然就限制了他的神通。 虽说相对应的姜望那不知名的、有危险警示能力的神通也会被压制。但姜望的那门神通曾经被他成功压制终归不可能比得上心血来潮算起来是他更吃亏一些 “易先生考不考虑来夏国任职?有官道持洞真会相对容易一些。“旁边的周雄忽然说道。 这位奉国公之子甚至是在他们前面来的岷西走廊。 在当前的战场形势下夏国强者抽身极难。每一位神临强者的调动若是不能做到一点什么便是局面上的亏损。 能够暗调周雄至会洺足见夏国人对重玄胜和姜望的重视也能看得出来得胜营对夏国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 当然对易胜锋来说夏国人为何而来不重要。调来了神临强者才重要。 此时周雄、易胜锋、触悯正藏身地底等待着齐军靠近。 触悯当然是负责侦查的那一个正通过隐秘手段观察远方动静—但这种观察亦是极有限的。 目视有可能被感知声纹有可能被捕获道术的波动更是非常危险。有很多敏锐的修士也有很多针对道术波动的军械。 过多的观察意味着过多的暴露可能。 所以触阀非常小心。 大军行进必有侦骑四散。 夏方五万大军哪怕是借助岷西走廊的复杂地形又有军阵秘术加持也不可能猫藏得天衣无缝完全不留痕迹。 因而军队此时其实离得很远只等齐军到达目标地点再迅速以结阵凝煞以兵阵之力杀来。 顾永、徐灿、魏光耀都在掌军。触悯的本部军阵也暂时由副将指挥。 他们求的并不是完全不会被齐军发现而是要让齐军在发现伏兵的时候就已经无法逃脱! 对于周雄的示好易胜锋并没有回应。 毫无意义的话题他懒得张口。 周雄却也不恼只温声说道:“也是。易先生这等天骄自是不需要官道加持的。屈时想要摆脱束缚伟力归于自身反倒麻烦易先生考不考虑做我周家的客卿?必不以俗事相扰元石秘术都好商量。“ “比起这个”易胜锋开口道:“等会怎么杀姜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周大人现在就聊以后是不是早了些?他可是在赵玄阳手底下逃过命的君比之赵玄阳如何?“ 周雄像是个老好人的性格完全不似他老子那般刚强。 以神临对外楼以公爷之子、大夏高官的身份面对盛气凌人的易胜锋依然是和声细语:“呵呵呵我当然不能跟赵玄阳比。易先生说得对咱们是该谨慎” 易胜锋于是不再说话。只是势愈沉意愈凝杀意流淌在剑鞘中。 触闵低头瞧着手里的圆镜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终于到了检验决心的时候。 等待让时间变得很漫长! *** () 1秒记住顶点:。 正文 第两百一十九章 飞光拄笔写天问 所谓“飞光拄笔写天问锦绣华府十三峰。“ 岷王虞礼阳年轻时候浪迹天下写下的这句诗将夏国境内十三座名山推到了“它山不及”的地步。 锦安府有一座鸣空寒山亦是高怪险绝却未能列名十三峰。 出身锦安府的柳希夷曾与人言一 “不恨此峰不高恨此峰不见虞礼阳。“ 虞礼阳在一次酒宴中回应日“柳公希夷在怎敢论鸣空。“ 人问如何不敢。 虞礼阳答:“恐有一字误遭柳公殴!“ 一时传为佳话。 当然后来虞礼阳成就真君公开场合哪怕是柳希夷也不可能再直呼其名了。 作为名列十三峰的奇山涉山之险奇雄峻自来为人津津乐道。 涉者步水也。 传说涉山曾在水中水穷方知险潮退乃见峰。 当然涉山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上就已经是高山。青史所载也未见南域有那般能吞涉山之大河。 所以传说也只是传说。 太寅引军疾驰至此抹去诸般痕迹早早潜伏下来。 三千人掌射月盘藏于山北。 此阵盘与齐军的射月弩同名但完全不相干。所谓射月长夜失月即无光。是先前在午阳城之战发挥了重要作用的阵盘。太寅手里也只剩最后两只都随军带上了。 三千人掌迷沼盘藏于山南。 此阵盘为五迷恶沼阵的复刻一经发动化泥为沼兼涌恶浊之气侵害血肉之躯迷乱感官方位。 又三千人掌地火盘藏于群山之坳。 此阵盘为地火焚炉阵的复刻发动之时能够引动地火划地为炉焚杀阵中之敌。 阵盘胜在方便论及威力肯定不能与因地制宜布下的完整阵法相较。 越是强大的阵法越难复刻成阵盘。 耗费更多的资源往往只能发挥原阵威能之十一。 但就是“方便”两个字使得它在后阵法时代迸发出光辉为阵道延续了生机。 太氏作为阵道世家千年积累可以说一大半都在储存的各类阵盘之上。但在这次齐夏大战中已经是尽倾府库压箱底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哪怕最后击退齐军没个数十年的光景也不可能恢复旧观。 太寅选用的阵盘复刻的都是不太精巧、但很坚韧不易被兵煞冲散的阵法。 为的是能在战斗中拖延更多的时间。 因为时间不足、也为了隐蔽并不能够多从容布设阵法而是以阵盘代替如此威能定是不如因地设阵的。 故而此战主力仍是大军所结成的兵阵。 一万大军的最后千人乃是太氏家兵家主太煦特意调出来辅佐于他就随太寅潜藏在涉山上。 虽然此行的战略目标早已定下就只是拖延谢宝树所部。 但在太寅心中当然也有击溃齐军的预期一如果谢宝树肯给机会的话。 他的诸般布置也已经将手头的力量利用到了极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谢宝树其人在临淄颇有声名。是一个修行天赋很好惯会舞风弄月、有些文采风流的贵公子于军略上只能说是平平。不要说是什么谢淮安的侄子得到了最好的教育谢淮安本人的军略也相当一般呢! 心里默默勾画着谢宝树的相关情报太寅的呼吸逐渐平缓渐而飘忽终归于无。对于此方天地的痕迹他感受得越来越细致也渐合其间一一包括他在内的这一千余太氏家兵气息愈发不显。 等待。 人生很多时候哪怕你已经付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对于那不可测度的未来也只能等待! 时间是五个时辰又一刻之后。 已经入夜很深。 大地传来的、遥远的震颤声在弥散的过程中被阵法悄然收集…为太寅所感知。 人数在三万至四万之间符合触悯探知的情报。 太寅的身体慢慢苏醒过来血液重新开始流淌。 虽然他在触悯他们面前说谢宝树不足为虑。但此人怎么也是齐国称名一时的天才人物他并不会真个小觑不然也不会把第一战事目标定为拖延。 谢宝树的明镜神通能够反弹施加于其身的影响正好克制他的负窘神通。 谢宝树的狂歌神通可以叫他以狂风暴雨般的速度释放威能强大的范围道术太适合战场环境。 还有一个当世真人的叔叔给他留下了什么保命手段都未可知。 这样的一个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要慎重须尽力。 收集声音的阵法已经停下散于无形。这是为了避免被谢宝树方察觉到痕迹涉山附近的地形在太寅的脑海中清晰无比他甚至可以勾勒出谢宝树所部人马的行进过程。 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近了近了…… 脑海中的漏刻涓滴而落。 他一把捏碎手里的令牌传信诸部。 同时激发自身血气混同兵阵一千余太氏家兵齐齐发力兵煞冲天而起此大夏之孤旅在涉山山顶展旗! 代表着大夏帝国的山河万里旗屹立在大夏之名山! 在飘扬的国旗之前太寅看到了山脚下蜿蜒的大军一悬明灯随军而行照彻前路队伍拖成一条长龙。 在他显露踪迹的时候这支齐军队列里战旗飞快摇动。在将领的指挥下正非常迅速地从行军阵型转换为战斗阵型。 “齐贼谢宝树!“太寅飞身而起怒声滚雷:“还不受诛!“ 身后结阵的一千太氏家兵齐声喝道:“受诛!“ 此声回荡于天地震彻万方奏响了战斗的号角。 涉山山北三干夏军将士齐喝:“受诛!“ 而后在下一刻夜色张开如天之翼。悬明灯所制造的光芒已经被彻底侵蚀了。那天边的明月隐进了层云中终不复有辉芒。 射月阵已发动! 谢宝树表现出了不俗的统兵能力骤逢突袭竟然未乱兵阵反而极快地调整好阵型聚拢了兵煞。血气鼓荡之间兵煞怒起冲霄正在突破射月阵的影响。 与此同时涉山山南亦响起夏军将士的齐喝:“受诛!“ 涉山山脚下足近十里之地硬土化为泥使得齐军士卒顿时东倒西歪阵型趋于散乱!更有恶浊之气自地底涌将出来散发令人烦闷欲吐的恶臭弥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紧接着在那群山之坳也响起了夏军将士的怒声:“受诛!“ 于是那恶浊之气涌出来的地底又迅速冒出烟气接着是灼气此方天地骤然升温!地火从泥沼中挤出。 此方天地一瞬间如鼎如炉齐军尽在鼎中煮! 火毒爆发烈火蔓延! 地火焚炉阵起! 太寅几乎要赞叹出声来。 在齐军的强大压力下手底下这些弟兄们表现堪称完美! 这一次阵盘的应用并不是简单地让为首将领灌注道元、激活阵盘而是在他的重新设计之下各部夏军以兵阵之力催发阵盘以兵阵合法阵从而最大程度上还原阵法本身的威能! 这不是一件能够轻松做到的事情对阵盘的修改就已非常为难但他已完成。 而以兵阵之力催发阵盘叫兵阵法阵相合需要精细的掌控和配合。 他手底下并没有那么多优秀的将领坦白说府兵士卒也不够精锐—因而他在事先就已经吩咐过若是不能做到放弃兵阵相合直接激活阵盘也可。 但埋伏在三个位置的夏军将士们全都做到了! 这怎能让他不振奋! 射月阵、五迷恶沼阵、地火焚炉阵三大法阵同时爆发在太寅的遥控之下 绝不干扰反而互相叠合已经吞天而噬地瞬间就覆盖了谢宝树所部三万余大军。这绝对是一次完美的伏击! 而后他看到山脚下兵煞如龙腾卷三万齐军虽惊不乱竟然稳住了阵列结成一个个稍小的军阵自守并且发起反击! 那些个兵阵此起彼伏有序且高效地应对着法阵之力。 那泥泞的恶沼被硬土镇平。那嚣狂的地火被兵煞冲溃。那弥漫的火毒与恶浊之气被磅礴如海的兵煞一股脑排开!黑暗都被洞穿了明月重现人间! 此等用兵竟有行云流水之感… 这绝不是谢宝树该有的表现! 要么谢宝树其实是一个兵道大家只是一直以来晦光藏锋所以才能从容应对这种程度的伏击。要么他对于这一次伏击早有准备!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太寅心生不安。 他宁愿相信是前者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对方的准备怎会仅止于此? 心中仿佛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呵—一冷静!冷静! 太寅你现在把握着一万人的生死你把握的更是整个会洛府的局势! 不要愤怒不要仇恨抹去你不该有的畏惧拿出你强者的姿态来去面对! 从小到大最尊敬的人叔爷的声音… “山南宋学武部结弦刀阵速切敌方前军!” 太寅一边试图控制已经崩溃的法阵令其在彻底溃散之前还发挥一些作用。 一边冷静指挥:“山北刘羽恩部结钢背阵我要你们去填死山道!” “山均吴玉明部我命你轰击主山山体迅速制造山崩!“ 涉山山巅大夏国旗迅速摇动传递着太寅的命令。 这支夏军虽只万人虽然只是府兵出身各方面条件都不如神武、镇国那样的强军但却忠实地执行着太寅的命令迅速完成了变阵。 他们做到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表现! 但是在下一刻山脚下那支齐军竟然聚合起来各部兵阵相连混同全部兵煞一瞬间腾跃而起如游龙盘山而上! 谢宝树有掌控三万人级别的兵阵、并且完美发挥全部兵煞之力的才能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其人若真有如此兵道能力也就不至于在东线战场被重玄胜、鲍伯昭压过一头了事已不可为! 太寅急声再宣令:“宋学武部、昊玉明部立即撤退!向午阳城方向撤军!” 他已经决定转入第二选择即先退守午阳城然后放弃午阳城用这个过程完成拖延对方兵锋的目的。 至于他没有给命令的刘羽恩部… 只能留下来阻击齐军为撤退的夏军断后了。 是为断尾以求生。 他亦转身拔旗带着这一千太氏家兵裹挟兵煞腾空而起作势要扑击山下其实暗以兵煞之力迅速勾勒成一个简易的阵法于此来进行阻敌的准备 为军队撤出涉山争取更多时间。 夏国国旗猎猎这一千人悍勇无比随太寅进击如锋矢已离弦。 但最糟糕的事情仍是发生了! 山脚下那支齐军所化的兵煞之云中骤然跃出一个身卷浩然之气的身影。 其人貌约四十许身着文士服。身姿仪表颇见文人风流但跃军而出傲向高穹其势湃如山海。 这是一位神而明之的存在。 跨过了天人之隔的强者。 直望山顶一瞧那眸光分明温和但却像是已经洞穿了太寅令他神魂动摇! 是欧阳永! 容国国相欧阳永! 他竟然藏身于谢宝树军阵中! 难怪这支齐军在本该混乱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难怪这三万余人的大军可以调动自如! 欧阳永乃容国之擎天玉柱是一位允文允武的存在。自如掌控三万大军的兵阵根本不在话下。 太寅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如他调动了能够在会洛府调动的所有力量只为了确保能够击杀重玄胜和姜望。 在鲍伯昭兵败后迅速来伐午阳城的这两支齐军…也在最短时间里调动了对方能够在会洛府动用的所有力量! 宣平侯在天风牧场的大战不休当然是他对齐军的蒙蔽但何尝又不是成了齐方对他们的蒙蔽呢? 午阳之战的消息传开后重玄胜部和谢宝树部立即便挥师前来。 对方意识到了午阳城的重要性同时也意识到了夏军的实力有可能远在情报之上意识到夏军肯定还有后续的动作! 在此等情况下 调兵显然是来不及的也不可能瞒得住夏军的情报探知所以他们选择抽调强者! 冒着会洛府北部诸城反复的风险调神临强者南下。暗使欧阳永藏身军阵叫设伏的夏军反被伏叫他太寅顷刻陷入困局!好一招顺水推舟! 太寅心中出现了一个名字一重玄胜。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时在会洛府的另外一位齐军神临境强者弋国名将阎颇应该便是在重玄胜所部军中。 那么局势是否已经无解?在伏击已被看穿甚至于被对手将计就计的情况下? 不! 还有机会! 太寅心念急转。 重玄胜不可能算对一切其人算得到夏军会设伏但不可能知晓夏军会用怎样的实力来设伏! 在涉山战场自己这边已经是绝对的劣势。 但是在岷西走廊因为己方的谨慎有神临境强者周雄在有易胜锋在有触悯在以五万夏军对三万齐军夏军仍然占据优势! 也就是说哪怕遭遇了最坏的局面阎颇的确藏身重玄胜所部军中岷西走廊之战仍然有很大的赢面。 彼方若能功成这一场伏击就不算失败! 而前提是不能让眼前这一支军队前往岷西走廊支援!** 。 正文 第两百二十章 生公侯,死秀峰 欧阳永一出现太寅便知自己在涉山的所有战略目标全部可以宣告失败! 击败谢宝树当然已绝无可能。 他有信心控制军队在谢宝树的追击下且战且退完成保存军力回撤午阳城的战事目标。论及军阵交锋他当然能够好好地教谢宝树做人。 但对面加上一个神临境的欧阳永… 别说回撤午阳城了哪怕他现在不顾一切地带兵逃窜放弃在会洺府的所有布置也都未必能够带走多少人! 兵阵当然有跨越修行境界的力量但是在兵阵之力本就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一位行动自由的神临强者可以轻松将阵线撕开。 此刻局势之恶劣真无以复加! 当然无论战况演变至什么地步除非有当世真人在此身怀青冥挪移盘的他保全自身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在于… 他这一走就等同于拱手放弃了会洺府的布局。 眼前这支军队必然来得及支援岷西走廊。 他们在会洺府压了重注想要杀死的重玄胜和姜望很有可能就因此逃出生天! 对于姜望的顽强太寅深有体会。他不可能忘记在山海境火山岛姜望带着贯穿其身的盖世戟极其凶蛮地向他冲来的那一幕。 这样的人没机会都能争出机会来又何况他还拱手放开这么一支强大援军呢? 正因为对姜望有所认知他才想尽办法在已有易胜锋出手的情况下还说服高层抽调周雄前来。 甚至于又何须军队过去支援? 如欧阳永这样的神临强者全力赶到岷西走廊根本用不了太久。而彼方猝不及防之下一位神临境强者能够造成的杀伤完全可以想象! 更改战局根本不在话下。 眼前已经溃散了的阵法波动眼前那个澎湃浩然之气的身影眼前那席卷如龙、环山而上的磅礴兵煞眼前那结成钢背阵填死在山道、正迅速被吞噬的刘羽恩部还有身周惶恐不安的那一张张面孔! 一切的一切。 全都在提醒太寅一一该走了! 可心中有这样一个声音告诉他一一不能走。 这一走夏军在会洺府的所有苦心全都付诸东流! 这一走午阳之战建立起来的微弱优势顷刻瓦解。 这一走会洛府就彻底没了东线三府皆失! 太寅非常明白。 现在的夏国就像是一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巨人每一次奋起反扑都是在加剧己身的伤势。若不能获得相应的战果就是加速走向死亡。 他绝不能放走眼前这支军队! 残酷的夜色里涉山像一只沉默的恶兽。已经吞噬了很多条人命还将吞噬更多。 高举经纬旗、气势如虹的齐军无疑是这座大夏名山上占尽优势的一方。 欧阳永离阵突出谢宝树无法独立掌控三万余人的兵阵只能大略把握方向 兵煞之龙完全是沿着既有惯性在上冲——但这便已经足够。 夏军根本无力阻击。 甚至脱身不得! 心中有千念万念做出决定只在一瞬之间。 太寅手握山河万里旗长发飘散在空中。本已经腾空的身形忽地落下单手一插将大夏国旗插在了山巅上! 朔风呼啸大旗猎猎。 他不走! 他立在这涉山之巅怒视如潮涌来的齐军怒视那神而明之的欧阳永。 “我承诺!“ 他算得上英俊的脸此刻全部被一种炙热的情绪所铺满。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 但他的声音在长夜里如此清晰每一个字都倾注着坚决的力量。 他饱含情感地嘶吼起来:“我的兄弟姐妹战友袍泽!我太寅以太氏之家名 向你们承诺! 我承诺你们的死都会体现应有的价值! 我承诺你们的牺牲不会毫无意义! 我承诺今日这一战将被大夏的历史所铭记!” 他的血液在激荡他的道元疯狂冲撞。 他如是嘶吼着 “国仇家恨在此还报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在这样的嘶吼声中一只殷红如血的八角阵盘由虚凝实悬在他的心口前。 心脏部位飞出一滴心间血落在这只形态奇异的八角阵盘上刹那间红芒怒放似血琥珀般。 此盘所复刻之阵名为【万合沸血】! 大楚帝国有一门皇朝禁术名为沸血燃魂。 太寅便从此术中获得灵感搭建了这门阵法的骨架。在叔爷太华真人的帮助下得以补完。因为太过暴烈凶险而从未真正应用过。 此阵燃烧的是血气燃烧的亦是兵煞。 此时此刻涉山山道中间有一团聚拢的、形如巨大刺猬的兵煞。那是刘羽恩所部结成的钢背阵已经被齐军兵煞所吞噬。 所剩不多的残部在齐军的兵煞浓云中做最后的挣扎一一也很快就平息了。 从始至终刘羽恩没有对太寅的命令表现出一丝迟疑让他填死山道他就毫不犹豫以身填之。没有让他走他就未移动一步。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但钢背阵形成的同时就已经拒绝了士卒的分离。 所有三千夏军将士捆绑在一起一同沉寂在齐军兵潮中。 而率部结成弦刀阵的宋学武整个人在瞬间燃起了血焰。 万合沸血阵对士卒的要求非常低因为只需要士卒提供血气力量而无需做别的努力。 气血如柴薪熊熊而燃宋学武所控制的兵煞他的血气他的道元他的所有力量全都向山巅上的太寅聚集。 红光飞血像一条条血色丝带瞬间连接到了山巅涌入太寅身前的血色阵盘。 远远看过来像是那一面代表大夏帝国的万里山河旗已经被鲜血染透于是万千血光飘丝缕飞荡在雄峻的涉山! 因为太过痛苦宋学武的面容都已经扭曲完全不能够再看出本貌。但他却大声地吼道:“将军!我宋学武的名字可会留在史书上啊?!“ 整个弦刀阵都燃烧了起来。 军阵中是一声混着一声的怒吼。 “我李阿牛!" “我魏国忠!” “我杜隆!“ 三千个此起彼伏的声音是千声又如一声明明如此嘈杂却又如此齐整。 随着整个弦刀阵的燃烧一齐炸响! 又一齐灭了。 领军在群山之坳的吴玉明先是受命率部轰山后来又接到命令撤退——按照旗令他所部要等到第二批次撤退的同时要做好阻击敌军的准备。 才能平平如他是拼了老命才做到太寅的要求。 而此时太寅又改了命令要在涉山死战!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做不到太寅将军的要求了! 赴死而已哪里谈得上一个“难”字? “将军老吴先走一步来世还要在你麾下打痛快仗!“ 午阳城一战真是畅快啊… 怒吼声中吴玉明亦是点燃了兵煞沸腾了血气。这兵煞如油锅被一点火星子所引燃顷刻血气烧成燎原火。 涉山之巅发生的变化当然不可能避过齐人的眼睛。 万合沸血阵所引发的动静更是堪称壮烈! 无边血气力量咆哮着涌出拦截在突进的欧阳永之前。 他有些惊讶但仅止于惊讶。 这些力量虽然浩瀚但驳杂不纯…只能稍稍迟滞他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甚至于他若是肯多损耗一些力量这点迟滞也是不存在的。 但他毕竟是容国的国相受征召才来此一一阳国覆灭之后容国较之以往 也更不自由。星月原之战年轻天骄林羡被征召伐夏之战不仅国相都要出战 还要派出军队。 当然齐国给予参战诸国的待遇向来优厚追随齐国征伐也是很多东域小国积累国家资源的重要渠道。 只不过于此刻的欧阳永而言身在齐军之列却非齐人。争功时自是要争此时军功已经到手搏命却是不必。 少一些损耗就是为容国多挣一些资源。 “冥顽不灵!我当掌毙小儿辈!”他如是喝道大袖飘飘踏山登岳。 气虽煊赫势也无匹却是且战且行。 作为这支齐军的统帅谢宝树此刻终于露头他飞在军阵上空长发乱舞以狂歌神通加持儒心正言予以警示一 “太寅毋以虚名杀好汉!现在停下还能保全士卒性命。我可以做主保你不死!保你太氏富贵!“ 儒心正言乃正统儒门道术号称持心问道警醒迷途是为音杀移心之法。谢宝树以狂歌神通催之威能不容小觑。 但万里山河旗下太寅不发一言。 他甚至没有给谢宝树一个眼神。 他带来涉山的夏军将士有一万零三百七十二人。 这些人全部都系上了身家性命相信他的决策随他而战。 这些他应当为之负责的袍泽在万合沸血阵中的声音一个个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 泪水还未来得及涌现就已经被他逼退。 因为此刻他需要更清晰的眼睛! 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新注视着此方天地。 一切人和事都变得很缓慢…… 强大的齐军壮烈的夏军山风明月长夜土石。 他依然与大步登山的欧阳永对视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可是他的神魂已经不再摇动! 万合沸血阵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每一份力量都代表一个死去的战士。 这些力量支撑着他令他得以站稳让他有面对敌人的资格。 他看得清一切! 世间一切都有痕迹。 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草木蚊蝇。 如风过境似水流经。 叶子的脉络蝶舞的轨迹乃至于你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期待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如此产生的种种情感。 人过留痕事过有迹。 太寅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看到这一切。 并且他一直有一种被斥为荒谬的感觉—他能够更改这一切。 太氏一族传承古老之阵道。 是顺天而行是以人心体天心以人道演天道。一笔一划皆是天地之理。一符一记尽是日月之痕。 可以说自古以来无数阵师所贯彻的是对天生地养的一切的尊重是日升月落、春华秋实的自然之理。 这当然是正确的路。 历来无数强大阵师就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 他最尊敬的人叔爷太华也是以此成道。 他生于太氏长于太氏用于太氏也成于太氏。 一切荣耀一切声名皆自太氏所得。 太氏给了他最好的—一包括功法包括道术包括修行资源甚至于也包括所持的道。 如何炼体读什么书用什么开脉丹什么时间开脉立什么小周天立什么大周天练什么功法修什么道术走什么路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步都踏在被称之为“绝对正确”的道路上。 他在这条道路上的确也享尽了光辉灿烂。 但有时候午夜梦醒他回望这条路只看到一路的光辉没能看到那个人。 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不走过来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名为“太氏未来”的意志统合。 立星楼在四象星域。 他们说青龙应取“信”字朱雀应取“德”字玄武应取“仁”字白虎应取 “杀”字这是正大光明的路。也该是他的行为准则是他所持之道。 他们说如此立就的星楼才能练出最强的逆四象混元劲。 他们说… 他们说的一切都那么正确都那么美好。 但他越往前走越觉束手束脚。 他越往前行却感觉离自己越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这世间万物的痕迹已经渐渐模糊。 他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失去自己。 可他无能为力。 家族之重何重于山岳?负在双肩崩紧了脊梁。 本就艰难求存的道统他太寅何忍亲手动摇根基? 但观河台之败山海境之败已经一次次地将那些辉光打散。 但今时今日河山沦陷国家悬危。 他已经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别无选择”这四個字让他一时天开地阔有了踏出那一步的理由。 什么家族重担什么危亡存续什么叔爷的期待… 他一时尽可不想! 他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这个伟大帝国的山川河流注视着涉山。他在无穷无尽的血气力量里观察着此方天地的“真相”那一条条一道道耳中仿佛又听到家主沉重的声音 “你不死太氏不灭阵道不灭。“ 他将这道声音的痕迹抹去。 “天行有常阵道自有其运不为太寅存不为太寅灭!“ 他如是宣声! “所谓阵道!人道演天道可也!” “人道改天道可也!” 轰隆隆! 天地如彻惊雷! 簇拥着他也将所有血气、所有兵煞力量奉献于他的千余太氏家兵们一个个面露惊恐! 这违背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 这是大逆之言。 太寅背叛了阵道背叛了太家。 他这是在……动摇太氏存在的基础! 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挣扎。 但此刻的太寅如此平静。 “万物有痕待吾来观!万事有迹以待后行!“ 此话一落太寅眸中忽然出现无数细密的线条错综复杂如蛛网一般!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已经不同。此刻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由各种各样的线条所组成。包括脚下的这座山包括已经靠近了的欧阳永! 他已经把握了他的人生真相他已经看到了他的道。 此道名【痕】! 是痕之道是道之痕。 这一刻太寅泪流满面因为握此道途已是洞真可期。他看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未来。 他曾经怀疑自己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 在黄河之会后在山海境之行后。 在他咬着牙、装作不知项北困境拿走那颗弥补神魂的丹药时。 在自己的路与家族的路冲突时! 他怀疑自己不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他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只是在浪费资源。 他怀疑他根本算不得天骄! 可是现在他知道。 曾经那个口出所谓忤逆之言被罚跪三天的孩童他是对的! 世上不只有一种正确。 正确的对立面有时候是另一种正确。 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体现。在不同的尺度上有不同的衡量。 战胜困难和危险需要勇气战胜爱和责任有时候更需要勇气! 他曾经失去现在寻回来了。 轰!轰! 太寅的身体里发出雷鸣般的怒响。 他的体表流过金辉他的血液如大江奔流。 在握住了道途的第一时间他就不顾一切地开始晋升神临! “找死!" 面对此情此景欧阳永自是不能再拖延。 如因他的疏忽走了太寅战后计功少不得要被抹去一大笔。每一点资源 对容国都弥足珍贵! 他一下子打开了自我灵识瞬间铺展开来涌动在这险峻之山。温文如他一旦不计损耗神而明之的力量撼动天地。双手笼罩着无尽浮沉的字符只是往两边一撕已将无边血气海一撕两开! 人已近前正与太寅迎面! 在这涉山山巅上神临之欧阳永迎上了正在冲击神临的太寅。 谢宝树也卷动兵煞尽其所能地加速上冲要在太寅成就神临之前将他扑灭。 此方天地里的一切力量好像都在这个瞬间狂暴了起来。 那是一种癫狂的、已经无所顾忌的狂响。 于此境中太寅却只是洪声道:“神武三十三年元月三日太寅伏齐军于涉山!” 声动四野。 他尚未成就的金躯玉髓瞬间开始崩解! 那些牺牲在万合沸血阵里的夏军士卒血气力量一时都有了归处。 磅礴而驳杂的力量以一种谢宝树暂时还不能理解的玄妙方式迅速完成了统合。似有神人挥画笔在天地间肆意勾勒。 天穹之上无边夜幕里骤然出现了一座古老门户! 此门一出星月皆寂层云皆定天穹已锁! 是为绝天门! 轰轰轰轰轰轰! 接连有六响。 一座座古老的门户仿佛从时光里推出。跨越了历史的界限封锁了空间的自由。 天上一门地下一门东南西北各一门。 荒古气息交汇仿佛把人带到了黑暗的远古时代。 在那绝望的岁月里此六门一是为绝天之门绝地之门绝人之门绝意之门绝势之门绝心之门! 包括三万余齐军在内包括整个涉山当然也包括了谢宝树和欧阳永。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六道古老门户所困锁。 无边杀机起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正在喷薄! 掌握道途意味着神临之后有了洞真的机会。但不是说把握了道途就一定可以成就神临。 仍然需要积累需要体悟需要更多资粮。终归跨越寿限完成生命本质的跃迁从来都是万中无一的冒险。 太寅贸然冲击天人之隔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 但他本就是不是为了成功而行此事! 他要的只是冲击神临的一瞬间人身与天地的交感现世规则对超凡修士的反应! 他要的是这天地之痕! 而后崩解自身以逼近神临之躯以所悟之道途拨动这天地之痕借助万合沸血阵所提供的力量立成杀阵! 他不成就神临但是在天地交感这一刻能够以小博大发挥远胜于神临层次的力量! 因为这是天地之痕的动摇! 岂是神临可得? 目睹着太寅忽而把握道途忽而冲击神临又忽而崩解自身。 感受着这种疯狂和决意。 感受着这困锁六合的恐怖阵道力量。 即便在大军之中谢宝树也不由得脊生寒意 一边迅速回军一边惊喝道: “太寅!你疯了!?把握道途已见千年时光你要尽付于今夜吗?!值不值得!?” 太寅最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只道 “我太寅生公侯死秀峰革阵道尽国事俯仰无愧问心能安不枉来此人间!” 砰! 整个人都坚决地碎灭了化为极其复杂的线条铺开在天地间。 天地之间还差最后一道痕迹。 他崩解了自己以身相填! 欧阳永在这一刻汗毛倒竖感受到了恐惧! 他不能死! 容国国小军弱强者贫乏若失神临国将难国! 他不能死! 林美还远没有成长起来还需要人为之指点迷津保驾护航。 他不能死! 踏上战场的每个人都有不能死的理由。 欧阳永迅速调头想要接掌兵阵以兵阵之力相抗。 但根本来不及。 太寅崩解自身所化的那些线条那些【痕迹】在涉山之巅顷刻勾勒成一座古老的、如桃木所制的门户。 门户紧锁。 只以道文携刻一个“道”字。 是为绝道途根本门! 七门聚杀阵成天地覆! 一切的一切尽被席卷!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一章 天后不知人间事 绝天绝地绝人绝意绝势绝心绝道途根本。 此七门落大夏第一杀阵起! 是为大夏太华真人成道杀阵七绝七杀阵! 在元月三日的这个夜晚冲天杀阵起于涉山恐怖的力量撼动了会洺府! 大夏锦绣华府十三峰从此永远少了一峰。 大夏天骄太寅战死! 夏历神武三十三年除夕太寅大败鲍伯昭于午阳城屠齐军三万 神武三十三年元月三日太寅伏谢宝树、欧阳永于涉山。是役夏军万人尽死。七绝七杀阵之下容国国相欧阳永首当其冲战死当场!谢宝树以兵阵拒之齐军三万余人几乎死尽仅三百零七人得存。死者尸骨无存生者人人带伤!主将谢宝树昏迷不醒。 当然哪怕他一辈子不醒过来也逃不掉战后的问责了… 厮杀声又一次退却。 今天的第三次? 奚孟府有时候会恍惚觉得自己还住在幼时的那条小船上。 听着起伏不定的潮声在摇摇晃晃的日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那些血与火不时涌来又退却的杀声…便如江潮来又去。 此时的议事厅中没有人说话。 同央城攻防战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又十三天。 哪怕是面对春死、秋杀、逐风这三支天下强军的轮番进攻同央城依然守得稳如山岳。 是可以一直守下去的——如果战场始终只在同央城如果曹皆一直像现在这样顾惜损耗如果护国大阵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力量。 如果能有这么多如果奚孟府静静地坐着他知道柳希夷刚才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希望他表态但是他没有回应。 夏齐双方主力僵持在同央城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这也是先前柳希夷急怒之下想要只身回转大邺府却被武王牢牢按住的原因。因为一位当世真人的抽离必然会将这种平衡打破。其后果…难堪想象。 北线的战事交给北线东线的战事交给东线。他们这些人的战场在同央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所坚守的方针。 用大夏辽阔的国土换取更多的鹰战时间把齐国拖进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里拖垮这个新兴霸主国一一这是夏方高层所制定的大战略。 这样的战争并不精彩但已经是最有可能迎接最终胜利的方略。 关于这场战争他们这些高官厚禄之辈整个夏国最聪明的一群人已经推演了不知多少回…的确不存在别的胜利可能但就如剑锋山太早陷落、护国大阵太早被逼出来北线和东线的战局实在也糜烂得太快了…… 此时此刻巨大的天秤衡周盘正平铺在大厅中央。 这个四四方方如沙盘般的法器反映的是整个护国大阵的细节。 那些悬于衡周盘上的浮光代表着铺满整个夏国的一个个大阵节点。屹立在万里山河的每一座城池都是护国大阵的一部分。 刚开始点亮的时候这衡周盘上浮光璀璨如星海。 后来随着奉节陷落、临武陷落、幽平陷落、奉隶陷落……光点一片一片地黯淡了在今日代表着吴兴府的诸城浮光已经尽数熄灭 会洛府的那一大团光点也已经黯淡得寥寥无几。 吴兴完了会洺也快完了…… “是时候了。”国相柳希夷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奚孟府抬眼看向上首的位置武王姒骄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沉默延续了一阵后他才道:“再等等。“ 于是厅内众文武只能再等等。 等什么呢? 自然是等第一轮反扑的成果。 自然是想看看蓄积了这么这些天的仇恨和力量能不能在齐军那庞然的躯体上撕开一条血口能不能叫齐军先一步出现变化奚孟府非常不想承认但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一一曹皆现在的战争策略几乎是无解的。 不然何以他们这么多人被定在同央城里迟迟组织不起一次像样的反击? 不怕齐军气势如虹不怕齐军心比天高不怕齐将个个要建奇功只怕他们似现在这样稳扎稳打不给半点机会。 当然柳希夷虽然脾气暴躁但他并不是那个最不安最急切的人他只是一次次利用他的牌气来宣泄同央城守军不安的情绪…而这绝非治本之策。 明明夏国是要坚持拖长战事的一方明明齐国应该速战速决以此来避免其它霸主国势力的干扰。 这是任何一个稍微了解一点天下形势的人都能够分析得出来的。 可曹皆打得如此稳健半点不见着急。更可怕的是一姜述公然宣称愿意支持曹皆打十年! 这样的话语倒不是说齐国真要打十年。而是姜述在表示哪怕景牧战争提前结束哪怕景国插手他也必要扫灭夏国社稷! 那句话表达的是这样的决心。 姜述这样的霸国天子誓要建立齐国亘古未有之伟业的帝王他的决心谁能够怀疑? 夏国唯一的胜机就在于持久战可战争进行到现在却是齐国主动把战事拖进了慢节奏! 究竟谁才是更不能等下去的那一方? 大夏这满座公卿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把退齐的指望寄托在景国抽身的那一刻。尤其是在护国大阵那么快被打出来深刻认识到齐夏差距后…… 无须讳言包括他奚孟府亦是如此指望着。因为根本也看不到其它的机会。 而姜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要妄想。 当然可以把姜述的言语理解成虚张声势就像他们迎战的口号也是击破临淄一般。 但重玄良对曹皆的服从是事实姜梦熊对曹皆的认可是事实姜述对曹皆近乎毫无保留的支持更是事实! 奚孟府不是一个会惧怕对手的人可是面对这样的齐军这样的齐国的确是一次次感受着无力! 同央城里的人心一天比一天惶惶。 他亲自布置的这一轮反击也是不得不提前。因为再忍耐下去可能也就不必要发动了此时此刻端坐着的奚孟府却忽然想到了岷王。 王今日并未参与议事此时仍在城楼之上。说是巡视城防说是皆由武王做主他想到岷王并不是对岷王的军略有什么依赖只是想起来这几天传到耳边的一首诗一 “长子次子死沙场 孙儿十五负长枪。 阿郎阿哥今何在? 离家线断飞纸鸢。 天后不知人间事。 青鸾有信传王!“ 不知何人所作其心可诛的一首诗! 他倒是并不相信诗里写的那些或者说那些事情并不重要。 他只是担心这首诗传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首诗能够这么迅速地传开反映了齐人情报力量的强大。 能够写出这么有针对性的一首诗足见齐人对夏廷的了解。 在早先的舆论战中齐国方面一直只是见招拆招就连齐天子都被沸沸扬扬的换将舆论逼得亲自出来表态。 奚孟府一直觉得至少在这个战场夏军是占优势的。 只没想到齐人的反击来的如此迅猛这般凶狼。 这首诗的指控太严厉了先是以一个老翁的语气说他的长子次子都贴战死了十五岁的孙儿也被征召上阵。 再转进几個留家女子的视角说盼夫盼兄的人全都盼不到。离家这么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连一封家书也没有寄回来。 最后怒起一笔说高高在上的太后根本不知民间疾苦在这种时候竟在青鸾殿与王私会! 太后有没有在青鸾殿见岷王呢? 自然是有的。 青弯殿本就是太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去青弯殿和去上朝也差不多。 是不是私见呢? 在剑锋山战事后的确也是有一次的没有其他大臣在场。 可要因此就说太后和眠王之间有点什么奚孟府是决计不相信的 然而他更明白的是……这种事情解释不清。 偏偏人们又热衷于传播这样的话题传得久了、多了是真的会动摇军心的。 岷王今日避嫌去巡城权力全部交给武王。 太后作为传言的当事人也很难出面处理此事。 而天子…… 奚孟府不怕承认今日之夏皇远不如先帝。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他为此而忧虑。 他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的武王慢慢也平复了下来。 要打退齐军非是一人一家事需要所有夏国人的努力。他只能做好他能做好的一切然后问心无愧地去迎接结果。 嘭! 玉府瓷就的花瓶被砸了个稀碎。 现年四十有二的夏皇在寝宫里砸得乒乒乓乓。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他披散着龙袍长发散乱见着什么砸什么已经足足砸了半个时辰。 太监宫女全部躲在外间瑟瑟发抖。 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平日里强作的威仪此刻全部燃烧为愤怒。 啪!砰! 又摔了金杯推倒了玉案。 他忍不住的怒吼:“空有雄师数百万空养满朝公卿空握万里江山竟叫寡人受此辱!“ “够了。一个声音忽地在寝宫里响起。 “你敢这么跟朕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朕要宰了一”夏皇胸膛如风箱般起伏喷火的眼睛转回去看到了武王姒骄。 他本以为是那几个太后放在他这里的太监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听不出什么力量来转身之后便发现是武王姒骄以法身亲临。 “皇叔祖!“他强抑着愤怒:“您怎么来了?" “是啊本王坐镇前线本是不可轻移哪怕是只降法身也有被觑见道则的风险。”姒骄说到这里就打住然后看着他:“本王若是不来你打算怎么样?把这寝宫拆了?还是索性拆了贵邑城?" “皇叔祖!“夏皇用愤怒且屈辱的语气又喊了一声才道:“他们辱朕太甚!" “他们?”姒骄语气平缓:“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夏皇怒不可遏又强自压住恨恨地道:“外间都传开了!” “你信?” “朕不愿意信!”夏皇伸手指着宫外的方向青筋凸起的手额抖不已他的声音也是抖的:“但他们一但他们的确在青鸾殿私见一个外人都没有! 堂堂一国之主被气成了这般模样实在可怜。 但— 啪! 回应他的是姒骄的一个巴掌。 在场的宫女太监如受雷击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剜去自己的双眼。 这一巴掌是如此之重。 夏天子在空中滚了十几圈一直砸到了寝宫的金龙柱上才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整座大夏皇宫都是一震护国大阵的光辉也有刹那波动。 天子受辱国势动摇! 夏天子捂着自己的脸满眼的不敢置信又惊又怒。 他虽是当了三十三年的无权天子但也还是享受大夏正朔的威仪从末被人无礼对待过。 这一巴掌的滋味是他四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 姒骄看着他惊怒的眼神 以及藏在眼底的那一些惊慌畏惧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帝何等人物怎会生子如此? 当年那些皇子皇女若在……哪一个也不至于这般! 念及先帝他的语气稍有缓和:“虞礼阳是国柱你道是何为国柱?“ 夏天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咬着牙并没有说话。 骄看着他:“国柱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国家是靠他掌起来的不是靠你。你明白吗?" 夏天子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恨声道:“寡人知晓他的重要寡人对他向来也敬重有加荣华富贵可少了什么?能给的全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寡人只恨这龙椅不能分他一半!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一“ “别说王与太后之间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你也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姒骄厉声打断他:“别说岷王要跟你母后有点什么就算是想要跟你有点什么你也得撅起屁股!本王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了你这个蠢货?!“ 此话真如雷强。 披发狼狈的夏天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又勉强站定了。 再看向武王已是一脸惨色。 “皇叔祖。” 他流着泪问:“古来天子可有屈辱如朕者?“**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二十二章 月光如水照岷西 四十二岁的一国天子惨然泪垂。 正是其尊其贵愈见其哀其悲。 他的确无所依无所恃向来对自己这个要往前追溯九代的皇叔祖恭恭敬敬 言听计从。 他的确没有才能缺乏智慧可这三十二年来也本本分分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没有丢了大夏皇室的体面。 哦除夕才过已是三十三年。 遥想三十三年前太后牵着那孩子的手走向龙椅正是他姒骄第一个拜倒 高呼:“我大夏正朔天子!” 三十三年时光是一弹指小童长成了中年人。。 齐军再一次兵临城下四十二岁的夏皇帝和九岁的夏皇帝一样惶恐。 纵然是历遍沧桑如他姒骄者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先帝创造了太辉煌的基业又留下了太强大的对手这一切本不是你的错”姒骄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看着他:但你坐上了龙椅成为了大夏皇帝。这就变成了你的错。" “大夏皇帝?”夏天子惨声道:“我这个夏国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匹夫一怒尚能血溅十步。他虞礼阳不知瓜田李下使我堂堂一国之君受此屈辱! 您却告诉我我只能起屁股?“ “现在是什么时候?”姒骄皱起眉头:“你以为你的颜面有多重要?” “那我父皇的颜面呢?”夏天子的眼神从散发中透出来那是长达数十年的积郁:“我父皇何等雄主!生前雄视六合履极八方。死后陵寝不安声名受辱还有寡妻…为天下谈资!“ 他的声音渐而激动起来:“这就是大夏中兴的神武年代这就是你们在前线打的仗吗?! 姒骄定定地看了这位大夏皇帝一眼。 他发现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今年已经四十二岁的大夏天子。 在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愤怒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姒成啊姒成。”他的语气失望透顶:“竟是本王小看了你!你有这份心气 早该叫你临朝。“ 夏天子后退一步有些躲闪地说道:“寡人不知武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你这个夏国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吗?意思就在于……你现在可以活着。” 在这个瞬间夏天子浑身汗毛倒竖! 但蚁骄只是看着他什么动作也没有 “奚孟府于国于君于我姒以家是忠心赤胆。只有国朝亏欠他他不曾亏欠国朝半分…”姒骄一拂大袖:“你便好自为之吧!“ 声音落时身影已经散去。 只余下零碎一地的天子寝宫以及表情变得冷峻的大夏天子。 他将散乱的披发慢条斯理地向两边梳开露出他那张颇肖先帝的脸。迈着沉静有力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他金碧辉煌的座椅… 是日夏宫传来消息有齐刺客隐匿入宫刺天子未果。 死太监十三宫女七人。 贵邑百姓闻之莫不深恨齐人。 从兮江渡口南下一直到苦樵岭中间有很大一片平原。 这是岷西走廊最开阔的一段也是理论上最安全的一段——同时它也是触悯所选择的战场。 当然于此时潜藏在地底的只有触悯、周雄、易胜锋三人。 高端武力的优势一定要利用起来。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需要周雄和易胜锋第一时间锁定齐军最强者斩将乱阵。 而触悯则是需要作为此阵主帅在这里把握全局、随机应变。 触悯手中的这面镜子并不会直接观察敌人那样太危险太容易暴露。 它观察的是天地元力。 其作用在于展现一定范围内天地元气的变化从元气的变化中能够得到敌军的情报——数万大军经行之处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必然会对天地元气有巨大的影响。他们藏军于远处亦是周雄亲自出手抹平了元气波动的。 哪怕是感知再灵敏的人也不可能察觉他人对天地元力的观察。 “要来了。”周雄忽然说道。 触悯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除了正常的元气波动以及自己焦黄的脸…什么也没有看到。 “军队还没有过来。是某种探查的手段先一步扫过来了。”周雄解释道: “我已经将其屏蔽不过在战争状态下受规则限制无论器物还是秘术超凡的探查手段不可能太远…所以施展探查手段的那人应该已经逼近十里。” “是重玄胜还是姜望呢?”出奇的触悯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或许是开战之后等这一日已经太久。 所有的忍耐和准备都将迎来一个阶段性的结果 “等过来了自然就知晓了。”周雄声音轻缓但自然有一种沉淀的力量感。 身为周婴之子他从小就生活在无数目光的审视中这也养成了他谨言慎行、 甚至于有些绵软的性格。 但能够在一众兄弟姐妹里脱颖而出能够早早成就神临能够长时间镇守长洛……他自不是真的毫无锋芒。 易胜锋开口说道:“我已经隔断了姜望对危险的感知。” 他身怀心血来潮神通但有危险必有反应。便是以此神通才能够在淮国公府覆盖南域范围的无限制逐杀令下只身仗剑来去自如。 他将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此境极致甚至于能够做到压制他人对危险的感知 —一大凡有生之灵都有对危险的本能警觉。愈是境界高深警觉性愈强。 这种本能警觉在战斗中有相当关键的作用。 往往“秋风未动蝉先觉”可以先于危险临身前做出反应。 而易胜锋能够将这种警觉抹去一剑斩过去对手不觉得危险。往在战斗中 斩杀了对手对手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剑眉微沉因为悬在内府弯顶的神通种子再一次涌上心潮告知了他危险——自从踏进齐夏战场这种对危险的提示就没有停止过。 哪怕是曾经在虞渊砺剑的时候都没有这里的危险这么密集…毕竟整个齐夏战场上仅明面上的真君就有四位。这四位真君彼此对峙势倾万里河山 随时能够降临毁灭性的危险双方投入大军数百万犬牙交错厮杀在夏国广袤的国土中。大军军械阵法…能够杀死他的危险不知凡几。 心血来潮的反应难免频繁。 按照他惯来的行为准则本是心潮一动便即远遁的。修行这么多年从现世各大凶地到种种天外小世界、诸多危险秘境便是依靠心血来潮神通不知避过多少危险。 但今次只能抚平眉头再一次地调整战斗姿态。 这一次齐夏战场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杀死姜望的机会… 其人修为进境实在恐怖黄河之会还只是内府如今已经外楼四境圆满道途在握。错过这次恐怕只能神临再见。 错过这次他不能无撼成就姜望能无撼否? 他不知也不能赌更不愿再等下去。 等姜望在齐国体系里爬到更高位置借用齐国的丰富资源一目千里他如何追赶?更有甚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引军赴南斗一一倘若异位而处他肯定是会这样做的。 他的五指慢慢松开又一根根合拢。 于是万般杂思已尽斩自此刻一心只看一剑。 对于易胜锋的话语触闵没有什么反应姜望身怀某种预知危险的能力这情报还是太寅在山海境里获得的想到太寅他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忍不住往涉山方向看了一眼—一身在地底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了?”周雄有些关心的问道。 周氏与触氏世代交好他与触悯的父亲也是有些香火情分的。 “没什么。“触悯摇摇头取出了令旗握在手中:“我想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他摩挲着令旗补充道:“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观河台上。 “你在观河台上已经拿到了你能拿到的最好成绩。我们都很为你骄傲。“周雄宽声道:“今日想来也不会例外。“ 融闵没有再说话只是五指再一次紧不会例外的他想。 大军如长龙越过了兮江渡口一路蜿蜓。 旗帜虽然略多了些军容却是齐整。不说什么百战雄师也自有一股血火中踏出来的气质。 此时重玄胜所领的这三万大军成分复杂。 有得胜营、新荣营、振武营以及东域诸国联军。 这其中得胜营是抽调各部精锐战士补满了兵员满编三千人。兵员不分齐人夏人只看士卒本身素质入军皆齐也。 在重玄胜麾下的大军里算得上核心部队也是其他营士卒心心念念想要加入的一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玄胜就开拓了本部士卒的上升空间并且使它为士卒所认可。靠的当然不仅仅是大笔的赏赐还有他建设制度的能力以及对人心的把握。 新荣营仍由薛汝石所领重玄胜向他开放了受降的权力。跟随重玄胜一路攻城拔寨在一场场胜利之后他也将五千人的新荣营扩军至八千人。 振武营的主体乃是寿安降兵是重玄胜将军的“家乡人”后来撤换了一批又补入了一些它城降军现在亦是八千人。 这两营都是完全可以补充更多兵员的只扩军八千恰恰是重玄胜的克制。 他要的是如臂使指打到后面已经有从容挑选的权力可以求精不求多。 此外则是东域诸国联军一万四千人。其中约有一半是重玄胜收拢战场上被打散了编制的诸军所得为了来攻午阳又临时征调了一些友军。 如此凑足了三万多人的大军在这胖子的统一指挥下排成了前后呼应的行军阵型。 整支军队气势如虹完全不像是一支新军连番的胜利已经将这支军队养出“势”来。 紧急调来的代国神临境大将阎颇此刻已经隐在军中就连姜望也不知他藏在哪一部。 姜望自己则骑一匹踏风妖马装扮成“旗佬”手握红妆镜巡行在前军队列里。 红妆镜本来可以洞察方圆五十里的细节在战场之上作用范围只剩十里地 —一大约超过这个范围就被视为远距离传信了。 这效果实在鸡肋大军结成兵阵爆发起来兵煞一动顷刻就能扑至。 说句不好听的还没有飞到高处用乾阳之瞳看得远呢。 当然姜望是没胆子在战场环境下飞那么高的那不是摆明了让人当活靶子么?随便一轮军阵道术覆盖人就没了。 甚至他以红妆镜探查情报的时候也不单独离军。免得被人暴起围杀悔之难及。 红妆镜对十里范围内环境细节的洞察配合早已经散开在十余里外的侦骑就是一个完整的预警系统—当然只有重玄胖那聪明的脑瓜子才能够把堂堂姜爵爷这么物尽其用的安排上。 午阳城出事的消息一传来重玄胜就料定夏军必然还有后手。 他本可以避而不赴继续稳扎稳打。 但鲍伯昭之败的影响必须要尽快抹去。午阳城这支夏国旗帜必须要立刻拔掉这关乎能否速定会洛府关乎整个东线的大战略亦关乎他与重玄遵的军功之争。 他必须要追赶时间! 所以他偏向虎山行 主动与谢宝树联系双方各引大军互为特角同时暗请欧阳永、阎颇抽身随军。 如此两路大军都具备横行会洛府的实力但遇袭击必叫夏军撞上铁板。若此去午阳城路上并无风波那么两路大军在慈莱道会合直接强推午阳城也是不在话下用阁颇的话来评价即是“正奇相合兵发之时已立不败之地”。 四散的侦骑没有回传任何异常红妆镜所照之处亦是风平浪静。 悬照内府穹顶的黑白两色神通种子安安静静。 这引对手入歧途的神通种子对于自身的“错误”偶尔会有微小的感应但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生效。姜望也从来不会把歧途的示警当做应对危机的唯一倚仗。 别说歧途的示警极具偶然性就算它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提前警示危险姜望也不会放弃自己在神通效果外的警惕。 善泳者溺于水用歧途之庄承乾是如何死于歧途他印象深刻得很。 所以红妆镜也在照乾阳之瞳也在看耳识也在收集关于声音的情报。 踏风妖马蹄踏轻轻。 月光流淌在姜望挺拔的脊线上。 岷西走廊上的这个夜晚竟然很有一些温柔。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三章 霜雪明 远眺都可以看到苦樵岭的山影了在月色之下如安静匍的巨兽仿佛在等待什么又像是要吞噬什么。 越过苦樵岭距离慈莱道便已不远。 会洛府的战事大约就可以落下最后一笔。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遥远大地忽然传来的闷响! “全军戒备!“ 姜望刚刚传出告警便听得轰隆隆隆隆! 连环的震响一瞬间就已覆盖了听觉。。 大地在摇晃! 凭借姜望在声音一道的造诣告警之声依然洞穿了这种轰响清晰地传达开来一一但的确已是没有什么必要。 只见辽阔土地上忽有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 势如剑锋指苍弯。 群山元现环齐军而立。 撑天接地的同时仿佛也撼动了人心。 岷西走廊最开阔的这一段地方被九座高山所围顷刻变作盆地! 大夏太氏压箱底的阵盘用在了此时。 是为—一九子环山阵! 刹那间地貌更改转瞬时平地变盆地高山险峻完全阻隔了去路。似是一座天地之囚笼囚禁了这三万余齐军! “囚笼”之中更有山元滞空沉压四方使大阵范围内所有齐军都如负大石! 姜望精准地控制道元在身外如水漾开以此不露痕迹的方式对抗阵法之力。更在瞬间开启了声闻仙态耳得所闻万声来朝也! “敌军五万余人!”他迅速传声告知重玄胜:“东方两万人西方一万西北方一万南方一万已经结成兵阵正在靠近!“ 重玄胜立即做出反应旗帜摇动间齐军如水流动。哪怕是在这天地移转的巨大变故里依然展现了行云流水般的军势! 他的指令并不复杂只是简单地调整了几个关键的方位便已经依照姜望给出的情报做了当前条件下最完美的调度。 实在是赏心悦目。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声轻喝蛮横地撞进了耳识中令姜望的耳朵也生出刺痛感来一 “抓到你了!“ 此声极轻力却极重。 若非姜望修观自在耳有成这一下耳朵就要受伤。 他伪装成旗卒巡游军伍发声的时候亦以术法传声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眼中。但还是第一时间就被揪出来了! 敌军确然有备而来! 但见青衫一闪。 踏风妖马背已空空。 接连七朵青云印记碎灭在空中姜望一瞬间骤然折身了七次之多才按剑回眺! 等闲外楼层次的敌人只怕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这一眼眺去便见得一個气质儒雅、中年模样的男子脚踏月色而来。其人温文其势柔和但一只手迎面大张铺天盖地而来五指如牢好似已经囚住天地! 姜望不知周雄是何人但已经明白无误地感知到这是一位神临境修士! “天堂有路你不走竟来找死!“ 姜望怒目而咤一瞬间面笼神光威武不可侵! 仿佛要立刻施展降魔手段将这位神临斩于剑下。 声音落到“找死”二字时已经带起雷声轰响。雷光隐现于高空瞬间又化作数不清的雷雀爆鸣着疾冲来人。 是为降外道金刚雷音! 手中按剑剑势欲发甚至于剑气都开始飙飞了。 此身却倏忽两化一者东来一者西皆踏青云而走。 红妆镜之幻身! 在大军之中他根本无需惧怕神临当然前提是要给重玄胜时间调度军阵。 “雕虫小技!" 周雄大手一挪竟然将这无边雷音并雷雀有形的无形的力量全部擒住挪至一边。 另一只手仍自前探再现【五指牢】!一手两握! 周雄并非法家出身才是正儿八经的儒门修士。但这一手法家之术确实使得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红妆镜制造的幻身当场便消散了。 他的手又擒向姜望本尊。 五指如山更如牢却见剑光天矫以惊人的灵巧在空中连折十九次险险掠出了指牢缝隙。 真是艺高人胆大。 小小外楼境修士竟然在神而明之的强者面前摆弄自己的身法! 周雄淡看一眼澎湃灵识顷刻如潮铺开锁住此方天地要杀入其人神魂。同时足尖一点此身又自前赴。 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可衣袂飘飘间已将一切兵煞、元力、空气都排开无可回避地撞向了姜望其人像是一场注定要发生的邂逅! 忽然迎面撞来一团刀光! 把他的灵识之域都剖开了将他的势也斩分那是无比暴烈的、似枪林箭雨般的狂刀! “我也抓到你了! 洪声如雷使开眼。 以蛮横无匹的气势强行撞进周雄视野里的是一位虎目燕须、威武堂堂的汉子。雄浑之势似山似岳。血气之烈如江如河。 一刀迎面如将万军斩破。 恰是弋国第一名将阎颇! 齐军亦早有准备! 心念急转间已经洞彻了整个战场的形势…意外虽有优势仍在!周雄浑然无惧直接大袖一甩: “助纣为虐死!“ 两位神临境强者顷刻撞在一处附近还未来得及散开的士卒立受殃及当场死伤数十人! 重玄胜根本来不及、也很难控制到这里他甚至是将大军中这一块区域有意识地切割出来以期让其他部分的齐军迅速结出兵煞形成战力—一若是任由两位神临交战在兵阵中于领兵者也真是一场灾难间颇需要杀死周雄以神临强者的力量为兵力远不如对方的齐军打开局面。 周雄更需要尽快斩杀阎颇帮助岷西战场抵定胜负然后抓紧时间去援救伏于涉山的太寅。 所以他们都未留手一瞬间进入了生死搏杀!两道身影折转来去倏忽上下灵识都几乎撞出了火花! 术法的光辉如烟花爆鸣。 稍稍靠近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这些恐怖的战斗余波在一定的范围外便被一道跳跃的火线所分割那是姜望用于阻止余波扩大的三昧真火。 安全了! 感知中传来这样的信息。 午阳城一战后夏军果然还有后手竟然把战争引爆在午阳城域外以大军伏于岷西!更有甚者竟在备受压制的情况下暗调神临层次的修士参战! 幸亏重玄胜谨慎想办法调来了阎颇。 此刻神临之战激起飞光掠影杀得元力崩散。姜望身如飞鸟绕行在两位神临交战的范围外。忽而前后拎起来不及脱出战团的士卒就往外扔一手一个如投枪一般。 他速度极快但偏偏姿态潇洒踏空如步闲庭。甚至于长相思引而待发…有阎颇顶在前面神临也对得! 此刻自身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神临交战仅仅是余波已不可能伤到他。 虽然在整个大战场上是齐军受囚于大阵。但此处骤然爆发的小战团却是在齐军控制的范围里。 从任何意义上来讲现在都是安全的。 姜望自问没有什么指挥军队的能力但多救几个袍泽还是力所能及。 或许是对重玄胜用兵之能的信心或许是对己身实力的自信虽是在大军相杀之中姜望的心情竟然十分平缓全无半点警觉。 不对! 怎可全无警觉?! 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并不存在了但是最直接的逻辑却向姜望告知了不对。身在战场双方各数万大军对杀兵煞滚滚中怎么会毫无危险? 几乎是念头才动便有一点火光以身为中心瞬间膨胀开来。 像一团璀璨火球将己身围在其中。 华丽火界只开身周三尺地! 如似一颗炙火菩提。 掌握真我道途之后姜望对道术的控制愈发精微才可以将火界之术控制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嘭! 目虽不察耳虽未觉。 但迅速膨胀的火界却是撞出了一个锐利无匹的身影。 此人未出时悄无声息。现世之内查无其身。感官之中他并不存在。 此人出现时锋芒毕露!恍惚兮天地为鞘月洒云开现此锋! 它是尖锐的一点。 是锐不可当的一剑。 是杀气盈天的一人。 从感官之外杀进感官之内斩碎了视觉、听觉与感觉!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式! 姜望的手指微跳又落定在了剑柄上。 他对于这一剑的感觉虽已被杀但对这个人的记忆却涌上心头一儿时好友易胜锋! 曾经嬉笑打闹曾经形影不离曾经仙人问道后来一人踏剑赴青冥一人跌落在水中! 时隔多年之后的相遇竟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齐夏战场在这万军之中! 姜望看着这个骤然出现的、剑气团身的青年男子似是隔着化(《水波隔着故乡的那条河。 他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易胜锋成年后的本貌与淮国公府送来的画像是一般无二。但那幅画像远远没有描述出这个人的气质。 技艺再高妙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眼神一淡漠凉薄幽深如古井却将无尽杀机都暗藏此刻姜望足踏青云手按长剑脑海中信息如水流过一易胜锋南斗殿真传弟子。 七杀真人陆霜河之徒。 以四杀星立楼日荧惑日七杀日破军日贪狼杀力极强! 已掌握道途道途末知。 主修绝巅剑术【南斗杀生剑】执名器日【薄幸郎】。 擅长水行道术风行道术。 已知掌控超品黄阶道术【海上生明月】应对时须从明月图着手 疑似身怀神通【心血来潮】此神通有预知危险之能凡有所害心血来潮其余神通末知。 这一份详细至极的情报乃是淮国公府收集而成由左光殊通过太虚幻境传递。 姜望早已烂熟于心。 他的目光无比平静。 此时此刻。 齐军深陷九子环山阵夔牛战鼓已经敲响重玄胜展现了极其精妙的指挥艺术在这样一场骤然发生的乱局中从容调度各部周雄对上了阎颇。 顾永、徐山、魏光耀各领大军正以军阵突来。 姜望与易胜锋于万军中相遇。 他们之间的阻碍唯有一团压缩至身周三尺范围的火界。 似是烈火开菩提人在琥珀中。 屈指算来这对童年好友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对方。 但是双方对于彼此的了解却比任何人都深刻。 因为他们都很认真地研究过对方。 经年未相逢相知犹按剑! 没有对话。 潜行至此的易胜锋骤然被火界撞出形迹来一言未发剑已出! 这当然不是最理想的时机但事已至此已没有比这一剑更适合的言语。 在兵煞开始涌动的大军之中一道寒光如游龙穿隙头尾不相见在云中又不在云中! 这柄剑竟是模糊的。 或者说它其实非常具体。只是在它出鞘后它就逃出了无干人等的视野。 只有当你被它的锋锐割伤时你才能够看得清它的模样一横柄竖锋剑身两面皆有浑然天成的纹路一面是花前月下一面是月上柳梢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道不完的温柔缠绵。然而剑刀又极锐剑锋薄得像是一条线。 从未有哪一柄武器将温柔与冷酷结合得如此完整。 用情者伤于情无心者伤人心! 此为名剑【薄幸郎】! 易胜锋蓄势已久的一剑一言不发地撞进了火界里。 璀火焰世界的生机尽数压缩至此从而使姜望身周三尺之地产生了足以焚钢融铁的恐怖高温 冷冰冰的一剑撞进来发出烙铁入水的冗长滋响像是两个世界的对立。 轰!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凋零之焰花碎灭之焰雀。 火的璀璨火的生机火的热烈! 火界不是不可以支持更久但姜望选择用它的毁灭来抢占先机。 三昧真火的神光笼于身外使火界爆炸的伤害不侵自身。漫天凋落的焰花中姜望大踏步前行! 在这崩溃的烈火世界里他拔出了他的剑。 天边星光乍现。 而后是月白。 像是说长夜已明忽然有明月经天。 一剑天地开一剑霜雪明! 万千剑丝撞出刺耳的尖啸洞穿无穷焰火。在余威尤烈的烈火碎片里千丝万缕的银芒已将易胜锋彻底覆盖。 迄今为止能够体现姜望最强剑势的仍是绝巅倾倒之剑。能够体现最强剑意的恰是人字剑。 从张巡那里仿来的剑气成丝技巧他以外楼修为借助磅礴星力提前掌控练出一剑千万雪恰是他的剑招之极。 今时今日这一剑已有了独特的创见。万千剑气已成丝合贯因董阿之恨而成就的相思一剑。将剑意化进剑招之极成就了全新的剑式名为【霜雪明】! ******* 正文 第两百二十四章 迎来上生 在战斗开始之前易胜锋本是紧随周雄之后行进一者在明一者暗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万无一失地把姜望抹杀。 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弋国的阎颜突然出现拦下了周雄。 但易胜锋并没有犹疑更不存在退缩。 恰恰是周雄被阻拦能够留出巨大的警戒疏漏—一君不见那姜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性还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救人? 他顺势就抹掉了姜望的本能警觉直接以遁在感官外的一剑出手便要将其拿下。 说起来他自然不介意与人围杀姜望搏杀的唯一重点便是生死没有什么公不公平。。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独自面对姜望的勇气没有单独斩杀姜望的信心! 练剑十六年挥剑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身为七杀真人的弟子从小到大他不知经历多少次生死搏杀杀死过多少强敌。 陆霜河持的是天道无情他认为易胜锋有机会杀死的对手易胜锋若不能做到他也只会看着易胜锋去死。无论二者强弱之分有多么明显! 所谓遁在感官外的一剑是易胜锋结合他跨越本性灵觉的能力所创造的独门剑术。是在对手五识的层面完成感官上的跨越从而潜踪匿行进而暴起袭杀此剑无名。 因为他不打算传给任何人也没有必要向死人介绍。 姜望干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令其人在全无危险警觉的情况下竟生警觉从而以凝聚的火界之术提前引发了这一剑。使得十成杀力出不得八成。剩下的杀力又还都消耗在火界中。 下次对敌如果是面对这种战斗才情绝顶的对手要适当给对手保留一丝危险警觉如此才更逼真。这是易胜锋从这一次交锋里学到的东西一—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火界绽开的时机妙到毫巅。 火界引爆的选择更是神来之笔。 而后这明月经天的一剑似雨泼而来 易胜锋抹掉了对手的本能警觉自身却感到一种浇透天灵的寒意。 万千剑丝如月光倾落其间相思剑意令易胜锋完全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一一那是一个孩童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醒!是无法释怀、不能相信的惊痛! 在最应该建立信任的年龄他叫姜望见识了冷酷的人间。 这种冷酷如今完全倾注在了剑光里还赠于他。 这是一份迟来了十六年的回礼。 究其招术近于神尽其剑意寒似铁! 在各种意义上这都是杀伐无四的一剑。尤其是当它带来洞穿了时光的那种惊痛感。 见此剑者心伤。 但易胜锋的心是淡漠的。 他感受到了那种情绪当年他一掌推姜望下水时他就已经看到过那种情绪 ——但无动于衷。 他从来也没有后海。 他从来也不需要被原谅。 当剑已临身他要应对的只有剑。 他倒提薄幸郎一退再退又退!他的步子不算太快但每一步都踩在迎剑与不迎剑的间隔上牵动着敌我的气机影响着剑势的变幻。 这是当世真人任秋离所传的天机步号称步步莫测而料敌先机。 如是三步之后他忽而又进一剑上挑反迎姜望之剑锋! 这一挑天地开。 这一挑风云动。 这一挑好像要挑起那明月当然也包括那无尽的“月光”。 这一剑似是打破了空间的界限令此界连同至彼界…在那遥远的未知处是一個没有纷争不存在伤害可以永享极乐的美丽世界。 这一剑像是在迎客迎你去彼处带着人间红尘的烟火气又有佛家普度之慈悲这一剑名【上生】! 出自南斗殿真传能够从外楼境一直修到衍道境的剑术—一南斗杀生剑! 古老的传说中南斗从来主生此剑却名南斗杀生! 这是万古经传完全不逊色于因缘刀、八荒无回戟的绝顶招法。 此剑一出便将无边月色都挑动。 无数的剑气之丝都在易胜锋的上空尖啸而过穿云洞风却无一根落在他身漫天银丝过长空。 其下是玉冠束住的长发飘荡在夜色里。 他提着忽隐忽现于感官中的长剑逆行于这般灿烂的“月光”之下【上生】之剑势不断拔高不断奔涌直向姜望而行。 所谓"上生”者登临天界也。 一剑新敌新出人世外。 这样的一剑本不需再有任何注解。 但他却忽然道:“凤溪一别已十六年矣!这么久没见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声音是极轻的而语气极冷。 话里的内容亦是每一个字都锋利直往伤口戳。 姜望的目光依然平静二话不说忽然回身一剑一天地之间开一线生死两分!锐利的剑光剖分天地囊时间斩开了虚实的边界恰恰斩在一只关闭了背壳的瓢虎上! 甲壳的碎片四处进飞。 瓢虎之后的触悯就这样被斩了出来! 昔日林羡都能刀开瓢虎面对姜望时这头傀僵自然更是不堪一击哪怕它现在已然经过了几番加强一傀僵的进步又如何能与真正的天骄相比? 触悯本来第一时间就要回转领军调度诸方同魏光耀他们一起引兵强攻齐军。 按照既定的计划九子环山阵先出慑敌之势乱敌军阵。而后周雄和易胜锋暴起杀人先斩姜望以破敌胆。紧接着便是四面大军相围自可斩将破军一气呵成。 但敌军之中亦藏了个神临境的阎颇。 计划在杀姜望这一步便被阻住。 在周雄、阁颇相继出手姜望还能从容按剑巡游后触悯立即意识到失去了绝对武力的镇压哪怕齐军今日注定大败这个名为姜望的人也很有可能逃掉因为今日之姜望本就已经是神临之下最强的几人之一他实在对于易胜锋并无信心。己方军力虽然占优但在大军尚未以兵阵合围的情况下败之容易杀之难! 所以他临时决定以烟鸟之能隐蔽踪迹伺机加入战局帮助易胜锋速胜以期在两军对撞之前就结束战斗。 若说易胜锋能与姜望旗鼓相当。 他自问立成三楼的自己绝对是能够影响胜利天平的重要砝码。 夏国之天骄焉能少得了触悯之名? 但不曾意想烟鸟都味能帮他逃避姜望的察知袭击未成反受袭的后果就是他一瞬间走进了生死的边缘! 姜望的剑太强! 环身一剑就已经割开了瓢虎脚踏青云如闲步可是人已近剑气已临!他的手中之剑一瞬间似是隐没了而后寒光又经天! 触悯大惊! 疾身后退的同时侧脸猛地一甩已自耳中飞出一只凶恶的单爪鬼面鼠蝠高扬着头单爪如钩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死!” 姜望一声怒喝降外道金刚雷音出! 气势凶厉的单爪鬼面鼠蝠声音未出便已经被击溃。躯体更是整个僵直雷光自耳中口中冒出直挺挺地坠落。 今日之金刚雷音比之在点将台挑战重玄遵时又有不同。 彼时只是堪堪掌握现在却能说得上一声精熟。对付神而明之的周雄或许力有未逮对上这异兽鼠蝠却是轻松建功。 瓢虎碎落后又有一只等人高的机关铁人赤天奴瞬间展现钢铁躯壳坚决地拦在触悯之前。 更有一个金属材质的圆球滚出袖口如刀的羽翅一展显出漆黑色的铁鹰! 触悯身兼墨家傀僵之术和触氏家传的古老驭兽之术几乎可以一人成军。 但有二指如剑夹住两张符纸在触悯的眼前轻轻一抖一—不见元力之变化没有气血之波动可两尊威武的仙宫力士已然降临战场! 一尊仙宫力士似拎小鸡仔般将赤天奴一把按住将之狠狠掼倒在地! 另一尊仙宫力士更是直接踩在了漆黑铁鹰的羽背上刚刚展开身形的铁鹰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已经被踩进了尘埃里! 触悯眼眸一转瞳仁中显出烟鸟图案神光晦暗间身形便已经虚化。 但就是在这个瞬间单骑破阵图已经展开磅礴无际的神魂之力奔涌而至神魂焰雀!神魂匿蛇!乾阳赤瞳之坠西! 凡是名门子弟当然不会少了对神魂的防护再加上通天宫对宿主的庇护基本可以说在同境层次高枕无忧。 哪怕姜望以远胜触悯的神魂之力杀来借助通天宫也如据雄城而守者般稳如山岳。 但先有傀儡之碎后有异兽之死这些牵连神魂的存在叫触悯难免受创。 在一个再精准不过的时机里神魂落日撞上了通天宫! 暴烈的神魂乱流中触悯大约只僵直了千分之一个瞬间或许更短但已经不那么重要一有一剑穿心而过! 声闻仙态叠加观自在耳这一刻触悯身上哪有秘密何处可躲? 真实也好虚幻也罢长相思贯穿的何止是那一颗跳跃的心脏?也囊括了所有身意魂灵咆哮的剑气搅碎五府掀翻了人身海洋! 曾经登上过观河台闯进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击败东郭豹拿下八强名额、险些与姜望同台较技的天骄人物… 今次已是连多几个傀都放不出来! 他本是有更强的佛僵的也还有一些其它的异兽选择乃至于他在用毒一道也很有心得却根本没有展现的机会了。 这一场厮杀免起鹃落开始和结束都太突然。从易胜锋故意出声吸引姜望注意力到姜望转身横剑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将触悯杀死根本还未过一息时间! 易胜锋的上生剑甚至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彻底把握了【真我】的姜望术法剑术甚至是傀僵已经万般自如一应由心。他并未展现最强的状态但每一击都恰到好处牢牢压制了触阀的所有可能触悯的眸光瞬间散去…… 他死得太不精彩! 他这种惊艳一时的天才人物或许应该有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袭围攻都不成叫人一剑便杀了似杀鸡一般。 他本可以有非常灿烂的未来却遗撼地中止于今日。 他也有太多的故事都不曾叫人听闻。 他经历了多少他如何平衡傀假与驭兽之术他爱过谁恨过谁可是没有机会了。 死亡只给每个人一次机会结束就是永远。 无论你平庸或是卓越无论你伟大或是卑劣。死亡的意义就是“本可以”的那一切都不再可以。 姜望当然也没有再看他。 长剑自触悯的心口抽将出来此势未绝带起一连串的血珠一十年生死 一笔勾仇以此名士剑正正迎住了易胜锋的【上生】之剑! 两道锋线正交错。 长相思怡到好处地格住了薄幸郎仿佛一切是天注定! 此般剑术真通神! 而姜望流转着赤金之光的眸子与易胜锋深沉如古井的眸子对视只道了声: “你应该成就神临再来!“ 以此句回应前问。 这番对话的接续有一种异常平静的残酷一好似触悯压根不曾出现过。他的进步不算慢可今次对上的是天下最顶尖的天骄。黄河之会时候的差距 现在已经被拉得更大了!无论他怀揣着怎样的决心在这种层次的战局里的确也已经不能泛起微澜 易胜锋问姜望杀罢了触阀再作答。 此般气魄天下几人有? 剑锋与剑锋摩擦的声音尖锐得叫人心悸。 易胜锋本没有话讲他开口只是为了掩护触悯的偷袭罢了现在触悯毫无意义地死去了他也只应该继续战斗才是。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淡声说道:“你不死我神临有憾你至今未成神临不也是在等我吗?" 姜望一时哑然。 长相思与薄幸郎各自拉到了尽处火星飞散处又同时爆发杀招! 姜望顺势斩出了立地掌天的人字剑。扫尽尘埃极意于此。 而易胜锋一剑横出如上神之手抹过天地要将世间苦难都抚平。 神通之光散天地之元定。 风应平云要开一切心结一切恨死去已见万事空! 南斗杀生剑之【度厄】! “来!"剑与剑的交撞中易胜锋冷峻数如剑器一身杀意姜望愈是缄默他愈是以为看到了其人的痛处:“且看你如何斩心魔!" 姜望只道了声:“你想多了!” 人往前剑往前人字剑往前。 浩荡剑势如江河大涌万古以来人未绝灿烂的相撞中易胜锋连人带剑被斩飞! 人生皆有苦高高在上欲来度厄者问你怎能度尽世间人!?** 正文 第两百二十五章 北斗今夜独照岷西! 抚不平苦海之波救不完人间之恨。 度厄剑势被人字剑生生撑爆了! 易胜锋的身形在倒退中依然稳固了战斗姿态势颓架未倒。 如似这种级别的天骄必须要做到一点一即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保证自己可以随时爆发出最强的状态。 有时候胜负只在一瞬间产生。 不能够时刻做好准备的人没有资格品尝胜利的果实。· 姜望甚至在平时走路的时候都是如此。 此刻他当然也不肯放过争来的优势足下青云印记隐现连人带剑已迫近! 他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完美利用平步青云的机变不断去争有利的站位。 易胜锋后退的同时脚踏天机步亦是在不断的调整身位。 两个人在大方位上是一进一退在小范围里则是你争我抢。身周叠出一道道残影乍看来竟像是有数十人在混战不休。 “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呢?"易胜锋语气淡漠地道:“我当年赢得了仙缘你恨我是应该的。" “是啊十六年前你赢得了南斗殿的垂青。“姜望声音平静那里面竟然并没有怨恨而只有淡然。 淡然是最深的不屑。 “然后呢?十六年后你连公平面对我的勇气都失去了。" 最后一個“了”字落下又起惊雷横空。 降外道金刚雷音复闻! 任何一门道术只要有引发对手应对的资格它的价值就得以体现。因为胜利的机会就是在不断的纠缠争斗中创造出来。 所以明知雷音已被对手熟悉姜望还是有机会就来一下。 易胜锋耳边跳起一缕剑气将入耳的雷声斩碎。 “如果你还需要这样的言语来自我安慰那真是枉我记挂了你这么久!" 两个人天上地下呼啸来去撞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幻影。 看起来长相思与薄幸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接触。 但剑与剑的交撞声却似骤雨打芭蕉一刻比一刻更急切。 “姜望!“ “当年是你自己争不过想要怨恨也由你!” 易胜锋脚步愈快剑愈疾声愈重。 “装什么云淡风轻装什么满不在乎。" “自欺欺人何苦来哉!" 两个人的剑气、剑势、剑意已经完全地交错在一起在每一个角落展开争锋。 霜刃抹过身前竟似玉带缠腰。 姜望身形疾转始终不曾丢了那一记先手压着易胜锋不断出剑! “是谁在自欺欺人呢易胜锋?你不杀我神临有撼。我今天不杀你明天再杀也行。你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只不过是一件需要了却的旧债。你的遗憾是因为我我的遗憾.却只在于我的修行而无关于任何人。 他的声音笃定、平静就像他一路走过来的步子一样。 从把握道途到如今又是一个多月近两月的时间过去。在战场上一边修行一边验证。时至今日他已经愈发明确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所修所学皆无憾。 最后欠缺的无非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他的确对易胜锋有必杀的决心但易胜锋从来不是什么心障所在。 在成就超凡之前他的确常常午夜梦回想起故乡那条小河。可以说追赶易胜锋拿回被夺走的一切曾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奋斗目标。 但真的尽是如此吗? 他记得更多、想起更多的还是陆霜河剑啸青冥的那一幕。 超凡脱俗的世界在那时候为他推开了大门那一次的浮光掠影成了小镇男孩踏上遥途的远梦。 此后无论经历多少他没有抱怨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还真观外鲤跃龙门真个超凡之后他已进入那个更广阔的世界里他甚至都没有特意去追寻过易胜锋的消息他知道他只要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会遇到。什么时候遇到了一剑杀之便是。不是要说什么永不消解的恨只是为了那个险些在儿时就死去的自己若非宁剑客在太虚幻境里突然提及他可能都还没有想起这个人。 易胜锋说他为什么没神临的时候他哑然无应 哑然不是被说中了而是觉得可笑。 受害者早已移开了目光加害者反倒生了心障! 世间事世间人讽刺如此! “凤凰倦羽栖梧桐鸿鹄抬眼即高天!" 不间断的快攻之中姜望的剑气剑势已经逐渐连成了一片他赤金色的眸光牢牢锁定易胜锋也似一柄不朽的剑:“易胜锋你怎会觉得你配为我心障?!” 明明相信这必然只是姜望的夸大其词。 明明笃定姜望定然恨自己入骨想必日思夜想恨不得饮自己的血啖自己的肉。 但易胜锋还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 他谈及心魔论及不可消解之恨正是为了挑动姜望的心防漏洞。但姜望的眸光照过来反倒叫他有一种赤身于雪地的寒意感受冷漠无处遮羞!于是愤怒! 他是天性凉薄的人从来很少情绪没有什么爱恨也少有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 但关乎姜望其人关乎凤溪镇旧事又的的确确已经在道途前横亘了许久。 他没可能回避! 愤怒的火焰一旦点燃顷刻汹汹 怒火腾跃在此时如恶魔厉鬼张牙舞爪要吞噬他的心他甚至在这种愤怒中感受到了一种膨胀的力量— 不对! 易胜锋猛然醒觉。 那膨胀的力量只是妄想燃烧的愤怒并非真相。 倏忽一剑跃出心海来将无边杂思都斩新碎。 道元以南斗殿独有的方式共颤着薄幸郎闪烁寒锋割天裂地在一瞬间演出九百八十七剑! 暗藏十三万六干七百二十一种变化! 是算不尽应不得避不开。 是南斗杀生剑之【益算】! 果然便在下一刻就有密集的剑式如骤雨打来。 姜望直接掀起了剑术风暴。 名士潦倒!老将迟暮!身不由己!年少轻狂! 或横或竖或挑或抹。 剑光撞剑光剑气撞剑气。 益算剑气以精巧的算计、坚韧的依托、繁复的变化编织成绵密剑网兜住风兜住雨一层层将此轮进攻瓦解。 在那阳琉璃般的透明剑光中易胜锋剑眉微敛。 不该如此的…… 他不该如此失了方寸! 【怒火】这样一门于他而言并不算强大的道术这样一门他早就有所了解的道术被姜望不着痕迹地用在刚才却还是险些叫他中了招! 不必说姜望运用得有多精巧多么恰到好处。 那是姜望应该做到的本分其人就是有这样的实力。 但他易胜锋如何能在生死之争里表现得这样的拙劣? 要知道学剑这么多年他甚至连一次手抖都未曾有过。师伯任秋离对他的评价是“无漏之剑”意即他永远不会在战斗中犯错。 要知道当初随师父去剑阁问剑连挑剑阁同辈十七人他一次机会都没有给过对面。 要知道以南域之大以淮国公府给出的赏格之丰厚要杀他的外楼修士不知凡几。其中有多少人是困顿在天人之隔前积累了多年为了求得神临机会不顾一切!他但凡犯一次错今日就不能够站在这里。 他本是一个不会犯错的人他的剑本来永远冰冷。 可是面对姜望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以为自己根本已经忘却实际却永远留在那里的那些时光! 顽童斗剑只是嬉闹吗?他很认真地努力过。他明明想尽了办法可那个小小姜望的小小木剑总是会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我们以后就是凤溪双剑!”那个年幼的姜望如是说满脸笑容活像个二傻子。 谁要跟你做凤溪双剑! 不!现在怎会是童年!? 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是用尽了所有的努力胜过了南斗殿的所有年轻人真正获得了七杀真人的认可才走到今天。 我所经历的一切换做是你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我所感受的一切换做是你未必能够承受现在怎会是童年! 易胜锋的眸光重新归于淡漠但却有无数情绪的剪影如《波光在井中。包括他被引动的愤怒包括他的执拗包括他的羞耻心他的不甘愿神通【画意】开! 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画意神通画的是己意画的更是人心。 情绪的剪影散为光飞光流动为画笔首先给姜望画了一个“恨”一一你当恨我入骨为杀我不顾一切、不惜生死 人心有恨五蕴皆迷。 其次给自己画了一个“静”一任那风吹云散我自井中观月。 直至此刻他才能真正发挥【益算】这一式的威能。 所谓“益算”计功计德算因算果。 功德如何计?因果如何测? 功德因果皆天道自衡何增何减何以人算之? 此剑需以超拔之智来催动需用万古恒常之心来映照易胜锋本不能及但却能以画意神通拟现让自己靠近天机真人那样的状态。 心如止水算势算剑算得天道无缺算得人道无漏。算得料敌先机算得步步为营! 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在剑式中如水流淌。 易胜锋反攻! 如果说先前姜望的进攻是狂风骤雨。 那么此刻易胜锋的反伐则是瀑布奔流。 咆哮的剑气几乎填塞了所有能够填塞的空间繁复多变的剑式几乎穷尽了想象极限。 可是易胜锋发现— 他虽然看尽了益算剑式的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但是他看不透儿时好友的这一双眼睛。 仍是那么宁定、那么平静的…… 那赤金色的眸光竟没有一丝动摇! 赤心神通镇压万方神通画意之恨不能加也! 他的剑式如怒海可对方是万古不变的孤礁。 太坚韧! 任是一剑去千剑去万剑去都只有一剑来。 神通不能够将其影响绝巅剑式无法将其压境。 且随着战斗的继续其人的应对还越来越精准越来越从容!仿佛每一剑都在为其蓄势每一次交锋都能够立刻兑现资粮。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好像也根本不足以填补。 这绝不是战斗才情可以解释的! 易胜锋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一姜望身怀某种搜集战斗情报的神通愈是久战愈能洞彻对手从而达到料敌先机的效果。 所以与姜望厮杀要速战而不能久持。 他选择用益算剑式来创造机会分明是一种愚蠢!交锋的次数越多被掌握的情报就越多。 可恨太寅那个废物在山海境里以二对一有过生死相争的经历竟连这么重要的一点都没能看出来! 此心念起易胜锋剑意陆然一变。 无边剑潮尽退却。 自他后脊处有玄奥而纤薄的虚幻之翼骤然张开! 神通【蝉翼】开! 秋风未动蝉先觉。 此神通号称“凡有所发必有所感。" 是所谓“念起则惊蝉。” 一毫一毛皆察天地之变体万物之动。 如果说心血来潮是心觉之神通那么蝉翼就是身觉之神通在此神通状态下易胜锋的速度和反应能力都能够多提升至自身体魄所能支撑的极限! 几乎是蝉翼张开的同时薄幸郎就已经点向了姜望的心口! 太快! 他这样连人带剑扑过来跨越了两人间的距离却已经快到姜望提剑都来不及! 那冰冷的剑尖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时一团炽白光源骤然亮起!而后是第二团、第三团、 第四团、第五团! 神通五轮之光天府之躯显化! 易胜锋快到极限的速度在五神通之光的涌动中也无可避免地稍见滞涩。 那赤光霜光青光金光黑白之光混同而环转彼此无分。 易胜锋处在极限的速度中思维也如飞光瞬转。这一剑固然来得及穿透心脏但能不能一剑就杀死天府状态下的姜望?若是不能此剑穿心后能否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对抗姜望的反扑? 蝉翼神通已经敏锐感知到了对手的反应其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涌动着恐怖的力量波动一姜望已经做好了以身为消受剑反扑的战斗准备! 不能刺下去! 要穷极限速度之变化逼出破绽来而不是以短击长在此硬碰硬。 脚下骤然一转易胜锋已经转至姜望背后一剑又指后心! 刷! 一道霜白色的披风飒然展开! 极致且森冷的杀机叫易胜锋瞬间涌动心潮感知了危险! 这绝对是已经开发至此境极限的杀伐神通绝对接不得! 他了解不周风的情报但唯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才能真正感受它的森冷明白它的无情。若是谁自恃防御敢正面迎此风只怕什么痕迹都剩不下。 于是脚步轻移身形再转修忽间易胜锋已在高天自上而下一剑倒贯天灵。 嘭! 那全身沐在天府之光里的姜望身后骤然腾起一只单足神鸟的虚影仰首对天口呼“毕方”! 无边神火一瞬间蓬上高空! 此火尚未接触便已经有一种洞悉此身、灼透了魂魄的惊悚感一这无疑是心血来潮的提醒。 这种神通火有洞彻真相的能力不能过多接触! 于是再转。 在薄幸郎的剑锋与火线接触之前易胜锋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又一次与姜望正面相对而后横剑割喉! 铛! 姜望竖起一剑立面门。 这一次长相思终于赶上因为它本就守在中宫。于是竖创对横抹交撞了一记。 一触即分! 有着速度上的绝对优势易胜锋当然不肯对撞身形翩转再转再攻。 一瞬间像是有数十个数百个易胜锋从东南西北各个方位向姜望展开了全面无死角的进攻 忽如马走日忽似象飞田。 人影连成了片剑光泼成了雨! 然而在这瓢泼剑雨中那绕火线、卷霜披的身影却始终岿然! 姜望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对手! 于他而言这亦是一种罕见的体验。得自云顶仙官的平步青云仙术向来使他在战斗中占尽主动。曾经交过手的那些人里哪怕强如斗昭和重玄遵也不能在身法上压过他去。 但这一刻的易胜锋无论是移动速度还是出手速度都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快到以乾阳赤瞳的目力都不能够捕捉! 大楚淮国公府准备的情报资料相当完整基本上囊括了易胜锋在人前交手的所有情报。所以虽然十六年未见易胜锋姜望对其却不缺“知见”。在交战的过程中情报与真实情况一验证修正偏差 更改谬误“知见”不断地在补充。 他的意识完全能够多跟得上易胜锋甚至可以料敌先机。但是速度跟不上身法跟不上剑跟不上! 哪怕他感觉到易胜锋下一剑会刺哪里他的剑也追之不及。 蝉翼神通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明明他的剑术不输分毫可根本使不出来 但剑术从来也不是美望的唯一。 所以瞬开天府所以飘卷霜披所以铺开三昧真火。 以天府之躯缩减速度上的差距强化自身防御赢得以伤换剑的可能。再神通为主剑术为辅构筑防御。 三昧真火环身铺开不周风巡身飘荡剑术查漏补缺.如此形成的防御网让姜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从而能够安全地适应易胜锋的恐怖速度。 神通剑术之间的配合圆满无漏。 此等战斗才华当真惊人! 易胜锋还是第一次遇到蝉翼神通无功而返、以极限速度狂攻都打不破防御的情况!明明姜望不是以防御见长可是却把一身能力应用到了极限。 不愧是姜望易胜锋心中有淡漠的赞叹但面无表情眸无情绪只是愈转愈急愈杀愈快。 霜风赤火剑光雨在夜色下如此夺目。两个外楼修士交战打得方圆二十丈内尽是璀璨光影! 横抹竖挑斜斩倏忽左右刺杀好一柄博幸郎真是无情剑将天府状态下的姜望都牢牢压制! 可那赤火虽然飘摇却越来越茁壮了。那霜披虽然虚幻却越来越凝实了。姜望以恐怖的速度在适应着现在的战斗节奏甚至于已经有了反攻的苗头一易胜锋已经察觉了姜望的“知见”能力当然不肯给他更多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哪怕是在蝉翼神通开启的强大状态下只要第一轮进攻未能击杀姜望接下来只会越来越难建功。 之所以他还继续着这样的攻势恰是为了此刻就在姜望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开始不耐于被动挨打、伺机挑剑的这一刻一天边星辰动! 人在进攻状态下全是弱点! 因为要想达成极致杀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需要为进攻服务。 姜望此时的反攻当然是谨慎的。 可毕竟破绽已经出现。 易胜锋毫不犹豫发起绝杀要将今夜的战斗结束在这一个回合。 那遥远星弯响应了古老的誓约。 独属于易胜锋其人的星楼就此明耀在夜空中一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第一星楼亮在荧惑!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唯有杀杀杀杀杀杀杀! 第二星楼亮在七杀!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是为雄中雄! 第三星楼亮在破军!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 第四星楼亮在贪狼! 什么温良恭让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上古圣贤之所言。 去他的堂皇大道! 易胜锋师从陆霜河只追求极致的杀力。立下的星光圣楼每一楼都在杀星域中! 如此亮起四杀星更在高弯上更比明月亮。 茫茫宇宙传扬着他的道。自高天而人间倾落他的路。 以此四大杀星圣楼加持易胜锋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展现了他的道途力量。 此道名【杀】。 是刈麦割草是杀人如麻是斩头饮血是三尺之间人尽死! 那深于眸底的杀意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喷薄古井无波澜掀开见怒海。 人间有此意是以死为线以杀作怀! 极致纯粹、极致冰冷七情六欲皆死尽师友亲朋尽可杀。长剑滴落血犹冷!恐怖的杀气冲天而起 冲高穹撞明月恍惚使无尽月光都染上了血光!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是何等样的杀气? 这是何等样的杀力? 这一刻就连战中的周雄和阁颇也忍不住分来视线。 天上地下谁能回避此剑? 前后百年同境者谁能忽视此人? 在这样的时刻里摇动星楼持道途易胜锋一瞬间连出三剑! 南斗杀生剑之延寿! 南斗杀生剑之司禄! 南斗杀生剑之司命! 其一剑长生不老其一剑功名富贵其一剑生死有命! 南斗杀生剑共有六式当代南斗弟子中能修全六式的唯有易胜锋一人。 如果说上生、度厄、益算三剑还是在衡量善恶、救度世人、接引苦难众生更多是一种“判断”和 “度量”。 那么延寿、司禄、司命三剑就已经是天道之审判定爵定名定俸定寿此三剑出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蝉翼神通催动至极限画意神通为自己再画了一个“杀意”心血来潮之神通死死压制对手的本性灵觉。 在道途之力的加持下在星楼之力的灌溉下易胜锋将这三剑推到了他从未履足的高处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具杀力、最强大的一次进攻。 他要用这极致的杀力来抹去神临路上最后…也是最初的遗撼! 凤溪镇别了! 枫林城别了! 过往的一切岁月别了! 生性凉薄如他在这一刻竟然也生出罕见的感怀。 他注视着姜望的眼睛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那样。 然而他在这双宁定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他以为会有的情绪。 之前没能看到怨恨现在没能看到恐惧。 在几乎撕裂天地搅碎了元力、空气、剑气、视线和声音不断前行的恐怖剑式前姜望竟还如此平静! 姜望的确是平静的。 披霜风浴赤火天府轮开。 晚风吹动他的束发明月满照他的襟怀 他飘飘如仙却脚踏红尘。 的确这三剑的杀气之烈是他平生所未见。此时的易胜锋如魔近神! 但他是谁呢? 他姜望是谁呢? 当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这里看清楚了自己的路问明白了自己的心谁要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分生死?! 此时此刻他握着这一柄随他南征北战的长相思。 他感觉到那个“我”。 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活泼。 像是一颗滚烫的心脏那么激烈的、急切地跳动着呼之欲出! 那便出来! 四德之锢真我独在! 岷西走廊的这个夜晚绝不寂寞。 因为星辰之外还有星辰。因为比月亮更明亮的星楼之外还有璀璨瀑流九天之上落星河! 遥远星穹中贯彻了姜望之意志的四大星楼依次亮起。 日玉衡、日开阳、日天枢、日摇光。 而后星路相连贯通北斗。 难以计量的星光奔流。 群星暗淡! 星辰虽然映射万界诸天。 北斗今夜独照岷西! 强者之间的战斗一息万转一瞬间已是千百合。 此时此刻周雄与阎颇斯杀正烈重玄胜已经完成了兵阵统合。魏光耀统御大军正呼啸而来刚刚穿过了四周的环山而人们惊愕抬头看到了北斗在移动! 移动的北斗星辉之下姜望提剑而来。 面对此情此景此势此人易胜锋的心间之血忽然湃如潮竟是此生未有过的激涌! 他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危险!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的神魂之力立时开始极限凝聚。藏星海中道脉腾龙跃出水面在虚无幽暗中撞出来蕴神殿一星光流动静海血液奔腾江河。 他的血肉渐染金辉他的骨路沉淀玉髓。 他的力量无限膨胀他的道途无尽张扬。 他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冲击神临! 在剑势仍在前进在胜负仍未分出来的时候! 神临之境界他不能无撼成就了。但是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这次不成就的话现在就要死! 可是怎么来得及? 尹观能够在岳冷面前跃升神临是入邪状态下以生死做锤炼掩饰了跃升的过程让岳冷帮他完成最后一步。 重玄遵能够在临淄西郊一步成就是因为他看尽了外楼境的风景已经道途无憾。 无憾者一而就有隙者天人之隔而在这样的时刻姜望看着易胜锋涌动无边杀意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一 “你的三神通尽出了。" 你的四杀星我看到了。" “你的南斗杀生剑已经演完。" “你已经展现了一切。" “我想你应当无憾了! 他从来没有告诉易胜锋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止是曾经所体现的那些。 顽童斗剑固然只是嬉闹但如果不是他有意给易胜锋表现的机会他们之间本斗不了那么多回合。 童年的那些时光里他其实让过了易胜锋只是没有让易胜锋知道。 当然这些他以前没有说过现在也不必再说 他只是固守他的真我道途把握他的道途杀剑极意而前! 且夫天枢星楼为北斗第一星 玉衡、开阳、瑶光三大星楼为斗柄。 这一只“斗柄”在星空中如此清浙的移动着…遥远星弯飞光过人间银转或千年!玉衡、开阳、 瑶光结成的斗柄指向了北方! 走星楼贯星路无法形容的一剑便自九天而落握持于姜望之手往前、往前、往前横碾了一切—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功名富贵什么生死有命皆是云烟! 什么南斗七杀剑人间有杀名尽是过客! 但见漫天飘雪一瞬飞白。 万物寂零霜风瑟瑟。 姜望和他的剑漫步走过。 易胜锋的眉上就起了寒霜而后是他的眼而后是他的衣襟而后是他的天下名剑薄幸郎无边无际的杀意都封存了。 荧惑熄灭七杀熄灭破军熄灭贪狼熄灭。 这片夜空这片星穹好像只有北斗。 此刻斗柄指北于是天下皆冬!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三日岷西走廊的夜晚是冬天! ****** 正文 第两百二十六章 刑上大夫 易胜锋跃升生命本质的过程夏然而止。 天地之间的共额像是一曲未终而弦断的余音袅袅而散去了。 未免有些遗憾。 魏光耀在领军疾冲的过程中忽觉寒凉。 抬眼看去一今夜的岷西走廊重回冬日月光星光下是满天飞雪。。 明明才过了除夕。 本该是万物发生的时节啊。 飞雪自然在靠近兵煞之前就已经消解可他的心已经无可避免地走向霜天。 触悯是怎么死的他没有看见。 当他带着准备多时的大军结成兵阵靠近的时候只看到异兽的尸体、傀僵的碎片以及寂灭在半空的易胜锋。 目光在地上梭巡了一阵才看到永远不能再动弹的触悯。 从接到令旗讯号到迅速组织兵阵、化合兵煞赶来他已经尽可能地快。 可本应该速战速决新杀姜望的人被姜望速战速决了… 战死者并非无名之辈乃是大夏之触悯! 可是死得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斗殿易胜锋的动静倒是煊赫那样恐怖的杀气完全不似外楼层次的爆发几乎打破了他的想象空间可也愈发凸显出姜望这一剑的强大。 他此前从未见过姜望只是听闻其名而这一眼之后再无可能忘掉了。 使天象变四季改一剑而叫霜冬至! 这是什么样的剑? 怎能不叫人心胆俱寒! 触悯亦死易胜锋亦死。夏方还有什么? 还有周雄周大人…… 还有大军…… 峨西此地还有我魏光耀还有五万夏国大军! 独臂的魏光耀怒啸起来:“为触将军报仇!” 他不是太寅不能够轻易统御万人的军阵。所以他虽然领两万大军随他混同兵煞的也只是七千人的兵阵罢了。 其余一万三千人则是分成七千人和六千人的两部紧随其后方便他随时补充兵阵力量让他可以不计士卒体力毫无顾忌的消耗 顾永和徐灿则是将手下万军分成两个五千人方阵同样一部结成兵阵凝聚兵煞一部作为后续补充。 最后一支万人大军则遵照触悯生前的命令在九子环山阵发动时就已经开始在四周的高山上架弩设防—本是为彻底锁死齐军退路屠尽这一支齐人有生力量。 能够轻松掌控兵阵的都是难得的人才。 不是触悯他们愚蠢不懂得利用兵力优势而是碍于有限的能力现在已经是在最大程度上使用了大军… 唯一的神临修士周雄是正统儒门弟子还修得一手精彩的法家秘术但于兵家一道其实也平平 并不足以统合五万大军。他本身就一直是镇守在长洛府很少参与战争魔下也只有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兵马这一次并未带过来。 恰是因为这种种现实层面的原因他们才制定了“先斩敌将后破敌军”的稳妥方略。 结合敌我双方情报本应万无一失。 只可惜事与愿违第一步就没能成功! 姜青羊避周雄杀触悯斩易胜锋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叫魏光耀又恨又忌 漫天飞雪中易胜锋寂灭的躯壳在坠落红了眼睛的夏军将士在冲锋三团兵煞之云一者如虎一者如长枪一者似刀锋…… 姜望都不看。 他没有沉醉在强大的感受里而是第一时间踏空而转疾冲阎颇与周雄的战场! 在整個眠西战场里夏军还是占据兵力与大阵的优势。 而在阎颇抵住周雄触悯、易胜锋接连战死之后齐军拥有了高层战力的优势。可以说这点优势是姜望靠一柄长剑杀出来的。 他虽然不通兵法但是懂得如何去赢得战斗 若能帮助阁颇迅速解决周雄以两个远超敌将的自由武力配合重玄胜击破夏军不过弹指之功! 他选择先让重玄胜独自引军迎敌当然是出于一种信任。 重玄胜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三万余齐军竟然像一朵开在霜天里的花正极富层次地绽开。 在用兵能力上他与眼前这些夏军将领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唯一能够和他较量的触悯也已经因为一次错误的决定强命于姜望剑下。 薛汝石领着八千新荣营结成兵阵直接撞上了顾永部。 十四在青砖等人的配合下指挥振武营对上了徐灿所部 这两营的力量都不如对方且还需要对抗九子环山阵的压迫但他们的士气却都很高昂! 曾为夏军今为齐军哪怕是行了背弃之实他们更需要努力证明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不然此心尤其难安。 重玄胜领着他们连战连胜固是其一姜望刚刚煊赫的一剑更是给他们留下了无敌的印象。 此时踏雪而进莫不有所向披靡的自觉。 而重玄胜自己统合东域诸国联军万人直接狂暴地杀向魏光耀部!甚至于还有余力指挥最精锐的得胜营窜向远处的山影一迅速毁掉敌方大阵争夺高地亦是这一战的重中之重。 谨慎如他还留了一支数干人的预备营以随时应对战场的复杂变化—一虽然在他看来已经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了! 齐军兵力虽不如势已胜! 齐夏大军终于厮杀到一起时。 姜望的剑也已经迫近周雄。 曾经在山海境就有过围杀神临强者的经历。今日剑斩易胜锋旧债偿还圆意无漏。此心此势此意正是在前所未有的煊赫状态中 他没有理由收敛这一剑! 于是在这霜夜里一袭青衫踏飞雪而来纵来一剑如山倾! 出手便是剑势之极绝巅剑意。 饶是周雄这样金躯玉髓的神临境修士也不能够无视这样的剑。 在与阎颇激烈的对轰中他大袖一翻文气窜如银蛇又纠缠而铸成就一枚银雪盘蛇铸文印。 此印篆刻四字左日“奉国”右日“定法”。 抬手间令印已落诵日—一 “亲疏不别贵贱不殊一断于法!“ 他的灵识之域扩张开来将阎颇、姜望乃至于他自己都笼罩。 以儒术行令法端是妙用无穷。 飞行受锢移动受锢拔剑受锢乃至于道元流动所有的一切都要遵令于一种统一的规则。 任何人在此方灵域里都要受到同等的压制。因为剔除了周雄自身的特权而使得这种规则格外有力。 一视同仁在某种意义上亦是对弱者的不公平。 相等的规则压制下强弱的差距被拉得更大了。 这一手能够最大程度上剔除姜望参战的影响尤其是在周雄已经负伤的此刻一在不惜生死的搏杀中他与阎颇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金躯玉髓的两位神临修士都被不止一次地突破了防御。 对于周雄来说领兵能力平平的他能够在战场上单独拖住兵家修士阎颇无疑是大赚的买卖。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与阎颜搏命。 可是他搏命争出来的机会…却被姜望所把握了! 在他缠住阎颇的情况下但凡易胜锋和触悯不那么自信但凡这两人能够多撑几个回合这场伏击战都还是占据优势的走向。 但姜望那边的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在姜望接连斩杀两位天骄后重玄胜又展现了超卓的领兵能力战争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一夏方兵力还是占优又有九子环山阵的压制。但齐军气势如虹那些降兵降将也没有像预期的那样 夏方振臂一呼就反复。反而在以薛汝石为首的降将带领下拿出了搏命的气势。 看到齐军来回穿插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战阵美感周雄对于魏光耀等人的信心已经并不那么足。 正如姜望此刻视他为新的突破口他也意识到可能自己这里是唯一的机会所在! 若能杀死姜望就能打掉齐军高涨张的士气。若能杀死阎颇他在这片战场就无人可挡。哪怕是他自己为此牺牲…… 也可以让战场的归于战场。 所以当姜望一剑倾来他已经不止是在搏生死而是以金躯玉髓之身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人到绝境赴死慷慨 此刻并不是他的绝境因而更需要勇气。 神临相较于神临以下的修士最根本的差距当然是生命本质的跃升寿限的更改。而最直观的体现一在金躯玉髓一在灵识金躯玉随是肉体凡胎的质变灵识是神魂之力的跃迁。 所以谓之“天人之隔!“ 对于神临境修士来说。灵识洞察的范围内非神临修士几无秘密可言。 而在灵识构建的“域”中神临境修士如真神临世! 所谓灵识之域于修者而言在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等同于神祇之神国。月天奴在山海境提前表现出来的净土就是其中的一种体现方式。 此刻周雄的灵识之域一经铺开三十丈范围内尽为其人的意志所笼罩。于此域中只有他的规则能够生效只有他的救令能够传达姜望立刻举步维艰! 漫天飞雪落不进这三十丈灵域 倾山之剑闯进来那股凌厉的势头先就缓了三分。 于此同时他并指如剑遥遥一点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后灵域之力涌动似云排空形成了一座代表着威严的黑色虎头铡! 铡口大开锋锐森森带着不可回避的律法力量。 此刑上大夫! 任你才能卓越任你权势滔天此测之前不无辜文臣武将皆死也! 君子不立危墙是周雄此刻定下的灵域之规。 这座虎头侧是出自法家的超品黄阶道术。 处处皆危墙问君立何处? 应无立锥之地! 姜望前不能行后不能退一时间无处转足只能眼睁睁等着虎头铡落! 说起来姜望既有龙虎又有焰花焚城品阶都不输于这虎头侧但展现出来的威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神而明之才能穷极道术之变。生命本质有所跃升道术上才能真正超脱四等十二品。 周雄几乎调动了过半的灵域之力压制姜望又以超品道术轰击当然会影响他与阎颇的战斗。 在针对姜望落下“君子不立危墙”的规则之时就被阎颇掠了一刀险些划断手臂。 但是在调出虎头铡要立斩姜望的时候一阎颜不得不也铺开了自己的灵域遥遥帮姜望解围周雄想要的正是如此! 救人肯定要比杀人难。 意志对撞灵域互侵。本是势均力敌的二者却几乎一下子见了高低。姜望因此而得自由阎颇却吃了一记狼的元神海一阵震荡! 周雄的战斗意图非常明显。 他要把参与神临之战的姜望反而变成阁颜的累整! 你间颇是东域小国之人你敢不敢坐视齐国天骄之死?你怕不怕战后问责? 能成神临者哪个简单? 他从二者的身份入手立即逼出了这样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但这个时候姜望忽然出声—一 “间将军无须顾及我战场上生死由命我自有觉悟!“ 他虽不是斗昭那样器狂不是重玄遵那样追求完美但本心他亦是何等骄傲怎能容许自己成为累赘? 所以周雄的战斗意图一表现出来他立即就发声。 有他这句话阎颇自可放手争杀此战无论他结局如何都怨不得阎颇头上去。 此时此刻他的身外开出璀璨火界此界短暂地与周雄的灵域相抗。火界之中又坠落了焰花焚城! 轰! 虎头钢铡开了火界钢裂了焰花赞城却被一柄长剑掌住。 人道大势滚滚来天下人杀不尽! 人字剑掌住了虎头铡! 在崩碎了的法家威严里姜望直面周雄一剑横眉! 于是千万剑丝已成雪斩出了霜雪明! 刚离险境又赴险地。 他无畏无惧只纵声笑道:“间将军咱们不妨以两坛鹿鸣为赌。看看到底是您先杀死此人还是此人先杀死我!" 齐国鹿霜郡的美酒天下闻名。尤其是“寻林”系列风靡临淄当然也为东域诸国追捧。其中绝品名为鹿鸣年产不过二十坛。晏大少最常喝这个。 此时千丝万缕是剑气纵横来去撞着灵识这年轻的笑声自信又洒脱穿透那灵域外未散尽的雪如在月下歌。 阎颇心中不由感慨 笑谈生死以命做赌。 神临之局如此堪破。 好豪气! 无怪乎蔺劫从星月原回来后言必称姜望是赞不绝口。 齐国天骄若都是如此霸业岂止再续千年?! 当下真个不再去管姜望如何团面一刀便向周雄罩落! “便与你赌了且看某家刀锈否!" ******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且来! 不是阎颇纵横沙场上百年反倒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洒脱。 只是他肩负一国之重难免考虑得更多。 这一下放开顾虑周雄顷刻就落在下风! 姜望不是什么随手可杀的喽即便他周雄是儒法合流的神临境强者要杀姜望也要调动庞然的力量。 然而沙场宿将阎颇是他的对手 他凭什么分心?凭什么敢分出力量去? 分心去杀姜望就意味着他也要给阎颇杀死他的机会! 他甚至于已经有了牺性自己杀死阎颜和姜望的决心但牺牲自己只杀姜望一個显然是不划算的。。 于己于国都不值当。 才消姜望的剑气之丝又避过间颇的凶厉长刀。 周雄猛然回头锦绣文气作长歌—一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道元在奔涌体内有江河。 茫茫白气中忽然间金戈铁马突出来刀枪齐出如林!霎时圈住了阎颇。 那旗幡招摇又马踏疆场便去卷来姜望。 作为常年镇守长洛府的强者他虽然于兵法一道无甚建树争斗杀伐的能力却是极强。姜望以死为赌破了他的局。他就迅速转进第二种战斗选择他要把姜望和间颇拖进近距离的混战里来。 神临和神临的正面交锋里一个跟不上节奏的外楼修士只会碍手碍脚。而距离越近搏杀越激烈 节奏就越难以被神临之下的修士捕捉…因为所有的差距都在毫厘之间见生死的战斗里拉大了。 虽则阁颜的灵域正在动摇他的灵域互相干扰难见其功。 但仍有磅礴文气动天地。 做一篇文章好似将军布阵战士死疆场。有起有伏有始有终。 好男儿以戈为笔血为墨大好山河好行文! 此等恐怖的儒家秘术影响下又响起了鹤鸪声杜鹃声声声凄切! 鹧鸪之声是“行不得也哥哥”。 杜鹃之声是“不如归去”。 鹧鸪凄杜鹃哀。 举手投足又是两门超品道术就是为了锢住姜望的脚步让他加入这一场方寸间的生死混战! 阎颇当然是在努力地打断这种连接与他拆招解招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姜望竟然根本未抗拒! 他完全没有抵抗两门超品道术的召唤甚至于主动加速一瞬间身周光耀天府洞开剑仙人临世 仗剑杀进了战团中! 惊愕中周雄看到齐国这位年轻天骄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畏惧有的只是无与伦比的自信和跃跃欲试的激动! 这个年轻人这个姜青羊有近距离参与神临之争、方寸间斗杀生死的勇气! 须知此般相斗弱者死亡的概率会放大不知多少倍。 虽是敌国敌人虽是我之寇仇。但周雄不得不承认这竟让人过中年的他陡然也生出几分豪情来 想起了自己张扬肆意的少年时! 管他王侯将相高门大户但有热血饮进喉少年一怒即拔剑。 此刻直接文气一卷灵识无限收缩归附于金躯玉髓的体表。 他决意放开自己多少年未全力爆发的拳脚便放肆争这么一回。 不是只有齐人才有决死的勇气不是只有齐国才有少年英雄。 我虽不少年却亦有少年心。 不就是要赌生死、斗勇气么? 且来! 齐军如潮从此方战团旁边涌过撞上另一股人潮。 便在这岷西走廊在齐军与夏军厮杀的战场边缘神临修士周雄神临修士阎颇外楼修士姜望展开了最激烈最危险的方寸之斗! 三道人影几乎混成了一团拳脚刀剑以恐怖的速度碰撞。 这三个人里或许只有阎颇最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展开。因为方寸之间的战斗一息之间就不知要发生多少回合要做出多少决定。是意志、能力、战斗智慧的全方面拼杀。 神临之下的修士很难不碍手碍脚。 周雄出手不会顾忌姜望的生死他却不可能不顾忌。哪怕姜望亲口说了生死有命死了无须任何人负责……但总不能包括他阎颜为了争胜将其人一并劈开分尸吧? 而若要时刻顾忌攻击是否波及到姜望那么束缚就产生了。 与周雄这样的对手搏杀生死束手束脚的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宁愿是自己和周雄单独拼斗方寸间生死各有命也不愿姜望加进来。无论这是一个怎样的天才未成神临终究有本质的区别! 让战局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是稳胜的结果。他和周雄放对姜望巡游四周、伺机出手如此保持压力打到最后周雄只有败亡一条路可走。 但他在想办法阻止局面的更改姜望却主动撞进战团来他已阻之不及只能被迫提刀来战。 只希望一一曹皆能够给到足够的信任不要以为他不小心砍死姜望的哪一刀是故意。 他有些悲哀地想。 小国享民不得不多想! 然而随着战斗的开始他很快发现……他想多了! 姜望竟然完全跟得上他们的战斗节奏。 这个年轻人虽然还未达到可以跟神临强者硬碰硬的地步但敲敲边鼓、为他创造战机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甚至于姜望的每一剑都出在令他非常舒服的角度。他明确地感受到姜望融进了他的节奏里。以惊人的战斗智慧给了他近乎完美的配合! 阎颇越战越放开越战越畅快而无论他怎么自如挥洒姜望总能出现在最适合的位置…实在是有一种美妙的默契。 已经很多年没人给过他这种默契。 这种感受甚至于一度让他联想起了那个不能再被提及名字的人那些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日子。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很弱小。而那个人也和现在的姜青羊一样年轻光耀。 大争之世征伐何曾休。 多少英雄豪杰皆如大江东流去! 阎颇的刀光越来越灿烂到后来浑似雷行雨泼未有半分间隙。再然后反倒不见光焰了。愈发朴实无华招式简单。 只有冷漠的刀锋一次次逼近周雄的要害。 他的灵识几乎完全贴身而存愈是杀力勃发愈是不见煊赫。 而周雄也终于开始感受到了无力。 他没有留手。 此刻他哪有留手的可能? 方寸之间他已经杀招尽出。 这个姜望滑不溜丢像是一片飘荡在狂风里的落叶倏忽来去总是混同在间颇的攻势里。欲攻其人避不开阎颇去。 但他又不能置之不理姜望虽然没能跨越生命本质但却是真有伤害他的能力! 无论剑法、神通、道术他再未见过第二个极致如斯的外楼修士 本是为在混战中寻找机会但这场方寸间的生死搏杀刚一开始他就被牢牢压制。且随着战斗的发展…已然进退维谷! 没有机会了… 他在心里意识到这样一个真相一一在开战之前引军五万神临碾压何曾会想到有这样的可能? 难以接受可必须面对现实! 江永周氏若说有什么亘古传之的精神那就是“面对”二字。 魏光耀和徐灿、张咏在兵力占据优势且有大阵助力的情况下也迟迟未能击破齐军。甚至于在重玄胜的调度下齐军正不断反攻! 远处高山上也已响起了动静北面高地阵线的争夺已然开始。 以秋杀士卒为主体、个个收获满满、全副武装的得胜营面对缺乏优秀将主的夏方守军简直势如破竹。 确实没有机会了。 撤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触悯都战死在这里。 他这一逃如何面对触让?如何面对触公异? 但还有五万夏军在此他就这么将这些士卒抛下了如何面对夏国?如何面对周氏先祖? 或许还可以…杀死姜望。 他在心中再次调低了预期。从搏命杀死阎颇姜望两人到只换一个走。 阎颇和姜望之间他选择更好下手、对齐国也更重要的姜望。 杀这样一个神临无阻、洞真可期的姜望。用自己的死扑灭齐国未来可见的璀璨! 大约这便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父亲是国公自己是神临。 镇守长洛于国有功于己无愧。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奚国师亲自安排的反击计划他本心十分钦服。甚至于他一个神临修士紧急过来只为了会洺府这边的万无一失。 明明每一步都没有错怎么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时乎?命乎?运乎? 神而明之也难明白! 灵域压缩似以披身衣握拳纵横如风云虎。这一刻周雄的眼睛发红满是杀意地看着阁颇儒门正修的乾坤清气凝聚在拳头上拳影重重里皆现风虎云龙摆足了要跟阎颇同归于尽的架势。 阎颇的刀没有一丝动摇。 在此优势局面下他并不畏惧搏命。越是怕死越容易死的道理上了战场这么多年的人没理由会不懂。 而且斩杀神临和击退神临功勋可是天差地别。 杀一个周雄弋国能够保住一年的开脉丹收获!这又能产生多少人才? 他非常乐意送周雄最后一程。 所以他不退反进以刀锋迎拳骨! 而姜望…… 周雄注意到姜望如之前那般脚踏青云仙术倏忽去而又来一等等。 他这一次去了没再来! 周雄力已蓄满势在弦上却眼睁睁看着姜望倏忽跳出战团一路疾飞越飞越远一去不回头! 居然跑了! 他已经做好了硬抗阎颇进攻的准备。 结合姜望的战斗节奏、飞行速度以及先前三人的战斗身位…他的概然生死印甚至已经算好了该印在姜望哪个位置。 但是人呢? 那么大一个人呢? 这就是齐国天骄吗? 说好了以命做赌我上桌了你跑路? 周雄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这个姓姜的也有心血来潮! 可是他以神临境的修为明明动用儒门争杀秘法做了动机遮掩。 这君子嗨明决没道理被外楼境的姜望破解才是。 此刻一身杀势蓄积到顶点已是不得不发。 周雄丢失了原定目标只能大手一翻真个向阎颇扑落!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乾坤清气似云涌慨然之志使天下闻。 他的手握住了是山岳张开了是天穹每一个指头是一种人每一种人有一种慷慨皆赴死! 没有什么煊的声响就是笼罩阁颇的那片空间整个凹陷下去! 慨然生死印! 但在这个时候他猛然警觉。 警觉并不是因为阁如大河奔涌的迎面一刀—一阁颇再强他也有所预期。 警觉是因为… 他的灵识席卷身后来自祸斗印法的隐藏被他窥破。 一柄无往无前的剑在神通创仙人的统合下以绝巅倾倒之势撞来! 姜望去了又来且来在他决分生死的这一刻! 此等战机把握的能力真个天下无双。 可作为被把握了战机的那个对手周雄只觉得格外的难受。 那是从姜望参与战团开始就始终不能驱散的别扭感到此刻达到了顶峰如鲠在喉此人不死夏国年轻一辈谁能当? 便纵是此战能退齐军他日又是一个姜梦熊!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 周雄握持慨然生死印猛然一转! 自己首先在反噬之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紧接着便是阎颜长驱直入的刀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识已经被剖分他的背脊被斩开他的金躯玉髓在瓦解他的神魂在凋零。 可是他操纵他的绝杀之印法不顾一切地往前! 然而他看到姜望衣袂飘飘一步一青云。 须奥就已经退远! 那势无其匹的倾山无回之剑竟然说收就收了实在不像是未凝灵识就能达到的掌控凭借着最后的热念他不断地追击着直到那青衫带风的身影终于停下。 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无限流散的道元和灵识不断崩溃的金躯玉髓身他几乎已经不见多少威能的手印往前按。 虚按在姜望其人的面门前。 而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动也未动。 无声无息的… 一圈赤色火线扩散开。 已经被阎颜斩破的周雄的身躯保持着最后的进攻姿态就这样灭无迹。 了其三昧的过程从先前阎颇周雄大战姜望一边救人一边以三昧真火阻止战斗余波时就已开始了。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二十八章 遥望贵邑 遍身光焰都收敛玉树临风一少年。 阎颇看着月下踏云的齐国天骄一时收刀未语。 他必须要承认能够在不付出什么太大代价的情况下斩杀周雄眼前这个年轻人居功甚伟。 这位霸国天骄现在虽然还是外楼境界但神临已无阻碍洞真亦是可期。 自己虽然成就神临然而洞真遥遥…几是无期。 他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开口。 先说话的是姜望他诚恳地拱手:“恭喜间将军阵斩夏国神临又立大功! 于周雄之死他丝毫不争功。 阎颇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其间的善意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道:“周雄的动机连我都睛住了你刚刚怎么退得那么突然?" “拼了那么久的命他突然摆出一副要跟您同归于尽的架势目标肯定是我啊。”姜望看了他一眼: “阎将军我有时候可能是鲁莽了一点但我又不傻!" 阎颇哑然失笑。 而姜望足下一点已经往重玄胜那边疾驰。 重玄胖那边大战未歇他自是不能与阎颇多做寒喧。 声动雷音跳跃间滚荡四野:“周雄已死!降者无罪!不愿死者解兵举手!" 身如青电过长夜一剑霜雪走虚空! 万千剑丝在夏军上空尖啸而过像是银河奔流!剑光比月光更皎洁也为他的话语写下强有力的注解夏军闻之莫不气势被夺。 独臂的魏光耀举刀高呼:“今日降者是大夏千古罪人!“ 与他正纠缠的齐军大部忽然压上来重玄胖像是一個等待多时的猎手指挥部卒轻松切开夏军的兵煞姜望亦似游电穿进阵中! 混乱不堪的兵煞云中。那霜光倏忽折转几合魏光耀怒目圆睁的头颅就已经飞天而起! 这两位的配合才真叫默契这边引军那边按剑连个眼神都不用多给。 清点了周雄身上收获的阎颇亦在此时飞来随手一刀巨大的刀芒排空而走一下便将东面阵法凝聚的高山劈倒一“不肯降者如此山!“ 九子环山阵所围盆地中夏军的阵型已经是混乱不堪被重玄胜压制得前队难接后队。见得此情此景士气更是跌落谷底。 偏偏九子环山阵在困锁压制齐军的同时也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而那环边的高山上有几处旗帜已经换了归属。 “夏国之千古要罪就罪吧诸位何惧之有?”重玄胜一步跃上高空声如洪钟:“此战之后再无夏国。今日降者皆我大齐子民!" “别相信他!“徐灿斯声喊道:“午阳一战屠杀齐军两万他们不会放过我们!兄弟们咱们现在唯有——" 轰轰轰! 阎颇早已经瞧得不耐烦独身闯进军阵里。 他所控制的军阵在阎颇这等宿将眼中本就破绽百出更别说现在还被齐军压得东倒西歪。 散乱的兵煞根本挡不得神临。阎颇几乎是长驱直入半点废话也没有一刀就将他劈死! 也斩碎了他的话语。 重玄胜洪声道:“午阳一战祸首已诛我代表齐军承诺不追究他人责任!我旁边这个使剑的俊男子是黄河魁首姜望我以他的名声作保!" 姜望很想瑞他一脚但还是配合地摆出了昂然可靠的姿态。 战场形势风云突变周雄之死带起了山崩。 夏军诸将转眼就只剩下一个顾永。 他咬咬牙—— 轰隆隆! 四周忽然轰响。 却是得胜营已经击破了九子环山阵盘四周立起的高山正一座一座垮塌。 顾永最后的勇气也随之崩塌了。 “我愿降!"他丢掉军刀双手高举跪了下来。 借大战场上夏军一大片一大片地跪倒如风吹麦浪。 薛汝石有些遗憾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刀入鞘静等重玄胜的命令。 见得此处大局已定阎颇直接横掠长空只留下一句:“我去涉山那边看看!” 身形一闪即远。 若以夏军伏击岷西走廊的情况来类比涉山那边的齐军就很危险了。 谢宝树那边可没有姜望这般神临之下近乎无敌的存在。论及用兵之能他也无法跟重玄胜相提并论。 阎颇此番赶过去一是能够援救谢宝树卖东线主帅谢淮安一个好二也是能再得新功。 重玄胜倒是完全能够理解阎颇的急切只是依然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夜风习习青砖等人已经很熟练地开始给俘虏编队。 救治伤员、清理战场…一切井井有条。 从十四的视角看过去此刻的重玄胜悬立空中认真思考的样子散发着智慧的魅力。 姜望虚悬在不远的位置整个人沐在星光里似在与遥远星弯发生什么感应。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姜望的身形是很匀称的但是在重玄胜的对比下就不免单薄了些… 至少十四是这么觉得。 “不对劲…“重玄胜忽然道。 此时此刻姜望的心神的确已经飞到了遥远星穹中。 星楼的变化在斩杀易胜锋的时候就已经发生。 只是在岷西走廊之战已经尘埃落定的此刻他才来得及检查。 易胜锋的四大杀星星楼里有两座星楼立在破军和贪狼的星辰概念中。 破军者摇光也。 贪狼者天枢也。 恰好与姜望的两座星楼所处同域。 超凡世界的星辰本是映照诸天万物的概念。 立在同一个星辰概念里的两座星楼好比无边星光中的两点微芒本不可能拥有交集。 修士相争身死道消者述道的星光圣楼自然也会崩溃消散。 但在姜望剑斩易胜锋、收下名剑薄幸郎的彼刻他立在遥远星穹的摇光星楼和天枢星楼的确感受到了某种若隐若现的呼应。 姜望彼时直接转身杀奔周雄所以也并未有什么体会。 直到心神降临星楼的此刻他才捕捉到竟一直有点点星光似迷途之羽向他的星楼飞来而通过这些星光的连接他隐约看到了不能够用距离来度量的“彼处”一座星楼正在崩解一那是易胜锋的星楼。 姜望晋入外楼以来剑下杀死的外楼修士也不在少数。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什么时候一个人的星楼能够吸收另一个人的星楼? 若真能如此外楼修士之间的杀伐至少要频繁百倍。 当然对姜望来说好像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有自己的路并不认可易胜锋的道。同时他的星力本就充沛再积蓄一些也不过是在原本就优势的领域多一些拓展。 然而冥冥之中他又感觉一虽则好像于星楼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但的确有什么已经发生了。 事隔经年他很清楚他对易胜锋并没有什么感情。 关于枫林城的记忆有很多。 太多了。 那些珍贵的记忆里不包括一个叫“易胜锋”的人。 但在这样一个时刻—一月照中天寒星稀疏。 大战方歇无论是胜利的士卒还是战败的士卒都松了一口气。 一漯的兵器堆放着。不远处是还在飘卷的胜利在望旗摇光星楼和天枢星楼同时在吸纳星力… 他隐约好像看到了故乡的那条小河。 水中倒映着河边两个小小的身影。 命运好像在那个时候就分开了两条路而他和易胜锋其实都做了自己的选择。 命运……自有歧途。 一只肥大的手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把水波搅碎了也带来了真实的世界:“你在发什么呆?“ 姜望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我说…”重玄胜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 见姜望不存在什么问题不是受了暗伤坏了脑子重玄胜也就继续自己的思考一边喃哺道:“按照目前战争的形势夏国这一个神临境强者是绝对抽调不出来的。“ “怎么抽不出来?这不就抽出来了吗?很简单啊。”姜望语气轻松地道:“只许你请间将军就不许人家请帮手?承认吧你就是算错了。" 重玄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不可能算错。" 姜望一边迎接着星楼的收获一边敷衍道:“那你说说是什么不对劲?“ 重玄胜又摇了摇头:“信息太少了所有推断都要建立在相应的情报基础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飞到那个投降的夏军将领身前:“你们在涉山那边布置了多少人?" “一…一万人。”顾永有些紧张地说道。 “有什么强者?”重玄胜问道:“有神临修士吗? “没有。"顾永摇了摇头神色颓然:“只有太寅。“ 太寅独自领着一万人去涉山拦截就是为了给他们在岷西走廊创造机会。可以说其人是做了能做的一切承担了最危险而又最难有收获的任务。 而他们在眠西走廊打成了什么样? 重玄胜自是没有理会他的心情。 反倒是跟过来的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已经尽力了我相信没有人会苛责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顺便安抚一下弟兄们咱们绝不会虐待降兵齐夏本一宗以后都是自家人。“ 十四略有些奇怪的看了姜望一眼只觉得这套言辞和语气都跟自家胜公子实在很像。两个人交情这么好很有些潜移默化的相近了下意识地往前飞近些捏住了重玄胜的衣角。 重玄胜仍陷在他的纠结里:“涉山那里只有太寅…不应该。以午阳城为起笔在岷西走廊、涉山设伏这么大的手笔东线应该是主战场才对。怎么会涉山只有一万人?怎么会两路加起来只有一个周雄?奇怪太奇怪了!" “除非除非会洛府的战略任务本不是如此是太寅人为拔高了难度是在击败鲍伯昭、看见了更多可能之后才调来周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且只有一个周雄在这里。“ “等等。”姜望道:“别的且不说你怎么知道是太寅主导这些事情?” “谁孤身带一万人去阻截谢小宝谁就是那个承担主要责任的人。再者说“重玄胜语气幽幽: “刚才顾永的态度还不明显么?” “哦是挺明显的。”姜望嘴里敷衍着但心里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次在山海境太寅主动扭断了自己脖子的那一幕一那的确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 “那太寅本来的战略目标应该是什么呢?太寅、触阀都算得上是人才但都没有成就神临。这几个外楼武将更是才能平平。他们在会洛府能做什么?显得这里重要又不那么重要。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是想要做什么呢?" 重玄胜自言自语:“问题又要回到最初了怎么还调得出一个神临强者过来?又怎么舍得冒这个险?” 他肥大的手指敲了高敲脑门:“怎么都想不通啊。" 姜望就静静地看他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他停下手指的节奏很认真地看着姜望:“他们已经放弃了东线?“ 姜望拧眉未语。 虽然非常相信重玄胜的判断但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北线、同央城、东线三大战场说放弃就放弃? 东线一旦放开贵邑城都在齐军刀锋前。夏国人怎敢如此? 整个东线战场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名词。而是包括会洛、奉隶、绍康、锦安、宛兴等等诸府之地是这些士地上一个个活生生的夏国军民! 而且军心民心说放下容易想要再捡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虞礼阳放弃剑锋山奉节府三天不到就全境易帜。夏军死战诸府才有这么多天的鹰战谁敢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会担上千古骂名哪怕真能赢得胜利日后也必遭反噬! 重玄胜却越说越坚定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夏方统帅还有什么翻盘的办法?在当前局势下 放弃东线主打北线战场不失为一个选择。 东线反正已经糜烂在这个时候直接放弃抽调绝大部分高层武力北上有很大概率打穿北线齐军! 冷酷一点来说…只是抽调高层武力的话东线的夏国大军还在诸城城防也还在那么多军民死也能死上一段时间。 就算咱们能够迅速推进到贵邑城一国之都也不是那么好击破的。夏太后亲镇都城足可以坚守到北线夏军回救。 最重要的是北线是三十万齐国郡兵东线是三十万东域联军虽然于夏国是饮止渴之策但对咱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威胁。 三十万齐国郡兵若败亡东域诸国联军的心思就很难说了届时咱们齐国可以倚的就只剩下同央城前的九卒兵马这可以为夏国赢得更多的时间。 从这个角度来看樊还留在天风牧场磨磨蹭蹭不肯走太寅来会洛府作战都为了制造他们还要为东线挣扎的假象。其实他们的高层武力已经准备抽调北上。甚至于现在已经成行! 而周雄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本以牵制为战略目标的太寅竟然迅速击败了鲍伯昭从而有了调动更多资源的权力能够以此来搏取更大的收获。毕竟他在会洛府闹得声势越大就越能为夏军在北线的战略构想做遮掩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姜望眨了眨眼睛:“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想说我这些都是靠猜的?我像个算命的?” 姜望很惊讶自己的想法竟然被看穿了。 十四则是瞪了他一眼。 但重玄胜只是道:形势。你的脑子里要有形势。我们不是在卦算战场上哪个卦师能算准?但是当你站在敌人的角度为他们做周祥的考虑他们的选择其实很有限!尤其是在今时今日的情形下。当你把他们的选择罗列出来你自然就能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姜望心想你说得倒是很简单! 嘴上只是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当然是要把我的推测告知谢帅他那边稍一验证便知一虽然很可能已经来不及…夏军抽调那么多高层武力离开谢帅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万一谢帅选择谨慎对待咱们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 “其次—— 重玄胜忽地远跳西北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望哥儿你说咱们如果从这里一路打到贵邑城甭管是怎么打过去的甭管打不打得下是不是好大名声?!" ****** 。 正文 第两百二十九章 日出 一支孤旅两个外楼境的将军在天下大国的国土上长驱直入引军打穿了夏国东部兵临夏都。 这岂止是好大名声? 这是足以名垂青史的故事! 是说书故事中主角的范本! 因为这是太不可思议太不现实的事情。 但重玄胜的判断如果准确如果夏军真的放弃了东线除了几个支撑大军骨架的强者外高层武力全部抽调至北线那么从会铭府到贵邑城他们这一支军队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可挡! 论用兵重玄胜数一数二。论超凡武力易胜锋都利落的死了触悯未堪一击夏国还有谁? 夏国要放弃整个东部来赢回战场上的主动。 而重玄胜只想要趁虚而入夺一个竖旗于敌国皇城前的大功! 这是近乎疯狂的想象却在这种复杂的形势变幻里出现了实现的可能性! “青砖!” 重玄胜立即吩咐:“速骑快马赴临武传信谢帅就说夏国人已经放弃东线高层武力大部北赴!” 疾飞过来的青砖有些惊愕但什么废话也没有转身寻了一匹踏风妖马便自往临武府而去。 “薛汝石!”重玄胜又喝道。 正在忙着给俘虏现身说法、宣讲归齐种种好处的薛汝石赶紧飞了过来。 “你现在领新荣营本部兵马立即去拿下午阳城。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薛汝石有些迟疑。 重玄胜皱眉道:“你有什么担心吗?” 薛汝石低头表示绝对服从:“重玄将军指哪打哪卑下并无二话。。唯独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不能很好完成将军的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午阳城现在已经没有守军了你自己一个人去都可以拿下。这是手拿把掐的功劳。”重玄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薛将军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风格。跟我做事你永远是赚的。” 薛汝石心中一凛昂首道:“是!” 转身便立刻去召集兵马稍作动员就马不停蹄往午阳城而去。 姜望啧了一声。 这胖子的心思太明显了摆明是要跟谢小宝抢功! 自己做好了去贵邑城建立不世之功的准备午阳城那边也不打算放手。 胃口真是不错! 但话又说回来谢小宝那边只需要对抗太寅所率领的一万大军兴许比岷西战场打得更快阎颇现在过去涉山注定是抢不到什么功劳。薛汝石直接奔赴午阳城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了。 “顾永将军!”重玄胜完全不在意姜某人的嫌弃又开口宣布下一个命令。 刚刚坐下来歇了一会的顾永又赶紧飞来这么一阵工夫他好像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大人有什么吩咐?”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顾将军去跟兄弟们说一下愿意现在跟着我的今夜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由你负责统御。那边有些辎重你可以自行安排…不愿意的就散了各回各家。” “啊?”顾永有些发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尤其是后半句。 确定不是一转身你就让人放箭吗? “你哪句话没有听明白?”重玄胜很有耐心很温和地问。 “没没。”顾永忙道:“属下听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看着此人匆匆的背影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叔父声名太恶使我不能近人啊。” “你怎么不跟他确认一下夏军的战略问题?毕竟也是跟太寅一起来的。”姜望好奇问道。 对于任由夏军降兵散去这一点他倒是能够理解。如果说夏国高层真的选择放弃东线那么这部分兵力确然已经是不重要的了。反而这些夏国败军散得越开夏国人的意志就越动摇。 他们这边殊死战斗午阳城打完了来岷西打将军死了战士死打到绝境才投降夏国高层在做什么呢? 轻轻松松的一个命令就把他们全部放弃了。 重玄胜若是会放过这一点那才叫奇怪。 “他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我了。这些他不可能知道的问他有什么用?” “诶?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什么了?我怎么没印象?” “有时候情报的传递不一定需要言语。” 重玄胜用这高深莫测的一句结束了此段对话又把影卫掌控的振武营留下来负责照顾伤员、运送缴获的兵器命他们回转先前占下的旗岳城休整。 最后仍只是聚集了重新满编的得胜营人人骑马踏烟尘而赴西北。 “怎么不对顾永做别的安排?”骑兵席卷大地时姜望在其间问道。 “现在的安排已经足够剩下的就看他自己聪不聪明了。” 姜望纵马而笑:“要办大事你反倒东一拨、西一拨把人都驱散了!” “哪怕把那些人全部拉到贵邑去咱们真拿得下贵邑城?”重玄胜不以为意地道:“将紫微中天太皇旗插在贵邑城外就已经是大功一件比重玄遵欺负死人只强不弱!” 马尾卷过他的声音落在寒春的风里向暖犹带寒。 “只要精兵只要速度。” “什么是先锋?先打到贵邑城的才是百万大军之先!” 春风的凉意平静地落下了。 坐在静室之中的任秋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可以隔绝一切气机的房间能够最大程度上避免南斗殿参战信息的暴露。 当然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紧张易胜锋更是早几天就秘密潜去了东线战场。 她的叹息又轻又淡如旁边这一炉飞云香的薄烟一般——这是易胜锋在虞渊几经生死所得专程敬献于她。 尽管在国势的碰撞之下所有的卦算都模糊不清。 但还是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给了她答案。 陆霜河的真传弟子易胜锋战死了… 她传下天机步的那個孩子那个执拗的、不屈不挠的小剑客。 本该长远的修行之路终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的春天。 在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时候凋零真是寂寞。 早知天道无情波澜人间。她还是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这一声叹息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当然很明白那孩子对任何人都不存在什么真挚感情。 但是当他用血淋淋的手捧回这一炉飞云香的时候心中真的没有一点是因为亲近吗? 他在南斗殿生活的十六年毕竟也是真实无虚的岁月。 几经生死的十六年时光使他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孩童长成了锋芒毕露的南斗真传——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中。 她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凉薄是个好性格凉薄更近于无情更接近道的本貌。 可天性凉薄如易胜锋者却也不能堪破“我执”忘不掉他踏上道途的最开始…… 这终究不是真淡漠。 但话又说回来人亦老时心亦老谁能真个万事不萦? 如果当初在凤溪镇的河边陆霜河不是冷眼旁观而是顺手递出一剑、帮易胜锋彻底了断因果呢? 今日之易胜锋是不是就是真个无憾无漏无错? 一念及此一根额发骤然崩断飘飘在眼前落下。就在飘落的过程中就已经枯败失去所有光泽。 任秋离斩断了这可怕的念头。 卦算者最忌妄动因果。 一旦你开始小觑命运命运就会给你残酷的回应。 “从来人算不如天算妄谈吉凶者不入天机门。” 任秋离喃喃念了这么一句。 不知怎的蓦地想起来在易胜锋决定来夏国时陆霜河什么也没有说。 长相思还是薄幸郎。 命运的岔路口向左还是向右。 陆霜河总是看着。 而即使是她天机真人也无法妄言对错。 “真人。” 有人在门外低唤。 虽然长生君与夏国武王之间有交易。 但对南斗殿的其他人来说这是一次纯由自主的行动。 夏国方面开了很高的条件但几位真人各有要务没人愿意来。 只能是她代表南斗殿来走这一遭。 她在这间静室里坐了这么久终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道袍一卷任秋离已经出现在门外。 站在门外等候的是太氏家主神临境修为的太煦。 一个神而明之的强者本该金躯玉髓不死不朽但现在看来一身疲惫已是无法遮掩不过眸中仍有一股顽强的精神在使他不容小觑。 这种精神她曾在那位跋涉万山体悟天行阵道的真人太华身上…见到过。 “真人请随我来。” “去哪里?” “幽平。” 任秋离心中掠过一个名字—陈符。 齐国那位说出“律无禁止即自由德无规束皆可宥”的朝议大夫。也是这一次齐夏大战主辖北线战事的齐方统帅。 随即她意识到了这次行动代表什么为这次行动夏国又付出了什么好大的手笔! “此事是谁负责?”她忍不住问道。 夏国方面竟是谁人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难道是夏国北线负责人触公异?但这位真人久不问政事临危出山真能担得起如此责任? 太煦迟疑了一下道:“是国师大人。” 奚孟府! “走吧。”任秋离只道。 耳中已经听得军队集结的声音同央城里的每一支军队都已经在城墙上轮换了不下二十次。 不知长生君会不会在这一次出手呢? 也很遗憾……不能亲见。 自当年被楚天子削去帝号长生君便少履现世常年在天外修行。前不久才归返南域还未在人前展现过力量。尚不知这么些年收获究竟如何不知实力又演进到了何等莫测之境界。 总之她是每见一次越觉难测三分的。 不过便如此吧。 她好奇长生君现在的实力但不很在意齐夏之间的胜负。 她想对于易胜锋的死…… 陆霜河大约也不会很在意。 ++ “奚孟府!“奚孟府!”“奚孟府!” “先帝倚你以国事你就是用这么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来还报吗?!” “大夏以你为国师你以近半国民为棋子动辄弃之!善恶若有报奚孟府你不得好死!” 奚孟府坐在城楼上的一角又眼神恍惚地眺望远方。他可以看得到齐军阵列里高大的戎冲楼车…他一度想要拆解仿制可是没有赢下一辆。调了临淄的很多暗子去偷图纸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哪怕是当世真人洞彻世界本质的眼睛仅仅是看也是看不出这等军械的隐秘的。 时到如今他也只剩下感慨。 真希望这些好东西…夏国也能拥有。 “奚孟府大夏永失东部民心你是千古罪人!” “千年社稷倾覆当自你奚孟府始!” 耳边一阵一阵的喝骂声隐隐约约时时起伏从来未曾消停过。 当世真人怎么可能会有幻听? 他之所以听闻是因为那些都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真”。 “奚孟府!” 噢这声音倒是现在的“真”。 奚孟府轻轻抬了一眼果然看到柳希夷大步走来。 这惯会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国相这一回倒是没有直接指着鼻子骂娘眼神很是复杂。 “东部诸府的百姓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他如此道。 奚孟府并不说话。 这位大夏国相风风火火的步子不知怎的就缓和了。 他走到近前来声音很不响亮了:“你主导的这个战略计划大开国门以贵邑为饵置天子于险地。今上气量偏狭也不会原谅你。” 奚孟府仍然沉默。 放弃帝国整个东部放弃数以千万计的一个个活生生的军民。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是他奚孟府制定的计划是他“力排众议”“说服”的一干大夏文武。是他亲自做出的安排、写下的调令当然应该是由他来承担。 皇帝不能不原谅武王不敢不原谅岷王所以当然也只能不原谅国师…… 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 但他的沉默太顽固。 比这同央城的城楼更坚忍。 “君恨民怨加于一身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柳希夷走得更近了甚至是有些生气地问。 奚孟府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一直都不怎么受得了这个大烟枪身上的气味。脾气暴躁抽的旱烟也烈而且还总是倚老卖老。 “匹夫!你那是什么表情!”柳希夷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奚孟府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往城楼下走。还像许多年前那个刚从船上跑下来的野孩子没礼貌没教养—一的确也没人教没人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同央城的城楼上两看相厌的夏国国师与国相两条消瘦的身影彼此错身完成了这一次的轮换。 “急报!急报!” 一名神武军正将绕城疾飞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景国南天师应江鸿阵杀北宫南图大破铁浮屠牧国已然战败!” 柳希夷和奚孟府猛然转身两位当世真人都为之动容!柳希夷的表情又惊又喜奚孟府的表情似哭似笑。 轰! 这提振人心的消息顷刻声传全城而全城为之震动。 整个同央城喜悦的气氛轰然炸开一扫多日沉郁。 从奚孟府的泪眼中看去天边恰有一轮红日跃出染遍了霞光万里好生灿烂! 正文 第两百三十章 柳暗花明 这不可能是假消息。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传递一戳即可破的假消息。 而且这名神武军正将是常年跟着武王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武王姒骄的意志。 齐夏这场规模惊人的战争固然在规则层面上锁住了远距离通讯。如武王这等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却自是有与战场之外保持联系的手段。 尤其景牧战争乃是夏国上下都万分关注的消息。夏国人很大程度上都是把齐夏大战的胜负押注在景国的胜利身上。 他们拼死抵抗等的正是景牧之战的结果。 可以说姒骄时刻都在关注着景牧之战的进程恨不得自己跑到盛国去助战。 这才在获知景牧大战的转折点后第一时间命人遍传全城。 对抗齐人比想象中更艰难。。夏国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却还是只能品尝节节败退的苦果。局势恶劣至此以至于奚孟府都不得不站出来亲自主导了舍弃东线这种注定遗臭万年的战略。 然而景国大胜牧国的消息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大约是受荆国西扩战争的影响景国牧国都比先前放得更开打得更激进。 只恨这神武军正将传递的消息太过简略不知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北宫南图战死应江鸿还有战力否?西天师余徙呢?景国还需要多长时间完成收尾抽出手来南下… 柳希夷心里极痒立即对奚孟府道:“你在这里再守一阵!老夫等会再来替你——” 话音未尽不爱搭理他的大夏国师已经跳下城楼一溜烟地不见了。 “他奶奶的!”大夏国相一脚踹在了角楼上。 北宫南图乃神冕布道大祭司是苍图神殿的主掌者。 可以说他在整个大牧帝国中的地位仅在牧国女皇之下。 甚至于这个“在一人之下”也未见得那么准确。因为牧国是政教合一的国家是现世唯一一个信奉神道的霸主国。苍图神的神光笼罩草原而北宫南图代行的是神的意志。 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在很多个场合他都是能和女帝赫连山海平起平坐的。 这一次他离开穹庐山亲自镇军南下具有非凡的意义也足见得苍图神要将信仰传出草原的决心。 可就是这么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 却在这场战争里陨落了为南天师应江鸿所斩! 还有大名鼎鼎的铁浮屠天下十大骑军中排名第六的存在比齐国逐风军都要高两个序位却在盛国战场上遭遇惨败… 倒是没有金昙度战死的消息可铁浮屠都被打残了作为铁浮屠之主的金昙度就算未死只怕也是重伤!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牧国方两位真君强者一个战死一個领着麾下强军被打残。 这场重新划定中域和北域边界的战争已然是可以宣布结束了。 接下来只看景国还能打到哪里还想要打到哪里! 而景牧之间的大战其影响何止是在盛国的疆土何止是在中域和北域? 对整个齐夏战场来说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或许也都是决定性的影响! 武王姒骄能够得到的消息镇军随行的晏平当然也能得到。 三十三年前齐军兵临贵邑城下仪天观拔地而起景国道脉三宗无数强者的气息凭空降临……齐军不得不班师回朝甚至于直接退出了南域。 整个齐国自齐帝以下人人奋死举国浴血争霸名临到最后的胜利了景国轻轻松松地就切下了一大块收获。并划下界限不许齐人再南下。 这故事齐国人并不陌生。 这种憋屈齐国人也记了很多年! 星月原一战齐天骄胜景天骄景国被迫裁撤了位于夏国的仪天观多少齐国人喜极而泣。 而后曹皆暗代牧国将领斩齐洪夺离原助牧国兵出草原于是有了这一次的伐夏战争。 此次齐国上下一心君臣戮力已是连战连捷。 却又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景牧战争已经分出胜负的消息! 虽然还未有正式的战报传来目前战事还在盛国疆域里继续。 但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都已经战死铁浮屠都已经被打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这场战争已经是进入收尾阶段。 景国已经可以腾出手来。 齐国必须要做决定了! 倘若决定要退军那么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如何在尽量保住已有收获的情况下稳中有序地完成撤军亦是极考验统帅能力的事情。 “目前的消息就是这样。” 高大的戎冲楼车中曹皆坐在帅位上表情仍然平静。 北宫南图战死这等震动天下的消息竟不能激起他眼眸里的微澜。 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慢慢地问道:“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说说看。” 此刻这并不宽敞的房间中坐了晏平、阮泅、重玄褚良、李正言。 除了一个仍在同央城外领军的陈泽青整个中路大军的最高层都聚集在这里。 北宫南图的死再一次昭显了中央帝国的强大。 向世人宣示——时至今日景国仍然是现世最强之国。一举一动都足以动摇天下。 试问诸侯列国谁敢无视之?! “军事上自然是大帅做主。”晏平缓声说道:“不过神冕布道大祭司都死了多则五天七天少则两天三天景牧之战就会落下帷幕。届时咱们何去何从大帅还是要早做考虑。” 阮泅那年轻得过分的脸上也有一些叹息。 他此行只负责封锁夏国的通讯体系借助星力钳断远距离传讯规则以及提供真君级战力并不打算对军事上提供什么见解。 但骤闻景牧战争的重大转折他也完全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 这段时间一直守在曹皆旁边他太知道曹皆为这一战做了多么周密的筹划。太知道举国上下为今日付出多少。 也同样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见证了太多大齐战士的勇气。 天子给予曹皆绝对的信任如重玄褚良这等凶将也完全支持伐夏主帅曹皆本人则每一步都稳如山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齐军势如破竹一举灭夏几成定局。继快速逼出夏国护国大阵后北线东线也都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前几日曹皆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份之前就能够结束全部战事。 然而意外现在就已经发生… 谁能想到两大霸主国的碰撞这么快就出现结果? 作为星占之道的大宗师他恍惚有天意弄人之叹。 此次景牧大战参战的五位当世真君里从过往表现来看北宫南图毋庸置疑是最强的那一个。可也唯独是他第一个身死道消。 虽说霸主国之战真君之死并不罕见。但强如北宫南图者在草原上几乎等同于苍图神化身的男人他的死实在令人意外! 其人战死的具体过程暂还不得而知。 此后景国还会取得什么样的战果也尚未可知。 但随着北宫南图的死牧国无疑已经彻底宣告了失败接下来的战事也只是看最终会输成什么样子。 “我只能算个吉凶对错还是要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来判断。”阮泅用陈述的语气道:“国势纠缠我没有用武之地。” 曹皆没有说话。 “我现在做决定肯定不够理智。”李正言说道:“所以我保留意见。你們商量便可无论最后的军议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战争进行到现在逐风军是三支九卒劲旅里死伤最重的一支。 同央城外骑军对撞。三万余逐风锐士永远地死去了。 他怎么可能接受现在就退军? 但若不是从战争的层面来考量而是从麾下士卒的死伤、从自身的情感出发来提出意见无疑是对这场战争的不负责任。 哪怕他现在分析得条条是道他也很难说自己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所以他保留意见。 如此时刻克制便是名将的风姿。 所有人都说完了话。 体型微胖、瞧来温吞无害的重玄褚良这才开口:“怎么可能现在退?” 他的目光转过一圈毫不隐晦地展现他的意志:“此次灭夏的时机千载难逢错过这一次今生都未必还有机会。” “要我说” 他呵出一口气竟似拔刀起了白霜:“伐灭夏国正当其时!夏国人越是以为他们有救了越是觉得景国能够保住他们我们越是能够一战打垮他们的脊梁!” 他通篇未见一个杀字神态也绝不凶狠。 可此等锋芒凛然有迫人之利! 曹皆轻轻领首:“重玄将军所言……甚合我意。” “夏国人越是看到柳暗花明我们越是要打碎他们的幻想赶他们到穷途末路!” “我不会退军。” 他的双手撑在案上又重复了一遍:“除非陛下的圣旨递到我面前来不然我绝不会退。” 他站起身来很平静地说道:“准备决战吧。” 与涟江东岸的军议气氛完全不同。 同央城内此刻阵阵喧声。 大夏帝国的文臣武将们难抑激动心情。 从去年十一月七日齐国正式宣战开始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好像一下就散开了!就跟此时的天色一样明朗。 不那阴云岂止是从去年横亘到今年呢? 是从道历三九一九年十月星月原之战结束后就已经开始。景国布设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一夜之间就遭到了裁撤。 夏国就那么突兀地需要独自面对齐国这东域之霸主。 战争不是夏国人在神武年代的选择虽则朝野上下一直说东进东进但真正的夏国高层都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准备好。 可谁会给你准备的时间呢? 在当年的争霸之战结束后……这片广袤土地上战争的开始和结束就已经与夏国自己无关! 一直都是齐国和景国的事情罢了。 这一次齐国与牧国互相借势其实有一种隐性的联手威逼。 而景国依然强势一度拿出了以一敌二的气魄来竟先用星月原之战来验齐国的成色。 齐国先胜星月原反手又帮牧国偷了一座离原城由此掀开了牧国与盛国长达一年的轮战——景国盛国彼时的目光都在牧国一众名将身上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在临淄禁足的曹皆去拿下了离原。 事后想来真是以天下为局偷天换日的落子。 齐帝和牧国女帝的默契便在那一手中。 坦白说虽则夏国绝大部分人都把这一次齐夏之战的胜负寄托在景国身上。举国打持久战争的最终指望就是撑到景国南下之时。 但是没谁会觉得景牧在盛国展开的大规模战争可以在三个月内打完。 毕竟是两大霸主国的碰撞毕竟是牧国率先挑起的战争那位女帝摆出了马踏中域的气势焉能没有一点倚为胜负手的底牌? 从客观条件上来说景国作为正式开启了国家体制时代、雄踞中域的最强之国霸业之久与新纪同岁底蕴深不可测。 荆国骤然发起的西扩战争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景牧之战的速度——谁不知道西北五国联盟暗中也有景国的支持呢? 要不然那苦寒之地的小国一开始是凭什么练出强军? 那五个国家每年在景国购买的强大军械几乎都只堪堪支付一个成本。国与国之间什么时候还有这般仁义可讲? 只是景国对西北五国联盟的支持还知道遮遮掩掩。对于夏国的支持则是明目张胆。对于盛国这等道属国的庇护便是堂而皇之了。 天下形势如此夏国高层也早有为棋的觉悟。 他们越是敌视齐国越能获得景国的支持。所以才有东进之声不绝于朝野。 虽则一直都有声音说景国已经根朽叶腐、老树将凋但这个古老而伟大的中央帝国 还是用这一场景牧之战再次宣告了自己的强大! 而景牧战争的结果对夏国来说完全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这种人人欢喜的情况下急匆匆走进议事厅的奚孟府就略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 人们看着他。 夏国的文武大臣们守在同央城前线、有着为国决死之觉悟的大臣们难掩异样地看着他—— 就在前不久这位大夏国师主导并执行了放弃夏国东部诸府的战略。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一生中遗憾的事情 “这下好了景国已经击败牧国随时可以调兵南下现在齐贼是进退两难!” 这么多天这么多人的牺牲总算可以迎来一个好结果…苍天有眼啊" “天命在夏!“ “今日之恨咱们必不能忘!“ “不能让齐狗这么轻易地退回去咱们要狠狠地咬住他们!" 王将军说得对咬住他们等景国南下。就这一次把他们打痛!" “若是这一次把九卒三军都埋葬在这里兴许临淄也真可去得!你们说呢?“ 议事厅内你一言我一语嚷得正热闹 而后似潮声般一浪接一浪地黯了下去… 推开厅门的奚孟府也带来了门外的寒风。呼呜鸣地浇灭了沸腾和喜悦。· 春日的寒反倒比冬天更难捱。 人们不自在地散开了视线都变得很谨慎。看着廊柱看着座椅看着旁边那人眼角的皱纹看着自己的靴面… 总之都像是看不到这個人 奚孟府的每一步都像是踩落了雨和雪。 而这座议事厅里所有的沉默都在诠释着…“不欢迎“ 人心比春风冷。 奚孟府似无所觉 他经历过更寒冷的时节他感受过更冰凉的人心。 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而他之所以才能如此坚定地往前走是因为曾经有一只手拉着他走出了寒冷的人潮使他免于溺毙苦海之厄。 彼时所感受的那一份温暖在三十三年之后犹能驱霜。 还可以支持他走很久。 他往前走。 走过冷漠的表情。 走过审视的目光 走过那些厌恶、猜疑、嫌弃、避之不及。 走到了武王殿下面前。 “听说北宫南图死了?”他问。 “是啊孟府!“姒骄脸上带笑用力地拍了拍这位大夏国师的肩膀:“咱们终于等到了转机!这是咱们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景国那边想必已经与您联系上了”奚孟府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应江鸿正在率部追亡逐北得将牧国残军彻底赶回草原才算结束在这之后才可以腾出手来南下。“姒骄神态自若语气轻松地道:“用不着多久了。" “三日?七日?“奚孟府问。 “或许还需要一定的休整时间…孟府。”姒骄看着他道:“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国的时机已经失去景国对他们的威慑重新生效大势不可违逆。曹皆但凡还有理智在现在必然已经开始准备退军!“ 看着姒骄深不见底的眼睛。 奚孟府于是已经明白。 在遥远的盛国战场景国虽然占据了绝对优势马上要取得景牧之战的最终胜利但对于是否出兵南下内部还未达成共识。至少是还没有给姒骄一个肯定的答复。 想一想也应该知道。 那位牧国女帝是何等伟略? 多年以来稳守边荒与诸位霸国天子相争不落下风。 她既然主动掀起了霸国之战肯定有她的底气在。神冕布道大祭司走下穹庐山也肯定有传播神光于草原外的信心。 虽然暂时不知那些底气和信心是来自于什么也不知景国是如何获得的胜利硬实力碾压也好准备更充分也好…… 但应江鸿真个新杀了北宫南图又怎会毫无代价? 牧国能够倚为胜负手的底牌怎么可能轻易被碾灭? 景国这次就算赢了牧国也绝不会是碾压性的胜利必然也有极大的付出。 景国当然不肯坐视齐国壮大当然不愿意看着齐国一战灭夏。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否愿意立即又开启一场霸国之战? 他们遏制齐国壮大的决心有多大? 恐怕只有景国人自己知道。 若真是达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发生在星月原的那场战争就不应该是象国和旭国的战争不该是齐景两国年轻天骄之战。 那阳时候就应该是于阙大战姜梦熊! 随着奉节陷落、护国大阵被提前逼出再到东线局势糜烂帝陵被亵渎北线也被不断突破… 夏国人的士气已经跌落谷底。东西两线向齐国投降的将士越来越多便是明证。东线那边甚至都快把夏国的降军用成伐夏主力了! 今日之夏国急需景国大胜、景国大军即将南下这样的消息来提振军心。 所以姒骄当然不会公开说景国未必南下。 所以他当然会摆出信心满满的姿态与满座公卿一同欢喜。 景国取得了景牧之战的胜利对夏国当然是个绝好的消息。 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呢? 遗憾的是……竟不由夏国自己来决定。 仍是要看齐景的决心要看两大霸主国的态度。 对于景国来说如今局势下最优的情况是他们大胜牧国的消息一传开齐国就不得不退军东域。 如此他们力胜牧国势胜齐国不需要付出额外的代价就能够顺便赢得齐夏战场上的一切。 次优的情况是齐国一意灭夏夏国殊死抵抗撑到景国大军南下届时内外夹攻大破齐军。 那么景国先败牧国后败齐国虽则难免自身也伤筋动骨但仍旧是天下无双的霸主是现世最伟大的帝国。 最坏的情况是夏国撑不住且景国南下也未能打破齐军到那个时候景国在盛国战场赢得的一切说不得都要吐回去! 因为以景国今时今日的地位天下列强哪个不虎视耽耽?以景国天下驾刀的霸道天下列强哪个不暗中牙痒?一旦天下无双的神话被打破那些凝望中域多年的雄主只怕都难以按捺自己的刀锋。 在与天下霸主的交锋中景国是一场战争都输不得的。 所以景国绝对不希望在如今局势下再与齐国开战。那么他们援夏的力度就有很大的料酌空间…… 与齐国夏国两方的表现都有关联。 再站到齐国的角度来思考。 齐国也绝对不愿意在现在的情况下与景国开战不然当初也不用苦费心机派曹皆去离原城。想尽一切办法只是为了让景国人无瑕南顾。 星月原之战是景齐两国互相忌惮互相妥协的结果。 最终是齐国赢得了伐夏的机会景国决定集中力量去迎战牧国。 现在景国率先结束了战争齐国当然要面临更限难的选择。 于齐国而言。 这次战争最好的结果是在景国腾出手来之前就一举荡平夏国社稷一但现在已经注定不可能同央城防线至少此刻还是固若金汤。相信再守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景国扫清盛国境内的牧国残军可不需要十天那么久。 就这么退去重演三十三年前故事齐人是否甘心? 可要是不退的话齐国真的做好了与景国交战的准备吗?等到景国大军南下齐国这远征大夏的百万雄师可未见得就能安然撤回了。 夏国今日之可悲正在于此一哪怕殊死抵抗后已经撑到了现在撑到了天下形势的转变仍然要等待他国的意志! 夏国应该怎么做呢? 奚孟府认为 无论景国齐国怎么想夏国仍需要展现自己的力量。需要让景国知道景国大军南下可以用更少的代价摆取胜利。需要让齐国知道齐国要想伐灭夏国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且已经有了更大的不确定性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在齐景双方的战略天平上都加上自己的砝码。使前者的天平往“退兵”倾斜后者的天平往“南下”倾斜。 这就是夏国应该做的事情。 而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与武王应该是一致的。 奚孟府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一切而后一言不发。 姒骄于是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随手拿起一杯酒递给了这位国师示意满饮示意欢喜无论景国齐国怎么想夏国仍需要展现自己的力量。需要让景国知道景国大军南下可以用更少的代价攫取胜利。需要让齐国知道齐国要想伐灭夏国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且已经有了更大的不确定性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在齐景双方的战略天平上都加上自己的砝码。使前者的天平往“退兵”倾斜后者的天平往“南下”倾斜。 这就是夏国应该做的事情 而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与武王应该是一致的。 奚孟府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一切而后一言不发。 姒骄于是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随手拿起一杯酒递给了这位国师示意满饮示意欢喜。 无论景国齐国怎么想夏国仍需要展现自己的力量。需要让景国知道景国大军南下可以用更少的代价攫取胜利。需要让齐国知道齐国要想伐灭夏国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且已经有了更大的不确定性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在齐景双方的战略天平上都加上自己的砝码。使前者的天平往“退兵”倾斜后者的天平往“南下”倾斜。 这就是夏国应该做的事情。 而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与武王应该是一致的。 奚孟府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一切而后一言不发。 姒骄于是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随手拿起一杯酒递给了这位国师示意满饮示意欢喜。 无论景国齐国怎么想夏国仍需要展现自己的力量。需要让景国知道景国大军南下可以用更少的代价攫取胜利。需要让齐国知道齐国要想伐灭夏国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且已经有了更大的不确定性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在齐景双方的战略天平上都加上自己的砝码。使前者的天平往“退兵”倾斜后者的天平往“南下”倾斜。 这就是夏国应该做的事情。 而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与武王应该是一致的。 奚孟府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一切而后一言不发。 姒骄于是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自己的意思。随手拿起一杯酒递给了这位国师示意满饮示意欢喜。 “王爷形势已经发生转变。已经出发去北线的诸位强者是不是可以追回?”台下有大臣在这个时候问道。 来不及了啊。奚孟府在心里想 “箭已离弦哪有再收回的可能?”姒骄说道:“再者说虽则景国已经腾出手来齐军完全是秋后的蚂蚱蹦不长远。但咱们大夏立国千年岂能事事皆倚于强景?我们之所以能够保持独立法统不至于像盛国一样连天子登基都需要去大罗山受封…不正是我们浴血奋战的结果吗?“ 他大袖一挥直接起身道:“景国当然会来。但无论景国什么时候来都不影响我们要给齐人一个深刻教训的决心!诸位同僚备战吧!“ 奚孟府与岷王本没有什么交集但这会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殿下有心事?”他问道。 虞礼阳抬起眼睛淡炎地看过来一眼。对眼下人人避之不及的奚孟府他倒是没有什么特殊表现。只道:“与国师一样为国事忧心。" 真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与周边半开的荷花相映成趣此身如在画中。 奚孟府缓步走在石桥上:“景国很快就能腾出手来殿下可以稍微放下一些忧心了。" 虞礼阳看着他:“那国师为什么还心神不宁呢?“ 奚孟府便停在石桥中段没有再往亭内走。静静地看了一阵水中的倒影问道:“殿下认为齐天子会怎么选?他会让曹皆撤军吗?“ 虞礼阳看以操心但不很操心地道:“会的吧。牧国之败近在眼前。齐国比牧国强得到哪里去?他凭什么两线作战挑战景国?” “但愿如此。"奚孟府说。 他顿了顿又道:“殿下何等人物实在不需在意些许流言语。 虞礼阳愣了一下看着身边的青荷叶、红荷花笑了笑:“我一生浪荡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他虞礼阳不在意可是有的人需要在意 有的人一生只求顺心意有的人一生只活一个名。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不能不在乎那人的名声。 奚孟府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然后道:“荷花的花季不在春天我曾经也一度为此遗憾后来离了船便不在意这些了。殿下能够改花期变时节伟力近于天成 仍然不免遗憾。所以知山河易改人心难移" "请殿下珍重。" 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看着石桥上渐渐远去的奚孟府的背影虞礼阳摸出了一点了却身后事的味道。 他是清楚奚孟府做了什么决定有了什么承担的。 自然也清楚奚孟府为自己选了一条什么路。 纵然此前不相熟无交集。 此刻也不免觉得。 在这个春天才开始了解奚孟府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遗撼。 但人生遗憾的事情不止于荷花。 不止于红。 正文 第两百三十二章 未回头!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四日牧国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战死于万军之中。5 夏人喜齐人惊。 天下震动! 据大齐起居注记载当日齐天子正在批阅奏折闻此战事信息“面色如常尚问午膳有鱼否”。10 随笔蘸了蘸墨,手书一封命人送往前线。 书只八字—— “伐夏之事汝皆自决。”2 天子在这里还玩了一个文字上的小游戏。 因为“皆”为曹皆之名。。 所以后半句既是在说“你全部都自己决定。” 也可以是很亲昵地在说“你这个曹皆啊你自己来决定。”9 短短八个字显尽君心道尽从容!1 起居舍人附注曰:天大事不过寻常事乃握乾坤而不意吉凶此诚圣天子之心也! 前线曹皆收到天子手谕后,反应同样平静。既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也没有“当舍命为天子平夏”的悲壮只是在一個平静的午后传令三位九卒统帅—— “今日晴好,多给同央城一点压力。”12 曹皆好像仍然不着急,措辞平缓得很。好像还有充足的耐心来面对这一场战争。1 但同央城的守军就必须要展现他们在大悲大喜之后是否还能具备原先的坚韧。 而这个时候,整个伐夏战争,仍然在沿靠着它的惯性运行。 北线打得不可开交东线仍在攻城略地。3 横亘在临武、会洺二府之间的呼阳关坚若磐石触说誓死不降齐军强伐无果后也是围而不攻。主力四散去扫荡其它更容易攻破的地方。 午阳城的护城大阵熄灭了会洺府刚刚竖起的旗帜又被斩落。 樊敖也已经放弃了天风牧场四处窜逃。 锦安府的边军战力不俗锁死了边界南慑梁兵北拒奉隶、会洺二府过来的齐军一时竟自成堡垒。 同样是在这个时间段重玄胜的信使刚刚驰至临武。 而“胜利在望”的两位将军也将将马过绍康。 夏国方抽调东线大量高层战力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谢淮安。 他一方面迅速汇报了曹皆提醒北线多加注意另一方面也怀疑周婴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耍什么诡计。在得到重玄胜的传信后,他以更为激进的方式调动大军,很快就验证了真相。于是放开攻势且在第一时间切割战场,兵围伏安城!1 为了更好地牵制东线齐军大夏奉国公周婴就亲自镇守在此城中。 这也是整个临武府范围内最后一座还在夏国人手里的大城。 围绕伏安城展开的攻防几乎可以看做整个东线战场的终场故事。但因为东线已经整个被夏国高层放弃这最后的余音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无论它是慷慨还是悲寥。 在奉隶已经全据、临武只剩孤城、会洺摇摇欲坠、锦安激战正烈的时候有这样一只骑军正驰骋在夏国南部。 逢城不入一路几乎无阻。 绍康府是夏国有名的富庶之地也是令得胜营上下倍感亲切的一个地方——毕竟他们在东线来回赚城不知假扮了多少次绍康府军。重玄将军那一口地道的绍康口音弟兄们都能听得懂七七八八了。3 随着邻府会洺的战火频仍这繁华之府也显出了几分凋敝来。 重玄胜做了太多的准备工作对夏国地理熟悉得不得了用他反复跟夏国降将说的一句话来讲就是“来夏境如归故乡!”3 走哪条路最方便哪里驻军最多哪里民风如何……全都烂熟于心。 看似随意指出的方向背后是提前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褒甲道是贯通绍康府、怀庆府、桑府这三府之地的一条官道也是夏国南部最有名的商道。 重玄胜选择从此路趋贵邑颇有大军欲往皇城朝圣的仪式感。 整个行军过程突出一个“快”字。 快到已经失去关键节点的夏军东线防御网根本反应不过来快到沿途夏军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蹄声如雷卷尘而去。 说起来整个东线数以千万计的夏国军民也压根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放弃掉了。当然也难以想象区区一支数千人的军队竟然敢兵指贵邑。竟然能在座座城关、层层驻军的环伺下长驱直入都城! 得胜营的前身是天下劲旅得胜营的现状是武备具足。 对此军来说如今横陈在他们前方的广袤夏土几乎是不设防的。 数倍于此的大军来不及调动相近数量的夏军绝不可能挡得住这支军队。 更重要的是除了陪着周婴装模作样营造死战假象的那几个整个东线已经不存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了……6 所以在这个千载难逢的空当里得胜营如离弦之箭穿空破云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几无阻碍!1 奔袭两日夜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掠过了绍康府穿过了怀庆府马蹄声已经响彻桑府大地。1 这个提供夏国过半丝织品的富庶府地时隔三十三年后再一次面对了齐人的刀剑。 所谓“丝绸抹锋血染绫罗”是烙在夏国史书上不曾消失的痛更是桑府之永哀。 但说起来当初夏国打进东域打得齐国青年男子不惜自残以逃避夏国兵锋也不过是一场倾国之战发生前的故事。2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战争的本质也不过就是资源的再分配。而中间的残酷过程往往会被执棋者们所忽略。 当然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失去一切。这也是战争的本貌。 时至此刻得胜营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自抑地亢奋了起来。 在重玄胜将军和姜望将军的带领下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以一支三千人的孤旅贯穿夏国广袤腹地纵横数千里兵锋直指夏都!3 桑府过去……就是贵邑了。 三千人的荣华富贵已经唾手可得。 足以载进史书的荣耀近在眼前。 谁能淡然? “望哥儿啊望哥儿!回去之后你该找个婆娘了!”重玄胜纵马而驰大声笑道。35 虽则这话是为了活跃气氛激励麾下士卒使军队能够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但他笑声后的轻松却是真实无虚。 此次从会铭府的战团里跳出来领军直冲夏都兵行妙手。这个决定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是在他的判断里其实是十拿九稳。1 这次行动最大的冒险就在于对夏国高层的战略判断是否准确。但随着他们领军奔袭至此一路无惊无险的过程本身就已经佐证了他的判断。 但凡还有一个多余的神临强者夏国人都绝不会把握不了这支齐军的动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支三千人的骑军往夏都穿插!4 对局势的精准判断是此次行动成功的前提。 谷仁 而其次的危险在于这次行动的最后一步。 作为一国之首都贵邑城的守备力量绝不会弱。怎么说也会有几个当世真人存在精兵强将更不会少。6 他们这三千兵马的小胳膊小腿跑过去跑到城外插旗很容易就被一锅端掉。 但在重玄胜的判断里这种危险仍然有很大的概率规避。 他们此次行军放弃了新荣营、振武营等各部兵马只带最精锐的得胜营三千人前来求的就是一个“快”字。1 快到沿途诸城都反应不过来快到贵邑城方面都还没能搞清楚情况。 快到夏国东线诸多高层武力或许还在赶赴北线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穿插至此! 重玄胜的动念只是因为在岷西走廊看到了周雄。1 一场大战结束还未扫完战场便已领军出发何其果决? 如此一路疾驰冲到贵邑城前气势汹汹地插了旗就走贵邑城里的强者难道还真敢放弃城防冲出来追杀吗?7 不怕是诱敌之策?3 但凡是个有点理智的都要观望一番再说。尤其是在夏国此次的战略计划里贵邑城应该已经做好孤城拒齐的准备既是孤城怎敢草率?3 等他们探查清楚虚实得胜营早已远遁!2 重玄胜的勇敢绝不是送死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以极大的把握前行。 姜望斜乜了他一眼哪怕是踏风妖马驮着这位胖将军也很有些吃力。6 “重玄将军这么操心兄弟们此战结束后这三千兄弟的人生大事便都交给你了!若敢赖去一家姜某人的拳头须不答应!”1 战场厮杀这么多天同生共死建立起来的交情非比寻常。 当下便有士卒笑道:“姜爵爷已经成婚的怎么办?岂不是少了一桩好处?!” “是啊不成不成!”一群人跟着起哄。 “好办!”姜望道:“折成现钱给已经成家的兄弟们补一份聘礼!”3 “这算什么大事?都交给我了!”重玄胜笑嘻嘻道:“倒是望哥儿你这回去少说也得升个伯爷了偌大门庭岂可无主母?”7 这群见钱眼开的很快又调转枪头帮重玄胜起哄队伍里一阵喧声好不快意! 功名利禄马上夺荣华富贵刀头取。 他们挎弓提刀、远赴万里于家于国之外不就是为了能挣一个好前程吗?1 如今一切都在眼前。 真是令人振奋! 声闻仙态不能够时刻开启但在战场环境里时刻以五识收集情报已经是一种习惯。 因而姜望是首先在弟兄们嘻嘻哈哈的声音里听到了远处的锐响。 他抬眸远眺在桑府的东北方向正看到一抹巨大的刀痕掠空而起剖开了流云万丈! 姜望骤然勒马! 他认出来。 那是……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6 不久前攻破大夏皇陵的齐国天骄身任伐夏先锋的重玄遵!他怎会在这里? 作为得胜营的旗帜人物姜望一个动作即刻全军跟从。 整个得胜营三千人整齐划一地扯住缰绳战马扬蹄而嘶! “怎么了?”重玄胜嘴里问着已经顺着姜望的视线看过去……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姜望的乾阳赤瞳更是已经看到—— 一袭白衣横过长空身姿完全不见往日潇洒分明是在亡命窜逃。20 而在那白衣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赤色蝠兽肉翅横开速度极快正穷追不舍。 那蝠兽血气澎湃完全不输于姜望曾在山海境见识过的那些异兽绝对是正经的神临层次战力。而蝠兽之上还立着一尊赤袍身影随手一招便有数不清的蓝色森寒火线穿透长空正疯狂地封锁重玄遵去路。9 姜望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来重玄遵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2 瞧重玄遵此刻窜逃的方向是往大邺府而去。可结合他之前惊世骇俗的行动他应该是才从大邺府逃出来不久!4 这说明追杀重玄遵的强者肯定还不止驾驭赤色蝠兽的这一位。1 重玄遵若是能逃就该去临武、去会洺此刻向大邺府方向飞分明也是别无选择之下的路。 其它方向必然是已经被锁死了! “倒是忽略了这一茬!”重玄胜道:“夏国东线强者既然全部都抽调去了北线在过去北线的路上随便分出几个人顺便解决掉亵渎皇陵的大胆狂徒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4 姜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把缰绳一放人已拔空而起连踏青云印记如上登天之阶直往重玄遵消逝的远空追去!19 他的背影如青鸟束发垂落后脊亦如竖剑一般!11 “你都不问一下我的意见!知不知道什么叫智者啊?!”5 重玄胜的怒喝声根本也追不上姜望的背影。 而他自己在愤愤不平之后也只是猛扯缰绳掉转马头。 “兄弟们!” 他如是说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救那个小白脸长得丑穿得花一天到晚摆姿势抢老子们的风头!”7 “但我们是谁?” “我們是纵横无敌的得胜营!” “我们是大齐帝国的军人!” “我们在战场上我们是战士——” 他高高地举起右拳怒吼起来:“袍泽必救!”26 得胜营三千人齐喝:“袍泽必救!”5 马蹄踏地如雷响轰隆隆向东北方向而去。 此时距离贵邑直线距离已经不到三百里。这一支纵横夏地数千里所向披靡的齐军不出三个时辰即可在夏都之外立旗建立不世之功—— 只要他们继续往前。2 但三千人齐转马未回头!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三章 尚能战否!? 当然记得当初姜望为什么远赴万里重玄胜为什么冒险参与天府秘境。 价值被严重低估、危险性又极高的天府秘境并非顶级名门弟子的首选。许象乾纯粹是为了增长见识而李龙川也有陪朋友看风景的自信。唯有重玄胜是两手空空必须冒险入境为自己争一点筹码。彼时的王夷吾正是为了碾灭重玄胜的希望而入境! 当然记得正是重玄遵如此璀璨光耀临淄重玄胜才不得不一路拼搏用尽一切努力来相争。。天生道脉如重玄遵仿佛生下来就拥有一切。重玄胜在姜望的帮助下却仍是拼尽了所有才赢得在这伐夏战场上公平竞技的资格。 当然记得在临淄西郊点将台下万军之前重玄遵是如何一步踏出神临彻底锁死了先锋之争的胜负! 重玄遵行事落子也很有斩妄之刀的风格。 他直接在伐夏开始前自告奋勇以直面生死的勇气、勇冠三军的实力争一个伐夏先锋的位置正是直指要害的落子。 重玄胜若是不应子先就输了一势! 所以姜望才会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出阵与之相争临场立成四楼。 重玄胜后来说重玄遵特意等到伐夏开始之时神临以此来压他和姜望的势是把博望侯爵位之争置于伐夏战争之上。 虽是故作险恶之语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在万军之前逼出姜望要见外楼境最后的风景了却当初在观河台下的一点遗憾成就无憾之神临。也未尝不是要建立无敌之威势推垮姜望和重玄胜的斗志! 这些事情重玄胜记得姜望也记得。 但眼见得重玄遵在战场上遇险姜望仍旧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在任何时候他都会选择站在重玄胜这一边因而先天就与重玄遵是敌非友。 他当然也不是一個喜欢挨揍的人。 被重玄遵在万军之前击败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他拼尽了所有努力连未能掌控的道途之剑都颜动起来却终究没可能挑战一蹴而就的无憾神临… 最后坦然面对战败。 当然有人为他喝彩可是就此贬低他恨不得将他踩进泥地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多少人骂他浪得虚名多少人嘲笑他不过如此。 曾经奉之如神像后来踩之如黄土。 如此种种都自战败始。 可不愉快归不愉快他从来没有因为那一战而对重玄遵心生怨怼。 万军之前相争当然各凭本事。重玄遵先一步无憾神临是重玄遵的本事。重玄遵大几岁多修行几年也是重玄遵的本事! 他从来不恨什么命运不公只恨自己是否不够努力为何不够强。 从始至终他站在重玄遵的对面都是因为重玄胜。就像在山海境他也是为左光殊而直面斗昭。 双方当然可以算得上是对手为博望侯位多次相争也能称得上早有积怨。 但在战场之上同为齐军互为袍泽私怨哪及公义? 今天若是视若无睹放任重玄遵身死道消他这大齐帝国第一天骄的名头便再没人能够撼动。 但是那样的第一天骄岂是他姜望所愿! 就如当初在黄河之会夺魁他是先胜重瞳项北再胜天府秦至臻再胜绝巅黄舍利场场是硬仗。 是与群星争辉而非鹤立鸡群! 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任何一件是别人让出来的。没有任何一件是陷害别人所得。 他这一路走来他所追求的一切都必要堂堂正正追逐。无论是胜是负是荣是辱都必要亲手所证! 诚然重玄遵若是死于伐夏战场博望侯之争便再无悬念重玄胜就算是从今天开始什么也不再做也没人能够再和他争。 可是那样的博望侯之爵又岂是重玄胜所求? 重玄胜所要的是在公平的竞争里用他的智慧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他所要的是堂堂正正地洗刷他从小到大所受的一切委屈。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退让他自己给自己出头! 姜望懂得重玄胜就如重玄胜懂得姜望! 所以他们一前一后都是毫不犹豫地做了自己的决定。也再一次地相向而行! 志同而道合者约为兄弟。 意气能相投者是说挚友! 姜望身纵青云疾飞在前。 重玄胜引动骑军席卷兵煞在后。 如此驰骋在桑府的士地上。 一如他们过往经历的所有选择。 他们互相有过不认同的时候但最后总能支持彼此。 善福青云源源不断地涌出姜望踏云疾飞的同时已经开始引动遥远星弯的力量五府震动四楼并耀星光浴体蓄意于剑。 只有战意而无惧意。 那踏蝠兽追杀重玄遵者几等于两个神临层次的战力。 姜望自问可以纠缠几个回合等到重玄胜领军追上来合战其中一个神临战力也未尝不可。 重玄遵就算受创再重单对单的情况下总不至于再被着到处逃? 他判断夏国一方必然还有强手在封锁四路眼下唯一救援重玄遵的可能就是在此处鏖战集中优势力量拼出一个空当来。 打穿封锁网还有一线胜机。 重玄遵不能再逃! 姜望极速靠近的身影当然也被追逐中的双方所捕捉。 重玄遵当时是带着三千人的先锋营突袭大夏皇陵此刻只剩孤身一人且战且走。 他经历了何等惨烈的逐杀这会已经不必再说。 这位冠绝临淄同辈的风华贵公子如今白衣染血鬓发披散右手不自然地反曲着显然已是断了。 但是他的左手依然紧握月轮之刀。那漆黑的墨瞳此一刻全无情绪。冷峻的杀气几乎充盈了他的眉梢。 什么青山明朗全不见了只有拒人于干里之外的孤峭冰寒。 与他交战的人则是一位柳须瘦面的中年男子华服披身腰缠玉带脚踏蝠兽指控幽火震天慑地强势无匹。 他正是大夏触氏当代家主年轻时候有锦安虎兜鉴之称的触让! 其人是在边郡锦安府成名因在对梁战争中表现出色才一举击败诸多同宗兄弟接掌大夏触氏。 当年与他竞争的不乏呼阳关镇守触说这样的英才。 而最终却是他笑到最后。 可以说上一代的触让便是这一代的太寅、触悯。甚至于比他们更有优势同辈之中无可抗者。 成就神临多年的他当然不可能忽略姜望的追逐。 本来这一支齐军路过了也就路过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新杀齐国的绝世天骄一雪先帝陵寝受辱之耻。贵邑城城高墙厚岂是这么点人能动摇? 他参与逐杀这么久好不容易把重玄遵逼至绝境当然不想出什么意外。 可齐人狗胆区区外楼修为、数干残兵竟敢驰援! 人在赤血鬼蝠之背一念杀意起反手便是一按一嘶嘶嘶… 幽蓝色的暗火穿梭成线发出尖锐的嘶风之声。幽蓝火线一瞬间编织成网几乎覆笼了半边天空当头向那青衫的来者罩落! 尚在远处的重玄胜洪声大喝:“小心这是玄冥圣火!此人是触让!“ 名门之主当然值得警惕。 姜望更是在此提醒之前就已经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便翻手按出毕方印!神鸟毕方的虚影在他身后展翅昂天。 映衬得他如神佛耀世。 而赤红色的三昧真火就此汹涌开来澎湃成海! 毫无保留的神通火焰卷动大潮覆天地。 “了其三味、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碰上了“极寒极冻、焚杀九幽”的玄冥圣火。 赤色撞上了蓝色…… 而赤色被淹没! 跳跃的赤色火焰停止了跳跃。 灼热的焰光失去了灼热。 三昧真火几乎一触之下就已经被冻结! 滔天赤色火海以恐怖的速度冻结着。根本来不及“了其三昧”便已经凝固。熊熊燃烧的赤色火海顷刻间好像凝成了赤色的琉璃。只有密密麻麻的幽蓝色火线仍旧如灵蛇一般在赤红色的琉璃火海里自由前行! 这是一幕极其美丽的画面。 可是致命的危险亦然流动其间。 这幽蓝色的火线森寒凛人甚至于只是看到它就能够感受到寒冷。 随着它们的疯狂前窜此方天地气温骤降甚至于以姜望已经强化过多次的体魄。都有了血肉被冻僵的感觉。 好神通! 无愧于名门家主真正的神临强者! 姜望惊而未乱长相思一记横斩万千剑丝如流瀑反伐其人已经斩出【霜雪明】! 同时嘴里轻轻一吐霜白之风飘卷而出。 玄冥圣火的每一道火线都灵动无比仿佛有自己生动的攻击意图。编织的幽蓝色火网在空中起伏不定如在波涛间。 但见月白色剑丝啸过赤色的火海上空却在下一个瞬间连同火海一起都被幽蓝色所浸染。 幽蓝色爬上了月白色的剑丝表面将这代表姜望剑招之极的霜雪明也冻结了! 外楼修士与神临修士之间的差距是生命本质的差距。 尤其触让绝不是等闲神临! 那幽蓝色火线冻不住重玄遵的月轮刀却轻而易举冻结了姜望的三昧真火又再冻结融贯道元与星力的万千剑丝还在往前! 此时不周风已然吹拂。 呼~ 像是一场不堪言的暗梦吹碎在霜风中。 幽蓝色的火网被吹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 代表极限杀力的不周风终于在三味真火和霜雪明都被冻结后对玄冥圣火完成了击破。 但这一切并未就此结束。 那一张破裂的幽蓝色火网在半空中怪异地飘动着。 便在下一刻那幽蓝色的暗火之中钻出来一个个扭曲的怪影身披白纸甲手持恶鬼叉眸燃蓝火迅疾如电! 触让的神通种子早已开花玄冥圣火中诞生了九幽鬼将。 它们的速度快到可怕。 在现出身形的同时就已经向姜望扑落密密麻麻的怪影如山倒塌似海倾落顷刻将他掩埋! 一切仿佛都静了。 但是在下一刻五团炽光洞穿幽影一道立地撑天的剑势骤然炸开。 那璀璨无比的剑光像是原地炸开了一颗白色的太阳! 密密麻麻的九幽鬼将、森寒彻骨的幽蓝色的火焰被一扫而空。 披风浴火、眸照金光的剑仙人便这样降临人间! “重玄遵!尚能战否!?" 那青云之上的身影如此清喝一声于是有雷音滚滚。 轰轰轰! 重玄遵猛然回身眸光冷刀光更冷半点犹豫也没有地一刀横眉抹向触让的面门! “我如何不能?!” 他追求的是完美是掌控是不可以有一丝瑕疵。他这一生少有如此激烈的时候。 可是他的确没有想到会是姜望来救他。 在这几近穷途末路的时刻会是那个狡滑的胖弟弟引军逐来。 他本已经避开本不想再牵涉谁人。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他在大夏皇陵代齐天子救封夏天子开始一直到今天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他一直在被追杀。 不断地战斗不断地突破身边的人不断减少参与这场逐杀的夏国强者却越来越多一一在他本来的判断中夏军能够抽调出来的强者非常有限最大的危险应该只在皇陵那一战。他袭城楼驱败兵 乱敌阵引蛇出洞而后痛击之…历尽千辛万苦一举击破了大夏皇陵之后反倒应该尽是坦途才对。 一片混乱的夏国东线再怎么群情汹涌也难以将他围死。 齐军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大而夏军只会越来越力不从心。 这判断不该出错! 起先几天的确如他所料愤而来逐的夏国将军不在少数一个个拿他当杀父仇人一般但究其力度而言其实也没有多么强。 他还有闲心在诸府之间游走来回穿插练兵。 但是从昨天开始陆然出现了不少夏国强者 多到难以想象!好像夏国人已经放弃了整个东线战局 只为杀他重玄遵而后快! 战局在一夜之间直转而下。 别说什么无瑕什么风姿。 他的胳膊都被人一拳轰个倒折。 只有无止境的逃窜以及被急剧压缩的逃窜范围。 新降的刘义涛死了追随他多年的仲辛死了。 他带出来的三千先锋营没有一个存活下来! 他从来没有如此凄惨过哪怕是当初在迷界以外楼修为被海族王者追杀那时候他至少还没有连累别人! 如他这般骄傲的人不怕牺性不怕死战不怕在生与死之间挑战自己的极限验证自己的勇气。 怕的是酿成一切苦果的是他的错误! 他一意孤行袭入大邺是错了吗? 他以为击破大夏皇陵后东线数千里夏土已是坦途是判断错了吗? 道途之妄可斩人生之选择岂能尽以刀决之?! 姜望那一声“尚能战否”一瞬间点燃了他磅礴的杀念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和沸腾。 他单手握持月轮刀身外笼罩日轮光染血的白衣飘荡在疾风里再一次与触让迎面! 你姜青羊敢来救我我重玄遵怎会让你小觑! ******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两百三十四章 又见神临(为大盟燕少飞加59/78) 一声"尚能战否!?”以降外道金刚雷音发出宣告这场逐杀战进入新的阶段 大齐天骄姜青羊正式参战! 雷音带出电芒遍游虚空却在疾转之时被触让一把握在手中!于是雷光炸散! 此时此刻触让当然也看得出来来援的齐将并非普通人物亦是绝顶天骄。 外楼修为能有如此战力表现的在这东线战场除了那个年纪轻轻的齐国青羊子姜望还能有谁? 再加上那個卷兵煞如流波速涌用兵用出了美感的胖子。 整个东线齐国最出彩的几个年轻将领竟然汇聚于此—一那便一锅端了! 平生不畏难上虎山闯虎穴杀得虎父杀虎子。 触让只将足尖轻轻一踏:“血眼撕了他去!“ 人影与蝠影便骤然分开他单手横抓在幽蓝色的火焰中抓出了一柄流焰长刀狠狠撞在月轮刀上。· 锦安虎兜鉴岂惧与人拼刀! 幽蓝色流焰长刀与霜白色月轮刀互相追逐在生死线中寒蓝冷白一瞬间交击有千百合。 而与此同时赤血鬼蝠的肉翅一经展开立时遮蔽了小半边天空! 肉翅内侧那暗红的血络扭曲交错如鬼纹一般令人一见而晕眩。 随着丑陋的肉翅完全舒展有肉眼可见的沸腾的血气漫空漂浮。 以此鬼蝠为中心更有无形无质的音纹一圈一圈地漾开来。 那血气之中浸有血毒。那音纹之杀更是赤血鬼蝠的拿手杀招。 姜望单手一按火界迅速铺开只围身周三尺那琉璃琥珀是赤火菩提焰花焰雀焰流星极致微缩纵横交错与侵入血毒在烈火世界里的每一寸空间展开厮杀。 而在凝聚的火界之外无形无质的音纹一瞬间涌现波澜如似一池春水被吹皱。 声音本身即是屏障。 恐怖的音纹至此而扭曲被锁入囚牢中! 却是姜望借助声闻仙态拆分了五识地狱将这门进攻术法化成了单独的、针对音杀的防御 声音世界里的厮杀惨烈却无形迹。 旁观者目不能见声不能闻只在交战双方的耳识里展开。 耳识地狱迅速被攻破了那音纹穿入火界中却在瞬间被点燃! 声闻仙态之下万声皆来朝之有过耳识地狱的正面交锋这赤血鬼蝠的音纹之杀已经被了解透于是真火焚之! 滋滋滋… 鬼蝠血毒在凝缩火界里发出如油煎般的滋响。 音纹被分解得干脆这血毒却愈见顽固反过来侵蚀着火界的基础。 终究是神临层次的异兽所发火界自身的防御很快力不从心。 姜望随手一握将这座火界握在掌中握成了球状当然也将鬼蝠血毒全部裹在其间。天边星楼照耀真我道途之下极致的掌控将这火球极限握小使它竟如一颗赤色绚烂的琉璃珠。 屈指一弹便向赤血鬼蝠疾射而去。 赤血鬼蝠的庞然之躯正俯冲而近顺势张嘴一咬一一嘭! 火界琉璃珠在它口中炸开炸得它牙咧嘴身形一偏。 姜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青云踏碎人已近趋近赤血鬼蝠面门时一个精巧至极地倒翻人似飞鱼跃海已经翻身至赤血鬼蝠背上。 落下的同时长相思也已经倒转过来笔直贯落! 也不知是为人所驭使的异兽终不如天生地养的异兽神智清晰还是单纯触让驾驭的这头赤血鬼蝠比较愚意。 空有神临层次的战力却没有神临层次的战斗智慧。 叫姜望这般轻易地近了身 可神临毕竟是神临! 长相思那锐利无当的剑锋刚刚扎进赤血鬼蝠的脊背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阻力。暗红色的肌肉群瞬间绷紧如钢铁一般绞住了剑身! 更有血毒迅速涌来似群鱼夺食疯狂地吞噬着剑气。 一声一声清脆的剑鸣是长相思难堪压力的悲响。 若非是以五神通之光温养这么许久早已经有了本质的跃升只怕这一下非得断剑不可。 姜望眸转赤金立时将那贯剑的创口点燃更有一圈赤红火线绕剑锋而走与不断催发的剑气一起杀进这蝠兽之躯。 赤血鬼蝠猛然仰头发出尖锐混乱的声纹这一次居然撞破了空气贯通了壁障使此声得以被普通人的耳朵听闻响彻在天地之间。 它发出的是“昂律~!”这样的怪声。 听到此声脑海中如有针扎。 神魂顿生离散之感! 此乃它的本性魂音有音神双杀之功。 在骤然发生的剧烈痛楚中姜望瞬开观自在耳配合声闻仙态立时便抵住了此道声纹的进攻。遍身之流火将靠近的声纹一律焚去。 与此同时五府海中一轮赤心跃出高穹神光照耀五府! 悬空寺无上秘法观自在耳叠加声闻仙态再辅以歧途的知见三昧真火的焚力破其音杀。 赤心神通坐镇五府海镇其神杀。 相较于体型巨大的赤血鬼蝠姜望渺小得如蚁一般。 可他半跪在鬼蝠背脊的此刻竖剑刺蝠流火披霜浑然不输半点威势。 一人一蝠在空中翻滚双方同时忍受着痛苦又彼此以各种力量对撞。血气、道元、星光四散飞逸周边空气尽被绞为乱流。 这番还在纠缠中忽然一只庞然巨手从天而降精准地一把摘住赤血鬼蝠的脖颈! 却是重玄胜恰已引军杀至 三千人的军阵控制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 这一刻卷动兵煞显化法天象地立时便与姜望形成了配合。巨手握住这蝠兽脖颈重玄之力无限加持直接摁着它砸向苍茫大地! 姜望的剑气与真火在鬼蝠体内争杀。聚集三千人兵煞之力的重玄胜则是牢牢压制赤血鬼蝠的外躯。 里应外合 风声呼啸! 赤血鬼蝠巨大的身躯不断挣扎又被不断破解不断嘶吼却也不断坠落离地不到五丈时忽地肉翅一横就这样定在空中! 它的腹部膨胀出一个黝黑色的肉瘤来这肉瘤似乎向它供给了无限的力量使它坚定浮空并反托姜望与重玄胜。 往上往上更往上。 撞空气撞浮云撞高天。 一个是神临之下几近无敌的存在一个正驾驭得胜营这样的天下强军、借用了千军之力。 可这一时都不能压住它! 神临神临! 无论原身为何出自何族。一旦成就已是神而明之已经有如神明! 如神的力量正在昭显 嘭嘭膨嘭! 黑的肉瘤如活物一般跳动着撩拨了令人混乱烦恶的情绪恨! 此心有恨! 恨自末劫来往归处去。 恨必以血饮恨必以骨磨。 此恨不消此世难存! 姜望有赤心神通镇压五府海不为这些侵袭神意的力量所染。 重玄胜的法天象地之躯裹在滚滚兵煞之中兵煞惯能破法且三千人的集体意志也不那么容易被影响。 一时都抵消了这一次攻势。 重玄胜一手仍掐着赤血鬼蝠的脖颈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这赤血鬼蝠的右翅一在这之前姜望已经吹出不周风杀生钉钉在了翅根处钉穿了血管连接粉碎了肌肉纹理杀出一个空洞来。 双方的配合根本无需言语不必有眼神。 倒是不怎么华丽可简洁流畅自然! 重玄胜猛地一用力已经将这只蝠翅生生扯断血洒长空。 “昂律~!" 赤血鬼蝠嘶斯声而叫。 丑陋的躯体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处肌肉纹理的扭曲都可以叫人感受得到它的痛苦。 与此同时悬在腹部的那黑肉瘤骤然向两边分开从中露出一颗牵动血管的狰狞竖瞳。 血管外凸。 瞳孔边缘如刺起伏不定。 无怪乎触让叫它血眼这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那是森森冷冷充满血腥疯狂的眼睛这一睁开立时飙射出一道酶暗的血光贯穿数百丈高空钻进地底里制造的恐怖空洞黑幽幽不知尽处 其威也如斯! 这一下宣泄似乎使赤血鬼蝠从剧痛中短暂回复了清醒。黝黑肉瘤猛地伸长如蟒蛇一般弯曲过来 绕至后背血管纠缠的竖瞳一下子对准了姜望! 几乎是在助黑肉瘤伸长之前姜望就已经用力一蹬—一带着流散的剑气和三味真火长相思从鬼蝠的背脊中拔出人也突元一折而后顺势拔升而起直上高弯。 那晦暗血光疾射而出倒像是故意与姜望配合穿了个空杀向触让与重玄遵厮杀的战场且正对触让。 姜望只是一个轻巧的折转便引赤血鬼蝠之攻势去干涉触让实在是妙手。以外楼之修为战神临而干涉神临! 此为食魂血光一发即至真有食魂之能。 触让险之又险地一转架住月轮之刀的同时也避开了这道突来的血光。 这时候他当然注意到触氏镇压族势之异兽、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已经断了一边肉翅还睁开了血眼。 能够完美运用军阵的兵家修士在战场上越阶而战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更别说还有一个外楼绝顶的姜望助阵。 他是有赤血鬼蝠难以压制对手的心理准备的。 可没想到赤血鬼蝠会被压制得这样惨又这样快甚至于他都还没来得及在重玄遵这边建立优势! 锦安虎兜整绝非矜功自狂之辈便是这一瞬间的交锋他完全承认重玄遵加上姜望再加上重玄胜及其所领三千锐士是有机会击败他触让的。 哪怕他已神而明之多年。 于是在刀轮幻影中屈指弹天。 一点水滴状的玄冥圣火就此疾射高空! 恐怖的寒意弥散开来使得重玄遵的动作都似有迟滞更是往整个战场环境扩张。 却说赤血鬼蝠这边战场姜望以惊人的战料斗直觉提前预判了它快捷绝伦的食魂血光。它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根本没有保存力量的念头黝黑肉瘤已经再次扭转瞄向了重玄胜—一这亦可以看出这头赤血鬼蝠战斗智慧的缺失明明重玄胜目标更大更难避让它睁开血眼之后的第一次进攻却宣泄给痛苦而第二次进攻竟然选择姜望可谓香招频频。 如此两攻两转已经给了重玄胜足够的反应时间。 “喝!" 声如雷击天鼓兵煞涌动之时重玄之力一瞬间全部加持在手臂之上。这法天象地之身本就力大无穷此刻掐住赤血鬼蝠的脖颈只是一甩就带动了整个庞然的蝠躯如抢巨锤!使得这一道晦暗血光顿失了准头飞射远空! 赤血鬼蝠一时荡在空中而此刻飞远的姜望又折将回来好巧不巧刺出了绝巅倾山之剑斜撞赤血鬼蝠腹部的肉瘤。 这一去一回对时机的把握精准无比剑势落点与重玄胜达成了近乎完美的配合。 此剑乃是势之极绝巅倾山杀血眼! 也恰在此刻一触让弹向高空的那一滴玄冥圣火膨地一下便炸了开来寒意如潮扩张幽蓝色火线飘落如丝雨那无尽延展的火线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倒扣下来。 将包括重玄遵、重玄胜、赤血鬼蝠、姜望在内的所有都倒扣其中!气温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而他的灵识顷刻铺满了方圆四十丈范围玄冥灵域已张开! 重玄遵轻轻一呼气此时气出已成霜甚至于他的刀势都因之出现滞涩不得不同样以灵识相抗。 姜望和重玄胜的战场在四十丈之外倒是不虞被这玄冥灵域所影响。 鼓荡势之极的姜望更是不会被人轻易干扰他不偏不移的一剑撞上了赤血鬼蝠之肉瘤那骤然射出的食魂血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 如此惊险他却从容。 霜雪般的锋刃便顺势下剖将这已经拉伸成蟒蛇状的肉瘤竖向切开斩出了暗紫色的鲜血飙飞如瀑! 剧痛难推! 赤血鬼蝠疼得在空中翻滚。 重玄胜驾驭兵煞之力恰到好处地一把抓来就要将迅速缩往肉瘤内部的血眼捏爆。 轰! 一只拳头! 一只灰白色如石雕的拳头突元出现! 这一拳的力量令人不适。 似乎本不该来可是它轻易地出现了。 打破常理超出定规。 于是避无可避。 这一拳砸在了重玄胜的后脊砸得他不由得松开了手、砸得他身上兵煞剧烈波动、砸得他颁刻坠落高空! 伴随着拳头出现的是一个冷硬如铁的汉子一身短打肌肤灰自。 是为一大夏北乡侯尚彦虎! 触让在高空炸开的玄冥圣火同时也是触让召集同僚的讯号! 而此时强援已至!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亲,点击进去,给个好评呗,分数越高更新越快,据说给新打满分的最后都找到了漂亮的老婆哦!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正文 第两百三十五章 神临!神临!神临! 神临境强者在现世任何一个势力都是各种意义上的高层武力。 放在小国便是国柱放在诸如庄雍这样的区域强国里要么为侯要么为相不掌军权就掌政权。 而在大夏帝国这种曾经有望冲击霸主的天下大国里能够封侯的都不会是一般的神临! 三如周婴之子周雄也是资深的神临境修士却也不能够自得侯名一—当然他有他父亲的国公之爵可袭如若未死往后的前途也不仅仅体现在当前的实力上。 曾经大闹理国首府、留下蛮勇之名的北乡侯尚彦虎在各种意义上都要比周雄更强大。 甫一现身便将重玄胜庞然的法天象地之躯砸落高空救下了触家的赤血鬼蝠。。 那一阵兵煞摇动得胜营士卒死伤不知凡几。 这一拳不止重玄胜没能反应过来就连姜望也没能捕捉! 太快太重又太突元! 断翅缩眼的赤血鬼蝠还在空中嘶叫。 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冷硬的拳头好像仍然留在视觉里尚彦虎已经消失。 就那么突元又别扭地追近了重玄胜一锵! 一道剑光如月初升 霜白的剑丝铺天盖地如潮涌奔流将其人淹没却是姜望已经扑至。 来得极快斩得精准。 让他不得不应铛! 尚彦虎猛然回身以拳砸剑! 拳头转来的同时这位北乡侯才用那冷灰色的眸子警了这個年轻人一眼显然惊讶于他的勇气和力量。 当然情绪的微澜丝毫不会影响拳势。 灰白色的拳头精准砸在了长相思的剑身并压着这剑身往下落砸在了姜望的胸膛砸破了突兀凝聚的琥珀火界轰开了护体之星光再将他撞飞! 救人? 须得以性命来掂量! 姜望血洒长空时尚彦虎脚步一扭又已经突兀地转身以怪异却直接的姿态拳头直追而近。 却说那被轰落的兵悠之云一阵摇动又很快稳定下来重玄胜缠绕着兵煞的庞然之躯踏足于地踩出不停回荡的轰响来。 兵煞之云涌动后只在原地留下五百七十一名战死者的尸体又复反冲于上直向尚彦虎。 地上的士卒尸体就那么散落着或趴覆或仰躺已不闻呼痛声再不能回家娶婆娘。 空中的士卒仍然全力奉献于战阵将自己的气血之力全都交付于主将。一如既往地相信自己能够被带往胜利的方向。 死者固然令生者悲可生者仍要为生者计! 以重玄胜的智慧再明了不过现今的局势。 哀恸无用惶恐无用逃避无用。 千般谋划万种智略统统无用。 唯有直面! 尚彦虎来得如此之快可他们也别无选择仍只能硬抗只能试着杀出一条路来 外楼独战神临可乎? 断然不可! 聚兵阵以越超凡可乎? 未尝不行! 在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古老时代先贤正是合众之力以越超凡之天堑现世大道通行百家争鸣但在战场上兵家镇压一切。 重玄之力猛地把姜望推开了 兵悠如流云在巨大手掌的表面涌动遮天蔽日拦在了尚彦虎灰白色的拳头前。 数十丈高的巨人根本不需要跳多远。轻轻一跃便如高山压顶。只一抬掌便如高墙四围。 这庞然巨人的五指骤然合拢想要将尚彦虎一把攥住。 但尚彦虎只是双脚一分便已似扎根于山河。灰白色的手掌往上一翻便撑住了巨人的五指使其不得合! 这是两千余将士和一位神临的角力。 一时僵持。 刷! 一道剑光抹喉来! 在重玄之力的拉扯下姜望这一剑快到极致快到超出了他本来的极限! 甚至于他的残影还留在远处可是他的剑已经落下。 尚彦虎也好像根本反应不及 任凭长相思的锋刃在他的脖颈抹过一锵锵锵锵! 却只发出这样起伏不定的锐响。 那凹凸不平的质感使此剑如行山道石间。 金躯玉随的防御也不该如此姜望的剑又不是没有伤害过神临! 尚彦虎几似有金刚体魄又比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更坚固。 如何能破? 但现在…也已经不是考量这个的时候尚彦虎已经探出手来正手向长相思抓落。 仍然是那种怪异而突元的感觉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中他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是在一种让人别扭的感受里却总能精准地捕获目标。 那灰白色的手掌无限探近。 姜望足尖一点已经平步青云连折三折而向上高天。 无形的重玄之力涌动却将他往右侧凭空一拉! 如此怪异地一错终究叫如尚彦虎这般的神临强者也抓了个空 “呵!“ 尚彦虎略带惊讶地冷笑了一声左手一托便将巨掌掀开脚下一错一扭拳头再近姜望 他不太相信在跨越生命本质的差距前姜望能够每一次都成功脱险。 齐国的年轻人还能是神祇转世不成? 踏空履虚拳覆东南这一拳落下前拳势已先碾至姜望的身形明显一沉。 但等到尚彦虎的拳头落下时姜望的身形已经再次擦过。只有剑锋抹过时在拳尖留下的白痕! 尚彦虎把一双拳头打开一击一落一震云杀得漫天拳影一时好似天倾地覆、狂风骤雨。 天地无情拳映其心。 此为霸都之拳。 拳覆天下此心自证 我说无时不许人有。我要有时不许人无! 灰白色的拳头几乎无处不在愈轰欲急。 但有一道青衫身影倏然来去如似暴雨之中走雷霆!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重玄之力倏忽左右姜望以超越以往任何时候的灵巧在尚彦虎的拳势锁定下左冲右突。 以外楼斗神临。 使局势一时僵持的是重玄胜与姜望的绝妙配合。 但必不可久。 因为在此等紧张的局势中两个人都不能有任何失误一次配合不上就会造成遗憾的后果尚彦虎的拳头如囚笼姜望灵动的身形如飞鸟。 鸟在笼中越束越紧。 羽翅已关难得张飞。 轰隆隆! 在姜望的身形再一次拔高之时重玄胜缠绕着兵煞之力的巨掌也已经盖落。 姜望的身形从指缝中穿出巨掌立即合拢一下子日光晦暗有天倾之势。 尚彦虎丝毫不惧灰白色的拳头笔直上轰—一巨人的巴掌被打开了! 但是未见天开云阔。 落下来的是一柄剑。 左撤而右捺分山分海分日月。 从巨人指缝中穿出的姜望直接在空中一个翻转倒持剑锋斩出一式人字剑来!恰恰填上了重玄胜被荡开的巴掌斩碎了尚彦虎继续追击的可能。 拳与剑对轰! 人字剑势直接被霸都拳势摧垮姜望当场被轰上高空— 嗖! 又一道晦暗的血光直射而来几乎与正要追击姜望的尚彦虎迎面。 那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 本是要攻击姜望却因为姜望被一拳轰开而落向了尚彦虎原来姜望在第一步穿出巨人指缝跃上高空的同时就已经顺手对赤血鬼蝠释放了道术怒火。 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虽然不会被这种超品以下层次的道术操控但仍免不得暴躁几分。虽然受伤颇重痛苦未消还是抽冷子来了一击。却被姜望算得死死的引向了尚彦虎。 先破兵阵之力再破人字剑式又骤逢“战友”的凶狠攻击。 饶是尚彦虎这般的强者也有些措手难及! 匆促之下将身侧移五指轰然下翻一把将食魂血光往下按去。 并无实体的食魂血光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更具体的细节或者说被按出了“细节”来于是被按偏。 可即便如此晦暗血光与灰白手掌交错的过程中也给防御强大的尚彦虎带出一条血槽来! 这是他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受伤。 尚彦虎猛然转头怒吼:“把你这头蠢蝙蝠调回去!" 赤血鬼蝠亦知自己添了乱有些无措地滞于空中连痛也不敢嘶叫了。那仍在滴血的肉瘤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远处已经与重玄遵杀得不可开交的触让也不恼怒只喊道:“血眼过来与你吃个好的!“ 赤血鬼蝠用仅剩的肉翅奋力一划似游鱼划水穿进幽蓝色的火幕中。一处战场两处战局各自凶险。 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好像姜望与重玄胜领着三千人来驰援…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仍然是一蝠一人双战重玄遵! 只多了一地得胜营士卒的户体以及姜望和重玄胜必须要面对的…更强于周雄的尚彦虎! 重整军阵的重玄胜已经感受到了兵煞之力的减弱。虽然气血丹充足可以不断地补充血气但这些士卒的体魄毕竟有极限。 若是给他更多的九卒军士来轮换他当然不惧与尚彦虎对耗。 可是在这深入夏境腹地的桑府哪里还能有半个援兵? 但又如何呢? 浮空的姜望此刻全身肌肉都在颜抖脏腑剧震他尚只是一沾即走卸了许多力!外楼境与神临境之间的差距便体现在这硬接尚彦虎一拳的结果里。若非是为了引导赤血鬼蝠的杀力他是绝不肯冒险如此的但…又如何呢? 重玄胜和姜望都没有看向彼此。 因为他们必须把最大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尚彦虎身上。 可此刻他们的表情出奇地统一 那里没有什么激昂、愤怒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平静不必再问局势为什么演变成这样一念不同有千百个结果他们都懂得去面对。 在最短的时间里击破触让和赤血鬼蝠是他们带着重玄遵一起逃出生天的唯一可能。 当尚彦虎如此及时地赶来那么击破的目标还需要加上一个尚彦虎这很难。 但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来试一试。 两个人同时出手了! 一者庞然如山岳一者潇洒似谪仙。 复杂混乱的重玄力场中姜望以剑先行。 尚彦虎无所畏惧提拳来迎。 剑走高空一线拳分天地两门。 重玄胜巨大的身躯紧随姜望之后抵挡日光垂落阴影。 那一线剑光斩落如高山之将倾而尚彦虎像是永恒缄默的大地拳起万壑长渊。 重玄之力猛然一提姜望的剑光在极势之时仍然移转一次完美的错位重玄胜如小山般的拳头先一步落下了轰! 这是一次毫无花巧的对拼重玄胜便是以兵阵之力实打实地碰撞神临。 结果显而易见。 尚彦虎站定了重玄胜数十丈的庞然身躯却后仰。 可在这个交错里姜望纵剑已落。 绝巅倾山之剑再撞尚彦虎。 尚彦虎仍是一拳迎之! 那灰白色的拳头如绵延山脉耸立大地。 但姜望忽而间身如飘萍剑转身不由己! 从天柱椎倾倒的极势状态流消成了一滩水化为一片叶。 拳剑几乎是刚刚撞上姜望整个人就被撞飞一他飞得太快了! 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了数百丈之外的触让! 以相对弱势的状态面对尚彦虎这样的对手目标却在另一处战局里、更具优势的触让处。 这种战斗选择真是大胆狂妄超乎想象令人惊叹! 此刻披风浴火的姜望体内像是被什么在灼烧他的所有的压抑的力量所有的沉默的坚忍都在此刻化为了动能推动着他不断加速不断前行。 快!再快! 在重玄胜掌控的力场里所有的重玄之力或推或挤或牵引都在帮助姜望推进。 而正与触让生死相争的重玄遵那边亦传来了无比恐怖的吸引力! 重玄之力隔空接续! 一者推一者吸! 势如水火的两兄弟借由姜望这一剑达成了完美的配合。 姜望这一刻的速度已经是声音都无法追上。 因而当他一剑杀至触让后方剑气咆哮着如人潮滚滚时—一他是安静的! 彼时触让正被重玄遵拼死的一刀逼得后撤他的后心与姜望的剑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默契一定要有所接触。 不可能再避开。 蓬~! 触让身外燃起了凝聚得如冰花般的幽蓝之焰。 长相思在幽蓝之焰中阻了一阻被剥去了巨量的剑气才撞进触让的后心里。 噗! 触让一口鲜血喷出人却似以流焰熄灭再燃起时出现在了赤血鬼蝠的背脊上。 他的脸色苍白再怎么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也近乎是生吃了姜望的一剑。此刻立在赤血鬼蝠背上几乎都有些不稳。 虽是未死但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借由这一次完美的配合成功重创触让终于是看到了逆转这场逐杀战的希望! 但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斯文的声音响起一 “触让啊触让怎么让一个小辈打成了这样?” 一个大袖飘飘的儒服男子从东面高空缓步走来摇头晃脑语气颇为惋惜。 “在下郦复。”他的目光一扫过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很是优雅地一礼:“很高兴看到几位大齐天骄!“ 大夏帝国广平侯郦复!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南方天空如雷滚过落下一个九尺大汉声如洪钟:“锦安虎兜鉴果真是老了吗?真叫薛某人遗憾!” 大夏帝国阳陵侯薛昌! 紧接着是北方天空大邺府方向有一人拖着关刀走来刀锋在地面刺出深逸的刀痕。 而顶盔搜甲的此人只是瞧着白衣染血的重玄遵 "又见面了重玄遵。这一次你要往哪里逃?" 正是之前在临武府有过交手已经逐杀过重玄遵一次的靳陵。 大夏安国侯!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三十六章 真火燎原! 广平侯郦复! 安国侯靳陵! 阳陵侯薛昌! 北乡侯尚彦虎! 大夏触氏家主、爵承东平侯的触让! 甚至于还有一头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 足足六个神临层次的战力其中五位大夏侯爷。 属于神临修士的气息冲天撞地一时间填塞了所有使风雨云月都为之颤抖此方天地尽是他们煊赫的气息! 灵识铺地无有一丝间隔。 幽蓝色的火幕散落了因为此时已经并不需要。 触让虽是受着伤踏足蝠背看向姜望等人的目光却已是看尸体一般—一的确已经是绝境。 这样的、堪称豪华的阵容在整個齐夏战场上都可以影响一场重要战争的胜负。。 却齐聚在此地围住了只剩两千余残兵的得胜营、断了一只手的重玄遵以及外楼层次的姜望。 简直是以高山碾细卵! 北乡侯尚彦虎扭过头来看着足有数十丈之高的重玄胜明明是仰望着其人却似是在俯瞰:“本侯真是小看了你们每一个人尤其是小看了你。能把兵阵运用到这种地步在你这个年纪实属不易。再给本侯一点惊喜吧如何?” “我说。”身形高大的薛昌道:“是不是不该再浪费时间了?顺路杀一个年轻人杀到现在还没杀了说出去咱们几个都可以找块豆腐撞死!“ “要去你自己去你这种傻大个适合这种死法。“郦复语气轻松:“费点手脚也很正常锦安虎兜鍪险些除名触家的大蝙蝠被打成了傻麻雀咱们的北乡侯呆得像块石头…呵呵不要小看这些年轻人啊至少都是有脑子的。“ 这人瞧着斯文有礼一开口就几乎把所有人都踩了个遍。 无怪乎满朝文武没一个跟他关系好。 阳陵侯薛昌当初就和他在虎台争道一度势如水火现在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把嘴皮子上的工夫花在修行上当初在虎台你也不至于输给我。" 拖着关刀的靳陵忍不住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哈!“丽郦复乜着他道:“这不是前些天带着几万大军都没追上重玄遵的安国侯吗?多亏了你指挥有方才有了后来的帝陵受辱你真是齐国的大功臣!" 总算知道丽子业在寿安城楼跳脚大骂的风格是从何而来。 这家伙真是属狗的!逮谁咬谁! 但无论怎么说他们的态度如此轻松。自然是因为这时候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几乎不会有翻盘的可能。 天骄盖世如重玄遵在五位大夏侯爷的追杀下都逃了一天一夜。可是在已经被围住的此刻也只是缓声说道:“我不太会说抱歉的话我会死在你们前面。" 智慧卓绝、辩才无双如重玄胜控制着军阵也一时城默。 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算准世间所有的变数。每个人都有诸多的选择无数个选择交汇就是无限种可能。 谁知道围杀一个重玄遵竟然有这么多的神临强者出手? 北线战场难道不比什么皇陵之辱更重要? 他推测眼前这些人在围杀重玄遵之外可能还有别的任务而北线战场或许有更有力的力量参与了…南斗殿真敢全面参战? 但这些猜测这些权衡于此刻也尽是无用的。 他非常清楚现在就是绝境! 若非此时整个得胜营的力量全部交付于军阵的集体意志中被重玄胜所掌控说不得以得胜营之精锐这会也没几个人能站得稳。 这甚至无关于勇气是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人根本无法生出反抗之心。 而在这个时候卓立高空、刚刚一剑洞穿了触让后心的姜望却仍然是平静的。 平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恐惧。 而是因为他面对过太多绝望的时刻他知道自己仍然只有面对。 看着郦复、薛昌、靳陵一个个加入战场听着重玄遵仍然保有了骄傲的话语他只是握紧他的长相思开口道:“重玄胜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这句话仿佛某种敕令像是一道咒言。 重玄胜高达数十丈的、被兵煞所包裹的庞然身躯轰然炸响! 他像是那射月之弩已离弦以恐怖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穿去。 竞是要逃窜! 正在东面的广平侯郦复大袖一挥就要拦截。 忽然感受到一股恐怖无比的力量撞天而起! 嘭嘭! 苍天也有心脏吗? 为何在此时震响? 轰隆隆隆! 桑府遍处无大江为何竟闻山河涌?! 如此狂暴的、如此恐怖的动静! 郦复又惊又诧地转头看到那披风浴火、卓然傲立的姜青羊身上绽放着不朽的赤金色神光!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滴血液每一根毛发都在呼喊着一个名字都在共鸣着一种感动。 而天地也为之共颜! 便是这一滞重玄胜已经卷动兵煞、以压榨极限的速度窜过了郦复身侧直往东南一瞬间就穿出了战局外! 他不顾一切地奔逃、奔逃。 这兵煞之云的速度快到极限洞破空间好一阵之后嘭! 整个兵煞之云炸开。 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得胜营士卒纷如雨落。 有的立刻爬起来有的再没能睁开眼睛重玄胜粗略一点只剩八百三十六个活人。 许多士卒是活活脱力而死! 这是陪着他和姜望攻城拔寨转战数千里的生死兄弟现在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而十四…… 被重玄胜抱在怀里的十四亦已气息游离。 重玄胜震碎她的甲胃免得重甲将这种状态下的她压死才看到她面如金纸的样子。 作为实力远超于普通士卒的超凡修士因为自己难以参与神临层次的战斗便在军阵之中几乎是无底线地透支自己。 所有的真元所有的气血都不断地向战阵交付。 她比得胜营里的任何一个士卒都强大可她是第一个透支的人! 所以此刻才会虚脱至此! “兄弟们!”重玄胜哑着声音道:“想办法就近隐蔽自己我去调援军我重玄胜绝不会放弃你们!” 还能说话的战士们声音乱糟糟地响起来。 “将军快去!” “去找人救姜爵爷! “咱们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带人来给兄弟们报仇!” 一点也不整齐一点气势都没有。 却是一颗颗最鲜活的心。 这些相信这些炙热这些期待… 这些声音都渐远了散在身后的风声里。 重玄胜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十四喂丹药一边抱着她疾飞他必须要更快一点他要去会洺府调兵他要调大军来他要绞杀这一群夏国的狗屁侯爷! “胜…哥。" 在重玄胜的怀里吞下挽命丹药的十四气息微弱地道:“姜望…问你的那句话他跟你说过什么?” 她在这样的时刻问着这样一个问题。 她生性内敛不善言辞长年累月把自己封闭在甲胄之中。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重玄胜。可是重玄胜之外唯一还能够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就是那个时而脑子灵光、时而榆木不开窍动不动就要揍胜哥儿的莽夫姜青羊。 “你也听到过的。” 重玄胜重复着仿佛是为了给十四信心也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信心:“你也听到过的 “他说…"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他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他从小到大没有后悔过。 可是此刻悔恨吞噬了他的心! 他好后悔他为什么要冒险来贵邑! 他自负才智他要赢回他该得的可是他凭什么一次次拉着姜望陪他赌命? 那是举世闻名的天骄未来无限光明的人啊! 连北衙都尉的位置也可以拒绝连齐天子的好意也可以推让这个叫姜望的人难道真的在意什么权势地位荣华吗? 姜望之所以来这伐夏战场之所以参与这战场上的一切从临淄西郊点将台一直争到夏国桑府来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他笑这个人蠢笑这个人傻。 笑着笑着把这个人带到了绝境里。 可是这个蠢货仍然只是说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仍然提醒他带着得胜营的兄弟们趁机逃跑! 重玄胜流着泪并不好看的胖脸上满是褶子。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掉眼泪。 此前只有一次此后不会再有。 他流着泪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他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 他的体表都已经洇出血来他已经是超出极限、用损耗生命的方式在疾飞。 "他说得到做得到的。”十四微弱地强调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逃走的人并不会影响战局。 换做平时尚彦虎非得把郦复骂个狗血淋头因为在他看来领兵技艺已经独成一家的重玄胜要比姜望、重玄遵的威胁都更大。 可此刻他也无暇他顾情不自禁地摄于姜望的跃升中。 无论郦复、尚彦虎还是靳陵、薛昌、触让甚至于是那一头断了半边肉翅的赤血鬼蝠在这个瞬间都无法挪开视线! 遥立于古老星穹的四座星楼在这一刻爆发了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比日光更骄烈! 真正具备神通目力者才可以从那炽光中隐约看到… 一座青色七层石塔坐镇玉衡。 座形制古拙的七层五角小楼立于开阳。 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位在天枢一座大气堂皇的七层紫色楼宁镇压摇光星路蜿蜒走玉衡连开阳贯摇光应天枢。又路过了天权天玑与天璇。 磅薄得无法计量的星力在广阔星路上奔涌。 天穹好像出现了一条浩荡的星河而此星河为姜望所独有。 恢弘的力量有恢弘的意志以此辉煌四楼向宇宙宣扬独属于他姜望的“真我”之道途。 天地共颜! 此方天和地全都在呼应他的道。 姜望闭上了眼睛于是不朽之赤金光芒流转在他的体表。 胸腹前五轮炽光好像照耀永恒。 霜白色的披风如大旗飘展。 身后燃着赤色的火幕幻影中外观华丽的毕方神鸟纤羽毕现好像凝聚了实质得传自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这一刻清析地流消在脑海中。 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是什么? 为什么他是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 掌中演法缘生缘灭。 这是一份凰唯真行道之后再回溯的神临过程对每一步都苛求极限。 姜望此前完全不能把握可真我道途开发至如今斩杀易胜锋后已然无憾。 关乎到一滴血液一点骨髓一块肌肉所有关乎神临的细节在这一刻完美跃升! 他的血液浩荡奔流响彻桑府! 他的神魂之力无限凝聚、无限凝聚那种感觉… 好像曾经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潜游。 虽然是在凝聚着、压缩着感受的却是包容的力量。 过程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但姜望明白它只发生了一瞬。 通天宫内那穿梭在道旋之中的缠星灵蟒忽而间褪去了外皮鳞甲显现头角峥嵘一声长吟跃为星光神龙! 它的身躯是虚幻隐约的它的星光是美丽真实的天矫的身形在道旋之间游弋每一次吞吐都是海量的道元。 整座通天海都咆哮起来掀起了无边巨浪仿佛在为此刻欢庆。 轰隆隆! 五府海中五府齐出五光遍耀辉煌无尽。 藏星海中四颗璀璨星辰定住天空四角。粪粼《粪波光里映着群星的倒影。 哗啦啦! 一条灵动至极的道脉腾龙自海底跃出搅碎了星光之梦冲上了无尽的星空不断往上、往上… 打破了有形无形的界限落在人身最后一片海洋中—一是为元神海! 愈发茁壮、愈见威严的道脉腾龙在这一片苍芒茫似宇宙的海洋里飞行。 龙角一抵抵住了一扇门。 龙角轻轻一推这扇古老的门户被推开于是一座介于虚实之间的辉煌大殿好像从历史中走来。 此乃人身秘藏里最后一种辉煌的具现是名蕴神殿! 吼! 道脉腾龙高高跃起越过蕴神殿之穹顶飞向了茫茫无际的人身宇宙中。 而神魂显化的青衫仙人手按长相思踏进了这座蕴神殿走在那玉柱高竖的殿堂里穿过一幕幕幻生幻灭的辉煌图景最后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轰隆隆如天雷响。 此一声好像整个现世在共奏。 哗啦啦哗啦啦。 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四座人身海洋一起涌动狂潮不息浪涛不歇。 于是此刻四海贯通! 在这一刻神魂之力化为灵识可以外显于世可以干涉现实! 姜望感到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脑海中无数灵光飞转。 以前不懂的现在豁然开朗。以前晦涩的现在清澈洞明。 这一刻天地交感有无与伦比的变化在发生。不仅仅是血肉之躯演化金躯玉髓不仅仅是神魂之力跃升为灵识不仅仅是寿限的超越。 姜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整个现世再一次结下了烙印。 现世拥抱一切对每个人都有同等的爱。 每个人与这个世界有两次缔约。 第一次是出生。 第二次是神临。 所以为什么说不能在现世之外成就神临? 因为现世之外神临不可洞察此世之真!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所谓“有隙者天人之隔无憾者一蹴而就。” 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都是大国之侯爷久经战阵老于杀伐。当然不会坐在那里等待姜望跃升神临但是都没来得及动手姜望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重玄遵说“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看尽了。" 他的确可以这样说。 自太虚真君到血河真君好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都对他青眼有加。 从临淄到迷界都有无尽风光。 天生道脉斩妄无惑夺尽同辈风华。 也就是在黄河之会撞上了斗昭比起内府场摘魁的姜望成绩稍有不如。 但又在西郊点将台以武争先锋的的确确地胜过了外楼境的姜青羊。 他是看尽了外楼境的风景。 弥补了彼时在观河台下欣赏姜望战斗时的悸动。 可以踏出无憾的那一步。 而对姜望来说这一路坎坷地走过来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是尹观踏崎岖路为通天途独以咒术小道成就神临。 是姜无弃擒厉有疚钓阁途清除伐夏隐患。一步神临、结为秋霜。 斗昭所向无敌金身煊赫楚王都。 钟离炎永不服输屡败屡战自术而武皆在险峰。 王长吉垂钓山海境伪成天府自此神临无缺。 月天奴早得净土证悟本性灵舟。 萧恕此心有憾功败垂成不言而死。 祝唯我骄傲锋利平生不输人。 张巡吞吐剑丹剑气已成丝一横漫天月。 当然亦有重玄遵所谓“阅尽外楼风景成就无撼神临”。 这一个个耀眼的人物一幕幕辉煌的剪影。仿佛在时光之河里流转也清析地存在于姜望心中。 他一路看尽的是神临境的风景! 是那些天骄人物如何贯彻自己道如何坚守自己的人生! 天人之隔前多少波澜壮阔。 何为神临? 何为神而明之? 何为…“我如神祇临世?!” 是在此刻了。 此时此刻血染白衣的重玄遵长声喝道:“姜青羊!于今无憾否?” 悬立不远处青衫仗剑的姜望只道:“然也!“ 今日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 他的眼睛闭上时好像也封闭了他的生命他的心。 一闭一睁世界已经不同! 他的眼睛睁开来黑白两色如此分明仿佛悬挂着日月给人以一种时而真切时而高渺的恍惚感。 又在下一刻转为不朽的赤金! 此刻他即是神! 他具有神之威神之力神之尊严! 眸中光焰长目光所至赤红色的三昧真火起。 他的目光从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这些人身上一转过看到哪里哪里燃起焰花! 三昧真火结成的花。 刹那间天上地下焰花朵朵。光华遍转一如神境。 此火无处不在此火无物不焚。 眸光所转真火燎原! 他竟率先发起攻势一个人向五个人进攻! 全身甲胄的靳陵倒转关刀丈二长的关刀使得如绣花针一般灵巧。轻飘飘地落在焰花之上刀芒洒尽时分开花苞、分开花瓣分解了火! 嘭! 火花火而复燃顺着关刀刀锋蔓延。 神火精火气火亦是君火臣火民火。 火中三昧他未能灭尽! 一道乌光顷刻在刀脊上流过如墨汁一般将整柄关刀染成了墨色。 那残火才销尽。 “都说惟楚有才本侯今日观之齐天骄似胜楚天骄啊!”靳陵慨声道:“竟有两个斗昭!" 他的声音里既有惊叹又有庆幸。 惊叹的是姜望这一蹴而就的神临有如此强大丝毫不输他引军逐杀过的重玄遵齐国竟如此天骄辈出国运昌隆。 庆幸的是这样的两个绝世天骄今日已入围中就要尽死于此! 不远处的丽复大袖飘卷双手微张如捧虚球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固了将那朵生机勃勃的焰花定在其中。他以是捧着一灯笼其间燃的是足以焚灭一切的光。 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在这朵焰花上嗅到了花香? 兴许是焦香? 但嘴上却道:“使了一趟楚天天就知道斗昭。把心落在楚国了吧?!“ “两个斗昭岂不正好?”与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嘲讽同伴的郦复不同薛昌是个直接的性子双手自虚空抓出一对短戟来戟锋一错已经将面前的焰花斩得粉碎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杀此二人胜屠齐国一军!“ 这些资深王侯的经验之丰富、实力之强大从他们对待焰花的过程中就可以显现。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姜望的真火燎原究竟如何强大不知道他神临之后的三昧真火有何质变。 靳陵第一个解决焰花尚还需要补一下手段。 郦复看了一眼之后轻易就将焰花定住。 等到薛昌再出手这焰花已经没有了秘密戟锋一错即碎灭! 这种把握战局迅速演进争斗的能力是真正的强者所拥有。 触让虽然伤得极重却只是用一道幽蓝火线便冻住了焚他的焰花。 在所有侯爷里尚彦虎最是干脆他的肤色从灰白变成了铁灰。 竟然不躲、不闪、不避将身前撞直接撞碎了焰花! 撞碎的三昧真火在他身上燎过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他已经近前一拳迎向姜望铁灰色的拳头比之前重出何止一倍! “让我看看你怎敢安称无憾!“ 靳陵、薛昌、郦复、触让包括赤血鬼蝠亦几乎是同时扑近来! 姜望浑然无惧拔剑迎上前去。 神临之后他的锋芒好像已经不能够被空间所容纳。 此时剑光一动天地之间如神龙吟! 铛!铛!铛! 一记如雪的月轮刀斩在尚彦虎之拳逼退赤血鬼蝠再错薛昌之戟锋! 重玄遵飘身而落与同时剑迎靳新陵、郦复、触让一合之下就受了伤的姜望抵背而立。 “虽然我状态不是很好他抬起持刀的左手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也将那种冷峻抹去了:“你也不至于只留一只蝙蝠给我啊!” 姜望额前有一缕发丝在狂风卷过后轻飘飘地落下来。 在赤金色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缕黑色的轨迹不是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固定的结局。 而他要再一次书写他自己的答案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负。 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放弃。 他握着剑没有说话。 此心此人何须言达? 一者青衫一者白衣。 一者长剑一者轮刀 抵背而立。 两神临…战六神临。 ***** 。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七章 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姜望和重玄胜在桑府转道选择援救重玄遵之时景牧战争也已经落下了尾声。 南天师应江鸿领军尽复盛国疆土逐杀败军。使牧国之勇士尸骨绵延使牧国之战马尽烙景印。 深入草原三百里勒碑以记功! 之前北宫南图战死、惊传天下时晏平推测景牧战争的进程便说少则两天三天多则五天七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可景国真的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这场恢弘战争的扫尾仍然是震慑人心的! 北宫南图的身死成了这场战争的转折点。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在很多牧国人心中的地位是几近于神的。随着他的陨落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场瞬间打破了平衡牧军更是士气跌落谷底就此一溃干里。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九日景牧两国全面开战到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应江鸿立碑于草原。 总共用时两个月又十七天这场轰轰烈烈的霸主国之战便落下了帷幕。 当然此前牧盛之间长达一年的轮战也不应该被完全忽略。在这次景牧战争中身受重创的李元赦或许也应该被人们所铭记。 但是说到底此战竖立的还是景国岿然不动的强大威严。是古老帝国向整個现世的又一次宣示—一强景今日仍然雄视天下是所谓至尊至贵中央帝国。 应江鸿如此顺利地完成了收尾景廷毫无犹豫同天便一封国书发予临淄言日一一 “东国天子亲启: 景夏者同盟之国也!朕与夏皇兄弟之义也!弟虽愚鲁冥顽以招外祸为兄者不能不救。东国有日出之德东天子何不冰消前隙顿止干戈重修本宗之好? 景有安稳现世之责朕亦常怀和平之念。 天下人族本一家实不该积旧怨而加新恨。 一意孤行甲马恨恨绵绵岂有绝期?此智者不取。 一念恨起兵戈叫千家恸而万家哭!非仁者所为。 朕之言也恳恳朕之心也切切。惟愿东国天子能知。 东国就此罢兵中域之国不咎既往。 齐军若是不退朕虽不忍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 这警告不仅仅是警告或者说并不仅仅停留在警告的层面上。应江鸿那边尚未撤军归来真君于阙便亲领八甲第一的斗厄军作为先锋之军挥师南下! 人们所揣测的景国的困境、景国的选择艰难、景国的投鼠忌器、景国未必敢在景牧战争结束后又开启第二场霸主国之战通通都在这种强硬的态度里被击碎了。 中央帝国之霸道一时昭显! 饶是齐国连年得胜威压四方正在盛时兵勇民骄一时也人心惶惶。 这一次提刀站到面前来的毕竟是景国。毕竟是道历重启以来始终雄踞中域的第一帝国! 今日携大破牧国之威势压东齐闻者莫不惶恐一时间奏章如雨飞落齐天子案头。 一眼望过去大都是请求天子顾念大局御命前线退兵。 其中曾经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名声钉死、令其一度为万人践踏的大儒尔奉明洋洋洒洒万言上书天子文辞瑰丽核心只有一句—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子应以保存齐军实力为上。 曹皆不是姜望他尔奉明当然不敢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大骂其人。 甚至于也根本不敢提及重玄褚良这等凶人的名字。 但诸如“前线私为大功计怎舍退兵!”之类的话倒也没有少说。 朝野之中颇多声援者。 不少人奉其声为金玉之声奉其人为齐国文人之良知。 说他不惧强权不曲意逢迎天子笔锋敢向曹皆是公心为国之典范。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他曾经因为蔑诬天骄姜望附和景国通魔之议而被愤怒的齐人泼粪家门的往事。 民心毕竟是易变的。 元月六日这一天加开的朝议不仅是齐国上下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天下都为之瞩目的一场。 世人都想看看齐国究竟是什么态度齐天子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短时间内会不会爆发第二场霸主国之战! 此次朝议在国相江汝默的主持下召开文有温延玉、易星辰等武有修远朔方伯鲍易等。 在京的、有相当话语权的都参与了此次朝议可谓济济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姜无华今日身穿太子冕服亦列位紫极殿中。 皇三女姜无忧皇九子姜无邪亦着宫主朝服列位。 与以往相同的是天子仍然高坐龙椅。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议才刚开始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就吵得非常激烈完全略过以往那种温文有礼但阴阳怪气的前戏阶段一个个用词都激烈非常。 在景国所带来的强大压力下实在也没谁还能戴住温吞的假面。 这一场朝议不仅仅是关乎他们的政见也切实地关系着齐国的未来。 与景国之间的矛盾绝不能够等闲视之。与天下最强之国开战就必须要考虑到战败的后果! 紫极殿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穹顶。 一方表示要乘胜追击永除后患绝不能被景国吓退。 一方表示应该见好就收这一战已经打痛了夏国能够掠夺大量资源归齐已经占尽好处实无必要再与景国开战把自己逼到冒险的境地。 当然争吵的都是兵事堂、政事堂以下的官员官阶全都不到三品。 站在齐国官场最顶层的那几个始终缄默如山不到最后定音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如此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无法说服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甚至于有些对错连时间也无法给出结果。历史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岔谁又能笃定在那个时候换一种选择是会更好还是更差?世上哪有如果? 有人就有对立。 在一片沸议之中齐天子抬起食指只是敲了敲御椅扶手。 笃笃。 于是满殿皆静。 安静中体现的是齐天子无上的威严。 而后他道:“把姬凤洲写给朕的信给他们读一遍。" 韩令低头受命展开景国国书就在丹陛之下面向朝臣朗声读道:“东国天子亲启:景夏者同盟之国也…“ 一句“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余音方落。 齐天子已经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 嘭! “主辱臣死你们是否不以为然!?“ 一时间满殿公卿皆拜倒莫有敢言! “你们知道前线正在发生什么吗?" 齐天子坐在龙椅上问。 他的声音已经平缓了下来。 可是他的目光自平天冠的缝隙里落下像山像海。 那是有如实质的压力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你们看到捷报频传说什么我大齐天威讲什么已经占尽好处。你们可知道这些战果是怎么来的? 你们可看到捷报背后都是我大齐将士的血!“ “他们是为的什么?" “夏国三十三年积怨犹在不敬东国。我大齐百万雄师赴南域所求者何?“ “是掳掠一些资源流淌一些鲜血杀死几个夏国人吗?“ “满座公卿高谈阔论慷慨激扬竟是谁在前线拼命?!” “前线拼命的人未言一个‘退’字你们竟要替他们做了这个主吗?" “他们用血肉铺就一条通往贵邑城的路把荆棘都拔掉了把刀剑都斩断了是为了往后我齐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两都之间。此后东域至南域没有险碍。临淄至贵邑是为坦途!" “你们求名求功求业求大局—一什么是大局?“ “此去南域万里一路尸骨!前线将士以命争功血染征旗朕若连个安稳后方都不能保证做什么天子!?“ 齐天子直接站起身来。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顶礼相拜。 “继续打!“ 齐天子大手一挥如决浮云是定乾坤—一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烂打到月移位朕一口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目。必要打破夏都为止!“ 他的声音高上九天又震扬六合履极至尊威慑天下—— “朕要犁庭扫穴灭夏国社稷。 朕要贯通东南悬照我大齐经纬。 朕要让这天下知道一姒元赢不得霸业姒骄保不住夏国。 姬凤洲出手也一样!“ “朕!” 他当着满殿文武当着大齐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龙袍! 于是人们赫然仰见齐天子龙袍之下已将战甲披挂! 他的决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过坚定得无以复加! “朕以大齐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奋余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轻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齐国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无关痛痒。他国言退举以刀兵!“ “景国若真敢参战朕当御驾亲征与姬凤洲会于天京!” 霸国天子一言叫天下风云动! 姜述的态度非常强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领斗厄军南下不过虚张声势。 但我也愿意把它当做你们景国真实的态度来应对。 齐国已经做好了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知景国准备好了吗? 这一战若起规模要更胜于景牧之战。 因为天子倾国! 千年霸业付于一战齐国有这样的决心景国有吗!? “景国不会来了。“ 朔风猎猎的城门楼上柳希夷走了过来。 他的外表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些年纪了的老人当初成就神临并不轻松。 现在又像是更老了几十岁。 堂堂一位当世真人竟看起来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点形象也没有地坐在城楼角落里目光越过城垛的凹口眺望远空没有回应。 “施压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于阙真个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现在开始一场倾国之战景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 柳希夷继续说道:“甚至于这一点不会以姬凤洲的意志为转移。景国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凤洲一人之景国。” “景国不会来了。 若要与齐国倾国而战景国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就是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赢得大胜。一旦损失惨重哪怕赢了接下来也必然是诸强瓜分中域的盛宴。是胜亦败!这是景国作为中央帝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而想要在倾国之战里无损地大胜齐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我有多讨厌姜述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他打仗还没有输过。” “所以我们的确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说。 奚孟府默默地想岁月真的不饶人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竟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污暗沉的地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放下国相的仪态和束缚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没有发脾气而是说道:“周雄被调离了长洛。天子想要借机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一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饶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当年朝堂奏对。 夏襄帝说孟府有国师之才。 而他回答说圣天子以为然奚孟府深以为然。 圣天子既然觉得可以那奚孟府也觉得非常可以。 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多么慷慨多么伟岸这一切本就很简单。 无非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 此刻柳希夷坐在这个不通礼数的后辈小子的旁边。 但所谓的后辈小子也早就已经不年轻了。 他翻手取出自己的相国印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奚孟府的腰间。 迎着奚孟府有些惊愕的眼神。 他哈哈哈地笑了。 “此万古骂名凭你奚孟府一人怎么担得起?“ "当祸水倒灌长洛地窟我当和你一起引导使之倾落江阴平原水淹九卒三军!” 他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坐着像是疲意了像是放弃了地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梦呓。 让我们一起看看咱们这位天子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个重大决定究竟会带给夏国怎样的未来吧!“ 真实的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 天下形势的变化霸国天子的态度大夏帝国一位老人在城楼上的艺语… 暂时都和发生在桑府东部的这场神临大战无关。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两位无憾成就的天府神临联手为战翻遍史书也难寻见更别说他们的对手是五位大夏侯爷和一头神临异兽所组成的恐怖阵容。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层面。 再怎么优势在握郦复、尚彦虎、薛昌、靳陵、触让这些老于厮杀的人也不会轻纵对手给姜望和重玄遵机会。 森冷的幽蓝火线已经纵横交错封锁了战场。 郦复翻掌便把他封镇的焰花收起直将一双手拉开来大袖飘飘。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六声爆响。 神通御气! 那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存的“气”为我所用! 当初黄河之会上牧国天骄那良亦掌握此神通。 只不过这神通在那良的手上是完美贴合于他近身斯杀的本能使其人在空中能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进攻。在郦复的手中才真正体现了掌控的感觉。 那无形而有质的气在此刻聚成了难以想象的“墙”! 天上地下东南西北。 这六个方向一边一堵极度绵密厚重的气墙。 以交战场地为中心方圆五百丈的范围全部被封禁! 自此空气不再流通元力不再流通也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法家修士有画地为牢的术法但郦复以神通御使的这一手“画气为牢”才是真正的难以逾越。 当初在虎台争道以阳陵侯薛昌之能也足足三息才打破此牢。 而三息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两位神临天骄杀死不知多少回。 更别说气墙之外还附燃着触让的幽蓝火线。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气牢之内就成了双方的斗兽场。 未有一方死绝……不得出。 尚彦虎身成铁灰之色霸都之拳铺天盖地的轰落下来倾覆重玄遵之身。 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此时彻底地放开每一拳都奔着极致的杀力而去。 赤血鬼蝠压根不敢跟他凑近单翅一划便已经拉开了距离再次突出血眼食魂血光疾射而出对准的却是姜望! 薛昌踏空而走似是踩着食魂血光前进手中双戟流动寒光。 更有一柄关刀斜将里杀出来靳陵亦是先把目标对准了状态完满的对手。 当此时刻。 原地忽然亮起了一轮大日。 日光显化又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大日膨胀为神王的行宫。 将重玄遵自己和姜望同时笼罩其间。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将将击落晦了半分日色的同时也崩散成点点流光。而后便迎上了靳陵似神龙出海的关刀! 铛! 像是深山老林钟声响行人忽知此生误。 在这般激烈的撞杀中。 这辉煌的太阳神宫却是一收一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如疾电般穿了出来! 重玄神通倏忽上下平步青云自由来去。 像是一道白电一道青电在郦复以神通圈住的斗兽场里纵横来去。一时之间快到处处是幻影像是织成了青白电网! 铿锵之鸣金玉之声。 没有一刻止歇演奏出独特的韵律。 忽战薛昌忽搏尚彦虎忽向郦复去又转至靳陵来。战触让迫鬼蝠来去如电极险之间极自由! 他们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彼此解围互相创造机会。 一者月轮刀一者相思剑。 在这画气为牢里杀出了好一通乱战!打得久经杀阵的几位侯爷都有些措手难及。那头赤血鬼蝠 更是完全懵了!扑棱着只余一边的肉翅完全找不到参与战团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情况! 薛昌一双短戟错锋而行已经开出神通阴阳鱼! 所调“阴阳相生虚实相济你我皆藏”。 左戟一翻杀出来明月一轮右戟一落恰便是旭日初升。 阴阳力场更行在戟锋之前同时覆盖了姜望与重玄遵。 而后才是虚中藏实实中蕴虚的载光。遍照两人周身未有一寸空隙。叫他们不得不停不得不应! 昨夜醉酒已杀虎日月双载应伏龙! 且不说他的神通单是被他的载势缠住胜负便已经不必再论! 当此危急之时重玄遵五指大张把手中月轮一放顷刻间月光如林一束一束竖立此牢中。 隔开空间顿住神临! 这些强势的神临侯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定住甚至于除了赤血鬼蝠之外没人被阻住超过一息的时间。 但也根本不需要一息 只要一顿一方圆五百丈内的火元被吸纳一空。 过程快到几乎遍处火光。 但见焰雀满天飞焰花遍地开焰流星划过天穹烈焰的世界充塞了气牢中! 神而明之后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存在了真的诞生了生命。 那些叽叽喷喳的焰雀灵动无比欢呼叫鸣。 而于此刻一座烈焰灼烧的城池自高处降落人间。 这是三味真火为基础真正的、威力完全释放、独属于姜望的焰花焚城! 火焰在飞舞火焰在诞生。 火焰在内喊火焰在活着! 火焰中诞生了一座道院道院里模糊的人来人往。又有一家羊肉馆匾额写着"蔡记”。火光之中又有一家素怀斋转角见得杜德旺火锅烧得咕噜噜地响。几条街之后是望月楼似乎正在摆流水席。 曾经常去的桂香斋好像刚出锅了一屉… 还有那位于飞马巷的家。 一大一小两张床。 看星空的屋顶和练武的院子 那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深爱着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不能够再回去的故乡。 涓滴意念每一点细节… 火界之中有了第一座真实的城池。 它的名字… 叫“枫林”。 。 正文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一剑出,万法生! 焰花焚城是大楚天骄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之一。 他亲笔书就的焰花焚城详解姜望已不知翻烂过多少遍。 在外楼层次就已经能够多提前使出正是充分了解了这门道术的表现。 但未成神临终究不能尽展威风。 四等十二品道术体系只为神临之下存在。。 神而明之以后才能够真正掌控超品道术的威能。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在于灵识。 便以焰花焚城为例这门道术的复杂玄妙之处是需要神魂之力在火元间完成极其细致的引导的。但神临之前神魂之力根本不可能外放。 非得神临之后神魂之力凝练成灵识才可以干涉现世。 所以姜望在外楼层次释放的焰花焚城实际上仍然是凭借着对火元的超凡掌控力以道元来引导完成可以说徒具轮廓。 真要论起威能表现也就比甲等上品道术强一些却没强到跨越品阶的程度。 今时今日自是不同。 以姜望远胜同境修士的神魂之力凝练而成的灵识强大无匹。完美地掌控了焰花焚城的每一个细节。 而又以神临之后更见根本的三昧真火为这座焰城的基础…… 在他永远不能忘却的回忆里寻回了那座城池的点点滴滴。 它于是真正拥有了它的烙印它真正地存在于火界之中。 现在燃烧着的岂止是神通之火呢? 是他的心中痛是他的梦中城。 锵! 长相思在锐鸣。 “看遍房檐无一是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在万里之外的南遥城铸就此剑失乡之人在南遥! 这座烈焰具现的城池落下来。 姜望的回忆燃烧在现实中! 轰隆隆! 真火焚就的枫林城以沛然莫御的姿态砸下! 枫林城再也不会有枫叶了… 可此时正在燃烧的难道不正是枫的红? 从重玄遵释放月光如林到火界的张开再到焰花焚城的落下都只不过在一個眨眼的时间里完成。 安国侯靳陵刚刚击破落在身上的月束抖开一杆关刀便在火的世界里开辟了刀光的世界。刀芒有半透明的晶莹漫步在生机勃勃的火界之中却似是行于他自己的国。 他看焰花看焰雀注视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却又不与它们发生交集。 可是赤色的焰城就这样落下来了。 在火的世界里它发生得太快! 在情感的世界里它燃烧得太浓烈! 以一种极其强势、极其突元的姿态碾进了靳陵的刀光世界中。恐怖的道术力量覆压了一切将刀光碾得支离破碎! 关键之时靳陵的后颈之处骤然钻出来一道五光十色的烟。 此烟轻巧一转便在他身后的虚空里化作一个拥有五颗头颅的恶鬼! 五头分五色白青玄赤黄。 五头掌五行金木水火土! 神通五头鬼! 那青面的带獠牙自面的有血瞳玄面的正哀哭赤面的如童子黄面的似老朽。 每一颗鬼头都对一种元力拥有极强的掌控力。 那赤色鬼头才一睁眼便已经在撼动火界的存在更在对抗焰花焚城里的强大意志迟滞着这门强大道术的进程! 当然根本迟滞不了。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能不能焚烧神魂?能不能焚烧意志? 当灵识结成三昧真火产生质变这一切就成为可能! 赤色鬼头的意志根本连焰花焚城的城门都进不去就已经被分解为赤烟。 但此神通具现五头本就强在控场强在叠势。 那青色的鬼头獠牙外凸纠缠而起形如巨树参天。 玄色的鬼头张开嘴来鬼眼中泪如雨下喉咙深处已经响起了巨声是江河奔涌。 灿光耀眼! 无比炽烈的灿光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赤面的黄面的皆不见。 属于重玄遵的日轮这一刻悬照高穹!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所谓日轮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重玄遵将它开发成攻防一体的具象神通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在重玄遵之前关于日轮神通的根本运用其实一直都是镇神驱鬼。 五头鬼发出混乱的惨叫。 自来相生相克之势也看实力对比杯水车薪自不能济。 靳陵的神通五头鬼当然不至于被重玄遵的日轮一镇就死可也难免遭受压制。 而焰花焚城便这样无可阻挡地落下了。 轰! 那是难以形容的绚烂过程。 根本不是超品黄阶道术所能够局限的威能! 焚天焚地焚人。 焚灭气意势焚杀抵抗心。 靳陵之外的几位侯爷不得不做出避让。 而烈火焚烧的所有便归于那具体的“一”中。 此为最极致的火是最华丽的爆发。 在一切都将被焚解的绚烂里刷! 两道戟锋忽似双龙出水一明一暗一起一落沿着冥冥之中的轨迹生生剖开了火界。 一时间玉壶光转凤舞龙飞。 光影明灭间阳陵侯薛昌的阴阳力场已全力撑开。藏实于虚又显虚于实。避开了与火界的正面碰撞偏偏又扫尽了火光而使残烬飞落。 他高大的身形好像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势”。 让人明白为何他是薛昌! 焰花焚城当然令人惊艳可他阳陵侯也掌握着足以匹敌的力量! 便在他的身后那还在飞散的火光里安国侯靳陵碎甲披发仍然伫立在空中。 一整套甲胄碎得只剩一件裙甲黑铁的军靴好像扎根在此世岿然不动。裸露的上身是古铜色。恐怖的力量潜游其间肌肉轮廓分明一如丘陵沟壑。 他的神通五头鬼已经消失了可他提握关刀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焰花焚城的最后爆发遮掩了所有视觉的察知。但姜望身为施术者自然能够感受其间发生的一切。 太艰难! 这一幕才真正描述了这一战的艰难。 在以少对多的战斗中姜望向来信奉的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战斗中不断地压迫对手制造机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其中某一位对手从而最快地打开局面。 他也很擅长这种战斗一无非是问问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现在的这五个夏国侯爷没有一个是能够被他瞬杀的对手。 哪怕今时今日他如此强大真正掌握了几近神明的力量他也做不到! 最虚弱的触让也最警惕不仅一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就连其他夏国侯爷也会在战斗中有意无意地调整姿态为其翼护。 他们的战斗经验太丰富! 触让不但不是弱点这些人反而围绕他布下了影影绰绰不知多少的陷阱。 此外薛昌难以捕捉尚彦虎防御太强。 所以姜望才会把目标锁定靳陵。 从月光如林到火界填牢再到焰花焚城。 他和重玄遵的配合堪称完美。 以刚才他神而明之的焰花焚城倾注了巨量的三昧真火二者叠加几乎可以说是杀手铜一般的存在。 又有重玄遵恰到好处的日轮悬照压制了靳陵的五头鬼创造了相当难得的机会。 可是在这样的时机里这样极致升华的焰花焚城落下却也被靳陵及时以五头鬼相抵又叫薛昌以阴阳力场拉出根本没能达成预期的战果! 别说杀死靳陵了。在焚破靳陵身上的战甲后此术已是强弩之末几乎没有再给这个人造成伤势。 在这种层次的对决里重复自己几乎等同于自我放弃。第二次出手的焰花焚城绝不可能还具备第一次出手时的威慑力。 杀招出手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便是失败。 因为错失了机会白付了努力还被看到了底牌! 但姜望只是踏空疾行让铿鸣已久的长相思再一次绽放璀璨光华。一剑天柱折一剑霜雪明。 他知道失败难免。 正如他知道不是所有努力都会迎来收获。 可他还是会努力! 先以极势之剑攻薛昌再以极招之剑攻靳陵漫天飞舞的剑气中回身一转 人字剑再攻薛昌! 此时此刻。 靳陵刚刚从烈火中走出来刀光斩开了漫天剑丝。薛昌双戟错锋杀意云涌。 触让谨慎地保持了距离尚彦虎横冲直撞地冲过来重玄遵那放开月轮而虚张的手忽然抓住了姜望的胳膊! 反手一甩! 他在外楼层次就以过人的体魄冠绝同境。 神临之后以他的巨力这一甩绝不会比射月弩的推动力弱半分。 而姜望也瞬间敛去剑势缩起了身形像一杆投枪般被甩了出去方向是郦复! 他已经穿到了郦复的身前 恐怖的爆声才在他身后响起可这个时候他又已经啸动了剑鸣! 他以殊死的意志对丽郦复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所谓老将迟暮融进普通的一刺。所谓名士潦倒化为自然的一横。所谓身不由己所谓年少轻狂人道剑式中的所有在这一刻全部贯通肆意挥酒! 多声竟然叠于一声那声音锐利得仿佛要割破耳朵。 而在这个瞬间里剑光有千万道剑气正纵横! 郦复大袖翻飞一双肉掌有如蝴蝶穿花在近乎疯狂的剑光里定阴阳分乾坤开六合行秩序! 王者落子定在天元! 此天元掌法将一切无序的归于有序将一切混乱的分出条理。当然万法皈依吾在中央! 刷! 如月的刀光初升。 在这刀光之后是重玄遵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的飞扬的墨发之后一扇如月的门户正打开。 自那皎洁遥远的门户中无形的吸力披上了月衣像是一只只月光聚成的大手捕捉向除开郦复在外的所有人。 赤血鬼蝠一个被掐住了肉翅在空中不断地斯叫挣扎却被一步步地往门户里拉。 是为超品道术新月之门! 在各种战斗场景中重玄遵向来以用日轮砸人的形象示人凭借对神通出神入化的运用成为当之无愧的同境强者一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其它。 天生道脉斩妄自握怎么可能不通道术秘法? 不通诸法又如何斩妄? 此术乃重玄遵结合自己的月轮神通在重玄氏家传道术的基础上演进而成。 如月门户之内是汹涌的月光之海被拉进门户里的后果是什么恐怕没人想知道。 尚彦虎硬顶着新月之门的吸力往前追薛昌以阴阳鱼神通避开了新月之门的拉扯靳陵用刀斩之触让以玄冥圣火冻之… 可一时间毕竟被这道新月之门逼出了反应。 这为已经追上姜望的重玄遵赢得了时间! 郦复心中骤然生起巨大的警兆! 他这时候才惊觉就在他以天元掌法与姜望以攻对攻时他已经不自觉的被逼到了巨大气牢的死角! 重玄遵以一道新月之门并不够资格纠缠尚彦虎等人太久。 但是再加上姜望逼出来的距离两相叠加这个时间已经逼近两息。 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时候创造了机会。 这是姜望和重玄遵联手对敌的两息。 这是两位天府神临针对他郦复一人的两息时间! 他能不能挡得住? 他撑不撑得过这两息?! 姜望的剑光愈发凌厉了赤金色的眼眸里仿佛已经燃起真火。 而无尽日光聚集在重玄遵的手中握成了日轮砸向他的脑袋呼啸成风雷。 郦复反手一拍! 困锁方圆五百丈的气牢如退潮一般轰然倒塌!无尽的气浪一波一波地荡漾开了。 郦复一下子获得了广阔的空间飘身疾退脱出了姜望剑势的钳制也摆脱了那明晃晃的日轮。 这一手“画气为牢”的确是一等一的秘术姜望和重玄遵的确很难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打破。 但所谓“非一方死绝不得出”的前提是郦复继续给予维持的力量。 自己打破气牢很难那就逼郦复去做! 齐国的两位年轻天骄当然有在两息时间内强杀丽郦复的决心。可是当郦复打开气牢以自救姜望和重玄遵也更赢得了广阔的空间! 重玄道手中的日轮散成日光却又有月光聚成了月轮握在手上凌空劈下 斩妄一刀! 气牢之外触让布置的密集幽蓝火线亦被斩断了关键节点无力散开。 一切豁然开朗。 桑府东部的这一角此刻是无遮无掩的阳光和春风。 天空海阔任我飞! 无须言语姜望和重玄道凌空一折自往东去。 甚至于他们还默契地留下了阻敌手段姜望随口喝出降外道金刚雷音以暴虐的雷电乱流阻于身后。 而重玄遵留下了极度混乱的重玄力场。 二相相合简直是全方位的干扰手段。等闲修士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他们的衣角。 但现在厮杀在此处的哪有等闲? 此时幽蓝火线才断开、气牢才散去新月之门已经被靳陵一刀斩开。 而阳陵侯薛昌双在手只喝了一声:“咄!” 虚空之中飘落一团迷雾根本不受雷音和重玄力场的干扰一瞬间就落在了姜望和重玄遵之身。 这是他在阴阳鱼之外的第二门神通也是他当年虎台争道胜过郦复的根本手段超凡修士自腾龙而至内府最危险的过程就是道脉腾龙深入蒙昧之雾探寻内府的过程。 多少修士就此神志不清多少修士于此不敢寸进。 薛昌这门神通就是在蒙味之雾里孕育在蒙昧之雾里诞生在蒙昧之雾里成长亦以蒙味名之! 这是一门极其恐怖的神通。 首先一点就在于它根本不能被闪避。但有所发必有所中。 因为谁也不能脱离蒙味。 哪怕已经心证无物之境得握逍遥之途但沾红尘必有迷思。 这蒙昧之雾说是从外而来虚空诞生实际却是从敌人本心里起。 无论你是什么防御手段隔得住外鬼哪能避内邪? 此神通可以蒙三魂昧七魄乱五根。 争杀一流发之在劫难免! 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等你死。 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想要拿你的人皮做衣服敲出你的骨髓! “呜呜呜呜呜。" 有人在哭泣。 “呜呜呜呜呜。” 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为什么像一只蒙上了眼睛的驴子为什么不停地往前走却不停地原地转圈圈! 为什么绷紧了弦一刻也松不得一刻也松不得啊! 你知道自己快断了倘若真能断了倒还好可是你不能够! 你在坚持什么? 你在挣扎什么? 你的意义在哪里?! 不会被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只能够独自忍受独自咀嚼。 “哈哈哈哈哈!” 你也大声地笑着! 颠倒混乱绝望! 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是一只无形无质的怪兽虽无形质却正在大口啃噬着人心。 今日疯明日死。 谁能例外? 成就神临多年薛昌的神通种子早已开花。 是所谓一念起蒙昧生。 姜望和重玄遵飞得再快也必须要面对人生的迷思。他们修为再强也要咀嚼人生的苦痛。 对打薛昌的这种力量夏国的几人当然清楚。 几乎是在虚空诞生迷雾的同时靳陵、郦复、触让、尚彦虎、赤血鬼蝠就已经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郦复直接五指并握虚空成就气之锁。 姜望和重玄遵身周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压缩到极限的空气比钢铁更坚固束缚住他们的手腕、脚腕、脖颈如上大刑! 赤血鬼蝠飞在高空挪动血眼这一次再没有误伤队友的可能食魂血光直接射向姜望的天灵。 触让袍袖鼓胀神光狂涌在姜望和重玄遵的身下绽开了巨大的幽蓝火莲。 尚彦虎凌空跃起爆炸般的元力急剧向他的拳头收缩这个过程太激烈甚至于像是飙起了狂风! 甲胄都被打碎、赤裸上身的靳陵来得最快他也最急于证明自己。 关刀拖行时完全分开了空间使得他直接跨越了距离斜落一刀同斩两人! 与此同时一一在那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自衣染血的重玄遵在那无尽痛苦嘶声中独坐的重玄遵忽地睁开眼睛手起便是一刀万里迷雾开! 在那不断分开的迷雾尽头他看到一道赤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不朽的光柱之中姜望按剑看来。 重玄遵的眼睛是落子屠龙的墨色。 姜望的眼睛是不那么刺人但永远不会改变的宁定。 他们如此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他们同样清楚对方不会被这蒙昧所扰。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一式拖刀计!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是当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是唯一能够捕提战机的机会。 而他们坚信对方一定也能够把握! 斩妄一刀破开迷海。 赤心不改谁能动摇! 冲杀在最前面的靳陵忽然发现天地之间好像一切已经发生了改变! 姜望背后的霜披似乎遮蔽了天空。 姜望身周的流火好像游走着华丽神鸟的虚影。 最是那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不朽的眸光里是无比纯粹的剑光! 人身有四海五府海中五府皆有秘藏。 秘藏第一是为神通。 内府境摘下的神通种子。 在神而明之以后方能开花结果! 姜望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后第一个开花的神通是名剑仙人! 此刻剑光照眸此刻无穷无尽的剑气疯狂奔涌一瞬间就将缠身的气锁全部绞碎甚至于恐布的剑气还在重玄遵身外卷过一轮助他解开束缚的同时未伤他一片衣角。 如此这般的姜望与靳陵相对一剑横拉而出。 咆哮的剑光奔腾如海。 璀璨的火界横扫四周。 恐怖的雷音八方啸鸣! 种子状态的剑仙人是统合诸神通具有非天府而近天府的能力。 开花后的剑仙人才能够真正一一剑!演!万!法! 是此一剑出而万法生! 亦是在同一时间里。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已经迫近姜望天灵却被一只倏忽托起来的日轮所挡住。 腐蚀性极强的食魂血光在日轮外壳上发出难热的怪响而终究消散。 此日轮先挡食魂血光后镇五头鬼此刻又吃一记食魂血光已经变得黯淡非常。它却还在膨胀! 虚幻的边界里杀出来一支真实的短戟。 却是惊觉蒙味被破薛昌以阴阳鱼神通斩来的杀法! 戟锋落下来刚好落在了这只膨胀的日轮上。 隐约有一声痛苦的裂响。 重玄遵一口鲜血喷出来日轮已经是被生生斩碎了! 可是他的双脚往下踏恐怖无比的重玄之力直接将脚下的幽蓝火莲踩成了薄饼彻底踩灭! 而还是在这个时间里尚彦虎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落下来。 聚集了恐怖元力的拳头已轰出! “生来不知天地厚一身病骨尽。“ 神通嶙峋! 最怪异最不合群但是最孤傲最强大。 此是绝杀之拳! 他的拳头明明还远明明不重却打破了规则违背了常理以无可阻挡的强大落在了姜望的后心不。 还在喷血的重玄遵倏忽一转已经贴在了姜望身后。 所以尚彦虎这绝杀的一拳是打在重玄道的心口! 啪。 一颗宝石般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那是重玄遵的星轮。 而这一切这一切姜望未曾转过一眼。 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的防御都交给重玄遵而他的眼睛里只看到靳陵。 长相思所卷动的无边杀意只向斯陵落! 剑光之中燃火光剑啸声里走雷音! 靳陵扑至近前便一头撞进了焰光的世界。他那余斜劈而下的关刀只能在剑海里奔行。 轰轰轰。 他毫无保留的力量似海潮! 神华外照使他一时镀上了神佛般的光色。 他的关刀从剑光雷音里穿出好像已经抹去了阻隔延续了故事再劈姜望之脖颈! 他的强大一如既往不过是中了小贼奸计绝杀不成反失先机。 这么多强者在此联手什么样的失误都可抹去! 可是为什么……还是生出了惊惧?! 此时此刻的姜望辉煌得他难以直视。 他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磅礴一种浩瀚是剑如海是天外天! 吼吼吼! 不加思索的他身后已经现出一个恐怖的怪物虚影。 戴神冠有额纹身作靛蓝色面有三种红。 一展开八条手臂显尽无穷之力量。 是为神通八臂天神! 四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身体构筑了防御好似顿起高墙。四条手臂各结法印 隐约撼动雷霆。 八臂天神正在嘶吼中! 生死争一线! 没有半分回避、没有半点迟疑的姜望已经迎近前来。 剑仙人状态下。 无穷剑光有无穷演化。 朽木决!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 关刀狠狠斩落他的脖颈好像也一并劈开了远处的天空要往更远处开拓。 可是在刀锋触颈之前长相思已经先一步从八臂天神身上抹过。 霜自色的塞风席卷而去。 恍惚见得天已倾。 西北有天缺。 剑起不周风! 一剑抹过连同那尊狰狞恐怖的八臂天神一起大夏安国侯靳陵整个人无影无踪!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三十九章 恨见姜某五神通! 桑府东部的天空云淡风轻。 春日的寒风吹过有一种肃杀的寂然。 靳陵的神通八臂天神有八种强大的变化。 甚至于重玄遵的右臂就是在早先的逐杀过程里被他的八臂天神所击断。 然而…… 根本没来得及展现。。 在所有观者的感官里。 无非是薛昌的蒙昧神通一出所有人都立即把握机会冲杀。 但一轮争杀还未结束冲在最前面的靳陵就已经消失在姜望剑演万法的恐怖神通里。 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有姜望脖颈那处已经裂开的血口或许还能证明那位大夏安国侯的努力。 然而慢了半息。 或是输了觉悟或是输了时机。 总之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这一刀要么枭首要么就只能无关痛痒了… 姜望右手提着三尺青锋青锋之上未染尘。左手只以一根手指在伤口上轻轻抹过。 血便已止住。 这就是靳陵最后留下的伤害。 对手的强大毋庸置疑。 即便这一式拖刀计用得完美。 即便他和重玄遵成功地完成了战术欺骗利用薛昌的蒙昧神通生生逼出来一个立分生死的间隙却还是险些被这些人的攻击碾灭。 但毕竟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世上或许并没有奇迹这种事。 但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春风竟是萧瑟的。 在这样的时刻。 无论郦复、薛昌还是触让尚彦虎。 这些在大夏帝国身居高位的侯爷们都感受到了一点冷意。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一個事实—— 在这场绝不公平的对决里哪怕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他们也真的!会死! 呼…… 承受了所有伤害、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的重玄遵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格外悠长。 也就是他这种可怕的体魄才能够鏖战这么久承伤如此之多。 但就算是体魄再强的人也不该还能站着! 从大邺府逃到怀庆府又从怀庆府逃回桑府。 一路拼杀一路逃跑。 到底接下了多少攻击数也难数清。 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又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此时他虚弱得像是只剩一身染血的白衣了可他分明立得笔直。 他面对着尚彦虎而背倚着姜望。 与此刻的姜望正面相对的则是郦复、薛昌赤血鬼蝠以及触让。 “再来?”姜望问。 “再来!”重玄遵回答。 “再来!”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应道。 出声的是尚彦虎!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靳陵的死固然令人震动可并不足以吓退他尚彦虎。 自幼体弱如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要付出超过旁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够与其他人站上同一个起点。 那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东西是他历尽痛苦之后才能够勉强拥有的。 病骨朽肤是注定早天之人。 衰心腐体应无缘修行之门。 而他一日九练火中走油中滚受法刑熬八苦。 塑钢心石志练铜皮铁骨。 曾经能够被风吹倒的病童长大以后摘下的第一个神通却是【浑钢劫身】! 承万般苦受万种痛是万锻钢! 每受一劫后是更强一阶的筋骨皮! 重玄遵的体魄已经是世间罕有尚彦虎的防御却更胜一筹。 在先前的交战中姜望的长相思不能割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线也只能擦出一道血槽那还只是第一形态! 如今身作铁灰色进入第二劫状态中。可以直迎真火直面剑光丝毫不顾及重玄之力的拉扯也不在乎什么月轮刀只是挥拳! 状极突元地踩在空气里每一步都显得很别扭、让人很不舒服每一步却都靠得很近。 霸都拳势为法浑钢劫身为本鳞峋神通为用。 最强状态的大夏北乡侯第一个杀将出来一双拳对两个人! 来! 齐国之天骄天府之神临…能否斩我?! 面对展现了恐怖杀力和殊死意志的两位绝世天骄他尚彦虎仍然是横冲直撞。 斗勇斗狠斗蛮! 他尚彦虎输却什么?! 他的呼啸着的拳头落下了那抵背而立、有血战之势的两个人却忽然一个错身!各自飞开! 一者借助平步青云潇洒而灵动。 一者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下违背直觉却也快到惊人。 姜望的剑上绕着一抹霜风与往返虚实之间的薛昌交锋一合便错身冲向了郦复! 按理说靳陵虽然战死但重玄遵几乎也已经废掉。而姜望至此掀开了太多底牌他的力量差不多已经都被看清。杀死靳陵的剑还能用几次?他的神通之力不可能无穷无尽! 这场厮杀己方应该还是把握着绝对的胜势才是。 然而看着姜望迎面撞来的此刻郦复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忌惮来。 他怎能忘记?靳陵只是慢了一步就惨死当场尸骨无存。 一翻手便按出一堵已经半透明显出实质的气墙气墙之后竖气墙一连七道叫这姜望与他之间 隔出天堑! 可是在剑撞气墙之前姜望却忽地又是一转一下子就贴近了触让! 剑似游电人如龙贴身而走不离方寸。 几乎与此同时那重玄遵也翻身落在了赤血鬼蝠身后。身形倏忽左右紧贴着赤血鬼蝠月轮刀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两个人同时抓住一个目标开始了近身缠战。 尚彦虎空握无匹之势拳头一时间却难以落下真个投鼠忌器! 重伤的触让几乎无法摆脱姜望重玄遵虽然也极虚弱但赤血鬼蝠也更好对付一些一时只有被斩得吱吱乱叫的份。 薛昌倒是无所顾忌蹂身便已撞来短戟舞成龙卷一团直接将触让和姜望都包裹。 戟锋斩上触让的时候化为虚落向姜望的时候又化为实根本不受此等捆绑战术的影响。 然而不断地运用阴阳鱼神通不断地避开触让来攻击姜望本身就是一件极考验战斗智慧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戟法根本不可能发挥到极限是以哪怕与触让近身联手优势却也不很明显。 姜望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误伤谁三尺青锋演尽诸法杀得似雨泼一般! 身为大夏名门触氏之主触让当然无法忍受自己竟沦为敌人肉盾的局面。哪怕他已经在一开始就受了重伤哪怕薛昌已经及时过来解围。 “小儿辈辱我至此!" 锦安虎兜鍪发出怒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了幽蓝色。 玄冥圣火如海潮一般铺开万物皆冻天地有霜! 薛昌在一瞬间走入虚妄。 而姜望纵身疾退疾退时恰有一方巨大的砚台从天而落轰隆如山。 却是将自己阻挡在足足七道气墙之外的郦复隔空落子以超品道术【砚游神】出手! 紧急关头姜望手中长剑一横已然切开道术覆临之势人在空中一折一似飞鸟穿林隙。 可那方砚台中忽然飞出墨来墨如河涌! 剑气纵横间雪亮的剑尖挑起来一点火星子炸开在空中顷刻化为火界! 奔流的墨潮冲进火界里被烧得滋滋滋地响。 烈火焚墨烧出一种难闻的墨臭味。 墨潮的规模不断缩减又不断加速奔行。 而后在那奔涌的浓墨中跃出一个人形的存在—一砚游神! 刷! 一袭青衫与此墨色的砚游神错身而过剑上的不周风直接将它抹去。 姜望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轰! 火界就在此时炸开! 从天而降的是一只铁灰色的拳头。 尚彦虎的拳头! 把握战机的能力自非姜望和重玄遵所独有。 便如丽郦复能够抓住触让爆发玄冥圣火的时机精准释放砚游神便如尚彦虎把握了姜望的节奏落下这无可回避的一拳! 神通鳞峋病骨杀拳。 无处躲不能移。 死亡的预警在心头炸开。 姜望猛然回转直与尚彦虎迎面! 在关键时刻与对手决杀生死的勇气他从来不曾缺乏! 长剑快意而鸣天空有星河流动! 并不是白昼变成了夜晚但是在遥远的星穹里星辰的确动摇了! 玉衡天枢开阳摇光! 星楼移位! 星路贯通星光如瀑。 北斗悬照高穹。 斗柄指北时—— 天下皆冬! 漫天飞雪春风凝霜。 无论是隔着许多道气墙的郦复还是化进阴虚里的薛昌抑或幽火凝身的触让尽有骇色!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这是在临淄西郊点将台未出的一剑这是彻底奠定了岷西战场胜局的一剑。 这也是神而明之后… 姜望对道途的再一次阐述和表达。 此剑与尚彦虎相撞! 真我之剑嶙峋之拳。 以道途碰撞神通。 噗! 姜望吐血倒飞! 他这一剑其实并没有落在下风哪怕是在切割砚游神之后仓促出剑甚至于剑势也一度压制了拳势。 然而 他的杀力或许更强尚彦虎却有浑钢劫身! 这开花之后的第二劫身实在强横。 铁灰色的劫躯上留下了三百多道剑痕但没有一道真个割破了血肉。 尚彦虎大手一抹将附在体表固执燃烧的三昧真火抹去。 再一次踏步进拳直冲姜望。 姜望倒飞并不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他只是借此消解拳势重新调整自己在这场战斗中的身位。 以少对多的战斗里所有位移的核心都是如何在同一时间内面对尽可能少的对手。 但尚彦虎紧跟着就过来了! 他的拳势霸道无比要连空气都驱逐剥夺姜望呼吸的权力。 麟神通使他总能后发先至无比狂暴的元力再一次聚集在拳面上。 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破碎! 姜望退却的势被压制了他想要调整有利身位的努力被摧毁。 他必须要再一次直面尚彦虎的拳头。 在他倒飞的身形之后更有一对短戟由虚化实好似双龙出水阻住归途! 甚至于这也不是所有。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的空气一瞬间被抽干!这种太过突元的变化使他时刻保持的战斗姿态也有一丝动摇一这或许是郦复这一手最关键的地方。 但紧接着那些被抽干的"气”便被压缩成一支支箭。 万箭齐发几乎是簇拥着尚彦虎的拳头落下!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对决。 真正的如神的力量! 姜望只是因为被触让逼退了一次便不得不正面碰撞尚彦虎的拳头。而后又因为防御不及尚彦虎被一拳击飞于是就落进了杀局! 在这次交锋中他的应对已经几近完美。但就是一步一步无可挽回地走向绝境! 这等绝杀之时刻尚彦虎、薛昌、郦复都有动作身燃幽火的触让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此时的他完全不复那种名门家主的风姿却变得凶厉、蛮横真正有了年轻时候血战沙场的气势。 幽蓝的火线穿空分地他却踏着火线而走极速趋近了重玄遵! 重玄遵为姜望抵挡伤害的那一幕他必然不会允许再重现。 甚至于… 他锦安虎兜整要在薛昌他们之前先一步击杀重玄遵! 重玄遵在这个时候正好一刀斩飞赤血鬼蝠以恐怖速度向姜望转移。 触让从天而降。 燃着幽蓝之焰的他双脚直接踩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 "吼!!!" 触让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他竟然融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一人一异兽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弥漫的血毒和幽蓝雾气中显现的却是一个三丈高的恐怖怪物。 他有着好似被剥了皮般的血红肌肉蓝色的血管游走在肌肉纹理中它们本身又像是一种复杂的纹路。 突元、怪异丑陋、恐怖! 他的脖颈以下是一个人类壮汉的形象。 可是却又有着一条粗壮的短尾。 他的宽阔背肌之后是一对巨大的蝠翅。 而在他的脖颈以上则悬停着一只幽蓝色的头盔。 头盔之中没有面目在眼睛的位置只悬浮着两缕森冷的、幽蓝的魂火。 触氏传家神通神魔变! 可以让神通拥有者与异兽合体合并且增幅双方的力量! 号称“吾即神魔。" 他和赤血鬼蝠各自的伤势在神魔变之后好像已经完全抹去。 如此状态下的触让明显残忍嗜杀得多。 速度也快到恐怖! 只是一个振翅便一拳砸在了月轮刀上将想要支援姜望的重玄遵当场砸飞! 重玄道此刻的面色已经白过霜雪不见一点血色。 他仍然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本能操纵重玄之力避开触让追击的同时也向姜望那边靠得更近远远一按想要以重玄神通扰乱尚彦虎等人的合击。 一只血红赤足踩在了他的脊背上打断了他的神通将他踩向大地! 两处战斗在同一时间发生。 尚彦虎、薛昌、郦复的绝杀也迎来了不受外力干扰的最后时刻。 尚彦虎的拳薛昌的戟锋郦复的气箭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 而后他们看到了无比灿烂的光! 不对。 这一幕并不发生在目识中。 在神魂的世界里。 在那辉煌伟大的蕴神殿中。 姜望的灵识显化之身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座起身。 他握着他的长剑眸光好像洞穿了有形无形之距离看到了他的全部对手。 咆哮如潮的灵识冲出元神海覆盖了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神魂仿佛“听”到了海潮声。 那是何等磅薄的力量! 独属于姜望的灵域第一次铺开在现世。 起先它是荒凉的。 但是有火。 这是充满生机的、可以孕育希望的火。 这是熊熊然烧的、可以焚烧灵识的火! 火焰就此铺开了。 在磅薄的灵识助推下有焚天灭地的力量。 这个简陋的、尚不能说完整成型的灵域却本身就带给了尚彦虎等人极大的威慑! 近身的尚彦虎和薛昌几乎是同一时间铺开了各自的灵域。 但还未等到完全展现灵域之风景便迎来了最直接的碰撞。 灵识与灵识的碰撞! 抛弃了一切花俏的对决就像是用自己的脑门去砸敌人的脑门! 尚彦虎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五百丈。 薛昌的灵域范围是方圆六百丈 郦复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七百丈。 而姜望的灵域铺开到尽头方圆一千丈! 并不是说灵域的范围越大修士就越强大。但灵域的范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修士灵识的强度当神魂之力迎来质变可以干涉现实时灵识的碰撞就有了最残酷的面貌。 胜者如神临之失败者是瞎子聋子伸手不见五指! 当然此刻姜望并不具备那种压倒性的优势。 三座灵域直接撞碎了! 可以干涉现世的灵识在三人身周几乎形成了乱流。 灵识的巨大损失使三个人都有短暂的晕眩。 自然尚彦虎的拳和薛昌的载戟都乱了势头。 喷噗噗! 尽管姜望第一个自晕眩中回过身来勉强梳理精神做了极限的闪避还是不免被几支气箭穿身! 其中有一只甚至贯穿了胸擦着心脏而过! 避过了灵识斯杀郦复第一时间散去气墙迫近前来杀人却也只来得及做到这里。 痛上了眉头姜望的剑却近乎本能地割向敌喉。 尚彦虎的灵识不如薛昌雄浑可是他却先一步把握自身。与姜望只是前后脚的工夫拳头归于霸道 再一次坚决地落下。 真是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铛! 以拳退创! 他彻底打出了凶性来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 “重玄遵的神通我已经见全了。怎么你还能得住一门吗!?姜望!耍与我看!” 轰轰轰轰! 恐怖的拳头恐怖的嶙峋神通恐怖的浑钢劫身! 尚彦虎的拳法并不追求无漏只追求极致的势极致的杀伤。而他的浑钢劫身让那些漏洞并不成为漏洞。 他的确有拳见姜望五神通的资格! 那藏于虚实之间的杀意是薛昌再一次组织的进攻。 怕你恨见!" 姜望只道了一声而后瞬开声闻仙态!观自在耳! 在一瞬间便获得了堪称繁复的声音情报踏步如电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尚彦虎和薛昌遥遥伸手对着正杀向重玄遵的触让一按! 他的身上还在流淌鲜血根本来不及处理。 可他的姿态是这样酒脱!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握全局! 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龙在通天海虎在身外身! 八风之中有一者名为不周。 不同于三昧真火之于火界。 姜望能够早早地融三味真火于火界中却难以将不周风化进龙虎。是因为火界本就是以火为基础无涉其它。而对传承自故肠帝国的龙虎来说八风若是失衡术的基础就毁掉了。 如今成就神临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甚至于以不周风拟化八风使之均衡犹带杀意! 所谓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间阁风不周风广莫风融风。 此八风者天地之用。 擒住脊柱是人身之根。 显现神魔之身的触让就此在空中一顿。甚至于体表有几根幽蓝血管被绕身的八风给撕斯破飘荡着一缕缕触须般的血丝 他恐怖的力量顷刻便将八风挣破反手镇压通天海 但重玄遵已经一个翻身反越他的后背月轮刀顺势抹过斩入脖颈半截! 鲜血如瀑狂涌像是在半空展开了一张红布。 触让却似无甚大碍连声痛吼也没有只将后肘一撞如推山轰向重玄遵的面门。 终是只打中了一角白衣。 及时抽身的重玄遵修忽一折却是已经靠近了姜望的战团顺手一刀便斩薛昌! 此时此刻姜望正和尚彦虎、薛昌杀成一团当中还间隔着郦复试图锁定战局的道术。场面上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只是以韭夷所思的灵巧和预判才能一次次解开杀局勉强维系。 薛昌没料到重玄遵伤成这样还敢胡乱参战险些被让打死还敢来撩拨他阳陵侯蒙味神通的无功而返好像让他被小觑了! 他的身体由实转虚避开了刀芒又自虚转实—一铛!铛!铛! 他身上的肌肉炸响竞然发出编钟的声音。 恢弘浩大演奏一曲古老的赞歌姜望曾经饮过一种名茶叫做“乐候醉酒”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令人听而忘忧。然而彼声与此声相比几是不值一提! 虽是天下之名茶怎及大夏封侯之神临? 活灵活现的阴阳鱼跃飞在薛昌的身后虚空里 他已是动了真怒他的力量毫无保留! 双戟翻落下来是他最强的一式杀招一如歌! 往事已千年岁月如歌咏。 把虚幻的历史杀进真实里来。 把真实的重玄遵抹消在时光里! 此刻郦复配合尚彦虎压着姜望在打。 此刻触让的神魔身正在急速靠近 此刻生死悬于一线重玄遵却仍然直视着薛昌! 这一次他机变百出的身法不再显现他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勇气在如歌的载锋里直面直行! 寒亮的载锋映照在他的眼眸中像是棋盘上的白子叠上了黑子。 一颗崔璨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最后一次碎灭! 他一直在保留自己的星轮为此在先前的逐杀战里连胳膊都丢掉了一只。如此在凶险至极的逐杀里保留了最后两次使用机会。 在这场战斗里他并不把星轮当做保命的手段。 而是杀死敌人的契机! 上一次用于杀死靳陵。 那么这一颗…送给薛昌! 星轮碎灭的同时他的刀已出手。 这是最后的力量。 这是他重玄遵最后的骄傲!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已经失去了星光。 但仍然可以斩去虚安斩杀真实! 刀锋横抹! 那一条高高跃起的阴阳鱼被直接斩成了黑白两色各自化开。 进虚幻中的薛昌像一个泡影破碎了。 他被斩灭在虚幻里! 那编钟之声犹有余音如歌戟的余澜仍在前涌。 一只坚决的手抓住了重玄道的后领将他一把甩开使已经力竭的他避免了同归于尽的结局! 而代价呢? 倏忽至此的姜望回旋一剑斩开了愈见凶房的触让 对于尚彦虎那绝不给喘息之机的拳头他不得不翻掌接上结成祸斗印手笼幽光! 诚然这是绝妙的印法神临之后更见威能。 可尚彦虎的拳头怎可轻接? 幽光当场被打爆。 姜望的左臂直接被轰烂了。在风中飘卷的只有残破的、空荡荡的半截袖管! 痛苦不自觉地跳在眉头上。 姜望那赤金色的眸子一瞬间消退了不朽之光! 好似是他的乾阳赤瞳都被生生击溃无法再维持。 然而此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过了飘渺的幻影如似天地混转! 人世间! 谁曾见我五神通?! 见我歧途者! 谁能不死?! 命运在这一刻开放了选择! 尚彦虎穷追不舍的一拳本已经临近却忽然感受到一种极端的恐惧。 拥有浑钢劫身的他不知怖惧何来! 此时此刻— 神魔触让正在极速逼近将空间都碾出了爆响。 气息衰落至谷底的重玄遵已经被甩得极远像一只断线的、无力的风筝。 身显铁灰色的尚彦虎拳对半边青衫已殷红的姜望拳劲鼓荡的是风云! 而大袖飘飘的郦复竟然反手一抓自心口位置抓出一支朱红色的笔!笔杆上是镂刻的夏国文字 记录着一种种不可磨灭的精神或日前赴后继或日薪火相传或日舍生取义或日兼济天下! 他的灵觉最是敏锐最是感受到了一种莫测的恐怖力量。 因而以笔而书拿出了搏命的手段。 指姜望而斥日:“侵国不义杀人不仁当遗臭千古用骂名而诛!" 朱红色的笔摇动起来。 冥冥之中拨动了某种末知。 古来笔如刀骂声可杀人! 无者可杀乎? 断章取义而后可杀! 未行不义者可杀乎? 移花接木而后可杀! 活在一张口笔写两面人。 与义者盖不义之棺为不仁者披仁者之旗。 是为神通朱笔! 此神通本是勾杀生死。 早先开发此神通的人是朱笔一落不能移。 后来神通拥有者则展现了更可怖的力量既能颠倒黑白更可积毁销骨。 说起来这门朱笔神通在儒门修士的历史中也不算多么罕见。 但在郦复用来竟然史笔如铁功过自磨! 竟有了一些因果循环的味道。 无怪乎近些年来他多次要与薛昌再争虎台薛昌却避而不理。 真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 可是在这个时候—一吼!!! 神魔身的触让在怒吼!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他骤然就爆发了极度恐怖的力量。 那幽蓝色头盔中两团魂火之下原本应该是口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游涡。 自那旋涡之中有着寂灭感受的、无形的波纹就此扩散了。 神魔触让最强的杀招一神泣! 与异兽融合的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可心志也由此受到赤血鬼蝠的冲击。 况且一人一兽都是在重伤状态、意志虚弱的时候融合嗜杀的本能本就难以压制。 这让他第一个陷入歧途! 他当然有足够的意志控制自己将杀意对准齐国天骄。 可是杀的选择有很多。 此一刻他对姜望的杀意膨胀到了极限。 这一式神泣是不分敌我、无差别覆盖的恐怖杀招! 在声音的世界里它几乎达到了神临层次的顶峰。 像它的名字一样足以让神明悲泣! 姜望一瞬间七窍流血独臂握住的长相思几乎也在惠鸣那是剑灵正在被推毁的哀声。 但与此同时。 拥有浑钢劫身如尚彦虎痛苦得直接在空中倒翻头朝下倒栽向大地挥动史笔如丽郦复当场握不稳朱笔半跪空中抱头悲鸣! 触让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幽蓝色的魂火跳跃停止了【神泣】他不该停止! 拥有声闻仙态掌握观自在耳的姜望对于音杀之术的抵抗力远远强过尚彦虎远远强过郦复哪怕是在神泣持续的过程中他的七窍流血他的长剑颤抖可他握剑的手也没有动摇! 触让这边神泣刚停姜望就已经拔身而起。 他的眼中有血泪嘴角有血痕。 身上的青衫已被鲜血染了大半红 可是他已经穿身纵过了郦复身前其时也。 郦复半跪抱头如在忏悔。 姜望只身掠过是仙人罚罪。 于是一剑枭首! ******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两百四十章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长相思断人首。 五府如烟四海溃流。 但见那鲜血狂喷飞起人头! 神泣的余音仍在。 姜望提剑回身血淋淋地直面尚彦虎和神魔触让 那一霎在他身后狂飘的鲜血像是一领风中飞扬的红披!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神通?! 刚才触让骤然爆发神泣又粗暴地停止完全进退失据反而为姜望创造了斩杀郦复的机会这选择已经不能仅仅是用冲动来解释。· 不仅触让自己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一遍遍地内察自身想要解决自己被操纵的隐患。 从神泣中挣脱出来的尚彦虎也净心定神变得谨慎非常他终于见全了姜望的五神通但这代价的确不是他所乐见! 在尚彦虎和触让此时的判断里姜望一直藏到现在的第五门神通应该是与 “操纵他人”有关。 于触让这般精通驭兽之术的强者而言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刚才或许是被某种力量所操纵 在这尊神魔身里虽然不免嗜杀之性但他的意志占据绝对主导以他的战斗智慧哪怕是被血蝠影响偏于暴虐冲动常有虐杀所见一切的想法也不该真个出那种昏招才对。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控制了。 然而精神上被操纵过怎么会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反复回想当时好像只是感到了一种莫测的危险只是觉得绝不能让姜望使出他的杀手铜只是认为自己一定要打断姜望的恐怖爆发。 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强大、最不可能被躲避的杀招。 这种选择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应该会放弃掉。 那彼时为什么…没有“想一想”? 是在那时候中的招吗?还是更早就已经潜伏? 为什么灵识之中毫无痕迹? 通天宫、蕴神殿、五府海全都没有找到被入侵的证据。 越是捕捉不到痕迹触让越是觉得不安越是疑神疑鬼而时间当然不会为他停留战斗更不会为他顿止 夏国五位候爷已经战死其三 此刻大夏广平侯的头颅在差望身后高飞失去了头领的尸体在姜望身后坠落。 喷飞的鲜血作为背景姜望已经再一次的提剑杀来! 仿佛断臂的不是他伤痕累累的不是他以寡击众的不是他 仿佛他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那一個! 一身血污掩了他的眉清目秀 猎猎冷风撞过他的清晰棱角 青衫以血染长剑似龙游。 他的剑和尚彦虎的拳头一瞬间交击了千百合。 气劲进飞火花四溅! 除了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人的神泣掀翻直至此刻尚彦虎依然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状态。 仗着浑钢劫身完全不在意防御拉开铁拳似挽弓一拳直似一箭行! 他完全放弃了霸都拳法改用大夏军中秘传铁箭拳! 因为此拳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机巧百变相对应的也不容易在战斗中被干扰。 出拳则是箭离弦断无更改的可能便是故意用此拳术使姜望那门神通有可能的控制无法生效。或者说就算短暂生效了也不能影响拳头的继续! 铁箭拳不是一门多么高深的拳法。 但是它的攻击凶狠凌厉 尤其是在尚彦虎嶙峋神通的驭使下完全具备打死神临强者的力量 这架势一拉开来拳似以万箭齐发。 两个人之间的厮杀打得几如万军冲杀 开战之前谁也没有想到…… 在赶赴北线的路上围杀齐国天骄、洗刷皇陵之辱这般顺手的事情竟然会打成这样的局面。 安国侯靳陵死了阳陵侯薛昌死了广平侯复死了 但尚彦虎的拳头仍无动摇!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拳头可姜望独臂残躯更是越战越勇! 剑杀靳陵斩首郦复此刻他的意和势都在一生巅蜂。一身所学自如挥洒。举手投足皆是神来之笔。 双方厮杀正烈一时难见胜负 而触让的剑指就在这时候落下! 幽蓝火焰腾出三尺长的剑芒锋锐一时凛人。 为什么他敢在此刻放开顾忌杀入战团? 因为就在尚彦虎冲杀在前的这么一会工夫里他已经在自己的心里以秘术刻下了思想烙印提醒自己每有选择先想一想! 以此来排除被操纵的隐惠对抗姜望那不知名的神通神魔身的触让剑指一落战局立刻呈现碾压之势! 姜望连吃两记箭拳被打得剑架都散开了胸骨凹下去一块。 触让的幽火剑芒也穿侧腹而过 若非三味真火赞解得快半边身体都要冻住! 像是一叶孤舟行怒海随时有倾覆之祸。 但姜望毕竟是姜望 这边才焚幽火就倏忽纵身前赴再以剑横带起漫天火雨又复掀起一轮快攻! 尚彦虎已是神临境中的强者拳势拳意皆为一流。 神魔身的触让其实杀力更胜几分若不是每一次攻击都需要多一层思考姜望的局面还要更难 但无论是拳箭愈来愈疾的尚彦虎还是谨慎镇御自身凶性的触让都不曾在姜望的眼睛里看到动摇。 他好像绝不肯退绝不肯逃他好像坚信他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明明身上的神通之光都已经开始黯淡了。 明明血气都已经有了衰意仍选择以攻对攻! 触让那被杀意充斥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丝惊醒是否我其实又已经被悄然控制? 这一步步的进攻其实反倒正在走进陷阱? 思想烙印出现问题了吗? 他下意识的攻势便放缓了 错误! 姜望的剑术一瞬间狂暴起来。 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剑花焰雀… 剑演万法雨泼一般向触让倾落。 他的身形灵动无比绕触让疾飞穿梭似电!以触让为盾墙避开尚彦虎攻势的同时也以触让为箭靶疯狂进攻! 果然有阴课!果然已经中招!这位年轻的齐国天骄布局良久已经到了落子屠龙的时候! 触让心中生起这样的可怕警觉 在短暂但切实有过的思考后蝠翼一振他以恐怖的速度猛然拔身高飞脱出战团! 错误! 青云碎灭了姜望的身形更在高天姜望的长相思竟然迎在触让的头顶上空 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剑光如潮、焰光如海几乎将他腾挪的空间全部封死。 怎么会有如此精准的预判? 这种每一步都被料到的感觉! 还有什么绝杀的手段要爆发? 那三尺青锋上流转的火线像是赤色的勾魂笔痕。 复的死靳陵的死一幕幕在脑海中如灯花轮转。 触让感觉自己被赤血鬼蝠的恐惧意识冲击得快要失去掌控了他难以承认他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吼! 他仰天狂吼起来啸动了【神泣】! 错误! 姜望的人和剑在这一刻有痛苦的静止定在空中几乎像是一尊失去了所有灵性的神塑 可是一缕不周风在这之前已经斩出霜白色的风早早化作一根森冷的长钉更在神泣发动之前就已经贯落。 在神泣全方位无差别的恐怖杀伤里杀生钉不受半点影响地前行落在触让的头顶…贯穿了那幽蓝色的头盔! 在不知姜望神通全貌的情况下 尚彦虎和触让做了不同的应对 事实上尚商虎的方法是正确的而触让的方法错了歧途并不是不让他思考而是让他思考的时候倾向于错误的选择 事实上彼时的他的这种思考这种选择也是受了姜望歧途的影响! 从一开始他就踏上了歧途! 错误! 错误不断地导致错误。 而这最终的结果必须他自己来承受! 一枚杀生钉直接火了幽蓝色的魂火一路往下钉破血肉从脖颈贯穿到脚底板而后才散为霜风一缕飘飘而去。 神泣夏然而止 神魔身就此尚解死得极透的触让和赤血鬼蝠各自残败地坠落第二次承受神拉的尚彦虎这一次及时作出了应对倒是并没有比姜望晚多少恢复。然而他需要面对的是太令人绝望的局面。 从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局面一步步演进至此 一个个身份实力地位都不比他美的大夏王侯一个个战死在他面前而他确定他已经尽力! 这怎能令人不绝望? 换做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作为最后的存活者这时候也应该已经失去斗志了。 但他毕竟是尚彦虎毕意是北乡侯。 如此时刻他只是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直视着望:“那么就当做一切从头开始就当做只有你和我让我们就这样分生死!" 姜望没有说话。 唯一的回应是剑指其人。 道元狂妄地炸响着尚彦虎身上铁灰的颜色再一次往更深邃转变而这时天地之间有一种太明显的改变已经发生! 无论是身为大夏北乡侯的爵名权柄又或是身为神临强者的感知他都已经察觉到笼罩大夏帝国万里山河的护国大阵在这个瞬间发生了明显的塌力量缩水过半! 在贵邑城肩然伫立同央城防线稳如泰山的情况下边路无论打得有多么激烈都只会一部分一部分地与护国大阵脱节如树落叶不损其根—一这是护国大阵设计之初就有过的考量护国大阵不可能岗塌至这种程度一除非在东线战场被放弃之后北线战场也崩溃了! 明明还有其他的神临强者去了北线明明有天机真人任秋离出手…怎么会? 无论心中有多么的不敢相信有多么不圆相信客观的事实无法改变尚彦虎二话不说掉头疾飞! 这一下撤身意然冥中带动了天地交感这一场以二敌六的神临之战至此完全分出了胜负! 夏国五位王侯一头异兽战死者五逃离者一。 一时唯有姜望独立高空。 在这一刻他的势和意已然极尽升华! 从在眠西战场折出那道途一剑开始他就已然拥有无感凰唯真留下的神临之秘令他有机会塑造无缺。 但还需要一个契机来自然而然地成就把握无漏。 六大神临相围不成神临则必死此天理必然。 重玄胜悬危三千得胜营士卒受围不成神临则无救此人情必然。 天理人情至何斯! 所以他水到成一步成就。 而他联手重玄道以两神临胜六神临已然佐证了自我一一世上已不存在另一种可能这就是他一路走来最完美的答案! 但还没有结束。 艺望独臂提创已经踏云而走直追尚彦虎无论护国大阵如何北线如何东线如何对他来说这场战斗还末结束。 他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见歧途者安能不死?! 桑府东部的这处空地一时人飞鸟散当重玄胜被谢准安拎在手里飞落此处时只有已经被打得几成焦土的战场还在描述那场战斗的修烈。 崩溃的神意在空气中复杂地纠缠神临层次的血痕犹带了一丝不甘散去的灵性 在几具横陈的尸体之外重玄道靠坐在一颗老树下一身白雪染红梅。 他的眼睛睁着尚有一种迫人的凌厉但意识已经沉睡。 他的左手还虚握着像是握着他的刀但是手中已无月光。 重玄胜正要上去推醒他问姜望的情况谢淮安已经情绪难言地开口:“八个神临在此混战死了五个昏迷了一个还有两个一追一逃离开了现场!“ 这战果实在惊人! ”逃去哪里了?”重玄胜连忙道:“请谢帅速去救人!" 谢淮安语气复杂:“从战场痕迹来看姜望是在后面追杀的那一个。" 重玄胜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身紧绷的肥肉全都垮了下来头一歪便昏了过去虽说临武战争已经结束谢淮安正率部西来。 但以重玄胜的速度怎么可能那么快碰到谢淮安? 他完全是依靠燃命秘法才拥有了超出极限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谢淮安的行军路线、拦截谢淮安说服这位东线主帅亲自出手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此时心弦一松再不能格住。 谢淮安看了看这个胖子又看了看那边树下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浮图虽死壮怀犹在! 他的眼神悠远好像看到了一慕幕旧事而远处已经响起了大队齐军的马蹄声 轰隆隆轰隆隆。 阵阵如春雷。 () 1秒记住顶点:。 正文 没写完 如题。 紧赶慢赶还差很多。 眼看着中午不可能写完了。 算了先去吃口饭。 等晚上十点吧。 算了晚上十一点半稳一点。 再有十二个小时总能写完了!!!我就不信我能卡死。。 晚上十一点半见! 《赤心巡天》没写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两百四十一章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那年九岁朕不懂事。” 宝华宫内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从丹陛之上落下来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味道。 “今年朕四十二岁朕仍然不懂事。” 那孤独而尊贵的龙椅上端坐着如今的夏皇帝。 他的声音沉下来有一些压抑, 也有一些威严—— “朕的儿子都成年了!” 华丽威严的宝华宫今日空荡荡。 并无一个朝臣。 他的声音愈见寂寞、也愈见威严的回响。 从夏帝姒成的视角一直往前看掠过丹陛、玉柱、甬道在宫殿的尽处高大的宫门下, 有一个华贵的身影站在光里。 光太刺眼让这个人的面容不太能被看得清楚。 就像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人这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 他已经看不清也想不起来很久了! 夏天子的声音回响了很久。 站在光里的人才说道:“国师忠心耿耿剖肝为国, 一生尽付国事!你若是懂事了, 何至于这般待他?” 她抬步往殿中走。。 足音敲得宫殿寂寞。 真个是好寂寞的皇宫! 夏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 看着盛装走来的夏太后, 看着他的母亲。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这個角度, 看过这位大夏帝国过去三十三年实际的掌权者。 他乃大夏天子却是第一次俯瞰此人。 “哦?”他的声音是漠然的:“他既然有必死之志, 想来也不在乎怎么死。他胆敢置朕于险地, 多担点恶名又如何?” 夏太后走了一步就停下她在殿下, 抬眼仰望丹陛上真不敢相信, 这是当年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毕竟是先帝的子嗣啊。 就算再无能, 再庸碌也不可能全无雄心。 只可惜这三十三年来她殚精竭虑全心扑在国事上将几乎被打成一片焦土的夏国重整出这万里璀璨山河……却是忽略了如何教导一个孩子一个皇帝。 她终究不是先帝做不到内修德政、外治武功尽皆游刃有余还能时常把皇子皇女带到身边教导甚至于关心每一个大臣的丧葬嫁娶…… 今日夏国能与齐国死战能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慷慨赴死皆是先帝当年的遗泽。 先帝…… “就连先帝当年也未有启动长洛绝阵。”夏太后道:“你怎敢……” “母后!”夏皇帝打断了她:“今年已是神武三十三年!” 他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可是还需要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语比这更冷酷? 夏太后本来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此刻全都说不出来。 她平静地立在大殿里凤冠之下是一双再无波澜的眼眸。 她只道:“先帝慷慨赴死尚有三十三年国祚。便看今帝行此大事又能为社稷续命几年?” 分别在宫殿的两端。 她站着天子坐着。 是母子。 是君臣。 宝华宫外的天光不肯落进殿门里来。 …… …… 天光对世间万物都不吝啬除非你有意抗拒。 贵邑城可以是明亮的江阴平原同样如此。 巍峨的同央城沐浴在灿烂天光中有一种史诗般的壮丽感。而这座城池上空密密麻麻的齐国棘舟同样清晰明朗! 如骤雨般倾落的棘枪流淌在阳光里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紧急军情也在此刻惊传—— 南斗殿天机真人任秋离暗藏天意潜匿动机突然出手重创大齐三十万郡兵元帅陈符! 而田安平力挽狂澜于万军之中证就洞真以所部战死九万人为代价逼退任秋离阵杀触公异!于是东线夏军一溃千里! 北线战场的这两条消息几乎是同时扩散开来震动齐夏双方! 曹皆手上当然可以收到更详细的情报—— 田安平的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说是用手下将士的尸体堆成。 据说在战场之上他亲持法刀有敢言退者杀!有迟疑不进者杀!有进而不速者杀! 他身为东线左路元帅亲掌的十万齐国郡兵这一次战死了九万之众其中他自己就刑杀了八千! 硬生生用九万郡兵的性命击溃了夏军的意志堆死了大夏触氏镇族真人触公异。 此战之后还活着的一万郡兵里有两千多人精神失常一千多人选择了自杀。 而他的嫡亲兄长田安泰也在这场战争里疯掉了! 但是曹皆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将这份战报随手放到一边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东线战场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北线战场大夏奉国公周婴、宣平侯樊敖等尽皆战死东域诸国联军主帅谢淮安已经挥师西进兵锋直指贵邑。 此刻他立在高大的戎冲楼车上眺望着那座好像坚不可摧的同央城。 在他和同央城之间浩浩荡荡的大齐将士如海潮奔涌填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当。 那不断响起的恐怖啸声是射月弩接连不断地在发射。 战车 今日的江阴平原不会有一寸平静的土壤。 秋杀、逐风、春死三军齐出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 重玄褚良、李正言、陈泽青都亲自领军不断地冲击城防。 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空有一种斑斓的色彩那是几位衍道真君遗留的道痕。 阮泅与姒骄晏平跟虞礼阳……四位衍道强者还没正式开始交手但道则已经开始碰撞!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一遍遍擂响仿佛在回应三十三年前齐人在贵邑城下不甘的呐喊。 紫微中天太皇旗高傲地飘扬放肆地展现着东域霸主的威严。 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战正坚决地走向终点走向最后的胜利。 但曹皆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 他那被形容为小媳妇苦相的面容里具备一种伟大的坚忍。 使得他能够扛住所有压力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战略从而把这场伐夏战争一步步推进至现在这个阶段。 这些压力…… 不止是夏国的顽强不止是景国的强大威慑不止是齐国内部催促、不满的声音甚至于不仅仅是百万大军的生死、齐国伐夏大业的成败! 还有他自己从开战那一刻就不可能避免的焦虑! 他的整个政治生命他的一生名誉都倾注在这场战争中。 他比任何人都想赢得痛快赢得精彩。 但在很多时候只能选择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笨拙!甚至丑陋!只为了最终的胜利。 于今他站在这里昂首直脊。 他感受到一种少有的、骄傲的情绪。 并不是骄傲于他掌控了一场大国之战的胜负而是骄傲于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坚持有这样的勇气。 他的目光平静如海。 直到…… 一枝桃花飞来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俄而涟漪化为惊涛! 一开始只是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漫步在小巷中。 一开始只是一树桃花过早地迎了春。 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日子。 但锦衣华服的美男子随手折了一枝。而后抬起了多情的眼眸穿过小巷、长街、屋宇、城楼……以及交战中的近百万大军看了过来。 他看向曹皆的时候他就已经靠近了曹皆。 便将手中桃枝一递递过来一整个料峭的春天! 同央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若无齐军这该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若无曹皆这是花开时节! 虞礼阳的声音自有他一贯的温柔但轻飘飘地便砸来了整个夏国的仇恨翻涌。 “此中桃花艳似血应插在曹君颅骨!” 曹皆的眸中有惊涛但曹皆一动不动。 “贝郡有冻雪桃花花中极品世所罕见。三十年一开一开三十年。岷王如果喜欢……老夫可以割爱。” 说话间探出来一只清瘦的手很是随意的拈起了这枝桃花也收下了夏国人无法释怀的春天。 不显山不露水地轻轻一嗅清癯老者脸上带着微笑。 大齐帝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在相位上成功超脱官道伟力归于自己、站上超凡绝巅的相国晏平! “姓晏的有这份心意本王颇为嘉许。” 姒骄还站在同央城的城楼之上但是他的拳头已经先将曹皆身周的空间碾碎:“来日攻破临淄必与岷王同去贝郡赏玩!” 但是星光流动如水那碎灭的过程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墨玉发簪斜插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钦天监监正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好像做不到。” 他语气竟是异常的认真。 随后天上地下一时出现了覆盖整个战场的星光网络。 无尽星光流转一瞬间便将四位衍道真君带离此地直去天外。 轰轰轰! 天空被不知谁散溢的力量撞出了一道长痕好像一条巨大的峡谷倒卧在高穹。 而武王的声音如惊雷留下了—— “长生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在呼唤南斗殿之主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的伟大存在! 战场上有闻此名号者无不动容。 但夏军没有时间欢呼因为齐军仍在冲锋。 曹皆仍然稳稳地站在戎冲楼车上。 视野里并没有任何身影。 声音中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命运的长河里有一个身着冕服的模糊身影行走在曹皆的命途中! 模糊的身影有清晰的威严他轻叹一声:“曹皆到此为止。” 声音里的意蕴如此坚决那像是一种天理般的陈述决定的是曹皆的一生且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是随着他最后一步的踏出在这段命河里突然掀起滔天的血色。血色如海将这模糊的冕服身影所席卷! 从始至终曹皆都平静地面向战场。 多少衍道强者的交锋他并不移开一次眼神。 …… 跨过广阔战场。 同央城楼上奚孟府收回了目光。 没有任何意外。 他知道齐国人为此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也一直清楚仅仅靠长生君的出手应无扭转战局的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怀着软弱的期待眺望曹皆。 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武王准备的这一记后手根本就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他甚至不知道长生君到底来了没有到底有没有出手! “嘿我突然想起来。” 忽然出现的柳希夷一拂袍袖将一根撞落的巨大弩箭挥远随口说道:“当年先帝战死后我们举国死战正好守了三十三天。” “你想说什么?”奚孟府问。 “今年正好是神武三十三年。” 柳希夷道:“我向来不喜那些龟卜卦算只相信人定胜天。也不知是不是太老了现在开始感觉冥冥之中真有天定。” 他垂眸而叹显得衰老极了:“那三十三天的努力换来了三十三年的国运……而亡于今日矣!” 奚孟府没有说话。 大夏亡于今日矣…… 时至此刻这已经是他和奚孟府看到的结局。 尽管他们还在等待。 …… …… 平静的眼神非是曹皆独有。 若是把曹皆的脸换成血污未褪的姜望其实也不很违和。 只不过是一双眼睛看着千军万马、名将雄城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追击的敌人。 同样的平静代表同样的笃定。 青衫染血的大齐青羊子提剑追逐夏国北乡侯已经很久。 横穿整个桑府一直追到了长洛。 在这个过程中他迫近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尚彦虎强行甩开。凭借着恐怖的肉身防御尚彦虎生受了不知多少次攻击仍然生龙活虎。 众所周知广平侯郦复的祖籍就在长洛。 但人们说起长洛现今最有名望的人还是第一个想到奉国公周婴哪怕周婴的祖籍并非长洛——谁让他最出息的那个儿子在长洛地窟一守就是几十年呢? 周雄将来必定承爵那么奉国公不是长洛人又是哪里人? 陆地瀚海贯入大夏万里长河至此而歇所以夏地历来就有龙兴之说。 当年大夏定都贵邑与长洛府相去不远也有控扼长龙、雄视万里之意。 长河东入夏境一路雄流是夏国西部最有名的风景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不朽诗篇。 但是这风景到无定堡便止。 这座以混金石为基础材料筑造的堡垒矗立在壁立万仞的思归崖上。前人有诗言之说是“长河至此思西回!” 可谓险极。 游人的脚步到思归崖便止。 无定堡以东靠近长洛地窟的位置尽数被划为禁地。 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无定堡人数在七千上下论起个体精锐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冠绝诸府只在镇国、神武二军之下。 哪怕是齐夏战争进行到如今阶段无定堡里也依然留有两千人镇守可见此地的重要。 长河蜿蜒绕思归崖而走。 崖面光滑如石镜此时平静的长河如水镜。 故而这里也有“双镜河”的名头。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划破长空在广阔的长河水面留下两道长痕。 一路追击至此姜望早有不妙的预感。他本以为尚彦虎是要逃往贵邑城因而在追击的过程中还有意地控制方位提前阻止。 但尚彦虎根本就西去不回头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往贵邑城去的意思。如今更是一头扎进长洛府直奔长洛地窟! 虽然不知道这长洛地窟下有什么秘密但想也知道尚彦虎如此执意去做的事情对齐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铛铛铛铛铛! 姜望急追在尚彦虎身后燎着火线的长剑杀出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但尚彦虎硬扛着伤害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大夏禁地来者止步!” 无定堡外洪流奔起! 平静的长河一瞬间就变了模样庞然水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横住前路。 留守副将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守关大阵两千多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也迅速开始集结。 尚彦虎疾冲怒吼:“奉前线军令入地窟速与我开关!” 留守副将毫不动摇:“周将军有令未得他亲准任何人不许进出地窟!” 尚彦虎骤然回身拳发如万箭横空生生将姜望逼退数丈而后一回身抖出一张圣旨来:“我乃大夏北乡侯御印圣旨在此敢不让行者以叛国论之!” 他也是真急了。 东线彻底放弃寄予厚望的北线也被击溃。尚在僵持的同央城面对的是齐人的绝对主力。无论怎么看这场战争都已经找不到任何翻盘的希望。 而他早已得到天子之命要在关键时刻启动长洛绝阵、引祸水覆世扫灭齐军主力。 眼看着再不启动夏国就已经没有了所以他才会选择逃离。 不然与姜望死战他何所惜? 说是前线军令主使责任便由奚孟府来担。 拿出盖了御印的圣旨这责任就须得夏太后来担! 因为大夏朝政的主掌者三十三年来本就一直是夏太后! 虽则天子令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圣旨开关。” 天子以增援前线的名义不着痕迹地调离周雄让无定堡只留下满足最低驻守标准的两千人就是为了让尚彦虎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做到强行冲关。 但时至此刻他哪里还有时间冲关? 他当然清楚奚孟府是如何忠心为国当然知道当今太后是如何勤政爱民。 但他更明白—— 先帝血脉才是这大夏正统。 大夏正朔天子之令他必从之! 圣旨一出立时便对无定堡的阵法造成了压制。 守将也再无二话直接控制大阵打开封锁。 那庞然水龙轻轻一抬爪尚彦虎便已经疾身穿过直接沿着奔涌的长河往长洛地窟而去。 还不忘了回手一指姜望:“此人齐贼诛之!” 无定堡守军立即移动弓刀。 但姜望几乎是贴着尚彦虎而飞顶着尚彦虎的铁箭拳以攻对攻使无定堡一众守军不知如何发箭令那庞然水龙也不知该不该落爪。 姜望在激烈的战斗间隙猛然一个转眸赤金色的眸光瞬间落在了无定堡守将身上。 五识地狱召发使其茫然无觉。 而后遍身起焰三昧真火一焚而走渺似云烟。 好歹也是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是周雄的左膀右臂在神临境的姜望面前已是连一个眼神都撑不住! “贵邑已破夏皇已死此地并入齐土挡我者杀无赦!” 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而出将一众失去主将的士卒震得东倒西歪。侥幸站定了的也目露骇然。 姜望已经身如电转随着尚彦虎一前一后向地窟疾飞。 无定堡尚在闯关者已远! 长河流过思归崖往东复行数十里气势就陡然一变。 轰隆隆隆。 大河奔流发出天雷般的轰响陡然落进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天坑中! 人在这头一时往不到那头。 结合大夏舆图来看这个天坑的实际大小几乎可以占据长洛府三分之一的位置。应该是有阵法遮掩收缩了空间才叫它没有那么突兀。 这就是长洛地窟现世最大、最神秘的一座地窟是为无底之渊! 尚彦虎便如一块铁铸的人像直接砸进了地窟里。 姜望毫不犹豫地跟上又冲尚彦虎斩了十几剑。在如此激烈的追逐中他依然把控着十几剑斩在同一条线。 嗤! 寒芒带走几滴飞血。 这一路持续不断地进攻总算割破了浑钢劫身的表皮。 虽还不能入肉太深但毕竟已是突破。再有一点时间的话总能彻底击溃防御。 尚彦虎一声不吭加速下坠。 顷刻间已下落数千丈仍然只听得瀑声轰轰、河水如练见不得此窟之底。 “北乡侯!”姜望边追边道:“夏国灭亡已是定局你却还有漫长人生何不就此归降?也好以你一双铁拳继续护佑夏地百姓使他们免受欺凌!” “降齐?”这一路上劝降的话也已经说了很多遍尚彦虎却是第一次回应:“你敢留我性命?不怕我暴露你的神通秘密?” “北乡侯的意志令我佩服立场不同当然誓杀彼此敌我相争应求不留后患。但世间少了你这样的人物也不免叫人遗憾!”姜望道:“你若肯降我当然也愿意相信!” “哈哈哈哈!”尚彦虎哑声笑道:“相信?誓言不可信誓约皆可违世间一切约法总有破解之道!你拿什么相信我?!” “北乡侯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认了!”姜望只道:“我姜望之成败非由一神通而定!” 尚彦虎缄默不语只是飞得更疾。 姜望又问:“北乡侯不相信?” 尚彦虎的叹气声像石头一样沉重:“我信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的一身铁灰之色陡然间放出万丈灿光! 灿光收敛显现第三劫身! 那是一种坚硬的钢白色如亘古之冻土如不化之坚冰。 “齐国有这样的年轻人我大夏输得不冤!” “但我是夏国人。” “祖祖辈辈生来在此生来如此!” “哪怕终究是战败我也须叫天下人看到——夏国人曾经存在的证明!” 说话间他横身一撞撞进了瀑流之中! 姜望一剑斩出天柱折紧随其后剑分瀑流。虽然让尚彦虎在前面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但是在这长河坠落的恐怖瀑流中他的剑还是格外沉重。 剑气狂飙斩开瀑流顿时视野显阔。 谷腒 此处瀑流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洞窟。 随着尚彦虎撞进来他随身携带的那一份圣旨金光大放!虚空中好像有一个伟大的存在正在宣读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整个幽暗洞窟瞬间亮堂起来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华光。 那无数的华光之线隐约组成某种繁复华丽的阵纹似龙似虎。 一时间虎啸龙吟风起云涌。 而尚彦虎猛然扑到一尊青铜巨鼎之前双手把住鼎耳。他的身体里发出弓弦拉满的那种声音全身绷劲如拔山河!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警兆黑白色的神通种子疯狂颤动。 他眸中的赤光尽数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飘渺幻影一幕幕如似天地混转! 他使用歧途干扰尚彦虎让尚彦虎做出回头搏杀的选择!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 尚彦虎的双足已经陷进了地里仿佛在底下生长根须。他钢白色的双手竟然融化了一部分与那青铜巨鼎的鼎耳熔铸在一起! 触让在姜望那不知名神通下的挣扎已经让他对这门神通有了大概的认知。 因而此刻他在肉身和精神的层面上以自残自损为代价完完全全地限制了自己不让自己有多一种选择的可能! 他只有拔鼎!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走入歧途。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坚定沿途的所有选择都会为他的人生目标让路。 当然谁又能说这种偏执不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嗡! 那青铜巨鼎好像终于挪开了一隙。 嗡! 这声音不像是巨鼎移动的声音而像是山河大地的颤动像是整个夏国的悲鸣! 姜望感受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一似于曾经在凋南渊所见的那样无比压抑无比紧张每一滴水里都藏着无尽的恶念! 此时此刻的这种恶意比凋南渊更强烈又何至于千倍万倍? 自青铜巨鼎之下冲出来的是现世之【祸水】。 是整个现世千年来、万年来、数十万数百万年来……无尽的负面! 而覆盖整座洞窟的大阵正是夏襄帝姒元当年所布置的长洛绝阵。那一尊青铜巨鼎正是枢纽所在。 圣旨一落北乡侯负皇命移鼎。 于是长洛绝阵顷刻发动一边勾连那无底之渊里的祸水一边贯通了大夏护国大阵! 这一刻的确整个夏国万里山河都在动摇! 贵邑城中宝华宫内夏天子骤然攥紧了拳头!夏太后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同央城头奚孟府长身而起柳希夷默默走到他身边。 一位国师一位国相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们完全拥有遗臭万年的觉悟粉身碎骨也全然接受。他们的力量合贯到一起他们的权柄互相分享他们操纵着整个护国大阵的力量—— 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这个伟大帝国在漫长历史中的积累尽数付予这最后的一搏。 覆盖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穹裂开了! 不仅仅是衍道强者交战留下的余痕而是真正的、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共同发生的开裂。 整个战场上几近百万的士卒绝大部分埋头厮杀浑然忘我。但同样也有很多在冲锋路上的人惊骇抬头已经自那恐怖的天穹裂隙里看到了浩瀚如海的恐怖奔流! 那复杂得已经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的水。 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在天穹裂隙里奔涌的是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它可以说是一切负面汇聚而成的、毁灭世界的可能。 祸水就此要倾落江阴平原! 但听得—— 喀嚓喀嚓。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在开裂的过程中竟然僵住。而后出现了点点星光……无尽的星光汇聚在一起!星光如幕竟像是一道薄膜封住了天穹的伤口。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也暂时静止在空中。 奚孟府愣住了柳希夷愣住了。 就连立在戎冲楼车之上始终面不改色的曹皆在这一刻也目露讶色。 不知究竟为何! …… …… 长洛地窟之内。 那青铜巨鼎已经移动祸水开始泄露。 恐怖的气息四散奔流有着吞噬一切危险。 长洛绝阵的力量与大夏护国大阵连接到一起让主阵者拥有了调度祸水的能力。 姜望暂时还不能知道这让他感觉到本能恐惧的力量究竟与什么相关。他甚至不知道这就是祸水。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尚彦虎正在释放的某种恐怖力量具备灭世的可能! 这种世界毁灭、规则破碎前的感受他在山海境中已经经历过一次。 印象太深刻! 山海境天崩地裂的末世景象他绝不愿在现世里重见。 在这一刻他调动所有的力量剑撞尚彦虎! 剑尖首先涌出的是全部余量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一瞬间覆盖了浑钢劫身。 从桑府东部一直杀到长洛府再杀到这长洛地窟中。 三昧真火焚这浑钢劫身已何止十次百次? 他对尚彦虎的“知见”已经太多! 那不可磨灭的钢白色在烈焰中竟然迅速转向铁灰。 已经进入第三劫状态的浑钢劫身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不可挽救地向第二劫状态退转。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呼呼呼! 不周风在吹动! 霜冷的杀生长钉一套六根一根接一根地贯落。 第一根碎成了风第二根接上。 第二根受阻于浑钢劫身第三根接上…… 如此到了第五根。 意志顽强如尚彦虎也仰头发出一声痛吼:“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第五根杀生钉击破了浑钢劫身代表着极致杀力的不周风在尚彦虎体内呼啸! 历得百劫成此身一朝身死万事空! 铛! 霜风撞在了青铜巨鼎上发出孤零零的冷响。 将自己与青铜巨鼎熔铸一起、誓死不让的尚彦虎却是已经被抹去了痕迹。 但祸水已经泄露! 那青铜巨鼎已经挪开了一隙祸水与现世之间的屏障已经打破无穷无尽的负面力量正在奔流! 虽则大部分的力量都被长洛绝阵转向了它处可仅仅是散溢出来的部分负面力量就让姜望有一种神临之躯正在溶解的感觉。 金躯玉髓都扛不住! 他猛地贯力于臂道元狂涌血液奔流肌肉一块一块地炸响奋起所有试着去推回这巨鼎但青铜巨鼎纹丝不动! 不仅仅是他的肉身力量远不如尚彦虎更是因为他此刻推回这青铜巨鼎同时也要压制祸水的气息才行! 尚彦虎受夏帝皇命享国势加持控长洛绝阵才能够推动青铜巨鼎。 姜望单人独臂怎么可能做得到? 真乃蚍蜉撼大树! 此时抽身远遁方是良策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这青铜巨鼎不是他推开的这长洛绝阵不是他引动的他没有半点责任。 这无垠现世霸国有六大宗林立强者不止凡几。 多少恐怖强者站在那超凡绝巅俯瞰人世间? 更有那绝巅之上的存在站在历史的迷雾中。 此等有可能灭世的恐怖灾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刚成神临的年轻修士来面对。 他虽然不知道这青铜巨鼎的根底但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渺小。 他的力量相对于此鼎不值一提! 他更能够感受到便是在这仅仅只有细微力量散溢的地窟里也有某种规则的力量正在崩解。 这是……世界规则的崩塌。 他在山海境里见识过。 再待下去他或许也会失去脱身的可能。甚至于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磨损! 但他仍在尝试! 他试着调动天地元力形成某种封锁缝隙的法印但天地元力一涌过去便被那股力量所融化。 他以贯彻了自身意志的、神临之后磅礴的道元力量试着去填补那道缝隙但也顷刻就被污染道元溃散。 他再呼应遥远星楼倾落如瀑星光不断地与那缝隙中涌出的负面力量对撞。 或许是因为星光力量更纯粹这一次稍起了缓解作用。 但那青铜巨鼎缝隙后的负面力量何等浩瀚?一时间北斗星路倾落的磅礴星力都不足够姜望于是开始抽调玉衡星楼里那头老龙的力量。 “小友!糊涂啊!” 森海老龙在星楼里恳切地请求沟通。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挡得住祸水!?” “再不逃走本座……咱们就——” “祸水?”姜望猛地打断他:“这是祸水?如何应对?” “走为上策——” 姜望猛地提高了抽调老龙力量的强度! “吼吼吼吼!”森海老龙狂吼一阵一时气疯了:“那是祸水!龙皇当年都没解决老子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望一边持续不断地抽调星力一边心念急转。 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法子?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愿放弃努力。 诚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此时此刻是他站在这里! 他看到他经历他就认为自己应该有所承担。 所谓超凡的力量超凡的责任! 猛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有一处星环正在流动着梦幻般的星辉。 观衍大师所赠他老人家当年所立的星楼又在成就星君之后加以改造! 姜望灵识一动这星环印记便离手而出具现出一座威严肃穆的星光佛塔。此塔只在空中一跃便化作美丽星沙如水一般尽数流往那青铜巨鼎被拔起的缝隙将其填补起来。 观衍大师的实体星楼果然非同凡响。 如此美丽梦幻的星沙垂落后一时之间威胁的感觉竟然散去了许多! “镇住了吗?”姜望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就咕噜噜咕噜噜。 观衍大师实体星楼所化的星沙之河开始不断地鼓泡。 那是祸水的力量在不断冲击封锁。 这一座实体星楼蕴含的星力就算再浩瀚毕竟已经脱离观衍大师而祸水无垠它又怎能长镇? 实在无力! 哪怕已经神而明之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仍然会感到自身的无力。 正在姜望已经束手无策之时有一物忽地撞开了储物匣出现在他身前—— 其貌不扬可有着炙热的温度。 廉雀交予他的命牌! 今日齐地的铸兵师家族南遥廉氏曾经就生活在夏国的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夏国彼时占据这里的国家是名为【燕】! 正是燕国覆灭曾经煊赫一时的廉氏家族才一落千丈。仅有一支嫡脉万里迁徙去到了东域。 此刻这枚命牌代表的是廉氏之主。 代表着曾经以此地为封地用祸水祭炼兵器的强大家族! 万年荣光已消逝了今朝又有何人知? 这块黑色的命牌曾经被廉雀在天府秘境里交予姜望。离开天府秘境后姜望又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两人因此结缘成为至交好友。 而此次出征南夏廉雀又以这枚命牌相赠请他寻找廉氏先祖的遗留。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命运莫测的味道! 此刻它悬浮在姜望身前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有一种伟大的感应在发生。 它本来绝不会存在它本来早已经沉寂若不是祸水开始倒灌! 那种感应不是什么财富不是什么名望不是什么力量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有。而是……责任!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的责任! 人们忘记了历史忘记了就连廉氏自己的族人也不再记得。 可是它还存在着! “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姜望骤然惊觉若是剥开阵法遮掩从长河地窟的实际位置来看此地与位于贵邑西部的那座螭潭其实已经相去不远。 他将长剑归鞘伸手握住了这块变得滚烫的命牌于是感应到了那座螭潭! 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与他呼应。 无言而描述了万万年的历史。 此刻姜望的目光仿佛洞穿了历史长河在飘飘洒洒的尘埃里看到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正悲泣而东! 而后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跨越时空而来就在他的面前落在了青铜巨鼎之上将这座巨鼎撞回了原位! 长河九镇第九桥是名【螭吻】! 洞窟里长洛绝阵的灿烂光华一时黯灭! 所有一切危险烟消云散。 发起时惊天动地消散时如此悄无声息。 姜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在他的命运之河里好像有什么阴翳就此散去了。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参与伐夏以来除了修行就是战斗没有一刻停歇。这一次更是从桑府一直杀到长洛地窟亲手斩杀五位神临境强者又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解决了祸水的隐患。 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勉强支撑着释放了一记祸斗印以极其微弱的幽光勉强隐蔽自身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脑袋碰在鼎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这个身心彻底倦怠的时刻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嘶……好疼。” 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 长洛绝阵与大夏护国大阵的连接勾连了祸水也沟通了长洛地窟与江阴平原。 数以百万计的目光眼见得天穹开裂眼见得祸水倒灌似有灭世之厄降临。 而后便听得北乡侯尚彦虎那一声—— “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紧接着便看到星光如幕竟将祸水挡住。 再然后就是大齐绝世天骄姜望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小心的自言自语—— “镇住了吗?” 再然后便看到天穹裂隙里星幕开始动摇祸水又变得狂暴……只见得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忽然间横贯天穹裂隙! 那是长河九镇第九桥的幻影落在了长河地窟也显化在江阴平原的高空!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又迅速愈合了!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又重归于天尽头! 最后只有“咚”的一声响。 是脑袋磕在了什么地方的声音。 江阴平原上数以百万计的人用心去听。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年轻人极度疲惫的、孩童般的喃语—— “嘶……好疼。” 一场灭世之祸就此消弭无形。 这过程如此短暂如此奇幻但发生了什么不难判断。 甚至可以说……清晰可见。 夏国北乡侯尚彦虎企图引祸水倒灌人间水淹大齐九卒三军。而大齐青羊子姜望斩之!镇之! …… “哈哈哈哈哈!!” 同央城头大夏国师柳希夷笑得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子欲行大事却不密不周。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不仅于事无补还帮姜述扫平了人心!!” “哈哈哈哈哈!!” 长笑罢了。 他一甩大袖就在这城楼之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对奚孟府道:“我乃大夏国相不愿死于齐人之手……有劳国师了。” 奚孟府随手一招从旁边士卒的腰间抽出军刀。 便提着这柄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刀走向跪坐的夏国老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柳希夷忽道。 奚孟府看着他静等着他开口。 柳希夷一本正经地道:“我观这满朝文武皆是英雄。但堪交者唯你奚孟府一人。我膝下无子你也没有爹。不如……” 刷! 一刀斩过头颅滚落。 奚孟府提着血淋淋的军刀就此转身。 跃下城墙杀进万军。 他的身形如此自由就如当初跳下那条船一般—— “大夏国师奚孟府在此谁与我决死!?” 他落在春死军的兵潮里。 兵煞涌动了几回便归于平静。 …… …… 贵邑城宝华宫。 夏皇帝端正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旒珠垂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而一袭盛装人独立的大夏太后也只是缄默地转身走出这宝华宫。 她一路走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走回了青鸾殿。 前一脚踏进殿中后一刻就燃起了大火。 火中的她如此高贵如此明艳。 比火焰更灿烂比火焰更辉煌。 熊熊烈焰中那无瑕的玉手垂落玉指如花瓣一样散开落下了一张飘卷的纸。 残火未尽隐约还能看到纸上的四个字—— “青鸾有信……” 就到这个信字为止。 而后这句话也被火焰吞灭了。 …… …… 史载。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 大夏北乡侯引祸水侵人间姜望斩之。 大夏太后自焚青鸾宫。 大夏国相死于同央城城楼。 大夏国师战死于万军之中。 大夏武王姒骄战死。 大夏岷王虞礼阳降齐。 重玄褚良先登同央城手刃大夏镇国军统帅龙礁。 谢淮安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 曹皆携灭夏之胜侵吞夏国国运证道真君! 统治南域东部一千两百七十二年的大夏帝国宣告国灭! 正是——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 …… …… 【本卷完】 正文 我非神临——第七卷总结 我如神临是迄今为止我野心最大的一卷。 也是我写得最辛苦投入了最多心力的一卷。 同时它也是争议最大好像最不被读者喜欢的一卷。 写到现在结卷它的结构已经非常清楚了。 这一卷有两条主线并行—— 一条主线是“我如神临”的一个个天骄人物。 一条主线是姜望成就神临的路。 两条线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了这一卷的故事。。 在写黄河之会的时候, 我就说过这是一场真正的列国天骄之会。此时出现在这场盛会上的天骄们将决定现世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命运。 他们怎么会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我如神临”这一卷是一场更复杂、更立体、更宏大的黄河之会。 因为彼时那些天骄所肩负的历史、承担的责任在观河台上只能瞥见一鳞半爪, 在论剑台下真实的生活中才看得到那些沉重的岁月。 历史照见现时才知道当年的齐夏争霸到底是怎样一场战争。才知道太寅和触悯在观河台上为何而战。才可以知道那一笔带过的革蜚、萧恕他们肩负怎样的人生…… 现世的引力太沉重翻开历史不是荣耀就是血泪。 从姜无弃结为秋霜开始到姜望剑撞青铜鼎结束。 这中间, 姜无华一句我当神临矣便跨过天人之隔。 萧恕不赎城坐守四十天还是功败垂成。 斗昭、钟离炎、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重玄遵、太寅、易胜锋…… 这些人贯彻自己的道一个個走向“神而明之”的路就是这一卷的主题。 一个修行者, 如何超脱肉体凡胎, 打破天人之隔? 如何迈向那一步, 做到“我如神祇临世”? 而姜望在这个过程中, 是一个见证者一个经历者一个同行者也是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 姜望有他自己的路。 这是本卷的第二条主线。 以姜无弃结为秋霜作为开篇奠定本卷的基调。 而恰恰是从姜无弃神临开始本卷迎来了相当激烈、但相较于之后不值一提的争议。现在想来好像那一次的争议也奠定了本卷争议不断的基调一般。 书里书外总是这样奇妙地汇合。 在这个宏大又复杂的世界里姜无弃的故事已经有了太多铺垫。 全都散落在别的故事情节里。 空手接真火翻手镇雷玺在重玄遵天府外楼后跃跃欲试在姜望黄河摘魁后心痒试手…… 那些时候写的是张咏写的是雷占乾写的重玄遵…… 姜无弃身裹狐裘若隐若现。 最后玉珠一串结成秋霜。 姜无弃的死顺理成章地导出了多年前的雷贵妃案。 这一条线又与铺垫许久的大齐青牌线交织在一起。 四大青牌世家何以没落?林有邪为何是今日这般模样?林况为何身死?乌列怎么退出青牌又在追查什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案子。 因为姜述这样的天子他的对于此案的态度早就已经体现在历史里。 在齐国谁能真正违逆姜述的态度呢? 所以这个案子不可能有铁证所有出现的证据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只能在几个人心中留存在更多人嘴里缄默。 所以当姜望卷进这个案子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怖压力后他也注定不可能像很多读者所期待的那样将这片笼罩天空数十年的阴霾击破做那个洞破天光的盖世英雄。 他只能在一个个为此奋斗的人徒劳死去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保住林有邪比如给杨敬一个交代。 然后自己放弃北衙都尉像一个失败者离开齐国“避风头”。 而这就是姜望在这一卷的缩影。 星楼是述道之基所以神临卷必然是无法回避的述道之卷。 从外楼到神临他必须要认清楚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是挣扎的他很多时候是矛盾的。 山海境的铺垫凰唯真的铺垫早已有之。 观河台上项北说恨不能早生九百年不能亲见凰唯真。 他早已经死去可是他的传说一直存在。 姜望离开齐国顺理成章地赴山海境之约。 首先我要写出楚地风流所以有了姜望在楚国的所见所闻。 为了写山海境我把山海经翻来覆去做了大量的整理修订改编力求构造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世界—— 你看到的那些传说都是似是而非的正如楚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凰唯真的虚构。 楚国天骄人物各有性格种种他们所请来的助拳者各有人生背负再加上王长吉、方鹤翎祝唯我、魁山一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经历者。 这些角色每一个都不同且相对于黄河之会他们有更多的篇幅可以展现自我。 但同时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翁。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有自己的所争所求是某种意义上山海境这场游戏的“主角”。 但山海境里那些异兽也并不是背景板。它们并不认可所谓的主角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天骄只是外来者只是一群孱弱的看客。 烛九阴与混沌的自由之争才是贯彻山海境的主线。 但是在它们之后是伽玄与空鸳。在它们之上是贯穿了真实和虚幻、打破了历史和现在的凰唯真的意志。 我在真正描绘绝巅之上的风景用一整个世界做画笔。 这也是本书第一次将力量层次铺开到这里。 在四百多万字后每个人都可以切身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山海境里姜望和方鹤翎的对话体现的正是他的矛盾挣扎。一方面他与人魔是根本立场的不同郑肥李瘦再怎么兄弟情深再怎么对他有孩童般的好奇喜欢跟他一起玩也不影响他的剑。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须要面对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他无能为力。从郑商鸣到方鹤翎都在告诉他他也必须要认识到别人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可能做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这是很多人生关卡里姜望的行为逻辑。 而他的性格决定了很多时候这个【最好】不是对他自己而言的最好。而是对姜安安对重玄胜对他所珍视的人对一些他所尊敬的人对那些人而言的最好。 所以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他努力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他本来也不是奔着自己要收获什么去的。 姜望可以共情方鹤翎的痛苦但永远不会认同方鹤翎的选择。 在这幕三个人的交流戏里王长吉的戏份最迷人方鹤翎的戏份最具张力姜望的戏份最不讨好、最容易惹人生厌可也真的是主角应该有的、压舱石一般的戏份。 除了他谁能压住这个场可以让王长吉那么迷人让方鹤翎那么立体? 这么写非常不讨好我也可以让姜望更迷人——只要抹去方鹤翎的复杂性。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山海境里祝唯我的出场又勾连了后面不赎城的剧情乃至于萧恕的故事线也交缠在这里。 凰今默的线早已有之很多读者也早有猜测同是这么罕见的姓她是否与凰唯真有什么联系? 革蜚被替换斗昭成神临月天奴放弃夺舍楚煜之割席萧恕盗丹张巡忍痛…… 这几个剧情好评如潮直到萧恕神临失败后姜望独自离开受伏。 一切戛然而止。 读者和作者之间的温情被撕开咱们迎来了血淋淋的时代。 这段剧情有太多让读者不能接受的点。 首先一个是突兀。我为了营造冲击力在萧恕身死的悲情余韵里故意突来一笔。剧情里姜望被偷袭到了剧情外读者也被偷袭到了。 其次一个是情感。情感上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偷袭者有林正仁这个读者极其讨厌的人物早已经被主角甩到身后已经不应该在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却如毒蛇般咬了主角一口 再一个这个偷袭姜望的人是杜野虎是那个在枫林城外嚎哭三日的二哥。这是读者在情感上最难受的一点。 甚至于为了保持这种突兀这种疑惑除了战斗中那一句【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除了杜野虎和姜望那一段关于美酒的对话。 我没有再做任何暗示。 这的确很难缓解读者的情绪所以我理解所有读者的不理解。 至于很多人喜欢拿来说的战力其实反倒无关痛痒。内府和外楼本就是最容易出现越级伤害的两个境界更别说姜望还被屏蔽了预警。军阵又是本书多次强调的、明确可以超越超凡品阶的常规力量。姜望和重玄胜可以在阳国战场以腾龙杀外楼凭借的不正是军阵吗? 杜野虎带着庄国最精锐的九江玄甲在提前情报针对加偷袭加林正仁布局加阵法加易胜锋屏蔽警示能力的情况下完全拥有伤害姜望的可能性——至少在剧中人物的视角是如此。 那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写? 因为庄高羡的人物逻辑决定了他一定会在祝唯我神临之后有所行动一定会对不赎城有动作。 庄国要拔掉不赎城这件事完全与姜望无关他所承受的压抑甚至于只是一个顺带手的事情。他路过就一定会发生。 而你们知道这是姜望的又一次无能为力。 他要克制克制愤怒克制仇恨克制急切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笃定、沉默、踏实地往前走。 在我的剧情线里这就是我如神临的最后一抑。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掀起一整个伐夏之战的高潮。 卷首姜无弃的死早就指向了卷末的伐夏! 所有情绪的累积都要在这个部分释放。 归齐路上的一系列挑战目的有三。 其一为姜望亮剑天下做最后的打磨。 其二抚平读者的压抑情绪。 其三大概的描述一下现世大宗勾画轮廓方便以后填充。毕竟这么久了它们还没有怎么出场过。 在点将台上姜望站出来与重玄遵相争的时候。 大家也都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一卷清晰的主线——姜望的道途之路神临之旅。 玉衡深处立信字楼。 山海境里立诚字楼。 不赎城外立仁字楼。 临淄西郊立武字楼。 于是有了立四德以自锢有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有了真我道途。 到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那一章关于道途的剧情线便一举收束起来。但这并不是本卷该有的高潮所以要顿一笔再往下走。 在这里引爆了写到现在最大的一次矛盾。 我发现我跟很多读者有根本性的观念差异——那就是我完全不认为主角输给重玄遵是【抑】而很多读者对此有根源性的愤怒。 后来我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作者和读者视角的不同上。 在我的故事布局里姜望的道途之路到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便已经收尾。 他和重玄遵的战斗则是整个伐夏战局的一角是重玄胜和重玄遵战场相争的第一步。 在我的感受里这是胜遵之棋局里重玄胜姜望这一方先输了一个卒子的劣势。且因为重玄遵一直以来的无敌之姿因为姜望本就还没能追上斗昭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无伤大雅的。 姜望和重玄遵第一次见面重玄遵甚至都没有看姜望一眼! 大师之礼后重玄遵才注意到这个人。 黄河之会后重玄遵才重视这个人。 到了争先锋这一战他已经必须要成就神临才能稳压一头。 这一路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 但是在很多读者的感受里姜望一路蓄势在点将台这里就应该赢重玄遵才能够得到情绪的宣泄。 而我认为握住道途便已经是宣泄真正我所想要的高潮还在后头。 我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 在写作上我固执、自我、不可理喻。在很多时候我不是不知道读者的感受。可我认为作品的结构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在万军之前战胜重玄遵是多么大的高潮不啻于重演黄河之会剑仙人。那段时间读者的热切也在非常明确地提醒我读者在期待什么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对商业成绩是多么大的提升。 甚至于在我的细纲里有这样一句情景对话。是遵望之战结束后重玄遵跟王夷吾说的。那句台词是:“在外楼境我已经压不住他了……” 但是最后我没有写这一幕没有写这一句话。 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我觉得以重玄遵的性格不会说这样一句话。而在伐夏这场大战里我也不觉得应该再给重玄遵和王夷吾对话的戏份。 所以抹掉了。 首先说说为什么会有争先锋这一段情节。 先是代入重玄遵他的布局风格是什么?跟他的道途是斩妄一样他落子也喜欢直指根本。他不像重玄胜会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布局会一点一点地撬动局面形成大势。他向来是直接大势压人直捣黄龙。 比如稷下学宫里一出来先成个天府外楼然后一打三一心备战黄河之会。根本不跟重玄胜争那些生意上的东西。 比如在伐夏战场他被重玄胜摆了一道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大邺府杀上大夏皇陵。 在伐夏开始时他也是如此他的实力强全方位的强他就凭此争先锋就要在万军之前压重玄胜和姜望的势。 这就是他一以贯之的人物逻辑。 而姜望的人物逻辑是什么? 如果是为他自己争名夺利为他自己装逼他不会上场。 重玄遵压得重玄胜黯淡无光他才要出头! 这一战因此发生。 而他们在这个时候的硬实力差距读者其实是有认知的。从一月末到三月末多少读者不知讨论了多少回也做了很多战斗推演。普遍清楚姜望的确是打不过所以也不用再就此赘述什么。 最后就是伐夏之战。 在庄雍之战里姜望斗庄承乾是主线所以那一战只是一笔带过。 齐阳之战是摧枯拉朽姜望的主视角在战场里也只是浮光掠影。 而这一次伐夏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说这一场战争我不会回避我要写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 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有多难写? 天下形势、两国朝堂、文臣武将、士卒、百姓…… 舆论、外交、情报、战阵、真刀真枪的厮杀…… 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战争。 超凡修士的个体强大让人类历史上很多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当个体实力足以改变战局的时候战争是很难精彩的。 什么半渡而击道术一铺直接冻住整条河。 什么用兵之毒无过于水火…… 三昧真火都经常被嘲笑水火算什么? 当然有取巧的写法。 比如最后因为笔者精力枯竭选择略写的田安平刑杀八千人用九万人性命填死真人。仅仅这么一描述他的疯狂和强大就能够被读者感受。 但这是因为田安平的之前就已经着墨很多他的压迫感一直存在才没有落到虚处。 我之所以略写这一部分也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已经够了才选择略写。不然的话为了这个戏份较重的角色在精力有限的时候我会选择砍其他人的戏。 我当然可以把一个人吹得天花乱坠如何深谋远虑如何算定天下……吹一下逼格甩几句战绩轻轻松松就写起来了还不会留下让人抬杠的余地。 但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故事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要告诉你他的强大他的疯狂他的智慧他的风流……我还要告诉你为什么说他强大为什么说他疯狂为什么说他有智慧为什么说他人物风流! 我像曹皆一样打笨拙的战争。 只是为了完整展现我心中的世界。 所以有了这一场伐夏。 我写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在前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怒吼我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开了跑步机在凌晨一点钟疯狂地跑步。 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完美地结卷。 那么多画面不知道如何才能自然衔接。 昨天晚上写完后。 写得一身是汗。 最后只想睡一觉。 …… …… 现在我想跟大家聊一下我的状态。 记得早先有一次有人截图了赤心的第一章第一段和后来重玄遵一打三那场的第一段那是重玄明光插科打诨的段落。 以此论证赤心巡天的文笔直线下降。 一个业内的朋友维护我说以情何以甚现在的更新速度如果还要一直保持第一章那样的文笔那是要他死。 这位朋友当然是出于好意当然他也的确没有真正往后读过这本书。 从第一章到现在或许剧情有争议或许人物有起伏仅以文字而论我自问是一以贯之甚至精益求精的。 我的生活出了问题。 很大的问题。 虽然我每天健身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但是我很清楚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世界里。写赤心巡天这几年来我最大的娱乐活动竟然是在盟群里聊天。 每天写完字精疲力尽就到群里听他们客观地描述我的帅。 我的朋友圈这几年来竟然也几乎局限在这里。 虽然我跟群里很多人都结下了真正的友谊。 但我仍然要说这非常不健康。 单纯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 我已经看到了。 当我一天中十分之九的清醒时间都在相关的世界里我给自己的生活留下了什么呢? 当跟相关的这个世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我能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呢? 这是不健康的。 我下定决心改变好好调整状态分配更多时间给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快乐——这是公历新年我的愿望。 但那个时候刚好写到林正仁、杜野虎伏击姜望。 生活中又出了点事情。 我埋头去写疯狂加更。 以至于没有存稿过年。 过年在别人呼朋引伴、打牌喝酒的时候加班写作剧情又刚好推进到望遵之战…… 老实说我觉得我写得很好。 当时那么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 写完我还很开心地在群里发红包…… 我的春节愿望是公历不作数新年真的一定要快乐。 他妈的许愿到底有没有用? …… 我不想批判谁只是单纯地想要厘清事实真相所以接下来我会不点名地陈述自春节以来的舆论风波——虽然我的确不止一次地愤怒过。 望遵之战刚写完并没有太大波澜。 是第二天的时候开始了争吵。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更新。 因为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发单章。在很早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如果说我要展现一个真正的世界那么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必然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态度。包括读者对同一段剧情不同的理解应当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我要接受虽然很多时候很难接受但我会努力接受。 此后因为杜野虎林正仁伏击姜望之战发单章是我个人情绪崩溃的体现。其实与剧情本身关系不大。 但那之后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开单章聊剧情了。 所以沉默。 赤心巡天这本书的运营没有一个是专门做运营的。 都是赤心的盟主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 并没有什么精力天天盯着书友圈看。 我一直都埋头写书放手不管其它。甚至于在三年后才加进运营群因为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截图发到盟群里告诉我我又挨骂了。我觉得挺影响盟群气氛的就说不要在盟群发了拉我进群。 那段时间出现了很多很难听的声音。 运营问我要不要管我说不要管。他们也就真的不管了。 如此吵了三四天。 有些人越骂越难听。 包括我个人的社交平台账号也收到了很多辱骂的私信。 运营再问我要不要管我说全订读者只要不人身攻击随便讨论。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同时我看读者实在是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在当天的更新里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会输为什么最后一剑不出。 然后我得到的反馈是【不会解释你不知道装死吗?】 其中有一个粉丝值为弟子的读者大概是说我等了三天就等来个这?你解释了个什么。言辞当然是比这激烈一些的。 这个帖子被删了。他也被禁言。 于是他开了第二个号问自己为什么被禁言。 他描述自己看了望遵之战精神恍惚好几天吃不下饭之类的。 我跟他解释大概是因为我跟运营说的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他就说什么以后赚了钱要回来找这个场子。 我说学生没钱看书很正常。我这本书都是精修了再发看盗看正差别不大。 总之在凌晨的时候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我跟这个读者反复沟通了很多条。 都是无用功。 我放弃了在最后一条里说了这样的话——“看你是个小孩子我才回复你的。你不需要工作我每天四千字的更新不能少。以后不要再艾特我。” 然后他很生气说他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 同时有另外的读者因为【小孩子】这三个字炸了。 说情何以甚你傲慢极了居高临下凭什么说别人是小孩子? 我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愕莫名其妙。 我实在无法理解由此导致的群起而攻。 直到又一位读者的评论——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我不想理解你。】 我不是说他的语言有多么得体我只是想说这至少是一种相对真诚的表达。 他让我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也有读者愤怒于作者因为一句小孩子被群起而攻去攻击那个二十二岁的读者说【人家辛辛苦苦写字你白嫖还过来喷人做小偷还找上主人门。】 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总之提到了白嫖小偷。 然后舆论又炸了。 茫茫多的人到赤心巡天书评区来主持正义。 【你情何以甚凭什么说白嫖是小偷?】 【这本一百三十四万粉丝没全订的都是小偷?】 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没有看到事件原貌还有一个装没看到。 赤心巡天十个白银盟里有四个是盗转正。盟群里更是数不过来。很多都是才工作以前根本就是学生哪有钱看正版。 其中游总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看盗版更新被我发现了尴尬一笑。 我会骂白嫖是小偷? 游总不会来我家里偷我一点什么走? 我从来都是说没钱看正版我理解哪怕你单纯鼓个掌说一声这书能看也是对我的支持。 但是他们就是愤怒了。 就是要来主持正义。 有趣的是他们主持正义的方式—— 是来赤心巡天书评区骂所有跟他们意见不一致的人是小偷。 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会因为遵望之战挨骂。 后来挨骂了以为最多骂个三五天。 没想到就一直没停过。 这两个月里无论我写什么书友圈始终是乌烟瘴气。 天天都在骂。 有的人是反复地、持之以恒地骂。 你点进书友圈根本看不到一条剧情讨论。还有一群人在书友圈持之以恒地劝退其他读者。 气氛恶劣到很多盟主跟我说这段时间根本不想点进这本书。 然后运营开始真正下手整顿删帖禁言。 紧接着那群人就开始带赤心巡天运营的节奏。说运营是饭圈。说批评不自由赞美无意义。 ? 批评不自由那你们这两个月是在唱诗班工作吗? 赤心巡天写了三年更新了四百五十三万字均订一万六千五禁言总人数到今天为止是376人。 扣除菠菜的、卖片的、页游推广的真正禁言的人有多少?平均下来多少天才禁一个人? 再算上那些人开的小号呢? 我知道很多去年才开的书也不止这个人数了。 那些主持正义的人里有一个是职业运营。我想问问你运营的书写了多久了?禁言总人数是多少? 我专门抽一个晚上的时间细化了禁言规则。尤其强调一点要运营在禁言之前截图留下这个人之所以被禁言的言论。 赤心书评区一直开放有申诉渠道若是觉得自己被禁言不公的随时可以申诉。 谁来了? 哦全订群群里来过一个。 相信很多读者都有印象。 那人一进群就气势汹汹地要“给个解释”问自己为什么好好讨论剧情却被禁言。 当时正好我在就问他id。 结果一看记录别人好好讨论剧情总结线索他上来就是一句“你总结了个勾八”。 还说什么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之前在群里早就骂上了。 我很难想象他之前在群里是怎么一个态度。 就这他还单方面截图抹掉一些对话跑到别的地方去骂说自己好好讨论剧情都被禁赤心运营真恶心。 这种事情倒也是正常的网络现状。 比如先前也有一个读者私信我问为什么他维护这本书也要被禁言?为什么这本书容许那些人瞎喷不允许他回击?难道这就是赤心巡天运营想要的阅读气氛吗? 他给我的截图里他也是很生气但有理有据地在反驳别人。 我就给他道歉说最近实在太吵了运营可能只是不想扩大矛盾。然后顺手给他解了。 但后来我问了运营后运营给我看了另一张截图——他生气地爆了粗口骂了对方一句傻逼。 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支持你的还是厌恶你的在描述事情的时候一旦有所选择必然会有偏颇于自己的一面。 正如我现在写这些也不是想要批判谁。 我真的累了。 我无意在网络世界跟谁争一个胜负。 我只是要说一个真相给愿意看真相的人听。 书评区以前没人管现在置顶规则就在那里。讨论剧情欢迎。无端谩骂必禁。 不是有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另外。 那个我误以为是中学生、并称之为“小孩子”以至于引起舆论风暴的读者其实我们之后有过交流。 他用一个新的qq号加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是新号。 他说他害怕有麻烦以前从来没有加过读者群云云。同时又说如果我介意他可以换他自己的号来加因为他相信我。 我说你现在这么谨慎这么有逻辑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带节奏啊。 他说你知道舆论是不受控制的我说了要他们不要攻击你可是没人听。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最后只是跟他说就是我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 “好好生活确实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劝你也是劝我自己。” 他说好吧就这样。我也去好好生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 …… 可能实在是憋太久了。 我又是这么敏感脆弱这么容易破防的一个人。 这篇总结写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字。 最后我想说什么呢? 赤心巡天是一本从来没有拿过月票前五的普通情何以甚是一个日更四千都非常痛苦常常要磨蹭到晚上十一点的手残。 本书均订更是连两万都不到。 但每次节奏一起来那一个声势浩大等闲总榜前三的书都做不到。 我总有一种恍惚感—— 赤心巡天这么火? 赤心巡天真有这么火? 那特么订阅都去哪儿了!? 好吧。 认真一点想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真的到极限了。 我累了。 从此以后我会分配更多时间和精力给生活。 也许在很久以后回头来看今天的这一切会觉得微不足道。 但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的确备受煎熬。 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每天一醒过来一打开书评就是攻击。 有时候想要刷个微博知乎散散心微博知乎也都是那种私信。 你发个知乎想法写个微博马上有人来评论。 不是骂你就是骂书再就是骂运营。 前两者也慢慢习惯了骂运营我真的不理解。 汤圆是医务工作者工作时间颠三倒四经常半夜起来发活动奖励。还自掏腰包搞活动送读者周边。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存在感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生也从来没有骂过人。 为什么要骂她? 慢西天天讨论剧情也不干别的事情不跟人吵架。看这本书的有哪个认真讨论对剧情有疑惑的没有得到过慢西的认真解释? 为什么要骂他? 像卤蛋简单小八这种喜欢跟其它读者对线的管理挨骂我倒是能理解。他们秉持的道理就是他们也是读者也是盟主有不爽为什么不能怼。那他们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不要嫌我今天废话多。 以后我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以后我不会在书评区再回复那些评论。 以后我不会再写单章解释剧情。 让我们保持一个美丽的距离。 如果还有下本书我希望我可以平衡好连载网文与生活的比重。 如果没有下本书了我希望我能找回我的快乐生活。毕竟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而青春总共没几年生活这么单调实在也说不过去。 说一千道一万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写主角输给了重玄遵让很多读者情感上难以接受。 对于我固执的写作人格给大家带来的难以忍受的阅读体验我诚恳地向大家致歉。 但同时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你们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写。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非常愿意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我始终会以本身的架构为第一优先。 就像在细纲里重玄遵的那一句台词我没有让他说。早知今日仍然不说。 如果有实在不能接受的读者咱们有言在先就此好聚好散。 说赤心巡天是爽文也好小白文也好群像也好什么都好。 那些标签都是读者给的。 我从来不觉得赤心巡天必须是一部什么样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这就是我心中的仙侠世界。 有缘者同行无缘者陌路。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情侣之间尚且免不了争吵夫妻之间尚且有七年之痒。 一本连载到四百五十万字的它不可能全部合你心意。 没有感情了分手很正常。 但是分手后就要它死。 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它。 是正常的吗? 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对于望遵之战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但是越往后越觉得心里有根刺。 我当然知道那根刺应该尽快拔掉。 我当然知道书评区一直是攻击的声音对于这本书而言是多么糟糕的。会劝退多少读者会让多少本来不觉得难受的读者难受起来会让多少正常阅读的读者觉得厌烦。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心里的弦绷得有多紧随时会断掉! 但我还是选择了慢慢地展开伐夏之战。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回避。 哪怕它那么难写。 哪怕没有人要看。 哪怕我写的每一章每一个字在这种负面的情绪里都会被放大来挑剔。 我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我只是告诉我自己我必须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按照我自己的大纲一步一步地推下去。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太庞大了。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贯穿了历史和地域。是那些人在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 已经复杂到我一松手它就会马上垮塌的地步。 我必须要保持我自己的节奏。 我必须要保护我的心血。 无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无论多么难熬。 骂我也好劝我也好为我好也罢想我死也罢。 我不会改。 当我写完结卷的最后一章最后一个字收束了这一卷所有该收束的剧情线。那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而后有一种放松。最后就是姜望那一撞。 嘶好疼。 好疼。 然后去睡觉了。 …… …… …… 请假五天。 四月六日开启第八卷。 第八卷的名字叫—— 《鹤冲天》 出自我自己写的一阕词并没有遵循鹤冲天的词牌只是用了这个名字。 希望它能够被喜欢吧。 …… 鹤冲天! 昨夜西风叫孤雁声断谁人魂梦里。惊醒不成眠。 有情人醒天未醒幽空走雷鸣万里黑云低一线! 泥中鹤双翅横飞羽早拔尽滴落血犹冷。 一身污不须月光洗。 无端恨管它何处来。 此后多少年。 锈骨犹能化飞鸟丹心未叫天知晓! 正文 第一章 三日凋 临湖的窗台上正盛开着春景。 花只一盆却开出了春日繁华的气势。 此花头翅尾足翘然如凤茎须烂漫飘飘如仙。 最是两侧主瓣延展向外似要鼓风而去。线条优美灿然若金羽。 故名“金羽凤仙”。 它开得很慢三年才开一次。 花期又很短只开三天。 所以又名“三日周”。 本来生长条件就极其苛刻要想保留它绽放的姿态人为凝固花期更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 整个齐国也只有鲍氏能够有稳定的金羽凤仙花产出。 当然现在这份生意已经转手给了重玄家的重玄胜。 除美观之外此花亦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它的“仙须”能够应用在三十多种药方里提高药物效力。 它的花瓣又是极受追捧的泡茶原材。尤其是两瓣“金羽”名列花茶的极品原材中。 朔方伯鲍易极爱此花窗台上一年四季都要摆上一盆盛开的金羽凤仙。当然并不以超凡力量维持繁花不败的假象那样不够美。而是移花于此三日一凋三日一换。 鲍伯昭当初转手这份生意的时候就有一条硬性要求一一须得保证对朔方伯的供应。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花期短暂大约这就是天道恒常之理。”鲍易负手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飞鹤湖有一声极淡的叹息。 这位年轻时候称以“剽姚”一度与重玄明图齐名的伯爷仅看外表倒是瞧不出勇猛劲疾来。 更像一個富贵文士眉眼和顺。 唯是转过身来眉峰挑起时才能见得嶙峋感受果毅。 他就这样看着鲍仲清慢慢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今日的鲍仲清穿得极素净并无多余的饰物却都很妥帖。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麻子应是不算难看的。 这世上种种秘术浩如星海面容上的些许瑕疵对朔方伯府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但在很小的时候鲍仲清就说过一“大丈夫当求金躯玉髓求金衣玉面者是小男子!”亲口拒绝了对他容貌的调整。 就是这句话正式开启了他和鲍伯昭关于世袭爵位的竞争。 今时今日的大齐鲍氏一门三伯爵端是显赫。不过唯有朔方伯之位是世袭罔替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 朔方伯也一直是鲍氏之主。 此刻面对父亲极罕见的情绪流露鲍仲清面带哀色:“请父亲节哀。” 鲍易看着鲍仲清一时没有说话。 鲍仲清看着鲍易眼神里都是担忧和哀伤。 “伯昭是不是你杀的?”当代朔方伯忽然问。 此声如惊雷响彻。 鲍仲清的脸上是不敢置信而后是伤心欲绝以超凡之修为竟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父亲怎么会这么说?!” 他站稳了又勉强支撑着又惊又痛地往前一步:“我如何会做那种事情?难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等禽兽不如的人吗?!“ 鲍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你没有否认你做得到。” “人是有底线的!”鲍仲清的眼神在痛苦中夹杂了愤怒:“无论做得到或者做不到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在身份、修为这些因素之外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做得到的。”鲍易说道。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应的机会外楼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我也能杀。未成神临人是很脆弱的。这一点父亲当然明白。”鲍仲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鲍易定定地看着他:“我亲自去了一趟夏地去现场查看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从午阳城到小尖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鲍仲清像是一头受伤的兽伤心而又愤怒地喊道:“那您更应该知道儿子的清白!您是当世真人拥有洞彻真实的眼睛今天却拿这些话来刺我就因为在夏国战场死得不是我吗?!“ 锵! 他拔出一支外观华丽的短匕双膝在地上重重砸落就此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这短匕奉上。 “来!“ 他闭上眼睛仰面流泪:“如果您的确忧思难解如果您的确怨心满怀便用这支兄长赠我的匕首杀了我!让我这个该死却没死的不争气儿子去与我那个不该死却死了的兄长陪葬!“ 此匕首通体青色镶金嵌玉贵不可言名日【照青】。乃是鲍仲清八周岁时鲍伯昭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还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复杂。洞彻世界真实的眼睛也不能够洞彻人心。” 强如湮雷军统帅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后才叹息道:“仲清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或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须要承认在爵位继承的问题上我的选择有些冷硬待你不够柔软。你们两兄弟争成后来的样子我负有主要责任。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结果我或许是最没有资格怨怪的人。“ 他用罕见的、柔软的眼神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伯昭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鲍仲清睁开泪眼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您还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归罪于夏国太氏。鲍氏可以对此全不知情。”鲍易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祈求:“你总不该剥夺…一个父亲与自己儿子最后对话的权利?“ 堂堂当世真人、当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真是罕见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如此情状谁能不动容? 但鲍仲清只是惨声道:“仲清该死素行不端以至于叫父亲误解至此。今无以自证无以明志。愿陪葬长兄以期父亲知!父亲爱子之心愿在仲清死后也能怜得万一!“ 他反手倒转匕首道元汹涌其间毫不犹豫地自贯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脏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庚金之气在五府海中汹涌啸鸣一切的毁灭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静止了。 鲍易捉住了他的手。 鲍氏的家主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是将这柄照青匕取下来收进自己怀里。然后取出一张红封的礼单放在他的手中。 “这封礼单本来是为你兄长准备的要定约的对象是苍术郡守的千金。现在归你了你看看是否还要添置些什么。明日我便让人上门提亲” 他注意到鲍仲清犹豫的表情因而顿了顿:“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儿子确实心有挚爱。” 迎着朔方伯的眼神鲍仲清说道:“现在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挚爱在心。 顶多是觉得苍术郡守的女儿与朔方伯府不算门当户对。但考虑到苍术郡守是朝议大夫宋遥的门生 修为和官位都还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这是鲍易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他会接受。但是他需要让他父亲知道他的牺牲。 “去吧。”鲍易最后只是这样说。 “请父亲保重身体。“ 鲍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抹掉泪痕爬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飞鹤湖是临淄景观最好的城中湖位于飞鹤湖畔的这处别府是鲍易最喜欢的宅子。 这位九卒统帅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过身重新注视这波光《《的湖面。 但终是不能够再赏景。 于是一拂袍袖已将窗台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鲍家与重玄家相争多年一直以来也没有谁真能把谁摁下去。 但随着重玄褚良封侯接着以东域第一神临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胜又都展现出了可怕的才华… 鲍家声势已经不如。 作为鲍氏下一代领军人物鲍伯昭当初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掉恰是为了缓和鲍氏与重玄氏的矛盾。 鲍伯昭不仅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给了重玄胜也能够无视当初在大师之礼上被重玄遵踩在脚下的屈辱对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对于鲍伯昭的治家方略鲍易并不打算干涉。对于鲍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鲍易很是认可。 当然现在说这些不复半点意义。 就像这盆被抹去的金羽凤仙花。 以后的鲍氏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敌人? 又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朋友?! 从飞鹤湖别府出来鲍仲清径自上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汉子正是曾经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如今…还是腾龙。 蒙昧之雾没有那么容易洞彻。 跟在鲍仲清身边这么久他早已了解这位爷的脾性。 因而对鲍仲清狼狈的样子视如不见只是问道:“公子去哪里?” “太医院。“ 坐进车厢里鲍仲清慢条斯理地处理着伤口又换上一套新衣。 声音已经听不出半点异样很平和地道:“说起来伐夏期间我与重玄遵、姜望同在东线征战也算是袍泽。他们在太医院昏迷了这么些天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看看。” 闫二一拉缰绳便控制着马车平缓向太医院驶去。 鲍仲清和重玄遵、姜望、重玄胜一样都是作为重要伤者第一时间被送回临淄调养。只不过他回临淄之后没肯接受治疗而是强撑身体回府报丧。 重玄遵和姜望却是在太医院躺了好几天眼看着大军都要归齐了不日便是太庙献礼真要论及本心鲍仲清并不认可与重玄氏缓和矛盾的方略。 哪怕在这一次伐夏战争里重玄家的两位嫡脉公子都创造了堪称惊艳的战绩。注定一飞冲天。稳稳压过已经战死的鲍伯昭和乏善可陈的他鲍仲清本人。 但他认为重玄氏越是如日中天昔日重玄明图种下的那根刺就越是好用鲍氏可以作为一步制衡的棋任由天子取用从而获得支持不过这是鲍伯昭生前决定的事情在彻底扫清鲍伯昭的影响之前他很愿意让父亲感受到他们的兄弟情深。 包括保留旧物也包括沿袭旧略。 而且既然要沿袭旧略鲍伯昭在东线那么配合重玄胖子的战略重玄胖子是否应该有所表示?总该对战死者唯一的弟弟有一丝偿报心理才是。 马车在太医院前停下。 鲍仲清随手取了几样礼物便往里间走。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曹皆班师回朝后的大庙献礼上此刻还在养伤的这几个人会是何等风光。所以他当然理解太医院外不息的车流。也能理解几队宫城卫士守在门外不许进出的严格。 当然这是拦不住他这位朔方伯的嫡子的。再者说他也是在伐夏战争中负伤的将领。他身上的伤 也该来换个药什么的不是? 在借大的太医院里折回一阵还未等他寻到医师问清楚姜望住在哪个院重玄遵住在哪个院便已经看到了一个显眼之极的胖子一做贼似以的正往东侧小院里钻。 听得这边动静猛地回头。 那张胖脸上霎时绽开亲热的笑容:“鲍兄!“ 鲍仲清更是大步迎上前去热泪盈眶:“重玄兄你能够恢复过来真是太好了。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 两双手握在一起重重地摇了摇端的是情意深重。 “哦?不知另外一半是为谁而悬?”重玄胜问。 “当然是姜望姜兄弟和你堂兄重玄遵。”鲍仲清认真地道:“我兄长为伐夏大业而死这些大齐的英雄怎能不叫我牵挂?这份牵挂你占一半他们两位合占一半。“ “死透了才能放下来吗?”重玄胜嬉笑。 鲍仲清叹息道:“是啊除非我死透了不然怎么放得下对袍泽的关心?“ 这句话接得重玄胜肃然起敬:“以前不知道鲍兄是这样心肠的人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才行。“ “咱们早该好好相处了!”鲍仲清意味深长。 鲍氏未来的家主和重玄氏未来的家主岂不正应该好好相处? 都是从小被压制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竞争中的弱势方理当有很多共同语言才是。 什么?你重玄胜不是重玄氏未来的家主? 那个与你竞争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你是不是……应该想点办法? 重玄胜好像根本不懂 笑得人畜无害:“鲍兄今天来太医院是?“ 鲍仲清也就一笑了之:“不知姜兄弟在哪个院子休养?我来看看他。“ “不行。”重玄胜严肃地摇头:“太医说望哥儿须得好生静养给他施了睡仙针延长他的昏睡时间这期间不能被打扰的。“ 睡仙针! 临淄太医院价值最高昂的三套针法之一惯能调养体魄蕴护修为有“大梦方醒一睡游仙”之美称。 极其高昂的施针代价使得它轻易不会动用。 真是好大的血本! “是我失礼了。”鲍仲清语带遗憾:“想来遵公子那边亦是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我这边准备了两份薄礼烦请胜公子代为——” 话音未落便被重玄胜把住胳膊直往旁边院子里带:“我堂兄体魄过人不怕被打扰的正好我也要去看他来一起来!” 正文 第二章 春色好 在超凡力量不断发展的现世死而复生都不鲜见肢体伤残更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随着修士力量的不断跃升那具备拔山填海之力的强大体魄一旦有所缺损 也越来越难填补。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粒品质最低的开脉丹就足以荡除百病。若是平日身体调理得当更有极大的跃升超凡的可能扫除顽疾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而神临修士的肢体伤残要想修复如初所耗资粮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一个普通的神临修士若有残肢之厄至少要有两年的时间都需为债务奔波。 当然姜望和重玄遵是为国而战这部分资粮自是有齐廷负责。 两個人都有断肢的伤势也都是战至心衰身竭而昏迷。 齐国太医令亲自施下的睡仙针除了加速体魄恢复之外也能帮助他们调理气血、巩固修为。 重玄胜和鲍仲清刚进了重玄遵养伤的小院便被人拦住了。 军中俊才文连牧像个书生多过将军。此刻横身在前一脸严肃:“遵公子尚未痊愈不便见客两位见谅。" 重玄胜一脸的岂有此理胖手指几乎要戳到文连牧脸上去:“里面躺着的可是我嫡亲的堂兄!血浓于水我忧思如焚!一得了空便立即来看他你现在叫我不要进去? 若非王夷吾身上还背着三年内不许回临淄的禁令这会早就用铁拳将重玄胜轰出了。 但守在这里的毕竟是文连牧。 身份不够高拳头不够硬只能跟着讲道理。 “遵公子的伤并无大碍待他醒过来你们多的是时间可以亲近。抱歉了胜公子我也是为了遵公子的安全考虑。”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医院不够安全喽?”重玄胜立刻嚷了起来:“你在怀疑谁?你不相信太医令?还是质疑专门屏卫此地的宫廷卫士的能力?你今日与我说清楚!” 文连牧往后退了退避开他激动得乱戳的手指:“太医院说起来自是安全无比太医令本人即是当世真人料得没有几个宵小敢来这里闹事。不过…生命安全无虞有些事情却极难避免。比如当初谢宝树谢公子在太医院养伤还遭人威胁。雷占乾雷公子在太医院昏迷还险被殴打呢。胜公子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加注意呢?“ 一旁的默不作声的鲍仲清恍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当时和他们一起加急送回临淄治伤的人里 就有一个谢宝树。 以基本的世家礼仪而言他特意来太医院探望伤患忽视了谢宝树实在不该。心里记着等会顺路看看谢家公子耳中便听得重玄胜的惊声—一 “竟有此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在太医院这等清净地方还有人如此放肆!“ 说着他肥胖的身躯往前一挤竟以重玄之力生生将文连牧挤开:“那我更得进去亲自守护我的兄长了! 文连牧不可能在此地与重玄胜大战一场面对这般蛮横姿态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鲍仲清摸了摸鼻子对文连牧笑道:“古来门户事防君子不防小人。文将军以为然否?“ 文连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啊。“ 说罢便转身跟了进去。 这门户大开进者皆小人也却是把他鲍仲清也一起骂了进去。 鲍仲清讨了个没趣倒也不以为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还能真被谁一句话挑动了情绪? 前脚后脚便跟着往里走他也很想知道重玄遵现在的状态。虽然太医令医术高明虽然睡仙针玄妙莫测但…万一呢? 鲍氏未来的家主自然很关心重玄氏的未来。哪怕已经决定了曲意交好弯腰的幅度也有待商榷不是? 太医院里环境自是极好的。很受文人墨客追捧、号称“一枝难求”的浮山老桂在道旁连成了荫。 令人神宁心安的香气在空中漂浮。 镂空的窗格里放置着提纯元气的阵盘。 房间里元力最浓郁的位置摆着一张刻印着命源阵纹的温玉床。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于此演聚为命元温养生机。 那位大名鼎鼎的重玄风华正仰躺其上。 所谓绝世之天骄当他一动不动时也未见得有那般光耀了。 尤其是当重玄胜挤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呜呼哀哉的时候愈发有一种神像褪尽灵光后的无力感真是泥胎木塑一般只好任人摆弄。 “可怜你年纪轻轻就遭此厄难长睡不醒于此永眠…”重玄胜连声而叹:“真是天妒英才!“ 哀叹着还冲鲍仲清招手:“快来见我兄长最后一面。“ 鲍仲清倒很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咳!”文连牧忍不住提醒道:“太医令说了遵公子身体状态很好随时都会醒过来。” “就算醒过来了想必也要神志不清从此疯疯傻傻”重玄胜毫无滞涩地接了下去:“吾兄!果是天道有撼不使人间圆满乎?这偌大的家业单靠我一人—“ 温玉床上重玄遵的眼皮抬起来隐约的幻梦感被洗去显出一双雨过天晴的墨瞳重玄胜的胖手不动声色地抹了过去将他的眼睛重新合上还顺手释放了一个安眠咒嘴里继续道:“我一人也只能勉强承受了。“ “拿开。”重玄遵平淡的声音从肥胖的大手下传出来。 重玄胜毫不尴尬地收了手一脸惊喜:“兄长你醒了!?真不枉我拼死拼活日飞万里把你从夏地背回齐国来!“ 重玄遵仍是一动不动但他静静躺在那里的躯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在流淌。 “你背我回来的?”他问。 “唉这都是愚弟应该做的。说起来那时候好几十万夏军拦路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我岂肯将你相让?背着你直往前冲一双拳头打开万里遥途… “你日飞万里?”重玄遵又问。 “当然这是一种相对夸张的表述事实上没有这么多你理解个大概就好。”重玄胜面不改色: “当时你已经重伤垂死跟我说了很多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跟你说了什么?”重玄遵问。 “你果然不记得了!”重玄胜长叹一声:“听愚弟一句劝你这次的伤非同小可伤在了脑子。不养个三年五载是好不利索的。” 重玄遵静静地看着他。 重玄胜一脸认真地道:“你当时可伤心了。哭着说你不行你的路就到此为止了。说什么希望我能挑起大梁继承博望侯爵位唉!其实我也不愿意。兄长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对这些爵位啊家主之位啊毫不关心。但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说我如果不答应你死不瞑目我一时心软…" “好。”重玄遵忽然道。 “我真怕麻烦这么一大摞子事情可怎么管?但既然答应你了总归不好……钦?”重玄胜说着说着愣住了。 口若悬河如他一时竟然词穷。 重玄遵看着这个难得卡壳的胖子轻声笑了:“我想起来我好像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博望侯之爵是你的了。" 窗外溜进来的阳光并不比温玉床的微光更暖。 房间里除重玄遵之外的三个人一时都很沉默。 这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是大齐帝国今时今日最顶级的名爵。 承袭此位不仅仅是权力、地位、财富还意味着更多的、突破至洞真境的可能! 重玄遵就这么放手了? 还是这么的随意这么的漫不经心? 沉默蔓延了一阵重玄胜猛地站起身来将床边的椅子撞远 “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他大步往外走失态到都忘了跟鲍仲清虚假地招呼一声。 而房间里一时只有重玄遵相当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人头攒动时那欢声笑语也如起伏浪涛。 有人登高而呼有人纵情狂歌。 三百里临淄巨城已经全部被喜悦的气氛所填满。 几乎所有酒楼都大摆流水席敞开了任人吃喝。几日欢宴结束后自有官府的人来付账。 满城张灯结彩光焰直上高天。 更有道术结成的幻境似仙境在高穹变幻。 人们载歌载舞美妙的乐声悠扬。 老百姓扶老携幼迎出了城外十里地… 又何止临淄如此? 北至朱禾、大泽南至石门、玄沙东至衡阳、赤尾西至临海郡、乃至于决明岛!甚至是迷界、甚至是万妖之门后齐国所据城池凡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之地莫不沐浴在浩荡国势中人人欢庆! 名儒尔奉明撰文日:“古来圣明者无过于圣天子;天下善战者未有如曹东莱。于是威加八方纵贯东南建干秋之业定万世之基!“ 曹皆乃大齐东莱郡人士故文中以曹东莱敬称之。 齐国历史上这一郡出了不少有名的人物但自此以后人们提及东莱郡府必然第一个想到曹皆。 就在大齐元凤五十七年曹皆灭夏国社稷凯旋而归俘夏帝姒成献于太庙! 一个曾经有资格争夺霸主位格的大国就此退出历史舞台。此等伐国之功天下难有其匹。 根据礼官算定的日子正式在太庙献礼的这一天是元月二十一日。 曹皆领着代表凯旋之师的三千甲士自稷门而入稷下学宫里的师生这一日都放开法禁迎在学宫外! 这三千甲士来源复杂包括有九卒三军、大齐郡兵、东域诸国联军以及投诚后踊跃作战的部分夏军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征选集结。 能够入选此军的都是在伐夏战争中有突出贡献的士卒同时也尽可能考虑到了诸方感受权衡各部利益。 百万雄师里最后能够追随曹皆元帅披甲执兵入城、甚至前往太庙的也只有这三千人。这是何等殊荣? 每一个入选的士卒都视此为毕生荣耀。 而在齐国广袤的国土上一路前行一路沐浴在鲜花和掌声中这样的一支军队出现在太庙列队其间的士卒自然个个昂扬。 姜望是天还没亮就被召出了门又是焚香沐浴又是整衣束冠又是教授礼仪而后才被八抬大轿送往太庙。 一路上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礼官全都像欣赏什么稀有玉器一般逮着机会就偷看他几眼…… 殊不知目光的重量对他来说是多么清晰。 如此种种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大典上的一道祭品是专呈于供奉而不是一个参与大典的人。 好在享受这等待遇的不止他一人。 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家白衣公子这会就在旁边的位置坐着呢。 这借大的偏殿中就坐了两个人也算是有个伴。 与坐下来后愣怔了片刻就开始修行的姜望不同重玄遵的坐姿随意散漫半靠不靠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慢慢地看。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翻回去几页像是在研究什么绝妙的道术。 翻页的声音太频繁搅得真正在研究道术的姜望有些难以定神。 两个人在夏地桑府以二敌六时有一种浑如天成的默契彼此交托生死最后也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战绩。如今虽然斯杀罢了离了战场总归还是有一些交情存在。 重玄遵又往回翻了一页一边细品一边随口道:“怎么修行的时候还心浮气躁的?这可不是姜青羊应有的修行态度。” 姜望一阵烦闷索性停了修行看着他道:“遵公子倒是勤学不知看的什么书?” ”《五谷种植图鉴》。”重玄遵头也不抬地道。 姜望不动声色:“还带图鉴。” 重玄遵随口道:“农事嘛马虎不得。所有细节都要搞清楚才是。“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看得重玄遵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 才道了声 “哦?” 正文 第三章 彰极武功 太庙前的广场上大祭正在进行 庄严的乐声悠悠回响礼官的颂声极其辽远正在祝告苍天。 广场旁边的这处偏殿里尴尬的气氛持续蔓延。 如果是重玄胜别说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看春宫册就算是被人撞见演春宫戏他也只会泰然自若绝不会有半点尴尬 就如定远侯所说的那样在脸皮这一方面重玄遵毕竟有很大的劣势。 因而姜望这一声问出口重玄遵立刻就不自然地把书合上了一向潇洒从容的俊脸上很是显出了几分窘迫。 顿了一会才道:“想不到姜兄对农事也有研究。" “好说好说。”姜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那本是天都典藏。” 殿中一时沉默。 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一 “你那本怎么还有图鉴?“ “我这是秘春园版。” 又同时闭嘴了。 大齐内官之首、大太监韩令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殿里来那一双不知什么皮质的黑色靴子好歹踏碎了尴尬 “姜公子重玄公子。”韩令温声道:“吉时已至。” 这等传唤的事情随便来一個小太监就行。韩令亲自过来自然是极高的重视。 两个人几是同时起身。 姜望对韩令规整一礼:“有劳公公了。“ 重玄遵则只是轻轻一点头便为致意。 两位性格迥异的国之天骄便这样踏出殿门外沐浴在灿烂的天光中迎接满朝文武、公卿王侯的注视。 尤其今日参与大祭者还有整个东域范围内四十七国使臣! 其中如容国者来的是太子。如昭国者甚至是国君亲至。 东域诸国来朝大齐! 重玄遵自然是白衣胜雪风华绝代姿容无可挑剔。 今日的姜望也被礼官精心“打扮”过。 向来着青衫但今天这一身天青色长衫自有非凡质感只在袍角勾了几抹山影而走动之时衣衫微漾竟有一种自烟雨中走来的朦胧。 只在腰间配一柄长剑系一枚白玉清爽朗照。 往日只是随意扎成一束的长发今日以流光澈影的青玉冠束起。 于是他愈见棱角的面容便清晰地显照在煦光里。 今时今日的姜望马上就二十有一。 经历了太多在风刀霜剑里走了太长的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秀执拗的少年。 他的眉是温和的如雾中的山影。 他的眼睛仍然清透亮但在极深之底有一抹凝固的云翳一那是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痕迹他不再相信这是一个无限光明的世界。 但见过世间百态咀嚼过痛楚跋涉过黑暗中的长路后…他仍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心情。 经历了背叛仍然有相信的勇气。 见识了黑暗仍然走向光明。 他的鼻梁挺拔但不尖锐。就像他这个人有自己的骄傲却不会盛气凌人。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便自然地显出一种坚定来。 此刻的他并未展现锋芒可你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走在他旁边的是翩翩浊世贵公子是风华盖临淄的绝顶人物 一举手一抬足就牵动临淄多少贵妇少女的心。 而他姜望步履从容与之并行竟也不输半分颜色像是一位九天之上走来的谪仙人漫步在人间的烟火里。 满朝文武诸国使臣视此二人一时无声。 整个东域范围内最有力量的这些目光落下来有形无形的压力胜于山海。 而这青衫雪衣的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从容自由。 如负万山如行花径 天下何处不可去? “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广场边的看台上容国太子怔然喃道。 林羡跪坐在旁边眺望着那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并不言语。 欧阳永战死之后的容国更离不开齐国的支持所以容国太子才会亲来朝谒。 林羡更明白从此以后容国之未来系于他一身。 他不问自己做不做得到。 人生如此无非是已见山高便向高山去。 有朝一日他若能如姜青羊……此生当无憾此时此刻这场太庙献礼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 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只剩最后的几个重要人物。 如末代夏帝姒成便已受封为安乐伯得赐一套霞山的华宅用以安享余生 如有桃花仙之称的虞礼阳齐天子直接许以政事堂议事之权拜为上卿并以贝郡的冻雪桃园相赠。 东域诸国参战将领如阎颇、西渡夫人等都各有厚赐。 像欧阳永这般不幸战死的齐廷也厚恤之并给予容国相对应的厚待。 仅以在伐夏战争中的军功而论 重玄遵先是军前演武勇冠三军夺得了伐夏先锋之职。 他的勇猛锐利也完全昭显了先锋此名。 横趟陷阱先登敌城阵上杀敌无算。 在临武府北部战场里他是第一个击破敌城的将领荣获大功。当然后来复盘战局才知整个东线最先攻破敌城的是姜望和重玄胜所率之得胜营。所破之城名为锡明。 此后重玄遵孤军突入敌后镇守锡明城与大夏安国侯靳陵大战数日为临武战场的整体突破争取了时间。 重玄胜和姜望却连拔鸿固城、新节城、岱城几乎是以一营之力击穿了夏国东部战线夺得当之无愧的东线第一功! 在这东线第一功里重玄胜有筹谋之功姜望有奋武之功。总的来说是重玄胜占据主要功勋压过了重玄遵一头。 但重玄遵强袭大邺府袭杀青陵守将夺下青陵城又驱败兵侵皇陵斩杀神临境陵守大破守陵军团兵围夏襄帝之陵墓代齐天子敕封夏襄帝为安乐侯一这一标志性事件将夏襄帝从神坛上瑞下来显露了夏国防线的脆弱让夏国人真正意识到何为今不如昔极大动摇了夏国人的斗志。 此等石破天惊之功令他反压过重玄胜来。 哪怕之后重玄胜与姜望碾平奉隶东路引军横扫会洛府于岷西走廊一战破敌五万直接打破了夏国人在东线的最后旗帜……也终是有所不及。 当然若是重玄胜能够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成功竖旗于贵邑城外此战功勋自是稳居重玄遵之上。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做了另外一种选择 而在桑府重玄遵联手姜望以两神临战六神临杀死五位夏侯一头神临异兽。 仅此一战此二人的功勋便跃于众将之上。 所以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最后的时刻登场。 此外如李凤尧、李龙川、晏抚、王夷吾这些年轻将领在伐夏战争中亦表现出色。尤其是王夷吾在同央城正面战场不断有真人碰撞的恐怖环境里每战皆先前后冲破敌阵十七次不可谓不勇悍。 但以军功论他们都还在重玄胜之下。 故也是先就封赏了。 真个算起来田安平阵杀当世真人触公异逼退南斗殿任秋离挽救北线战局这样的战绩当然也是泼天之功比重玄遵都要更亮眼一些。 但他作为一路统帅麾下十万大齐郡兵战死九万之众。扣除自杀的精神失常的最后还能够形成编制的仅剩六千余人……这责任他也必须要承担 九万多郡兵背后是九万多个家庭…这些齐国百姓的悲伤田安平必须有所背负。 所以他虽有大功却不能大赏更不可能作为三军表率。 甚至于封赏过程都是含糊带过的。 姜望和重玄遵在此时登场是怎样一个关键? 伐夏战争中执掌春死如陈泽青执掌秋杀如重玄褚良执掌逐风如李正言……这些一军主帅级的人物都已经先一步封赏过了。 天子说两位国之天骄为国负创须得静养特允迟出…又有内官之首韩令亲自引路体现的恰恰是无上殊荣! 此时万众瞩目此时全场城默巨大的广场中央他们两个人并上高台是所谓三军典范! 国相江汝默亲展诏书于陛前颂日—一 “护国名族荣耀将门是调重玄!“ 这开篇第一句便让今日亲自与祀的重玄云波热泪盈眶! 自当年废太子失势重玄氏便一落千丈 此后重玄云波披甲上阵满门战于夏境三子明山战死又有重玄褚良数夺武功甚至于重玄明图死于海外也未能挽回君心…… 及至今日重玄胜谋定东线重玄遵纵横夏土才终于赢得了这一句认可。 重玄氏仍然是那个先祖灵位供奉于护国殿的顶级名门今日太庙前的宣声重玄氏之先祖应能知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是自元凤二十四年至今重玄氏祖孙三代人的努力!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嗫嚅了一阵终只是道:“我当瞑目!“ 他早年在战场上受伤断了神临之路纵是有再多天材地宝也无法突破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 时日已然无多毕生之憾无非是重玄氏本来可以在他的有生之年达到巅峰却跌落了谷底。 对于那个名为明图的儿子他如何不是恨之深也爱之深? 仪表非凡的明光大爷在一旁搀着自己的老父亲也是感慨万千一 “虎父无犬子古人诚不欺我!吾儿真如吾少年!“ 重玄云波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失去了那种复杂的情绪。他现在要控制的不是眼中浊泪 而是把长子瑞下台去的强烈冲动 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累勋之家必承国运。少小殊异有名遵者天生栋梁卓盖京华” 此刻齐天子高坐龙椅旒珠后的目光无尽辽远。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各具风姿皆盛装陪坐于丹阶。 姜望静静站在风光无限的重玄遵旁边心里莫名的想到了长生宫主整个这一场伐夏战争的起笔就是姜无弃对九卒隐患的拔除。 重新复盘这一场战争不难发现已经死去的长生宫主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间途若是仍在齐国未见得还能顶住景国的压力。甚至于阎途若是参与了伐夏…那简直是一场难。 时间是太匆忙的东西纵然你未有一刻虚度。有时候葛然回首也只见得物是人非。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受赏上一次姜无弃还列坐。 如今满座公卿依然列国使臣在列。 天子身前已不见那狐裘少年。 恍恍惚惚中江汝默的宣声已经到了终句一 “…胜天有力勇冠三军乃以一千六百户封为冠军侯!” 重玄遵拱手举过额前朗声应道:“臣拜谢天恩!" 自有大太监捧来令印侯服整个太庙广场一时间都沸腾了! 人们交头接耳止不住的议论声。 这太惊人天子的封赏有些破格。 就在刚才大齐帝国当代最年轻的侯爷诞生了! 是为食邑一千六百户的冠军侯! 在如浪潮起伏的呼声里姜望回过神来抚掌而赞。 勇冠三军之名重玄遵的确当得。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 而早已经受过封赏、退到看台的重玄胜却是猛然紧了拳头。 重玄道遵都封了冠军侯功劳更著、在伐夏战场上也更耀眼的姜望将以何封?! 太庙之前天风也驯服。 喧声渐渐平息下来人们看着广场中央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青衫男子目光愈发凝重了。这位举世瞩目、天下知名的姜青羊将以何封将受何爵? 在一种异样的肃穆和难以言说的期待中。 齐天子的声音忽地响起来一 “姜望头疼否?" 人群中响起了笑声。 姜望搞不懂天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更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怎么那么多人都在笑…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回陛下不疼。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赖于太医令妙手我恢复得很好。“ “哈哈哈哈…” 齐天子开怀大笑笑罢了一挥袍袖:“有劳国相!" 江汝默于是展开他今天亲自宣读的第二份诏书庄重宣道一 “大齐开国两千载道历新启四千年! 大争之世兴衰何计! 非得天下雄才不可固王业千秋。 木有河山栋梁不可撑口月星海! 朕夙兴以求夜寐以思。以拳拳之心广纳四海于是得姜望西来。 黄河首魁犹在昨日。今朝伐夏彰极武功! 提三千之众而与重玄胜孤军深入绕行敌后。连拔锡明、鸿固、新节、岱四大城逐败兵、摧大阵贯通三府击穿夏军东线! 此后平奉隶、扫会洛斩首无算杀将难计。 叉引军入桑府、指贵邑锋芒不可挡独剑救袍泽! 时冠军侯为六神临所围。 望乃入神临抵背而战江汝默念到这里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抬高了些为这诏书上的内容而振奋一 “斩夏广平侯郦复! 斩夏安国侯靳陵! 助斩夏阳陵侯薛昌! 斩夏东平侯触让并神临异兽赤血鬼蝠! 逐杀千里斩夏北乡侯尚彦虎!" 这一个个显的名字是一桩桩不可磨灭的武勋。 看台上的昭国国主呼吸都要停滞了这些人里的任何一个在昭国都找不着对手。换而言之现在的姜望只身一人就拥有了灭国的能力! 而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 “时尚彦虎暗受逆命欲掘祸水以覆人间。 江阴平原天开一线极恶祸水已悬高弯。 望引九镇填之消弭大患。 武勋甚著天下莫能及也! 使九卒三军无所失使夏地万民受其底。 先贤或言武有七德。 古今武德之显照莫过于以武安邦! 乃以三千户封为武安侯!“ 借大的广场上有一刹那的寂然。 紧接着便是响彻了太庙的欢呼。 是山呼海啸。 席卷了三百里临淄城! 正文 第四章 非好酒不饮 在今年的元月二十八日姜望才年满二十一岁。 也就是说在今日的大祭上诞生了一个尚且不到二十一岁的、食邑三千户的军功侯爷其名姜望! 把大齐帝国当代以功封侯的最年轻记录又生生往前提了数年! 而且食邑三千户是什么概念? 三千户齐国百姓生杀予夺皆付姜望一人。 如姜望这般在伐阳之战理有所贡献的攻阳而以青羊镇为封地。一方面是借助姜望在当地旗帜般的影响力帮助齐廷巩固在阳地的统治。另一方面这种封地姜望作为封主只享有税权。且赋税在齐税的基础上只能减不能加。 对封地百姓的治理仍然是延续齐廷的权力。他虽然能够左右镇厅官员的任免但诸如亭长的位置也需要向郡府报备。如若残民过甚也会被齐廷追责。 就像这一次伐夏战争攻灭夏国社稷后齐廷也原地划了一些封地分付给有功将领。诸如姜望受封螭潭、重玄胜受封鸣空寒山本质上也是借助这些伐夏功臣的威望稳固在夏地的统治。同时这些封地的权力也远不能及食邑。 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螭潭、鸣空寒山还是青羊镇都是刚刚打下来而得封。 虽在法理上已是齐地要切实地治为齐人还需要时间。属于一种战争的特殊情况。 而封侯所得食邑不同封的都是那种世代在齐的齐人是真正与国势紧密相关的大齐百姓。 相应的户籍名册之后都会交到姜望手中。 姜望可以把他们都迁到自己的封地里去征归第一批完全由自己掌控生死的百姓。也可以放在原籍就只是征税。 这三千户百姓的供养对于超凡强者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富贵。可是它代表的却是一种至高荣誉。 代表公侯此生与国同荣可以和天子一起享受万民供奉。 食邑越多对国势就能有越多的利用。 在官道体系中于修行有莫大的好处! 定远侯在三十三年前就有破夏首功而后征伐多年累功无算凭借灭阳之战的精彩表现终于封侯。 当时食邑也只有七千户还是此次伐夏之后先破剑锋山、逼退虞礼阳后斩夏镇国军统帅龙礁、先登同央城又有统御秋杀之功才增加食邑三千户益为万户侯。 一般来说万户侯就已经是勋爵之极。 而姜望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完成了食邑三千户的成就。 这不仅仅是他個人的荣罐放诸天下列国也是能够较论武功的人们欢呼庆贺的是大齐之未来。 丹阶之上。 姜无华抚掌而笑脸上尽是开怀。 姜无邪一边笑一边摇头剥了一颗润白的雪果一口吞下。 唯独是姜无忧扶膝正坐一点多余的举动都没有。满心喜悦都在凤眸中时至今日没人再怀疑她当初的眼光。 那一句“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的人。" 几乎从一种美好的寄语变成了对姜望的切实描述。 而她当初为得姜望一诺不惜将自己海外资源尽数投入——此等在当时被人们视作莽撞的豪赌今日再看却是收益何止百倍千倍的巨利投资? 种下一个青羊男收获一个武安侯! 如姜望这般年龄就有这般勋绩的纵览齐国历史也见不着几个。 秉笔太监丘吉亲自为姜望披上彰显武安侯身份的华贵蟒袍。 就如为冠军侯重玄遵披衣的也是与他相熟的秉笔太监仲礼文一样。愈是这些细节里愈能见天子之恩赏。 齐人尚紫这侯服亦以紫色为底贵不可言。身前身后九蟒如吞云雾。 山河万里在袍角如梦似幻的星影只在走动时隐现 盖去了青衫潇洒乃得见王侯风流! 此衣一披已是人臣之极。可以平视朝议大夫见九卒统帅也无须避道有旁听政事堂议事的资格与那上卿虞礼阳一般。 在山呼海啸声中齐国如今最年轻的两位军功侯爷各自都从容。彼此对视一眼暂且退在两边。 而此次伐夏主帅在夏地证道真君的曹皆便于此时走进广场登上高台 齐天子高坐龙椅之上俯瞰下来缓声道:“曹卿辛苦。" 曹皆身披甲胄拱手为礼只道:“幸不辱命!" 君臣对话只有八个字但其间彼此交付的信任尽在不言中。 天子于是一挥袍袖江汝默再次展开一份诏书 这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今日亲自宣读的第三份诏书也是最后一份。 他的面容过于宽厚他的声音也极温和。然于此时行天走地雄震宇内一一 “昔年太祖开国起家不过十一甲二十一年定山河及至武帝复国所拥不过三万兵三十七战复社稷朕初为太子披甲扫灭四国。大位既临灭国又七。时有夏帝姒元横扫宇内并吞东南天下莫敢当。 朕提剑以拒倾国而战阵斩姒元扫灭六军鲸吞东域得成霸业齐国自此称东国! 当今大争之世霸国有六星罗小国林立古宗争杀动辄百万。 天下名将何如星海?能将百万之师者也当寥寥! 今有曹皆能任其事。 引军百万一战灭夏。全朕旧憾贯通东南。 如太祖有奉天十臣如武帝有镇国七将是朕有曹皆! 以三万户封笃侯世代袭之!” 曹皆受封三万户世袭侯一跃成为大齐帝国最顶级的勋爵。以此爵、名、权、 势自今以后与镇国大元帅都可平起平坐。 如重玄遵、姜望所封乃是终身侯不能传及子孙后代。 而曹皆的这个“笃侯”则是世袭侯爵。 当然比之世袭罔替的博望侯、九返侯还是稍有不如。 因为这是世袭递替每承袭一代会降爵一等。 曹皆之子则为伯爵子又传孙则为子爵。 但是这单字侯又比双字侯显贵。哪怕是石门李氏可也没有三万户的食邑 尤其是在这封诏书里齐天子直接把曹皆比作齐太祖的奉天十臣、齐武帝的镇国七将那些人物可都是死后灵位在太庙受香火的。奉天、镇国二殿就是为这些勋臣而立。 齐天子几是已经言明了将来太庙必然再开一殿或与奉天、镇国二殿并列 或更在其上而曹皆必然能列名其间! 这不仅仅是无上殊荣在这伟力浩瀚的世界更具有非凡的意义。 所谓奉天十臣、镇国七将因为种种原因都已经死去。 就如修士越强一旦受创便越难痊愈一般。越是强者一旦身死道消也越是彻底。 姜梦熊能够翻手镇压两界通道以灵药当场救活十四。在同样条件下救一个内府境修士更难十倍。复生一位神临修士则是几无可能。 而救一个刚死的人和救一个死了很久的人难度也截然不同。时间越久越是艰难。 这些名列奉天、镇国二殿的勋臣都是当世真人的修为打底。死时天降血雨 天地同悲。死后也幽冥绝迹连真灵都不可能寻到。 但入殿受祀则不同。 他们的灵位请入太庙受齐国社稷世代供奉。 以国势养之香火祀之他们的精神、意志、声名得以长存。哪怕死去多年烟消云散仍留存有复生之望! 所以为什么历代公侯那么注重香火为什么千年世家那么显赫。拥有存留复生可能的强大老祖亦是世家底蕴! 这是国家体制强于宗门的地方之一受万民香火而开天地生机当然那些古老宗门亦有类似的手段留存只不似宗国太庙这般普及罢了。 曹皆一战灭夏不仅在今日成为大齐顶级勋贵亦被天子昭许未来。此前无曹姓世家此后东莱曹氏已是大齐一等一名门。 东莱郡也成为齐国唯—一一个拥有两大顶级名门的郡府 不过原来的东莱第一名门祁氏在祁笑分家夺去夏尸军权之后却是声势大衰已经很难跟如今的新贵曹氏相比了 整场大祭随着重玄遵、姜望、曹皆接连封侯一步步演至最高潮。 礼官敲击编钟的乐声还在高空飘转。 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夏大战至此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元凤五十七年春。 齐国人赢得了他们想要赢得的一切。 有太多的人长眠在夏土。 如鲍伯昭如欧阳永。 如重玄遵所部先锋营如追随重玄遵多年的仲辛 如田安平所部郡兵九万众…… 如姜望重玄胜所领得胜营也战死了两千余人。 但也有一部分人就此登上更高的舞台 正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纸上写下了这行诗又被抹去了。 元凤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 姜望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正在写一封信。 一封很长的信。 他要跟姜安安说关于临淄的春天。他要描述这里的繁华要夸张他所获得的荣耀要分享他的一切成功和喜悦而对于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绝口不提。 整个伐夏战争期间都没有写信他赞了很多的话想说他还要跟叶青雨聊一聊小安安的教育问题规划安安的修行路线。还要再以神临之后的眼界帮忙推演云篆神通的种种应用。 他的心情是宁静的笔锋也轻悠悠。 窗外是枫叶未红的霞山抬眼可见郁有郁葱葱。 太庙献礼结束后他厌倦于各路人士络绎不绝的拜访也不愿意在觥筹交错的宴请里虚掷自己宝贵的时光故而躲到了重玄胜的霞山别府来。 相较于处在繁华闹市的摇光坊和正在建设中的、更加处于繁华之地的武安侯府这里要清静得多当然也是为了躲避一些无意义的纠葛。警如什么朝议大夫的外甥女什么九卒统帅的千金什么侍郎之女什么名门闺秀就连晏抚家的那位温汀兰也都碍于情面张罗了几次诗会有不少她的闺中密友在场一天可怜见姜望懂什么作诗? 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听得她们文华锦绣填词唱曲比追杀尚彦虎那会儿都要疲惫…… 有美妙的丝竹声悠悠传来。 姜望跟着晃了晃脑袋笔锋轻快地游走不消说必又是那位新邻居从宿醉中醒来开启了这一天的快乐时光。 大约是为照顾上卿虞礼阳的情感齐军虽然俘虏了未代夏帝姒成本该作为重点的献俘仪式却是草草结束并没有如何折辱这位大齐安乐伯。 甚至于他曾经的大夏后宫他的皇后和几位正妃也都安然送到他身边。其余人等则都是遣散了。 纵观历史上亡国之君姒成算得上是有个好结局的。 当然如当今齐天子这样的雄主也压根不需要在这位安乐伯身上找什么成就感换做已经死去多年的夏襄帝还差不多。 该说不说毕竟曾是一国天子富有万里江山。这赏乐的品位确实是高。 姜望虽然听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耳感舒服得很。 借着邻居家的音乐便这样慢条斯理地写完了信。轻轻一松手云鹤飞出窗外直上高天。那轻飘飘的心也跟着飞上了云巅。 天晴好时节适合想安安。 “不见不见我谁也不见!“ 耳识捕捉到了这样的哦声。 一个放纵的、不耐烦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尚带有几分贵气:“来接着奏乐接着跳舞!" 姜望心念一动起身离开了书房穿门过院推开大门。 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那栋庭院前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桃花般的男子。 曾经的大夏王现在的齐国上卿。 曾以桃花仙为号是大夏第一风流人物。酒后随性作诗一首便为夏地十三座名山排下座次使得“它山不及”。 谱了多少曲供人来传唱。 留了多少情一任起闺怨在第一次齐夏战争后一扫旧日浪荡奋发图强。作为夏国神武年代成就的真君更一度是整个夏国起的希望。 这样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几乎是夏国极盛时期的一种具象。 这样的一个人在安乐伯这里吃了闭门奠。 姜望推门的动静自然被他所察觉。 他转过身来似行在风中使天光摇曳。 真是花开般的美貌。 “虞上卿!”姜望很直接地喊道:“能饮一杯无?“ 齐国本无上卿之职这一个位置是专为虞礼阳而设。 位极尊荣实权自是聊胜于无。 虞礼阳脸上浮现极淡的笑容:“虞某生性奢靡自来非好酒不饮非良朋不聚。不知武安侯有什么酒? 姜望直接侧过半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寻林之‘鹿鸣”!" "酒中鹿鸣当是绝品。人中武安自是良朋!”虞礼阳朗声一笑大袖飘飘而来:“这酒喝得!“ 人生多少事待从头。 譬如昨日生死相煎。 譬如今朝春日煮酒。 好时节。 ps: 1,食邑:在中国古代于周时受封者对食邑有统治权。秦汉以后只有食税权。笔者在赤心世界里做了贴合超凡世界的细微调整。 2,“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曹松《己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 正文 第五章 人间曾飞雪 姜望躲在霞山别府谢绝外客连仆役也是不留的。 请虞礼阳在院中落座后他便自去抱了四坛酒过来。 想了想又抱来两坛。 千金难求的香雪桂这里亦移了一株。正在院中傲然临风。 当然现在是闻不得桂花香的。 所谓"浮山老香雪凋”说的便是东域最负盛名的两种桂树。除了景观动人之外前者安神后者怡心。 一方低矮的青石桌便立在桂树下两只蒲团似玉琢。 姜望又端来一些铁浆果取了一些糕点才在虞礼阳对面跪坐下来。 虞礼阳从头到尾便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香雪桂下像一幅工笔画中人本身即在风景中……看着姜望忙来忙去。 此时方道:“想不到武安侯的院子里是这般安静。” 这是自太庙献礼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太庙献礼之前其实也从无交集。 虞礼阳站得太高那时候姜望还远没有同他喝酒的资格。 “除了修行更无余事。”姜望温声道:“我散漫惯了倒也不需侍奉。" 六坛鹿鸣酒在桌边一字排开如似六头白鹿向雪桂。 且不说滋味只这装酒的坛子便是不凡。 通体是为玉色若是屈指轻叩坛壁三下那玉色便会慢慢褪去瓶身变得透明可见琥珀流浆般的酒液。三息之后又会归为玉色。 是所谓“白鹿藏林”。 酒坛的整体造型便是一头四足曲跪的白鹿。两边鹿角尤其精致各握一边错向旋开才算启封。 鹿唇即为坛口而这鹿角便是两只酒杯是为“鹿角樽”。 此酒非得配此樽方有无尽余味。 姜望亲手旋下了两只鹿角樽又斟满了酒便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无余话。 虞礼阳端起酒樽轻轻一嗅先寻其香而后细抿慢品其醇最后满饮酒气一贯自脏腑而天灵。 把玩着这鹿角樽他面有陶然之色。漫声道:“东国之酒饮在鹿霜。鹿霜之酒最是寻林。‘寻林之绝品呼为“‘鹿鸣’。此酒年产不过二十坛等闲不可得武安侯竟有这些存货。 何为炙手可热于此能见。“ “其实我自己也难能买到。”姜望说着拍了拍近手边的两坛:“这两坛是我同弋国阎颇将军打赌所赢。” 当然赌的是什么他不说。 又拍了拍前面两坛:“这两坛是我的好友晏抚所赠。" 晏大少送的封侯礼可是足足装了十车。两坛鹿鸣酒的确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指向前面两坛:“这两坛……是前些天晏抚来我这里小聚自带的一些酒当时还剩了两坛鹿鸣未动我便全搬出来了。” 所谓存货几乎全是薅的晏抚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止了话头又为虞礼阳斟酒。 细说起来岂止是酒这一桌竟全是他人所赠。 那铁浆果当然是廉雀送的那些糕点也全是朋友拿来。其中还有东宫太子姜无华亲手做的月牙糕。 当然就连这栋霞山别府本也是重玄胜的…… 耳中听得左一個晏抚右一个晏抚虞礼阳顿了顿自然想到了这几日在贝郡所受的招待不由得感慨道:“晏氏确实门风甚佳…“ 姜侯爷深有同感。 于是鹿角樽一碰对饮一杯。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闲话倒是真有几分春来适意。 云过晴空风过空庭人亦酥醺也。 如此几轮饮罢了。 虞礼阳看着姜望忽而问道:“你不问问我今日为什么来拜访安乐伯么?“ 姜望请虞礼阳喝酒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恰好天气不错又有酒兴又见得此人人物风流便想要与他喝一杯仅此而已。 他真是难得有这样自然随性的时候。这几年来几乎时刻都被有形无形的压力所驱赶不得闲情。 此刻也只是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虞上卿何等样人物!想要见谁便见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虞礼阳笑了举樽道:“当饮一杯!“ 姜望自然奉陪。 这一樽饮尽后虞礼阳才淡笑道:“安乐伯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见我不妥当不够安全。” “他又是一个只有小聪明的人并不知道在齐天子眼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完全不会在乎他做了什么。他是真的乐不思夏也好是藏拙卖蠢也罢根本无伤大雅。” “你说得对…我只是今天突然想见他。” “我想知道他看到我会说什么。“ “我想问问他可曾有愧意。“ “我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什么样子与我在三十三年前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虞礼阳说了这许多又倏然止住大概是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最后只“呵”了一声 “其实衍道也难自由。” 姜望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但虞礼阳又问道:“尚彦虎妄启长洛绝阵引祸水乱世是受谁之命想来武安侯是知道的?“ 姜望道:“当时我的确看到北乡侯拿出了夏廷御印圣旨。” “是安乐伯的命令。“虞礼阳道:“尚彦虎同奚孟府一般都是坚定的帝党。这样的事情不是安乐伯亲自开口他是不会去做的。“ 鹿鸣酒在血液里流酒意却是散去了。姜望轻声道:“原来如此。" 以此观之姒成今天还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受封安乐伯载歌载舞天子真是太给虞礼阳面子了。 而同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在保全姒成的前提下引祸水之逆命最后归咎于武王姒骄而非夏太后 想来也同虞礼阳的意志有关。 “安乐伯要启动长洛绝阵武王默许。安乐伯要将责任归咎于奚孟府武王默许。安乐伯还要将责任归咎于太后武王也默许…但是我不能再同意。证道真君柱国十六年这是我唯一没有同意武王的一件事。” 虞礼阳看着姜望道:“这也是我今天坐在这里同你喝酒的原因。” 姜望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斟酒。 虞礼阳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眺着远空的眼眸如水波多情他轻轻抿酒姿态煞是温柔。 他笑着问:“一个人已经为国家奉献了一生就连生命也化为柴薪。这样的人死去之后是不是不该再被打扰是不是应当得到安宁?“ “她应当得到尊重。”姜望说。 “神武年代里的每一天她都在忧虑那个国家的未来。三十三年里没有一天闲暇。后来的夏国是在废墟里建起来的当它归于废墟她也就活不下去了。”虞礼阳缓道:“太后如是奚孟府亦如是。” 夏太后焚于烈火奚孟府死于万军都是那个干年帝国崩塌的剪影。如斯幻灭。 “所谓英雄。”姜望举起鹿角樽在香雪桂前轻轻浇落:“我当遥敬一杯。” 琥珀般的琼液浸入泥土氤氯出经久不散的芳香。 虞礼阳眼神复杂:就连一战封侯的姜武安也愿意给予他们尊重。我想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姜望诚恳地道:“我的战功是饶天之幸他们的事迹却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我说错了。他们若是泉下有知…”虞礼阳上身前倾幽幽说道:“一定会想办法爬起来杀了你。” 这句话实在有些吓人尤其是从一位衍道真君的嘴里说出来。 尤其是……你不知他是不是玩笑。 但姜望只是斟满了一樽酒道:“我一定望风而逃。” 虞礼阳坐了回去很平静地说道:“顺境时的寂寞比逆境时更难忍受。能够在这么炙手可热的时候躲起来修行武安侯并不是你的终点…未来大有可观。夏国若还在我一定不能让你活下去。 “姑且认作是在夸我吧!”姜望苦笑一声又道:“其实封侯拜相我从来没有想过。虞上卿说未来我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一步一步往前走罢了。“ “哦?武安侯的前方是在哪里?”虞礼阳问。 “很远的地方。“ 姜望顿了顿又道:“或许已经没有那么远了。” 虞礼阳于是不再问。转道:“你杀了易胜锋田安平逼退了任秋离这些人都出自南斗殿…你可知那位长生君也出手了?“ 姜望苦笑:“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层次。” “你知道挡下长生君的人是谁么?“虞礼阳又问。 姜望摇头。 虞礼阳慢慢地说道:“血河真君。“ 姜望愕然抬头。 血河宗乃当世大宗多年以来一直负责镇压祸水。本身具备相当特殊的意义。 血河真君会出现在齐夏战场说明对于长洛绝阵曹皆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姜望镇压祸水的功劳其实是要打个折扣的。有他没他祸水都不可能出问题。 此事若是昭明以姜望的军功仍能封侯但肯定没有三千户食邑。 但齐天子竟完全忽略这些封赏丝毫不打折扣。 恩赏何极! 那么为什么? 血河真君拦下南斗殿长生君的事情为何完全不见于军情里? 又为什么是虞礼阳来说这件事? 甚至于为什么是血河真君? 姜望记得血河真君之前曾与沉都真君危寻同行联手另外三位强者入沧海斩万瞳龙角而回。其人既然与危寻有私交再插手齐夏战场帮助齐国拦下长生君总归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的。 “为何是他呢?”姜望问。 “或许你应该去问曹皆因为我也不清楚。”虞礼阳淡然地说道:“我只不过把应该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让你这位大齐天骄愈发归心赚齐天子一个人情罢了。" 姜望隐隐觉得这件事里还藏着极大的隐秘。 凡是涉及隐秘的一准没有什么好事且往往是他这个小身板所无法扛住的。 天可怜见他今日只是想喝个酒! 剥了一枚铁浆果吃进肚子里。然后他才说道:“如果我应该知道曹帅会告诉我的。” “三十三年前的长洛绝阵或许就与血河真君有关…”虞礼阳转过头去看着石桌旁尚是翠色的香雪桂语气随意地说道:“什么时候你知道内情了不妨告诉我一声我也很好奇。”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问道:“开花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如飘雪。”姜望道。 虞礼阳于是一叹:“今朝良晤当以桂花佐酒!” 袍袖轻轻一挥。 但见满树翠色忽作雪色。 洁白的花瓣飘飘而落翩斑似舞。一时真不知是雪花还是桂花。 一瓣桂花恰怡落在鹿角樽里……琥珀酒液盛初雪。 虞礼阳举起酒樽略作示意。 姜望于是举杯共饮。 好个真君! 举手投足花期改唇红齿白是少年来。 这一刻的虞礼阳带着一种罕见的天真笑意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一般轻声问道:“如何?" “美则美矣香亦极香。”姜望诚实地道:“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那么恰当。” 虞礼阳大约是醉了仰看着飘落的、雪一样的桂花漫声道:“我时常会想世上有没有一种更伟大的力量可以改变这些呢?“ 他收回了视线对姜望说道:“人啊出现的时机很重要。“ 大袖一翻他潇酒起身自往院外走。只道了声:“酒很好再会!“ 院中很久再没有声音响起。 大齐武安侯静静坐在飞雪中。 雪是纯洁的意象。 雪色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彻底的哀伤。 元月二十四日的姜望臂缠白布与重玄胜站在一起。 在他们身后是七百六十七名得胜营士卒。 人人左臂缠雪。 在他们身前是一座高大共家其碑日:得胜。 碑身并无一字铭文。 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字能够刻印那一场并肩厮杀数十日、转战几千里的缘分。 在伐夏战场上得胜营经历过一次补充。 当时战死了五百四十七人后来自东域诸国联军和夏国降军里择优进行补充。满编之后在岷西走廊战死了数十人在桑府…战得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这八百三十六人里又有六十九人没能熬过伤势。 所以最后剩下的便是这七百六十七人。 他们的未来自是无虞的每个人在战场上掠得的财富都尽够一生享用。 而那些战死者的家属重玄胜都已经一一联络过。齐国军方先联系过一次给予了对应的抚恤和慰问重玄胜和姜望以得胜营的名义再进行一次抚恤。 除了均分他们在夏国战场所掠得的财富也分别根据不同的家庭情况或给予大齐良家子的身份、或给予超凡的机会…… 但是否这些就能抚平伤痛呢? 没有答案。 战争的残酷是没有办法用文字完全表述的有时候只体现在人们哀伤的心中。 姜望和重玄胜立在这座共家前该做的事情全都已经做了祭祀后并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明天就去稷下学宫吗?”重玄胜问。 “是。”姜望答。 此后无声。 这是赶马山上还能找到的最好的坟地。 潦倒一生的名士许放也葬在这里。 风吹过。 白幡犹招衰草颓落。 正文 第六章 曾经年少春衫薄 元凤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宜出行、祭祀、纳财嫁娶。 是为朔方伯之子鲍仲清和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的大婚之日。 能够掌控整个齐国三成的车马行生意鲍家的财力自是毋庸置疑。鲍氏的生意当然也不仅仅局限于车马行。而是以车马行为基础向各個领域扩张早已经编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商业网络。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重玄胜虽然重金收购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要将此花送往楚国仍需要借助鲍家的渠道。 在齐国各大名门里只以财力而论鲍家恐怕仅逊于贝郡晏氏。 鲍仲清娶妻装彩礼的车队排开足足十里地这头望不到那头。 在苗家所在的桂城一度阻塞了交通。 大齐王都寸土寸金的临淄城里亦是披红了整整三条街要摆九天的流水席寓意天长地久。 鲍氏一门三伯爵论及权势地位在大齐帝国亦是一等一的世家。 朔方伯鲍易乃九卒统帅、当世真人掌九卒之湮雷是站在大齐帝国最高层的人物。 昌华伯鲍宗霖很早之前就卸了官职在位于银翘郡的鲍氏族地闭关修行一心冲击洞真。而英勇伯鲍珩至今仍征战于万妖之门后手中亦握军权。 这样的顶级名门嫡子大婚场面自是盛大非常。 甚至于被有些好事者称为“伐夏大胜后齐国最大的喜事” 能够在婚事当天坐进朔方伯府里的都可算是身份地位的证明。 随便扔一块砖头进去很难砸到五品以下的官员。 车水马龙聚集的都是官车。 门庭若市拥堵的都是贵人。 朝议大夫宋遥都亲自到场在婚宴最高潮为新人亲笔写下贺词。 苍术郡郡守苗旌阳正是宋遥的门生据说已经触摸到了神临境的门槛有很大的机会再进一步。 鲍仲清和苗玉枝的婚事也被视为朝议大夫宋遥与九卒统帅鲍易在政治上的靠近。是强强联手的讯号。 大胜夏国之后的齐国又多出了太多的利益可以分割。这亦不过是浩荡朝局里的一缕掠影。 不过朔方伯府外的流水席尚在继续鲍仲清本人却在成亲的第二天就放下娇妻走进了稷下学宫 ——这本是伐夏战争结束后天子对有功之臣的赏赐给予年轻人在稷下学宫进修的机会。 他自然承继的是鲍伯昭的遗泽鲍伯昭虽然在午阳城外兵败身死但前期扫荡东线诸府的功勋也不会被完全抹去。 鲍仲清新婚第二日便去修业其勤其勉足见一时传为美谈。 同一批进入稷下学宫的还有姜望重玄胜李龙川李凤尧晏抚重玄遵、王夷吾文连牧谢宝树等人。 王夷吾所背负的禁令是不许入临淄。开在临淄稷门外的稷下学宫却是没有问题。 这些人在伐夏战场均有出彩表现也就一个谢宝树有些突兀。 但细论起来姜望和重玄胜在东线战场获得的所有功勋都要归于谢淮安的领导。 而他本人作为东线主帅主导战局先一步击穿夏军防线杀死了大夏奉国公周婴。更是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归齐之后赏功却是密几乎虚应了过去。 这些当然都是折给了谢宝树。 齐人论功自来功是功过是过。可谢淮安以如此大功要保一个谢宝树的前途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斟酌。 重玄胜说谢宝树是谢淮安视如己出的小心肝也是真没有说错。堂堂当世真人、名列政事堂的朝议大夫在战场上给足了谢宝树机会事情发生后又铆足了劲去补漏…便是待亲儿子好成这般的也不多! 除了本国的这些年轻人之外此次齐廷还向东域诸国开放了少许名额。 如弋国简劫入学宫是因阎颇之功容国林羡入学宫是因欧阳永之死旭国李书文入学宫是因西渡夫人之功昭国顾焉入学宫…是因为国君亲自来朝齐天子。 这是稷下学宫近些年来开放名额最多的一次。 每一个进入学宫的名额都可以等同于巨量的资源付出。这亦在侧面上说明了齐国此次伐夏的收获之大。 稷下学宫就在稷门外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见过学宫内的风景。 它实在太重要几乎可以说是大齐帝国的命脉所在。 又实在太神秘轻易不对人放开真容。 稷门外行不过十余里就能见得门楼。 高大的石牌楼伫立在此已经缄默了千年。没有太多繁复的雕饰质朴而大气贯穿了时光。 牌楼上刻着的“稷下学宫”四字是齐武帝当年亲笔书就。并不如何金戈铁马也不藏锋隐势反有一种任性自然、随性洒脱的姿态。 仅以这幅字而论与其说是帝王说是名将倒更像是某位狂生名士。 对于这位传奇人物姜望神交已久。 此刻免不了站在牌楼下对这幅留字细细瞻仰。 刚从学宫里走出来的、素以严厉著称的教习鲁相卿见得这一幕关住了本来准备大声呵斥的嗓门 默默地候在一边。 虽则说入学宫论师生尊卑有序…但武安侯这不是还没走进来么? 而且怎么说…不愧是大齐最年轻的军功侯爷不愧是武安侯!对武帝多么尊敬又多么有悟性看他那认真的眼神、坚定的棱角显然是完全能够感受武帝这四个字的神韵。 难得难得。 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 稷下学宫的特殊性完全隔绝了姜望的感知。以至于他迟了几息才发现这位年迈教习的到来 连忙欠身行礼:“这位先生敢问尊讳?我名姜望奉天子之命特来学宫。" 多有礼貌! 鲁相卿很满意僵硬惯了的脸上也生扯出了笑容:“老朽姓鲁是乐安郡由弭人元凤十九年治沧郡有功成就金躯玉髓。后来进了术院潜心为国研究军阵道术虎岳啸海就是老朽当年研究出来的至今沧郡郡兵都还在应用元凤三十七年进了稷下学宫担任教习至今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啦!说起来养心宫主、长生宫主我都教过的。" 他本来还想插讲一段自己当年在战场上的事迹念及面前这位年轻侯爷的勋绩终是遗憾作罢。 “鲁先生。”姜望肃然起敬:“姜望来得迟了劳您久候实在不该。” “哈哈哈不说这些。”鲁相卿看了一眼姜望旁边的丑汉笑着说道:“让你的部下回去吧我这就引你进学宫。" “呃这是我的书童。“姜望解释道:“我的修行基础很不牢固陛下特许我带一个伴读书童入学宫。” 这其实便是天子给他一个荫庇入学宫的名额算是对新晋武安侯的优待。 他于是带上了……廉雀。 鲁相卿起先只是乍一看了一眼觉得怪丑的料想应该是武安侯在战场上的旧部 这会细一看…… 竟还不如乍一看。 他难掩讶色:“这般大龄的书童? 他倒是没有什么坏心。言下之意你武安侯就算能荫庇一人也该找个年轻的、有前途的如此才能对得起稷下学宫入学名额的珍贵。 廉雀闷了半天这会终是忍不住了瓮声道:“先生我跟姜望同岁!” “啊那什么……走吧。” 鲁相卿随手结了个印便见高大的石牌楼之后慢慢显现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蜿蜒着展向云雾深处。流云薄雾间是隐隐的宫阁楼台真如仙境一般。 这位稷下学宫的老教习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姜望解释:“进出稷下学宫有一套专用的印法每天都不同。今日是乙午印。" 以姜望如今神而明之的境界踏上青石道路后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所有修士都清楚道元的诞生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最真实反馈是为 “大道之初”。 而在这种形而上的概念之外更具体的诞生过程可以这样来描述一一所谓道元是在修行者意志的统合下融贯气血和天地元力在修行者的肉身内经由道旋和道脉真灵提炼完成。 天地元力在内是道元诞生的基础在外则是道法威能的保证。在正常的环境里它是几如空气一般的存在。无处不在但又稀薄得几乎没有实感。 几乎所有强大势力都会以法阵凝聚天地元力使之更为浓郁。 但姜望所感受过的最浓郁的天地元力也不似此刻这般几乎如水流淌肆意冲刷着体魄! 完全不需要分心提取一呼一吸即是浓郁的天地元力。 当然修士自身才是根本再浓郁的天地元力也堆不出修行境界的突破。无非是加速道元的凝聚 在游脉境和周天境有相当大的益处。 真正让姜望动容的是他在进入稷下学宫之后立刻就生出一种感受一一他好像距离世界的真相… 更近了! 如果说在稷下学宫之外他与天地本质隔着一片海那么现在就只是隔着一条河。虽然还是很遥远 但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对岸的风景。 以他现在的修为断无出现幻觉的可能。 也就是说一在稷下学宫里修行有助于体悟洞真! 这是何等惊人? 姜望的心神一时飘忽已经飞进那玄妙难言的感知里。 鲁相卿极羡慕地看过来一眼对廉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抛开学术道统不谈稷下学宫本身亦是绝佳的修行宝地。 元气浓郁自不必说。 更有大齐国运蒸腾此间使那些在官道上未有足够建树的修行者亦能享受官道之便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最最重要的…是这地方贴近现世本源叫人可以更容易地看到世界本质! 天地本身可以视作一堵墙大道好比墙外的风景。稷下学宫这样的宝地好比墙上的窗。 窗子终究大小有限容不得许多人一起往外窥看。甚至于这扇窗的开合本身即会损害窗子的寿命。 使用之后便需要时间来恢复。 所以稷下学宫里的名额向来有限珍贵非常。尤其对于店踮脚就有资格看见天地本质的神临修士来说更是如此。 如他们这般常年在稷下学宫里授课的教习其实对天地的感知都是被屏蔽了的。只有在学宫贡献达到一定份额后专门兑换的自由时间里可以自由感知此方天地。 一年辛苦到头不过能换得一两个时辰。 但便只是如此也足以叫人趋之若鹜。不知多少人想进稷下学宫都挤不进来。 他也是当初在术院挣得了足够的贡献才有资格来稷下学宫授课。 整个东域的修行者谁不想在稷下学宫里修业? 这里强者如云百家争鸣又有绝佳的修行环境。 稷下学宫的教习分为两种。一种是鲁相卿这样的常务教习权责相济一方面教导学生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的修行。还有一种便是那些大小宗门修行者须定期来学宫里授课亦称教习但本质上是徭役的一种。有责无权更多是为丰富稷下学宫里的修行知识。 而像姜望、重玄遵这种被天子特许进入学宫的他们在学宫里的修行完全不会受限几乎就是在那个观察天地本质的“窗子”上划去了两块固定的赏景份额。 鲁相卿的美慕既是因为姜望可以不受限地借助稷下学宫感知天地本质也是因为姜望对天地变化有如此敏锐的感知一进稷下学宫就能感受关键。 他成就神临已经二十八年太知道从神临到洞真有多么遥远的距离。也太知道这种敏锐意味着什么。 一直等到姜望自己从那种玄妙的感知世界里退出来鲁相卿才开口道:“武安侯选好课业了么?还是自己修行只偶尔找人解惑?“ 他缓步而行很有些自矜:“老夫于儒家之学还算有些心得。对道术的研究嘛亦不曾荒废过。" “既在学宫晚辈为学子先生直呼名字即可。”姜望先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才道:“兵法墨释道儒这几家显学我想都先听听看。道术课也是要上的非常期待先生的教导。“ 兵、法、儒、道、墨、名、农、商……几乎现世所有显达的修行流派在稷下学宫都有相应的课授。 就连在齐国本土几乎绝迹的释家在这里也依然有自己的位置。 这地方只问修行不问其它。 太多的探索者在此碰撞思想。 百家争鸣的繁盛为齐国培养了大量的人才。稷下学宫本身亦是大齐术院的强力依托。 说它是大齐帝国的根本重地毫不为过无怪乎前相晏平在位时在各个公开场合一再强调说稷下学宫有“社稷之重”。 “哈哈哈好说好说。“鲁相卿捻须而笑想了想又对廉雀道:“你到时也记得来。“ 廉雀灿烂一笑。 鲁相脚赶紧又把目光移回姜望脸上:“我就不再送了。这条路走到头就是明心舍自然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记得上课时间误了可没人等你们。“ “有劳先生了。"姜望停下来行礼:“先生请留步。" 鲁相脚摆了摆手便自去了。 他堂堂神临修士稷下学宫常务教习今日轮值轮到了看门也须是不能耽搁太久。 一直等到鲁相卿走远姜望才与廉雀继续往层云深掩的明心舍走。踏着长长的石阶他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廉雀一张丑脸笑得坦荡极了:“见你这般风光我与有荣焉!“ 稷下学宫内外几乎是两个世界。稷下学宫里的常务教习根本不必在乎外间的权争。所以此间教习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 历来名门贵子没少在里间吃过教训。 但对于这位武安侯鲁相卿的态度实在是温柔。 姜望笑了笑:“这算什么风光鲁先生只不过爱才心切。" 说话间层云荡开掩在青山绿水间的一栋栋屋舍便以一种令人感官极其舒适的姿态显现在视野中。 就像是把人拉进了山水画里又像是画中的风景一寸一寸具现在现实中。 所谓明心舍明心见性而后能安也。 “姜大人!“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手提柴刀的容国天骄林羡从一块青石上飞跃下来大约是刚还在练刀身上有一股散之不去的凌厉偏偏脸上的表情是激动而亲切的:“您果然来了!" 在这时候遇到林羡姜望也有些开心:“林兄弟竟是在等我吗?" “听说您今天要来他是从早上就开始等了!” 青石之后举起一只懒洋洋的手。 弋国天骄随呦轻轻一撑便用一个优美的翻身落在了姜望面前半跪于地顺势行了个军礼咧嘴笑道:“当然末将是昨晚就睡在这里的!“ bqkan8bqkan8 正文 第七章 桂台在高处,石阶九百级 在伐夏战争期间简劫亦在东线战场。不过秉持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他始终在东线统帅谢淮安的本部作战弋国方面独自领军在外的则是大将阎颇。 就像林羡也没有跟欧阳永在一起一样。 这样的小国家无法承受国柱和天骄一起战死的风险 面对东线战场杀出来的武安侯蔺劫的这一声“末将”倒也称得虽然他们并没有并肩战斗过。 姜望就算不给蔺劫面子也要给阎颇面子。就算不给阎颇面子也要给那两坛鹿鸣酒面子。 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往后都是同窗互相学习才是紧要。两位烦请给我这后来者带個路让我瞧瞧我该住在哪里?“ 晏抚、李龙川等人是前几日就进了学宫已经上了好几天课了重玄胜则是昨日才处理完得胜营的善后事宜然后今天一大早被博望侯叫到府里也不知怎么就和重玄遵一块进了学宫。 姜望特意等到廉雀从南遥城赶过来故才晚了这么些时间眼见得都已是黄稷下学宫的占地面积远远超出它在舆图上的表现。仅仅姜望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就不会小于一座城域这还远未触碰到尽头 明心舍是星罗在青山绿水间的一片建筑群房屋都是简单大方的木舍风格很是统一。 倒也说不上什么居住条件姜望和廉雀随意选了两间相邻的屋子也便住下了。 木屋立在蜿蜒的小溪边。 清水撞白石有悠然的声响。 林羡和简劫并没有抓着姜望不放亲善的心意传达到了也便罢了。 一等姜望选好房间便也各自去上课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天骄什么是根本他们心里都有数。 说是等姜望却也不会耽误自己的修行。接到姜望的前一刻林羡还在练刀呢。 姜望和廉雀这会才进学宫上课的事情自是要等到第二日。 平日里各自都忙也是难得有坐在一起闲话的时间 “自你把命牌还来之后这段时间我修行非常顺利。“ 溪水边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只精巧的小火炉炉上有一壶酒。火蛇跳跃间廉雀笑着道:“眼看着就要叩开第五府了而且我预感能够收获神通种子!“ 当初在天府秘境里廉雀并未成功进入通天塔。他也是那一次天府秘境中唯一—个未能锁定神通种子却活着出来的人。 说起来他还在姜望前面一步推开天地门成就腾龙境当初一门心思想让姜望尝尝腾龙铁拳来着。如今姜望都已经成就神临了他还在内府境打磨。 且从第一内府到第四内府全都未能摘下神通。 但他却始终没有气馁不声不响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潜心打磨每一府的道术专注于铸兵之术的研究他深知不是每个人都有姜望的天赋。 不然何以称“天骄”何以称“绝世”? 他更知道除了天赋和际遇之外更不是谁都能像姜望一样努力 他在铸兵的时候醉心如魔全身心地投入到炼制中。姜望对待修行却是时刻如此自律到近乎自虐。 身在红尘万事纠缠谁能日日夜夜一贯如一? 与天骄同行见其一骑绝尘太容易让人心生颓丧。 但廉雀却是坦然得很。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他也未曾停下。他自己的人生目标也正在一步步实现。 刚开始认识姜望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急躁的性格甚至可以称为暴烈。义不受辱即可以死证之 自被廉氏家老伤透了心决意背负起廉氏未来之后一夜间就变得沉稳了许多。 姜望也很为他高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不过摘下神通之后成就神临的机会更大一些!你一定不要着急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去摘神通以此获得更契合的结果。” “武安侯的建议我一定记住!“廉雀哈哈一笑又道:“以前很多炼器的想法都碍于修为不能实现。待我神临之后再帮你炼一下长相思。“ 神龙木鞘之中长相思元地啸鸣一声。 “哈哈哈哈。”姜望笑了起来:“看来它不同意。“ 对于廉雀这位铸剑师长相思亦是很亲近 廉雀感慨道:“名与器执于人。天下名器在出炉那一刻也都只是死物。 唯独是在执器者的手里日夜温养披荆斩棘才能够一步步长成。饮强者血得天下名它确实没有什么精炼的必要了。今日你名满天下这柄长相思也当在名器谱上有其位!”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各国名器谱的公信力都很成问题。 但架不住总有人津津乐道总有人孜孜以求。 所谓“名”所谓“器”谁能免俗? 姜望道:“说起命牌的事情我也是在降服祸水之时才通过你的命牌知晓大燕廉氏曾有那么荣耀的历史。天子以螭漂封我想来也是对你寄予厚望。" “燕国都不知亡了多少年哪来的大燕廉氏。现在的廉氏家小业小便是有什么责任也是担不起的。”廉雀很清醒地说道:“待这次进修结束我去螭潭看看再说。" 姜望看着他感叹道:“你现在是真有一族之主的样子了。" 廉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评点天下人物的样子也真的很像一个侯爷!“ 两个人便这样闲话着听着清水击石、鸟鸣山润慢慢喝完了一壶酒。 好惬意。 … 稷下学宫不止一处学舍上午进来的重玄胜并没有住在明心舍。之前住进来的李龙川他们则在更远的地方姜望也乐得安静修炼。 及至第二日尚在卯时姜望便施施然出了门。 守在门外的侍傀适时递上一枚指舆今日开课的是哪些先生、开的什么课、 又分别在哪里讲其上都有详细的标注 跟着指引前往即可。 相较于迷界战场应用的那中精致指舆这显然是割版本但也足够在稷下学宫里使用。 而所谓“侍傀”即侍奉傀僵 稷下学宫里并没有侍者一应杂务都由傀儡完成。 论及机关傀僵之术墨家自然是天下无双。但天下列强也没谁会说放弃探索。就像在齐夏战场大放异彩的戎冲楼车便是齐国大匠精心设计的产物。 在这稷下学宫里精通傀僵术的修士就有不少侍傀也一个个生动非常很见功力。 廉雀早一个时辰便奔着这门课业去了。 而姜望今天要去上的是一位姓秦的道家修士讲的课位置在桂台。 循着指舆在偌大稷下学宫里穿行。 姜望愈发觉得这哪里是一座学宫哪里只是一个宫殿群?亭台楼阁山水云雾花鸟风月这山望得那山远根本看不到尽头简直像是一个广阔的世界。 行栈道过水榭踏青山。 桂台在高处石阶九百级。 霞光照玉楼游云绕天梯。 踏着悬浮的天阶往上走一直走到云深处终于来到一座气息古老的石台上。 此台悬在高天与地面只以漂浮的石阶相连。 整座石台便是一个极大的八卦乾、坎、艮、震翼、离、坤、兑八个卦象以竖立的石板展现 每一块石板上都镌刻着一些道门典籍。 石板所围起来的正中间的阴阳鱼才是授课的广场。 在乾位孤悬一讲台台上一蒲团一石案而已。 讲台对面则是学员落座听讲的地方整整齐齐排开几行蒲团。 这时候正有云层之上的灿烂天光落下石台完全沐浴在金色里。 那竖立的经文石板好像正在描述着历史。 这一幕当然算得上是壮丽的但更让姜望惊讶的是… 人太多了。 熟人更多。 重玄胜、李龙川川、晏抚鲍仲清、文连牧、谢宝树、蔺劫、林美、李书文、顾焉…… 这一批进稷下学宫的人里来了一大半! 稷下学宫的学生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像重玄胜他们这样因功受赏进来修行的。只需要享受修行并无任何条件。 还有一种则是从小就由稷下学宫培养修行有成之后须得无条件为齐廷卖命。多是孤儿出身学成后卖命的年限一般都是三十年起步多是去术院、制器坊、驭兽坊之类的地方直接从军的也不少。 这些学生到底有多少属于国家机密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外流 但总归能来桂台听课的不会太多。 因为这里是相对比较高级的课业授课教习乃是神临境界。 而姜望打眼一看约莫有近三十人在这里了把石台中心挤得满满当当前排已经根本没有位置。 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张渴求知识的脸。 这位秦先生这么有实力吗? 讲课竟然这么受欢迎! 在石板间穿行走进这阴阳鱼广场。 一看到姜望重玄胜就开始挤眉弄眼:“望哥儿好品位!“ 坐在第四排中间的劫则是已经起身使劲招手:“姜兄坐这儿!我给你占好位置了!" 不远处的林美抬起半截屁股又坐了回去。 “感谢感谢!”姜望一边笑着道谢一边往重玄胜那边指:“我跟朋友挤一下就好。" 重玄胜已经开始说怪话屈指在旁边敲了敲。 笃笃。 “有没有眼力劲?还不给武安侯让个位置出来?" 他敲的是晏抚身前的地面。 晏公子并不废话只拿出一袋元石往地上一放。 “好嘞!”重玄胜捞起这袋元石非常灵活地爬起身给姜望空出座位来。 同时很自然地往后挤:“来兄弟们挤一挤。" 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 也不管挤不挤得下。 李龙川喷声连连:“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今日为这么些元石就点头哈腰。 尊严何在?荣誉何在?“ 他扭头看着晏抚:“元石何在?!我这个位置也能让的晏贤兄!" 姜望有些好笑地往里走。 重玄胜本就占了两个蒲团的位置他自己坐着还显挤姜望坐下来却是宽松非常甚至可以伸拳蹬腿。 “你们怎么突然都对道学感兴趣了?”姜望奇怪地问道:“平时也没看到你们谁喜欢这个啊?” “你不懂。”挤得别人敢怒不敢言的重玄胜探深头插了一句嘴:“这门课太大了! 大? 李龙川亦道:“那一手道术真的是很白。" 白? 姜望是越听越糊涂。 还是曼贤兄比较正常云淡风轻地道:“我喜欢那种‘虽然起伏不定但是自然而然的感觉。不突元不多余又很壮观。 “晏兄这番话颇见哲思!”年轻的武安侯想了想做出如此评价。 道学是现世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绕开的显学。 道门为超凡之源流道修为修行之初始。超凡世界的无尽繁华干家万流皆自道门始。 于姜望来说他曾经很认真地追逐过现在也更加不会回避他一定会好好地了解。 所以进稷下学宫的第一课就奔着道学来 哒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又踏着石阶传上来。 一个霜冷的高挑美人走上了石台走进石板内围顷刻掠走了所有目光。 她窈窕的身外似乎凝着霜她美丽的眸中好像堆着雪。 她走过来好像把你的呼吸也踩灭了。 李龙川、晏抚、姜望、重玄胜全都下意识地站起身。 “姐。”李龙川张了张嘴:“坐这儿。" 李凤尧霜眸一抬也不说什么自往里走 无形的气场自然迫开一条路。 对于这个女人你心里疯狂地想靠近可是身体却会本能地退远。 她太美又太冷。 她走到近前来看了姜望一眼。 堂堂大齐帝国新晋武安侯在学宫里上课也想要伸拳蹬腿的器张角色。连忙往左边那动让出其中一个蒲团来。 也不知怎么的他明明现在修为已经超过了对方却仍像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那样很有些紧张。 紧张的也不止是他一人。 李凤尧坐下来之后这些个浪荡临淄城的狐朋狗友们才相继坐下。只是一个个都没了器张气焰。 “今天调息迟了一些险些就没位子坐。“李凤尧语气平淡地说道:“对这门课你们倒是都很积极。" 重玄胜胖大的身体直接往后挤。 晏抚的衣角不知怎么皱得厉害他皱眉低头在那里一遍一遍地抚平。 李龙川硬着头皮道:“道门乃超凡源流不可不多做了解。" 李凤尧不置可否侧头警了姜望一眼:“你呢? 好像有一种梅花的香气飘来。 又好像只是幻觉。 姜望平静地道:“进樱下学宫的机会来之不易诸家显学我都是要了解一下的。 “哦这样。“李凤尧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她只是坐在姜望和晏抚两个人中间的蒲团上整个阴阳鱼广场上的一众学子 就都莫名其妙地正襟危坐了起来。 人人都变得很严肃。 坐在旁边姜望能够隐隐感受到李凤尧身上的气息。此时才发现她已经向神而明之的境界靠近了。比重玄胜等人快了好几步不愧是凤尧姐姐不愧是把李龙川从小揍到大的女人。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但也并未过去多长时间便又有一位女子从石板后面走出来…… 走到了讲台上。 一身雪色道袍一副人间绝色。 宽松道袍盖不住婀娜多姿。 木钗簪发束不住人物风流。 姜望抬眼的一瞬间立刻就明白了—— 什么叫“虽然起伏不定但是自然而然”。 什么叫“不突元不多余又很壮观”。 。 正文 第八章 静虚想尔 她行走的时候是烟山雾水坐下的时候如菩萨低眉。 道袍是山上雪木钗是一枝横。 “我是秦潋。“ 她的声音又是清静的似空山幽谷晚风回。 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忝为稷下学宫常务教习。“ 桂台很安静。 近三十名学员不发一声。 谁都知道她是谁只有姜望不知。 不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临淄四大名馆中温玉水榭的主人可不就是叫秦潋? 彼秦潋和此秦潋是一人耶? 姜望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姜无邪。 昔时大齐争龙局里的四位宫主。 姜无弃自不必说。 姜无忧自开道武气象磅礴。 姜无华神华内敛深不可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之前在雷贵妃案里却说神临就神临不知镇住了多少人。 唯是这个养心宫主姜无邪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竞争力来。不是说他表现出来的部分不优秀而是与他竞争的几個人实在太耀眼。 姜望对他所有的印象里唯一深刻的除了那张阴柔俊魅的脸就是身边形形色色的美人。 当然姜望从来没有小觑过姜无邪但有时候也难免会想这样的养心宫主凭什么与姜无华、姜无忧乃至姜无弃相争呢? 总不至于齐天子立四大宫主只是为了凑个双数吧? 即便凑数如十四皇子姜无庸那种挤破脑袋想凑进来的可也没什么机会。 今日亲眼见到这位秦激他才不自觉地抬高了对姜无邪的期待—一能够得到这样的女子倾心养心宫主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讲台上秦潋的声音继续响起:“今天我要跟大家讲一讲《静虚想尔集》。“ 只要往台下看一眼就不难发现她的讲课功力。 讲得实在是太好了令一众学员痴痴如醉… 哪怕目前只是讲了一个名字。 《静虚想尔集》乃是道门先贤所著经典除了阐述道门理念还杂有一些上古秘辛的记载。 当然这些上古秘辛也是为了更好地阐述思想而录入因而并不能够当做信史。 司马衡曾经点评过这部道门经典其言日:“想尔集?想当然耳!" 此书所记录的上古秘辛真实性也就可想而知了。但它也没有如司马衡所说的那般不堪不至于全部是想当然。在关乎上古秘辛的部分至少十有七八是尊重历史的。 毕竟道门才是最古老的修行源流对于历史长河的真实把握任何势力都不能够比较。 司马衡的批评无损于《静虚想尔集》的伟大。他是从史家的角度来评判这部经典但对于此书所体现的修行境界、所表述的修行理念却也是无处贬谪。 千古以来天京城无涯石壁上所列四十九部经典里始终有它的名字。是天下道门修士必读的典籍之非有极高的道学水准万万不敢讲《静虚想尔集》。 秦潋的修为由此可见一斑。 身边坐着李凤尧这样的冰山美人台上坐着秦潋这样的山水菩萨。 隐约的香气漂浮在鼻端悦耳的声音流动在耳边。 姜望却全身心地徜徉在《静虚想尔集》所构筑的道学世界里他听得极为专注还不时以如梦令记录下精彩之处。 “上古时代三位道尊联手人皇杀出现世构筑万妖之门分身乏术。有名‘祝由’者打穿现世通道覆碧州而为荒漠起魔潮而灭诸世…是为‘魔祖。" 姜望心中一动。 一直听说魔族也亲身下过上古魔窟接触过无上魔功甚至还掌握了一尊血傀真魔……但他还是第一次听闻魔祖的消息。 竟名“祝由”。 也不知是他的魔名就是如此还是人族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就像海族之皋皆人族这边多以万瞳名之。 念及这些他忍不住抬手提问。 讲台上秦潋落下眸光:“祝由是他的本名还是他侵入现世后自己取的名字现有资料已是不可考。 或者说可信的资料并未公诸于世。我倾向于是他自取此名。因为往前翻遍所有记载也未见祝由’之名倒是一直有‘魔的零星记录在祝由这个名字横空出世之后才有魔潮的大爆发。“ 所谓魔祖究竟是魔的源头还是魔族的集大成者、将魔族托举到一度席卷现世的强大存在? 《灭情绝欲血魔功》、《七恨魔功》…为什么那些魔功始终无法根除?余北斗在断魂峡对付的那一头血魔到底是什么根底? 按照《静虚想尔集》的说法祝由打破现世阻隔才有魔潮席卷人间。所以说魔族是天外种族吗?宋婉溪是水族为什么可以成魔?阳建德、静野、宋淮都是人族为什么可以成魔? 知道了一些秘辛反而生出更多疑惑。 但《静虚想尔集》终究是道学典籍重点在于道门的修行之路而非历史记载在这里一直追问并不恰当。 姜望微微垂首:“感谢解惑。” 秦激也便略过这一茬又继续讲述:“魔者披麻之鬼。魔族者逆乱之种!故以大道清源正本应叫鬼神明之于是拨乱反正。" 讲到这里她笑了笑:“想尔集上说唯有道能消魔所以从来道消则魔长月满则回缺。这句话我只认可一半。道能消魔。但能消魔者非止于道门之道’。” “你的道也可以我的道也可以。只要你足够强大兵法墨释道儒…百家皆能。" 她握住拳头轻轻举起很有气势地道:“故而是力能消魔!“ 一时间掌声雷动。 显然大家都感受到了“力”。 真是文似看山。 真是波涛如怒。 好见解。 好学识。 姜望专心听着秦潋对道修的理解其间还掺杂着一些道门标志性道术的解读和应用。 以他如今的境界很多东西都是一听就懂一点就透是真个沉了进去。完全能够理解秦潋的精妙表达能够感受得到这位学宫常务讲习的强大。 道门作为超凡源流自然有它浩瀚如海的底蕴。越是徜徉其间越能够发现自己的渺小。 这种坐下来和很多同龄人一起听课的体验……姜望已经很久未有。 以至于这一课结束时他竟还有些恍惚。 那些与邻座的窃语那些走神的时候那一支长长的戒尺、通红的手心那些被罚抄的道藏…好像从来没有离去。 又好像从来没有发生。 除了他还会有谁记得呢? “走啦!“ 重玄胜在背后戳了戳姜望。 姜望回过神来看到其他人都在退场凤尧姐姐也已经起身往外走。石台虽是拥挤但靠得最近的人也离她有好几个身位。 李龙川和晏抚则是早已经溜得不见影了。 “武安侯留步。“讲台上秦潋忽然出声:“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咱们再讨论几句。“ 重玄胜的手指在姜望后背再点了一下算是提醒便笑眯眯地起身往外走。 人群仍在外涌好像没有谁在意这句话。 但这些学员退场的速度明显都慢了下来一个个耳朵竖得极高。 已经走到石阶旁边的李凤尧略略回眸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赶紧站了起来。 但还未说话秦潋又道:“李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留下来一同讨论。" “不必了。”李凤尧淡声回道。 如霜的眸光收回去就那么走下石阶了。 彼刻万里霞光都在她身后。 而她的侧脸是第二种绝色。 “楷模啊我辈楷模。 蔺劫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念念有词。 当然他并不敢念出声来。小国出来的人惯会察言观色。来稷下学宫虽然不久秦教习和那位九皇子的关系他还是隐约有所听闻的。 武安侯有本事乱来他可没本事乱说。 至于这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李凤尧不敢想不敢想。能在石门李氏族谱上自己改名字的奇女子他在来临淄前就做足了功课是绝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说起来武安侯在周雄之死上毫不居功将杀死一位神临的功劳尽数让出阎颇回去同他讲过之后 他虽是佩服却也觉得就是一位绝世天骄会做出来的事情。不是特别了不起。 但今天这一课却真是上得他五体投地。 都说武安侯一意修行、无心女色殊不知这才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岂不闻有一种钓法叫“愿者上钩”? 带着对武安侯的无限崇敬他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还在心里琢磨《静虚想尔集》的林羡不由得有些懊恼。比不过武安侯也就罢了怎么同听一堂课 竟也不如蔺劫那么有收获?看蔺劫那副样子分明是大有所悟! 别人怎么想姜望管不着。 他自己尚是一头雾水不知秦潋留他下来要讨论些什么。难道要聊一聊魔功?七杀魔功不方便聊灭情绝欲血魔功他倒是有些发言权的。 秦潋静坐讲台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却是人间尤物的体态。摆出一套茶具在石案上慢条斯理地沏茶。 茶好之后人也走了干净。 她用食指轻轻往外推动茶盏只道了声:“请。" 姜望随手拿了一个蒲团放在石案前盘膝坐了下来。拿起这瓷盏姿态随意地喝了一口。 “素闻武安侯爱茶初来临淄便饮遍八大名茶。此茶虽不入八大却是我私下饮惯了的如何?" 她问。 她的眸光如水光人也似水做的。 稍稍一动便是水起微澜平卷波峰莫名的姜望就想到了之前无意翻的一本闲书里不怎么惹眼的一句诗一深壑方知埋首晚柳腰如何掌中轻!“ 他修行向来勤勉哪怕那本闲书是天都典藏版看得也不多。但这一句的确是牢牢记住了。 而今日方知其妙! 何等贴切的用字。 齐武帝真奇人也。 姜望的视线落在杯中水在盏中涟漪里稍顿了顿便道:“茶极好可惜姜某是个不通风雅的当初品八音茶其实是为了研究道术难免牛嚼牡丹了…不知秦教习留我下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讨论?” 秦潋笑了:“武安侯真是个有趣的人。无怪乎桃娘对您念念不忘前几日还同我说起你说你当初去水榭的时候明明与她很聊得来怎么后来就不去了?" 姜望愣了一下桃娘?谁? 当初许象乾还在临淄的时候四大名馆的确是去得勤。但他除了喝茶品酒就是琢磨道术还真没跟哪个姑娘结下交情。 后来许象乾戒酒重玄胜也修身养性曾经的狐朋狗友组合聚会的场合也便渐渐换成了茶楼之类的地方有时候就干脆在家里。 什么临淄风月早就记不得什么。 见得姜望这样子秦潋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男人呐总是使尽了手段惹得人惦记却又不会惦记惦记你的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姜望忽然就想起来桃娘是谁了。 当初他去温玉水榭找姜无邪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破绽很多的女人。 想起来归想起来并没心思攀扯。 只是一笑:“秦姑娘跟九殿下的事情姜某恐怕不便多言。“ 秦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于是道:“其实九皇子对武安侯的善意一直以来从未变过武安侯应能知晓。 “姜某一早就与九殿下说过我们之间虽无恩义更无仇怨。当时如此现在亦如此。“姜望道: “我对九殿下也从来不存在恶意。“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多说反倒不美。 秦做显然很懂其间分寸因而也只是一笑便道:“方才上课的时候我看武安侯好像还有疑问不如聊聊?“ “问题的确有一个。”姜望环顾左右道:“哪里有桂?“ 他当然有很多关于道门修行的问题甚至是魔族相关的问题但只会在课上问。 课上是课业课下是人情。 “没有桂。 “那为什么叫桂台?“ 秦潋笑道:“本来叫卦台后来先生们觉得不好听就改叫桂台了。“ 姜望大感意外:“这么随意吗?“ 秦潋意味深长地道:“在这里都不随意在哪里随意?“ 姜望哈哈一笑:“我知道了。“ 潇洒起身自往桂台下走:“秦教习再会!“ 他青衫飘飘踏天阶而去真个洒脱卓然。 这回轮到秦潋看画外霞光照画中人。 。 正文 第九章 此为“义”否 稷下学宫真的是个散漫随意的地方倒不是说这里的人不努力恰恰相反教习们授课都很用心学员们一個个也非常认真。 所调散漫随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感。 课时每个人都很努力课前课后又都嘻嘻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太封闭的原因外界的压力很难传进来。这里的人远不似临淄城里的人那般总是行色匆匆好像做什么都怕晚了时间。 离开桂台之后姜望紧接着去上的便是释家的课。 这位教习主讲的是《法华经》兼以一套佛门大手印的分析讲得倒是不算差不过全程一脸苦色。 在齐国修佛很难不苦。 听课的加上姜望一共只有三个人。 另外两个都是学宫自小培养的人才一男一女坐在角落。 对贸然闯进来的姜望没什么好脸。 姜望也不理会自顾听完了课还频频与教习展开讨论。 这让俗名为严禅意的学宫教习很激动大约是自说自话了太久下课了还舍不得走一直问姜望明天来不来后天来不来话里话外暗示有更厉害的佛法传授 那一男一女全程就在角落里眉来眼去没有半点心思在课业上。 姜望很怀疑等他们开始服役的时候能不能达到学宫的要求。 齐廷花精力花资源养他们可不是白养。 届时术院、驭兽坊之类的地方进不去就只好去矿区或者凶兽巢穴服苦役又或去迷界、万妖之门一类的地方填充人数…… 当然这亦不是姜望需要操心的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稷下学宫里气氛自由但其实课业也很紧。 每堂课约莫两个时辰基本上从天亮学到天黑也就三堂课的时间。 当然从寅时一直到酉时学宫都是始终有教习在授课的且同一时间不止一位教习授课。 要上什么课上几堂课都是学生自己选择。 但是再努力的人一天也最多只能上满四堂课。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这四个时辰就是留给学员自行修炼或休息的时间。 今日寅时到卯时之间没有姜望想学的课故他是自己修行到卯时才出门。 继道学课、佛学课之后他今天的第三堂课选的是儒学。 授课的正是那位鲁相卿。 姜望在佛学课上被严禅意拉着聊了太久以至于误了开课时间。 哪怕是以平步青云仙术一路疾赶来到上课的“正大光明院”时也迟到了半刻钟。 他很久没有这种迟到的紧张感了! 当初在城道院的时候每天还得照顾安安吃饭穿衣、送安安去私塾都几乎从未迟到过。 唯一的一次误课是在安安还没到枫林城之前。有一回姜望被杜野虎抑掇着一起灌赵汝成凌河半路出来挡酒方鹏举也来帮老大哥的忙结果五个人都喝醉了…一起误了课在课室外并排罚站被萧铁面好一顿教训。 尤其是此刻…鲁相脚正在严厉地教训学生这画面太有故时阴影。 “吴周啊吴周你知什么是义、什么是利?多大年纪就敢说义利之辩就敢说你洞察了人性?高高在上太久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你真该去田垄间看一看去兽巢里住几天看看有些人是怎么生活的!" 姜望无幸地站在院门口正想着是悄悄溜进去好还是等鲁相卿训完打个招呼先。 鲁相卿大声地训斥着愤怒的余光一扫过来落在昨目接到的武安侯身上顿时就缓和了:“来了? 自己找个地方坐。” 院里的学生很多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扭头回望想着是不是哪位皇子皇女来了怎得鲁老魔如此宽待—齐室皇子都是在稷下学宫里上过课的。 当然见得姜望之后也都没什么可说。 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地位比之皇子也并不会差了! 正大光明院里摆放的是一张张书案学员全都正襟危坐书桌上铺开来文房四宝。 摆在最前方的讲台则明显高出一截来。 在儒家的理念里师生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伦理关系等级也极严格。 相较于道学课的人满为患佛学课的稀稀落落儒学课这里就正常得多很见中庸连姜望自己一共不到二十人。 认识的人有谢宝树、鲍仲清、文连牧、林羡、顾焉。 一见姜望林羡便默不作声地把旁边位置的椅子拉开一碍于鲁老魔的脾气他是不敢吆喝的。来上几次课就目睹了几次打手心委实可怖。 姜望双掌合十做出抱歉的姿态一边往林羡那里走。 谢宝树刚好坐在最外侧的位置但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邻居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书。 姜望坐下来右边是林羡后边是顾焉。 在昭国那种极端慕齐的环境里顾焉这种对齐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态度真的还很少见。 据说当初在星月原李龙川还与他私下里沟通过对他进行了友好的劝说。 先前那堂道学课里他坐在很角落的位置全程隐身一般。这一回坐得这么近是避不过了也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姜望倒是不拿架子微笑以应。 见得姜望坐下来鲁相卿看了一眼已经被他批得额上冒汗的学员哼了一声:“你也坐下吧。” 今日的他高冠博带极著儒风。 在讲台上转了一步忽地抬高了音量道:“今日我们便说‘义’!” 《易经》有三部所谓《连山》、《归藏》、《周易》是为群经之首。 儒道皆修《易经》当然阐发不同。 鲁相卿今日讲的是“元亨利贞”解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主讲一个“利”字说的是“各正性命”是“万物各有其类”论的是万事万物恰当的价值和收获。 那个自小就在学宫里学习的、名为吴周的学员跳出来说什么君子不言利结果被鲁相卿好一顿训斥。 或者是仅仅一顿训斥并不足够没有说透。又或者是为了给武安侯讲一点有趣的东西显显他稷下学宫常务教习的本事… 总之鲁相卿话锋一转忽然来讲“义”。 在场诸生全都竖耳静听。 “众所周知儒门道途普遍自‘礼、义、信、德、仁、杀’此六字中取此外亦有诸如‘廉、耻、 孝、悌、忠”但终不如此般主流…” 他以道途四字开篇而后突然发问一 “何为义’?!" 他严厉的眼神落下来这一刻大义凛然不可侵犯仿佛将师长的威严完全具现凝聚成了实质性的压力。 台下无人作答。 这个命题太宏大多少先贤都要用一生来诠释谁能三言两语述尽? 星光圣楼是述道之基神而明之则是对道的阐述只有真正能够贯彻自己道路的人才能够真正“如神临世”! 神临境的修为本身即是鲁相卿要阐述的理。 此一刻他的神即为他的“义”! 境界不够的人根本没资格阐发。 但鲁相卿的目光梭巡一阵之后也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悠然转道:“先贤将现世之前的历史划分为远古、上古、中古、近古这四个大时代。渊久时光恒流于世…在座诸位可对远古时代可有什么认知?” 谢宝树这会也不埋头看书了出声答道:“那是最长的时代也是最黑暗的时代。” 鲍仲清亦答道:“远古时代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 姜望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鲁相卿点点头便道:“在那个不知何时而起、不知何时而终绝大部分信息都已经不可考证的遥远时代里… 妖族为天地所钟。 这一族的强大与生俱来天生道脉外显生而神通在握。乃为天地之主统御万族有至高无上之地位。 彼时的人族在诸世万族里亦属底层平庸至极。 我人族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天生道脉者才可以修行。" 说到这里他环顾半周:“就像这一次入学宫修行的诸多学员也只有冠军侯是天生道脉。 重玄遵并没有来上他的课。 更准确地说…重玄遵并没有来上课。 谁的课都不上。 他这一次进稷下学宫完完全全就奔着看“窗外风景”而来旨在更进一步把握天地本质。 当然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武安侯也不是天生道脉但食邑还多他一千四百户!" 诸生皆看将过来。 姜望的表情有点僵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好在鲁相卿也不是真要拿姜望踩重玄遵稍提了一句便继续讲道:“为什么说远古时代是最黑暗的时代? 我只说一句请诸位想象一史载‘人者万族以为食。’” 鲁相卿顿了顿给学员一点缓冲的时间然后才道:“第一代人皇燧人氏于困顿中崛起庇护人族 艰难求存为人族燃火驱逐黑暗最早的那批修行者聚集在一起讨论人族的未来思考修行的道路…他们关于修行的所有思考 统合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最早的道门’也是现世所有超凡力量的源头。 他们研究出了气血冲脉之法为人族在天生道脉之外开拓了获取超凡力量的新途径。 此法凶险至极往往死伤数万才得一超凡。 哪怕到了今日修行体系经过一代代发展变革在气血冲脉一道先以武功炼体再用药物调理状态。能走通此古路的也是万中取一。 但是在那个时代为了获得保护自己、保护族群的力量人族先辈冒着十死无生的危险前赴后继。 一个个人族强者诞生了! 他们或与外族而战或开拓黑暗之土为人族赢得栖身之地、争夺生存资源。把那以人族为食的变作人族的食物。 有三位道尊次第诞生于这个时期传承之火自此永燃。 此后人族天骄辈出一时如群星璀璨! 妖族以道文行书见一字而知天地理人族有仓额造字以述大道。使不见大道者亦可了悟大道之理。使未能超凡者亦能探索超凡之秘。字成之时鬼哭神励天地悲! 妖族天生道脉生来就拥有一切。 人族有天骄创制开脉丹丹方使不能超凡者此后能超凡!新的时代从那一刻拉开帷幕在那个漫长的黑暗时代里人族自此崛起!“ 这是一段太艰难、又太灿烂的历史。 鲁相卿的声音也随着讲述越来越激昂直到这一句却又缓和下来:“所谓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便是自这位天骄始才算是事实。“ 但他问道:“但是那位人族天骄的名字诸位知否?“ 台下一众学生目皆茫然。 所有能够多坐在这里的学员当然都知道开脉丹丹方的珍贵明白开脉丹的意义。 可所有可见的历史记载里的确不见那位创造开脉丹的先贤之名。 文连牧有些艰涩地道:“袖的名字被抹去了。“ “是啊应该有一个伟大的名字。“鲁相卿喟叹道:“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个名字被抹去了。 鲁相脚即看着这些学生声音里有遥远的哀意:“诸位有大功德创造了不朽伟业开万万人族之道途圣名开道氏!本应是燧人氏之后的第二代人皇。但为何今天其名不闻于世在历史长河中被抹去了痕迹?” 开道氏… 姜望一时沉默。 他今日才知创造开脉丹的那位先贤有着怎样一个伟大的名字。 开脉丹的底色是带着血的他很早就已经知晓。早在庄国三山城早在旭国与尹观一同见证的那座兽巢里…… 但他也非常明白开脉丹是整个超凡世界的根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也缺乏足够的视野根本就不可能对此有什么影响。 甚至于他对开脉丹的认知也只不过是片鳞半爪。 根本没有资格妄言对错。 所以他是沉默的彼时一如此时。 他改变不了现状也不知如何改变。只能带着困惑和迷茫继续往前走。寄望于有一天走到足够高的地方再回首能够了悟一切问题的答案。 而鲁相卿继续讲述着那遥远时代的历史:“开脉丹的丹方是开道氏独自研究出来的。我们都知道 开脉丹的主材就是道脉。 开道氏在当时只是一个没能超凡的普通人他的研究也并不被认可每一个超凡力量对人族都弥足珍贵谁会给他来研究? 那么他所需要的道脉从何而来? 妖族是天下共主不可能用妖族的道脉来研究一经发现就是灭族之祸。其他种族的超凡强者也不是他能多靠近的。 所以… 他偷走天生道脉的婴儿袭击与外族作战而重伤的人族修士… 用这些沾满了鲜血的道脉最终完成了他的研究!“ 满座寂然。 伟大和卑劣光辉和罪恶。 这真是让人心惊的残酷描述! 鲁相卿长叹一声表情也十分复杂:“诸位。今天我们要说义—一" 他严肃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声音高抬起来:“此为义’否?” 正文 第十章 青史自有言 开脉丹的底色是血腥的。 甚至追溯既往从诞生开始就带有原罪。 但它又的确是人族得以从黑暗时代走出来重要原因。 更是超凡世界发展至今不可或缺的根基! 万万载岁月以来多少历史消亡了多少神话破碎了多少伟大传承消散如烟。 唯有开脉丹不可替代。 一代一代的传承延续下来。 开脉丹的原材得到了极大丰富开脉丹的产量获得极大提高开脉丹的丹方经过一代代前贤的调整、 优化开脉的危险性几乎被抹去开脉的效果越来越好…… 可万变未离其宗。 贯穿了历史长河的那一张开脉丹丹方其核心部分始终是远古时代开道氏的创制。一切皆有代价 人族开脉须以他者之道脉。 现在鲁相卿问开道氏的行为是不是“义”。 一时间没人能够回答。 当年那张开脉丹丹方的诞生实在是有着根源性的矛盾存在。 我问诸君。”鲁相卿又问了一遍:“此为‘义’否?“ “当然是义’!”鲍仲清第一个站起来说道:“这不是义什么是义?开人族万世道途使人族走出黑暗年代此乃万古大义!“ 顾焉是一個长得很严肃、穿戴很古板的年轻人在齐风盛行的昭国出生成长却总是一身昭国的传统礼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差不多只露个脑袋出来一这种被普遍视为老掉牙的衣服在昭国只有一些年纪很大的人才会穿了。 他本该学会低调。 他本已经学会了低调一一在上次星月原被李龙川拉出军帐聊天他举目四望却没有一个人为他做主之后。 这一次来稷下学宫他也已经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在鲍仲清开口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因为这与他的心中所想实在不同:“可婴童何其无辜?为人族而战的勇士何其无辜?我理解的伟大是舍身取义舍的是己身而不是他人!“ 关乎开道氏的古老历史实在是让人有太复杂的感受。 每个人的出身、经历、感知甚至于眼中的世界都有不同。当然在这种极富争议性的问题里不可能保持一致。 顾焉和鲍仲清的发言打破了碱默立即引爆了争论。 先前被先生训斥的吴周站起来道:“义有大小之分。救一人小义也。救万人大义也!彼时人族正处在黑暗年代困顿求存。若无开脉丹有什么资格对抗妖族?又凭什么在后来崛起?开道氏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的是人族万载大义小义何足并提!“ 谢宝树总觉得姜望好像在看他儒学毕竟是他的本修有些时候需要维护自己的认同皱眉起身道: “夫老人者历史也。婴童者未来也。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不保护婴童的族群有未来可言吗? 开道氏杀婴取脉悖逆人伦此即天地大不义何复言也!?” 立即有人反驳道:“没有开脉丹老人孩子都是历史人族也是历史!有了开脉丹我们才可以在这里争论未来!你以为你是凭什么坐在这里?” 又有人道:“为众人抱薪者岂可使之冻毙于风雪?那些勇士为人族而战却被自己人偷袭取脉此事何哀?行此恶事如何能够称得上一个‘义’字?” 有人道:“尔先生《功过论》有言功为功过为过论功不必计前过罚过不必计前功。’开道氏的行为应该也可以分两个部分来说…” 但话未说完立即就被人堵道:“还说尔奉明呢!跳梁小丑前倨后恭之辈!先前冷嘲热讽含沙射影的是他后来恨不得舔曹帅战靴的也是他!此人之言论。哪堪一提!?” “其人品或许不值一提言论却有可取之处。" “吾不愿听犬吠!“ “论事是一等道理论人是一等下贱!你有没有论事的态度?你还辩不辩?" “你娘的你说谁下贱?“ “谁应谁就是!” 正大光明院里嘈声一时此起彼伏众学员争论得激烈非常。 鲁相卿并不阻止也不表态只等众人都表达完自己的观点言辞越来越激烈甚至有演变成全武行的趋势时才咳了一声叫停了这场争论。 对事不对人的道理谁都懂得。 但克制是一种美德。美德之所以为美德就是因为它不容易做到。 古往今来论战变成殴斗的事情屡见不鲜。 鲁相卿叫停之后才点名道:“姜望你怎么看?“ 姜望也的确思考了一阵先站起身来才问道:“敢问先生。开道氏当年研究开脉丹方其本心如何?到底是为了让自己获得超凡力量还是为了帮助人族崛起?“ 鲁相卿沉默了一会道:“这如何说得清?” 是啊这如何说得清! 在那个遥远的黑暗年代生来道脉闭塞、不能超凡的开道氏心里的真正想法谁又知道呢? 设想之。 那时候的开道氏会如何为自己辩解?当然会说是为了人族崛起的伟大理想才‘虽干万人而独往’。 可谁能够相信呢? “论迹不论心因为人心莫测不可论。 姜望以此开篇而后道:“刚才有同窗说到尔先生尔先生有一段话讲得很对一一贤者未必日日贤恶者岂有时时恶?杀人者可以是慈父救国者可以是囚徒。应以国法绳行矩何以英雄论英雄!'' 论其功开脉丹方功在干秋是堪为人皇之大功业。 论其过残害婴儿、谋杀英雄是不可饶恕之极恶。 我是因为开脉丹才走上超凡之路。其人功过我不能言。 但我想…… 历史已经有了答案。“ 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当初尔奉明的《功过论》正是为抨击姜望而写。 为了帮姜望造势重玄胜请大儒写下《英雄之于国也》其中有一句“国有英雄谁使辞国而死。大江东流岂为泥沙改道?”传为名句。 尔奉明正是用姜望刚刚背出来的这一段话直击此言把姜望的声名打落从而引发了彻查青羊镇一事。 鲁相卿抚须而叹:“别的且不说你引用尔奉明抨击你的文章叫老夫看到了国侯襟怀!“ 姜望苦笑道:“我哪有什么襟怀?只是读书不多一时想不到其它句子。刚好姓尔的骂我的文章我气得看了好几遍一回头遇到他我不会给他好脸看的。揍他一顿也不出奇“ 正大光明院里一时笑声四起。 适才争辩得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一时被冲散了。 鲁相卿亦笑笑罢继续讲课。 他并不表态支持或者批驳任何观点只是陈述历史:“开道氏成功创制开脉丹丹方以莫大功德被视为第二代人皇之选受万众敬仰。更以‘开道’为氏定下圣名… 但一朝行恶百世莫移。 有一位失陷绝地的人族强者成功归来通过天生神通在开道氏身上发现了自己孩子的气息。 开道氏杀之以灭口。 但事情终于还是传开了他研究开脉丹丹方的过程也随之暴露。 人皇大怒命仓颉拿问罪并同三道尊公审。 开道氏不忿杀仓颉而走。 人皇乃亲出逐杀三百万里斩开道氏于阁阳山… 于是抹其姓名使古今不复言之。” 姜望默然不语。 只记其功不记其名。这就是人皇的态度。 所以创造开脉丹丹方的功业一直虚悬在历史长河里不曾被谁窃据了。但创造开脉丹丹方的人不能见于任何典籍。 所以其人虽然被抹去了但开道氏的圣名仍在时光里口耳相传着。 鲁相卿最后道:“燧人氏日:开道氏之功过吾不能言青史自言之。’此言不记于史只在儒门先贤笔记中散见…开道氏之功过我亦不能言诸位现在言之未免也为时过早。姜望说历史已经有了答案我看也未见得。便留待更久远的时间吧!“ 这是一堂发人深省的课。 鲁相卿说是要讲“义”可是他自己并没有给“义”一个准确的阐述。 他当然有他自己的“义”但是他并不表达。 他只是通过开道氏的传说引发学生自己的思辨。 然而“义”之一字又如何不在每个人心中? “义”之所发又如何不是在每个人心中都不同? 此后鲁相卿又讲了儒家三十六种文气的异同其中着重讲了讲乾坤清气的基础应用。 结合早前与周雄的战斗姜望受益匪浅。 但实在的说这些“术”一类的东西他听是认真听了。可心里挥之不去的却始终是“开道氏”这一圣名。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当初在三山城那种根深蒂固的长久认知被一朝摧毁的感受。 而凶兽须以人气来饲养、小国与大国之间以开脉丹为基础所建立的朝贡体系这些血色的现状都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评判的。 贯穿了人族历史的开脉丹真有世间最复杂的底色。 也贯穿了他的人生经历。 真让人迷惘。 正式在稷下学宫进修的第一天姜望上的是道学、佛学、儒学三门课。 第二天更早丑时就出了门。 分别选了兵学、墨学、法学三门课。 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堂课上谢宝树也都在实在是有些巧合。也不知该说他努力还是该说这就是邻居之间的默契…总之谢宝树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忍得非常辛苦。 兵学课结束他第一个冲出校场完全不想跟新晋武安侯产生什么交集。 结果马上就在傀儡阁里与姜望再相遇。 墨学课结束他赖在傀僵阁里不走等姜望走了很久才出门。结果又在名为“刑场”的法家学舍与姜望撞上了。 一整堂课都坐立难安跟在上刑一般。还真合了刑场之名! 他忍了又忍及至下课终是忍不住拦在姜望面前:“我们已经恩怨两清了对吧?“ 姜望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对啊没错。” 他和谢宝树之间的那点小矛盾早由谢淮安说和结束了。 欺负了谢小宝这么多次实在地说看到他还挺亲切的。 但谢宝树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他怒气冲冲地瞧着姜望压低了嗓门:“那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想对付我就当面来不要玩什么阴谋诡计。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儒学课上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 姜望颇为无奈:“你想多了!我上我的课而已根本没有跟着你。“ “最好是没有。”谢宝树哼了一声一脸戒备地离开了。 申时。 稷下学宫演剑台。 谢宝树正同鲍仲清说说笑笑同为临淄公子哥彼此还是很有些共同话题的。忽地目光一扫便见得姜望又一次出现。 他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更以一种豁出去了的气势大步向姜望走去。 他愤怒地直视着姜望的眼睛:“姓姜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我怕你!”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气势不是很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我叔父让我不要惹事我须不会对你这般客气!” 姜望眨了眨眼睛:“我不想怎么样我是来上课的。” “兵法墨也都罢了。剑术课你也来?”谢宝树实在无法忍受姜望这般愚弄他失控地喊出声来:“别告诉我你也要学剑术!" “是啊我不用。”姜望很是随意地一抬手便将他拨开在一边施施然走上演剑台环视台下一干学员:“我是来教你们的。“ 谢宝树愣住。 鲍仲清沉默。 文连牧看着王夷吾王夷吾抱臂不语。 李龙川亦在场提了一柄连鞘长剑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顾焉表情复杂。 而今日的姜望只往台上一站渊停岳峙已见宗师气度。 对着台下这些天之骄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祭酒大人说剑术教习最近有事外出不能授业。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剑术课都由我来教授…这是责任我不能回避。" 当然那位祭酒的原话是说武安侯的剑术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剑术教习。既然身在学宫没有不做些贡献的道理。 姜望边说边往台下看:“理论的东西我不太会说。所以…咱们边打边讲。当然我会压制我的修为不会欺负你们。" 谢宝树的脸色难看极了自忖这张俊脸今日恐要遭殃但又做不出临场退缩的事情来。一时间咬着牙心里恨极了。 但姜望的目光只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了王夷吾身上。 语气平淡:“王兄有劳你做个陪练。” 王夷吾今日拿了一柄军用短剑闻言更无半点犹豫迈开长腿便往台上走。 只此一人竟如干军万马冲阵。 “能以剑术向武安侯请教某家期待多时!”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稷下学宫横刀园被学宫祭酒拉了壮丁的重玄遵亦是出现在这里 与姜望的无奈不同重玄遵倒是蛮开心的样子。 此刻他笑吟吟地站在台上对台下的某个胖子抬了抬下巴:“上来。“ “咦?这里不是卦台吗?该死我居然走错地方了!”重玄胜一边大声嘀咕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拔腿就跑。 但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发生。 等他挣脱过来已经落在了台上而手上也已经握住了一把刀。 正文 第十一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重玄胜看着重玄遵咬牙切齿。 重玄遵看着重玄胜笑意盈盈。 在兄弟俩进稷下学宫的那一天…… 重玄老爷子特意把两兄弟叫到侯府里本就有落定尘埃之意。正是兄弟两人各施手段展开最后对决的时候。 结果还不等老爷子开口重玄遵就主动表示要自立门户说些什么“吾志不在此”、“打小就看好小胖子”之类的话将借大家业拱手让给胖弟弟。把重玄胜恶心人的语言风格学了个十成十也不知暗地里打了多少遍草稿。 重玄胜当场暴跳如雷。 他哪里肯叫重玄遵让? 伐夏之战里他的表现有目共睹。 谁更能处理复杂的局势谁更能带领家族走向辉煌? 他和重玄遵是两個风格完全不同的领导者在复杂的局势里他擅长抽丝剥茧步步为营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一路推演到胜利的结果寻求的是最优的选择。重玄遵永远是直指问题核心追寻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在这个过程中常常忽略、或者说不在乎一些细节的问题。 这两种风格很难说优劣但是谁能团结更多的人?答案显而易见。 虽则重玄遵受封冠军侯人生得意。但这在家主之争里恰是失分的地方。于整个家族而言是多一尊冠军侯更好还是叫冠军侯并入博望侯更好这也是个不言而喻的问题。 一生都在为家族战斗的老爷子心中一定会有所倾向。 甚至于…哪怕以上这些都不算只让家老们来表态重玄胜也有把握赢得绝大部分家老的支持。这么久的生意不是白做的。他所铺设的利益链条错综复杂能在重玄遵的脑子里打好几个结。他哪里需要让! 当着老爷子的面他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一展辩才直把重玄遵贬得一无是处。 但重玄遵撸起袖管就打了他一顿。说什么侯位不争了以后就只争一下兄弟尊卑云云。 打完了便强押着重玄胜进学宫说什么督促学习让他连跟姜望通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是个会吃眼前亏的进了学宫就老实修炼兄长前兄长后绝不念慢绝不给重玄遵动手的借口。 本身在修行这件事情上他也并不缺乏努力。哪怕博望侯的世袭爵已经到手他走起官道来绝不会比任何人慢。 这次进稷下学宫也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摆脱诸多外界烦扰的修行机会尤其是对日常要处理太多事情的他来说。 叔父重玄褚良的割寿刀天下闻名。 他练兵器也是练的刀法故才会来这横刀园。 以他的脑子看到重玄遵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了。但重玄遵一来就上台上台了就叫他“上来”也压根是没有给反应的时间。 现在更是强行以神通拉他上场还在他手里硬塞了一把刀。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敢不敢别这么粗鲁无礼敢不敢坐下来好好地斗智斗勇几个回合? 重玄胜心里已经骂开了脸上却堆着温和无害的笑容:“好兄长今天你怎么也来上课?” 重玄遵道:“很好没想到你有拔刀面对我的勇气。" 重玄胜的笑容僵硬了:“那什么我今天其实是要上道学课的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重玄遵道:“既然你这么积极那我就先指点一下你。" 这个狗冠军侯摆明是要玩横的了重玄胜勃然怒道:“重玄遵!这里是学习的地方!你讲不讲道理!" 重玄遵道:“是的这段时间我就是你们的刀术教习。现在我们开始实战演练。" “等等!“ 嘭! 一记拳头迎面。 重玄胜仰面便倒鼻血长流。 “不行啊。”重玄遵摇了摇头对台下众学员道:“同学们也看到了这个刀架是绝对不合格的… 来我们再来一遍。” 说话间随手一抓已经以重玄之力将重玄胜拉了起来。 嘭! 发生在演剑台的教学演练里。 王夷吾已经是第五次被砸飞。 想他堂堂军神关门弟子五府圆满外楼稳固不日即可立下第四楼追求完满极境。 兵主神通在齐夏战场大放异彩一拳出而有千军随打爆不知多少敌军。尤其是在战场环境神临之下难寻敌手。 出于某种不服输的心态来了稷下学宫还专门来演剑台进修剑术。 师尊亲手打碎的无我剑道他也并不去追寻但是从立于时代绝巅的飞剑之术中汲取一些养分对他这样的天才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结合自身感悟、战场经历形成了他独特的剑术风格凌厉、果决有进无退。 仅以杀力而论实在是已经做到了他当前修为下的极限。 但今日之姜望哪怕是压制了金躯玉髓禁绝了灵识仅只动用外楼层次的力量也已经足够恐怖。 修行本是一步一风景神临之后再回头曾经的完美剑术已是有诸多不足。 此时的王夷吾尚未能走到外楼极境。距离斗昭、王长吉、重玄遵曾经所抵达的位置还有一段路要走。 与神临之后再回头补缺的姜望实在没什么可比性。 说是不以修为欺负人神临之后的眼界怎能掩去? 所以结果便是王夷吾一次又一次恐怖的爆发换来一次又一次狼狈的跌倒。 他也不呼痛也不服输更不逃避。永远保持那种冷酷的姿态倒下了再起来起来了就挥剑尽情地进攻。 姜望也…尽情地殴打。 一边殴打一边跟学员们讲解剑招的分拆套路。 讲着讲着不止是他台下所有学员都把王夷吾的剑术学了个七七八八稷下学宫里的生活是惬意的。 没有任何俗事纷扰。 每日就是学习、修炼、喝酒、闲聊…以及看谁不顺眼就以演剑之名教训一顿。 什么?你不来上我的课我无权教训你? 昨天都来了今天不来几个意思? 看不起食邑三千户的大齐武安侯? 姜某人的课人只能加不能少! 什么谢小宝什么文连牧来了就挨打。 当然也有那头铁的如王夷吾每堂剑术课必来一次也不落下文连牧拉都拉不住。 甚至于姜望都不想“指点”他了他也主动讨教… 而每当王夷吾肿了一只眼睛重玄胜一定会肿另一只。每当重玄胜灰头土脸王夷吾也一定会形容狼狈… 武安侯的剑术课和冠军侯的刀术课一度是稷下学宫里最热闹的两门课引得多少学子竞相…看戏绝不退缩、无我无敌的王夷吾与天天跟重玄遵捉迷藏、被捉住了又能在台上展现复杂多变之战术的重玄胜成为了很多人的押注对象。 究竟谁能展现天才谁能占据风骚谁能…撑得久一点。 不管王夷吾和重玄胜的心情如何大家都很快乐算是疲惫苦修日子里的美妙调剂。 而姜望二十一岁的生日便在这快乐的时光里流走了。 那一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庆祝只是同几个朋友一起在明心舍喝了一顿酒嘻嘻哈哈地闲聊了几句。 已然足够。 进入稷下学宫的时候是正月二十五日。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已是春日的尾声。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对每一个到学宫进修的人来说都是一生中难得的宝贵经验。 没有人懈怠。 每个人都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弥补不足。 无论是新婚燕尔的鲍仲清还是失魂落魄的谢宝树又或是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重玄胜和王夷吾……无不是从早学到晚又从晚修到早。 而今修行期满陆续散去也是一场难得缘分。 送别了林羡、蔺劫等人姜望和重玄胜站在学宫门口都有些感慨。 姜望是恋恋不舍。 重玄胜是归心似箭。 当然也不仅仅是想要逃避殴打。今日要离开学宫昨晚他还特意拾掇了一下请李龙川帮忙给他消了肿。 身怀烛微神通的李龙川在医疗道术方面是这群人里掌握得最好的。 学宫外停着一辆极豪华的马车。 鲍仲清恰于此时走出学宫脸上带笑对姜望和重玄胜道:“我送两位一程?“ 重玄胜素知姜望不乐意这些迎来送往的客套故而先一步笑着道:“鲍兄还是别让娇妻久候我们的人也快来了。“ 鲍家公子三个月前的婚宴遍请临淄贵人。姜望和重玄胜人虽未去礼却是送到了的。 鲍仲清也很幸福、很憧憬的样子:“那我就先走一步。“ 重玄胜笑容满面亲热非常他对谁都可以很亲热:“都说小别胜新婚快去快去。回头别忘了跟我讲一讲小别加新婚是如何滋味!“ 鲍仲清哈哈笑着便上了马车车轮骨碌碌地渐远了。 重玄胜脸上还挂着笑嘴上却道:“鲍麻子的魄力已经太够了你要离他远一点。" 早先在齐夏战场他在姜望面前点评鲍仲清时说的还是此人‘心机有余魄力不足。人的改变 有时候是真的不可预计的。 就像那时候他评价谢小宝是说此人还没有长大。 而现在的谢小宝…嗯。还是没有。 姜望笑了笑:“我一直离他很远。” “还有那个严禅意你相处归相处给好处你也尽管收着。但可别被他忽悠着去天子面前谈什么佛宗之事。” “我又不傻。好处我也不要麻烦我也不沾。“ “你跟秦潋没什么吧?“ “我们能有什么?“ “你要真想有什么我来想办法。” “你是不是被重玄遵把脑子打坏了?闲的你!“ “嘿嘿嘿嘿。“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了很有一阵。 “十四怎么还没来接我?”重玄胜脸上的肥肉皱起来。 “你跟没跟她说什么时间出学宫啊?“ “说倒是没说。”重玄胜笑得很贼:“但十四惯来会自己安排从来也不需要我说什么。“ 姜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打算自己走了。 算算时间位于高阳坊的武安侯府应当早就竣工。一应侍从朝廷也都有安排实在不必跟这胖子挤在一起成天看他想方设法地炫耀。 不过这个时候恰有一辆奢华内敛的马车驶来。 驾车的位置上坐着博望侯府的大管家。 “姜公子胜公子。”其人一丝不苟地行过礼后才道:“老仆奉侯爷之命前来迎接。为庆祝两位学成归来府里已经设了宴。“ 对于这位在重玄家兢克业业了一辈子的老人重玄胜倒也不敢念慢。 先跟姜望上了马车才笑着道:“不过就是在学宫里待了一阵子怎的还特意设个宴?“ 老管家先笑着回了一声:“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很久侯爷也是想念胜公子得紧。“ 然后才放下车帘稳稳地握住缰绳驾车回府。 重玄胜瘫坐下来想了想又道:“对了您让人去摇光坊说一声别来迎我了我见过爷爷就回去。” 摇光坊那处天子送给姜望的宅邸重玄胜早就住成习惯了所以让人传信也是去那里。 “胜公子放心早已让人去说了。”老管家回道。 他驾车驾得极稳马车行驶中完全没有颠簸感。 “这就是下一任大齐博望侯的待遇吗?”车厢内重玄胜伸手拍了拍姜望很得意地哈哈一笑。 当初重玄遵从稷下学官出来可没有这待遇。 唔这一次也没有。 早先还见着重玄遵同王夷吾、文连牧骑马走了呢也不知干什么去。 姜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纵观整个大齐侯爷又能有几个呢?想不到这辆马车里竟然就坐着一个。“ 未来的侯爷终究没有现在的侯爷硬。 重玄胜愤愤地闭了嘴。 等世袭罔替的博望侯之爵一到手以他的经营能力绝对能在官道上突飞猛进追姜望超重玄遵也不是不可能。 他向来在姜望面前自诩是谋定天下的人物对武力不屑一顾斥之为粗鲁手段。但是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他太怀念当初太虚幻境里在姜望身上赚功的日子。 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啊。 等着瞧吧这些个莽夫蛮子。 一个都跑不了! bqkan8bqkan8 正文 第十二章 无所惜 院中有一株春枣树逆季而长如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一树红果压得都快垂到了地上。 重玄胜走过去随手摘了一把分予姜望几颗边走边吃。 博望侯府庭院深深。 姜望初来临淄时见之便如见海。 若真要摆个什么大宴比之三月前朔方伯府的婚宴规格只会高不会低。 毕竟是大齐顶级名门如今一门三侯正是极盛之时。压过鲍氏不止一头。 当然今日是私宴并无几個外人。 跟着老管家穿廊过角行至中堂重玄云波正跟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相谈甚欢。 “哈哈哈真是经不得说刚说到他他便回来了!”老爷子朗声大笑。 伸手招道:“来来来阿胜青羊快与叶大夫见礼!“ 今日博望侯府的客人原是政事堂朝议大夫叶恨水其人文名甚著尤擅青词。 所谓青词又名绿章。指的是祭礼上祷祝苍天、表奏历代先帝的章文因在青藤纸上落下朱红色之文字而得其名。 只求华丽文笔昭显盛世风华。 恰恰叶恨水有当今齐国第一华丽的文笔。他的文风被时人称之为“龙宫苑”是谓读之如行龙宫苑 华丽至极。 效仿者众在齐国文坛亦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一派。 齐廷现如今每次大祭基本都是叶恨水来主笔青词可见地位。 便是只看在重玄胜的份上姜望也不可能对重玄云波不尊敬。更别说他本就在老侯爷面前一直谨持晚辈之礼。 这会老爷子一开口他便连忙上前招呼。 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不知为何倒不是很积极慢吞吞地走在姜望旁边勉强也行了礼。 以辈分来说姜望重玄胜都是小辈叶恨水受礼当然受得。 但姜望这边才要躬身叶恨水那边就起了身满脸笑容:“我与重玄家乃是通家之好你同阿胜是兄弟之交咱们本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姜望倒是不知叶恨水与重玄家有这般亲近但叶恨水满脸堆笑他也不可能不给面子:“今天能与青词风流的叶大夫同座望虽粗疏却也能闻到墨香真是喜不自胜!“ “阿胜。”房间里唯一还坐着的只剩重玄云波他看着重玄胜语带关心:“这段时间在学宫修行很累么?爷爷看你精神不是很好。“ 又笑着对叶恨水道:“这孩子平时可欢脱得很看来稷下学宫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叶恨水瞧着重玄胜脸上亦笑:“此次伐夏东线战事我可是全程复盘过。阿胜的性子哪里还需要磨?往后比之定远侯也当不差!“ “叶大夫过誉了我哪能跟我叔父比?”重玄胜似才恍过神来回了一句叶恨水便对重玄云波道: “不瞒爷爷孙儿在学宫天天被堂兄寻衅殴打已是积了暗伤故而精神不济饭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休息。“ 重玄云波笑着摆摆手:“你这孩子当着你叶伯父的面就不要乱开玩笑了不然惹得你叶伯父真的担心你可怎么好?“ “我没有开玩笑。”重玄胜那张向来堆满笑容的胖脸这一刻认真得很。 他对叶恨水行了一礼:“对不住了叶大夫重玄胜身体不适就不作陪了。“ “不妨事。”叶恨水倒是没什么不愉快的表情很温和地道:“身体不舒服是要好好调养才行。” 又对重玄云波道:“侯爷阿胜的身体要紧。我也不便再叨扰改日再与您喝茶。“ 说罢转身径自离去。 姜望就算再迟钝这会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对。 紧赶几步跟着走出堂外:“叶大夫我送送您。“ 博望侯府的中堂自然是窗明几净采光极好。 外人走了干净偌大房间里祖孙两人一坐一立气氛却是并不轻松。 重玄云波坐在上首的位置始终不曾起身也很久不说话。 重玄胜也不说回去休息的话了便立在原地。 沉默延续了很有一阵。 终是重玄云波先开口。 “叶恨水政事堂列名位高权重。放眼整个齐国这样的人物也不多。他今日亲自登门足见重视了? 重玄胜不说话。 重玄云波继续道:“他只有一个妹妹嫁给了平原郡郡守邢允蹈。邢允蹈虽然只是个郡守但因为历史原因他们家在平原郡经营多年邢家素有‘平原相’之称。比之别地的流官郡守强出不知多少这你也能够有所认知吧? 重玄胜沉默。 “叶恨水唯一的妹妹同邢允蹈只有一个女儿极受宠爱。邢晴雪的美名在帝国西部数一数二艳色可称不薄了?” 重玄胜仍然沉默。 “我知你素爱与鲍仲清较劲。我为你安排的这门亲事比那鲍氏二子强出不止十倍。”重玄云波苍老的声音并不很高但很见怒意:“你今天给我闹什么脾气捣什么乱!“ 辩才无碍今日却沉默了许久的重玄胜此时才开口道:“十四呢?“ “十四?”重玄云波拧着眉头道:“她只是一个死士。重玄家这样的死士没有一干也有八百。你在想什么!?“ 重玄胜看着重玄云波异常执拗地道:“十四呢?“ “放肆!“重玄云波勃然大怒一拍扶手生生将扶手都拍飞了:“重玄遵是自立门户的冠军侯你是什么?我管不了重玄遵还管不了你吗?“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侯爷虽然旧伤缠身、修为不著但是威严非同寻常。 一生戎马为国家建立功勋无数。今日大齐军中悍将不知多少曾是他的旧部。 就连军神姜梦熊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就连朝议大夫叶恨水在他面前也是执礼甚恭。 此时怒气勃发真如虎啸山林。 但重玄胜只是直视着他很认真说道:“重玄遵是自立门户的冠军侯我是逼得他自立门户的重玄胜。爷爷我不是要挑战您的威严我也不想跟您针锋相对。什么叶恨水什么邢晴雪我不关心。 我只想知道…十四去哪里了?“ 重玄云波的声音低沉下来:“重玄胜你觉得翅膀硬了是吗?博望侯的爵位你可还没有继上!“ “你爱给谁给谁有什么了不起的!”重玄胜终于不能够再压制他的不安不耐烦地一摆手怒声问道:“你把十四怎么了?!“ 重玄云波一直都知道重玄胜是个有勇气的孩子。重玄胜所做的那些事情战胜的那些困难他一直都有关心过。也曾一次次的感慨一次次的心生安慰。 但今日却是他第一次亲身面对这份勇气。 他切实地感受到这个惯常用笑容掩饰情绪的孙儿这个总是在他面前嬉皮笑脸、耍赖打滚的小胖子是真的长大了。 于是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老去… 他不相信以重玄胜的聪明会想不到他今天这么做的原因会想不到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可终究是为一个女人一个死士如此昏了头脑。 他还年轻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哪怕同样是在外楼境当年的他一巴掌可以扇飞十个现在的重玄胜。在遭受不可逆的伤害断绝神临之望后还能牢牢掌控整个重玄家将除了明光之外的几个孩子培养成才。在出了明图那件事情之后还能够撑住重玄家摇摇欲坠的家势使重玄氏屹立不倒。他的手段岂是一般? 终究是老了… 老迈的不仅仅是肉身衰败的不仅仅是气血。 还有精神、意志甚至是脾气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脸上终是不带什么表情很平静地对重玄胜道:“你有没有想过袭爵之后你要如何撑起这个家族?你有没有跳出你重玄胜自己的感受以博望侯的身份考虑过这个家族的未来?你知不知道一个家族要想传承久远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皱纹横生的脸上是岁月经久的威严。 他并不严厉的眼睛里是整个家族的历史和权柄。 但重玄胜的眼睛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一个人。 便用这双眼睛与重玄云波对视:“您知不知道十四对我有多重要?“ 这一对祖孙彼此都知道对方问题的答案但彼此都没有给对方回答。 重玄云波抬起已经有老年斑的手指了指外面:“你看院中那颗春枣树再不修剪就要压断了。 逆季不是问题风雨也不算什么。 但它为什么撑不住? 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当然是好事但是主干不能弱主干如果撑不住就会被过于繁茂的旁枝压垮。 你的堂叔父重玄褚良当世真人兵锋无双。你的堂兄重玄遵完美神临不到三十岁已经爵封冠军侯他们是重玄氏的骄傲让整个重玄家更强大、更受人尊重但是…将要承担家主之任的你呢? 你的修为是短板你的背后没有母族支撑。凭你现在的力量撑不住这么大的家族。我相信给你时间你能做得很好但是漫长的时间从哪里来? 褚良待你如己出阿遵现在也不会再和你争什么。可十年后呢?百年后呢?一旦出现机会阿遵就算自己不想争他身边的人呢?一直追随他的人呢? 他们既然已经分家自立往后就是重玄氏旁支。 古往今来哪有弱干强枝的长久世家? 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应该明白。与叶恨水的外甥女成亲内修自我外联强姻才能牢牢把握家族 将整个重玄氏的力量都统合到一起。于你于重玄氏都是最好的选择。“ 重玄胜静静地听他说完只问:“于十四呢?“ 重玄云波终是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坚持的话十四可以做你的妾室。” 重玄胜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老爷子这句话至少能够说明十四没有出事这就够了。他能够保护好十四他以后不会再跟十四分开。 以他的智慧再加上如今可以调动的资源他不会惧怕任何挑战。让他害怕让他紧张的只是那样一种未知。他不清楚在他于学宫进修的这段时间重玄云波会不会使用了什么严酷的手段—一可能性很低可是他很恐惧。 他从来都是一个敢豁出一切上赌桌的人唯独于在十四的事情上他不敢赌。 在稷下学宫的三个月他固然是天天苦修天天挨打没有一刻闲暇。可十四的身影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脑海中。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有那样一个人始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听他抱怨陪他冒险。给他以冰冷盔甲下无尽的温柔。 现在他也平静了下来。 终于可以冷静的思考。关乎今日所有一切因果都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展现。 他有一个不假思索的决定。 但是认真思索后还是这样选择。 “我不会纳接。”这个什么都可以商量的胖子看着他尊敬的祖父以不容商量的姿态说道:“我也只会娶一个妻那就是十四。” 堂堂大齐博望侯焉能以一个死士为正妻? 重玄云波失望地看着他:“哪怕失去这博望侯之爵?” 从儿时一直努力到现在努力的是什么?抓住一点机会就毅然押上所有上赌桌用尽一切才智去争争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赢到了现在 难道要停在这临门一脚的地方吗? 重玄胜本以为自己在这一刻会有太复杂的情绪。但事实上他的内心竟无波澜。 一个大齐第一等世家一个曹皆伐灭夏国证道真君都未能得封的世袭罔替之侯爵跟一个十四… 哪里有什么可比性? 那些东西凭什么跟十四比? 这一刻重玄胜只觉得坦然他非常平静地说道:“除了十四我无所惜。“ “重玄胜!” 重玄云波的声音陡然扬起来。 他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重玄胜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我要死了!” 戎马一生从未如此软弱的他。 在当年重玄明图赴海之时都未相看一眼的他。 今日看着自己的孙子如此哀伤…… “我活不过今年。”他说。 他只是想临死之前安排好家族的未来。只是想让自己一生的牺牲和奋斗能够有一个令他安心的结尾。 他衰老的脸上流露的是这样的脆弱情绪。 重玄胜怔在当场。 良久。 他跪了下来脑门砸在地砖上磕了重重一个头。 磕得地砖都碎了磕得额上见血。 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正文 第十三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重玄胜痴肥的身形在很多时候是个乐子。 尤其走动的时候肥肉如水波荡漾愈发滑稽可笑哪里有气势可言?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家世不如他、智略不如他、功勋不如他可没有他这样痴肥便拥有了嘲笑他的理由。 可今日他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其深如海的博望侯府里已经不再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孤独的小胖子不是那个很早就会堆叠假笑的小公子而是一个真正长成了的“人”。 上可撑天下可立地独挡一树风雨。 他没有施展法天象地的神通但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大更有力量。 聪明人总是想法很多心很广阔有时候越是聪明越难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但现在他知道了。 重玄云波的声音在他身后老去:“你知不知道你就这么走出去失去的是什么?” 重玄胜也把自己年轻的声音留在身后:“失去了的东西我不会再记得我只记得我拥有什么。“ 他失去的大概是世袭罔替的博望侯是在修为上追赶姜望重玄遵的可能是洞真之望是整个重玄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大齐帝国顶级名门的现在和未来。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大步地往外走他的声音留在博望侯府中。 “我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德盛商行至少还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会站在我身边支持我的姜望至少还有…十四。“ “拥有十四我就拥有了一切。" “爷爷我希望您真的没有把十四怎么样。不然我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重玄云波意识到他竟然被威胁了。 于势是很荒谬。 于情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可是他的心里竟然并没有愤怒。 他只是有些寂寞。 他的四个儿子从明光到明河没有一个把家族放在首位。 他的两个嫡亲孙子从重玄遵到重玄胜没有一个以家族为重。 他从来没有想把十四怎么样。 从始至终只是为了让重玄胜妥协让十四做他的妾。 没想到重玄胜连这一步也不肯退让。 每一个他所寄予厚望的家族未来竟然都有自己的执拗而那个执拗竟然都不是家族本身。 太讽刺了不是么? 他靠在椅子上很有些辛苦。但声音出口却撑着中气不肯虚弱。他冷哼道:“我重玄云波还不至于拿一个小女孩出气。" 便这样在有些晃眼的天光里看着那个肥胖的身影消失了。 就像很多年前…… 已经记不太清有多久了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 那个孩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永远不会回来。 “糊涂啊爹!” 突然窜进来的重玄明光吓了重玄云波一跳险些把他当场惊过去。 翻眼一瞧忍不住呵斥道:“鬼鬼崇崇地干什么!“ 重玄明光走近前来一边用靴子归拢地上木质扶手的碎片一边道:“别生气别生气喀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吗?免得你有个三长两短。" 重玄云波爬起来就去找刀:“老子今天让你三长两短!“ "爹爹!”重玄明光赶紧抱住他的腰一叠声道:“冷静!冷静!冷静!” 重玄云波挣了一下竟没挣动一时间悲从心来。 骂道:“给我起开!” 重玄明光保持着防备的姿态边松手边拉开距离嘴里咕哝道:“冲我发什么火呀又不是我惹你。 ”你不服气是不是?”重玄云波暴躁地瞪着他:“连你都不服气了是不是?” “服服服。“”重玄明光点头哈腰赔笑:“我特别服您老人家消消气别跟蠢蛋计较啊!" 重玄云波一听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这个长子草包起来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至少现在对自己的蠢还有个认知也算是进步了不少…便又换了张椅子坐下。 就听得重玄明光又道:“阿胜这孩子完全没有继承到我重玄家的智慧脑子里到底想的什么? 老爷子听着不太对劲:“所以你刚才是说谁是蠢蛋?” 重玄明光理所当然地道:“阿胜啊!还能是我不成?!“ 老爷子一时没有说话。 重玄明光又道:“这么好的亲事都不知道应非得跟一个死士成亲还此生只娶一个妻这不是纯纯的蠢吗?天底下哪有死士出身的侯爷夫人?传出去叫人笑话!” 重玄云波这次倒是没有骂他。 静静地呆了一阵叹道:“这样他才像他爹。" 有些人是想一次痛一次的伤口可是岁月经久不曾愈合。越是临老越是频频回想。 重玄明光习惯性地凑过去一边动作娴熟地给老爷子捏肩一边喟然长叹:“唉也难怪老父亲你如此忧心。二弟三弟走得早四弟远走海外不肯回京。我家阿遵太优秀这么快就封侯分家出去自立。我这个侄儿又太不懂事一点也不为家族考虑…偌大一个家族竟然后继乏人。鸣呼哀哉!“ 重玄云波亦觉心酸不已。 “看来…只能靠我了。这么多年来我韬光养晦游戏风尘也是时候收心带领重玄氏走向一个全新的阶段!“ 重玄明光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踌曙满志:“爹你放心你走之后我一定好好干!" 本已经气血两衰的重玄云波猛地站起转身抬腿一气呵成。 一记漂亮的鞭腿便将这个草包抽出了大门外。 “滚!!!“ 重玄胜在他亲爱的伯父之前先滚了一步。 当然他长得不如他伯父英俊滚的姿态却是潇洒很多。 大齐武安侯正在院中等他。 见得他此般模样出来也不说别的话只取出一条手帕来递给他示意他擦一擦。 重玄胜一边擦着额上血迹一边与老朋友并肩往外走。 擦着擦着觉得有点不对放到眼前一看:“你这是哪里来的手帕这么香、又这么漂亮还是粉色的?” 姜望耸耸肩膀:“在学宫的时候不知道谁放在我房间里的。我看上面还绣了金丝纹了洁尘法阵 应该挺值钱的回头你帮我卖了。” 重玄胜“喊”了一声狠狠地将这条粉色手帕摁回伤口上继续往外走。 “还有吗?”他忽地又问。 “什么?” 重玄胜拿着手帕在姜望面前招了招。 “还有几个香囊一柄剑一张短弓一本诗集…唔怎么还有一套茶具?”姜望边说边往外掏东西尽是些零零碎碎。 “行了行了打住吧你。”重玄胜觉得额头开始有些疼了。 姜望也就不吭声。 “刚刚叶恨水跟你说了什么没有?“重玄胜又问。 “没说什么。就随便夸了我两句。还说你在伐夏战场表现得很好他很欣赏。”姜望想了想又补充道:“看起来没有生气。” “生不生气倒也不会在你面前表露。再者说叶恨水这样的人物也不会上赶着送外甥女也就是老爷子尚有几分面子才叫他今日登门…”重玄胜这般说了一句又道:“管他呢关我屁事! 这会终于走到了侯府大门。 重玄胜道:“咱们可得走回去了重玄家的马车以后咱们都用不上了。“ 姜望只道:“就当散步。” 于是两人安步当车真个就并肩往外走。 走出博望侯府走出博望侯府所在的街道汇入临淄繁华的人流中。 熙熙攘攘的世界有时候会格外让人有一种疏离的感受。越是热闹越是格格不入。 对有些人投来的异样眼神视若无睹重玄胜用粉色手帕按着额头嘴里忽地叹道:“还说这次离开学宫就搬家的。老住在摇光坊那套小宅子里也不是个事不符合我现在的身份。“ “现在呢?“ “也搬!搬去武安侯府!“ 姜望:“…真好你从我家搬到了我家。” 重玄胜很嫌弃地了一声:“会不会说话?你得说‘咱们家’!” 姜望叹了一口气。 重玄胜又道:“咱们一家三口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还有个妹妹你是不是忘了?“ “那就一家四口。“ 姜望斜乜着他:“我的意思是离我远点。我自己有家。“ “行好姜青羊你很可以。既然你这么说既然你这么冷酷。以后武安侯府就一分两半。你西边别来我东边我东边保证不去你西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姜望完全被打败了沉默了半响问道:“搬家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重玄胜认真地想了想:“请晏贤兄来做客?” “虽然很有道理但我想问的是…”姜望道:“你和十四不成亲吗?“ “哈哈哈哈哈…”重玄胜大笑起来。 笑得张扬笑得放肆。 笑得欢快极了。 封侯何足贵万金何足惜! 笑得行人纷纷侧目看他像是看傻子。 青衫磊落、风度翩翩、明显不是个傻子的大齐武安侯也陪着他走也陪着他笑。 摇光坊的姜家府邸也算是一个热门的地方。 姜望封侯之后关系七弯八绕的各路访客几乎将门槛踏平。后来他就躲进了霞山别府。 临到府前重玄胜放下了手帕问姜望:“伤口还明显吗?” 姜望仔细看了看:“很淡了。" “影响我的英俊吗?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姜望实在不知道对打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怎样才算是影响。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答案。 当然重玄胜所看到的答案和姜望想表达的显然不同。 他摆了摆手:“你赶紧给我治疗一下。" 姜望这边很给面子地掐起印决。 他又道:“算了我去找家医馆。你别把我伤口刺开了。” 姜望捏成医术印决的手一下子就握成了拳头。 但重玄胜已经跑开了。 他真个去找了一家医馆仔仔细细地处理了额头上的伤口直到一个红印子都瞧不见这才又大摇大摆地转回姜府门前。 红光满面的门子老远就迎上来:“侯爷好!胜公子好!"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门子的地位跟主家的地位直线挂钩。 他一开始来姜家做门子的时候姜望还只是一个子爵。放在权贵云集的摇光坊真是毫不起眼。姜望自己能够趾高气昂的时不时还欺负一下朝议大夫家的至子。他这个做门子的却常常是夹起尾巴做人逢人先带三分笑。 但谁能想得到主家这么争气? 这才过了多久他舔一个侍郎家的门子还没舔明白呢子爵就变成了侯爵。还是食邑三千户的那种 大齐最年轻军功侯! 他一夜间就从舔人者变成了被舔者那个侍郎家的门子都排不上号了! 人生怎一个快乐了得? 现如今多少人想要登门都得先与他说好话、赔小心、送厚礼。 哪怕侯爷进了学宫不在家拜帖也未曾少过。 他怎能不尽心尽力。好生服侍? 姜爵爷封侯也才三个多月他已经胖了十三斤! 姜望作一看都险些没认出来他还以为什么时候换了门子。 “十四!十四!在哪儿呢?”重玄胜才不管他们主仆之间对什么眼神进门就嚷:“我回来了!“ 真要算起来摇光坊这处宅子重玄胜住得比姜望久多了。 回到这里亲切非常此刻的心情也很轻快。 卯着劲喊:“十四!十四!“ 贵人家里讲究个和声细语不扰四邻。就算有什么动静也往往是丝竹之类的雅声。 整个摇光坊像姜府这么咋咋呼呼的实在少见。 当初重玄胜和姜望搬进来后没几个月周边地价都便宜了些。 管家谢平倒声音急步赶出来:“胜公子胜公子十四大人昨日就去学官迎您了啊怎的你们错开了吗?“ 重玄胜猛然转身死死盯着谢平声音也压了下来:“昨日什么时候?“ 稷下学官到临淄只有稷门一条路。 无论如何也是错不开的。 除非十四等到一半就走了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有去稷下学宫。 谢平从未见过胜公子这般凌厉的眼神像是被谁一把攥住了心脏呼吸都显得很困难:“下、下午。”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姜望问:“博望侯府有没有来人?” 在自家爵爷温和的声音里谢平的紧张得到了缓解迅速冷静下来条理清晰地说道:“来过。昨日上午博望侯府有马车过来请十四大人过去。不过没有过多久十四大人就回来了。然后在院里待了一阵下午便出门。我问她去哪里她说去找胜公子“ 重玄胜骤然转身腾空而起顾不得临淄管制禁令疾飞稷门。 姜望立即飞身跟上不停地以灵识传声各处被惊动的皇朝守卫表示是青牌行动叫各方勿惊。 两道身影疾飞稷门外如雷电行空轰轰隆隆。 在稷下学官的牌楼前飞落重玄胜直接以道元撞动禁制:“谁在?!“ 今日值门的乃是佛学教习严禅意。 穿的是文士服留的是披肩发身形修长面有古意。 眼神是略苦的先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走出学宫阵法瞧着重玄胜:“可有政事堂印文?“ “我不进去。”重玄胜缓了一下才道:“昨日可有人来?“ 严禅意皱了皱眉:“昨日又不是我值门。 他在学宫里与世隔绝自己又没什么亲属后代压根不用在意外界的权贵关系。什么博望侯世子不通礼数他连个好脸都懒得给。 “严教习。”姜望一手按住重玄胜上前问道:“不知昨日是谁值门?” 见得姜望开口严禅意的表情才缓和许多:“大约是张教习。” 姜望合掌一礼:“不知昨日有没有人来学宫呢?穿铁甲执重剑那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烦请相问。 严禅意看了看他品出了郑重。 说了声“稍等”便隐进阵法里。 不多时又出现在牌楼下:“穿铁甲的人倒是没有。不过有一个清秀女子穿着很华丽的衣裳在学宫外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就走了。" bqkan8bqkan8 正文 第十四章 在茫茫人海里,寻一个具体的姓名 姜望看向重玄胜。 重玄胜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于是又问道:“那女子是不是身形纤弱肤色很白?“ “据张教习说是有些少见天日的苍白。”严禅意道。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呢?“ “没有。”严禅意摇摇头又多解释了一句:“历来到学宫外瞻仰的人很多一般只要不冲撞阵法 我们也不会管。“ 十四的确是来过了稷下学宫而且卸了铁甲点上红妆穿得华丽。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打扮过。 总是藏在重重的甲胄里总是提着那柄重剑保护重玄胜几乎让人忽略了她是一个女孩。 等在稷下学宫外的那一夜她在想什么? 又为什么在天亮的时候离开呢? 只差一個时辰……最多只差一个时辰重玄胜就和姜望走出学宫了。 只差一个时辰她和重玄胜就可以见面。 而她没有再等。 姜望无从得知十四的想法但他想那一定是很艰难的决定。 究竟要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舍得离开? 重玄胜转身便走。 “打扰您了。”姜望对严禅意拱手为谢赶紧追上了重玄胜。 “你打算怎么办?” 重玄胜在空中疾飞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伤感的表情只是异常坚定地说道:“找她。“ “去哪里找?” 姜望下意识地想启用追思之术但他与十四也已经超过三个月没见了追思秘术亦无从生效。 重玄胜一边思考一边说话语速极快:“她要离开齐国只能悄悄地走不可能大张旗鼓横飞四境。那么她的速度必然有所局限。她是天亮的时候走的就算是寅时而现在是申时。六个时辰的时间往西往北往南都来不及走出齐国。只要不往东出海我就能拦住她!” “如果出海了呢?”姜望问。 重玄胜没有半点犹豫:“那就出海找!“ 近海群岛是那么广阔的一个地方又因为特殊的地缘环境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齐国那些逃窜的案犯经常往近海群岛跑就是因为跑到那里之后就很难再被揪出来。 但寻找十四从来不是一个需要权衡的问题。 不管十四是如何想不管她做了怎样的决定独自去了哪里。去近海群岛也要找去了迷界也要找 去了沧海也要找。 姜望在重玄胜眼中看到的是这样的决心。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把拽住重玄胜加速飞回临淄。 而后一条条命令以摇光坊姜家为核心迅速向整个大齐帝国铺开。 青羊镇。 独孤小正在静室中修行忽地面露喜色。 屏气凝神神魂沉进通天宫不多时姜望便以神印法显化身形。 一袭青衫风采卓然。 独孤小的小周天意象就是姜望在姜望烙下神印帮助她拓宽了成长空间之后更是建立了非比寻常的联系。 方才神印有所触动便是姜望的提醒。 在成就神临境之后姜望对“神印”的影响远超之前。虽然仍旧无法感应到坠落万界荒墓的血傀真魔宋婉溪但是在齐国范围里已经可以直接降临力量于独孤小之身于通天宫显化形象当然更是寻常事。 只不过为了照顾独孤小的感受他极少会如此罢了。 这一次紧急降临也是先通过神印做出提醒。相当于拜访之前的敲门。 “大人有什么吩咐?”独孤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姜望。 封侯之后的姜望已经今非昔比。太多人都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调整对他的态度。 但是独孤小心中的姜老爷从来没有改变过。 因为她的崇敬早已不可能更多。 姜望没有寒暄直接拟化出十四的样貌图影让独孤小记住:“派出所有人手在阳地范围内拉网搜寻此人遇到她就告诉她我在找她她担心的问题我会帮她解决让她不要再走了。另外传我手令请衡阳郡守、赤尾郡守帮忙戒备边境一同寻找此人这个人情我会记住。 独孤小处事的能力早已历练出来闻言半点废话都没有立即就退出通天宫发出一道道指令迅速动员起青羊镇的力量。 如今的青羊镇早不是当初。 作为武安侯姜望在齐国的封地不知多少人打破了脑袋想要托庇于此。 当然青羊镇并不轻易招人哪怕是超凡修士也须得根底清白能够展现出一定的能力才行。 像张海那种混日子的若是换成现在根本不可能混进青羊镇的高层里。也就是占了一个元老的身份现如今还能够安心地尸位素餐日复一日重复他痴妄的炼丹大业。 当然姜望有令传来他就算下一刻丹药就要出炉现在也得立即熄火出门。 青羊镇自有的超凡修士再加上德盛商行在这里的据点力量一时间倾巢而出。独孤小也亲持青羊子印疾赴衡阳、赤尾。 作为阳地的旗帜性人物姜望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似乎今日才展现在人前。 整个阳地谁不愿为姜武安耳目? 临海郡第一重城是名天府城。 天府城城主吕宗骁是比临海郡守更有分量的存在尤其是在太虚角楼坐落于天府城后。 这一日临淄一道讯息传来天府城四门大开城卫军竟然大队出动巡游四境。 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将临海郡全部十三个码头都纳入监察范围。并且挨个查阅航船出海记录寻找一个名叫“十四”的女人。 石门郡城关高耸。 各路城关守将几乎人手一幅画像乃是通过传讯法阵从临淄传来。 摧城侯府一声令下整个石门郡即刻戒严。 当然并不是禁绝交通而是在关键边城落下一张张筛子叫目标人物没有走脱的可能。 用李龙川的话来说—一“别的不敢保证在齐国南部边境线就算是想要留下一只苍蝇李家也可以让它飞不过去!“ 朱禾郡。 金针门门主武去疾忽然召集一众门人命他们散向各地城关遍寻一个名为“十四”的女人。 金针门在朱禾郡发展多年以仁行医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虽则有武一愈叛门之变以至元气大伤。门主武一愚重伤之后更是断了神临之念气血开始两衰 传位于大弟子武去疾。 武去疾修为不显只是堪堪叩开内府。 但其人据说与那位新晋武安侯有交情——武一愈叛门而逃就是被武安侯追到海外亲手击毙。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再加上武一愚的全力支持故而在朱禾郡金针门的影响仍未削减多少。 医家又是最能广结人脉的修行流派金针门这边动作一展开朱禾郡几乎一半的边城都被纳入了监察。 至于另一半边城则是由占据了朱禾郡近半药材生意的德盛商行所负责。 北有沧郡郡守乃是晏平门生。 南有胶东郡郡守是为晏氏族人。 自己为嫡脉向来表现出色未婚妻为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妻家力量可观。晏抚在晏氏内部的地位稳如山岳。 他在临淄一封传书这两个边郡立即就严格起来。几乎是以追缉逃犯的规格严厉筛查城关不允许任何身份不明的人出境。 倒也真的揪出了好几个乔装外逃的案犯。 玄沙郡是齐国最大的铁矿产地。 而南遥廉氏占据了玄沙郡铁矿最大的采购份额可以说廉氏的采购需求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玄沙郡的铁矿价格。故而廉家在此地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很稳固。 这一天玄沙郡边城戒严零星外运的货车哪怕有过关文书都需被打开来仔细查验不使有人藏身。 不管是戴斗篷的戴面具的不管平日有怎样的着装习惯怎样自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不露脸一定出不了境。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十四姜望和重玄胜爆发出来的能量让整个临淄侧目! 很多人这时候才恍然惊觉在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年轻人已经在齐国拥有了这样的影响力。 大齐帝国雄霸东域幅员辽阔人口何止亿万。 但他们说要找一个人便要找一个人。 就是要在海底去捞针就是要在茫茫人海里寻一个具体的姓名。 一声令下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几乎监察了所有离开齐境的路线此等决心、意志、能量怎能不让人动容? 换做是一年之前谁能够想到呢?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的意志已经能够在这个伟大帝国掀起狂澜。 外界风起云涌时掀起这一切的两个人正相对坐在摇光坊姜府的院落里。 该撒出去的关系都撒出去了甚至于也动用青牌关系请了擅长追踪的捕头去寻十四。现在他们也做不了其它事情只能在这里等。 等待会成倍地放大焦灼。 “还没有消息吗?”重玄胜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提问。 把所有事情全部都安排好、再三确认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之后他强行镇住的心境立即就溃乱了。 在战场上可以那么耐心地等待时机的人在生死危机前可以那么冷静地做出决定的人现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心中焦灼无处纾解。 “还没有。你的判断不会出错十四不可能这么快出境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姜望这话亦是不知第几次重复。 但他知道重玄胜现在需要这样的重复。 “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我漏掉了?”重玄胜又问。 姜望耐心地道:“十四不是叛逃出国她没有必要选择危险的逃离方式。如果她只是想要不影响你、 悄悄离开齐国的话那么所有的离境路线都在我们的监察中。“ 重玄胜静默了一会又道:“阳地那边和朱禾郡那边会不会力量不足?十四如果强行闯关的话 他们恐怕拦不住。” “首先十四知道了你的选择后应该不会再走。其次就算她强行闯关离开只要得知了她的行踪我就马上动身去追相信我她跑不了太远我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三品青牌捕头。”姜望温声说着为他倒了一杯茶:“喝点水你现在太急了。” 重玄胜咕噜咕噜地喝了一杯茶。 稍稍平静了一会。 但喃喃地又道:“十四从来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她出门都是跟着我。我伐阳她就跟着去阳国。我出海她就跟着出海。我伐夏她就跟着去夏国我为什么要去稷下学宫?” ”十四很强大她的剑术连我也是佩服的。”姜望强调道:“她不会出事。” “她不会出事的”重玄胜重复了一遍似乎从中获得了一些安慰但又颓然地问道:“我是不是很愚蠢?” 姜望很真诚地看着他:“你如果愚蠢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你现在是关心则乱。 “不我很蠢。” 重玄胜摇头道:“老爷子万事以家族为先我早该想到的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又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被重玄遵绑进了学宫…" 他猛地站了起来:“重玄遵!” 一瞬间怒火勃发:“重玄遵和老头子绝对有默契他们狼狈为奸联手赶走了十四!“ 姜望跟着起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将他往座位上按故意笑了一下才道:“胜哥儿这喜怒无常可不是智者之风。且不论重玄遵是不是真的跟老侯爷有默契也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咱们进了稷下学宫三个月十四却是今天天亮才走的不是么?” 重玄胜闭上眼睛长长地缓了一口气。 “我好不习惯好不习惯。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也不是痛也不是难过。就是空空的好像这里”他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喃声道:“缺了一块。 姜望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如果做妾室的话我想十四她也会愿意的。 名分有时候没有那么重要你心里谁最重只在你心里不是么?” 重玄胜睁开眼睛看了姜望一眼:“我叔父找你了?请你做说客?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复了冷静当他觉得姜望也有些不对劲的时候。 姜望没有吭声坐了下来。 的确是在他联系吕宗骁的时候重玄褚良找到他跟他聊了一些事情。 诚然他会无条件支持重玄胜的选择诚然他自己非常认可重玄胜的这种选择但难免也会被影响也会想一是不是有对重玄胜来说更好的选择呢? 无论是重玄云波又或是重玄褚良都没有伤害重玄胜的理由。但如重玄氏这样的名门的确有它根深蒂固的传统古老世家自有多年传承延续下来的智慧。 如重玄褚良所说翻开史书多少世家名门的兴衰成败难道不足以让后人警醒吗?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终是说道:“我其实是一个不太在乎别人是否受委屈的人。为了达到目的手段也并不很重要。 但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让你觉得一定不能委屈了的。 于我而言我叔父算半个你算半个。” 他很认真地对姜望道:“十四是一整个。“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 “何为死士?“ 临淄城雁书茶舍一些人正在高谈阔论当中一人尤其声高。 诸如茶舍酒馆这样的地方向来闲议者众。古往今来天下列国家长里短无所不论。 齐国言争之风还不如何流行。 宋国那边才叫精彩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個时间段都有机会遇到论战唇枪舌剑不亦乐乎。被活活骂死的人不知凡几。当然那亦是一种修行道路的衍生了。 当今临淄里骂人骂出了最大名气的自然是名儒尔奉明。 此人口才极好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因其为人甚是狂恣常有惊人之论。朝野间唾弃者众支持者也众。 如此时刻围着一张大茶台他居上首而坐在一众文人里分明是意见领袖人群焦点。 他生得一副好面貌衣着饰物也极见格调其声抑扬顿挫很能调动情绪:“死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家而死!“ “慷慨就义可称壮士。死而无名是为忠介!” “匍匐在暗夜之中一生为一事一命舍一人。“ “纵览古今可有死士享大名?更别说颠倒主仆悖谬纲常。” “昔年博望侯何等英雄其后代子孙重玄胜与一个死士不清不楚辱没门楣。无尊卑之序乱贵贱之别殊失大礼!现在更为这个死士的失踪大张旗鼓据说要追其为妻。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闹得满城风雨天下都传遍了!“ 他猛然一拂袖声如金铁鸣:“真是名门之耻! 刷! 说话间不远处的一个雅间绘着远山流水的雪纸门骤然拉开显出其间对坐茶桌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虽是身着便服也掩不住身上煞气一看就是军人出身。虽是跪坐于竹席上却也直脊直腰。此刻双手搭膝脸上全是看戏的表情。 另一个则散漫得多一只腿盘着另一只腿竖着。手肘搭在膝盖上修长的五指则拿着一只茶盏要饮又未饮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眸如墨染白衣胜雪。 他自然便是大齐冠军侯重玄遵。 “你是什么名门?”他看着尔奉明脸上似乎有笑意但话语分明不客气 尔奉明明显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冷笑一声:“我说谁人在听墙角原来是冠军侯!“ 而后方道:“尔家虽不是什么功勋望族但诗书传家礼乐相继自武帝朝而至如今世代清白!冠军侯说名门何为名门?名者誉也明也礼也—“ 啪! 茶盏直接摔碎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破碎的残渣、四处流泻的茶水、以及一株倔强挺立的茶芽。 便是摊破在尔奉明和他一干好友脚下的画卷。 砸得众人一惊。 尔奉明也下意识地住了口。 重玄遵傲慢地看过来:“重玄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种跳梁小丑来评论?“ 尔奉明脸色忽青忽白地看了他一阵终是将一肚子的辩语都咽回腹中一拂袍袖便要往外走:“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但有一股摄人的威势骤然勃发。 重玄遵的声音响起来:“我说让你走了吗?“ 尔奉明猛然回身:“天子尚且不以言获罪你待如何?“ 重玄遵只冲着那一地残渣抬了抬下巴:“打碎了茶盏就一走了之这就是礼乐相继之家吗?给本侯收拾干净了再走。 尔奉明身边的那些朋友平素里一个个笔杆子摇得飞快指点江山也是唾沫横飞但此刻与冠军侯当面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话。 “重玄遵!”尔奉明好歹也是大齐有名的文士怎肯受此侮辱?勃然大怒道:“不要以为这临淄你可一手遮天士可杀不可辱!" 锵!! 重玄遵半点废话都不说随手一招就将吴渡秋的鞘中刀拔将出来。 就这样赤足提刀白衣挂锋向尔奉明走去。 尔奉明周边一圈人齐齐后撤。 整个雁书茶舍寂然无声没人敢出头没人敢相劝。 如今的重玄遵别说齐国年轻一辈了便是往前几辈去数敢与他逞勇斗狠分生死的又有多少? 那些人里绝对不包括这个尔奉明。 所以他当机立断地蹲了下来取出手帕将地上的茶水擦了个干干净净将所有的茶盏碎片包括茶叶全都裹起来…而后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已经走到门边的重玄遵倒也并未穷追不舍。随手拉上了雪纸门隔断了看客们的目光。 手上只是随意地一甩取自吴渡秋的军刀便归入鞘中。 而从头到尾出身于春死军的吴渡秋只是安静地坐在茶桌前。 此时翻出另外一只茶盏为重玄遵倒上了茶。 嘴里笑道:“他要是个有骨气的你还真叫他血溅当场?” 重玄遵姿态散漫地盘坐下来随口道:“正好夷吾今年都不能回临淄宰了这厮我也出去陪他耍耍。 吴渡秋闻言只是一笑。 这里是齐国临淄天子脚下巡检府总部所在刑律严明。如尔奉明这般有身份有影响力的人物要想杀之一定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行。 当然冠军侯绝对是付得出代价的。 也恰是因为如此尔奉明才不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赌重玄遵的脾气。 “尔奉明这个人呐常做惊人之语。”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图什么。“ 重玄遵淡然道:“大约是想效仿当年许放靠骂人来成名…儒家专有一法就是靠声名来助长修为。 吴渡秋笑道:“那他比许放可聪明多了骂人都是挑着骂道歉也道得很及时。曹帅不至于跟这种人计较武安侯作为新齐人行事总有顾忌加之一心修行也不会专门找他。今日骂你那堂弟依我看也是投石问路大约本是想向你靠拢不成想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重玄遵端起茶盏:“这种聪明实在有些让人讨厌。” “说起来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吴渡秋道:“你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重玄胜疯了一般调动各路关系满天下找一个死士早就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谈资。 比尔奉明说得更难听的大有人在。 什么重玄胜痴肥丑陋满朝公卿贵女无人肯相配实在找不到人只能强行收一个下属… 什么重玄胜跟他爹一脉相承最后结局肯定也差不远…… 甚至于还有说那十四其实是他国间谍盗走了博望侯府秘传的重玄之术这才被如此大动干戈地追缉。 说的人当然知道自己是瞎编乱造传的人也自然明白这是满口胡言。但以最大的恶意践踏他人向来是街谈巷论的惯性。 这只苍蝇嗡一声那只苍蝇嗡两声越嗡越离谱。但越是离谱越是惊奇人们越是热衷于分享。 哪怕是以重玄氏今时今日的影响力也不可能镇得住那么多张碎嘴。真去理会还平白掉了身价。 这道理重玄遵当然也明白。但他只道:“吵到我了。” 吴渡秋不置可否又问道:“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不会真只是喝茶吧?“ “我那个胖弟弟费那么大劲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人我怀疑十四已经出海了。”重玄遵的语气云淡风轻:“你在决明岛不是有些关系么?帮着找一找。“ 吴渡秋忍不住笑了:“冠军侯这是为哪般?"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特意选在进学宫那天召集我和重玄胜讨论袭爵问题。就是算准了我会新仇旧恨一起算把重玄胜拎进学宫里揍…如此不着痕迹地将重玄胜和十四隔开不给他们沟通的机会。再慢慢地推动联姻事宜摆出条件来分别给他们两个人选择的机会。十四的选择如他所愿若是重玄胜也做出符合预期的选择老爷子还能用允许十四做妾一事来修补他和重玄胜的爷孙关系……只是没有想到重玄胜会这么坚决。“ 重玄遵摊了摊手:“老爷子顺手摆了我一道我也得给他添添堵才行。” 吴渡秋咧着嘴道:“你倒是不用解释这么多…这事我应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对了我个人倒是挺好奇的。对于重玄胜的选择你自己是什么态度?“ “怎么说呢……”重玄遵转着茶盏道:“甚至让人有点欣赏。” 吴渡秋便笑:“看来是要化干戈为玉帛了。“ “不。”重玄遵将茶盏放定拍了拍手起身道:“揍起来更有感觉了。“ 整整两天齐国各处边郡都没有十四的消息传来。 重玄胜几乎急疯了但他必须要坐镇在临淄汇总各方消息冷静下来分析关于十四的蛛丝马迹。 而姜望则在报备朝廷之后东出临海郡独身赶赴近海群岛。 虽则以吕宗骁的关系在临海郡十三个码头都没有查到十四的航船信息。但在齐国诸边关都没有捕捉到十四行踪的情况下也唯是近海群岛才拥有最大的可能。 临海郡码头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要找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追溯过往则更是为难有所疏漏也是难免。 德盛商行本就在海外有生意倒是能够提供一定的帮助。姜望又特意找了四海商盟花大价钱使用他们的情报网。 此外姜无忧对这件事也有相当积极的态度说什么临淄难得出了一个不是人渣的公子哥很愿意调动人手帮忙…但姜望考虑到重玄胜的家族背景不适合同皇女走得太近便代为拒绝了一一虽然现在的重玄胜肯定不会在意这些。 上一次出海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天涯台上那一场死斗好像已经很遥远。 海勋榜上的名字也早已经被挤了下去。 万古以来这地方就是人来人去潮起潮落。 姜望替重玄胜出海寻人当然不是无备而来。 对于找人这件事他不是很有信心。但是对于怎么闹大动静他很有心得。 如果德盛商行和四海商盟共同编织的情报网络找不出十四来他就准备化名“十四胜”赴天涯台公开挑战钓海楼陈治涛。 以此注定会轰动近海群岛之事告知十四他的到来让十四知晓重玄胜的决心。 若是战过陈治涛之后十四还没有出现他就会按照名气排序挨个挑战近海群岛上的神临境强者 直到挑够十四场。 当年熬杀季少卿的时候陈治涛说了一句“若是晚生十五年。” 姜望这一次或许也可以告诉他早生十五年其实也没有关系。 当然这只是托底的手段暂且还只留在姜望的设想中… 并且最终也只是设想。 因为就在姜望登上海门岛组织各路人马遍寻十四之时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登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手上持的是钓海楼庶务使的令牌。 作为钓海楼长老之下的最高职务庶务使这个位置具有相当大的权柄尤其是在镇海盟成立数年后的现在。 ”从得樵到有夏诸如怒鲸帮综上所述我们已经全面地调查过近四天来从齐国方向过来的人里绝对没有那位十四姑娘。换而言之如果您确定她是在四月二十六日离开的临淄那她就肯定没有出海。” 这位姓陆的庶务使如是汇报道。 彻查五天内所有自齐国方向出海的人这任务量只消想一想便知有多么恐怖。要动用的人力物力 绝不简单。 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历史地位和经营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今日的齐国声势如此强大又在海外不断蚕食镇海盟份额压制钓海楼的威信。但真要论及在近海群岛的情报能力还是无法跟钓海楼相比。 竹碧琼如果不是有意欺骗那么这就是最后的事实。 十四如果没有出海那她现在在哪里? 至于这个消息是不是竹碧琼有意欺骗……姜望压根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说起来自上次一别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当初在青羊镇相处的日子至今想起来仍然是很珍贵的记忆。 那时候还寂寂无名的两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还很单纯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回到钓海楼成了第四长老辜怀信的高徒可以驱使庶务使级别的人物为她办事。一个仍在齐国官场中爵封大齐武安侯出海一趟还什么都没做就引起诸方注意。 他们各自都走得很高了于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远。 再不逢旧时日见黑犬闹白犬悲。 不息的海浪声拉扯着记忆。 姜望很是沉默了片刻才问道:“竹姑娘她人呢?” “我家姑娘说一”陆庶务使眼观鼻鼻观心:“如若您问起来就告诉您现在还不是相见之时。“ 正文 第十六章 点绛唇 他若不问我不必言语。 他若言及相见未有期。 当初天真纯澈如一张白纸的竹碧琼这两年经历了什么姜望并不知晓。 但从面前这位钓海楼陆庶务使的态度或能窥知一二。 现今海勋榜副榜第一的排名大概也能对那些背后的故事有所描述。 曾经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小姑娘今天也成了海外了不得的人物。曾经在姐姐庇护下不见人间风雨的小女孩现在于近海群岛也一言能够兴风雨…时间对每个人都是这么的公平。 大齐武安侯钓海楼靖海真传。 他们所得到的昭于人前。他们所失去的深藏心间。 “替我转告她…”姜望顿了顿终是只道:“多谢。“ 陆庶务使恭敬地退去了。 姜望也没有在海门岛多做逗留径直折回了齐国。 十四没有出海的消息他不能远距离传讯给重玄胜他担心重玄胜会发疯。 只是…边郡没有踪迹也不在海外十四究竟会在哪里? 簪红花穿长裙。 抹上胭脂点绛唇。 十四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打扮过。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打扮过……因而很有些笨拙。 那天她去临淄有名的胭脂水粉店里买回很多零碎的妆品。 然后独自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打扮了很久。 不说话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她本就很少说话的。 因为她的声音天生绵软一点都不够凶恶为了保持铁甲侍卫的威慑力她尽量不让自己吭声久而久之便几乎不在人前开口了。 但耳边没有那个不停絮叨的声音…她也不很习惯。 重玄胜是个很能藏得住心事的人逢人先带三分笑十句话里九句不真。这么多年来唯独在与她独处的时候常常说个不停。虽然那些人心诡诵利益纠葛她大多数时候听不太懂。 但是她愿意听。 家里并没有梳妆镜一类的事物她是用道术凝成的水镜。 她觉得自己道术释放得还不错水镜很稳定、很清晰道元的分配也很合理…就是画眉描唇什么的实在有些复杂叫她手忙脚乱。 水粉店附赠了图画教程她看了很久才看懂。 她挺笨的。 但是她想好好打扮一次想给胜哥儿看。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就只是想给胜哥儿看。看她是怎么精心地打扮自己看她描红的唇新买的美丽衣裳—一可惜她不能给胜哥儿看。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呀。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反复地告诉她……她是什么人她的责任是什么她的宿命是如何。 其实关于那些训练她能够记得的并不多因为她的记性不是很好。她唯独只记得她必须要保护胜哥儿…用她纤薄的肩膀和勇敢的心。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大约是两岁多不到三岁。 那一天她和十几个孩子一起走进一间佛堂。 她看到一个很好看但是很憔悴的男人。记忆中是簪着发的却穿着僧袍。怀里抱着一个肉嘟嘟的婴儿跪坐在佛像前。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阵。 她还记得那个眼神。 明明是那么疲惫、那么厌弃、那么痛苦的眼睛却有那么慈悲的眼神。 那个男人说“就是她吧。“ 她的命运从此不同。 她开始接受最好的教导开始为适应开脉丹做准备开始拥有超凡的可能。 唯独只是要记住一件事——保护那个孩子。 保护那个孩子。 从大家都很小的时候一直到大家都长大了的现在。 她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太多的想法的她的心思从来很简单。 她只是很笨拙地想要保护那个小胖子。 这是一种执念一种心情一种人生理想。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有了微妙的变化呢? 现在想起来。 大概是那一天从东街口出来她死而复生他第一次流泪。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在临淄的街头。夕阳绚烂天空那么辉煌。 那时候她很想就那么一直走下去。 也或许更早。 在那些未曾觉知的时刻。 警如她一次次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譬如她穿着铁甲拿着铁剑很凶很凶地挡在他身前。譬如那些她静静地听着他说个不停的日子… “你也很讨厌我吧?”那个小胖子有一次问眼睛红红的气鼓鼓的:“你也是迫不得已才一直跟着我吧?“ 那一次她鼓起勇气捏了捏他的肥脸:“我觉得你好可爱。“ 想到这些十四笑了。 但笑过之后又有些难过。 难过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也不是从老侯爷的那一次谈话开始。 在那一次对战王夷吾拼尽全力却被轻易轰碎了意识的时候。那时候她最后的念头是——胜哥儿怎么办? 在重玄胜摘下了法天象地神通摘下了重玄神通名门重玄氏的底蕴在他身上越来越具体的时候。在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被坚决地拉开了距离的时候。 在伐夏战场上姜望可以提剑斗神临她只能藏在军阵之中贡献自己的道元和气血的时候她感到难过。 原来…我已经不能够保护他了。 她的人生意义不再明朗她的人生理想渐不可及。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实! 或是不聪明或是有意回避。她意识到这些事情却把一切都藏在铁甲里。 直到那天老侯爷召她过府告诉她她是对重玄胜来说很重要的人…而即将袭爵博望侯的重玄胜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更灿烂的未来。 老侯爷跟她描述了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历史给人们留下了什么样的教训。 老侯爷告诉她下一任博望侯的夫人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应该有怎样的家世应该带给重玄胜怎样的助力… 她的铁甲被揭开了。 仿佛又回到了怯生生的小时候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小时候。 在站出来保护重玄胜之前她其实也很害怕。 现在她必须要看到现实的世界必须要面对世界的现实。 那一副铁甲保护了她和重玄胜也藏住了她的胆怯。 她以红妆去等重玄胜在天亮之前独自离开。 最后的勇敢是用一个漫长的夜晚来告别。 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要勇敢地去闯荡天下努力地去修行的。 但此时—— 她望着四周陌生景色有些迷茫。 “走了这么多天我应该已经出海 这地方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出海是往东走吧她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她陪重玄胜去过弦月岛哩。 她心里有数的。 只要一直往东走不了多久就能够到临海郡随便找个码头坐上船就可以了。出海很简单的。 等等…… 东边是哪边? 长裙很不方便赶路…… 她好想躲进铁甲里可是说好了要直面这个世界的不是么? 这样想着十四又鼓起了勇气。 但问题是…… 东边是哪边? 十四费劲地想了很久想起来似乎可以通过年轮判断方位。 左右看了看于是提起重剑砍倒了一棵树。 果然看到了年轮! 但问题是… 哪一边指向东?是宽的那边还是短的那边呢? 算了往西边走也没有关系可以去景国可以去万妖之门修行。 总之对准一个方位一直走就不会迷路了。 这样想着十四就又出发了。 但她的脚步很快又停下。 她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那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披发男子面容沉静不怒自威身上隐隐有雷光。 这个人叫雷占乾她是认识的。 以前很凶后来被望哥儿连揍好几次彻底打服了。 胜哥儿跟望哥儿还去太医院里欺负过他。 在十一殿下的葬礼之后他就离开了临淄很久没有再回来也不曾活跃于官场销声匿迹了一般。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 十四握紧了重剑没有说话。 虽然双方算不上敌人但是胜哥儿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要保持警惕才行。 但雷占乾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便转身走进了更远的林间。 十四松一口气。 虽然她也不怕这个人但是不一定打得过雷玺神通还是很厉害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遇到雷占乾? 雷氏族地在哪个地方来着? 还是说雷占乾也要出海? 刚才是不是顺便应该问个路呢… ”唉。” 十四小小地叹了一声出门在外好疲惫。想了想又回去看了一眼树桩的年轮心里终于又有印象了于是又再出发但今日注定波折甚多她的天涯之路频频受挫。 “十四姑娘!“ 她骤然听到这样一声脆喊。 有些慌乱地看过去便看到一个女子在林间飞速纵跃而来身形非常灵活很快便出现在面前。 这女子身穿劲服、头戴青色方巾瞧来很是利落。 正是那个多次去摇光坊登门的青牌捕头林有邪。 坏了! 十四掉头就跑。 她也没有犯什么罪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但莫名的现在遇到青牌很紧张。 “哎你跑什么呀!”林有邪纵身疾追:“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吗?都找疯了!我已经传讯姜望他马上就赶来。“ 十四一听飞得更着急了。 林有邪也是觉得很奇怪。 姜望和重玄胜动用了那么多人脉关系几乎封锁了齐国边境愣是找不到十四。 让人不由得担心这姑娘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事凭她的专业经验她断定十四离开临淄后第一目标肯定是出海。 为了尽快寻到人不至于错过她一开始就直接到了临海郡彻查线索到各个码头去追索踪迹。后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收获这才折返临淄开始分析哪些是十四留下来的信息。 稷下学宫是个太特殊的地方痕迹根本不能够被一般人捕捉什么卦算星占通通无用。她也就是借助青牌体系的力量沟通国势才在距离稷下学官足有十里地的位置重新发现十四的痕迹。 那个时候她其实怀疑十四已经遇害了。 临淄向来水深水面上风平浪静水底下暗涌激湍。无论是针对博望侯府还是针對重玄胜个人都有太多的理由。 那些痕迹在齐国境内東折西转也没个固定方向看不出意图所在。 她还怀疑是不是凶手在故布疑阵一边通过青牌渠道迅速联系了姜望一边自己小心地跟上。 只没想到顺藤摸瓜一路跟过来竟还真的找到了十四。 这姑娘走了四五天还在鹿霜郡打转压根就没摸到边郡的门更别说出境了! 林有邪怀疑十四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走如今这一切只是这姑娘和重玄胜打情骂俏的闹剧可这姑娘又分明逃得很认真你看前面还突然来了个敛息加速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还藏住了心跳抹去了血气痕迹藏得很卖力呢! 因为修为的关系林有邪一時没能追上但她反倒不急了。已经照过面的人不可能再逃脱她的追踪更何况念尘已经落下。 她慢慢行走在山林里开始想了一些自己的心事。有些疑惑地往雷占乾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且说十四加速疾飞慌不择路。好不容易飞出了山林发现自己又忘记方位了… 那个年轮圈圈鬼还记得在哪边不过这会她倒是不用再纠结。 因为在轰如雷霆的爆响声里一个肥胖的身影已经被极速飞来的大齐武安侯一个长传甩到了她的面前。 空气的爆响尚未散去重玄胜已经及时地停住。在这个鹿霜郡高空瞧着他的十四。 今天他们眼中的彼此都有很大的不同。 重玄胜看到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倔强地立在空中长裙随风微曳。鬓上簪红花手中提重剑。清秀苍白的小脸映得她的唇色更红。 他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忽略了太多她的感受。他以为他能安排好一切他以为十四永远不会离开。他习惯了那种陪伴而从来都没有问过十四呢?十四想要怎样的生活? 而十四看到的也是一个她從来都没有看到的重玄胜。 穿得还是锦衣华服身形还是那么厚重结实。 可脸上好憔悴。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再不见往日智珠在握的从容。 唯独看着她还是对着她在笑。 笑得很傻咧开了嘴藏起了眼睛… 她突然好难过。 bqkan8bqkan8 正文 第十七章 临淄城的夏天 得到林有邪传讯的时候姜望刚回临淄不久正在斟酌该如何同重玄胜聊近海群岛的消息一一其实也不必开口看到他的瞬间重玄胜就已经明白了。 通过青牌渠道传来的消息着实是救命的稻草。 姜望当场开启天府之躯煊赫高空带着重玄胜从临淄直飞鹿霜郡。 鹿霜郡在临淄西北方是姜无弃母族雷氏族地所在与临淄城之间就隔着一个乐安郡。 谁也没有想到十四悄无声息地跑了好几天竟然还在齐国腹地打转压根没有跑出国境。难怪边郡诸城一点消息都没有难怪姜望亲自出海都捕捉不到踪迹。 重玄胜和姜望动员了所有人脉关系在齐国的辽阔疆域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圈但十四压根就一直在这个圈里打转… 这么多年来十四一直是跟在重玄胜身边。重玄胜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自主行动…显然是搞砸了。 幸亏是搞砸了。 姜望飞落林中把无人打扰的重逢、互诉衷肠的时间留给彼此对望的两个人。 这时候的林有邪正坐在一根横权上垂着脚丫仔无意识地摇晃。 她有时候像是一片叶子亦是这林中的一隅。 “这次多亏你了。”姜望飞落下来道。 “小事一桩。”林有邪随口道。 姜望在另一根横权坐下来就打算开始修炼一也不知重玄胜和十四要在那边哼哼唧唧多久他也不方便偷听。 “我记得你跟雷占乾是不是有矛盾?”林有邪忽然问道。 “因为双方的年轻气盛是有一些小冲突…不过早就已经解决了。”能够找到十四姜望的心情也变得很好笑了笑:“怎么?“ 当初姜无弃遗礼相赠于姜望却遗命让雷占乾去请人就是有意促成双方和解。虽然彼时的雷占乾心灰意冷没说什么就独自走了姜望却是愿意接受这份心情的。 说到底他与雷占乾本也没有什么根源性的矛盾且历次冲突他都是占便宜的一方实在也没有什么必要揪着不放。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雷家是鹿霜郡的地头蛇。”林有邪道。 雷氏本不是什么顶级世家当初因为雷贵妃而荣起真要说的话与今日的静海高氏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顶多就是雷氏曾经有过不凡的历史底蕴比静海高氏要强上那么几分。 雷贵妃死后雷氏就该衰败了。 但雷贵妃虽死腹中却还遗了一个姜无弃。 寒毒入命的姜无弃从小就很受天子怜爱又以非凡的才能赢得长生宫之基业竟以病躯获得了争夺大位的可能。 雷家就此稳固了根基。 恰巧雷占乾这一代又很争气。雷一坤已经称得上优秀雷占乾更是摘下雷玺被视为雷家未来数百年之希望有真正将九天雷衍决推至巅峰的可能。 天时地利人和鹿霜雷氏才有蒸蒸日上之势。 但姜无弃一死长生宫自此封门。树倒猢狲散雷氏也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 此后百年只看雷占乾能不能走出屡次被姜望压制的阴影真要走不出来该寂然也就寂然了。 历史上衰亡的世家名门又非止雷氏一家。 “我对鹿霜郡的印象倒是仅止于鹿鸣酒。”姜望道:“回头有机会的话或许应该和雷占乾喝一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因为姜无弃的缘故姜望倒是有意帮雷占乾走出心灰意冷的状态。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的确有一笑混恩仇的资格。不过雷占乾是一个自尊心太强的人贸然找上门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忽道:“我明天就离开齐国动身去三刑宫了。“ 她当然并不关心雷占乾不关心雷家甚至鹿霜郡。 这句话与前句话更是完全没有什么关联。 但恰恰也说明这就是她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所以她说的离开不是普通的离开。她说的去三刑宫也不是普通的法家门徒前往圣地进修。 而是彻底跟这个国家切割脱离所有关乎于齐的身份从此以后只为三刑宫门人。 林况已死乌列亦死厉有疚被千刀万剐曾经为齐国稳定做出巨大贡献的四大青牌世家已经烟消云散。 但林有邪在青牌体系里仍是有遗泽存在的仍然会在方方面面得到照顾。 她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国家她也生于此成长于此对这里有最深的习惯、最真切的情感。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但姜望当然能够理解。 如果说在这个庞大帝国里还有谁能够理解林有邪的心情大约也就只有一个姜望了。那无数个煎熬的、期待的夜晚消逝在同一个黎明前恰是姜望所见证。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重玄胜和十四的喜酒你不吃了吗?“ “他们要成婚吗?”林有邪略有惊讶但也没有太多波澜。 “可能不太容易但一定会完成。“ 林有邪道:“那就替我恭喜他们。” 姜望点点头又道:“去了三刑宫之后不用经常验尸了吧?” 林有邪淡声道:“天下列国自有法制倒也没有那么多案子留给三刑宫办。而且我应该不会进刑人宫。” “那就好。”姜望又点点头然后道:“希望你在那里过得开心学有所成。“ 林有邪这时候反倒笑了。 她笑着看向姜望:“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会我跟你说我要离开齐国的事情你会说什么呢?“ 姜望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现在这样。”林有邪笑道:“这就是你会说的话。” 不待姜望再说些什么。 她便纵身跃下了横权挥了挥手:“走咯!" 姜望想了想在后面问道:“不是说明天才走吗?“ 林有邪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林中只留下她声音—— “我说错。是今天。“ 姜望没有再说什么。独自坐在横出的树杈上眺望穿过林隙的光听流风摇动树叶是沙沙的声响。 而重玄胜和十四牵着手在林外说话。 说到了天黑竟然又天明。 呼~ 呼~ 叮叮叮叮咛咛~ 风有不同的形状风吹过林间和吹过屋檐是不同的声音。 而临淄易府的房檐下挂着浮刻飞鸟的风铃。 风的声音因此更加具体。 大轿抬到门前才落下朝议大夫的府邸大开中门。 姜望今日穿得正式系玉佩剑又华服。 麂皮长靴青玉发冠。 卓见风姿步履翩然。 只因是正式递了拜帖的到访。 易星辰亲自站在院中相迎。以他的身份已是足见礼遇。 姜望赶紧趋近几步上前见礼:“怎敢劳您亲迎?“ “今日是吹的什么风武安侯竟然登门!”易星辰语带埋怨地道:“我以为你早该来了。” 姜望自然是惶恐一番解释自己是如何如何忙碌不得闲。 易星辰自然也是理解理解现在来了就很好。 有些客套很无聊但是很有必要。 他与易星辰之间还是在前年崔杼刺帝案搭上的线。 黄河之会的天骄备选名单向来是由政事堂准备。彼时崔杼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后所勾选。 这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时候真在一念间。 易星辰虽说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被打落尘埃但清洗一旦发生他是免不了失点血的。那囚电军统帅修远可是因为崔杼错过了太多。 姜望在当时站出来劝天子息雷霆之怒避免了一场有可能的清洗。易星辰后来也有所表示在张咏哭祠案里通过他的门生巡检副使杨未同给予了姜望支持。又在出征黄河之会前的点将台里给了姜望非常尽心的指点。 双方就此有了交情。 在重玄胜的操持下德盛商行年节都会以姜望的名义送些礼物至易星辰府上倒是保留了这份关系。 但更进一步的交谊却是未有过。 无它实力地位太不对等。 远则使人疏离谀则使人轻慢重玄胜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今时则不同。 今时姜望已是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食邑三千户是可以堂堂正正走进政事堂旁听政议的存在。 虽不能说可以与易星辰相提并论但也有平等对话的资格了。闲饮茶笑饮酒谈谈国事家事也都没什么问题。 两人行进中庭各自落座。 自然先是一番叙旧再聊几句天下形势讨论一番道术技巧……易星辰可是临淄城里顶有名的术法大家。 如此好一阵之后姜望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止住了继续求教的话茬左右看看冷不丁问道: “怎地不见令公子?” 易星辰有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资质都很一般远不及易星辰人物风流。 所谓“世间少有玉郎君难得一见易星辰。“ 说的正是李正书和易星辰年轻时候的风姿。 常有人说正是因为易星辰难得一见所以占多了易家的才气使后人难有所得。 当然这亦只是闲话罢了。 易星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长子怀咏资质鲁钝这会应该还在户部核账。次子怀民性子跳脱不受管束这会还不知睡在哪个馆子里。过几天我准备把他送去玄沙挖矿省得在身边碍眼。 无论易怀咏、易怀民如何也都不是他会跟人闲说的话题同姜望论及亦是一种亲近。倒是不会让他们结交因为注定不会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就如易星辰此时的语气是有一种与姜望闲谈晚辈后生的态度在的。 他自己目前属意的能够多继承他政治资源的人是巡检副使杨未同。毕竟政纲之传亲生的没用有才的才行。就算是为后人铺路他也只会让杨未同和姜望打好关系。 姜望当然也不会拿大只是道:“两位贤兄人品甚好这點我是深知的。今行於世人品是第一要务。至于其它倒是不很紧要。“ 易星辰不知道姜望是想要表达什么饮了一口茶才道:“他们性子倒是不坏。” 姜望又道:“两位贤兄都各有要务平时也肯定是没什么时间陪大夫的" 易星辰都乐了。 是什么让姜望说得出易怀民有要务的他自己的儿子他不清楚么?那德性跟那个重玄明图差不多混吃等死就得了。 但面上什么都不表露只看着姜望静等他说正题。 姜望也的确不是个能够云山雾罩的人说到这里便觉铺垫已够于是道:“我建议您收一个义女。 饶是易星辰见多识广这会也有些愣住:“你的意思是儿子不争气就不要了?” 以易星辰的身份地位收义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是张张嘴就算的。那得是正儿八经的录入易氏族谱名字记在易星辰之后。被齐国律法所承认真正拥有继承易星辰家业之资格。 “不不不。”姜望连忙道:“我是说女儿要比儿子贴心您说呢?“ 易星辰品着茶笑容玩味:“我越发糊涂了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儿子女儿什么的武安侯现在就懂了?” 这位易大夫的回答完全没有按照设想的套路来。 姜望一时无言以对。 闷了一会儿才道:“我是真的觉得有一个姑娘很适合做您的义女。” 易星辰含笑道:“我好像并没有衰弱到需要女儿照顾的时候就算是真有那么一天家里也多的是仆佣。“ “如果您的这个义女是未来的博望侯夫人呢?”姜望问。 易星辰终于认真了些抬眸看着姜望:“哦是吗?” 姜望郑重地道:“并且您的這个义女是我的至交好友。” 易星辰微微仰头:“唔未来的博望侯夫人现在的武安侯好友。” 姜望道:“如假包换。" 易星辰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对我来说后一点尤为重要。“ 姜望低头致意:“晚辈不胜荣幸。” 易星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可能确实是年纪大了很怕孤独如果能有一个女儿陪着想来会好很多。” ”一定会的。“姜望说道:“您的女儿很善良。你的女婿很热闹。” 他环顾一周很认真地补充道:“这座院子都很难关住的热闹。“ “喝茶。”易星辰道。 叮叮叮叮咛咛~ 檐下的风铃似已在提前庆祝。 这是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三日。 临淄城的夏天很是喧器。 正文 第十八章 拂袖风云动 打一场伐夏战争进一次稷下学宫福地降了许多级。 从绵竹山到泸水再到甘山乃至于现在的汉山福地。 姜望当然已经习惯。 当然他明白他现在已经有不习惯的资格。 他不会妄自尊大更不会妄自菲薄。 他正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难以追赶的强者难以挑战的高峰也正视自己的强大。 正如此刻他盘坐在太虚幻境的福地空间里静默地等待时间流逝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期待也满怀信心。 此时在不远处日晷上的墨字早已变更一一【金城山之主已确定挑战一刻之后挑战开始。】他在从福地四十七虎溪山跌落的时候遇到的是宋国神临境天骄辰已午。 那时候他已经可以大概感知到对手的实力而不是输都搞不懂是怎么输的。 如今他所在的汉山福地在太虚幻境排名已经是第六十七。再往下落不得几次就要失去福地的所有权了—一尽管他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太虚幻境福地到底有怎样的用处但失去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一刻时间很快就过去论剑台腾飞而起直入星河中。 两座古老的论剑台轰然相撞两位神临境强者彼此对望。 太虚幻境里的容貌没有什么意义名字亦是。 除了辰巳午那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辞颜死不改色”的姜望至今还没遇到过第二个在太虚幻境里以本貌出现的人。 在竞争激烈的超凡世界一个人被研究得越透彻离死期就越近。每个人都会尽可能地遮掩自己在自我保护和太虚幻境的收获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女的。 这是姜望对于对手唯一的认知。 他没有拔剑甚至于没有佩剑。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功可以将长相思具现在太虚幻境里但是他两手空空。 于此时此刻大步前行双手掐诀铺开灵识。 海量道元引动了恐怖的天地元力茫茫多的元气覆笼了此方世界。论剑台上空一瞬间风起云涌云海翻滚间一头长约数十丈的青蛟隐隐成型正在威严低吼! 这是姜望在封爵武安侯后全新掌握的超品道术。基至是齐国术院最新开发出来的道术而今第一次现于人前! 今时不同往目。 在以往的福地挑战中哪怕他全力动用剑术应该也没谁会把他同观河台上的那个姜望联系起来。因为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是神临境修士的斗场。 现在他在伐夏战争里一战封侯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神临境强者他的所有信息都会被尽可能地收集。 因而太虚幻境里独孤无敌这个身份他打算好生遮掩一一如左光殊、宁霜容都是知晓他的太虚幻境身份的但是他们也都不会外传。 倒不是说一定能够藏多久想要在完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在太虚幻境里保留收获未免也小觑了天下英雄。他之所求遮掩一时是一时。 身为大齐军功侯爷他去术库挑拣适合自身战力体系的秘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事实上封侯当日他就跟重玄遵去了术库。 在秉笔太监丘吉和仲礼文的陪同下这个伟大帝国的宝库向他们毫无遮掩地敞开。 每个人都有三门超品道术的挑选资格亦属于封侯之赏。 这些道术的选择范围并不局限于旧日收藏、他国掳获还包括了齐国术院正在开发的最新、最前沿的超凡道术。比姜望之前几次受赏的规格高了不知多少。 甚至于自此以后他每年都可以在术库里挑选一门匹配自身境界的道术修习这就是他武安侯所享受的俸禄之一。 当然他亦有相应的责任。比如去稷下学宫授课比如随时受命于朝廷征召包括但不限于参与战争、 配合术院的道术研发、执行各类任务… 强者将自己开发的道术贡献于术院也是齐国功勋体系中相当重要的一环。像易星辰就是在齐国术院贡献最多的当世真人也因此积累了巨量的资源和声望。 对道术的开发是任何一个强国都不可能放松的领域。在这大争之世不进则退。 齐国对此有非常完备的贡献体系。 譬如姜望和重玄胜在夏国战场上掠取的大量道术在填充了太虚幻境演道台之后拉回齐国也能换算一笔贡献。当然齐国术院的需求与太虚幻境演道台的需求并不相同。后者求新求奇需求多样化。而齐国术院对于低品道术是全然没有太多兴趣的除非是焰花这等近乎完美的基础道术。 姜望在术库选择的道术并不都是超品也不全都是最新开发出来的道术。他有他的考虑。 理论上来说因为现世道术的沿革正处于井喷状态道术变化日新月异陈旧的道术不断被淘汰越是前沿的道术越是珍贵。 但那些经过了时间考验的经典道术仍然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且对道术的选择也要从适合自身的角度出发。 姜望挑选的这三门道术里第一门是乾阳之瞳外楼篇。故肠秘传的这门瞳术神临之后皆已失传外楼篇就是巅峰。姜望选择这门道术是为了进一步填补乾阳赤瞳。 融贯了赤心神通、三昧真火两大神通之力的乾阳赤瞳潜力自不局限于此。只到内府篇的乾阳之瞳 是目前最大的短板制约了乾阳赤瞳的进一步开发。有了外楼篇的补足便可以将它推至更高层次。 第二门道术是超品黄阶的六欲菩萨。并非新术而是当年枯荣院的遗留姜望选择它是因为这门道术与自身的契合。 唯独第三门道术姜望选择的是术院的最新开发。 术院开发的四阶十二品道术一般是以普适、实用为追求。寻求的是齐国超凡力量的整体进步。 而涉及超品层次则只以强大为要务能不能有更多人学得会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门名为苍龙七变的超品道术便是从风行入手化入东方七宿其复杂多变艰涩在黄阶道术之中亦是少见。 姜望在稷下学宫进修的三个月中每日修习术法的时间几乎都投入在这门道术里。 今日也是第一次展现其威。 风起则有云涌天矫而见青蛟行。 苍龙七变第一变是为角木蛟。 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的姿态狂傲自负切合独孤无敌之名。 青蛟云中探爪拨乱了天地变化磅礴生机压下来彰显的亦是磅礴威严!木元汇聚间一颗颗巨树拔地而起顷刻成林。 而在闵幼宁眼中。 她看到的是一个极年轻男子大步踏行在碧林间。十指变幻如握风云。把握着玄妙道术痕迹。翻手为云覆手雨此方天地一切变化似乎皆在他掌中。 真是英姿! 这一定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一个在年轻时候成就神临、保留了青春的老人。 哪怕容貌或非本貌但那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昂扬进取的朝气非青年人不能有。 恰是她已年衰方才这般敏感。 作为西境乔国实力仅次于国主的神临境修士闵幼宁对自己的力量是有清醒认知的。 乔国位在河谷平原以南可谓是废墟边缘的国家基本上也早已臣服在秦国的阴影里。 她的确不算弱在这样一个缺乏资源的国家里能够成就神临本身就需要更多的天赋和努力。 但神临之后国衰力弱就是她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一个很直观的现实是— 整个乔国近十年来国库新增的超品道术统共只有十一部。其中九部都是从不同门路获得的旧术 唯有两部是乔国自己的独创。 她于国势上已经得不到更多的帮助更需要以自己的力量尽可能地撑扶国家。 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又不是那些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有长足的进步?无非是仗着年月长久做一些苦功的积累。 她自问算不得什么强大的神临之所以能够据有这般名次的福地是因为太虚幻境一直都只是小范围的开放她占据了先发优势。在僧少粥多几乎可以按人头分配的时期每个人都吃得很饱。 凭借着太虚幻境福地带来的好处她迎来了神临后进步最快的一段时期。 可惜好景不长— 随着太虚幻境近几年的快速发展有越来越多的强者加入进来。 一开始只是游脉、周天、通天这些低品境界的修士数量爆炸性增长后来腾龙、内府、外楼的修士 亦然与日俱增。 到了如今她在福地战里也愈发艰难。事实上她已经连落五个排名也是才从汉山福地被打下来 并且没有信心能够在下个月守住金城山福地。 这地方门槛越来越高指不定新来的就是哪个霸主国出身的神临境天骄。 跌落汉山福地的那一战她完全是被碾压一点机会都没有。 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机制是在每个月十五日凌晨由福地第七十二名开始依次决定是否向前挑战。 无法接收到太虚幻境消息的视为弃权。 而整个福地挑战的时间都是被太虚幻境抹去的。也就是说一场福地挑战打完无论过了多久在太虚幻境里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闵幼宁之所以选择往前挑战不是有什么翻盘的想法她笃定强势击败她的那个人是能更进很多名的。 她期待的是这个新落下来的福地之主被打得一蹶不振从而发挥失常让她能够往上再挣扎一个月。 但现在看来几是奢望。 同样被打落福地排名的这个独孤无敌哪有半分势衰? 其意霸道其态疏狂。 所动用的超品道术是她见所未见仅这副气象就非是凡品。 她此前从未遇到过此人说明其人至少也是曾经福地排名六十一往上的强者。 也就是说这个独孤无敌…她以前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心念急转间闵幼宁莲步轻移。 她的足尖明明点在虚空却像是踏在水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些在道术影响下疯狂生长的树木也似是水生之木了。 树影纠缠着水影。 而后涟漪之中已开花。 一朵朵洁白的莲花绽放开来一瞬间铺满了视野。 那树也被莲花托举空间也被莲花托举当然那个漫步而来的人也必然要落在莲花中。 超品道术幻生莲海! 地上是莲花空中是莲花。 莲花生在闵幼宁足下却绽放在所有能够被看到的地方。 树上生莲青蛟生莲甚至于姜望的左眼里忽然也长出一朵莲花来! 那情状惊悚至极。 而姜望视此如无物便在莲上行便由莲花生。 灵识力量在迅速地被吞噬。 他只是一挥手。 拂袖风云动。 那云中青蛟骤然褪去了碧色头上生出角来遍身骤放金光! 蛟已化龙。 苍龙七变第二变。 角木蛟化亢金龙! 不是简单的木元散去金元聚拢。而是木中生金五行倒逆! 那苍郁的树林直接崩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见锐利的金光。 金光遍耀落在何处何处便被切开便被割裂。 无边金光如刀落切碎莲花一朵朵。 姜望的眼中也生出金光来将那朵莲花直接剜去。 此刻他的左眼是一个凹坑。 但是金光呼啸穿梭如箭雨。 闵幼宁足下不停身姿翩转飞舞在锐利金雨中。她有一雅号是所谓“百花娘子”美得自是非比寻常。 行在此间如似春風舞。 但見莲花开又落无边莲海幻生幻灭。 苍龙七变与幻生莲海的力量在疯狂碰撞。莲花逐渐探进了云层在不断被切碎的过程里也爬上了金龙之躯。 姜望在前行闵幼宁在退转。 云中的亢金龙忽地一声长吟金光瞬息散去了。 满天满地的莲花一时间失去了目标。 而从地底忽地钻出一只土黄色的骆它的眸光有一点金好像凝聚了所有亢金龙的锐利。其身迅疾如电闪直扑闵幼宁的咽喉! 苍龙七变第三变是为氏土貉。 闵幼宁踩碎莲花一晃已远。氏士貉只是一扭却又逼近。 在幻生莲海中闵幼宁的身法几乎已到極致可根本甩不掉这小小的土貉。 这只土貉来去如电 去留无影根本拦之不住。体型虽然不大牙齿却尖锐得连空间都能咬穿。 在这种凶险的追逐中闵幼宁依然姿态优雅只是翘起兰花指轻轻一点。 四周一切都静了静得像是在深山老林间而忽有香风扑鼻来。 空谷嗅幽兰! 是为超品道術空谷兰音。 未见其花只闻其香来。 见得此花已被此音杀。 香气浮动时。 一株纤柔的兰草似是凭空长出已经将氏土貉紧紧缠住。 矮胖凶恶的氏土貉被绑得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同样被兰草束缚的还有姜望的十指还有姜望整个人。 兰花草今日缚苍龙! 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嘴唇七窍之中皆有莲花生。 莲海幻灭要溺他于水中。 而在此刻姜望只将眼睛一闭。 他那张在太虚幻境里被修改得格外英俊的脸于此时洞照了一种圣洁!一种淫靡! 他的脸忽明忽暗。 明朗时无尽庄严阴暗时欲念丛生。 佛门大宗枯荣院遗留超品道术六欲菩萨! 是神佛亦是鬼魔!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十九章 极乐 霸主国的底蕴毋康置疑。 齐国一路崛起至今灭国不知多少灭宗不知几何。国库里的各类道术可以说浩如烟海投入大量国家资源的术院里更是不断有新的道术推出。 那么多的强大道术任由挑选姜望为什么会选择六欲菩萨这样一门旧术? 倒不是说他多么有佛缘慧根而是这门道术实在是与他非常契合。 所谓六欲亦从眼、耳、鼻、舌、身、意出发。 他在第四内府刻印的道术五识地狱便是眼、耳、鼻、舌、身在此术上的经验几乎是可以完全填补进六欲菩萨之术的。 耳识音杀又正是他的强项六欲之一几乎直接就能满足可以说再难找到比这更契合他现状的道术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姜望在这门道术上花费的时间远不如苍龙七变但却比苍龙七变更早掌握。 枯荣院曾经强极一时分院开遍齐国它的传承自是非比寻常。 像六欲菩萨就是一部能够经历时间冲刷的经典道术很好地利用了灵识之力和六觉。优点突出又没有明显的弱点可言即使放到今天也并不过时。 姜望一闭眼此躯已现六欲相。 那七窍生莲反倒与这禅相甚是相合。 六欲者。 是见欲贪美色奇物; 是听欲贪美音赞言; 是香欲贪香寻味; 是触欲贪舒适享受; 是意欲贪声色、名利、恩爱。 而在闵幼宁的元神海中一尊佛光普照的六欲菩萨已降临! 此六欲菩萨是独孤无敌之样貌却塑金身晕佛光披袈裟照四海。 佛面恢弘如观世人。高耸的鼻梁似山峦分隔了大地佛面的左侧沉在阴影里有无尽之堕欲右侧照在宝光中光明庄严。 这是神临层次的神魂杀术。 神临境之后神魂之力凝为灵识真正有了干涉现实的能力。相对应的也更加具备了被现实干涉的可能。 神魂走出通天宫在统合人身四海、真正发挥如神之力的同时也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庇护。 譬如胎儿走出母体于是必须要面对风雨。 神魂层面的搏杀在神临境之后也真正成为主要的战场之一。 而对姜望来说这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的神魂优势终于能够在厮杀中得到更大的体现! 属于闵幼宁的蕴神殿当然镇压着这片元神海。成就神临后的多年经营赋予了她在此处的掌控力。 那隐隐的星光、神光汹涌的道元都是四海贯通后此身长久积蓄的力量。 使得她在这元神海的茫茫虚无中把握到真实。 但六欲菩萨降临之后把一切都改变了。 元神海今夕何夕菩萨在乐土。 一时间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华光遍照珍奇耀眼。模样俊俏的男男女女随着乐声翩跹起舞。世间难见之景一见难忘之色都在此时涌现。 而那乐声是如此动听悠扬令人陶醉。 闵幼宁的耳边好像响起了一生中那些重要的人的声音全都是对她的赞美。 赞她貌美如花赞她劳苦功高赞她品德高尚赞她有无穷的美好和灿烂。 她的神魂显化之身牢牢坐镇蕴神殿可是这一刻她只想醉倒。她想要漂浮在患得患失的美梦中一她完全弥补了曾经的遗憾所有的错过和痛楚都不再有一生顺风顺水地成长。 她成功登临了洞真之境界并携手国主重建了乔国的辉煌。 从丹至乔囊括了整个河谷平原的诸多小国组建成了一个团结的联盟。他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军力自此把握了自主权。拥有了在万妖之门后攫取利益、分配开脉丹的资格…… 她骤然惊醒过来反复浮现在脑海里的是一片焦土是满目疮痍! 愿景有多么美好现实就有多么残酷。 事实上在河谷之战发生前河谷诸国的确是已经有这样的串联想要效仿西北五国联盟在现世西南建立起一个攻守同约的盟国来。盟约在极隐秘的情况下制定包括平原之外的丹、乔两国全都加入了密约… 但一场河谷之战摧毁了所有。 河谷诸国关于未来的上千年的努力覆于一旦。国土成焦地国民非秦即楚社稷不复存焉。 如丹国、乔国这样的国家也自此完全失去了自主的可能。 残酷的现实让闵幼宁从六欲陷阱中短暂地挣脱出来她于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此刻就镇压在她元神海上空散发无尽佛光的六欲菩萨蕴藏着多么恐怖的神魂力量! 饶是她成就神临已久积蓄了多年却也是根本不能相较。 而在她觉察到这种恐怖力量的同时一只佛掌已经轻轻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独孤无敌不知何时已经落在她身前。 单手覆额使她顿受极感。 元神海中尽是佛光。 此是元神之苦海还是六欲之净土? 闵幼宁的神魂显化之躯一瞬间瘫软下来灵识如水流四散根本不能够把握自我。 她的灵魂在战栗! 而在身外在闵幼宁被六欲菩萨打散神魂显化之躯的这一刻。 幻生莲海已经消散了干净。 空谷兰音终是不复再闻。 而高空依然云压头苍龙七变已经化出了房日兔跃飞在高处。此一变浑身的白绒如雪金色的眼眸中照出一轮日晕。那日晕如环收束在闵幼宁的脖颈处像是一道旭光之枷只要一动念就能叫她尸首两分。 在一种莫可名状的混乱感受里闵幼宁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她看着眼前显现佛面的独孤无敌只觉得实在是没有胜利的可能。 这样的人物都会跌落至福地第六十七如她这般的又还能在福地空间挣扎多久? 这就是现实。 在过去现在已经可以预见的将来她需要不断去面对、去接受的现实。 付出再多努力再久也未见得能有收获。 人力有时而穷国势无病而衰。 她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但那个在太虚幻境里名为独孤无敌的人并没有立刻结束这一场战斗。只是看着她语气随意地问道:“我已经不太记得金城山福地它有什么变化吗?” 闵幼宁下意识地回答道:“还是和之前一样。 独孤无敌声音虽然平静却很见霸气:“具体点。” 一场福地挑战分了胜负便是有什么可聊的?闵幼宁本不想理会但鬼使神差的还是答道:“每月产福功一百四十点产出一株瑶金花以及…可以神游太虚进入真正的金城山福地修行一个时辰。” 终于是知道太虚幻境福地有什么用处了! 原来太虚幻境里的每个福地都在现世中有真实的对应而每个福地空间的主人每个月都可以进入相对应的福地修行。 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福地空间一扇通往鸿蒙空间的福地之门。 不同的福地还有不同的珍物产出。 姜望更捕捉到了一个新名词—一“福功”。 原来福地的产功和论剑台战斗所赢得的“功”竟是不同的。只是因为姜望之前一直未能真正开启福地才只能将其当做普通的“功”来使用。 那么“福功”的用处是什么? “这些福功对你来说很重要么?”姜望不动声色地问。 “怎么会不重要?”闵幼宁苦笑一声:“福功用于拨动目晷在福功耗尽之前福地空间里的时间都是不流动的。这一点额外的修行时间或许你不在乎对我这种才能平平的人来说却至关紧要。“ 能够修成神临怎么说也不会是才能平平了。但放诸天下她又的确是不起眼的。 她不去想独孤无敌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沮丧之后重整心绪她现在只在思考要如何守住下个月的福地挑战。 独孤无敌道:“希望下次看到你是在更高几名的福地。" 闵幼宁正疑惑间。 忽地一道飘渺难测的声音响起— 【独孤无敌认负您已晋入汉山福地。】闵幼宁愕然! 已经落到金城山福地的姜望心中亦是犹有余澜。 他早已决定要从第七十二福地一路再打上来因此今次这一战对他来说只在于验证实力——在仅仅动用道术的前提下就压制了对手足见他在神临层次的强大。 当然这本没什么意外。 伐夏战场上的那几个夏国侯爷哪一个都比今天的对手强。 倒是福地空间的种种好处确然出乎意料无怪乎能够吸引这么多神临强者参与角逐。 尤其是“福功流时”这一功能格外令姜望心动。 虽则暂不知福功拨动日晷的消耗如何虽则太虚幻境里的修行并不能直观体现在本躯。但是关于道术的熟悉剑术的演练境界的感悟却是在太虚幻境和现世都共通的。 对恨不得一息时间掰成许多份来修炼的姜望来说没有比这更具吸引力的好处了。 不断发展的太虚幻境几乎每过几天都有新的变化产生。 但姜望没有在太虚幻境里逗留太久福地挑战结束后便退了出去。 因为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日的武安侯府张灯结彩喜气盈盈。 前些时日朝议大夫易星辰于府中设宴遍请亲朋故旧正式收一个名叫十四的姑娘为义女录名于易氏家谱。 叫临淄好一番议论。 而后定远侯亲自登门代博望侯世孙重玄胜提亲。 双方定约于今日全礼。 婚宴自是设在博望侯府。 武安侯府弄得这么红火只不过是沾个喜气陪着热闹罢。 当然重玄胜一定要在武安侯府里占个地方作为新房也是原因之一。 管家谢平早已备好了马车请姜望入座。 天光都未见高阳坊清静无声。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坊间武安侯府的铭牌在车厢前轻轻摇晃。 此地皇亲甚多勋贵常见诸如当今何国舅的府邸便是坐落于此。这次新建的武安侯府和冠军侯府也都在此间。 之所以这么早出门自是因为姜望今日身负要任事实上他昨夜就应该陪重玄胜住在博望侯府的。 按照齐国婚俗婚礼中男方须有一名“弯郎”相陪女方则须有一位“凤娘”相伴。 以姜望同重玄胜的关系鸾郎自是不作第二人想。 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名望也足以将重玄胜这场婚礼的格调高高捧起。 遍寻临淄谁家婚礼能请得此般弯郎? 马车。 车轮声汇到了一处。 姜望拉开车窗果见得冠军侯府的马车正在并行。 彼方车窗后是重玄遵打着哈欠的脸。 这斯居然还睡觉。 這是修煉了一整夜的姜望心中第一个念頭。 嘴里则问道:“冠军侯怎的也来这般早?“ 重玄遵略带无奈地道:“我爹的安排。“ 其父重玄明光正是这次重玄胜大婚的“总掌”。 用他的话来说一“那重玄家场面上的事情不都得我来操持吗?“ 重玄胜很怀疑他想趁机侵吞自己的礼金但为了顺老爷子的气弥合先前的争执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一当然以明光大爷的本事如果真要干点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情很难不留下痕迹。拿起来就是个把柄父债子偿也是很合理的… 姜望郑重点头:“伯父的安排自是有道理的。“ “我想也是。”重玄遵道:“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我去那么早是干什么…这位鸾郎 你可做好准备了?” 在迎亲的时候女方肯定是会有一些故意为难的环节的。 鸾郎的职责之一便是替新郎解决这些小波折。婚前的小波小折轻松过去寓意婚后的生活顺风顺水。 姜望自信地道:“我想是没什么問题的。“ 当今临淄的年轻一辈里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战冲阵无论剑术道法神通他惧得谁来? 唯一个能与他争锋相对的可也是重玄家的人正在旁边的马车里呢。 料得易家那些人也难阻住他姜某人。 重玄遵一时也不瞌睡了便懒懒地靠着车窗悠悠道:“那我可拭目以待。“ 姜望笑笑转又问道:“听说你上次教训了一顿尔奉明?“ “谈不上教训。喧天喊地的吵到我饮茶摔了他一个杯子而已。“ “哈哈哈在哪个茶舍?下回我也去摔!“ “那你须得好好乔装一番不然他未见得敢露脸。回头我让人把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汇总一下告诉两个人便这样隔着车窗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聊着。 曦光已经隐现云端了马车宁静地驶向博望侯府。 喜鹊叫醒了清晨。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正文 第二十章 喜日 “好便问这位鸾郎一个简单的——我国历史上有一个有名的女子叫做乔燕君成亲的时候用一条街做嫁妆想必大家都知晓。那么请问乔燕君所嫁的那位郎君……的幼弟叫什么名字?” 齐历元凤五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宜出行、嫁娶、安宅…… 大概是不宜答题的。 偌大的朝议大夫府披红挂彩。 易府外的大街上搭起了九重彩门。 一身大红郎官服的重玄胜此时正杵在第五重门前笑嘻嘻的不见焦色。 在他前面开路的鸾郎姜青羊却是恨不得抓耳挠腮。 依照齐国婚俗。 新郎新娘披以大红。 陪新郎官的鸾郎须着青衣陪新娘子的凤娘须披紫衫是所谓“青鸾紫凤瑞兆良缘”。 这青衣不是姜望平时所穿的那种简单款式而要绣青鸾描云海极尽华色。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今日的武安侯说一声人物风流并不为过。 那守门的小娘子一双眼睛几是挂在了武安侯身上当然嘴里的问题并不容情。 这九重彩门每一门都有一个考核出题者往往天马行空道术、神通、兵器、拳脚种种考验不一而足。也有要求翻跟头的、唱大戏的千奇百怪。总是一重一关九重寓意天长地久。 围观的百姓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也不乏公子王孙。 博望侯世孙大婚请来名满天下的武安侯作鸾郎想来必然势如破竹一定无可阻挡大家都等着瞧绝世天骄的风采。 但事实是…… 姜鸾郎今日一关都未过诗词歌赋连挂四门。 通过不了考核有通过不了的办法。 前几次要么现场表演一个狼奔豕突的身法要么被要求用道术整些稀奇花样。 而第五重彩门上挂有酸甜苦辣咸五味瓶每个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里间是颜色莫名的汤喝光就能往前走。 这有个名目唤做“五味杂陈”。 以超凡力量入五味还不许以超凡力量抵抗。酸得掉牙甜得发腻苦得皱面辣得冒汗咸得齁人…… 姜爵爷好好一张俊脸已经是青红皂白不分明。 此刻他瞅着站在易府大门前笑意盈盈的易怀民眸中很带杀气。 易怀民你何必出题出得这么偏?你问我乔燕君的丈夫是谁我都答不出来。也就知道乔燕君这个名字罢了。你还问她丈夫的幼弟? 那些诗词歌赋也是你让我背名篇我都不行还在犄角旮旯里找文章你还是个人? 在临淄公子圈里这位易怀民也是特立独行的存在。是为躺平派的代表人物有望接过重玄明光衣钵的后起之秀。 当然现在他还很年轻没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未见得能有明光大爷一以贯之的精神。 毕竟临淄人的生活节奏普遍紧张就算再怎么颓废的年轻人偶尔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隔三岔五爬起来奋斗一把。 长得其貌不扬、完全没有继承乃父姿容的易怀民一脸遗憾地回看过来嘴里道:“这吉时都快过了武安侯就别藏拙了吧?” 姜望这时候已经认清楚了现实知道靠自己是走不通这九重彩门一时间左顾右盼。 “别回头。”面上笑得十分灿烂的重玄胜已经先一步传音过来:“别看我。这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我也不会啊。我要是会我能看着你受罪吗?事已至此……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别拉着我一块丢脸。” “……”姜侯爷忽然瞥见了场边的李龙川赶紧传音过去问答案。 李龙川一言不发做了一个挽弓的姿势表示我乃一介武夫兵法传家并不懂得这些。姜兄你还是另请高明。 “……”姜望又看向正与温汀兰手拉手说小话的晏抚也不管他是装没注意到还是真没注意到一阵猛传音。 晏抚扭过头来情真意切地看着他忽地抬起双手来:“来我们来给武安侯打气!” 他一边鼓掌一边喊:“武安侯!加把劲!” 围观群众一下子就被带动了一时间掌声如雷呼声如潮。 “武安侯!加把劲!” “武安侯!加把劲!” 实在是…… 太尴尬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一把扯下了酸味瓶仰头便灌顿时酸得脸都皱到一起。 “武安侯好豪气!!!”李龙川带头欢呼。 人群随之沸腾。 “我来帮您我来帮您。”守关的小娘子小脸红扑扑迅速地取下甜味瓶贴心地打开来递到姜望面前。 姜望一时无言接过来便饮。 甜……太甜了。 甜到牙齿好像已经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而那本来皱着的脸整个的往上提。 甜味一时盖过了酸味胃部已经开始翻涌。 好不容易才将这口咽下那边苦味瓶又递了过来拿着透明琉璃瓶的小娘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很期待武安侯的这张脸还会扭曲出什么表情。 “重玄胜啊重玄胜你要记得我都为你做过些什么。” 姜望长叹一声举瓶又要饮下忽地朝议大夫府内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听得有人在喊—— “诶诶诶新娘子出来了!快去看!” “怎么这时候出来?在哪儿呢哪儿呢?” 姜望的声闻仙态迅速开启立即便在一阵嘈杂中捕捉到了十四那怯怯的声音:“说是很快就来很快没有来我以为他迷路了才出来找他的……” 但这声音很快就被切断了。 想是易大夫不肯叫人听到他女儿这样嫁人心切。 姜望脸色骤变:“里间出了什么事?大家小心我去看看!” 手上一挥那苦味瓶、辣味瓶、咸味瓶一时全都碎了。 急公好义、勇于承担如武安侯者带头就往易府里冲。一时间狂风走石后面几个装考题的竹筒全都在混乱中消失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九重彩门任新郎官一马平川地穿过。 “没事没事!” 易府那边反应也很快立刻就有管家站到了门外来:“里间一切正常刚才不过是一只猫打翻了花瓶诸位宾客不必担心!请继续穿彩过门!” “但是这个彩门都乱了啊!” “题筒呢?那么大几个题筒怎么不见了?” “找找吧刚还在这。” 人群乱糟糟的几个守门的小娘到处找题筒。 “不要慌!”易怀民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题目我都记得!” 但是话刚出口仰面便倒。 姜望一个急步上前将他搀住很是关切地道:“易兄你醉了!” “不是我说你啊怀民平日惫赖尽可随意。今天令妹大好日子怎么喝这么多?”一边埋怨一边把他交到易府管家手里:“快带你家公子去醒醒酒。” 然后立在阶上回头招手:“胜哥儿快咱们莫误了吉时!” 重玄胜全程就笑嘻嘻地看着姜侯爷自救此刻便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踏进易府去迎他的新娘。 守在内院的易怀咏性格与易怀民截然相反质朴端谨不苟言笑。长得倒是颇有几分乃父之风。 若是仔细观察这对兄弟会发现他们其实眉眼间有颇多相似但就是一些细节地方不同便导致一个还能算得英俊一个长相平庸。 他本就不是个会闹腾的性子加之自家小妹刚才都险些自己冲出闺房去重玄家了便只是规规矩矩地走完了礼节流程就含笑放行。 姜望作为鸾郎在前引路重玄胜在后边缓行一边跟易家这边的亲朋好友招呼他是极擅长这些搞得气氛很是热络。 晏抚、温汀兰、李龙川这会也簇拥在新郎官身后聒噪不已九重彩门通过了五味水喝过了他们仿佛才记起来自己也是迎亲队伍的一员队伍一齐向新娘的香闺推进——易星辰特意请工部修士主持花了大价钱在府内大兴土木短短几天时间就建好了这座香楼。比之临淄诸家闺秀丝毫不输。 认亲仪式之后十四便住在此间。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她自也时常要回来看看的。 队伍前进得非常顺利或是撒钱或是奉礼堪称势不可挡——直到遇见一身紫凤华衫的李凤尧。 她高挑的身段完全被今天这一身所体现将门传家的气质亦是生在骨子里的立在楼前如拦万军。 也不知是美色慑人还是威色慑人。 那紫衫上凤纹霄影点缀出来贵气确实也只能作为她的点缀。 易星辰之义女出嫁须得有一定身份的凤娘相伴。 以易星辰的地位找几个大家闺女送送自家女儿并不为难。 但要匹配得上重玄胜所请鸾郎的遍寻临淄其实也不多。 重玄胜特地请得李凤尧来做这个凤娘便是为了给十四撑场不叫她受了委屈。不然的话他宁可叫重玄信来做鸾郎。 论家世、论天赋、论姿容、论修为、论及方方面面便是在这东国首都临淄也没几个女子能与李凤尧相比。 有李凤尧镇场新娘子也的确不存在委屈…… 兴高采烈、气势汹汹的迎亲队伍一见李凤尧上上下下先就弱了三分气势。 今日为凤娘是不宜太霜冷故她脸上也是带有淡笑的。 但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势却是叫人万不敢轻慢。 姜望闯彩门压易怀民何等机智何等威风见着李凤尧也一时紧张。 重玄胖事先也没说凤娘是谁李龙川今日也未透口风他作为鸾郎忙来忙去也没顾得上多想还以为李凤尧会稍晚一些直接去博望侯府赴宴呢。 以临淄盛行的风气尤其是在名门婚礼上鸾郎与凤娘总是要有几合交锋的以此昭显新郎新娘双方的底气表示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婚事。 历来文斗武斗都有。 不然青鸾紫凤之瑞兆何以显? 但姜望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同李凤尧斗智斗勇总感觉……矮上几分。 跟畏李凤尧如虎的李龙川还有早被李凤尧打服的许象乾他们一起待久了面对李凤尧先天就气势不足……都怪这些个无用公子! 李凤尧卻很是轻松自然收敛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饶有兴致地瞧着姜望:“我来考考你。” 迎亲队伍变得很是安静。 李龙川、晏抚、温汀兰全都聚精会神重玄胜都努力瞪大了眼睛。 姜望果断双手合十作揖道:“刚在外头已是耍了半天猴戏又喝那五味瓶喝得我这会还晕乎乎的肠胃直打架。凤尧姐姐……手下留情啊。” 李凤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看得人都不自觉地忐忑了。 忽地轻轻一笑冰雪消融:“好你通过了。” “啊?这就通过了?”李龙川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仗着今天大喜日子感觉家姐也温柔了许多在队伍里嚷道:“他还什么都没考呢新娘子让你坐镇最后一关你可不能徇私啊!” 李凤尧微笑着看向他:“刚才我考姜望考的是禮貌现在我来考考你别的。” “不是关我什么事啊。”李龙川说話间便往后缩:“我又不是鸾郎……” 李凤尧只道:“过来。” 素以英武著称的李龙川岂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份?当下把旁边的人一拨:“你们别拦着我让我过去!” 人群默契地让开。 他也便氣势昂扬地走了出来:“考便考我李龙川何惧之有?” 一抹玉带一双锐利的眼睛一股独闯千军的气势。 李凤尧看也不看只对姜望轻声道:“你们先进去别误了良时我跟龙川聊一聊就好。” 迎亲队伍兴高采烈地涌进了这座闺楼。 无论重玄胜、姜望还是晏抚谁也没有多看李龙川一眼。 当然耳朵都竖得极高谁也舍不得错过身后的声音擅长耳识如武安侯者更是把李某人的声音在楼里放大—— “刚才人多是我不对。姐这大喜的日子……” “哈哈哈哈……” 易府香楼人群轰笑。 好生喜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孤孤孤寡寡寡”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36盟! 感谢书友“钱门华”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37盟!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眼中的他们 在十四第一次卸下盔甲之前恐怕也很难有人想象得到那个永远沉默护卫在重玄胜身边、永远先于重玄胜面对危险的铁甲侍卫竟然是一个长得这般柔弱的女子。 清秀而怯生生。 她模糊了女性的符号抹去了所有软弱的部分用一副铁甲保护她和重玄胜。 她把自己的怯懦和畏惧全都藏起来只留下钢铁般的勇敢和刚强。 今日她依然藏着自己的面容。 只是一只铁盔换成了一方红绸。 藏起来的是期待和娇羞。 没有了那坚硬的甲胄披身她依然不觉得惶惑。 软软的薄薄的一张红盖头竟然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盔甲是肉身的屏障而爱可以筑造内心的堡垒。 她当然听得到司仪的声音听得到自己的义父正在嘱托着听得到热热闹闹的人群人们笑着、闹着。 但她只感受得到自己的手。 自己那握惯了重剑的手被一只大手牵着……好温柔。 那只手牵着她走。 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在哪里正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跟他走跟他走就对了。 胜哥儿很聪明胜哥儿不会迷路。 就这样一直走直到响起有人揶揄的声音:“还不舍得放手呢?” 胜哥儿立刻回嘴道:“换你你舍得?” 嘿嘿。 她虽然不开口但也紧紧地捏了一下重玄胜的大手以示支持。然后才松开来坐进了轿子……李家姐姐陪着她。 真好。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还算不错只要跟在胜哥儿身边去哪里都一样。 但现在觉得真好。 世间万物无不可爱。 她真喜欢这个世界。 …… 由新郎博望侯世孙重玄胜、武安侯姜望、石门李氏嫡子李龙川、贝郡晏氏嫡子晏抚、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所组成的超豪华迎亲队伍在朝议大夫易星辰的府里迎到了新娘浩浩荡荡往博望侯府走。 沿途见人送喜。 齐刀币是一斤一斤地往外洒。 但有行经处莫不结彩相庆。 迎亲队伍本身人不算多。去时浩浩荡荡多的是装聘礼的车队回时浩浩荡荡都是易家置办的嫁妆。 这些聘礼和嫁妆回头都归于十四的私产属于双方长辈给予小两口组建新家的支持。 重玄胜和十四成一次亲名下便多出了半条街的产业珠宝珍奇元石都还另算比捣鼓德盛商行来钱快多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比这场婚礼的规格都要超过朔方伯府那场不止一筹。绝对是近几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回到博望侯府时冠军侯重玄遵正站在门口一张俊脸早就已经笑僵了。 “吾儿重玄遵颇得吾貌是重玄门面。”——这就是重玄明光让他天还没亮就过来的原因。 堂堂冠军侯做迎宾试问谁敢想? 若不是有重玄明光这个亲爹吩咐当朝太子成婚都不可能有这般规格。 重玄遵绝不畏惧挑战自信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但是亲爹的思路实在是天马行空他用斩妄神通都跟不上趟。 让一个军功侯爷杵在大门口逢人便带三分笑正常人能想得出来? 整个博望侯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可不全是因为重玄胜的大婚! 都说重玄遵风华盖临淄这座伟大城市也是见证了冠军侯的成长。但偌大的临淄城真正能够接触重玄风华的能有几人?如今这般近距离相处的机会能有几次? 更别说守在这里还能看到等会迎亲归来的武安侯——他可是今日的鸾郎! 整个大齐帝国若要排出一个想嫁榜冠军侯和武安侯绝对在最前列。只看个人审美不同稍有先后。 今日来博望侯府参与婚宴的自是非富即贵。 如笃侯曹皆、朝议大夫温延玉、朝议大夫叶恨水这些都在内堂由老侯爷亲自作陪。 天子都让人来送了贺礼! 今时重玄家之声势可见一斑。 此外军政两界都来了不少够分量的人物是定远侯在招呼。 如高家来的代表是高哲如鲍家的鲍仲清携夫人苗玉枝赴宴……这些年轻辈的就都由自海外赶回来的重玄信招待。 婚礼总掌明光大爷背着一双手啥也不干就只是走进走出地视察——当然用不着他做什么。重玄氏乃顶级名门府内不知多少得力人才区区一场婚礼断没有手忙脚乱的道理。 所以说他当初拍着胸脯在老爷子面前保证勇担大任是选了一个太好的差事。 就连婚礼总掌必须要面对的迎来送往事宜他也拍拍屁股派出了自己的优秀儿子。 当然收礼金的时候他还是得费一些心思的。 说回重玄遵。 冠军侯守在门口迎宾那些非富即贵的大姑娘小媳妇人均在这博望侯府进进出出好几回。 捞到个机会就同重玄遵一阵寒暄。 什么我是谁谁谁家的我家的位置在哪里呢? 什么我有些忌口今日婚宴上没有什么什么吧? 总之都是一些随便拉个侍者就能回答的问题一定要冠军侯亲自作答才算数。 人一波一波地围过来只见多不见少。几乎堵住了半边大门这还是重玄遵努力维持秩序的结果。 要不是今日婚礼盛大宾客众多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哪里会舍得放过? 冠军侯又怎么样敢站出来迎宾早就分了干净。 至于传言中这位侯爷有那么些不同于人的“雅趣”…… 且不说是否属实便是真的又要什么紧?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大凡殊异之才自有殊异之处。 再者说这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能得到他的人就足够满足了根本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心。 不管心在哪里喜欢谁人最后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嘛…… 面对这么多莺莺燕燕七嘴八舌重玄遵就算是再高的修为一时也是有些顶不住。好容易见得迎亲队伍回来立刻挤出重围跑上前去。 “胜弟!恭喜你抱得佳人归!” 他以一种非常罕见的热情拍了拍重玄胜的胳膊:“来来来为兄来为你开路。” 在众目睽睽之下重玄胜那还能让他盖过了演技? 眼泪竟是说来就来有些哽咽地道:“吾兄!你待我实在是太好不仅为我婚礼迎宾替我迎来送往还送我那么重的礼把云渡酒楼都送给了我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啊!”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让姜望有那么几个瞬间都开始怀疑自我——难道重玄遵真的头脑发热把云渡酒楼送了出来?这么有爱的吗? 冠军侯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拍着重玄胜胳膊的手改拍为捏逐渐加大力度倒是勉强维持着风度:“胜弟你喜欢就好对了为兄还要送你婚后一个月的特别训练将为兄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 重玄胜疼得肥肉都在颤但还是语气欢喜:“这么使得?遵兄你还送了我一千三百一十四颗元石祝我和十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愚弟怎么能让你又出钱又出力?” “哈哈哈哈。”冠军侯大笑数声。 先来了一句:“送你的这些已经是我全部家当别的再也拿不出来了。” 堵住了重玄胜继续狮子大开口的可能。 然后自己接道:“但是为兄还有一把子力气还有对你的爱护和关心!你既然成了家就要承担起一个男人责任一定要有所成长才行。当然要加练为兄挤也要挤出时间来帮你……就加练三个月!” 观者无不为这对兄弟的感情而动容。 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回头多的的是时间交流……现在还是把时间留给新娘子。”姜侯爷笑吟吟地等他们交锋结束才仿佛记起了鸾郎的职责暂且隔开了重玄遵推了重玄胜一把。 重玄胜走到那顶红轿前李凤尧立在轿门边轻轻掀起了帘。 “十四……”重玄胜轻唤了一声。 十四有些怯怯地伸出手来小手握住了大手。先都有些颤抖而后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在一众亲友的簇拥下两人步入侯府中。 博望侯府的大门他们往来过无数次。 博望侯府里的风景他们从小都见惯。 但未有一日如今日他们在这座其深似海的名门大宅里感受到如此的坦然、自由、快乐。 踏进这门槛完成这婚礼以后他们就是这座侯府的主人。 这里是他们的家。 真正的家。 今日宾客盈门今日良朋满座。 今日重玄胜迎娶易十四。 这侯府中—— 大红灯笼高高挂鸳鸯一对池中游。 水里长的是并蒂莲道旁开的是合欢花。 丝竹悠悠。 朝议大夫易星辰和博望侯重玄云波并排坐在上首位置是为高堂。 擅写青词的朝议大夫叶恨水与重玄家的交情在于以前和老爷子的关系。他上次能够亲自登门讨论婚事当然是因为重玄胜在伐夏战场表现耀眼但也很大程度上是给老爷子的面子。双方的关系本有机会再进一步…… 好在那时候也只停留在私下接触的阶段并未来得及公开宣扬才不至于直接撕破脸。当然平原郡邢家那边肯定不可能没意见。 叶恨水能来参加婚宴自是老侯爷这阵子着力修补了关系重玄胜也亲自上门请过罪。 今日兼任这一场拜堂礼的司仪也算是一种态度的展现表示和重玄家之间并无芥蒂。 也不知老侯爷私底下做了多少事情。 在叶恨水主持下婚礼流程一桩一桩地过去。 鸾郎姜武安、凤娘李凤尧各自诵念了祝词自都是请的高人捉笔写的花团锦簇好文章。 唯独在姜望一本正经、抑扬顿挫地念诵结束后人群中忽地有个女声喊道:“武安侯讲得好武安侯再讲一个!” 一时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因为好些莺莺燕燕马上就叽叽喳喳起来。 满院欢声。 “武安侯再讲讲!” “您至交好友成婚就说这些官样文章可不成!” 也有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儿浑水摸鱼嘶吼大喊:“姜望!姜望!” 呃这个不算。 另有声音混在红粉堆里:“那让李凤尧也再讲一个我就爱听她说话!” 李凤尧眸光一掠那些杂声就都消下去了全都统一成了对姜望的呼唤。 齐国不比宋国不兴什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说法。无论男女喜欢什么就表达什么谁也管不着。 笃侯曹皆、朝议大夫温延玉都含笑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都年轻过也都记得年少时。 倜傥如易星辰者坐在上首位置则是笑道:“武安侯不妨多讲两句也叫我对未来的女婿多一些了解。” 这下就连重玄胜也投来了目光。 他当然也好奇他的朋友会如何描述他。 大喜的日子姜望也不扭捏只是一笑便说道:“那我就再聊聊新郎官聊一聊重玄胜。忘掉背下来的好文章讲一讲我的肺腑之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重玄胜何许人也?” 他环顾一周慢慢地讲道:“在座各位可能有知道的也可能有不知道的。我在官身之外还有一个太虚使者的身份。在天府城还经营了一座太虚角楼……太虚幻境里有论剑台方便参与者切磋验证修行。而重玄胜是唯一一个在太虚幻境同境战斗里多次赢得了我的功我却一次都没能赢回来的人。” 人群中自是传来惊呼博望侯世孙竟然恐怖如斯。重玄胜则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表示不值一提。 姜望道:“重玄胜是一个聪明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重玄胜是一个蠢人蠢就蠢在明明是绝顶的聪明却总会陪我犯蠢。” “重玄胜让他的敌人咬牙切齿让他的朋友也咬牙切齿。” “重玄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准确地评价。他那么具体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的挚友我的手足兄弟。我不能够完全地描述他但是我愿意为他做的事情就成为了我對他的描述。我相信他也值得很多人用很多的时间去认识。” “没有重玄胜今天或许我不在齐国。我也很难见到诸位与大家欢聚一堂。” “无须讳言今天的新娘子易十四是护卫出身。是易大夫怜她爱她给了她显贵的身份她才能够在大家的眼里匹配重玄氏的门庭。” “但要我说什么样的重玄胜十四都配得上。” “护卫没什么不好。在认识重玄胜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偏远小国出身的乡下人。” “我想说我所看到的重玄胜和易十四是相互扶持、生死相依的关系。他们几乎从不分开共享喜怒同担荣辱参与了对方全部的人生。我见过了不知多少次十四爲重玄胜悍不畏死也同样见过了很多次重玄胜为十四奋不顧身。这是我见过的这几年而在我没有见过的那些年里他们也是这样搀扶着一路走过来。” “关于婚姻人们通常讨论家世讨论排场讨论利益。却很少有人讨论两个相爱的人两颗相爱的心。” “有一天我问重玄胜我说‘为了娶十四你愿意付出什么呢?’他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什么都愿意。” “我是一个会独自走远路的人而我所有关于爱情的浪漫想象都来自于他们。我不是一个很懂得浪漫的人但是我想所谓浪漫所谓爱情无非如此。” “我今天把重玄胜送到易十四旁边。不是把他交给他的护卫而是把他交给名为‘丈夫’的责任。” “十四保护了重玄胜那么久现在应该轮到重玄胜做那个站在前面的人。” “我今天参加重玄胜的婚礼不是见证他们收获不是见证两个家族的联姻而是见证他们的爱情。” “谢谢大家能来谢谢大家能同我一起見证。” “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相爱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天下不独为齐谋 博望侯世孙和朝议大夫易星辰义女的婚礼可称盛大。 自是齐国新年以来最引人注目的事情。 武安侯作为鸾郎难得的一整天没有修炼忙前忙后全程陪伴这对新人完成了婚礼。总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进了洞房。 如朔方伯府、博望侯府这样的名门大婚表现的是齐国伐灭夏国之后的稳定和繁荣。鲍易和重玄云波都是在齐国军政两界摸爬打滚多年的人物选择在这个时间促成嫡脉晚辈大婚也可算是一种政治表态。 当然在这个大的政治前提下也有两个家族内部复杂的成因。 而天下当然不独为齐谋。 且不说重玄胜婚礼第二天就被强行绑到深山老林去“特训”也不必说易家二公子易怀民在婚礼第二天遭神秘人袭击被逼着抄了一部《阿含经》。都城巡检府初步怀疑是枯荣院余孽所为表示会全力追查但至今未能找到有用线索…… 现世各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自己的故事在发生。 譬如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长达数月的闭关锁国已经结束。 这个向来与世无争同外界少有交流的神秘国家在这段时间新出了一位真君强者自号冬皇! 这位冬皇证就衍道后的第一战便是远赴荆国本土挑战荆国龙武大都督钟璟。 荆国是由六护七卫所组成的军庭帝国军主即国主亲掌六护军中的上护军、前护军以及七卫军中的羽林卫。 龙武军则在六护之列是为下护军。 冬皇与钟璟这一战的政治意义远大于战斗本身。 战斗的胜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但荆国讨伐西北五国联盟的西扩之战在侵吞了大半个高国、小半个辽国之后便戛然而止。 有说是雪国不能见边境悬刀因唇亡齿寒之理、借新增一真君之势摆出了不惜联军西北五国联盟、共击荆国的强硬姿态终于稳住了西北局势。 也有说是景国在吸收了大胜牧国的收获后暗中施加了影响。 当然荆国人自己的说法是——“小惩大诫此小人之福也。” 表示他们并不热衷于战争只是因为西北五国联盟日渐嚣张蛮横的行径才基于维护西北和平的责任出面给予一些教训。 现在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也便可以安心退军。 荆国就此罢手绝不吃亏。他们趁景牧大战发起的西扩战争把五国盟军打得七零八落在西北五国联盟的版图上几乎是生生剜下了一国之地。 而代价几乎没有。 比起景国失去了的南域的影响力比起牧国被打进草原里的惨重损失比起齐国冒着国灭的风险与景国对赌国运……在这场混乱大局里荆国完全可以说是捡到的收获。 不过雪国新增一位衍道强者西北五国联盟损失惨重景国又势压北域现世西北的局势肯定有会变化。 接下来这段时间西北绝不会平静全看诸方手段如何。 而闷头修行如姜望之所以能够知晓这些天下大势是因为这两日他同上卿虞礼阳一起列席了朝议。 虞礼阳参加朝议是为了代表夏地百姓就夏地治理事宜进行一些沟通。齐国新据夏土人手严重不足又未并吞沿途诸国相当于管理一块疆域极阔的飞地难免会有许多问题产生。 齐人治齐、治阳的法子在夏地未见得就行得通。 便是齐国的律法若是贸然加之夏地之民也未见得能够接受……总归是各地风土人情有异。 移风易俗需要漫长的时间。 在这种时候虞礼阳的重要性就毋庸置疑了。他能够最大程度上代表夏地百姓的诉求与齐廷官员逐一地对接各类问题。同时他也可以让齐廷的政令在夏地得到最高效的推行。 神武年代他是夏国人的骄傲。神武年代结束后他是连接齐夏两地的政治纽带。 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修行的姜望之所会参加朝议……纯粹是天子点名。 天子一日顾左右曰:“武安侯何在?冠军侯何在?国家大事不萦怀耶?” 朝臣不能答。 第二天姜望和重玄遵就麻溜地跑来上朝了。 重玄遵甚至是从某个深山老林里赶回来每天上完朝后又撸起袖子往回赶…… 姜望有时候也会跟着去观摩一下。 观察重玄秘术的种种对抗和应用体悟道术的玄妙感觉心情都变得很好。 唯一遗憾的是……重玄胜死活不肯接受助教。 姜望和重玄遵都有借助国势修行的资格但这份资格来自于他们的“爵”而不是他们的“职”。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他们根本不必参加朝议。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要做本身也都无心掌权。自身伟力即是一切。 官道当然是现世主流可是对于他们这样的绝世天骄来说自己就可以走通的道路无须骑马乘舟。 他们也的确是能避则避。 很多人视之为权利象征能够左右亿万百姓生活的朝议他们几乎从不参与。 但天子开了口该“站岗”还是得“站岗”。 参与了几天朝议两位新晋军功侯爷都是一言不发泥雕木塑般潜神修行时人称之为“站岗。” 倒是没人苛责他们。 便是什么话都不说天子也很乐意看到他们站在人群中。 皇帝私底下有一次跟江汝默说:“朕见武安、冠军忆昔风华少年如沐春风。” 可见喜爱。 “牧国将在六月二十七日举办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朝议大夫温延玉正在表奏:“国书已呈礼部请我国前去观礼不知以何人出使为宜还请陛下定夺。” 姜望闻听此言心神已自修行中脱出。 这趟出使牧国大概不止是观礼那么简单。 因为担心赵汝成他与重玄胜专门聊过牧国的事情。 去年那场大战曹皆先替牧国拿下了离原城之后才有的牧景全面战争。齐国也由此才获得了征伐夏国的机会。 齐国和牧国早有默契。 在刚刚结束的天下乱局中这两个国家之间的联系也肯定不止是表面上发生的那些。 在现在的时间节点回溯牧景之战有太多的事情让人疑惑。 譬如牧国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底气究竟来自于哪里? 牧国筹谋良久还与齐国达成默契这才挥师南下马踏中域。又为什么会在那样一场准备已久的战争中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诚然战争是有无穷的变数诚然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太多。 或者说景国作为天下至强之国其实力底蕴天下皆知历史已经有无数次的验证牧国战败并不算奇怪——那为什么还会主动掀起这一战? 景国天下驾刀又多年根腐叶朽或到了败落之时;盛国愈发膨胀愈见威胁;北域中域边界摩擦已久人心难抑;苍图神迫切需要开辟新的信土……真个要论起来或许牧国有太多开战的理由。 每一个理由都足够推动战争。 可为什么是现在? 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选择在这一次不忍了? 牧国那位女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理由一定存在某种必须要开战的真相隐藏在波澜壮阔的水底。 那是什么呢? “武安侯?” 天子的声音从御座上落下来。 姜望略略躬身:“臣在。” “就是你了。”天子道。 姜望愣了一下。 但天子已经转道:“摧城侯上奏夏陵处置事宜温大夫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竟然就此跳过了出使牧国的议题不再多说一句。 姜望半惊讶半迷茫地退了回去但也没谁跟他解释什么。 如此一直到朝议结束。 韩令宣布退朝百官陆续散去。 姜望却没有走而是跟着御驾一路往东华阁去。 天子坐在龙辇上回过头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跟着朕做什么?” 姜望往前赶了两步略略发愁地道:“陛下让臣出使牧国难道没有什么吩咐吗?” “朕不是已经吩咐了么?观礼就行了。” 就这? 但看皇帝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再者说也没有拿国事开玩笑的道理。 姜望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持节出使远赴草原。齐牧之间的默契当世霸主国的合纵连横搅动天下风云的布局与隐秘…… 现在就真的只是观礼而已? “呵呵。”齐天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难道以为朕派你去牧国是要给予他们什么支持帮他们做些什么?又或者说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要让你去沟通执行?” “呃……” 姜望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天子怎么在朝堂上什么都不说呢? 这不就是事关重大需要私授机密么? 所以他姜侯爷才会在朝议后也不离开放着重玄遵暴揍重玄胜的保留节目不看跑到皇帝这里来。 他脸上的尴尬已经暴露了一切。 齐天子哈哈大笑起来:“姜望啊姜望你以为霸主国为什么是霸主国?难道觉得牧国输了一场就不行了?你以为赫连山海是何等人物?朕都不敢说能把握她的想法。你竟以为挂一个齐国使臣的名号就能影响北域局势么?” 姜望已经放弃挣扎了也不想再被天子嘲笑便只道了声:“哦。” 齐天子收住笑声总算是回复了几分天子的端庄轻声道:“带一双耳朵一双眼睛多听多看回来告诉朕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如此便可……” 他看了看姜望补充道:“如果有把握的话跟牧国天骄切磋切磋也行。” 哦切磋。 你早这么说我不早就明白了么? 姜望腹诽了几句嘴里很温和地应道:“臣知晓了。” 说罢便是一礼:“臣告退。” “等等。”天子忽又道。 姜望就是一惊。难道天子和观衍大师一样也有他心通?我这也没骂人啊。 便听得天子道:“来都来了。韩令你留下来考考他的《牧略》看他背得怎么样。免得到了草原什么都不懂让人笑话。” 韩令躬身道:“如若武安侯背不出来呢?” “那你就督着他背完再走。另外……”天子沉吟了片刻简短有力地道:“罚俸!” 龙辇毫不停留地离开了。 姜望茫然地立在原地。 五月的临淄不知为何有些寒冷。 “侯爷?” 姜望回过神来。 紫色内官服的韩令正袖手于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咱们是在这里背还是换个地方?” …… …… 姜望的俸禄现在主要是三块。一个是武安侯的俸禄加三千户食邑这个是大头。一个是三品金瓜武士加三品青牌捕头因为前者只是虚职后者他也没在巡检府干什么正事故而俸禄并不多。再一个就是青羊镇封地的税收他可以定期取一部分自用。 这三块加起来足可以让他过得很舒服。德盛商行还在不断地铺摊子赚得多也花得多太虚角楼的收益全部投在其中倒也没什么好说。 总之今时今日他姜某人也是很有资产的。外出饮宴时只要晏贤兄不在场抢着买单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离开齐王宫的时候姜望的脚步是虚浮的。 现在才五月他今年的俸禄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那杀千刀的韩令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天子只说罚俸可没说每错一句都要罚一笔啊。 姜望真想问他一句——“韩内官以为吾剑不利否?” 但毕竟打不过话出了口只能是——“韩内官莫忘了往日交情啊。” 所以韩内官好歹没有给他扣到明年去。 “晦气啊晦气。” 一直都快走出齐王宫了姜望还在心中叹气。 忍不住对送他出来的丘吉道:“丘内官你说大家都在站岗出使牧国的差事为什么是落在我头上而不是冠军侯?” 丘吉一本正经地道:“想来是因为武安侯美姿仪、俊容颜更能代表我大齐天威。” 姜望沉默了一阵语重心长地道:“丘内官你可得努力啊早点把韩内官顶下去回头兴许能少扣我点俸禄。” 丘吉只笑呵呵地道:“咱尽量。” 说到这里他就止步往前抬了抬眼示意有人在等。 这位秉笔太监的灵觉可是非同一般。 姜望心中微动但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看—— 那是一个发如银丝的老妪静静地站在宫门外。 见得姜望看过来才躬身道:“侯爷华英宫主请您过府一叙。” 前些天才一起喝过酒为什么今夜突然相请?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色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心情不错。 他笑了起来:“我猜是有什么好消息。”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以道行武 武安侯与华英宫主交好的事情朝野皆知倒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那是微末之时就建立起来的交情。 华英宫姜望已不是第一次来。 不过深夜到访却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相较于长生宫的大气明朗华英宫的建筑风格是相对更威严、更见英雄之气的。常以兵戈为饰挂甲胄长弓几乎不见什么花草。 要种就种树能够制枪、能够做弓、能够为房屋栋梁的树。 昂然如卫兵拱立。 跟着银发老妪行走在华英宫里一个个侍卫、侍女都很有军人气质说话做事一丝不苟行起礼来也很板正。 这位常年跟在姜无忧身边的老妪倒是不知名字只知道姜无忧有时会叫她“申婆”。 很像是在叫“神婆”。 虽已见过很多次了姜望与她亦是没什么交流是个性子较冷的老人。 见面的地方在演武场。 华英宫的演武场可以说是这座宫殿里最见用心的建筑。 隔音、藏息、聚元各类阵纹都是名家手笔。其余地砖之类的材料自是更不必说。 甚至于演武场边的兵器架上刀枪棍棒斧钺各类兵器全都不是凡品。 整个演武场的规模也远不是一般府内的演武场那般狭小是真正可以容纳四五百人的军队训练的。 行至演武场。 其时明月高悬泛寒星数点。 干干净净的夏夜就这样铺开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上空。 偌大的演武场上有一人独舞。 长发束成马尾在空中如鞭梢炸开划过有力且优美的弧线。 她穿了皮甲但皮甲并不能掩去她健美的身形。 爆炸性的力量在皮甲下起伏。 她有一双浑圆有力的腿交错着在大地上踩出一声声的闷响。 手里握持一杆巨大得有些夸张的画戟翻转腾跃如龙游。 她的速度并不快并不急于完成每一招每一式正如她一路走到今天来的样子。 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有力。 哪怕只是一转步一踏足也仿佛是将全身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 她竭尽全力地去行走去追逐去战斗。 空气是被撞开的夜风是被轰散的。打碎了一地的月光凌乱散落在她身上。 姜望看着她的动作感觉她身体里有一条龙正在咆哮腾转。 那并不是幻觉。 而是切实的力量意象。 姜无忧完全开发了脊柱大龙的力量以人身大龙带动四肢百骸引发地裂天崩。这是一条不同于正统修行、也不同于武道的路。她的道脉腾龙从来没有脱离通天海那所谓龙咆正是海啸! 当她终于收住戟势恍惚间整个天地都有一刹那的静止。 随手一甩画戟便在空中连翻而远。 适才如神龙啸傲的方天鬼神戟顷刻便已敛去了所有的灵性被申婆悄无声息地收起。 申婆往后一步便带着这杆方天鬼神戟消失在了夜色里。 华英宫主回过头来她的健康的小麦色肤色很有阳光的感觉。她的额上有着微汗这使得她更有一种真实的性感。 她看向姜望并不说别的话只是随手一招从场边的兵器架上招来一柄长剑。 “良夜如此岂可轻负?”她如是说道:“请武安侯指点一下本宫的剑术。” 姜无忧现在的修为是内府。 两年前姜望出海救竹碧琼、剑扫钓海楼内府弟子的时候姜无忧就是内府境。 三年前姜望刚来齐国、尚未推开天地门的时候姜无忧也是内府境。 如今姜望已经成就神临且是神临境中强者姜无忧还是内府境。 当然不是因为她天资平庸更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她在独自开辟一条新的修行道路。 当今之世武道尚未走通。 当世的武道第一人王骜迟迟不能走出绝巅那一步。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武道二十六重天之前的路已经被打开那是无数天才修士为之奋发的结果。笼罩在武道二十七重天的浓云也已经被驱散许多那重云之后的宫阙轮廓已经被捕捉…… 人们完全可以相信它终会打通一条从超凡之始到超凡绝巅的路。真正为现世人族开辟新的道路。 不是王骜也有别人。 一旦完成这样的伟业仅仅是为人族开新路的功德之力就很有可能将那位武道第一人推至更高层次踏足绝巅之上。 很多惊才绝艳的修士转投武道也不无以此冲击绝巅之上的想法。 毕竟绝巅之上太难求。 强如六大霸主国的天子也未能超脱绝巅。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筹谋了九百多年也直到如今才看到一些可能。 但开辟新路的危险也非是常人所能想象。 在浓云重雾里攀登永远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永远不知道路在哪里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验证错误的方式就是死亡。 自武道诞生至今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是只有王骜一个人走过了武道二十四重天可以比肩正统修行路的洞真境界。 也不是只有王骜一个人已经开始接近真君。 可那些曾经煊赫一时的人物最后都消失在了云雾里。 诚然王骜已经走到了有史以来武道最高的位置近乎无限地靠近了武道二十七重天靠近真君境界。 但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在下一步就失足从那看不到尽头的修行绝峰坠落。 往前一步到底是踏上了绝巅还是踩进了深渊在那一步踏出之前谁也不能断定。 历史上无数惊艳人物的探索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书写四个字——此路难行! 此路难行千古以来人未绝。 总有先行之伟人总有后继之来者。 人族就是这样从黑暗的时代里走出来。 而姜无忧所走的这条道武之路虽是对两条修行道路的杂糅统合不能算是完全的革新但这条路目前只有她一人在走她的艰难并不输给任何二十四重天之后的武道修士。 此时此刻她执剑在手正面迎战剑术通神的武安侯。坦然自信大气英武。 月色下的华英宫演武场霎时间就被剑光所照耀如似两轮明月并起。 姜望自然是把修为压制在内府层次。 可天下谁人不知大齐武安侯在内府层次创造的战绩超越古今。以一敌四在生死搏杀中击败了四个拥有恐怖杀伐神通的人魔。 诚然战斗是瞬息万变、拥有无限可能的事情姜望彼时是在纸面实力远远不如的情况下以断肢残躯的惨重代价才完成生死一线的搏杀。不是碾压局不能代表绝对的统治力。 历史上有资格挑战这一实绩的内府修士一定也存在。 但谁也都必须承认内府境的姜望确然担得起青史第一的名号。无论多么伟大的存在若要在内府境的时候面对那样的一个姜望都必须拥有被击杀的觉悟。 而今日姜望压制了修为在内府境层次可以做到的表现是完全超越想象的! 当然哪怕强行封住金躯玉髓这也并不被视为真正的内府。 但恐怖的地方在于…… 面对这样的姜望姜无忧仍然有一战之力! 姜无忧的剑、势、意完全混同一体她几乎把内府层次的力量运用到了极限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把修为压制在内府层次后姜望当然不会留手。 他足够尊重姜无忧所以他向姜无忧展现了在内府层次绝对可称完美的剑术。 而姜无忧那贯彻了力与美的身姿在月下飞舞。把三尺青锋描绘成了一种艺术。 她转眸似龙行九天。 她轻喝如凤鸣梧桐。 她抬剑好像挑起了山河万里她纵剑是撞来了黎庶苍生! 伟大和渺小都在一念间。 她有时是帝女有情有时是王者无心。 她的眉她的眼至尊至贵。 她的剑她的人…… 剑起一似惊鸿舞月色夜色两不如! 仓啷啷! 姜无忧倏地把剑甩开了手上一招握住一柄长刀。 整个人像一张大弓已拉满弦一动蹂身扑上前来—— “我有一刀请君展眉!” 刀光撕碎了夜色无预兆地闯进姜望的视野中。 她的剑术已是超卓她的刀术竟也不弱分毫。 仅以刀术论历数姜望在内府层次交战过的所有对手只是比秦至臻稍有不如。 姜望凝神以对便以一支长相思将这雪泼般的刀光尽数压下。 长夜未肯尽金铁时作鸣。 姜无忧连换七套绝顶刀术或肃杀或凌厉或毒辣演尽风格种种都不能攻破姜望的剑围。于是回刀入架手上一拉已抖出一杆红缨长枪! 红缨在手似已奔赴沙场。 千军万马在那夜色里涌动。 两手一错便是一抖一点寒星炸开难以计量的枪芒铺满了夜空瞬起千声啸、万声鸣。 这一枪凤栖梧。 再一枪百鸟朝凤! “好枪术!” 姜望由衷赞叹随手一横便是名士潦倒起剑一挑则化年少轻狂。 他尽情地将自己的剑术挥洒开来把百鸟剥了个干净将孤凤斩回梧桐。 而漫天枪影消失的同时姜无忧双手握持大斧从天而降似神女开山! 此真世间少见! 华英宫主的一身武艺施展开来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竟无不如意均是超卓之选。 姜望只以剑术应见了个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见得心中欢喜! 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同内府境的姜无忧切磋竟还能有所收获。 无怪乎竟有“世间男儿恐羞见”之语。 无怪乎能够开道武之先河! 那兵器架上的兵器一样样试过姜无忧拿到什么便施展什么。演至兴起牵动风云。 她愈战气象愈磅礴如龙行凤舞。 而后又逐渐敛却了似静水流深。 如此精彩的对决可惜无人欣赏。 如此精彩的对决又何须有人欣赏! 当姜无忧最后将一对铁锏送回兵器架时周身已是半点气势都无气机混同合于天地间。 她在朗月疏星下立住了一种自我和自由。 姜望收剑入鞘真心实意地道:“恭喜宫主!” 他意识到姜无忧的道武之路已经走通。 顿开多年尘锁击破苦隘险关。 姜无忧亦是一笑:“多谢武安侯陪我走这一段。” “我不过恰逢其会却能见证历史。”姜望感慨道:“何其幸也!” “说见证历史未免言之过早。”姜无忧道:“路算是走通了一半。至少真人之前已无阻隔。” 说着她一声轻叹。 姜望当然知道她的未言之言。 道武之路至少在现阶段推演到洞真境之后就已经无路可走。 因为她的路是杂糅两家可武道之路那些武夫自己都没走通。 武道一日不出真君给不出前路姜无忧的道武之路就一日没有再进的可能。 “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姜望说道:“以宫主的天资才情无论是走正统修行路还是走武道现在都可以走得非常远了。为什么要自开道武选择一条这么艰难的路呢?” 姜无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无忧吗?” 姜望摇头。 姜无忧道:“我出生的那一天刚好是在第一次齐夏战争父皇阵斩夏襄帝大破夏军。听到我出生的消息他非常高兴说‘我无忧矣!’所以就给我取名叫无忧。” 她并没有回答可是她已经回答了。 她的名字承载着齐天子美好的愿景。 她要让她的父皇真个“无忧”。 所以她要走一条能够让她通往“最强”的路! 她生于元凤二十四年现在已是元凤五十七年她已经三十三岁。 放眼整个天下三十未成神临算不得绝顶天骄。 而她空有绝顶天资却三十三岁还在内府徘徊。 这就是她为这条艰难道路所付出的代价。 甚至于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代价还远不足够。 但这份勇气这份心气这种魄力世间几人能有? 姜望慨声道:“我亦羞见宫主!” 姜无忧哈哈一笑:“夜深了武安侯请回吧。今日兴尽孤就不留你喝酒了。” 姜望亦笑:“待我持节归来再与殿下对饮。”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而在他的身后属于姜无忧的气势勃然而发愈来愈强大愈来愈磅礴。洞夜幕耀临淄。 她的声音响彻华英宫—— “本宫今成神临为武安侯壮行。此去出使草原当为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题外话------ 感谢书友“南澜”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38盟! 感谢书友“你家少爷姓李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39盟!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持节北出 “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是姜望当初在齐天子面前的豪言。 彼时天子有意让姜望任职北衙都尉姜望拒绝了而天子没有怪罪只问你将何以报朕。 姜望便以此言作答。 时至今日他以军功封侯三千户放眼天下同辈天骄无可比者可以说已经做到当时的狂言。 而他此次持节出使草原正是以身为齐国门面。 尤其是在牧国输掉了与景国的大战全面回缩北域之后。这一次的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全天下的目光都会落在草原等待那位牧国女帝接下来的动作。 在这种风云际会的时刻必不能失了东国威仪。 重玄遵和姜望都是很好的选择放眼天下与任何同辈人相较都不会逊色。但既然天子钦定了姜望他就一定要有所承担才行。 持符节者为大齐帝国正使天子钦点帝女壮行…… 姜望此次北出衡阳可谓排场十足。 天覆军中专门调出两百人做姜望此行出使的仪仗个个是腾龙境保底的修为。 当初他同计昭南、重玄遵一起出战黄河之会仪仗也不过是如此。 唯独不同的是那一次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领军随行这次只有一名。 名为乔林。 就是那时候在观河台每天陪着姜望去看比赛热衷于给姜望分享各路边角消息的那个天覆军士卒。 自黄河之会到如今他也叩开了内府成为了天覆军里的一名队正。 这次被调来做姜望的随扈统御两百锐士与之出使草原也算是故旧相逢。 说起来哪怕是两百名天覆军锐士结成了军阵也几乎不可能干涉姜望现在这个层次的战斗护卫的意义几近于无。 但姜望这一趟代表的是国家必要的仪仗还是不能缺少。 在衡阳郡告别了一众送行人等有两百名锐士骑马拱卫姜望独坐专于出使的特制马车中就此北行。 临淄诸事皆宁倒也没什么可挂怀的。 新任的衡阳郡守娄子山来了个十里相送在边城依依惜别。 今时今日武安侯自然是阳地的骄傲。 而阳地三郡里衡阳郡作为旧阳国都所在自是远远强于另外两郡的。黄以行身死后赤尾郡守高少陵一度谋求转治衡阳但因为临海高氏终究底蕴不足未能功成。 想不到是这个娄子山笑到最后。其人倒是并非什么世家出身也未听说有倚靠哪位大人物。姜望特意看过政事堂给出的考评是“内政卓异”瞧着是以才能居其上者便也有意结交。先时十四失踪一事他也是出了力的。 此外田安泰在伐夏战场上变成了一个疯子自然不能再担当他的日照郡守。这算是为国牺牲朝廷不可能夺其权因而以田家一位族老继任——田常之前一直在谋求这个位置为此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后没能达成目的。 据说是田安平指定的最后人选。 个中细节姜望也不是太清楚。在成就洞真之后田安平在田家的话语权显然再一次跃升田常和姜望的联系也愈发谨慎小心。伐夏归来后几乎没有联系。 姜望倒不是说一定要利用田常、田和这两个人做点什么只是对于田安平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有几分本能的戒备。手上握住几张底牌也能安心一些。 此去牧国迢迢万里于姜望而言仍是修行而已。 除了乔林实在嘴碎时不时要来跟姜望说一些军中逸闻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 姜望也不介意权为路上的调剂。 随口搭几句话倒不至于影响了修炼。 “咱们现在走的这块地方以前可是乱得很人称卧牛坟。郑国、曲国打得是不可开交周边几个小国也被搅得不得安宁。还有很多山匪贼寇都在这里流窜……”乔林兴致勃勃地讲道:“星月原一战打完后两家都安分了很多。咱们齐国和景国他们总是要选一边站的。” 一个小小的队正和当朝武安侯解说天下大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初在黄河之会他还给武安侯解说过战斗呢! 换而言之武安侯当初夺黄河首魁等于是他也有贡献的吧? 军中很多人还不信这回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回头一个个打他们脸去。 “真打啊?”姜望问。 “那可不!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乔林信誓旦旦:“也就是顾忌咱们和景国的态度不然郑、曲之间早就灭了一个。” 姜望作为齐国现在毋庸置疑的高层当然知晓郑、曲两国一直是明斗暗合以相对激烈的方式来争取自身的独立。 但他也并不因此嘲讽乔林无知而是饶有兴致地道:“你对郑国的情况也了解?” 现在这块地方名叫卧牛坳就在郑曲两国中间的位置倒是不知因何而得名。但占地极广是真的在郑曲两国默许下乱了很多年也是真的。 此刻车帘半掀着乔林抢了车夫的活儿坐在驾位上提着缰绳很自信地讲道:“嗐。郑国嘛他们那个国君忒不行。垂垂老朽才依靠国势勉强成就的神临修为很不稳固想要超脱官道是不可能想要更进一步也做不到。又不能退位现在退位就是修为倒转就是死。只能消耗国运来保住修为吊命。下面的文武大臣拼死拼活做事也不够他消耗的……现在都一百七十岁了也不知郑国还能给他吊几年。” 姜望若有所思地问道:“郑国不是有个顾师义么?他不管?” 说起顾师义乔林亦是语带敬意:“顾大侠早说过不理国事除非遇到灭国之祸不然不会出手。郑国皇室也就是出了个顾大侠了不然就现在那个国君早就被人拖下马来。” 顾师义天下豪侠的美名传得实在是广连乔林这样的天覆军士卒说起此人来都是头头是道。 念及豪侠姜望又想到了魏地豪侠燕少飞。那也是一个让人心折的人物自那次黄河之会后再未听得其人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 或者有朝一日会再次名动天下或者从此不会出现在世人耳中都不稀奇。 现世宏大历史浩渺。 多少豪杰似流光一瞬又有几人能如烈阳长明? 姜望随口道:“这地方既然有点乱那你们加些注意。” “侯爷放心。”乔林道:“末将早已布置下去兄弟们都很机警。” 姜望又道:“有天覆军锐士为仪仗想来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来打扰。” 乔林当然是与有荣焉。 乐呵呵地道:“那是!我大齐帝国的使节队伍量那些宵小也不敢来触霉头。末将保管将您的车驾守得水泄不通叫苍蝇都飞不过来您尽管安心修炼!” 话音未落忽有一声响起—— “太虚门下虚泽明请见太虚使者姜望!” 唤的是太虚使者而不是齐国武安侯。 姜望便在马车之中往外看见得是一个少年模样男子身穿阴阳道袍长身玉立站在车队前方。 与姜望曾经见过并得授太虚角楼信物的虚泽甫长得虽是迥异名字只差一个字应是同辈师兄弟。 其人气机雄浑深不可测很能够体现太虚派的底蕴。 姜望摆摆手示意随扈不必戒备朗声道:“便请道长车内一叙。” 虚泽明倒也不客气只是一抬步便挤进了车厢里来。 比起平和从容的虚泽甫他显然要有锋芒得多。 与姜望在宽敞的车厢里相对而坐却是一抬手先将车帘放下了并且阻隔了声音一副要商谈机密的样子。 姜望不动声色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嘴里问道:“不知虚泽甫道长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兄。”虚泽明大概并不怎么愿意提及虚泽甫只随口回了一句便道:“以后就是我与你对接太虚幻境相关事宜。” 姜望问道:“虚泽甫道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虚泽明看了他一眼:“其实谁与你对接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 “权当是对老朋友的一句关心。”姜望笑道。 虚泽明于是道:“他在创造道术的时候遭到反噬现在还在养伤没个三五年出不了关。” “这样……”姜望袖手而坐面上依然是带着轻笑的:“本侯记得当初与泽甫先生沟通的时候并未提及会有什么后续事宜。本侯出人、出材料、出地方建起太虚角楼因而获得所有权仅此而已。不知道长今日拜访所为何事?” 虚泽明也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疏离很认真地说道:“姜望请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太虚幻境是当世最伟大的造物是为了人族的辉煌未来而诞生。有朝一日它必能实现所有灿烂的设想。你作为太虚使者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伟大的一份子。我们应当团结一心一起为人族而努力。” 姜望的笑容很宁定:“我完全认可太虚幻境的伟大……不过虚先生你还没有说是有什么事情找我。我这一次负国命出使草原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虚泽明也便说道:“太虚幻境发展至今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修士加入覆盖范围几乎囊括天下列国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大量的问题。譬如有一些不该参与的人参与进来了;譬如有人通过特殊神通扰乱太虚幻境的规则;比如有些人没有通过太虚角楼或者月钥加入而是采用了非正常的方式……这些行为都会影响到太虚幻境的稳定给我们的工作增加许多不必要的负担。长期来看是影响太虚幻境的健康运行影响人族未来的。” 这真是一个习惯宏大叙事的人。 以史观之这样的人往往也很危险。 “所以?”姜望问。 虚泽明坐得一丝不苟语气也很认真:“我们太虚派本着绝对公正、绝对中立的原则不宜对太虚幻境有太多干涉。目前我们是希望能够促进太虚幻境的参与者自己来解决这些问题。” 姜望若有所思:“怎么解决?” “目前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使者你也可以帮忙参考一下提供你的意见。”虚泽明道:“我们希望创造一个太虚卷轴可以把太虚幻境运行期间所产生的一些问题、遇到的一些麻烦、以及制造麻烦的那些人……录于其上。以悬赏的形式向所有太虚幻境的参与者发布任务以此达成太虚幻境健康的自治循环。万事其于斯而归于斯我们并不干涉。” “听起来很不错。”姜望道:“那为什么你们没有这么做?”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使者你一样对太虚幻境有清醒的认知知道它的伟大意义。”虚泽明说道:“太虚幻境的运转需要在天下各大势力的监督下进行。我们要想做任何一种调整都需要得到大部分势力的认可。也包括创造太虚卷轴。” 姜望端起茶盏来声音轻轻:“那您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我想我应该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这双眼睛还是能够看得到一点什么。”虚泽明眼神很真挚地看着姜望:“大齐武安侯在齐国的分量毋庸置疑你能够调动的政治资源有目共睹。我们希望你能帮忙推动这件事情。当然我们也不仅仅请了你你只要在贵国讨论此事的时候表达一下你的态度即可。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优厚的报酬。” “你们?”姜望笑了笑:“冒昧问一下虚先生你……能代表整个太虚派吗?” 虚泽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好我知道了。”姜望说道:“我会考虑的。” 虚泽明皱起眉头:“但是你还没有听报酬是什么。” 姜望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懂人情世故了这个虚泽明竟然更胜好多筹。 端茶送客也不懂客套话也不懂。 大概是与世隔绝了太长时间又或是因为太虚派的超然地位很少被人拒绝所以听不懂太委婉的拒绝? 姜望有些头疼想了想还是说道:“根据我和泽甫先生上一次的沟通就太虚使者这个身份我唯一的义务就是建设太虚角楼维护太虚角楼我想我做得还不错。至于其它事情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也不属于我的责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抱歉不能同你一起创造伟大。” 虚泽明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慢慢地、流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色来:“使者我听过你的事迹了解过你的过往对你有一些认知。我们都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都对未来充满热切我们都拥有理想我们都很真诚……我以为我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也许您还不够了解我。”姜望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说罢这句便笑了笑:“道长不会打算同我一起去牧国吧?” 虚泽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端起那一盏为他倒的茶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来。 整个人就这样虚化了消失在车厢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非奸即盗 忆及当初与虚泽甫的交流虚泽甫全程只聊两个字是为“秩序”。 而今天在跟虚泽明的交流里虚泽明全程也只说了两个字却是“伟大”。 秩序是冰冷的不带情感的同时也是客观的不受干扰的。 伟大却有太多主观的情绪存在。 虚泽甫始终避免跟姜望之间产生什么联系交接完太虚角楼的事情就马上走不允许自己对姜望有太多的好感或者恶感。 虚泽明却一口一个团结一口一个同道一口一个人族的未来。 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虽然聚合在同一个目标之下且姜望毫不怀疑他们为这个共同目标奋斗的决心……但却有着根本性的分歧存在。 若问姜望倾向于哪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虚泽甫当初一再强调的是太虚幻境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而实现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的前提一定是绝不干涉。 姜望当初正是被虚泽甫“绝不干涉”、“绝对超然”、“功成不必在我”的态度所打动从而接受了太虚使者的身份发动力量参与了太虚角楼的建设。 现如今出来一个虚泽明要求创造太虚卷轴以发布悬赏的形式调动太虚幻境参与者的力量……且不论其人初心为何是不是真的只为建设幻境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会认可。 他不但不认可这件事也不认可虚泽明的表达。 姜望已经不太记得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谁的一句口语。 大约是齐武帝?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对他人宣之于口的伟大我总是满怀戒备。我怕我是那种伟大的代价。” 姜望自问没有齐武帝那么雄才大略富有智慧没有那般在多方利益刀锋上漫步的轻盈身姿索性避而远之明哲保身。 虚泽明总不至于因为他不答应参与其间就对他做些什么? 马车仍在行驶中。 整个使节队伍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乔林虽然嘴碎但也是个有分寸的不该说的不会乱说。 姜望静静地坐着思考虚泽明这件事有可能会造成的影响。 太虚幻境的开创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 很早之前姜望就意识到太虚幻境是足以引导人道洪流的伟大造物。 天下几乎所有顶级势力都参与其中监督它的运行也可以说明它的非凡。 时至今日它也已经扩张到一个足以影响现世格局的庞然地位并且还在不断的扩张影响力。 只消看看各级论剑台有多少超凡修士参与只消看看福地挑战的强度上升到了什么地步便可窥知一二。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战斗在发生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道术奉献于演道台每一天都有海量的道术诞生…… 太虚幻境的参与者与日俱增太虚幻境本身也在不断地演化着。 相对于以一己之力托举海族跃升的万曈太虚幻境的演进无疑更全面、更有想象力、也更具未来。姜望非常笃定这一点。 但海族目前的演进只系于万曈之身。 太虚幻境安全演进的前提则需要现世诸方势力一起来保证。 当超然于世外、首倡太虚幻境的太虚派内部生出其它的心思。当有一部分声音试图改变一些什么……分歧已经产生不稳定的因果已经埋下。 至于由此将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绝难预料也让人不安。 “啧。” 车厢里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打断了姜望的思考。 姜望平静注视着身前的茶盏看到水面泛起涟漪。 涟漪之中跃起一抹妖邪的碧影落在他的对面化作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 很是自然地坐定了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人真是没有礼貌走了也不说一声害我观察许久。” 姜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些人更没有礼貌。” 地狱无门的首领大人全无半点自觉懒洋洋地道:“就像刚才那个不礼貌的人一样。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麻烦事一些麻烦的人。你很讨厌他们但你无可奈何。又或者说你碍于身份不方便处理……” “联系我。” 他笑道:“只需要一点点元石很小的代价地狱无门就能帮你解决这些麻烦。” 姜望悠悠地问:“你知道他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不难猜到。”尹观道:“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在你离开齐国后就找上门来……非奸即盗。” 姜望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非奸即盗啊。” 尹观不动声色地道:“当然像我们这样的老友见面则不在此列。” “老友?”姜望挑了挑眉:“我怎么记得上次见面你还讹了我十块元石。那会我跟你说我们是朋友你没有理我。” “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 “那倒也正常。”凶名远扬的秦广王笑了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姜侯爷你现在发达啦可以有朋友了。” “真不知阁下和刚才那个人有什么区别?”姜望问。 “区别有很多。”尹观理直气壮地道:“比如我倒是想在齐国见你但是你知道的我是通缉犯。” 姜望用食指把面前的茶盏推了推:“请用茶。” 尹观一脸的嫌弃:“再倒一杯不行?” 姜望一本正经地道:“那个人又没有喝过。” 尹观看了看那茶盏终是没有接。 “你信不过我?”姜望问。 “我是一个杀手且是一个杀手组织的首脑。”尹观说道:“我的职业要求我做一个谨慎的人。” “但我们不是朋友吗?” “那你发誓。” 姜望轻笑了两声转道:“我发现我经常在坐马车的时候被打扰不知道是不是相性不合……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 尹观淡淡地道:“你还经常在走路的时候被人追杀呢那跟你走路也没有关系。”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姜望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到矮桌上:“齐国都城巡检府三品青牌捕头要缉拿地狱无门秦广王归案?” “啧三品青牌了。” “如假包换。” “这次打算花多少钱?” “先打打不过再花钱。” 尹观看着他:“那么好奇我的实力吗?” 姜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能够跟我心目中的强者交手也不枉我努力了这么久。” 那时候在佑国二十七城之外亲眼见证尹观大战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他愤怒于佑国国相赵苍的狠辣惊异于尹观的天才和强大……深觉道阻且长决心上下求索。 那时候在临淄城外的官道上被苏奢伏击而他毫无还手之力。是尹观出手他才逃得性命。彼时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今天。 从一个脆弱得随手就能被人捏死的路人走到今天已经有资格动摇天下形势。 超然如太虚门下想要推动太虚卷轴的创建也要来请他帮忙以期获得齐国的同意。 如尹观这般矜傲清俊、将崎岖路踏成通天途的绝世之才也不免说一声姜侯爷现在发达了! 他当然是想要同尹观试手的。 因为尹观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成就神临的人因为与尹观的每一次再见都可以感受到其人恐怖的进步速度。 因为从最开始遇到尹观起这个人在他心中就等同于强大! 无关于什么情感。 他只是想要挑战自己心中的强者来验证自己究竟有多强。 尹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遗憾我现在必须要保持全盛状态所以不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可以陪我去出一趟任务我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力量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 姜望端起茶盏只回了一声:“呵呵。” “你确实成长了。”尹观这次脸上真的有了遗憾:“不再是当初被赵苍随手利用的那个少年我也很难骗到你。” 姜望慢条斯理地喝茶并不搭腔。 尹观又道:“假如有一个怪物在你面前吃人你会怎么办?” 姜望握着茶盏:“你今天找我原来是为这个。” 尹观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关于尹观的这个问题他在问之前当然是知道答案的。 姜望如果有能力救人他一定会救人。姜望如果有能力杀死那个怪物他就一定会杀死那个怪物。而姜望如果什么都做不到他会保全自己的性命等以后有能力了再来解决问题。 而尹观出身的佑国恰恰就存在这样一个怪物! 传说中拥有霸下之血脉位于神临层次而有接近洞真之战力的护国巨龟。 佑国朝廷以定期喂养人族天才的方式留住那头巨龟使其负上城而巡游国境威慑四邻。 姜望是亲见的。 尹观当初若是未有出逃现在也早已经消失在那只巨龟的嘴里。 现在想想当初要不是许象乾背景强大他贸然出头也未见得走得出佑国。 沉默片刻之后姜望问道:“你有把握?” 尹观的目标是杀死那头护国巨龟掀翻佑国上城的统治解放下城百姓——这行为几乎可以等同于覆灭佑国。 而灭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初刚刚离开庄国的姜望或许可以把问题想得很简单。无非是埋头修行无非是艰难砥砺当自身力量拔升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杀死目标便去杀死目标。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成为霸国高层的姜望却看得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复杂性。 佑国能够立足那么久一方面是有那头洞真战力的巨龟存在也关乎佑廷虽然腐朽、但集权集力于上城的统治模式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在景国影响力的辐射范围内处于景国所建立的秩序中。 对很多独行的强者来说灭佑国或许不难但要想得到景国的默许则是毫无可能。 “牧国召开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尹观说道:“天下的目光都会落在草原景国也不会例外。我们宰了巨龟杀了赵苍就走你还来得及继续出使草原。” 姜望道:“如果要说机会的话早先景牧全面大战期间应该是更好的机会才对。” “的确是如此。”尹观叹了一声:“但当时我正在养伤状态不佳。而地狱无门的实力并不足够。或者说尤其是在我虚弱的状态里地狱无门的实力无法体现。” 念及地狱无门的那一群凶徒姜望深以为然。 而对于尹观身受重伤错过了景牧战争姜望也并不意外。 做这刀口舔血的营生哪里会有安稳的时候。尹观经历的生死危机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他在疲乏之时尚且可以在齐国休养住在临淄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尹观这地狱无门的首领却绝不可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全之地。 姜望慢慢地将茶盏放下。 “走吧。”他说。 尹观有些惊讶地抬眸。 他今天找过来自是明白以姜望的性格应该会答应。 但也没有想到姜望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毕竟今天的姜望已经是大齐武安侯而再非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少年。 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而位高权重者牵动万方又怎能轻怒? “不要误会。”姜望说道:“我答应同你去佑国杀巨龟不是因为你请我。而是因为……我也很想杀了它!” 尹观点点头:“我去前面等你。” 他自然要给姜望留下安顿使节队伍的时间。 说着又取出一张面具放在了矮桌上:“为了避免麻烦戴上这个吧。” 而后身化碧光亦是消失在车厢里。 马车依旧在前进。 车厢里安静极了。 两只茶盏中间就是那张静止的阎罗面具。 整体漆黑露出了眼睛和嘴巴。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印着两个血字。 曰—— 卞城!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不亦乐乎 在那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现世曾有神道大昌的时代。 那时候一切所想皆有所见修行者创造神话神话常常照进现实。 毛神遍地百鬼横行。 昼夜颠倒天地混淆。 那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时代也是一个混乱迷离的时代。 很多规则都被打破人们遵从于完全不同于现世的生活逻辑。 时至今日那个时代虽然终结很多神话却是口耳相传了下来。 当然神话之所以是神话之所以传于口耳而非史载笔凿不得书录经传自是因为它并不能够等同于真实。 比如从来没有什么地狱轮回也从来不是神话里所说的那样简单。 当然的确存在一个幽冥但幽冥只是轮回的途经。 什么六道往生什么来世做牛做马什么今生太辛苦、下辈子做棵树都只是神道时代的妄想最后并没能演变成真。 修为越是高深越是能够懂得—— 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是这个世上最彻底的事情。 魂魄进入幽冥之后最后的结果也是化归于无。根本不存在什么阎罗什么判官什么赏善罚恶……那些都是神道修士的手段与现世修士御使的傀儡也没什么两样。 现世里所有复活的手段都是建立在寻回魂魄、复苏肉身、弥补寿元的基础上。 姜望以前并不知道但是在神临之后也已经获得了相关的知识。尤其是在稷下学宫里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知见补足。 在这无垠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里真正的轮回之所是一个名为“源海”的地方。 位在极渊之渊极底之底。 是比所谓奈何、忘川更深远的地方。 落入幽冥的所有魂魄都不能抗拒源海的吸引。 不仅仅是人类魂魄而是世间一切。都会在这里被打碎成最微小的部分而后重塑。这个最微小的事物无以名状被称之为“一”。 道门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此而来。 魂魄坠落源海被碾碎为一得到重塑全新的魂魄降生现世得到成长此即为轮回。 像是河里的水变成天上的雨的过程。但是这一滴水并不是那一滴雨。 过去的通常都已经过去。 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情况。 比如列国太庙以国势祀之便可以在源海之中保留、甚至寻回残魂……但是那需要付出非常恐怖的代价。 比如白骨道那位名为陆琰的长老他的妻子死后魂魄就并未进入源海从而保留了复生的可能。但是他亦不知他亡妻的魂魄去了哪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以保留这才长时间为白骨尊神所驱使。 比如当初姜梦熊镇压两界通道不使魂魄入幽冥就保留了当场复生的可能。 比如当初钓海楼靖海长老辜怀信在天涯台设立法坛亦是为了保留季少卿的魂魄、隔绝幽冥的吸引、孕育肉身……只不过姜望以几天几夜的熬杀再加上不周风提前完成了几近源海里的碎灭过程。 只有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才偶尔会出现转世的情况。 比如曾经的那位云游翁就是因为云顶仙宫的特殊因果关系从未进入源海。但他也从来唯有获得过真正的新生。而现在的白云童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塑。已经与那位云游翁并非一体。 修行本是与天斗与命斗的过程万古以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在想办法抗拒死亡对源海的“欺骗”、“逃避”、“对抗”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甚至于曾经的神道都可说就是因此而诞生——人们在对抗终极死亡的过程中发掘了新的力量此后自命为鬼神。 但神道最后的消逝也未尝不是天理循环的原因。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神话传说中卞城王是第六阎罗掌枉死地狱。世间枉死者将入此地狱来。 此时此刻姜望戴着这样的一张阎罗面具穿一身黑色武服立在凛风如刀的峭壁之上。 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卞城王能否替那么多年来枉死于巨龟之腹的佑国天才雪恨? 旁边不远处站着的是尹观。 再过去一些的位置一颗苍松之下曾经见过的仵官王席地而坐——从气息上来判断的确还是曾经那一个。 也不知会不会被他认出来。姜望特意改变了声音也以祸斗印收敛了气息。 出使牧国的队伍自是继续前行出使牧国的武安侯则是坐在马车里闭门修行。在或不在外人倒也看不出来只需乔林配合好便是。 姜望与乔林交付了几句便独自赶来与尹观会合然后也就看到了仵官王。尹观好像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这一位大约是比其他阎罗都要更得力…… 但也无关紧要。 姜望对于这些阎罗并不好奇也不太在意。 倒是仵官王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好一阵对秦广王新请的外援颇多审视但毕竟也没什么废话。 说起来对卞城王这张面具姜望还有另一层了解那是基于它的前任拥有者囚海狱狱卒毕元节——或许是前前任? 在那个钓海楼那个昏暗沉重的监牢里狱卒亦是囚徒日复一日重复着无望的生活。 便是因为竹碧琼在那个环境里受过的苦姜望才在心中对她始终有一份愧疚。 毕元节从几乎不可能逃离的囚海狱中逃出来加入了地狱无门最后又死在逃往海外的路上。冥冥之中竟也真应了“枉死”二字。 “这名号……不太吉利。”姜望感慨道。 他此刻的声音很冷酷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以声闻仙典为基础拟现的声音自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 “怎么不吉利?”同样在等待的尹观道:“卞字是下城之上多一点岂不正是说明你要打破下城的天?太吉利了简直是天命在我。” 姜望扭过头来看向他。 也不知道以咒术入道的秦广王说起吉利话来会不会真吉利。 尹观耸耸肩:“你也别误会不是专门给你留的。本来给你一个判官之类的面具也没所谓。不过刚好新任的卞城王死掉了你说巧不巧?” 听起来更不吉利了…… “临时。”姜望强调道:“我只是临时戴一次。” “放心。”尹观含笑道:“地狱无门钱货两讫童叟无欺绝不强求。” 整个地狱无门所有人都藏身份匿行迹。唯有他大摇大摆张扬于人前是地狱无门的旗帜也几乎成了杀手界一个具体的符号。 “人到齐了。” 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但十指连动又流畅非常迅速掐诀之后合掌于身前而后缓缓拉开。 银白色的光幕自他双掌间拉开像是一块巨大的方镜齐整地分割为十格。每一个格子里都出现一个戴面具的身影。 就连尹观也系了一张阎罗面具在腰间。 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十殿阎罗齐聚! 姜望默默打量着接下来这场行动的“队友”姿态冷酷地负手而立并不吭声。 仵官王的这道光幕也不知是什么秘术除了声音图像之外也将每个人的气息都展现了出来。 这些人里姜望印象最深刻的是楚江王当初在被海宗明追杀时曾花重金请过地狱无门的杀手那时候现身的就是这一位。 虽然未曾揭面但那种阴寒刺骨的感觉却让人印象深刻。 今日接触其人隐隐已有金躯玉髓的外显迈进了神临境界。不愧是十殿阎罗中排名第二且至今未死的存在。 再之后就是曾经在追缉阳玄策时遇到的转轮王和泰山王那时候姜望已经做好一剑挑之的心理准备。今日再见却是不知是否旧人了。 毕竟地狱无门的这些阎罗更新换代实在有些频繁。 “任务大家都清楚了每个人目标是什么该做到什么地步信里都写得很明白。”尹观立在峭壁边缘淡声道:“老规矩我们各自出发五日后在佑国会合……有疑问现在可以提。” 无人出声。 他的视线扫过一周:“那么行动开始。” 银白色的光幕一格一格的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尹观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俊气质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超然世外的隐修道者。 唯独见得他令行禁止的此刻才叫人恍惚想起来他是如今整个东域凶名最著的杀手组织头目。 把一群百无禁忌的凶徒收于麾下整治得服服帖帖这不仅仅是依靠武力就能做到的。 苍松下仵官王合并双掌收起了银白色光幕但并未第一时间起身。 而是用那种艰涩的腔调开口说道:“首领酬劳的话除了佑国皇宫里应分的好东西我还要郑朝阳的尸体。” 尹观转眸看着他:“郑朝阳的体魄天生强大是修武的好材料为了国家才修兵道。去年又刚晋入神临……你倒是好眼光。” “嗬嗬嗬。”仵官王道:“首领你知道的。尸体……容易坏打一场就需要补充。” “没问题。”尹观平静地说道:“但是这一次你得把你的神临尸体搬出来。地狱无门很公平有超额的贡献就有超额的收获。” 仵官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他心底生出凉意。 他的神通诡谲阴森名为【借尸】。可以借用尸体生前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用他人的尸体补完自身残肢甚至于……可以通过借用强者的尸体来完成境界的跃升。 别看他现在展现的力量仍只在外楼巅峰真正发挥全力生死搏杀他并不虚楚江王。整个地狱无门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也只有一个尹观罢了。 而他拥有神临修士完整肉身的事情是他绝对的隐秘!尹观是怎么知道的?尹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尹观还知道什么? “嗬嗬嗬嗬。”仵官王这样笑了几声然后道:“好。” 尹观也没有什么计较的意思。 只道一声:“时间很紧我们快些赶路。” 袍袖一拂率先跃下了高崖。 姜望紧跟其后。 再之后是仵官王他坐在地上像是一个四肢都已经错位的木偶很不协调的、摇摇晃晃地起身而后骤然绷紧如箭离弦! …… …… 佑国只有两种城市上城和下城。 上城只有一座就建在巨龟背上。 下城一共三十九座。名字便是从一城到三十九城。 如尹观当初所说人不会给鸡笼猪圈起名字标个序号方便管理即可。 整个佑国所有的达官贵人巨富商贾修士老爷都住在上城。 对于下城的统治则通过各大佐政家族来完成。 譬如……现在已经定居上城的苏家曾经就是佑国第二十七城的佐政家族。 在具备超凡伟力的世界下城根本不存在反抗上城的可能。 “佑国国相殚精竭虑为国奉献。佑国朝廷心系百姓积极培养人才大胆任用年轻人担任各大城池的城主。每年一度的官员考核公开公正。执政最糟糕、最不体恤百姓的那个人将被推出来由伟大的护国圣兽亲口处置。其余城主择其优者获得进入上城的资格。他们将刻苦修行冲击超凡以御外侮庇护我等平民……整个国家欣欣向荣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老百姓充满了希望。” 隔壁的公学学堂里教书先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国家里!” 清脆的童声齐道:“不亦乐乎!” 旧地重游。 已经坐在佑国下城第二十七城某家酒楼里的姜望耳中听得人声种种心情很难描述。 今日的第二十七城街道整洁楼宇高耸。路上行人言笑晏晏不难看出来在这几年里他们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姜望还记得曾经那个游经此地的白发少年记得他在这座城市里看到的困惑、迷茫、痛楚。 而现在短短几年过去竟就已经“不亦乐乎”。 那他们如今过来所为何来? 姜望心中明白这或许就是赵苍的防御。 对付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漏网之鱼他选择用民心来筑造一道高墙。 他要抹杀尹观复仇的正义性让尹观这几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努力失去意义。 你说你是复仇你其实是在破坏。 你说你要拯救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百姓都很满足并不需要你的拯救! ------题外话------ 这章交代了这个世界的部分基础设定。 这个世界每清晰一分本质、真相、历史我们的故事就离结束更近一步。 …… 很惭愧。 这个月一章加更都没有月初还停了四天更新结果大家还是把赤心巡天抬进了月票前十。 我知道自己精力不济手残还文字强迫症。害怕读者失望一再让大家养书但追订一直都不少。 我完全没有想到会如此。 大家真的是……很努力地在支持这个小说世界。 我很想说我接下来要如何如何努力如何多写如何回报大家的厚爱。 但事实是……我仍然处在一种疲惫的状态里。 每天的更新不断已经是我努力的结果——听起来怪弱的是吧? 抱歉了大家。 情何以甚就是这么弱的。 明天还要去参加一场婚礼之后会试着恢复一下。但我自己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承蒙错爱感激不尽。 也不能完全躺平我只好仰卧起坐。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见棺发财 “十六城在闹饥荒你听说了么?” “嗐你这消息都滞后多久了。赵澈大人早就前去赈济挨家挨户都发了米面呢。听说国库不给调赵澈大人自己掏的钱囊把他的宝剑都卖了!” “赵澈大人太善良了心里是真的有咱们老百姓。” “可不是嘛早前二十一城那个犯下命案的江洋大盗就是赵澈公子亲自去逐杀的!” “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啊。” “要是赵澈大人能当咱们的皇帝就好了……” “瞎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耳中各处的人声不断响起姜望默默地收集着情报也调整着对这个城市的认知 赵澈……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来当初来这二十七城所见到的那个当街就要强抢民女的、油滑粉腻的公子哥。 三年不见风评已经是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浪子回头脱胎换骨? 还是赵苍这篇文章里的重要一笔? 这个城市在发出它的声音。 人们对现在的生活相当满意对未来满怀信心。 三年前尹观逃离之时发动了千绝咒城中瞬间腾起近百处怨念黑烟——那都是心有刻骨之恨的人家。母失其子妻失其夫。怨不公恨不义。那是化身厉鬼也要撕咬一口上城人。 彼时仇视上城欲剥皮饮血者难计其数。 而三年之后这座城市里的人已经都在歌颂幸福。 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已经被忘记。 那个负恨而走的年轻城主已经被忘记。 那个爱子被巨龟所食以命为咒的老妪已经被忘记。 苦难终是会被忘记的罪孽也能够被时光掩埋。 像是方才公学里那位教书先生的颂歌。 “不亦乐乎”。 经年之后再提起当时的事情。人们或许只会记得——赵澈在妖人乱国的时候挺身而出亲身涉险与恶徒争斗纠缠救得佳人性命。 在那些似模似样的故事里或许还有一个半秃的恶书生一个白发的坏剑客。 这三年的时间矢志复仇的人和极力自保的人谁都没有闲着。 尹观固然是凭借一己之力建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狱无门并将之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赵苍却也没有因为修行天资不足就放弃等死。 在修行上已经没有办法但这个世界也不只有修行。 在那些针对地狱无门的悬赏通缉里赵苍当然暗中加了不止一次码。但更多的精力都投注到民心上。 儒家说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是这个“义”。如何定义? 这个“义”一旦被抽走呢? 下城三十九上城者一所谓天佑之国。 三十九座下城焕然一新在赵苍不计成本地粉饰下民心前所未有的稳定。 尤其是尹观所出身的第二十七城赵苍倾注了最多的心血。 所有的声音这座城市里如今所展现的一切都是在向尹观提问向尹观表达—— 你来救谁? 你来帮谁? 你要为谁复仇? 没有没有。 没有人。 你是二十七城的过客你是臭名昭著的恶徒你早已经不属于这个地方。 这个国家这里的百姓也从来都不需要你。 赵苍用三年的时间写下了这篇文章。 而尹观要如何回答? 此时此刻姜望和尹观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对坐。一张桌一壶酒两个杯子几碟小菜。 若是忽略那关得紧紧的门和放在桌上的阎罗面具。 就像是两个寻常的老友来了一场久别后的小聚。 但也不闲聊只是静坐。 与这两位不同。 光明正大的仵官王这时显出一张面容惨白的、年轻男人的脸端了满满的一碗饭菜独自坐在酒楼前的门槛上。不断地扒动筷子不断地往嘴里送。却也不咀嚼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他的动作单调脸上始终不带表情。 他不出声地坐着身上像是生了锈。 明明只是很简单地在吃饭但却营造出了一种非常恐怖的氛围。 行人见了全都退避三舍。偌大酒楼里安安静静。 店家早已偷偷地去报了官但官府也不敢处理正紧急联系上城修士——以仵官王的能力做鱼饵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姜望感受着这座城市点点滴滴的变化听着各个方向传来的下城百姓的声音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他以霸主国高层的眼界再来回看佑国感受已是不同。 在所谓的“城主考核制”下这个国家最具天赋的人会被巨龟所吞食。对于佑廷的统治来说……第一可以留住巨龟第二能够宣泄下城百姓的不满情绪第三也削弱了反抗的力量。 次等天赋的人则在表明忠诚之后被允许晋入上城成为食利者的一员。 如此鱼肉永远是鱼肉肉食者永远是肉食者。 阶级彻底固化。上城与下城之间的流动只在佑国高层的指缝间进行。 且这样的一个国家永远不会成为景国的威胁不可能挑战景国领导下的秩序所以也无须太担忧外敌。 姜望完全不能接受的这套体制已经确切地维系了这个国家很多年。 甚至于说…… 它本还可以维系更多年。 在以赵苍为主导的佑国朝廷给予下城更多宽待愿意花费更多精力去粉饰仁慈之后……这个国家是可以延续很久的。 这很不应该但姜望认识到这是现实。 他的复杂情绪既是来源于此也是来源于尹观。 尹观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绝无可能的环境里选择了咒术小道默默积蓄实力?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建立地狱无门一直都在生死边缘挣扎?他当初力战郑朝阳之后离开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而当他发现这个城市变成了现在这样似乎在失去他之后变得更好……满城百姓无人期待他他已经完全不被需要他会作何感想? 姜望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尹观。 但真正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的尹观反而却是平静的。 “我走之后。 他们建公学他们照顾孤寡老人他们铺桥修路他们轻徭薄税他们开放了更多资源和机会。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不是因为他们变好了不是因为他们不再视下城百姓为猪狗—— 而是因为我走了。 因为我还会回来。” 尹观从头到尾没有喝一口酒此时也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睛。 这座城市表现出来的种种三年来的诸多改变赵苍加于其间的那么多表达……没有在这双眼睛里泛起半点涟漪。 “时间到了。”他说。 他透过窗子看向远处那负城之巨龟的身影正在缓慢靠近。 绕着国境线周而复始的巡游更像是一场饱餐后用以消食的散步。 一队身穿制式武服的修士已经从上城飞落极速向这边赶来——大约是要来处理酒楼前这位超凡修士闹事的案子。 尹观提前已经规划好每个人该做的事情。 故而姜望只是默默地饮酒此时还未到他出手的时候。 风声骤止十来个执剑修士已经落下长街。 各据关键位置默契地锁住了目标人物的逃跑路线显出训练有素的一面——佑国以举国之力养上城他们的确当得上一声精锐。不曾输了别国去。 “不知是何方人士来我佑国造访?”为首的上城修士也是不卑不亢很见稳重。 那个坐在门槛上的、面容惨白、表情呆木的年轻人把手里已经扒得干干净净的饭碗放下放在旁边的地上又整整齐齐地搭上筷子。 很笨但很有礼貌的样子。 然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张面具——一张黑色为底的阎罗面具。 默默地覆在了脸上。 黑底骨门血字阎罗。 这张面具一戴上为首的上城修士脸色骤变话也不留一句转身就走。同时袖中抖出一个圆筒直指天空—— 咻~! 嘭! 血红色的焰花在空中炸开了翻滚之间现出一个巨大的“危”字。 很显然对于地狱无门佑廷早有警觉并且准备了相应的预警手段。具体到下面一个执行任务的小队长都能够准确认出阎罗面具来。 但是这就足够了吗? 戴上面具的仵官王已经拔空而起只是双手一张十余个转身疾飞的上城修士就已经定在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这是一幅显现百态的画卷。 长街之中仓皇行人纷乱。 长街上空上城修士定止。 酒楼里店家钻进了柜台其余酒客都往角落里躲姜望还在喝酒尹观还在静坐。 在这下城第二十七城里足有十余处地方骤然亮起了华光! 遥相交感彼此呼应。 但并不是为保护下城百姓而发生。 尚在极远处的那头巨大龟兽于此时竟然一个闪身已经背负上城出现在了第二十七城高空出现在这条长街之上—— 轰然踩落! 一脚踩平了半条长街另外三足落在不相干的街区。自然亦是屋塌地陷人溃血散。 仵官王来不及反应那十几个上城修士更来不及反应都被碾在巨大龟兽的足下。街上的那些行人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佑廷在第二十七城布置了特殊的助战法阵以使他们的“护国圣兽”能够第一时间发出攻击碾灭来自地狱无门的可怕对手。 幸存的那栋酒楼恰在巨大龟兽的身侧。 那如天柱般的龟足完全遮蔽了酒楼的门窗使得这里间昏暗极了。 同样昏暗的还有姜望的表情。 佑国一方的反应非常激烈也非常迅速。 这巨大龟兽毕竟是拥有霸下血脉、能够发挥接近洞真战力的神临异兽。在特殊助战法阵的帮助下快到姜望都反应不及! 诚然姜望在来佑国之前已经与尹观有过不得殃及无辜的约定。但这约定可管不到佑廷更管不得这只巨龟。 他默默地拿起卞城王面具戴在了脸上。 整个二十七城里的百姓已经是一片混乱恐惧非常。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护国圣兽为何会突然攻击下城。在过往的历史里偶尔会有护国圣兽伤人的消息但最后都被证明是误传。 今日这毫不顾忌百姓生命的姿态是因何而发生?是第二十七城百姓奉圣兽不诚还是谁人犯下了大孽? 不知所措的下城百姓四散逃窜母亲抱着孩子男人背着老父可是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 巨大龟兽所背负的上城中一个个披甲的超凡修士拔空而起目视下城。 一个血气骄烈的高大身影骤然出现在高空。 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他注视着这一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在他耳边:“不要做无用之事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逃离。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尽快解决掉对手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国相赵苍虽未露面却毫无疑问掌控着这个国家的一切。 于是郑朝阳的话音出口成了—— “负碑军结阵随我杀敌!” 上城里一座座军营大开四门负碑军的精锐将士迅速往校场集结。 第二十七城里巨大的龟兽缓缓挪开前足。 如廊柱一般的龟足底下是一滩滩的血一团团的肉泥。 早已分不出谁是谁。 但是在其中一团尤其让人感觉到混乱的肉泥中忽然凸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部分然后从中钻出五根手指…… 接着一整只手从肉泥里钻了出来。 龟兽低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大概在疑惑这虫子玩什么把戏。 那只肉泥中钻出来的手先是五指张合舒展了一阵好像借由这动作恢复了几分力气。 然后又探进肉泥里摸出来一个储物匣。 这只手旁若无人地在储物匣里掏掏啊掏。 掏出一口黑色的棺材躺在血泊中。 这只手竟然就被这黑色的棺材“吃掉了”。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里棺材盖缓缓推开。 而后一个头戴仵官王面具的人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其人身上涌动的是毫无保留的、神临境的力量!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人间无路者 眼前这一幕实在惊悚。 尤其生活在这天佑之国的修士们少历大战不曾有太多恐怖经历。骤然见得此般情景难掩惧色。 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仵官王身穿黑色官服脸覆阎罗面具。 身形枯瘦像一根挂着衣服的竹竿。 官服边角绣有暗红血纹血珠尚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愈显森森可怖。 他的身躯如不协调的木偶一般别扭摇摇晃晃地站定了双膝仍然没在漆黑的棺材里面。 他身后的虚空中呈现千般百相影影绰绰的魂影。又隐隐约约有鬼哭的声音在耳边。 整个第二十七城都笼入一种难言的幽暗里。 仿佛真是地府阎君带着他的鬼兵鬼将降临人间。 郑朝阳表情严肃。 这就是神临境强者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国相不惜代价也要让他突破神临。天人之隔两端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神临神临如神的强者已临世。 “嗬嗬嗬嗬嗬嗬。” 仵官王这样地笑着。 “已经很久没有谁……” 他仰面看着那体型巨大的龟兽露出来的眼睛里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呆滞情绪。 可是他又确实地表现出了愤怒和恐怖。 哗啦啦。 棺材里仿佛已经装满了鲜血而他直接拔空而起。 一道鲜血长河越过他撞向高空倒灌上城:“敢这么伤害我!” 他的声势是如此凶厉。 但这头承载万钧的巨大龟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懂他在干什么。 一般来说神临层次的异兽神智并不会弱于人族。 但佑国的这头护国圣兽显然没有正常的神智可言行事更接近于本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可被佑廷所引导控制。 仵官王迅速升空煞气滚滚血河奔流。 而它看着一动不动。 “犯我佑国……当受天诛!” 威武如神将的郑朝阳于此刻从天而降先于龟兽迎向仵官王。筋肉骨骼发出擂鼓般的轰响铁色的兵煞之力涌于拳峰化为刀枪剑戟覆压四海八荒。 滚滚兵煞和汹涌血河交撞。 红色吞没了黑色。 只一合兵煞直接被倾覆郑朝阳倒飞而起! 他在神临之前阻了数十年去年才在国势的帮助下险险突破。在佑国自是第一放诸天下却已经算不得什么。 尤其他面对的是连尹观都忌惮非常、要时刻带在身边盯住的仵官王。 尤其这还是仵官王罕见地展现神临力量的时刻。 尤其……他的这具兵家神临肉身正是仵官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仵官王绝不介意自己对这具皮囊产生更多的了解。 佑国上城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当然还有人数众多的仆役。少不了服务于贵人的青楼妓馆、赌坊酒楼。 巨大龟兽的天生神通使得它的龟背稳如大地绵延。无论它怎样动作龟背上的空间都不会动摇。 历经多年岁月已经完全嵌于龟甲的上城也定如山川。 此刻绝大多数上城人都还在继续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对于护国圣兽的强大他们有近乎盲目的迷信——这当然是统治者特意引导的。 因而哪怕是到了现在除了早知地狱无门恐怖的佑廷高层之外也只有一部分闲得无聊的上城人才会俯下身子多看两眼圣兽脚下的人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什么? 在各种潜移默化的宣传中已经被塑造成“不败战神”形象负责统领负碑军的无敌强者竟然完全不是这个妖人的对手! 郑朝阳在倒飞。 血河在上涌。 仵官王疾飞在血河下端。 重重鬼影在青天白日下狂妄地穿行。 远远看来巨龟与大地之间像是挂了一条红绸。 在已经变得幽暗的此方天地里显现一种近乎残忍的鲜艳。 红绸的边缘飘动着暗翳。 而在这时候某种呓语响在巨大龟兽耳边它迟钝的意识好像捕捉到了某种反应。 终于不再发呆。龟首忽地一动一口咬向仵官王! 那嘴巴一咧开顿见锋利交错的牙齿像一杆杆倒竖的尖枪。 空间都应该被它咬破流淌可口的岩浆。 是的它的眼神是饥是渴哪怕在发动攻击的此刻也并不存在什么其它的情绪。 仵官王直接双手一错血河中跃出一条条血蛇以恐怖的速度撞向巨大龟兽的眼睛。 龟兽的这一对眼睛大如房屋。 但血蛇密集竟将这样的一对眼睛都遮蔽了! 巨大龟兽的眼睛里无甚波澜只是搭上了皱巴巴的眼皮……而后闭着眼睛继续往前撕咬。 仵官王这时候才怪异地一扭在巨大的尖齿缝隙中穿过。 难以计数的血蛇便撞在这样的眼皮上先如壮士击鼓嘭嘭连响。继而发出剧烈的、腐蚀性的滋声。 而在耗尽力量之后化回污血淌落。 污血散开人们可以看到巨龟的眼皮丝毫未损。 目睹这一切的上城人禁不住地松了口气。这就是几近洞真层次的防御之能这就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有圣兽护国吾辈何忧? 但这头巨大龟兽显然有自己不同的心情……被污血淋了一通又咬了个空。睁开眼睛的同时已经明显有了一些血色的怒意。 它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蝼蚁周身漫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 而后在下一刻仵官王的身躯骤然僵直一寸一寸地石化! 那阴森恐怖的地狱阎罗转眼就被凝成了一具石像。 嘭! 石像整个地炸开来在纷纷碎石之中一根血淋淋的断指格外显眼。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血肉。 哗啦啦。 仵官王再次从那黑色的棺材里钻出来只是左手确切地少了一根手指。 “嘶……很棘手啊。”他看着断指的位置很是心疼地说。 但是声音尚未落尽便已经突兀地一个倒折带着棺材窜离了原地避开了巨大龟兽突兀的践踏。 佑国三十九座下城每一座城市里都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三千八千不等。战斗力相当可疑也就在镇压乱民时能有不错的表现。 就像今天战斗已经演变至此刻第二十七城的军队还在混乱之中。自顾且不暇更别说维系秩序、抗击外敌。 整个佑国真正的主力军队从来都在上城里。 在现在这个时候稳固城防的稳固城防休养的休养训练的训练一切井然。 最精锐的负碑军则是已经完成集结排列兵阵、聚集兵煞让被一击打回上城的郑朝阳拥有了远超于之前的力量。 倾国之力打造的强军让他拥有挑战任何对手的信心。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击只是默默地蓄势、默默等待机会。因为他非常明白圣兽发怒的时候……通常敌我不分。 哪怕是国相借用国势来影响它也只能稍作引导不可能完全控制。 现在贸然加入战团祸福难料。 仵官王与巨大龟兽的对峙是当初那个轰轰烈烈逃走的年轻天才与操纵这个国家多年朝政的那位国相之间时隔三年的对话。 虽然激烈亦不过是开场白。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舍得浪费时间。 如郑朝阳已经花费巨大代价成就神临如佑廷对护国圣兽的控制又更进一步如最精锐的负碑军已经扩军至五千人——要知道当初庄国开启庄雍国战之时最精锐的九江玄甲也才扩军至三千在此之前九江玄甲长期只有一千人的编制。 一般情况下以佑国的国力维系这样一支五千人的强军几可以说是穷兵黩武。 当然国情不同有护国圣兽在佑国的国防资源可以极大削减。佑国绝大部分平民也用不着什么修行资源不需要跃升阶层的机会。 放眼天下佑国绝对不是一个富裕的国家但上城绝对是一座繁华富庶的城市。所以这样的消耗也能支撑。 赵苍大张旗鼓地改造下城不计成本地膨胀武力……而尹观的回应也正在逐一展现。 同样是在此刻在那高楼林立的上城之中某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一个衣着体面、低着头拄杖缓行的老人忽地停下了脚步以手中杖轻轻磕了磕地面。地砖随之跳起从街这头一直蔓延到街那头腾起似一条石龙左右张爪。 “找到了!” 他如是说抬起头来脸上已经覆上名曰“都市”的阎罗面具! 而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 以他为中心一条条地砖掀起的石龙张牙舞爪已经裹尘携土扑向附近的驻军一瞬间搅乱了整个街区! 上城最大的赌坊中一个身前已经赢了一堆筹码、笑眼弯弯的青年眨了眨眼睛:“没空玩了。” 于是将手里的骨牌翻开铺成一排。 “双天至尊通杀!” 也不待旁人如何反应只用食指在赌桌上虚虚地划了一圈示意满桌筹码都有主而后食指落下来敲了敲桌子对荷官道:“帮我兑现我等会回来取。” 就这么从容平静地一转脸面上已经覆上名为“阎罗”的面具…… 地狱无门阎罗王! 整个人也瞬间变得极为危险一个晃身已经消失了踪影。 而在三个街区之外有一间平平无奇的酒楼间隐在人声嘈杂的民居里。 有一个半蹲在酒楼屋顶上的身影——竟不知他是何时上去的。 或许便在此刻。 他的眼神冷漠极了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转轮”。 在他出现的同时那张开的、贴于房顶的五指便蔓延出难以计数的咒文咒文彼此纠缠绞成了锁链无声无息地将整个酒楼外部困锁。 而这种沉默被一声乍起的大喝击破—— “收到!” 声音响起的同时高大魁梧的泰山王双手戴着铸铁拳套已经整个地撞进了酒楼中。 酒楼内部瞬间响起暴喝声。 “杀贼!” “保护国相!” 一道道强者的气息应声腾起。 原来佑国国相赵苍不在相国府不在朝议殿却是藏在这样一间外表普通的酒楼里暗中掌控大局遥控护国圣兽—— 可是仍然被发现了。 暴烈的冲突、所有的呼喝全部困锁在转轮王的符文锁链之下沉闷地封闭在酒楼中。 随着战斗的持续那些佑国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越来越难调动元力气血也会越来越虚弱。 此楼禁出不禁入。 在泰山王撞开的人形缺口脸上带着楚江王和宋帝王面具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姿态平静地像是要进去喝一杯。 未几。 轰地一声炸响整栋酒楼都垮塌了! 不知谁人宣泄的恐怖力量。 那在酒楼外扭曲的符文锁链也被生生崩断了数根。 此时可以看到酒楼内部地下有着很大一片空间—— 残缺的阵纹、破碎的法器、横七竖八躺着的数十具尸体以及……冻住了这一切的寒冰。 这一刻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的楚江王如似霜寒之神就连宋帝王和泰山王也不得不与之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而赵苍手握相国大印周遭国势之力翻涌虽则社稷图景已被打得残缺却仍然仓皇窜出了酒楼直往高空。 那边郑朝阳已经察觉了动静未曾被都市王干扰而是第一时间调动兵煞直接往赵苍这边扑来。 整个上城不断有修士升空。 “救国相!”、“杀外贼!”、“助大将军!”嚷声种种不一而足。 毕竟是这个国家最具力量的所在。 无数道术横飞一时光焰遮天。 此时此刻秦广王和卞城王都尚未现身。 仵官王被巨大龟兽死死压制不断残肢自保。 席卷兵煞的郑朝阳真有无匹之姿身如骄阳横空眼看就能与赵苍会合 而从佑国皇宫放下骤然飞来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平等”。 手里拎着的人却是龙袍披身的佑国国主。 他竟以外楼境的修为直面郑朝阳。 当着郑朝阳的面抓住佑国国主的发髻便是一扯!扯下了这颗头颅! 肉眼可见的、笼罩赵苍身周的国势之力骤然衰退。 而平等王竟然在这个屠龙杀帝的瞬间窃取了佑国的国势之力整个人骤然化身一团烈日! 郑朝阳是血气兵煞骄烈如太阳而平等王此刻是一颗真太阳外绕流金之焰! 就此相撞!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间。 赵苍驾驭山河图景逃窜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滴溜溜转动的、巨大的骰子! “猜个单双!” 笑眼弯弯的阎罗王仿佛踏准了命运的轨迹从赌场出来后便如此恰到好处地相迎。 “滚开!”赵苍一翻相国印一条国势之龙飞腾而出拦在身前。 佑国国主恰恰死在此刻于是国势骤衰。 那疯狂转动的骰子也恰好静止了却是一个五点。 “你不说话算你猜的双。” 阎罗王道:“输!” 毫无预兆的那条国势之龙骤然崩解。 而阎罗王的笑眼已经贴近了赵苍浑浊的眼睛。 他的手刀那么轻易地贯入了赵苍的心脏。 不见烟火气像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人间无路者地狱亦无门。” 地狱无门排名第五的阎罗王用另一只手盖住赵苍的眼睛如是说道:“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题外话------ 感谢盟主涂山灼眼打赏的新盟!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负何碑 佑国护国圣兽还在攻击仵官王。 龟背所负的上城犹在沸腾血火。 郑朝阳与平等王的对撞还未出现结果。 阎罗王已经落下了终结命途的一击。 仵官王凭借超强的生存能力站出来打草惊蛇引发佑国护国圣兽的攻击。 都市王通过赵苍对护国圣兽的操纵引导迅速找出赵苍的真身所在同时扰乱城防。 转轮王第一时间赶到目的地封锁目标酒楼构筑囚笼。 泰山王攻坚楚江王、宋帝王直接入笼清场。 平等王趁机屠龙杀帝窃夺国势并以此阻截强援。 阎罗王则负责抹杀意外…… 甚至于新请来的卞城王和首领秦广王本人也都是应对意外的后手——不知是否应该说遗憾赵苍对于自己的生死并没有准备足够多的意外。 所谓的“民心所向”根本不能护住他。一头空有接近洞真实力、但缺乏足够智慧的巨龟不足以拦下所有敌人。精心构筑的“隐巢”很快就被找了出来。精挑细选的贴身护卫根本不堪一击…… 地狱无门的整个行动过程并不复杂每一个环节都很清晰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这种流畅体现的恰恰是地狱无门对杀人这门技艺的深刻理解、对整个佑国的情报洞察。至于几位阎罗卓越的执行能力却是最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能够在地狱无门这种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组织里活下来坐稳阎罗之位怎么可能有弱者? 阎罗王为赵苍盖上眼帘顺手将这具尸体推落高空的同时。 轰! 郑朝阳与平等王的对撞已经产生了结果。 哪怕平等王利用屠龙杀帝窃夺了巨量的国势之力也终没能挡住驾驭军阵兵煞的郑朝阳直接被一拳打爆了护身金焰、打爆了烈阳之环……鲜血狂喷地坠落。 但赵苍已经死了。 天佑之国实际上的统治者操纵朝政近百年的赵苍死在秦广王都还未出手的此刻。 曾经高踞上城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在三年之后再次面对那个逃出下城的青年……这三年来所有的精心准备竟然一触即溃。 他们三年之前其实没有见面没有对话。 三年之后也没有。 彼时一个马上要成为龟兽食粮的年轻城主还没有面见国相的资格。 现在一个召集诸多修士护卫、布置狡兔数窟躲在暗处操纵护国圣兽的老朽也不足以等到秦广王亲自出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间事谁能料尽? 此刻整个上城在摇晃整片大地在颤抖。 失去了秘法引导的巨大龟兽好像情绪渐趋失控。 在追逐仵官王的过程里它逐渐不再控制力量而是肆无忌惮地宣泄自我在这第二十七城肆意践踏! 仵官王在极短时间里接连使用替死手段方才留得残命。此时左手已经齐臂而断右手五指也已经光秃秃。甚至于黑色棺材里的血液都已经干涸。 但这个时候忽然光影一晃。 在巨大龟兽的眼眸里有一副图景如此清晰且越来越清晰—— 一身黑色带血纹的官服一个挺拔的身姿一张名为“卞城”的面具! 哗啦啦。 这头巨大龟兽的神魂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卞城王显现六欲菩萨之相踏足这片狂乱的海洋中。 他看到—— 惊涛狂卷浪涌如奔。 重云低压雷蛇万转。 一头巨大如山峦的龟兽在茫茫无际的怒海中拼命地巡游搅动狂澜。 神魂世界的它比现实层面更显庞巨。它拥有庞大到难以估量的神魂力量但在此间的表现却比现实层面更呆滞。 这样的一头巨龟横冲直撞于黑水涛峰狂乱的状态之下竟有一些惊怯。 而神识所化六欲菩萨降临此间照耀佛光显现异彩叫它看到—— 重云散去了雷光已无踪金黄色的太阳悬在远穹。天与海在远处相接大片大片的灿烂晚霞漂浮在穹顶也垂落在水中。 万里清波如镜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 微风轻轻地拂过将阳光匀称地吹散在它身上。懒洋洋的叫它舒适极了。 在神魂世界中仍然遮掩以阎罗面具的姜望自是不能如他此刻所表现的那样轻松。 这只龟兽的神魂表现叫他联想起曾经在近海群岛遇到过的海兽——被海外宗门以禁制奴役的那种。 相对于现实层面几乎无法被打破防御的恐怖表现这头巨龟的神魂要混乱得多也脆弱得多。 尽管如此这头巨大龟兽的神魂之力也实在太庞大了一些。 以姜望远超一般神临修士的灵识与之相较也好似巨石于高山。 要以六欲菩萨镇抚这样的神魂几如幼童驭疯马。一个不慎就要被掀翻踩踏。他现在完全是凭借高超的骑术在刀尖上漫步。 姜望并不打算抹杀或者伤害它的神魂——那样必然会引起激烈的反抗。以这头龟兽恐怖的神魂力量一旦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现在的六欲菩萨根本无力压制。 他只是要叫它安静片刻平抚它的情绪叫它不至于影响其余阎罗的行动。而这正是尹观交代给他的任务。 戴阎罗面具的六欲菩萨愈发有神魔一体的矛盾感。 在战斗中对这门道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在遍照八方的佛光中姜望体悟着莫可名状的罪与慈悲。 嗡嗡~ 先时赵苍远距离引导巨大龟兽的呓语于此时被完整复刻出来在这片海域里如歌轻吟。 虽然缺失法阵也没有相应的秘术配合但仍然带给了龟兽极大的抚慰……且在听欲极限的膨胀中使得它其乐无极! 于是在静海之中赏美景听美声感受温暖滋味载浮载沉…… 神魂世界里发生的一切极难为外人察知。 人们只看到那巨大龟兽本来狂肆暴虐几乎要将仵官王撕碎将整个二十七城都踏破。却在神秘的卞城王出现后立时静止了。 气质冷酷的卞城王以体型论甚至没有佑国这护国圣兽的眼睛大。 可是他缄默地悬立在巨大龟兽的身前压制得巨大龟兽一起缄默! 从巨龟足下幸存的下城百姓仓皇地逃往更远处。当然不会感谢卞城王只觉得地狱无门的这一位阎罗比发怒的圣兽更可怖。 秦广王在哪里找来的人? 仵官王在心中淡淡地转过念头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耳中已经听得这位新晋卞城王冷酷如刀锋般的声音—— “去找你的目标这里交给本座。” 嘿。 仵官王不再犹豫。反手一招将他的黑色棺材收拢缩小斜负于肩后而后身体怪异地一扭已经窜向上城。 若是之前他或许会生气一定要找个什么机会把这厮炼了才行。 但是现在…… 消极怠工有什么不好? 本来他一番辛苦进攻连这头大乌龟的皮都擦不破。 且他正要去看着郑朝阳免得那群凶人把这具兵道神临肉身破坏得太严重影响他的后续使用。 一拍即合。 卞城王体贴得令人感动。 举国菁华所累聚之上城此刻陷入压抑的静默中。 现在地狱无门全员降临。其中四个神临战力六个外楼巅峰! 反观佑国这边只知翻滚龙床的废物国主被人摘了头颅实际掌控朝政的赵苍身死护国圣兽也不知被对方以什么法子镇住。 偌大的一个国家群龙无首。空有一个掌握五千负碑军军阵的郑朝阳…… 能打几个? 这位佑国最强硬的将军紧握着一双铁拳滚滚兵煞中看不清表情。 那些个文武官员全都茫然不知所措。 先前的混乱虽然无序还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现在的静默几乎等同于放弃。 上城人已经放弃挣扎。 佑国承平太多年僵化太多年于内没有竞争于外没有威胁在上城统治这个国家的当权者们早已是一潭死水。骤逢剧变能站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还几乎都被杀净了。 但在这个时候有一人飞天而起昂然立于上城高空在楚江王等一众阎罗冰冷的目光下朗声道:“尹观何在?” 此人面容年轻衣饰质朴腰间挂剑其修为——堪堪腾龙。 是才能够飞天的地步。 但此时的他太见勇气叫正于神魂层面安抚巨龟的姜望都有些惊讶莫名——这人还是当初的那个粉面公子赵澈吗? 其人身周并无一个护卫也无法在任何一个阎罗手里撑过一合。 但他却似全无惧意只是大声地喊道:“尹观!我们聊聊!” 啪嗒啪嗒啪嗒。 长发披肩、把阎罗面具系在腰间的尹观便从那下城之中慢慢地走上来。踏在虚空却有清晰的脚步声。 他的脚下是破碎的城市、静止如山岳的巨龟。 他走到比上城更上的位置平静地看着赵澈。 在场的诸位阎罗全都默默地散开不再关注一个必死的人。 此时此刻郑朝阳感受到一种渊深如海的恐怖压力他下意识地抬足想要站到赵澈身前。 但楚江王和仵官王几乎同时看向他一瞬间与他纠缠了气机。但有动作必然爆发。 他只能驻足。 身成神临麾下千军今日竟不能移一步! 而在这种压力下赵澈依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看着尹观道:“你今天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尹观看着这个随手即可碾灭的纨绔公子并不说话。 赵澈自顾自地道:“如果你是为了给你的好友曾青报仇为了给那些被护国圣兽吞吃的人报仇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 “国主你杀了国相你也杀了。顺着这条线满朝文武你皆可杀之!这头乌龟如果你能杀也尽可杀掉。” “然后呢?你想做什么?皇帝吗?” 他左手提起一方玺印:“玉玺在这里你可以拿去。” “你想挑战旧有的国家体制吗?你想改变这个畸形的国家吗?你想带给他们——” 他伸手虚虚划过下城遥指整个国家:“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吗?” 他躬下身来双手将玉玺捧起恭敬地往前递:“来你现在就可以这样做。你这样的绝世天骄想必有非凡的洞察和庸才所不及的能力想来可以为佑国找到一条更好的路。我期待你。” 他往前走。 弱小如他这一刻竟然咄咄逼人:“我期待你!来啊!” 他的情绪如此激烈。 但尹观的表情平静极了。 这位一手创建地狱无门的秦广王只是平静地看着赵澈:“这就是你想跟我聊的一切吗?” “尹观!今日流的血已经够多了就到这里吧!”郑朝阳散开了面部的兵煞此刻他万分痛苦。 那皇宫一路蜿蜒而来都是帝室的血。 为护卫赵苍而死的修士都是佑国本就不多的强者。 如斯繁华的上城已经满目疮痍。 此刻护国圣兽所踏足的下城第二十七城更是毁掉了大半。 他的目光从这些地方掠过每一处都叫他心如刀割。 最后这痛苦的眼神落在了尹观身上刚硬如他郑朝阳一时也声音带颤:“若早知你会造成这样的杀孽当初我一定不会留手!” 尹观歪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蔑地笑了:“你好像觉得你在我这里有什么情分在。到底是什么让你郑朝阳产生这样的误会?” 他懒得跟赵澈多说什么却对郑朝阳有些话说。 因为这位佑国大将军正是儿时好友曾青的偶像。曾青一直到被送进龟兽嘴里的前一天还相信郑将军会给他主持公道——明明他的施政没有问题怎么就被评为了最差?忠心为国的负碑军统帅一定不会坐视奸人乱政。 一直到行刑的那天已经奄奄一息的曾青被臭鸡蛋烂白菜涂了满脸满身的曾青看着尹观嘴唇翕动的还是——申冤信送到了吗? 而后被一口吞没。 “是三年前你的确没有全力出手所以觉得这样就可以安抚你愧疚的心了吗?这个国家的朝政不是你来掌控的所以你可以安慰自己那令人作呕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一个个的佑国天才被安上无能误政的名号送到这只丑陋的大乌龟嘴里成为它的粪便。你也能够安慰自己你只管兵事只对兵事负责吗?” 尹观就这样看着郑朝阳抬起手来遥按其人。 他的眸中游过邪异碧芒郑朝阳周身的兵煞骤然翻滚产生激烈的抗拒而后竟如某种腐朽了的实质一大片一大片地剥落下来! “郑朝阳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安慰着自己过来的。拥有整个佑国最强健的体魄却蜷缩着最软弱的灵魂。” “你还不如赵苍!” 尹观一边说话郑朝阳聚拢五千负碑军所涌动的兵煞一边纷如雨落! “你是怎么成的神临?” “哪里来的国势养你?”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的一身修为都是下城血泪而你居其位不谋其政竟然能够心安吗!?”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 军阵直接崩散五千负碑军战士全都委顿于地面晕厥过去。 而郑朝阳已经面色煞白整个人一丝兵煞也聚不拢地立在那里。 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羽毛的鹅。 “现在我告诉你三年前你未尽全力我亦未尽全力你本就杀不了我。那时候我离开只是因为那种程度已经足够。所以真的不用表演痛苦不用感动自己。你从来就不能决定任何事你没有那个能力。” 尹观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三年的时间你也虚度了。对内你保护不了本国的天才对外你在我面前连还手都做不到……你怎么心安理得地做大将军?”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一大片一大片的气血从郑朝阳的身体里剥离如花瓣凋落。 而他再也无法站稳颓然跪倒在气血花瓣之间。 他的兵煞被剥离他的气血被剥离他的尊严、他的遮羞布、他的荣誉、他的人格也被一并剥掉了! 正文 第三十章 天佑之 混乱华城残破长街。 无数目光汇集的地方身躯雄健、如山似岳的郑朝阳跪倒在大片剥落的气血花瓣中。 这是一幕极其震撼的画面。 身在此中目睹此景整个上城都很缄默。 统领强军、成就神临的郑朝阳尚且如此从头到尾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佑国更有何人能当? 其余阎罗自是慑于尹观之威。 就连最凶残的仵官王本想提醒一句希望首领别把郑朝阳的这具身体玩废了影响到他的使用——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敢开口。 这个时候出声的却是赵澈。 “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提醒你一件事。”他如此说道:“除了你和你的手下之外郑将军是佑国唯一一个神临境强者了。如果你想要好好统治这个国家实现你的抱负和理想你就不该杀死他。” 尹观的目光从几成废人的郑朝阳身上移开落在了赵澈身上。 赵澈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那种心脏骤然被攥紧的恐惧感。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就快要窒息的溺水之人且明确地知道身周并无一根稻草! 可是他的心里响起来的是老父的话—— “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给我记好了!一个字一处语气都不能错。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那一天你如何表现。澈儿……澈儿!你已经没有做废物的资格了!” 记得…… 记得! “想要让佑国变得更好想要让佑国百姓过得更好这样的心情非独你有。” 赵澈在秦广王恐怖的威势之下勉强支撑着自己以一种超乎想象的勇敢继续说道:“这几年来我们做了很多努力。包括我的父亲……包括郑将军都为此付出了很多。所以才有你今天看到的佑国人现在的生活。他们已经过上了体面有尊严的日子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们还会过得更好。 但这个时候你们出现了。 当然你有复仇的权力。在不得不依靠圣兽保护国家的情况下我的父亲也早有身死的觉悟我不会因此怨恨你。 但是尹观你真的觉得你能做得更好吗?破坏总比建设更容易发泄了愤怒和仇恨之后你要怎么改变这个国家呢?” “很有意思赵苍的儿子。我没有记住过你的名字今天却容忍你说了这么多……不太算废话的话。但这些话太不像你能够说出来的。” 尹观的目光从赵澈身上掠过落向地面赵苍的尸体。 被阎罗王断绝生机的佑国国相此刻仰躺在街道上圆睁着双目一动不动。那无神却不肯闭上的眼睛仿佛仍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 人死了布置还在。 “所以现在我仍是在和赵苍对话是吗?” 尹观看着这具衰老的尸体如是说道:“被当做猪狗来圈养、断绝前途和希望的百姓无论外表维持怎样的体面痛苦的内核永远不会消亡。 有需要的时候为他们换上精美的项圈不是真正的尊重。闲暇的时候给他们梳理毛发不是真正的体面。 真正的体面在于自尊真正的自尊在于自由……当然我今天来并不是要跟你们说这些。” 尹观移转视线落在颓然若死的郑朝阳身上随口道:“仵官他是你的了。” “好……好。”仵官王的声音难掩喜意知道这是秦广王对他先前奋力抵抗巨龟的奖赏。伸手一招身后的黑色棺材自动打开已是将尚未死去的郑朝阳装了进去。 一具活着的神临肉身当然比死去的尸体更具操作空间更有前途。 黑色的棺材斜负于他背后只是震动了一下便归于安宁。 而尹观平静地看回赵澈:“你问我想做什么?” “无非是……那年眼睁睁看着曾青被吃掉而下定的杀死你们这些人的决心。”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他再一次抬起手来遥遥按向赵澈。 赵澈咬牙看着他:“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这个国家也不关心这里的百姓。你眼里只有你狭隘的仇恨和偏激的自我是吗!?” 尹观懒于一顾瘦长的五指间已经跃起绿芒。 赵澈垂下了眼睑:“又或者……你只是为了沐晴?” 悬立于巨龟身前的姜望眉头一跳。 苏沐晴! 尹观的表妹! 当初他和许象乾正是为了救苏沐晴才和赵澈对上。他当然记得这个人。 他也清楚这个人对尹观来说相当重要。 尹观、曾青、苏沐晴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曾青对苏沐晴也心有好感但苏沐晴倾心于尹观。为了弥补曾青尹观故意自晦让曾青赢得了第二十七城的城主之位。只是没想到这一让却是把曾青送进了兽口…… 可以说尹观当初之所以选择大闹圣兽考核再离开之所以组建地狱无门却从不遮掩身份就是为了苏沐晴在佑国的安全。 苏沐晴是他唯一显露于人前的弱点他越是强大、越是凶名远扬苏沐晴就越是有价值越是不会被伤害。 而赵澈于此时终于搬出了这个名字。 在民心、家国、大局……所有能打的牌都打过了之后他不得不掀开这最后的倚仗。 尹观看向拄杖于长街尽头的都市王都市王摇了摇头表示他并没有找到苏沐晴。 他看回赵澈平静地说道:“我希望你不要愚蠢到用她来威胁我。” 赵澈此刻显露的是一种苦涩的表情:“我怎么会?” “所以……”尹观问道:“人在哪里?” 赵澈道:“为了她的安全我把她藏在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只要你……” “转轮。”尹观淡声打断:“你来搜他的魂。” 密密麻麻的咒文如飞虫在转轮王指间游走他沉默地走向赵澈。 “我本也没有想威胁你!”赵澈立即道:“圣兽!我把她藏在圣兽体内!那是我父亲为我准备的活命之所为了在灭国危机下保住赵家的血脉……我让给了她!只要你让你的人先放开对圣兽的控制我就能用秘术把她移出来!” “卞城王你说我应该相信他么?”尹观悬在上城高处遥遥看向下城之上的那一点、名为卞城王的存在。 “你愿意相信他么?”卞城王回答。 尹观微微颔首:“有劳了。” 卞城王在下城独自与巨龟相峙但他冷酷的声音清晰响在众人耳边。 “什么秘术?给我我来启动。” 赵澈从高空往下看:“怎……怎么给你?” 他的视线瞬间被抓住贯穿了空间的距离立时与卞城王的视线连在一起。 通天宫内一个身穿黑色官服的恐怖虚影骤然显化降临俯视着赵澈孱弱的神魂。 虽则通天宫的先天压制可以叫所有外侵的神魂力量都被削弱到沉沦于蒙昧的安全线以下——所谓的“胎中之迷”即是如此。历史上很多试图夺舍婴儿的修士在失去肉身牵引神魂全部进入通天宫后十有八九最后都消解在先天的蒙昧中。这种人身对神魂的先天保护要一直到修士四海贯通灵识可以干涉现实之后才会隐去。 但在这种压制之下赵澈的神魂仍能感受到那种让他完全无法反抗的恐怖。 他不敢多想怕暴露了心思。不敢多说怕露出了破绽战战兢兢地将秘术奉献了出来。 那卞城王也并不多言收起这门秘术便退出了通天宫。 赵澈都能够动用的秘术于姜望没有半点碍难可言。 在洞悉它的原理之后如何在不影响巨龟现时状态的情况下将之启动也不是什么难题。 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这个术确认它不存在问题之后姜望与尹观遥遥对视了一眼便已将此术启动。 轰隆隆隆! 但见上城最中央的那条大街竟然从中裂开。 城池的沟壑一直开到极深的底部裸露出巨龟的背壳——那是乌青色的、有着许多天然纹路的甲壳。 而其中一块形如仙女飞天的纹路混在其间很不显眼。 唯独此刻在一瞬间铺满了光线才叫人看出它的突兀来明显有人为痕迹——也不知就凭佑国这些人是怎么做到在这副龟甲上刻印阵纹的。 须知以这龟兽的防御力就连仵官王也没能破防。 强光猛地一耀敛去之后龟甲上便出现了两个人。 他们被阵纹的力量送出沟壑外落在大街上这道沟壑又缓缓合拢。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两个人身上。 其中一个闭目不醒的自然是苏沐晴。而另一个在她旁边打坐的黑须中年人便是曾经的下城二十七城佐政、现在的上城名族苏家家主苏沐晴的生父、尹观的表姑父……苏全。 骤然被从藏身之地移出他却不见惊色。四周都是凶恶的强者他亦未见不安。想是心中早有无数遍的预演。目光只是一掠便迅速地定在了尹观身上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小观!你回来了?!” 尹观并不理会只是沉默地看着苏沐晴的脸。 此时她蜷缩在地上眼睛闭着似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如门帘漂亮的脸蛋上犹带一抹忧色也不知是为谁人牵挂。 “只是睡过去了。”赵澈轻声解释道:“她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受到惊吓……” 尹观依然沉默。 苏全伸出食指在苏沐晴的脖颈轻轻一按她便悠悠醒来。 当她睁开眼睛在人群里首先看到的是赵澈。 “澈郎!”她起身便往赵澈的方向跑但跑不得几步便迟疑地停了下来扭头看到了尹观。 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表……表哥。” 赵澈飞过来骤然转身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而直面尹观。 “这三年来我们朝夕相处产生了感情。瞒着父亲我们俩早已私定终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尹观我知道你们曾经有过婚约但你当初一走了之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她根本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是否还活着……这不是沐晴的错。”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其声哀切:“你若要怪便只怪我一人不要伤害沐晴!” 苏沐晴这时候当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面对不公悍然叛国、怀揣仇恨独自远走的人……在血与火中走回来了。 这本该是浪漫的传说英雄的史诗。但…… 她早该预见这一幕的。 从当年曾青身死尹观就变了一个人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 她早该知道这个男人有掀翻一切的决意并有将所有想象实现的才能。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等? 她不知道答案。 三年的时间好短暂。 三年的时间……好漫长。 曾经是有一些误会但接触之后发现赵澈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苏家举家迁入上城举目无亲。在那些难以适应的日子里是谁给了她陪伴? 苏家在上城遇到的那么多麻烦是谁挺身而出保护了她? 是谁在旁人的嘲笑和冷眼中站在她身前? 这三年多的时间一千多个日夜是谁带给她欢笑是谁给予她温暖是谁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 苏沐晴绕到赵澈身前也勇敢地张开了双臂泪眼朦胧地看着尹观:“表哥我与澈郎是真心相爱……请你不要伤害他!” 她就这样张开双臂直面尹观她在对抗谁?她在保护谁? 原来……这才是赵澈今日站出来的底气。 原来……这才是赵澈为自己准备的活命的理由! 不是什么秘术影响不是什么药物作用不是那些很容易被揪出来的手段。他是真正用三年多的时间让苏沐晴爱上了他。 甚至于这三年来持续不断的付出和表演也让他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情感究竟是真是假。但真假并不重要。 赵澈跪在原地涕泪横流。 “你这傻丫头说什么胡话!”苏全在这个时候冲上前来拉扯着苏沐晴就要往尹观那边走:“你心里一直没忘了你表哥怎么今天昧了心!” 那坚决的架势全然不像当初那个恨不得把苏沐晴打晕了送到相国府的苏家家主。 他苏全是最能掂量轻重的人今时今日何等局势?怎么可能还允许苏沐晴和赵澈在那里你侬我侬? 但苏沐晴死死地抓住赵澈不松开赵澈也环抱着她哀声呜咽。 好一对苦命鸳鸯情深如此生死不渝。 泰山王眼神怪异他万万没有想到在如秦广王这样的狠人身上还能够出现这种戏码。他几乎想笑但想笑的冲动终究没能战胜对活下去的渴望所以忍得很辛苦。 转轮王目不斜视正在研究掌心跳跃的咒文非常专注。 楚江王则是平静地往前走声音幽冷:“头儿你先离开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就行。” 她要怎么“处理”这一切答案显然是明确的。 在这么多阎罗里面或许她是唯一一个会真的为尹观考虑的人。为了保全秦广王的颜面这里的人……当然要杀干净。 但尹观只是踏前一步用行动给了楚江王回答。 他出现在苏沐晴身前与她四目相对而将赵澈和苏全全都远远隔在身后。 压制性的力量让赵澈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看着尹观这张清俊而熟悉的脸苏沐晴止不住地流泪:“对不起表哥……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呢?” 尹观终于开口了声音竟然还是很平静:“当初是我没有能力带你一起走后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应该面对的。我不够强我变强的速度不够快我太晚认清真相……这些都是我的问题。”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人在无助的时候会寻求依赖。人在恐惧的时候会靠近安全。” “不是所有人都有战胜人生的勇气。” “在孤立无援的环境里在他人苦心孤诣营造的困局中人会本能地抓住什么。” “但是沐晴这不是真正的情感。” “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自由让你真正审视你的内心认清什么是爱。” 他伸手大约是想要抚摸苏沐晴的长发但是到一半就放下了。 “当然在此之前我不会杀他。” “如果到时候你仍然给我这样的回答那么我放过他也未尝不可。” 尹观回过头淡淡地瞥了赵澈一眼:“反正于我而言他不是什么有分量的货色。” 苏沐晴只是流泪说不出话来。 曾经的朝思暮想绝无虚假。但是后来的朝夕相处也不是幻想。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 她不知道! “睡吧。”尹观轻声道:“睡醒之后新的生活就开始了。” 苏沐晴也就真的闭上了眼睛软倒下来陷入了沉睡。 尹观将她虚虚一推送到了楚江王手里淡声道:“帮我照顾好她。” 而后转过身来看向赵澈和苏全:“现在我们来重新聊聊我们的事情。” “小观小观!”苏全着急忙慌地往他跟前走:“姑父是跟你一边的啊。姑父看着你长大对你的人品很信任!回头我一定好好劝劝那个傻丫头她就是被赵澈这个王八蛋的花言巧语所蒙蔽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没有忘了你你才是她真正爱的人!” 尹观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不自觉地停下来脚步、闭上了嘴然后才说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原谅。但是因为沐晴的关系我也不会杀你。现在给我滚永远地消失在我面前——慢一步我就会改变主意。” 满目疮痍的上城无声地描述着地狱无门的破坏力。 苏全感受到一种无法控制的颤栗清楚地认知道尹观这句话的决意。 一句废话也不敢有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地方飞出上城——甚至不曾看他的女儿一眼。 “我和沐晴是真心相爱的。但凡我对她有半点强迫都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赵澈眼中泪痕未干看着尹观道:“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遇到沐晴以后她改变了我。她是那么的纯洁、善良那么的美好……为了她我不惜反抗我的父亲拒绝他给我安排的婚事大闹家族。为了她我洗心革面想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我修桥铺路赈济灾民待她一心一意……” 尹观静静地等他说完才弯曲食指点了点脚下:“如果你已经说完了那么麻烦告诉我这只大乌龟真正的主人什么时候能来?” 赵澈本来还沉浸在深情款款的氛围中闻听此言便是一窒强装镇定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沐晴的藏身之地本身即是联系那个人的密钥。在再次打开的同时就已经传递消息出去告诉那个人他豢养的异兽出了问题。我说的对吗?” 赵澈觉得自己的喉咙很干但还是勉强着说道:“别开玩笑了圣兽自古以来就都是我国……” “好了你不用说了答案全都写在你的脸上。”尹观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赵苍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家伙而你真是一个废物背词都背不好……你想知道我会怎么对付那个人吗?” 赵澈心中惊涛骇浪一阵翻滚咬了咬牙狠声道:“你既然知道它跟景国有关就不该还如此放肆。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吗?现在罢手为时未晚!” “果然……”尹观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猜得没错它果然是跟景国有关!” “把该分的东西分一下准备撤退!”他对其他人吩咐道。 一众阎罗瞬间散开各处皇宫、国库处处可掠。唯有已经得到郑朝阳身体的仵官王不能再多分便也留在原地兴致勃勃地欣赏眼前这一幕。 赵澈的脸色忽青忽白有一种被肆意愚弄的痛楚佑国最大的秘密由他自己亲口认证。在尹观的面前他活脱脱的像只猴子上蹿下跳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惹人发笑。 可明明为今天他已经努力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 尹观并没有给他自怨自艾的时间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赵澈心中一凛颤抖着用力地说道:“我与沐晴……真心相爱。” 尹观却并不再看他而是与他错身而过独自往长街那头走去。 在路过仵官王的时候他才若有所思地道:“他刚才说什么?是‘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对么?” “……成全他。” 仵官王发出森森的笑声便向赵澈走去。 赵澈先是一愣继而大恐:“别不要尹观你言而无信!沐晴会难过的!你答应了沐晴不杀我的!” 他终于崩溃转身飞逃。 但仵官王只是一探手便将他抓了回来。 然后将那口黑色棺材接下来平放在地上推开了棺材盖子一把将赵澈掼进其中! “不要不要!求你求你!不要啊——” 在这样的惨叫声中仵官王也怪异地扭动着慢慢地走了进去。 尹观默默地行走在上城的街道里不再说一句话。 在他身后那口棺材早已合拢。 唯有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成为这座伤城的背景音。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69/78。)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高九重否 “天高九重否?上城或其一。 下城三十九谁借青云梯?” 这首在佑国流传甚广的短诗所描述的正是佑国百姓对上城的朴素情感。 佑国是天佑之国上城是上等人所居。 最繁华的城市立在巨龟之背绕着国境巡游。而在下城生活的人们只能有一年两次的翘首眺望。他们当然想要爬上去想要做人上人。但是能够走进上城的途径从来都不多。各大城池的城主之位竞争不知有多么激烈。 很多年前上城也是少年的梦想。 今天他把上城踩在脚下。 这断壁残垣肉食者的死伤一如当初他离开这个国家时心中所愿。 可是真的就足够了吗? 母失其子弟失其兄最有天赋的人被扼杀在摇篮中……今天他们所经历的悲剧究竟因何而起? 翻遍史书寻不到相关的记载那段历史被人为地抹去了。 拥有霸下血脉的龟兽好像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国家莫名其妙地被佑廷操纵莫名其妙地成了护国圣兽。 莫名其妙的天佑之国的“天”就成了圣龟状的图腾。 在很多年以前这里本是风调雨顺的沃土是老天爷厚爱的福泽之地…… 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是谁操纵了这场绵延近百年的悲剧? 尹观有所揣测但是并没有证据不能够肯定。直到今天在赵澈的嘴里得到确认。 如此一切就能够说得清楚了。 为什么以赵苍的修为能够引导接近洞真实力的巨龟行动。 为什么这只巨龟仅凭肉身力量都已经神临顶峰、接近洞真了神智却还很不清醒? 因为从头到尾这只巨龟就是景国某位强者在此豢养的宠兽而非天生地养、自由之强者。 赵苍所掌握的只是巨龟真正主人所交付的秘钥。 他正是凭此窃据了佑国的权利把国主变成了傀儡独自掌控朝局。 甚至于郑朝阳受阻于天人之隔数十年又凭什么能在去年突破? 不过是景国为了保住赵苍的性命所提供的帮助罢了。 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景国万万没有可能为一个赵苍的安全专门调一位洞真强者坐镇此地。 而单单神临层次的力量从理论上看佑国是完全可以应付的…… 如此复盘整个佑国的形势不难看到赵苍的确已经把现有资源利用到了极限做了最大程度上的努力。 他唯独漏算的是他自己没能神临他根本不清楚尹观这等层次的天才究竟能有什么程度的战力。 神临与神临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是渊深如海! 如果他能够真正理解尹观的实力那他应该明白他的抵抗并无意义。最佳的选择应该是抛掉佑国的一切早早逃亡天涯。 但又或许……他怎么都放不下这么多年的经营。 而且抛掉了一切经营失去了所有价值之后谁会庇护他呢?他又如何能够逃得出地狱无门的追杀?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从民心、家国、个人情感多方面入手如果换一个人面对或许真能让赵澈活下来…… 但他面对的毕竟是尹观。 是一个第一次把咒术这种小道推到了如神境界的强者。是一个前方没有路自己走出路来的人。 许多佑国人心心念念、视如天界的上城如今他已翻手就能毁去。 他岂会为庸人所缚? 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佑国国君死、国相亡、大将军受诛几成国灭。 尹观在这一天静静地看了一阵日落也听了一阵哀嚎。 …… 在仵官王心满意足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 尹观踏空而下走到了卞城王身边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巨龟开口道:“景国强者正在赶来今天杀不了它了走吧。” 尹观和赵澈的对话姜望当然也都听在耳中。 所以他也完全能够理解尹观为什么停在这一步。 这头巨大龟兽虽然防御恐怖但神智混乱在战斗中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们联起手来是有机会将它杀死的。 可惜没有时间了。 卞城王的形象自然不会叹气所以姜望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与尹观并肩远去。 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在佑国掀起腥风血雨的地狱无门就已经散了干净。 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佑国军民和已经睡熟了的巨大龟兽。 …… 约莫两刻钟之后一道白虹贯穿长空径直落在佑国上空。 从白虹之中化出一个宫装美妇。 其态雍容其威如海顾盼之间贵气自生却是景国帝室真人——姬炎月! 她悬立高穹恐怖的威势覆压下来仿佛将整片天空都压低了数分。 那呼呼大睡的巨大龟兽骤然惊醒翻搅着海量的天地元气显得躁动不安但很快又从那熟悉的气势中意识到什么老老实实地趴伏了下去表示恭顺。 陆陆续续站出来指挥军民重建秩序的佑国官员见此情景也全都跪伏于地口称上使。 他们此前自是不知景国与护国圣兽的关系那是只有国相能知的隐秘。但佑国向来奉景国为上国虽不入道属却也从来恭顺进贡不绝。此时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见得上国真人自然匍匐。 这个国家已经死去的国主、国相、不见踪影的大将军、晕厥中的负碑军战士乃至于残破的城池、跪地的这些官员都不能赢得姬炎月更多的目光。 她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巨龟确认它不曾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问道:“谁干的?” “回禀上使是地狱无门。”负责上城城防的滕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道:“十个阎罗都来了为首的是秦广王尹观乃是三年前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 在地狱无门肆虐上城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躲了起来。在景国真人降临后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回话。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人才。 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该说的废话一句没有。 姬炎月略略点头一边探查巨龟的识海一边道:“有没有兴趣当国主?” 原本在佑国军中都进不得前三的滕柏一时间大喜过望当场拜倒在地:“小王见过上使!稍后待小王收拾了宫殿还请上使为小王加冕!” 在地狱无门降临的时候判断赵苍、郑朝阳绝不是对手果断躲起来避战。 在听到赵澈所承认的龟兽与景国的关系、看到姬炎月降临之后判断姬炎月会扶持新的统治阶层果断站出来表忠心。 他对自己的判断力和决断力都非常满意。 此刻请姬炎月为自己加冕既是表示恭顺表示上国的利益绝不会受损同时也是用大景中央帝国的威势为自己的权柄背书。 以后他是景国册封之新君佑国之内谁敢不从? “唔加冕……”姬炎月略感有趣随口道:“可以。” 但在这个时候那龟兽大如房屋的眼睛忽然间整个变成了墨绿色一瞬间狂躁起来便要起身撕咬。 一种恐怖已降临! 姬炎月随手虚按已经将它死死压住同时抬眸看向了天空—— 天空刚好出现一长条黑色的缝隙像是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与她对视。 而自那竖瞳之中狂暴的雷电竟然纠缠成光柱当头压落下来! 此乃【千劫之眼】! 尹观在近海群岛几经生死在钓海楼、霸角岛等多方势力环伺中虎口夺食抢下来的万仙宫遗留宝物…… 却是用在此处。 轰隆隆隆! 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虚幻的雷光已经凝成了实质仿佛天外神祇的武器凿了世界的屏障而来。 这绝对是超越了神临层次的恐怖攻击完全具备规则层面的破坏力。 雷光聚而成纹蕴藏了无数种爆发的可能。 但真人毕竟是真人。 哪怕是在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仙宝能够让真人之下的存在挑战真人。 姬炎月一翻右掌便有一盏青铜宫灯腾空而起。灯芯轻轻一摇介于虚实之间的五色火焰便在天空铺开成火海。繁花似锦烈火如春。将整个雷电光柱全部承接无有一丝遗漏。 而后五色火焰一卷一切便已烟消云散。 千劫之眼蕴藏的无数种劫难的可能都在爆发之前先被消解在规则的层面不被允许发生。 此即为当世真人! 天穹亦是愈合了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尹观留下的后手连姬炎月的衣角都未沾到徒劳而无功。 但是在这个时候那龟兽眼睛里的墨绿色忽然像是一张墙纸剥落从它的瞳孔里脱下来。在空中飘飘一折化成一道清晰的虚影悬立在空中。 长发俊脸傲然临风。 赫然正是尹观。 他没有气息也并不灵动因为这只是一段留影。 长发飘动间他开口道:“神秘的景国强者我谨代表我自己代表地狱无门秦广王向你致意。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会知道的。 也许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现在应该已经记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制造这一切我也不想要知道。 在你漫长的生命里这或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挑战。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次挑战会让你的生命不再漫长。 我们会再见。 相信那一天不会久远。” 而后声音流散光影也消逝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姬炎月抬起手来轻轻一点追寻着那冥冥中的轨迹投递了部分力量但是所获寥寥未能完成捕捉。 她这才挑起嘴角道了声:“有意思。” 刚刚赢得了佑国至高权柄的滕柏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忽然有些恍惚。 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国主和国相的尸体就在眼前而自己竟然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在赵澈承认了护国圣兽与景国的关系并且当世真人姬炎月真个出现之后景国方面一定是要扶持新的代理者以维持旧有秩序的。这一点并不难判断。 那么别人是真的都不如他聪明吗? 还是说只是别人更惜命? 他隐隐觉得脊后生出凉意一时竟也不知福祸了。 …… …… 某处酒楼包间里。 与姜望对坐的尹观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喷洒的血珠在空中悬停被姜望轻轻一抹便抹去了存在未能落在脸上。 尹观嘴角犹有血迹却笑道:“武安侯好身手这都能反应过来。” 姜望有些好气又好笑:“明知不可能伤害到一位当世真人你又何必再面对面地挑衅一次?” 尹观淡然道:“我虽然不能伤到她但是她已经伤害了我。借由这一点伤害我们便产生了联系。我会长久地诅咒她……诅咒一个真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有足够的耐心。” 原来是为以后的争斗布局落子。 如此哪怕是动用了一件难得的宝物也算是物有所值。 不过以尹观的性格这种关乎往后生死之争的事情他是绝不会泄露于人的。除非…… 姜望警惕地往后一靠拉开了距离:“景国真人的话我是不方便动手的。会引起两国纷争。” “武安侯当然不方便。”尹观轻笑着道:“卞城王方便就行。” 姜望很明确地说道:“我是不会加入地狱无门的我们道不同。” “谁能够强迫你呢?我说了你尽可来去自由。”尹观说到这里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翻手拿出一个雕纹精美的方形小玉盒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对了这是你这次行动的酬劳。” “不用了。”姜侯爷并不是个贪利的人摇头拒绝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此行便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往后咱们两清。” “我们地狱无门的规矩呢就是付出了什么就一定得有收获。你并不欠我人情我也不喜欢人情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尹观平静地说道:“为什么你不打开看一眼?” 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武安侯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边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挑开玉盒一边淡淡地道:“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卞城王的身份帮你做事。往后还是……” 玉盒打开里间静静地躺着一颗玉石。 一颗椭圆的、流光溢彩的、像眼睛一般的玉石。 姜望心中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信息——【目见仙典】! “另请高明”四个字终是咽在了喉咙里。 ------题外话------ 感谢书友“小书呆”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0盟!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莫名其妙 姜望所得的《声闻仙典》乃是五仙门祖师直接从《万仙来朝图》的耳仙人虚影上感知而来本质上是一种承继。 那卷万仙来朝图本已是复刻本仙人虚影灵性都在时光里消磨得所剩无几且五仙门祖师的见识和修为亦有局限再加上术介的缺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声闻仙典的价值是没能得到体现的。 就连五仙门祖师自己也只能以“如梦令”来做术介的替代。虽然是在某种程度上勉强再现了仙宫时代的秘术但表现极为平庸 直到姜望在机缘巧合之下创造性地研究出声闻仙态一朝得悟才真正体现了价值。至今仍然是他不可或缺的战斗秘术。 后来又修观自在耳又得降外道金刚雷音才真正在耳识一道上有了相当不俗的掌控同龄之中难寻对手。 尹观此时推过来的这枚雕刻如眼眸的玉石则有不同。 那延续自仙宫时代的古老气息全然不会被姜望错过且与他的耳识产生了某种共振。这绝对是《目见仙典》且是万仙宫真传版本。 姜望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价值也比任何人都适合它需要它。 尹观真是开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咳。” 姜爵爷道:“往后还是要跟你讲清楚我不可能为了钱杀人。” “当然。”尹观不动声色地道:“你只是在惩恶扬善的同时顺便赚点钱。” “我不可能真的加入地狱无门。” “你没有加入你只是偶尔用这张面具来掩饰一下身份。” 姜望又道:“老实说我在很多时候对你的做事风格都不太看得惯。非要经常性地混在一起我肯定会对你有很多规束。” “那就规束啰。”尹观的语气愈发轻松:“如果做个好人就能得到你姜望的帮助我相信每个人都愿意日行一善。” “什么惩恶扬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一听就信。” “需要你行动的时候我会给你证据。” “我公务缠身不一定有时间。” “皆由自愿。” “其实我也不止是看不惯你的做事风格。你们组织很多人我都难以忍受。经常看到的话……我怕哪天你一觉醒来组织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届时咱们兵戈相见未免不美。” “当然你可以立你的规矩这是恶人之间相处的方式。”尹观慢悠悠地说道:“比如之前就有一位都市王他的规矩就是在他抽旱烟的时候谁都不能皱眉头。他的烟很烈又自己加了一些料所以味道也很怪……你也可以立你的规矩比如不许他们在你面前说脏话比如不许仵官发出那么奇怪的笑声。” 姜望皱眉:“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尹观意味深长地道:“就是强人所难才能够建立威严强化服从。” 姜望若有所思:“我好像没有看到都市王抽旱烟。” 尹观平淡地道:“哦那个抽旱烟的已经被杀掉了……因为确实让人为难。你现在看到的是第四任。” 姜望:…… 尹观继续道:“只要你实力足够别说改变他们的做事风格了你让他们天天去给孤寡老人挑水做饭也没关系……你又是这么有实力又是这么有想法地狱无门真的很适合你。” 姜望做最后的挣扎:“我还是觉得不愿意做一个杀手。” 尹观这时候才用左手拇指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道:“请问你是真的很想杀死那只吃人的大乌龟吗?” “我对它的杀意并无虚假。” “那真正的祸首……想来你也是不愿放过的?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你大齐侯爷的身份不愿意冒失行动挑起与景国的矛盾。” “可以这么说。我自己做任何选择我自己都能承受后果。但以齐侯身份杀景真人齐国未见得能承受。我受此爵得此禄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尹观严肃地道:“所以卞城王的身份要保护好这将是组织的最高机密。我这边会严格保密你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姜望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懂。” “所以你看……”尹观轻轻一摊手:“我们之间没有分歧。” 姜望又看了一眼玉盒中的那枚仙眼不得不承认尹观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由衷地道:“你说得对。” 尹观又道:“你看到的这枚仙眼本来是有一对。还有一只在田焕文的手里。” 姜望心中微动。 在他去天涯台救人的时候从田常那里得知田家在海外正有动作。只不过因为身受限制田常不能说得太具体。如今看来抢夺万仙宫遗留正是其中之一。 田家或者说田安平对九大仙宫亦有需求么? 那么今日回想当初他奉旨前往即城带柳啸离开之时隔着城门与他对视的田安平彼时的那种眼神……或许也有其它的意味存在。 田焕文就是当初袭击乌列使其重伤逃到姜望座船上的那位强者。作为当代高昌侯叔叔辈的人物从辈分上来说是田安平的叔爷。在当年的雷贵妃案里也应是有所涉及的…… “你与他交过手?”姜望收起了这枚仙眼出声问道。 “不止是他。”尹观随口道:“万仙宫的遗迹在一个无人的荒岛海啸方出。参与争夺的人还有钓海楼的护宗长老刘禹以及旸谷的镇戎旗将……不过田焕文是目标最明确、准备最充分的一个。我也是跟在他身后才拿到的大头。” 尹观说得轻描淡写但涉及钓海楼、涉及旸谷、涉及大泽田氏……虎口夺食怎么可能容易?其间凶险怎么想象都不为过。 姜望也是今天才知道当初他在天涯台上横压钓海楼同辈修士、名扬近海群岛之时关于万仙宫遗迹的争夺也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 天下英雄非独他姜望。 天下惊涛也非独他所经历的那些。 只是囿于视角只看到那些罢了。 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有的宣之于人前为天下所知。有的却深藏水底在历史的长河里寂寂无声。尹观若是死了也就死了。谁知道佑国那样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国家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呢? 而尹观这样的人物经历了那么多挣扎了那么久他心中所求究竟为何? 姜望忽然有些好奇。 他轻叹一声:“去佑国之前我本来以为你会留下来做佑国之主改变那个国家拯救那里的百姓。” 赵苍、郑朝阳他们也是以为尹观拥有那样的理想和抱负的所以才会在民心上诸多布局。 尹观毫无波澜地笑了笑:“老百姓不需要谁来拯救只要野心家不打扰他们、操纵他们他们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再者说……我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首领怎么可能担当一国之主?我若掌权不过是拉着更多的人陪葬。” “佑国如果就这样消亡了呢?”姜望问:“你生长于斯难道不会觉得遗憾?” “这样一个畸形病态的国家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佑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国家百姓不需要留恋它亡了也就亡了。”尹观摇了摇头:“而且……只要养巨龟的那个人还在、那个势力还在它就会一直畸形地延续下去。” 为什么景国会在佑国养这样一头巨龟?为什么是姬炎月过来?为什么要用到佑国的天才为食粮? 尹观现在还是没有答案或许永远没有。 区区一个接近洞真的战力哪值得景国费这么大周章? 若只是当宠物养哪怕姬炎月是当世真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行此大不韪之事。 所以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理由存在。 只是那些也并不重要。 尹观只需要知道是谁制造的悲剧而不想要去了解悲剧制造者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 如果死后能在源海相会便让那些制造悲剧的人和那些在悲剧中不幸消逝的人再去慢慢地解释。 姜望想了想又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对于你的表妹……你爱过她么?” 尹观语气平静:“你是怎么认为的?” 姜望诚实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对她用情至深。因为你离开佑国时冒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但是这一次……我会想是不是苏沐晴只是你摆在明面上的弱点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她?有这样一个弱点在那里赵苍他们就不会把心思动在其它的方向。因为你在杀赵澈的时候好像也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姜望跟尹观说过——“你表妹真的很爱你。” 那时候他不能够理解尹观的选择。那时候他亲眼目睹过苏沐晴对尹观的情感是怎样为其担心为其流泪。 当然这一次他也看到了苏沐晴对另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如尹观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战胜人生的勇气。 他只是好奇如尹观这样的人物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情感。 尹观静静地看了姜望一阵。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在一些关键的人生节点上眼前这个人好像都在场。 真是莫名其妙的缘分。 他自问是没有朋友的他也不是一个愿意坦露心事的人。 但也许是刚刚杀掉了赵苍、郑朝阳也许是这儿的酒有几分醉人。 也许他也的确想说两句。 他这样说道:“我不期待他人的忠贞不渝。 我正视所有人性的弱点。 我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有战胜人生的勇气。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仍然会为此失望。 我或许喜欢过她吧在年少的时候。 但即便是有过现在也已经结束了。 对我来说她是我的表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培养她让她认清楚生活的真相让她拥有独自面对人生的力量然后给她自由。” 说完了这些尹观便将酒杯倒扣也不管姜望如何想敲了敲桌子:“好了该聊的不该聊的咱们都已经聊过了。姜侯爷你该去你的草原了。” 姜望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急。” “我挺急的。”尹观看着他道:“地狱无门一天很多单生意。” 姜望只好遗憾地作别。 …… …… 与姜望分开后尹观也径直离开了这座酒楼绕了很大一圈出现在另外一个小国。 在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城地狱无门在此设有专门的外事驻地。 时至今日在黑暗世界里地狱无门早已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十殿阎罗凶名赫赫但组织自是不止十殿阎罗还有越来越庞大的外事组织作为补充。事实上很多生意下面的判官鬼卒就可以处理。 来到一处隐秘的房间外仵官王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拆下来又一根根装上去。 此时的他又用回了外楼境的肉身。唯独不变的还是那种木偶般的滞涩感。 就算是尹观其实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外楼境还是神临境不知他是男是女不知他哪一具身体是本躯……又或者早就不存在本躯了。 但毫无疑问他是能发挥神临境的战力的。 “情况怎么样了?”尹观问。 “差不多。”仵官王随口道:“老大伤得那么重治起来太不划算。” 尹观平静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他炼了?我给过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仵官王本能地坐直了手指也不玩了:“我就那么一说。” 他又不傻。 秦广王现在既然敢放他跟受伤的平等王单独相处肯定已经有办法让他跑不了。这一次去佑国虽然秦广王并未完全展露实力但从其人对郑朝阳的压制也足能窥见只鳞半爪。 他完全没有对抗的把握。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不会要求你们相亲相爱。但是他参与了行动付出了努力完成了任务他就一定要有所收获这是地狱无门最大的规矩。”尹观语气平淡:“即使是玩笑话也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嗬嗬。”仵官王企图傻笑。但笑起来阴森非常更像是在挑衅。 于是闭嘴。 尹观径自走入了里间平等王静静地躺在……一副棺材里。 还用粘稠的血水泡着。 虽然清楚这血水有弥补气血、蕴养肉身的作用但眼前这一幕情景也让尹观怎么都无法觉得仵官王之前是“就那么一说”。 他伸指按了按确认平等王的面具未被摘下来过也便什么都没有说在旁边坐了下来。 楚江王带着苏沐晴仍在另一处隐秘地方等他但他现在不想去见。 倒是又想到某位大齐侯爷。 躺在棺中的这位……在佑国杀帝屠龙窃国势对敌。其人所掠夺的国势之力便是此行的酬劳。 非皇室嫡脉不可能如此操纵帝气。 再加上那大日金焰地狱无门这位平等王的身份对姜某人来说几已是摆明。 但那家伙好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本打算从中说和最后却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封侯之后是有几分城府了……他莫名其妙地想着。 他很少这么莫名其妙。 ------题外话------ 感谢书友“probezz”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1盟! 感谢书友“未注明用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2盟! 感谢书友“枫林祝唯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3盟!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厄耳德弥 姜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使节队伍里队伍里除了乔林无人知晓他的旷工行径。 毕竟如武安侯这般勤者关起门来专心修炼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朝议上都还站岗自修呢! 而对乔林来说与武安侯分享秘密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收获。至于武安侯溜号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他并不想知道。 此后姜望便诸事不顾安心研究新得的仙眼一任马车辚辚。 这枚仙眼中所承载的的确是真传版本的《目见仙典》。 与自五仙门所得的《声闻仙典》不同。那部五仙门祖师逆推的所谓仙典只有一些零散的驭声技巧、简单的修行想象因为是感应所得的关系品质很高但关键部分全部缺失效果更多可能在于开拓眼界。 真传版本的《目见仙典》描述的却是【目仙人】的修行之法!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万仙宫仗之以盖压天下的便是人身万仙之法目仙人自是其一。且作为五识之仙在人身万仙法中亦是相当高阶的存在。 可惜这枚仙眼的承载并不完整。 不知是不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有所消损它也缺失了术介相关的内容。而且只有成目仙人之“道”没有成就目仙人之后的“法”。 又或许这些内容都在被田家拿走的另一枚仙眼里。 术介作为仙术的基础也是仙术体系有别于道术体系的根本所在它的缺失让这部《目见仙典》的价值很难体现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珍贵是毋庸置疑的。 以尹观为例。 姜望绝不相信尹观会在这部《目见仙典》前束手无策说不定早就将它拆解消化融入其人入邪后的那双绿眸里。 能够强势碾压引动军阵之力的郑朝阳能够轻松在那巨大龟兽身上种下手段、对真人落子……岂会是等闲神临?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他也有自己的法子——得自五仙门的如梦令。 缺失术介的仙术便是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即可知不可触。 五仙门祖师天才性地创造出【如梦令】来替代术介在九大仙宫已经崩塌的时代以某种形式再现了仙术——虽然很是粗糙甚至于就效果而言可以被评价为拙劣。但它的创造性哪怕是在这个天才辈出的时代里也足够耀眼。 最初的如梦令需要以四百一十七道印决来拟成过程繁琐效用粗陋。只能用于修炼根本无法应用于战斗。 经过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的精研后来精简到了三百七十二道印决。 姜望手握源源不断的术介可以反复地尝试以如梦令来替代善福青云以此缩短如梦令与真正术介之间的差距。 他的修为已经超越五仙门历代所有强者在如梦令上的进展也到达了五仙门历史上未曾企及之高处。 如此种种凭一己之力将如梦令精简到了一百二十三道印决且各方面效果都更胜于前。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样的如梦令也是难以应用在战斗中的。它更多被姜望用于记录、复盘、模拟。 与声闻仙态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声闻仙态的基础虽是五仙如梦令和声闻仙典最关键的部分却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意外捕捉的道音。那种机缘可遇不可求无法复制。 而如梦令却是完完全全被姜望自己所掌控的以之替代《目见仙典》所需之术介亦有机会完成目仙人之修行! 当然要成功拟化术介首先需要姜望对这部《目见仙典》有足够深刻的了解能够准确捕捉到目仙人对术介的种种需求……除了多下苦功也没有捷径可走。 时间便在修行之中晃晃悠悠的流逝了。 距离也在晃晃悠悠中被跨越。 在某个未曾预期的时间点那澄澈如海的蓝天一望无际的草原忽然就在视野里铺开。 跋涉的遥途一下子就拥有了意义。 旅人的心仿佛也随着视野开阔了。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草原但每一次来都还是会陷在那种天地辽阔的感受中。 嗷~嗷! 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狼嚎。像是某种领地的宣示。 此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的闷响。似是骤雨前的闷雷在空中低低地滚过由远而近了。 一条黑线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再看过去一个个草原骑兵已经有了具体的模样在为首的一个辫发青年的率领下如潮涌来。 他们手提大铁枪身披锁子甲个个雄壮不凡。 他们胯下所骑是一头头矫健而威严的巨狼! 巨狼的要害部位亦以铁甲护之。 这队骑兵虽只百人却如万军。驰将近前真有摧城破国之威势。 齐国方的车队立时停下。随行的两百名天覆军卒一瞬间就摆出了攻击阵型。 九卒第一的天覆军当然有面对天下任何强军的底气。 一个个符枪负背、战刀出鞘睥睨生寒。 他们所骑战马亦是齐国驭兽坊优中选优的妖马在威名赫赫的草原神狼之前也毫无怯意。 乔林更是按刀拨马孤骑前突:“来者何人?” 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这队草原骑兵停了下来。 为首的将领以手抚胸非常正式地道:“大牧帝国苍图神骑宇文铎见过大齐武安侯!” 乔林于是一抬手。 刷! 两百锐士收刀归鞘的声音竟归于一声在锐利之外更有一种雄壮感。 这时候才有卫兵掀开居中那辆马车的车帘大名鼎鼎的武安侯踏出车厢来。 在场的苍图神骑只觉眼前一亮在这苍蓝澄碧的广阔世界里看到了一位如神的存在。其人青衫挂剑直身似可撑天。眸光澄澈又有不可测之威严。念及本国强者只觉这份风姿比谁都不逊色。 姜望当然记得宇文铎。 这便是当初在长河九桥上跟他干瞪眼的那位也是赵汝成在牧国的好友。 “宇文将军!”姜望很是亲切地喊了一声然后才道:“且让部下带路将军不妨过来小叙!” 今时今日之姜望岂是当初去观河台之前可比? 彼时的宇文铎还与他横眉冷对险些一言不合就拔刀互砍。今日却只觉得——与有荣焉! 这可是近百年来天下列国以军功封侯者最年轻的一位! 这样的一位人物却也记得他宇文铎! 干脆地比了一个手势他带来的骑兵便转头开路宇文铎则独自走进齐国的车队里。 为免坐骑神狼不懂事惊扰了贵人他甚至是步行过来。 说是车队坐车者唯有姜望一人。剩下的马车里装载的都是一些两国往来的礼物。如鹿霜郡的酒朱禾郡的药材……诸如此类。 姜望拍了拍驾车的卫兵示意他让个位置随意地就在驾驶位上坐下了还似模似样地拿住了缰绳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这边!” 宇文铎本就是个豪迈的性子见得大齐武安侯如此洒脱心中舒坦。纵身跃坐上来左右看了看赞叹道:“齐国的马车真是精致!” 姜望直接把缰绳递给他:“将军既然喜欢这辆马车便送与你了!” 宇文铎倒是不扭捏接过缰绳道:“我与汝成曳赅不分彼此他视侯爷为兄长我亦以兄视之。兄长赐不敢赐。只是咱们得换个位置容我为您驾车!” 姜望哈哈一笑。汝成当初说这家伙又傻又愣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蛮机灵的。 说话间两人便左右交换了个位置。 宇文铎轻轻一抖缰绳马车继续平稳向前。 姜望半靠着车门便这么闲意地坐着眺望远方:“这一望无际的风光真叫人心情开阔。在这草原上只觉得躲在车厢里是一种罪过!” 宇文铎道:“侯爷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望随口问道。 宇文铎笑道:“我以为侯爷如今位高权重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没想到还是这么没有架子。” 姜望笑了笑:“我倒也不是那么好亲近。只是汝成的朋友怎么想都是值得亲近的。” 宇文铎想了想咧嘴道:“是这个理!” 两个素不相熟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朋友立时便觉亲切起来。 姜望语气随意地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奉王命引武安侯赴至高王庭!” 宇文铎先是这么很正式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道:“诸国使节尚未到齐呢。这一次负责大礼的是云殿下。她听说齐国来的使节是您便特意派我来迎嘱托我一定要给您最大的尊重——这不我特意调了一队苍图神骑过来。别人可没这待遇!” 想起那位拥有苍青之眸的牧国皇女姜望很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云殿下有心了。” 宇文铎忽地又爽朗地一笑:“等到了王庭小弟也另有安排!侯爷一定要好好见识咱们草原风光!” “再说再说。”姜望打了个哈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是在至高王庭举行?” “正是!”宇文铎道。 “至高王庭还停在天之镜么?”姜望又问。 宇文铎很专心地驾着车:“然也!” 姜望的问题并不普通宇文铎的回答更不寻常。 “好读书”的姜侯爷临出发前把牧略六卷背了又背。对牧国的历史人文已不再是两眼一抹黑。甚至于结合两次穿行草原的经历对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和判断。 一直以来草原上有两个核心。一为穹庐山乃是苍图神殿所在。一为至高王庭乃是牧国皇帝的王帐停驻之处。 至高王庭最初坐落在穹庐山下后来又常年动迁有了巡行四境的传统。近些年来则是停驻在天之镜旁隐隐有东西两极之势。 王权与神权的变化在历史中是怎样体现这且不去细说。 只以此行而论。神冕布道大祭司乃是代行神意之人是苍图神殿的执掌者在神权意义里是地位仅在苍图神之下的存在。 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在穹庐山举行才是。 这次怎么会在至高王庭? 但宇文铎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并没有半点迟疑模糊。 很显然。在那些外人所不知的时刻里有什么变化已经在这片草原上发生了。 姜望莫名想到了当初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个牧民少女……彼时那个少女还与他“辩经”来着。当然大家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饱学之士。但牧国在这个时代的面貌却是可见一二——草原上家家户户都有书读。 由此再想起临行前齐天子的那一番话再看这片草原心中感受更是不同—— 想是昨夜春风来得成碧色一片海! 宇文铎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说更多。所以这个问题聊到这里就不必再继续了。要说初来乍到就能知晓草原上最重要的情报却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至此姜望自觉已经把公事处理完了很对得起使节的身份。便直接问道:“汝成现今在哪里?” 他其实更想问——他怎的不来亲自迎他三哥? 他两次经行草原都想与赵汝成一聚但是赵汝成都在战场之上未能见成心中已是十分想念。 自观河台一别又是快两年了。好不容易战争结束自己持节出使能够公费私见这小子竟有这般忙碌? 宇文铎很是骄傲地道:“汝成曳赅在厄耳德弥修行呢!陛下特许有八月之期还有两个月时间!” 姜望愣了一下。 “厄耳德弥”在草原语里意思是“神的智慧”。 而这个名字在牧国有着更具体、更关键的指代——一个通常只有真血子弟才有资格进去修行的秘地。 姜望当然知晓这个厄耳德弥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齐国的稷下学宫。 赵汝成能够以非牧国真血子弟的身份进入厄耳德弥足以说明他在牧国的政治体系中已经走得足够深入也得到了很高程度的信任。 这亦能说明……在先前的景牧大战里他大概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姜望也才经历过战争知道那是怎样不易的一件事。 “厄耳德弥……”姜望终只是道:“好好。” 长大是残酷的事情。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 ------题外话------ 感谢书友“20220401011350955”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4盟!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离罢春车向镜湖 姜望曾经两次经行草原但两次都未走进至高王庭。 人在赶路的时候总会错过风景。 如今放眼望去绵延的屋帐如云海灿烂的宝光似金霞。 这座黄金般的城市像是一种梦想的具现如此的辉煌灿烂。代表着财富与权势把握着名望与威严是一切荣光所汇聚的地方。 在这座伟大的城市之外姜望想起了旧事随口对宇文铎说道:“上回我来这里还遇到了一个你家的亲戚呢!那时候他告诉我汝成在离原城我就没有进王庭。” “我家的亲戚?”宇文铎问道:“没有得罪侯爷吧?若是有不开眼的事您跟我讲我即刻拿来问罪。” 这话却是显得他在宇文家内部很有底气的样子。 宇文氏乃牧国名门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几个家族之一。 赵汝成有这样有分量的朋友自然是好事。 姜望笑了笑:“倒是不曾那人很有礼貌的。只是和我开了个小玩笑。” “我家跟礼貌沾边的人倒是不多。”宇文铎哈哈一笑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姜望略想了想描述道:“长相很大气眉眼分明端正英朗。与你一般高大比你瘦一些。瞧装扮应是王帐骑兵。那会我打算进王庭见汝成他巡骑在外查验我的身份。” 离原城战线持续期间在王庭外巡骑的王帐骑兵同时还要满足姜望所说的外貌条件还“很有礼貌”…… 宇文铎想了很有一阵怎么也想不出相匹配的人来。 “宇文家太大了一时还真不知是谁。能够查验武安侯也算是不凡的经历。”宇文铎哈哈一笑:“兴许这回还能见到。” 宇文铎自己在苍图神骑宇文家还有许多人在王帐骑兵里至少是多到宇文铎不能直接排除或者锁定某个人。 苍图神骑属于神殿王帐骑兵拱卫王庭。 作为赫赫有名的真血家族宇文氏内部且是如此不分明。牧国神权与王权的交错由此可见一斑。 姜侯爷秉持多听多看的原则与宇文铎谈笑风生。 牧国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名为“敏合庙”又名“会贤馆”。 以神庙为外交之所大概也能说明苍图神对这个草原帝国的影响。 会贤馆的意思自不必说本就是后来附注的一种解释。 而“敏合”这个词也很特殊在草原语里意即“暮色四合之时”有迎接贵客之意。 与此同时姜望更是知道。在牧国的历史上有一个名为“敏哈尔”的传奇人物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成功在中域传道的神使。 据《牧略》记载在敏哈尔传教巅峰之时其人行于中域所到之处——“金砖铺地锦绣妆牛以迎神使。” 又有记载说:“有信众三万余奉神不绝香火。虔信千人随行游钵。” 草原上信众以亿万计三万余信徒从数量上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当它出现在道门三脉的基本盘里就具备了伟大的意义。 其人可以视为苍图神殿对外传教最成功的典范。 敏合庙最早建成就是为了迎接他归家。 可是他并没能回到草原。 “暮色四合之时人未归家。” 后来牧国将敏合庙作为迎接外国使节的场所直至如今。真要说起来不免也有一些宗教意味在里面。 主持敏合庙的是神殿金冕祭司涂扈。其人的不凡之处从这个姓氏便可略知一二。 涂氏是不输于宇文氏的名门金冕祭祀是仅在神冕之下的神殿高层。 既有真血部族的支持又有神殿里的尊贵地位。于神权、于王权、于部族都有不俗的影响力是草原上毋庸置疑的大人物。 敏合庙的重要地位亦由此人体现。 宇文铎引着车队到达敏合庙之后他也亲自出来迎接可见今时之武安侯的分量。当然双方的交流仅止于国家礼节并无更亲近的接触。 王权与神权在斗争中合作在合作中斗争是这片草原上恒久的主题。 鼻高眸深、长相英俊的涂扈身份立场天然具备一种复杂性他也有一种谨慎节制的气质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会出错的人。一言一行都在尺度之内。 姜望这边将出行前礼部官员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刚刚在敏合庙童子的引领下落脚宇文铎便兴致勃勃地过来邀请说要带大齐武安侯见识草原风光。 便是看在汝成的份上也是不好拂他面子的姜望也就暂停了对目仙人的探究。 顺便带上羡慕得眼睛都绿了的乔林三人自去潇洒。 出了庄严肃穆的敏合庙宇文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咱们牧国虽不见秦楼楚馆未如齐国水榭、景国云台却也别有妙象!”辫发颤动间他一脸骄傲:“侯爷可知神恩车?” 不待姜望接话他自己已经陶醉了起来:“妙龄男女自沐神恩心怀悲悯尊奉本欲肉身布施德泽天下……美哉斯言妙不可说!” 这都哪里来的词? 姜望表情古怪。宇文铎说带他去见识草原风光他还以为是临淄七景之类的地方没想到是要带他去见识这个…… 神恩车这么有名勤读史书如他自是知道的。 名头很大其实就是牛车。唔带车厢的那种。 最早是为了部族的繁衍而诞生。 历史上草原的环境相当恶劣万万不似今日这般灿烂美好。 因为与无尽荒漠为邻的关系饱受魔气死气侵袭境内灾祸不断。姜望曾经在草原所遇到的白毛风相较于灰暗时期的那些灾厄简直不值一提。 那时候迁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各部族之间少有交流。自然的灾厄就是关锁很多部族困锁着困锁着也就消亡了。 彼时的草原共主就想了个法子以牛车装载适龄男女派专人保护送往各大部族巡游寻合适的对象匹配……一夜春风后便离开。 那时候这车又名“春车”取其生生不息之意渐而成了一种传统。 后来苍图神教兴起传教神使借用这个传统并将之发扬光大用以笼络信民。 因为春车上的妙龄男女都是神的信徒沐浴神光能够放大愉悦比之什么青楼妓馆不知高到哪里去。又不用花钱只需付出信仰。所经之处往往排起长龙…… 后来它的名字就变成了“神恩车”意为苍图神对信民的恩泽。 与佛门菩萨肉身布施故事倒是颇有相类。 宇文铎又神神秘秘地道:“咱们要去的可不是那种普通的神恩车而是停驻在至高王庭里的神恩庙。并不对外开放里间都是货真价实的神华女子!即便是我想弄到名额也是费了很大的劲。” “我也听说我也听说过!”乔林兴奋不已:“据说那些神华女子个个晶莹剔透欺霜赛雪风情无限呢!” 回头瞧见姜望的表情立即严肃地道:“侯爷一定要去批判一下!” 姜望摆摆手对宇文铎道:“宇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不需要被布施更不需要这种形式的“被布施”尤其不愿意被人用这种方式传教。 草原真是个危险的地方…… 宇文铎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会被拒绝。 但凡对草原有些了解的都应该知道神恩庙的名额是多么大的诚意。 但凡知晓神恩庙的怎会不想去见识? “可能我没有说清楚。”他顿了顿瞧着姜望的脸色小声说道:“神恩庙里也有神华男子……” 乔林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耳朵竖老高。 姜望不得不认真一点地说道:“其实我更希望宇文兄能带我去看看草原的风景……真正的风景。比如天之镜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宇文铎豪爽一笑:“侯爷想赏景自然方便!” 其实这时候的天之镜正在休渔期是不允许牧民靠近的。但以宇文铎的身份特例安排一下自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下便转道出城三人并马往大名鼎鼎的神镜湖而去。 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湖泊它像一面镜子镶嵌在无垠的草原。它是东部草原的中心是草原人的母亲湖哺育了太多生命。 它像是一块冻琥珀像是截取的一段天空。那么晶莹、澄澈又静好。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它的美丽。 能够描述一二的只有站在那黛青色的湖水前那“静水悠悠在心头”的感受。 这里有一种宁和的氛围。 牛、羊、马、鼹鼠甚至狮虎、狼、马群都在这里慢悠悠地饮水彼此相安无事。 在那烟波浩渺的湖水中偶见几尾红鱼几只绿龟一群水鸟。 牛的声音马的声音水波微漾的声音振翅的声音就是最美的乐章。 姜望静静地站在湖边看了很久也听了很久。 厄耳德弥就在天之镜下。 “心愿已了。”姜望笑道。 “我小时候也常来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湖边。”站在姜望旁边的宇文铎道:“看着它心里会变得很安宁。再不好受的事情也就那般过去了。” 在这天之镜前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很轻完全有别于平时粗豪的一面。 说起来姜望知晓赵汝成是在边荒屠魔的时候认识的宇文铎。而这样一个牧国名门的真血子弟会出现在边荒那种地方本身就有很多故事可讲。 当然谁身上又没有故事呢? 看看旁边的乔林多么伤心多么沮丧。他也一定想起了他的心事吧? “其它国家的使节大概都是什么时候到?”姜望随口问道。 作为最先抵达草原的霸国使臣他其实更想问牧国这一次有没有邀请景国观礼。景国如果来的是淳于归那就算了若是其他人……出行前齐天子可是放了话的该切磋的时候一定要切磋。 但有伤口撒盐的嫌疑想想不太方便问出口。 宇文铎自己却是无甚顾忌兴致勃勃地说道:“就这几天吧国书都已是先收到了的。” “都有哪些人?”姜望很有兴趣地问。 “景国使臣是陈算楚国来的是斗昭荆国使臣是慕容龙且秦国使臣是黄不东……”宇文铎扳起手指一个个数:“对了雪国的冬皇也会亲自过来!” 姜望挑了挑眉头。 荆国、秦国来的都是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赛选手这且不去说。斗昭那边是早有约定也可先搁置……这个陈算很自信啊! 说起来当初在星月原的交手他倚仗观衍大师所赠之星力一举横扫的确有些胜之不武陈算不服气也是很可以理解的。姜望完全可以承认若只凭自身实力那时候他还不是陈算的对手。 可今夕何夕? 星月原之战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冬皇大人竟会亲至?”乔林惊讶地搭腔:“与荆国西扩战争有关么?” 他本不是个不懂事的人轻易不会在武安侯与牧国人的对谈中开口。 但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的强者亲自来牧国观礼这本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作为一个合格的使节武安侯当然会为此有所思虑。 但毕竟是在人家牧国人的地盘上以武安侯的身份有些话不方便开口有些问题不适合问。 那么这个时候他乔林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武安侯不方便问的问题他乔林勇于承担勇敢开口。这样牧国人回答最好若是不回答武安侯也不会尴尬。 “这我就不知道了。”宇文铎打了个哈哈:“大家都是来观礼而已其实也不必想那么多。” 宇文铎这话在解释的同时好像有意有所指。甚至说直接就是暗示了——别国都想得很多你们齐国不想着争取一点什么吗? 但姜望全无反应。 他只是很好奇……乔林这厮刚才还一脸的哀伤遗憾现在表情变得这么骄傲是怎么回事? 唔陈算的天机神通相当不俗开花之后更当莫测。若是对上了应该化繁为简不能让战斗走入复杂的局势…… “武安侯对冬皇也很好奇么?”看着若有所思的姜望宇文铎很贴心地道:“到时候如有什么宴席我给你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姜望摆摆手:“实力远不在一个层面凑得再近也无意义。” 他顺着湖岸走边走边闲聊道:“说起雪国我有个聪明绝顶的朋友之前去了雪国游历。很久没联系倒不知他现在如何……” 扑通。 涟漪几圈余音一缕。 一只水鸟扎进了水中。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随遇而躺 哗啦啦! 水纹漾开。 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从碎冰堆雪的冻湖里钻了出来。 其时寒风如刀天穹飞霜。举目四望是起伏不定的雪岭如长河波涌似白龙卧山。 此等美景真让人有吟诗的冲动—— 如果不是钻出湖面的这个人一直在打喷嚏的话。 “哈~啾!” 一个喷嚏打出来面前瞬间腾起一团白气。 大齐武安侯口中聪明绝顶的朋友忍不住叉了叉腰顾盼自雄:“照师姐又在想——” “哈啾哈啾哈啾!” “看来照师姐想我想得很厉害——”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 算了。 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高额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赶紧把身上积的湖水处理干净。 再晚一会儿就该结冰了。 这鬼地方!又压神通又抑道术。 风刀霜剑却格外酷冷。 堂堂神通外楼都被冻出了伤风! 谁曾设想与照师姐的浪漫旅程竟然在洁白无瑕的雪国遭遇迎头痛击。 他们意外卷入了冬皇成道之争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事接踵而至搅得他焦头烂额根本无心恋爱——好吧准确地说是照师姐无心恋爱。他总归什么境地里都能爱一下的。 本来他一个照师姐一个子舒一个三个人快乐地游历天下。他与照师姐是男才女貌你侬我侬感情一天好过一天还有“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子舒在一旁很努力地敲边鼓……大事可期! 照师姐早就能够成就神临只不过是一直在抉择道途所以才颇多蹉跎。这一次游历天下行至雪国已是下定了决心就要确立道途一举神临的。 他都做好了准备要在照师姐神临之日为其举行盛大的庆典写下动人的诗篇……然后求亲。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地推进。 可恨那冬皇蛊惑人心。 照师姐竟然为其所惑决心要走出一条全新的道途全不顾之前的诸多选择非要杂糅百家自开渊流! 这倒也罢了。 说什么“吾道不成无心私情”? 所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先成家怎么立业? 可惜他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照师姐也不为所动。甚至被那冬皇影响举止变得粗鲁起来想要动手揍他…… 他许象乾何等样人? 名门嫡传天之骄子才华横溢号称“神秀才子”是也……焉能受此冷落? 当然选择等她! 在这么冷的雪国偶尔被冷落一下也是很合理的。 但话虽如此细数时间也难免时有悲怆。 在这天碑雪岭呆了几许时日哪天才能够功成离开? 想他们三人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就来了雪国现在都道历三九二一年了。赶马山双骄里与与他平分秋色的另一骄都彼其娘之的封侯了! 他还在这个破地方明珠蒙尘、宝剑藏锋。 多么可惜。 世间无他许象乾该有多么寂寞? 又打了个喷嚏。 许象乾不敢再耽误时间拎着刚刚捉住的一尾银秋鱼急匆匆往回赶。 此鱼灵性天成宝蕴神藏食之能助人悟道。但离水即死处理得若是不及时肉便不鲜……照师姐该吃得不香了。 茫茫雪地里年轻书生的身形深一脚浅一脚地远了。一根细绳穿过鱼唇漂亮的银秋鱼流动着银光。 早已无神的鱼目也随着这个书生的跋涉一晃又一晃。 …… …… 这双颓然的死鱼眼掩在乱糟糟的碎发里再配上唏嘘的胡茬没有表情的表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白玉瑕的梦魇。 他白玉瑕乃越国白氏子弟从来骄傲自矜严于律己。人品道德能力皆以严求。言行举止从不允许自己失分。 当初在观河台上那么重要的黄河之会正赛名额轻飘飘地给了他他都不肯摊手去接非得要自己浴血多争一场只求一个堂堂正正。 他也有骄傲的理由。 身出名门天资卓异自来勤修未辍。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十六岁时已经称名天骄远近知闻。放眼全国在同辈之中也只是比之革蜚稍有不如。但革蜚比他要年长三岁这种程度的差距是可以被时间跨越的。 当然在天骄云集的黄河之会结束后见过了李一、姜望那样的人物他不敢再言无瑕。 归来曾与人言自己是井底之蛙如今方见天地之大。 他倒也未失心气。 自言虽只是白蛙一只如今既然跳出井来总该跳得更高一些才是。既然见到了那么璀璨的风景总该也往更远处走一走才是。 但是又要说但是。 对自我的严格要求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可糟糕的地方在于——自己已经不能够满足自己的严格。 那是完美主义的噩梦。苛求自己的人会把自己给逼死。 诗人写不出理想的诗句文人作不出符合预期的文章而后三尺白绫、水中求月者历史上屡见不鲜。 于白玉瑕而言首先最残酷的一件事情在于—— 他与革蜚的差距被拉开了且被拉得越来越远。 他曾经那么自信笃定自己能够超过革蜚。甚至于对时间都有预期便是在神临境这个层次中。 但从山海境回来之后革蜚仿佛脱胎换骨……本就是承继革氏希望的天骄竟然百尺竿头还能更进一步。 对于神通道术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甚至把握道途甚至于以恐怖的速度拔高修为最近都要开始冲击神临。 他追得很辛苦! 却逐渐连对方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革蜚是革氏嫡传他亦是白氏之后。 革蜚师承名相高政他白玉瑕求道暮鼓书院先生也是真人虽不如高政教他却也绰绰有余。 他差在哪里? 方方面面都不输只能是差在他自己! 列国天骄争辉他不如人。如今仅在越国一国之内他也被远远地甩开了。 人们论及革蜚再不以他白玉瑕并称。 他长期处于一种“不愿意接受、却只能让自己习惯”的状态中而在这个时候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修边幅的、死鱼眼的男人登上门来。 言曰挑战要求闭门说是不欲扬名只为验证同境极限。 说是一路西来未逢一败。 他亦有心与别处的强者试手尝试着寻回一些自信——万一只是革蜚突然开窍而非他白玉瑕太过愚鲁呢? 然后他就输了。 惨败。 已经被时代淘汰的古飞剑之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无名之辈。 干脆利落地击败了他。 “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尝试这么宽慰自己。 可你白玉瑕又不是兵家。 很多次想要凝神修炼却总是想到那一战那一张唏嘘的脸那一对无神的眼睛——那么颓废的一个人是怎么爆发出那么恐怖的杀力的? 在超凡的世界里人到底应该坚守什么?坚持什么?是什么让一个人变得强大? 读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但不知道怎么走下去。 家族责任身兼的官职人脉的维护应该读的书应该练的术……如此诸般种种他索性什么也不管。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披一件月色窄袖长袍什么交代也没有就此离开了家门。 找了很久终于又找到了这人——其人试剑天下一路直行已经到了梁国境内甚至于梁都汴城都已是不远。 “我说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死鱼眼问。 尽管已经表达过很多次鬓角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白玉瑕还是认认真真地说道:“咱们再打一场。” “不打行不行?” “不行。” 死鱼眼转身就走刚才那两个问题好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他走路的时候都恹恹的没精神。 白玉瑕不是没有试过强行挑起战斗比如突然刺他一剑。 但这厮根本不闪不避总是一副有种你就杀了我的样子甚至会突然停下来找个地方晒太阳睡午觉。 他发现自己甚至是被当做卫兵来用因为这厮睡得实在是太放松。 复盘先前在越国境内的那一战有太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因为被革蜚压制出了阴影精神状态并非巅峰未能完美发挥自己…… 说是给自己找理由也好说是无法面对失败也罢白玉瑕真的很想再打一场。 但这人怎么都不同意了。 你挑战我我应了。我挑战你你不理?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白玉瑕紧跟其后、亦步亦趋:“请接受我的挑战。” 死鱼眼头都懒得摇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便转道往林中去了。 白玉瑕知道他又要找地方睡觉。 虽然这时候正是黄昏夕阳犹有几分余烈没有几个人会在这时候入睡。但死鱼眼是绝不会辛苦自己多赶一点路的。 跟了这么些天白玉瑕对这厮的风格也算是有些熟悉了。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若是给他一块木板一条河他能直接漂到汴城去。 果不其然。 随意地绕了几绕死鱼眼就找到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飞身上去躺在了横叉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别看这厮这般漫不经心你若真的仔细观察会发现附近没有哪个树杈比这处更合适、更舒服。 白玉瑕飞身飘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他的睡容。 未几。 胡子拉碴的男人忍不住睁开了死鱼眼:“这位兄台要不然你也休息一下?” 白玉瑕执着地道:“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打?”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放过我?” “怎么说都不行必须要答应我再打一场。”白玉瑕很严谨:“但是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死鱼眼又闭上了死鱼眼。 白玉瑕也不做别的事情就双手抱怀悬立在旁边盯着。 死鱼眼深吸一口气:“什么爱好啊?你们怎么都喜欢盯着睡觉的人?” “我们?”白玉瑕不解。 死鱼眼很是心累的样子仍然保持着睡觉的姿态只恹恹地道:“麻烦。” “什么?”白玉瑕更迷惑了。 死鱼眼道:“你不是问我真正的原因么?原因就是这个。麻烦。” “……你去越国挑战我的时候怎么不嫌麻烦?”白玉瑕有些生气:“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是要去挑战黄肃吧?你怎么不嫌麻烦?” 死鱼眼有气无力地道:“赢一次就够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直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却是就这么睡熟了。 白玉瑕默默地盯了一阵只好去旁边打坐。实在没想到这厮能这么快就习惯被注视——还真是抵抗不了就享受啊。说起来他还真羡慕这份随遇而躺的本事。 …… “向前。向前?向前!” 那声音熟悉而又遥远。 不曾模糊永远深刻。 “……又来?”向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醒了过来。 此时夜色已深。 明月高悬。 月光穿过林隙落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真是麻烦的旧梦。他恹恹地想。 还未从那种怅然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忽而微风轻动。 那个肤色白得有些耀眼的年轻男子又悬在了旁边。 很认真地看过来不知第几次重复:“请接受我的挑战。” 这种“奋斗人”向前见得多了清楚地知道赢他一次两次根本没有用。这种人只会不断地找出自己的问题、不断地修正、不断地进步然后不断地挑战。 他才不会上当。 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你躺着也是躺着为什么不起来跟我打一场呢?”白玉瑕很不理解:“我虽然输给了你但总归也能给你补充一点战斗经验吧?哪怕只是当成你挑战黄肃之前的热身你也不吃亏何乐而不为呢?” “我躺着也是躺着那我为什么不躺着呢?”向前反问。 “这……”白玉瑕一时无言以对。 向前又叹了一口气他总是接二连三地叹气。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永远不会被改变永远不会放弃永远努力。这种人叫姜望。还有一种人永远不愿意努力永远想放弃随便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怎么改变这种人叫向前。” “你喜欢挑战的话应该去找前者他一天揍你八百遍都不带重样的甚至可以在你身上试验他所有的道术构想他的创意无穷热情无尽。你来找我我只能说恕不奉陪。咱们只有打一次架的缘分。” “你知道一个压根不爱努力的人被责任或者承诺什么之类的鬼东西逼得要努力会有多累吗?” “练剑已经消耗了我的全部心力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应付别的事情了。” “包括你的心情。” 向前最后咕哝了一句侧了个身又复睡去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寻常事耳 第三十六章寻常事耳 白玉瑕当然不会去找姜望。 拿什么找姜望? 人家青史第一内府的战绩还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现世所有内府境修士还没谁能越了过去。 现在都已经冲上神临以军功封侯从“年轻天骄”的圈子里跳出去跟所有年龄段的强者竞争了。 你一个甚至拿不下“越国年轻一辈最强天骄”名头的白玉瑕有什么资格登门挑战? 但向前居然认识姜望甚至还很熟悉的样子。 如此一来同境败给这个人好像也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姜望混得这么熟强一点也是很合理的。 白玉瑕想了想也找了个树杈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他还没有意识到在认识向前之前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绝不会承认自己“输得合理”。 但一切就这么潜移默化地发生了。 “奋斗人”和“躺尸人”同行好比二虎相争总有一方会被影响。就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就这样躺着什么也不想。 漏夜的星与月晚风送虫鸣。 真别说真挺快乐。 …… …… “生何欢死何悲。忆何多情何薄。聚散离合及时行乐~”歌女的声音在婉转。 琵琶动古筝起。 舞女云袖飞扬窈窕身影映在屏风上。 宇文铎规规矩矩地坐着慢慢说道:“武安侯好像没有深化同盟的意思。” 赫连云云瞧着台上的舞蹈随口道:“这些事本也用不着他谈不要做无谓的试探了。好好陪他玩耍便是这总是你擅长的?” 宇文铎苦着脸道:“我真没有带汝成曳赅去玩过什么……我从边荒回来也没多久!” 赫连云云却并不回应只欣赏着台上歌舞由衷赞道:“楚女纤柔楚歌婉转孤甚爱!” 宇文铎十分肉痛但还是道:“殿下既然喜欢便请进宫去。” 这一班歌女舞女乃是他花大价钱从楚地迁来私心爱极等闲不会请出来表演。也就是今日云殿下来这“鸣鸾演楼”他才召出来献个宝。但云殿下说了喜欢他难道能说“您常来?” “孤虽爱之但靡靡之音难免消磨壮志……”赫连云云摆摆手:“送给武安侯吧让他带回齐国。” “啊?”宇文铎愕然抬头。 赫连云云却已经起身离席。 什么鬼靡靡之音消磨壮志人家武安侯的壮志就不怕被消磨了? 宇文铎左听右听分明只从语音罅隙里听出这样一句—— “孤亦怜之况汝成乎?” 可我宇文铎又有什么错? 此时再听这演室里的婉转歌声哀哀怨怨幽幽咽咽只觉得分外合乎心境叫人感伤。 “演楼”是牧国各地都有的建筑长期以来专用于表演草原传统的“兽面戏”是牧民忙碌一天后最爱的消遣。 一壶马奶酒一盆羊肉一场兽面戏日子赛过神仙。 对于很多牧民来说可以不搭屋帐不筑马栏不能不建演楼。 这“兽面戏”是以兽喻人之戏表演者皆覆兽面绘以斑斓五彩讲究的是边舞边唱歌谣与故事并重。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三万多部剧目从创世神话到儿女情长剧情丰富多彩。 草原一统之后随着牧国贵族眼界的开阔尤其是年轻人多有列国周游的经历且相对更好享受也便引入了许多他国的娱乐方式。 演楼渐也就不局限于表演兽面戏了。 如宇文铎这班精擅楚地乐章的歌舞伎便是其一甚至是这王庭里数一数二的一班。 他哪次叫出来表演台下不是坐得坑满谷满? 叫多少真血子弟眼馋! 没想到今日竟是最后一次欣赏…… “我送送殿下。”宇文铎强忍悲痛起身恭送云云公主。 打碎牙齿和血吞汝成误我! 一行人走出演室外却是刚好遇到另一行人——大牧皇子赫连昭图。 鸣鸾演楼作为雄鹰之城里最富盛名的演楼从来是达官贵人云集。但像今日皇子皇女都在场的倒是少见。 牧国不比别家没有那么多皇嗣。 当今女帝唯有一子一女子曰“昭图”女曰“云云”。 皇储之位悬而未决却也只会在这两位殿下之间产生。其余宗室子弟都不存在半点机会。 像是这一次的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便是赫连云云主持大礼。赫连昭图则在早前去了穹庐山办另一件大事。 女帝给予他们同样的表现机会并不偏颇于谁。 但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年来赫连昭图是占据明显优势的。 哪怕宇文铎站位已经站得很明确了也不得不承认赫连昭图此人雄姿英发大气磅礴有明君之相。 若是现在就要决出皇储云殿下胜算不足两成。 当然未到最后一刻一切就都还有变数。 云殿下有他宇文铎好比秦帝有王西诩那是如虎添翼大业可期。再加一个赵汝成那是草原姜梦熊何愁不能后来居上? 此次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就是对云殿下的一次考验。既要保证典礼的顺利、风光又要看她与各国使节接触的表现对国际关系的把握……截止到目前云殿下都做得非常好。 “云云怎么走得这样急?” 兄妹相遇先开口的是赫连昭图。 这位皇子长得端正英朗很见雄阔自有一种天生的贵气威严对自家皇妹说话语气却是极温柔的。 “歌舞已毕久留何必?”赫连云云看了看赫连昭图旁边长得像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含笑道:“黄先生对兽面戏感兴趣?” 任谁看黄不东这风烛残年的样子都很难相信他才刚过三十岁。 据说前年参加黄河之会的时候余徙真君还专门验了他的年龄可见生有一张多么具备欺骗性的脸。 他说话也是不太有气力的样子态度倒是并不坏先行了一礼才道:“牧国乃天下强国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明。黄某持节出使虽是公事私心却也对草原风光向往已久免不得就想多看看。” 赫连云云先是吩咐左右:“去把我那一班鸳华伶请过来叫他们用心准备等会为黄先生表演。” 侍卫当即应命去了。 她这才继续对黄不东道:“未解先生心事倒是云云招待不周了……但有我皇兄作陪想来也能让先生满意。这鸳华伶戏班是王庭里最好的戏班先生想看什么、想听什么只管随意。惟愿我大牧和睦天下之心能为贵国知。” 主持此次大礼的人是她赫连云云。但黄不东作为秦国使节却是与赫连昭图一起来看兽面戏。其中意义耐人寻味。 但赫连云云这一番话不见半点介怀大气体面颇显王者之风。 “自然。”黄不东笑道:“黄某既见昭图殿下皇胄天生又见云云殿下大气灵秀。此来草原诸般顺意真是如沐春风。” 赫连昭图并不打扰他们交流直到此刻才笑道:“那黄先生可要多留几天草原可不止有春风。” “还有春车。”宇文铎冷不丁接话道。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这话茬接得尴尬。 赫连云云瞪了他一眼转对赫连昭图道:“我最近就在王庭忙这些事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消遣。倒是皇兄怎么这么快就从穹庐山回来了?” 赫连昭图笑了笑用赫连云云之前的话回道:“歌舞已毕久留何必?” 两拨人又说了几句便笑吟吟地各自错开。 出得鸣鸾演楼赫连云云不轻不重地点了宇文铎一句:“脑子里想不到别的了?” 宇文铎闷声道:“那老小子话里带刺不是个好人。” 黄不东说赫连昭图是“皇胄天生”说赫连云云则是“大气灵秀”。大气灵秀当然是好词是适合形容大家闺秀的好词但不适合形容争龙皇嗣。那厮就差说赫连云云应该闭门绣花闺中待嫁了宇文铎自是不忿。 赫连云云却只是淡声道:“人家只是长得老并不是真的老……回吧。” 就此钻进了轿子里。 她当然知道黄不东何以会有如此倾向明显的态度。 但是她并不在乎。 便像她那位伟大的母亲给她取名时所说的那样“天下间诸如此类云云……由他去说。” 谁的评价能给她赫连云云定性? …… 目送云殿下的轿子离开宇文铎眉眼一齐垂了下来。 已经在发愁怎么把那一班歌女送出去怎么才能让姜望接受。尽管肉痛他也断没有引导姜望拒绝的意思。云殿下既然开口要他送人那他就一定要送出去才行。 但姜望那家伙是个修行狂比起汝成曳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来草原这么些天就刚来的那天被他带着去了一趟天之镜然后就一直在敏合庙里闭门修行。 一个外交使臣出得国境来到异国他乡竟然不搞外交。 与此相比谢绝宴饮、拒绝进神恩庙的机会也都不怎么让人惊讶了。 这样一个一心向道的人如何才会同意接收一班歌女呢?一人搭一套秘术? 宇文铎忧心忡忡地回了鸣鸾演楼正要去找自己的那班歌舞伎。忽见得其中一间奢华演室外赫连昭图正跟属下吩咐着什么守在门口的是几个下了马的王帐骑兵。黄不东倒是不在想来已是进了演室。 想到鸳华伶等会还要给那个老小子表演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打不过…… 赫连昭图也看到了他还对他笑着点了点头才转身走进演室里。 宇文铎保持了礼节目送皇子殿下离开。但看着赫连昭图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一段描述来—— “那人长相很大气眉眼分明端正英朗。与你一般高大比你瘦一些。” …… …… “姜兄!姜兄!” 宇文铎兴冲冲地跑进敏合庙满头辫发上下飞舞。 齐国使节所居的院落里两百名天覆军士正在练刀——说起来这种出使的事情一般到了地方之后除了必要的防卫人员其余人等都是会轮换着去散心见识异国风情的。 这也都是惯例了。 姜望倒也并不管束他们由得他们自由活动。 只是堂堂武安侯都苦修不辍他们这些随行出使的也实在不好意思惫赖。总之是在乔林的带领下将天覆军习惯的每日一练改成每日三练…… 他们愿意努力姜望也不吝惜指点常常看着看着就上来教个几招。 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打杀杀终归是不太好所以他们练的是无声刀——不但自己不发出声音也控制着刀劲使战刀破空时不会有锐响。 此种刀术杀人最凶。 “怎么了宇文兄如此急切?”姜望的房门适时推开。 宇文铎将观察的视线收拢看向姜望语气欢欣:“我知道你早前来王庭时那个盘问你身份的人是谁了!” 姜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引进屋子里然后才道:“是你哪位亲戚?” “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告诉你。”宇文铎神神秘秘地道。 姜望瞥了他一眼:“看你这么神秘那个人肯定不是宇文家的人。” “哈哈哈你就别猜了!”宇文铎道:“你赶紧先答应我保证不是让你吃亏的事情。” “那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不然你没有必要这么激动。 那人对你、对汝成对我都有了解说明掌握了很厉害的情报力量。 那人应该不是真的王帐骑兵不然你不会这么有自信因为真在王帐骑兵里找人肯定找不到。 他随口拿你当挡箭牌你还不生气说明他的地位比你只高不低。” 姜侯爷慢条斯理地分析道:“那么问题来了你宇文铎已经是宇文氏真血子弟整个牧国的年轻人地位与你差不多的能有几个?比你只高不低的呢?这个人还要在王帐骑兵里有关系还刚好在离原城战争期间守在至高王庭……” 他笑了笑:“我那天遇到的不会是牧国的皇子殿下吧?” 宇文铎惊呆了。 仅从他一个神秘的语气就能推断出这么多? 这与他对大齐武安侯的认知严重不符! 说好的大家一起做莽夫怎么你偷偷的变聪明了? 面对宇文铎的沉默。 姜望只是端起一碗酥茶云淡风轻地道:“看来我猜对了。” 此寻常事耳足下勿惊。 智者风范尽显。 “侯爷!”乔林这个时候刚好走到门口大声表功:“牧国皇子送的马属下已经亲手刷干净了!您现在要出去溜一圈吗?”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不知郎心 姜望瞪了极不懂事的乔林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积极做事却没得到褒奖的乔将军很是委屈地离开了。这伴侯如伴猴啊喜怒也太无常了。 “哈!”房间里姜望有些尴尬地看着宇文铎:“巧了不是?” 宇文铎皮笑肉不笑:“是挺巧的……昭图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今天上午同我说了一阵话还送了我一匹马。”姜望干笑道:“我这才知道上回是他在跟我开玩笑呢。” 宇文铎一脸受伤的表情:“你怎么这样啊?” “怎样?” “你当面跟我称兄道弟私下里却私下里……” “哎等等不要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姜望拦道:“我作为一个使节与贵国皇子有所交流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以为以宇文兄的情报能力必不用多言。” “这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的问题!”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和昭图皇子有矛盾?” 宇文铎幽幽地道:“侯爷你来草原时是我亲自去迎接的你。” 姜望道:“下次你来齐国我也迎你。” 宇文铎道:“我还带你去了天之镜。” 姜望道:“感谢你。” 宇文铎道:“我还帮你弄到了去神恩庙的机会。” 姜望道:“我没去。” “我跟汝成是曳赅!”宇文铎咬牙道。 “咳。”姜望把茶碗放下:“你之前说希望我答应你什么事?” 宇文铎闷了一会道:“我要送礼给你。” “什么礼要这般波折?” “人。” 姜望打量了他一阵:“我的封地很小恐怕没有宇文兄发挥的空间……” 宇文铎也懒得说其它的了索性喊了一声:“带进来!” 一会儿工夫一群衣着华丽的莺莺燕燕就走进院子里来。 正在练刀的天覆军将士们都看得呆了。 计有九人个个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她们摇曳着身姿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房间里霎时间满室浮香。 一齐站在姜望身前齐刷刷地行礼远近山峦起伏莺声啼作一片:“见过侯爷!” 姜望看向宇文铎:“这是?” 宇文铎十分不舍地道:“这些可是我废了很大心血从楚地迁来的宝贝个个能歌善舞极显楚地风情。听说侯爷尚无家眷为免府中冷清故以此些美人相赠还望侯爷善待啊。” 人情往来有时候不可避免姜侯爷如今俸禄高府里养几个人倒也养得起。 只是从神恩庙到歌舞伎这个宇文铎一套一套的怎么感觉汝成留在牧国迟早要变坏呢? 他有些头疼:“我是说……为什么突然送这样的礼物?” 宇文铎本来想了许多说辞但想了想最后只是道:“其实呢是云殿下关心侯爷的起居才让我送人过来。” 姜望只听到“云殿下”三个字就已经释怀。 云云那么好的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哦这样。”他灿烂一笑:“那我却之不恭了。” 又对面前这排女子道:“希望在齐国你们能住得习惯。” 九位美人当然个个积极表态或娇或嗔或笑或媚直瞧得宇文铎越发心酸。 姜望摆摆手让卫兵把这些美人带下去安置敏合庙里分配的地方够大两百人的天覆军士都能装得下多个九位美人自也是不成问题。 “云殿下对侯爷可是非常重视。”这些歌舞伎一走宇文铎就巴巴地上眼药:“相较之下昭图殿下待侯爷可没那么诚他上午送你马下午就跟黄不东看戏去了!” “哦?”姜望果然来了兴趣:“秦国的黄不东也已经到了?” 宇文铎错了错牙花子。 重点是黄不东吗? 忍不住问道:“姜兄对此人感兴趣?” 姜望诚实地道:“大齐计昭南、牧国苍瞑、秦国黄不东、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他们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彼时最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在黄河之会上未能见得他们出手使我不知高处风景。只有计昭南试了一场也颇似蜻蜓点水未能让人尽兴。” 宇文铎肃然起敬。武安侯这是有战意啊! 而真正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仔细想想如今才过去几年? 昔时内府场的魁首竟然已经拥有与彼时那些神临境天骄同台较技的资格。 可以不分内府不分外楼不看年龄不加任何前置、全方位地放在一起比较! 他向来知道他与绝顶天骄之间的距离在他眼中如神子般完美的汝成曳赅就一再的提醒着他。 但唯有真正这样坐下来审视才惊觉自己好像与这些人压根不在一个世界里。 自己不过就是去神恩庙奉神奉得多了一些平时也没有少修炼怎么差距就被拉得这样大了呢? “侯爷方才特意说了年份那么……”宇文铎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的今天谁才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呢?” 姜望敛容道:“李一一出群星失色。” “除此之外呢?”宇文铎又问。 姜望这一次并未回答只是道:“今日宇文兄来得正好烦请带路带我去一个地方!” …… …… 作为至高王庭里首屈一指的戏班鸳华伶的表演自然是精彩绝伦。 鸣鸾演楼中秦国使节方只是作为随从的几名护卫都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贵宾席上黄不东那一张有气无力的老头脸在光影下明暗不定。 大秦皇室秦怀帝的后人嬴子玉如今正在牧国且正是在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的庇护下混迹牧国官场。在景牧之战里表现亮眼屡建功勋战争结束后更是持女帝特旨直接进入厄耳德弥修行至今还未出来。 牧国之厄耳德弥是类比于齐之稷下学宫、秦之阿房宫的伟大存在。 嬴子玉被获准在其间修行那么久有很强烈的政治意义令秦国人相当不满。 今日之秦天子赢得了河谷之战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当然权位稳固天下归心军政在握无人可以动摇。几位皇子皇女也都极其优秀称得上后继有人。 一个怀帝后人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当这位秦国正统帝裔落在其他霸主国手里秦国就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可能。 当年齐武帝是怎么复国的?在谁的支持下赢得了时间? 历史上此等事还少了吗? 观河台上嬴子玉一战成名拔天子剑震惊天下。其人既是代表牧国争旗正式加入牧国体制。那么镇狱司对其人的暗中追缉已不能够再奏效。 镇狱司十大司狱长说起来威名赫赫真填进草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同样是当世霸国牧国连景国都敢硬顶甚至于主动开战又岂会在意秦国的国书? 黄河之会结束后秦国私底下与牧国是有过几次接触的。 但无一例外牧国方面坚决不肯用嬴子玉做交易一点谈的意思都没有。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这位赫连云云殿下。 黄不东本不愿操心这些。 出使这种事最是麻烦一言一行都被瞩目打个哈欠都他娘的害怕有损国体要被御史弹劾……齐国使臣既然是姜望派秦至臻来岂不是正好?秦至臻不方便派甘长安也行啊。 “八岁能长安”是何等样天才。放到国外展览多有面子。 结果那些老家伙非说什么秦至臻输给了姜望、甘长安输给了重玄遵见面低一头最后点卯点到他头上—— 你派个大一轮的人去跟人家同台就不低一头了? 他不理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于秦国而言嬴子玉是肉里的一根刺现在并无大碍或许也不怎么疼甚至不能称之为“威胁”。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也有机会造成大面积的溃烂。夫天下大国万里长堤自要防患于未然。 于赫连昭图而言嬴子玉的天资在观河台上就已显现在景牧大战中更是出彩。现今无疑是赫连云云一方最具锋芒的年轻人说是手中快刀也并不为过。 在黄不东看来双方是存在合作基础的。 所以他当然是要旗帜鲜明地支持赫连昭图。 甚至于他支持赫连昭图这件事也可以用作筹码试探赫连云云的态度——当然这位大牧皇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此来草原既要对草原局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尽可能挖掘情报。还要与各国使节周旋体现秦国意志的同时把握别国态度。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秦国威严更要想办法将嬴子玉带回咸阳…… 操心太多事情会让人老得很快。 未成神临之前的黄不东对此有深刻体会。 想到这些他更忧愁了。 台上演着赤煞虎别白玫狐的戏歌谣声苍凉又浪漫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情境中。据说这出戏改编自牧桓帝故事戏说颇多但塑造的形象很让人喜爱。 赫连昭图看着戏台嘴里轻声道:“黄先生何以愁眉不展?可是这出戏不合心意?” 黄不东道:“戏自是极好的只是令我忧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明明风华正茂但谁见了我都称‘先生’。” 赫连昭图笑了:“黄先生很风趣。” 黄不东叹了一口气:“但我个人的忧愁不算什么我是为秦牧两国的友谊忧心啊两国邦交多年虽远亦亲一朝生隙愁起难舒。奈何?” “这话怎么讲?”赫连昭图问。 “敢问殿下。”黄不东道:“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阳常年不归殿下可会思念?” “这个玩笑可不怎么好笑。”赫连昭图道。 黄不东道:“只是随口打个比方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但此情同悯帝裔流落在外如何不叫国人忧心让宗老挂怀?吾皇有时想起亦不免念之叹之。我心难舒是臣为君忧!” 赫连昭图不动声色:“原来怀帝之后也还算是帝裔么?” 黄不东慨然道:“我国天子在观河台上亲口承认如何算不得?嬴子玉若是回国皇储亦也做得。昔年怀帝无德乃失其鼎。然孩童无辜何殃后人?我大秦天子履极六合着眼万年社稷自容得怀帝血脉者王。” 赫连昭图只是微笑:“咸阳有这般好听起来这个人是应该回去。” 在黄不东看来。 牧国输掉了牧景大战正需要强有力的支持。再提嬴子玉之事应是水到渠成。无非你推我让拉扯几个回合谈一个合适的价钱。 顿了顿他又道:“这次出使在灞桥有一位老人家拦住了车驾很严肃地问我——‘牧国何耶?以吾大秦为寇仇耶?何故强拘帝裔竟教游子不还乡?’不瞒殿下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 “这个‘拘’字孤真是不知何解。”赫连昭图皱眉道:“一无禁制二无枷锁来去自由一任自愿何以言‘拘’?” 黄不东道:“殿下有望大位驭民之术自是精深当知民心甚愚惑不自知。需导之治之乃成活水方有浩浩汤汤!嬴子玉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自由之意志未必自由。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足够的认知。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正确。需要名师指点长者教导。” 赫连昭图道:“看来贵国很有信心替这个人建立正确认知。” “正确的认知里一定包括与牧国友睦。”黄不东转过头来看着赫连昭图:“若叫游子归家使帝血入咸阳。秦与牧乃修永好岂非乐事?” 赫连昭图笑道:“孤以为秦牧之间的情谊并不会被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影响……好了今日请黄先生来是为看戏任他山风明月不要影响先生看戏的心情。” 黄不东指着戏台道:“戏里的狐狸也在盼归人呢。” 见其人如此执着赫连昭图笑了笑语气认真了些:“天下入牧者皆可为牧人。无论他原先是乞丐平民公侯甚或王孙。黄先生说得复杂但你的问题在孤这里只有一个问题——牧国会不会将为国奋勇的人交出去?” 黄不东沉默了半晌转回头去也只道:“戏很好。” 但听得戏台上那歌声唱歌声在唱—— “郎呀郎呀你可知是什么作成了妾的诗?不知郎心归不归屋帐敲雨以为迟……”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今时人,古时路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驼铃声给灰蒙蒙的天空带来了一点“生”的涟漪但很快就湮灭在无止境的霾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改变确然已发生。 你有没有见过边荒的骆驼? 或者说…… 乌笃那? 草原语里代表“坚韧”的意思。当然在糅合了神语和各原始部族语言的草原语系中它只有附在一个确定的名词之前才表示“坚韧”。 当它单独拿出来表达就是一个专有的名次单指这样一种骆驼—— 它们是沉默的有着坚忍的褐色眼眸。 没有毛。 外皮是黑色的、皱巴巴的一点也不舒展像是那种鞣制过的皮革。常在边荒巡逻的战士会直接在它身上磨刀。 它高耸的驼峰里贮存着大量的食物和水分——有时候也会被走投无路的战士剖开取食。食物和水倒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其间蕴含的生魂力。 人类修士以生魂石对抗荒漠中无处不在的抗拒与侵蚀乌笃那不需要乌笃那自己能够产生对抗荒漠的生魂力这亦是乌笃那归属于人族而非魔族的证明。 属于魔族的生命是不畏惧那种“干涸”的他们本就是“干涸”的一部分。所有魔物的生命活动同环境一起形成了“干涸”。 等闲战马根本没有踏过生死线、进入边荒的资格。而强大的妖马踏进这里也需要生魂石的力量对抗环境。 “乌笃那”是这里最常规的驮兽。 千万年来它们负载人族一次次向边荒深处进军。既是战车又是食物既是盔甲又是战友。 比老黄牛还老黄牛。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舍得对乌笃那下刀。 剖开驼峰对很多战士来说都意味着最后的决死时刻。草原上把这个行为称之为“弋彻”描述的是用刀剖开驼峰的行为但表意是“自戕”。且是偏荣耀的不荣誉的自杀不能用“弋彻”来表达。 姜望来到边荒的这一天据说是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有一种铁锈的味道。姜望很怀疑这里的雨下的是刀子。 宇文铎告诉他说“差不多。” 姜望又问这里的雨到底是什么样子。 宇文铎只说等下雨的那天就知道了。 此后姜望一直在等雨。 数十头乌笃那结成的队伍带着近千名牧国战士从灰蒙蒙的霾里走出来。那蜿蜒着的长龙是一条隐约的线在历史里蔓延。 边荒是姜望一直想来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赵汝成曾经搏命的地方。 包括边荒包括虞渊包括陨仙林包括万妖之门……所有人族对抗危险的地方他都想要去看一看去经历去感受。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责任。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于修行者的朴素认知。 所以是为什么他对于普通人一直比对修士宽容。不仅仅是因为修士具备更大的破坏性更是因为“怀其力者担其责”。 而这个认知最早是由左光烈建立。 边荒这个地方是人族与魔族的最前线赵汝成在这里厮杀过左光烈也在这里厮杀过。 荆牧两国陈重兵于生死线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向魔潮发起冲锋。 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英雄儿女多少豪杰史诗多少慷慨悲歌。 既然来了草原怎能不来边荒? 不要忘记历史不要不看未来。 此时此刻姜望站在生死线的这一头恰恰看到这样一队“猎魔者”的归来。 一边是青草如海一边是灰沙漫天。 生与死热烈与枯寂在天地之间分开了一条如此清晰的线。 这种感受是如此苍凉而在苍凉的尽处又生出一缕古老的炙热来。 这条生死线就是人族为此方天地划下来的分野。是一代一代的人族勇士用铁血与钢刀在这个残酷世界划下的刻痕。 生死线这里是永不止歇的厮杀永不干涸的鲜血。 生死线之后是无尽的沃土计以亿兆的人族。 而生死线前方呢? 那无数勇者埋骨的地方那无尽流沙的深处连接万界荒墓的通道在哪里?是什么模样? 姜望按剑以立乾阳赤瞳也看不到尽头。 宇文铎与归来的猎魔者大声地聊着收获姜望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安静地听着以侧身的姿态表示尊敬。 荆牧两国对于荒漠深处的进击从未停止过。一方面需要杀死大量阴魔囤积生魂石为以后对抗魔潮储备战争资源。另一方面这种不间断地猎魔行动也能够有效削减魔潮的强度。 然而魔可不是什么能够任意宰杀的猪狗猎魔者往往要付出比魔更多的代价。 草原上有一个很有名的问题—— 生死线这一头为什么绿草如茵? 而答案每个人都知道。 因为有太多人为之抛洒热血。 哪怕是在神权极盛的年代这也是无垠草原上不曾被神光覆盖的问题。 “真的不用我跟进去吗?”与猎魔队伍交流过附近区域的情报后宇文铎回来问道。 姜望只是微笑。 “好吧。”宇文铎耸耸肩膀:“我是累赘。” “快别这么说自己。”姜望安慰道:“你只是有一点弱。” 宇文铎:? 姜望眺望灰霾好像看到了模糊的灰秃鹫的影子嘴里随意地道:“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深沉那么多人都可以进边荒我又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道:“猎魔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独行尤其如此……我知道说这些没有用但还是得说一下。免得汝成曳赅出关后找我的麻烦。” 姜望扭头看着他笑道:“我是不是还应该写一封免责书给你表示我进边荒完全是自愿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且你已经尽力劝阻?” 宇文铎拿出纸笔来:“那是再好不过。” 姜望真个就给他写了一封免责书言称自愿深入边荒与任何人无关。 并不全是玩笑。 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有这样一封免责书便不会影响齐牧之间的关系。 而能够写下这样一封免责书便足以说明他此行不是突然的头脑发热而是的确对边荒的危险有清醒认知。 宇文铎说道:“其实你不用来没有人会苛责你。本来你持节出使责任也不在此处。我知道你在海外有很大的声名在迷界已经杀过不少海族。” “就当我也是在修行。”姜望只道。 宇文铎想了想又说道:“生死线这里的军队自有防务不能轻易调动。但是我会守在这里协调一支预备军过来。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记得往回逃我会第一时间支援你。” “那就多谢了。” “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云殿下给了我很大的权限。” “给我一张舆图给我一袋生魂石给我一头黑骆驼。”姜望只道:“在继任仪式开始之前我会回来。” 相较于“乌笃那”姜望更习惯叫它黑骆驼。 毕竟草原语对他这等西境出身、东域常驻的人来说表意不够直接。 在生死线上宇文铎送别了姜望。 看着一人一骆驼愈行愈远慢慢地消失在灰霾里就像是一抹人间的亮色被晦暗所吞噬——一如驻守生死线的那段时间里他每次送别赵汝成。 他以为大齐武安侯会说一些诸如人族大义之类的话他也很愿意相信那些至少在姜望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不会那么虚假。 但姜望什么也没有说只称此为“修行”。 宇文铎反而觉得修行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杀贼也好报国也好拱卫人族也好都不是嘴上嚷嚷就可以实现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动辄天下苍生动不动叫别人反思的人……自己真的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吗? 脚踏实地的往前走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自然就有实现理想的资格。 他也要努力修行了。 再也不去神恩庙了。 宇文铎又想了想更改了一下决心—— 至少五天内不去。 至于五天后? 五天后肯定就回王庭了到时候再说吧! …… ……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姜望骑在驼背上晃悠悠地向荒漠深处进发。 一人一剑一驼青衫远行倒也颇有几分潇洒——如果不是面前一个劲飞沙走石的话。 离开生死线未远的时候尚不觉得。行至此时那种被整片天地抗拒、排斥的感觉就已经非常明显。 现世是人族之现世这早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是在这里好像并不那么准确。 说边荒即是魔域也未尝不可。 或者说它是万界荒墓侵袭现世的一部分?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姜望还有些欠缺。毕竟已经涉及世界根本此前他根本没资格接触。 现在他可以感受到有一种无法实质捕捉的“干涸”的力量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肉身与神魂。 哪怕已经金躯玉髓哪怕神魂之力已经凝练为灵识仍然会为这种“干涸”所动摇。 好在都被身上携带的生魂石化解了。 姜望认为这存在一种规则层面的交换不过对目前的他来说洞察规则什么的还很有一些距离因而瞧不真切。 生魂石的数量是足够的为了不错过观礼他只打算在荒漠呆五天而宇文铎给他准备了足够消耗一个月的量。 缓行在沙地上的乌笃那倒是不见什么压力自由自在。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早已进化出适应这片土地的躯体和魂魄。 其实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它顽强的部分。 纤柔的小草能够在石缝中生长。如这弥漫死气的荒漠里也有藏在地底的沙蝎——它莽撞地钻了出来想要袭击乌笃那被姜望弹指灭杀。 念及这些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没有生魂石没有超凡修士仅仅是普通人生活在这里在大批量的死亡之后会不会最后也自然地产生某种进化? 就像水族到了沧海也逐渐发生了改变。现在的海族已经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种族。 当然没人敢做这样的试验。 咚咚咚咚。 一个下踩粗壮牛蹄上半身贴着一对干瘦鸡爪顶着虚幻的人类男子头颅腹部鼓囊囊的怪物从远处疾奔而来。 牛蹄踩在沙地上竟似踩着一种激昂的鼓点。 嘴里发出刺耳的怪叫被风沙扯得断断续续。 姜望默默地注视着。 他所骑乘的乌笃那也很平静仍在缓步前行。宇文铎自军中调出来的这头黑骆驼属于是见过世面的。 眼前的这怪物姜望并不陌生早在清江水底他就已经见过。 阴魔根本没有固定的形体有千万种怪模样。他见到了完全一样的两个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只是彼时他看到这怪物还生出了一种本能的畏惧。如今再见本能生出的情绪却只剩厌弃。 无关于勇气这就是生命本质的跃升。 或者说……在神临之前人族的生命本质弱于魔? 这种判断这种知见叫姜望生出迷惑。 当然并不会影响他的战斗。 阴魔的身躯是真实可触的头颅却虚幻不定。 这头颅有时候是人类模样有时候是兽类模样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此时像是饿了许多天疯狂地往这边跑来踏得沙尘飞扬。 及至近前骤然僵住。 它痛苦地嘶叫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而后从牛蹄开始一点一点地燃起火焰。火焰蔓延的速度并不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蔓延了整个躯体。用一种迟缓的过程终于将它焚净。 啪! 只剩一个皱巴巴的人形头颅落在沙地上。 火焰又是一卷这颗头颅也不见了。 之所以动用三昧真火而不是别的手段自然是为了补充知见。猎魔是一件长期的事情要想杀得快杀得好首先要了解“魔”。它的构成它的生命形态它的每一部分躯体…… 姜望静默地感受着火焰不发一言。 咻! 一个头顶鹿角的阴魔倏忽从地底钻出来探爪切向黑骆驼的蹄子—— 啪嗒。 一对爪子都被切掉。 继而整个身躯支离破碎留下一颗鹿角兽颅。 剑光骤现骤敛。 姜望随手一招将这颗阴魔头颅拿到面前细看了一阵然后扔进挂在黑骆驼身侧的布袋里。 随着足迹的深入阴魔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一开始单独侵袭后来三五结队再后来十余只几十只……最多的一次足有快两百只阴魔一起围杀过来。 在荒漠的环境里人族修士的感知被压制得很厉害姜望亦是陷进了包围圈中才发现自己的处境。 当然数百只蚂蚁还是围不死人类的。 姜望或剑法或道术或神通不停地尝试——失手毁掉了不少但布袋里的阴魔头颅还是越来越多。 他对“魔”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了解得越多生出越多迷惑。 而无论他深入到哪里怎么猎杀都不会有阴魔的惨叫声传开。他亦尝试在边荒的特殊规则下把控声音的力量。 战斗从不停歇修行无时无刻。 黑骆驼继续慢悠悠地前行蹄印踏出一条长线。 今时人古时路。 去年风沙来年风沙。 人非故人人亦如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条路线上只有叮铃铃叮铃铃~ 其声悠扬并不寂寞。 因为在那风沙尽处有无数……跨越时空的应和。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边荒故事 人魔之争持续万古生死线是漫长岁月的缩影。 荆牧两国抗魔千年早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猎魔体系单人、小队、大军各有不同战法。针对魔的法器、药物、阵纹、兵阵也是五花八门。牧国的兽面戏里有不少冒险故事就是以猎魔者为主角。 那些零零碎碎的猎魔器具姜望全不凭借只独剑而行。 宇文铎准备的舆图信息非常完备哪里阴魔较多哪里可以作为安全的栖息点……自生死线北去千里大体上标注清晰。千里之后魔物汹涌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势力范围魔族自己也搞不清楚。 姜望也不照章循图只描着一条直线自走自路顾自往前。 五天的猎魔之旅他给自己留出半天的回返时间剩下的四天半他想试试靠他自己能够深入荒漠多远。 众所周知边荒每深入千里危险程度就要成倍上升。在三千里之后更是百里一个坎荆牧两国视这个距离为“生命禁区”原则上不建议任何人独身深入。 多年以来边荒猎魔两国军队也大多数是在三千里之内扫荡。 由是如此当年中山燕文以演兵屠魔甲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故才名动天下。 他创造的是有史可考的当世真人独身深入边荒的最远距离记录此为英雄史诗。 进入无垠荒漠的第三天姜望仍未等到这里的雨。 却等到了阴魔最大规模的一次围剿。 他一路前行一路斩杀但阴魔越聚越多或浮于高空或游于地底鱼鳍牛角鸟身恶面…… 真有恶鬼浊世之相。 黑骆驼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无路可走。 边荒最大的危险已经不止一次地向外来者宣告恐怖。 在感知、灵觉被极限压制的无垠荒漠被魔物包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说为什么边荒并不建议强者独行而更多是组成分工明确的猎魔小队侦查的、设置陷阱的、主攻的、主防的……要一应俱全方敢深入。 甚至动辄开动大军巡行撒开斥候以探马奏报。在这片地域里人族的情报获知只能依靠原始的手段。 独行客在这里险之又险。 但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强者视此为挑战。一代又一代的强者一次次刷新着独行边荒的记录。创造记录的那个人独享荣耀之名。 不知不觉就又一次被包了饺子姜望倒也不太意外。一边掐动道决一边目巡各处。 边荒铁律之一“阴魔上千必有将魔现。” 阴魔只有本能而将魔拥有简单的灵智对于阴魔有绝对的统治力可以指挥阴魔作战。 当然因为智慧并不完整这种“指挥”大概也就局限在“一起上”和“一起散”的层面。 将魔的实力起伏非常大最弱的不会比阴魔强多少最强的甚至可以匹敌神临修士。 在魔的阶层里阴魔之上为将魔将魔再往上便是真魔非当世真人不可敌。 真魔之上则是天魔。天魔出世唯衍道真君能制之。 这里涌现的阴魔只是粗略一扫已绝对不止三千之数。反过来说藏身其间的将魔实力也必然不可小觑。 灰蒙蒙的天空涌现了一片浓云。 当然不是边荒的雨而是姜望的术。 风起云涌中掀起了道术的狂澜! 亢金龙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 道术拟成的七宿之灵活灵活现威严自生。一瞬间在此方天地铺开照见神辉宝光。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浓墨重彩。于最外围结成一个圆环反过来围住了这数千魔物! 此七宿者是金木水火土日月。 姜望只将五指一握! 那锋芒耀眼的金龙、生机强大的木蛟驭水之豹驾火之虎掀起地动的土貉高悬之日兔照心之月狐……一瞬间携强光交织掀起元气乱流。 强光呈金青黑红黄五色像一团巨大的光云炸开将灰蒙蒙的天空都洞穿了。 五行倒转日月移位。 苍龙七变七宿绝杀! 这样一门齐国术院最新研发出来的超品道术几乎已经达到了超品黄阶道术所能达到的极限在边荒第一次展现完全之威! 强光殆尽、元气归流后只剩下密密麻麻、一地的阴魔头颅! 黑骆驼挪了挪蹄子避开一颗骨碌碌滚过来的魔颅。 天地之间陷入一种短暂的寂然只有风吹着沙。 骨碌碌。 一堆魔颅被撞开了一个将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其它阴魔区别并不大的怪异躯体外逐渐显现了魔气凝结的黑色甲胄—— 而后被点燃了。 在熊熊的烈焰中它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的被焚烧着。 而在数十丈之外的沙地里猛然钻出一个熊身犬首的高大将魔四足踏地慌不择路地往远处奔逃! 它显然要比一般的将魔更聪明至少逃跑还知道先在沙地里匍匐一阵、拉开距离。 但这种聪明也很有限。 姜望只是一抬手虚空之中就钻出来一条漆黑锁链缠住了它的熊腰。 早已经不能够匹配当前战斗层次的囚身锁链一头捆着将魔一头握在姜望手中靴子轻轻一磕黑骆驼便晃动着驼铃往前跑。 姜望动用囚身锁链一方面是为了试验法家秘术对将魔的效果补充更多知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这个傻大个带路往魔物更密集的地方而去。 一地的魔颅被收进了储物匣。 此处距离那条生死线才一千八百里。 嘭嘭嘭嘭嘭! 熊身将魔跑起来轰轰隆隆。 区区一头相当于外楼修士实力的将魔自然不可能摆脱姜望的钳制。 它甚至于蠢到没太注意腰上的囚身锁链挣了一下没挣开便任其挂着。自己则是迈开大步直往荒漠深处跑。 黑骆驼的脚力很不错轻松跟上了这头被压制了速度的高大将魔。 铃声摇动往边荒更深处响。 黑色的囚身锁链越拉越长是晦暗荒漠上一条移动的竖线。 当初传自己囚身锁链的岳冷前几个月倒是悄无声息地被放出来了也没个什么定论结果大约算是清白。不过有意相避虽然都在临淄却也没有再碰到过。 林有邪现在去了三刑宫想来可以学到真传版本的囚身锁链不知那又是什么样的威能。 神印法仍然无法同血傀真魔产生联系也不知她现在情况如何。同时也感应不到独孤小这里与草原只有一条生死线的间隔却好像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 姜望默默地看着前方的黑色锁链有些无端的思绪在蔓延。 在这人迹罕见天地排斥的地方人难免会有惶惑孤独之感。 而回忆是孤独的伴侣。 叮铃铃叮铃铃~ 驼铃声在这里摇动了千万年。 姜望收回思绪好歹也要杀几个神临层次的将魔这一趟才不算白来。 此刻他右手握着锁链如握缰绳远远吊在那头将魔之后。左手五指虚张平伸朝天。指尖是五色光团在静静地旋转。 他最近的道术修炼方向在于缩短苍龙七变巅峰爆发的时间。亦无它法只能熬以苦功。 天空好像更暗了。 但这种沉晦又像是从未变化过。 据说在边荒很多人都会产生一个怀疑——这里真的是现世吗? “吼!” 一股狂暴的气势骤然勃发。 混乱的气息滚滚似潮如神临世! 声音落下的同时一个血色的高大身影已经洞破空间出现在姜望身前! 人类在这片无垠荒漠里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压制魔在这里却很自如。 所以这头神临层次的将魔是先一步发现的姜望并且第一时间杀奔过来。而姜望要等它临近才能察觉。 这是一个身披血色魔甲的高大牛魔下为牛身有四蹄上为人身有双臂头是牛颅。大手抓着一根镔铁狼牙棒其上痕迹斑驳。 它四蹄扬空踏得空气都泛开涟漪。高达三丈余的身形像一座小山当头便是一砸! 铛! 姜望一脚将黑骆驼送远飞身拔剑横格。 剑与狼牙棒相抵。 巨大的力量覆压下来直接将他砸进了沙地里! 随着狼牙棒一起落下的是无尽晦沉的土元像是一块无形的石板碾碎一切尘埃。 轰! 沙地被压出了平整的一片。 像是夯实了地基随时要建个房子。 牛魔抬起狼牙棒正要再接再厉—— 一道寒光已临面! 它直接凌空一个后踏跃险之又险地避开来。但是一道剑光已经反向撩过它的后蹄斩落一对黑色的蹄壳。 实力的差距非常明显。 姜望并不以防御见长而这个牛魔力量虽强却在他正面相抗的时候连他的剑围都不能攻破。 兔起鹘落间已是过了三合。 第一合试这牛魔的力量第二合试它的速度第三合试它的防御。 全都中规中矩基本满足神临层次的底线。 但缺乏思考的智慧只以本能战斗也就是凭借力量压制外楼修士的水准。 对现在的姜望而言……已是完全不够看。 姜望一个纵步便贴近了牛魔。翩跹来去一柄长剑倏忽左右如狂士泼墨在这头牛魔身上肆意挥洒着血痕。 牛魔虽然只有简单的灵智但也完全感受得到对手的强大。 无论它怎么挣扎都无法给对手造成伤害亦不能够避免身上血痕的增加。这种无力感加剧了它的本能惊惧。 于是在一声怒吼之后身上的血甲一下子炸开! 血甲崩散成血色的魔气这魔气似怒海剧烈翻滚吞天卷地间有一种邪恶的生机在勃发……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钻出来。 但一座灿烂的焰城已经从天而降! 炙烈明艳辉煌绚烂。 将这三丈余的牛魔以及它的血色魔气尽数镇住了而后焚于烈焰中。 当年的左光烈十五岁获得黄河之会内府境魁首。 十七岁时入边荒以燎原之术焚杀阴魔数千。 如今他的焰花焚城再一次于这片死地绽放。 而释放这门超品道术的人是十七岁那年埋葬左光烈十九岁时获得黄河魁首的姜望! 时光荏苒焰花未曾凋零。 魔族不事生产兵器多是自人族尸体上掠得。这个牛魔的兵器也不知是哪位人族修士遗留。其中煞气隐隐很见凶威。 姜望一手握灭了焰城随手将这根镔铁狼牙棒收起而后遥遥一横剑—— 剑光咆哮数十丈。 仍被囚身锁链捆着的那头将魔已经被斩为两截断躯高高飞起还在空中便崩散为魔气。 姜望二话不说已经落在黑骆驼背上轻轻一引缰绳驱使它离开了这里。 为什么他没有继续让这头熊怪将魔引路? 为什么他没有继续试验这头牛魔的其它信息而是以焰花焚城迅速解决了战斗? 因为他在牛魔刚才拼命爆发的血色魔气中捕捉到了一种令他不安的力量——自从岷西走廊剑斩易胜锋吸收其人星楼之后他的灵觉好像变得更为清晰。 也或许与易胜锋的死无关只是神临境后生命层次的跃升。 但不管怎么样姜望感受到了危险于是离开。 这种令他不安的力量与当初在断魂峡所感受的那种古老血魔的力量似乎同源——但那血魔不是被余北斗镇住了么? 此时仍是在进入边荒的第三天熊怪将魔都尚未奔够两百里地。 也就是说跨过生死线之后姜望连两千里地都没有深入就已经感受到了生命危险。 这就是边荒。 无论你是多么强大的人物都会有相应的危险等着你。 他不好奇不探究及时斩断联系掐灭危险苗头……但仍继续往前。 总要试试能够走多远总要感受这么多年来那些守护生死线的勇者究竟在面对什么究竟付出了什么。 对抗魔潮的战损名单荆牧两国军方每年都会公布很长的一份。 但纸上的数字终究太轻浮。 荷载不了那么多丰富的人生。 不曾亲身经历过不能够理解历史的厚重。 一路深入仗剑独行。 在深入边荒的第四天已经又杀死了两头神临层次的将魔消灭阴魔更是不计其数……已入边荒两千六百里即将抵达生命禁区。 这一天有很浓的雾。 姜望坐在黑骆驼背上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从浓雾中走出来。 姜望按着剑看到那个人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气质温吞身穿皮裘做草原五马客打扮的中年男子在走出浓雾后变得非常具体。 “邓叔?!”姜望大吃一惊。 ------题外话------ 帮汤圆酱推一本书《我重写了家族历史》作者俯瞰过往。 正文 第四十章 弹指生灭 姜望关于邓叔所有的记忆都和赵汝成联系在一起。 这位长辈的存在感不是很强烈但若是细细梳理回忆总能掠见身影。 每次喝酒喝到很晚去催促汝成回家的人。 总是默默去付了账的人。 总是温和地看着他们的人…… 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邓叔的全名只是和汝成一起这么叫着。 是汝成的管家也是汝成的家人。 当然后来他也知道邓叔其实是一个高手。是号称“一指断江”的邓岳是带着汝成逃脱了秦国镇狱司追杀的强者。 而彼时那样一位强者给予那些少年的耐心多么可贵。 枫林城里的那一段日子谁能够忘记呢? 汝成说邓叔后来在草原做了一个五马客每天赶着几匹马驮着货物四处售卖游戏人间。 对于颠沛半生的人来说那真是理想的生活。 他倒也没有想过打扰。 只是想着哪天与汝成再见的时候大家一起聚一聚。这一次过来草原汝成进了厄耳德弥修行他也只能遗憾作罢。 没有想过会是在今天是在这种情况下与邓叔再见。 不对! “邓叔”从浓雾中走出来那漠然无情的眼眸正与姜望对上倏然便是一抬指。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边荒的空间被洞穿了发出这样激烈的爆响。 起初只是一缕指风终末已经跨越山河。 它有一种势无可匹的姿态不能够被任何力量所阻止。 是命是劫是一种击破一种洞彻。 赵汝成曾经在观河台上展现过的……九劫洞仙指! 彼刻的赵汝成只是修到第七劫已经惊艳四方。此绝世指法第八劫在外楼第九劫须神临。 此时“邓岳”所发正是完全形态的九劫之指。 所谓“一指断江”当年断的可是渭水! 姜望的眸光一瞬间转为赤金之色。补完了乾阳之瞳的外楼篇又开始了《目见仙典》的修行后乾阳赤瞳的力量与日俱增。 即便是在这备受压制的边荒之地也极大幅度地增加了洞察。 这个人不是邓叔。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气息完全相同虽然也有神临层次的力量。 可他分明认不出自己来。 那眼眸太淡漠其间也看不到神采。 但如果不是邓叔又为什么会九劫洞仙指? 心念急转间姜望左手五指一翻凭空按出一团幽光来已现祸斗印! 山海典神印绝对是现世最强的印法之一当它推演到尽头说震古烁今也不为过。 姜望的祸斗印和毕方印哪怕缺失总典甚至只是现有的八百七十一种印法之二在他晋升神临洞彻其间奥义后也完全可以作为神临层次的常规力量。 但面对邓岳的九劫洞仙指只是神临层次的常规力量显然并不足够。 幽光瞬间被点爆流逸在空中。 那无色无形却有质的指劲一往无前直奔姜望之天灵。却在一缕赤红色的、如豆的火焰前悬停。 不并非悬停。 而是截止是冲撞是对抗。 九劫洞仙指劲被这样一粒微小如豆的火焰所截住了。 “邓岳”冷漠抬步更往前来。 体内狂暴如怒海的力量呼啸着。 噼啪! 恐怖的洞仙劲猛然爆发指劲并不显于视野但周遭空间都有黑色的裂隙隐现只见那如豆的火焰也在一瞬间被压下去—— 但又抬将起来将熄而复烈! 乍看来便只是轻轻摇曳了一次。 它如此微弱地燃烧着却那么磅礴宏大生机盎然。 燃烧的不仅仅是火不仅仅是神通还有浩瀚如海的灵识之力。 灵识干涉现世在此构建了如同神明的规则! 如豆的火焰就这么无声扩开将“邓岳”和姜望本人全都覆盖在其中。 天似穹庐地如薄岳浮红成气自分清浊。化生一个鲜艳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烈焰孕生自由之意志美丽的焰花一朵朵绽开。 边荒那无所不在的“干涸”在此间也被焚灭了。 即使是在边荒的压制之下这个世界依然保有十丈方圆的规模。 火焰在此间极致热烈如有生命灿烂鲜活。 这是姜望的灵域。 凭借着雄浑的神魂力量在伐夏战场上初成神临即已构建灵域。而后在持之以恒的修行中在稷下学宫里的孜孜以求中在对世界本质的进一步认知里……合火界之术入灵域形成了真正的具有如神般威严的领域亦是他现今最强的底牌之一可以名之为“火域”。 九劫洞仙指劲可以轻易地洞穿空间洞穿祸斗印的收容极限却在姜望的灵域之前难于寸进。 因为此域另有规则“邓岳”已不能“洞”之。 九劫洞仙指最强的地方就在于以神临修为“洞”仙甚至可以算是对真人力量的一种窥伺和触碰。 如果是真正的邓岳自然能够迅速调整重新洞穿火域规则。那位截断渭水的强者以巅峰九劫洞仙指来袭不说顷刻击破火域至少也不会如此刻这般徒劳无力被轻易消解。 现在的这个“邓岳”拥有邓岳的力量却并不足够匹配这力量。 姜望在这样的时候骤然掀开他最强的底牌之一以火域临世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种程度的“邓岳”。 九劫洞仙指虽强还不至于叫他如此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他在这火域之中审慎地与“邓岳”保持了距离余光却看向另一边—— 啪嗒啪嗒。 从浓雾之中又走出一个身影。 此人面目阴冷身披一件质感如铁的黑袍袍角还坠着两根黑色的箭头。随着他的缓步前进在黑袍的背面有一座黑狱的图案缓缓浮现。 玄狱垂箭袍大秦镇狱司! 且此人是真个催动了镇狱司秘法不然玄狱垂箭袍的玄狱不会显现。 保护赵汝成逃亡的邓岳和追缉赵汝成多年的大秦镇狱司司狱长联手且是在魔族横行的边荒围杀他大齐武安侯姜望……这场景实在诡异却切实地发生了。 怎么可能呢? 除非这位邓岳不是邓岳这位秦国司狱长不是秦国司狱长。 那他们是谁? 真正的邓岳在哪里? 真正秦国镇狱司司狱长呢? 姜望满心疑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疑惑。 因为随着这位不知姓名的“司狱长”加入战场他的攻击也已经同步展开。 当他的形象变得具体走进了姜望的视野中夜晚便随之来临。 灰蒙蒙的天穹被黑色夜幕所遮盖那浓雾亦在夜色中翻涌。举目已然难见五指风沙之声渐已停息。 天地分阴阳气之一体有清浊。 夜晚有一种沉寂的力量绝不张扬但无从抗拒使世间万物休而眠之。 包括这里的雾这里的风与沙。 这种力量更在向姜望的火域蔓延黑暗中有恶兽的喘息在迫近。 十丈方圆的火域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光亮像是茫茫荒漠里唯一的一顶屋帐。用它那倔强的烛光呼唤归家的旅人。 然而即便是在这火域之中也未能有片刻宁静。驾驭九劫洞仙指的“邓岳”与姜望在火域中激烈交战。裘衣与青衫共舞指劲与剑气齐飞。 茫茫边荒一望无际。 暗霾沉沉不见东西。 在距离生死线两千六百里的此处本来并不特殊的此处……方圆数百里之内阴魔退散猎魔人绝迹。 浓雾深掩注定要埋藏一些故事。 夜晚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倒扣住此方天地。 火域像是一只小碗碗中蟋蟀互斗。 在更宏大的视野里或许神而明之的强者争杀也不过是蟋蟀搏命般的微小涟漪。 但蟋蟀之斗勇烈难道不可见? 便在此刻姜望在纵剑与“邓岳”相抗的同时左手倒翻五指竖起只是一错金青黑红黄五色光团亮起来悬于指尖。而在掌心的位置跃出一团白色的光! 那恍惚是一枚弯月忽而又是一只雪狐。 皮毛白净美丽眸子魅惑如水。 它一下子跃上高天超出火域之外虚悬穹顶仰天而啸。 无尽的、雪白的月光就那么倾泻下来一时如瀑把这个夜晚照亮! 苍龙七变之心月狐! 月上中天夜之主掌。 火域之外聚集的蛇虫鼠蚁一时间全部显现了行迹。 那个面目阴冷的司狱长也再一次出现在视野中。 姜望一边剑斗“邓岳”一边眸光巡行。 赤金色的眸光所照之处那水桶粗的黑蛇、飞行极快的黑虫、大如石磙的黑鼠、口器锋利的黑蚁……全都被赤红的火焰点燃! 像是长夜之中一支支火炬亮起。 三昧真火点燃了所有也包括那位不知姓名的司狱长。烈焰熊熊在那件玄狱垂箭袍上放肆地燃烧。 他整个人陷在烈焰中仍然不见表情只是抬起他的手遥遥按向天穹。 那在烈焰中霜白乌冷的手掌五指间有冰霜如蹼连接。 而天空那只散发无限月光、驱逐长夜力量的美丽狐狸一瞬间皮毛已结霜。 那灵动魅惑的眼睛就此凝固。 心月狐被冻住了! 这位大秦司狱长身外的火也始终不能烧透玄狱垂箭袍无法真正触及他的肉身。甚至于……正一点一点的黯灭。 这个人姓公羊吗?姜望心里这样想着返身一剑已经将邓岳斩开。 而后人随剑进铺开了剑术狂潮! 不管这个“邓岳”是真是假在摸清底细之前他不想真个杀死其人以免生出遗憾。所以才在自己掌控的灵域里还与之纠缠了这么久。 今时今日他已剑术通神诸般人道剑式皆已化入横竖之间。 这一下狂攻进逼已经将这个不能真正掌控力量的“邓岳”斩得七歪八斜。反手按出龙虎虚空钻来锁链火域骤生压制将“邓岳”囚在原处。 在那焰光过隙的瞬间姜望忽地回身。 剑光如月而高升! 那高空虚悬的心月狐已经碎成冰粒飞落那对抗长夜的月光已经被扫灭。 可是姜望这一剑过来—— 星光耀长夜星光照边荒! 什么永无止境的夜什么灰蒙蒙的天。 此时星光灿烂如瀑此时横空的持剑者如神似仙。 虽则“月上中天已凝霜”此刻却“更有七星照北斗!” 天下皆冬的道途一剑如同流光划过了。 最不应该被冻住的公羊氏传人僵住了片刻而后碎成漫天飞舞的冰粒。 一时间夜幕消解但见星光流动霜花飞舞……以及仍在燃烧着的火域像是守着夜晚过去的孤灯。 折射着霜光的那一颗颗冰粒太纯净好像崩解的那一位自来于世间后没有受到过任何沾染——这怎么可能? 姜望这时候才发现这个不知名字的司狱长其实并无真实的血肉也无确切的神魂。 可是在战死之前他的衣饰肌肤血肉力量……一切与真实的修士半点无异。甚至能够动用秦国镇狱司的秘法能够动用秦国名门公羊氏的血脉神通。 这是什么缘由? 魔耶?人耶? 尤其此刻被抹掉之后身上也没有留存生魂石的气息。 未带生魂石却能不受此方天地干涸的影响……只能归于魔物一类。 刚才这个司狱长其实是魔物手段化生?怎可能如此真切? 邓岳也是如此吗? 正惊疑不定间。 嗖嗖嗖嗖嗖嗖! 有破空之声接连传来。 姜望提剑四望—— 那浓重的雾气始终未曾散去绵延深沉不知尽处。 而穿透浓雾行至此处的又是六个神临修士! 有男有女高矮胖瘦皆存穿着打扮各异气息尽皆不同。 共同点在于都很冷漠都不开口也都把姜望视为敌人毫不掩饰杀机。 这些人如群狼环伺立身不同方位各有手段展开。 这是深入边荒两千六百里后应该遇到的危险? 此地距离生命禁区还有三百多里地便算是真个闯进了生命禁区有可能遇到过境真魔也不至于像眼前这般才是! 中山燕文斩杀的真魔可是在深入边荒八千里之后! 屈指算来姜望自入边荒至此已经杀死了三头神临层次的将魔遭遇了八位神临修士姑且不论后来的这些是人是魔论及实力也都是毫无疑问的神临层次战力。 也就是说短短四天时间姜望已经遭遇了十一位神临层次战力。 抛去不够深入的那两天这个频率就更为恐怖。 这完全不是正常的猎魔难度也不是正常的猎魔遭遇! 边荒的魔物若是都像这个强度等闲猎魔小队还深入边荒扫荡什么?简直是在给魔族送粮食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强大魔物如此密集难道是魔潮降世? 心中有百转千念姜望亦只是握住了自己的剑。 不管怎么说在已经身陷重围的此刻想要不付出一点什么就逃走绝无可能。 甚至于……倘若这些人全都和“邓岳”以及那位司狱长一样空有神临之力量却不能够完全地应用。 那他也未见得不能够一战! 有时候一加一未见得能够等于二。一个愚蠢的对手往往比队友的帮助更大。 在混乱的局势里寻找机会在生死的罅隙里捕捉胜利姜望自问……不输于人! 但其中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出手的第一时间就令姜望心思一沉—— 那女子踏空一步恰恰是踩在一个最让人难受的节点上进也使不上劲退也脱不开势。而她玉手一绕竟然把那火域中被牢牢囚住的“邓岳”扯到了身前。 一个站位就能看出其人把握战机的能力偏偏还有如此诡异的神通。 若新来的这些人都是如此只怕…… 很快就不用“只怕”了。因为在一刻新来这些人骤然发动的攻势就已经告知了姜望—— 确然每个人都是如此。 新来的这六个神临修士对力量的运用远不是已经被消灭的那个司狱长可以比拟。 甚至于这时候的“邓岳”那九劫洞仙指也完全地体现了洞仙之威!倒像是之前只是敷衍此刻才真个动了真格。 姜望一瞬间就从游刃有余变作了危在旦夕。 进攻几乎是在同时发生。 此刻出手的每一位神临强者都有自己的独门功法、特殊神通以及由此构建的独特的战斗体系。而在超卓的战斗理解下此起彼伏近乎完美地糅合。 一加一的确没有等于二他们联手发挥出来的战力远胜于力量单纯的叠加! 恐怖的道术光影在一个瞬间就已经爆炸开来。铺天盖地几乎填埋了此方天地所有未有半点间隙留下。 种种神通铺开几乎断绝生机所在。 姜望也顷刻间显化天府之躯照耀神通剑仙人! 无论如何无论是面对谁他的剑总在手中鸣。任何人任何存在想要他的命就要做好死于他剑下的准备。 战斗的开始或是突兀的战斗的演化却是那么自然。 譬如一缕风过譬如一捧沙落。 当然战斗的过程要比自然发生的一切都灿烂因为那违逆自然的一切都是生命不屈的光芒! 譬如开始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譬如提剑迎向几乎必死的结局。 火域铺开剑仙人演化万法。 对于当世天骄来说每过一天都要胜于昨日。 而齐夏战争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月。 姜望在这个瞬间展现的战斗力几乎洞穿了整片天空的阴霾!在这茫茫无际的边荒亦有足够的喧嚣。 而有一只靴子自那阴霾的裂隙里……踏落了。 这是一只普通的羊皮靴。 靴子的主人只穿着一身普通的牧民服饰。 但他全身上下仿佛沐浴着神光。顾盼之间自有无尽威严。 他只是那么一脚踩下来好像已经把天地间不和谐的一切都踩空。 他的靴子彻底落下他的整个人也出现在姜望身前。 而方才围绕着姜望疯狂进攻足足七个各具强大风姿的神临修士全都消失了! 像是一个泡影被戳破。 只有沙尘高高地扬起又无力地落下。 在短短几息时间的交锋里姜望已经无可避免地受了伤。有人相助自是好事但一身沸腾战意骤然落了空也不免有一种几要吐血的烦闷。 尤其是这位突然出现的草原强者让他惊愕非常。 “涂大人?!” 此刻出现在姜望眼前的这个人眼眸极深长相英俊虽然穿戴很是普通全不似之前见到的那样灿烂辉煌但姜望怎么会认不出来? 正是之前见过也亲自接待过他的、牧国敏合庙主持者涂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就是大齐武安侯?”如沐神光的男子说道。 这么不熟的语气吗? 姜望有些疑惑但还是道:“正是在下。” 又问:“您怎么在这里?” 他其实是想问涂扈是不是特意来救他或是一直在暗中保护……但想想敏合庙好像并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参与猎魔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牧国自己都有许多天骄战死边荒也没见有强者天天随行保护。 “我一直在这里。”涂扈淡声说道:“你走得太深了先退回去吧这片区域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你能够参与的了。” “这地方出现的魔物强度的确跟我所了解的情报不符。说到这里……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姜望忍不住道:“还有刚才这些修士……” 涂扈随口说道:“变化在这两天才发生你当然得不到情报。他是要对付我你只不过恰逢其会。” “他?”姜望问道:“是谁要在边荒对付您?” 涂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道:“至于你刚才所看到的这些修士都是未经报备偷偷溜过来的死在边荒性灵不受大牧国势庇护故为魔头捕获。” 死在边荒…… 死在边荒! 姜望脑子里全是这四个字。 邓叔已经死了? “对了。”涂扈忽然又问道:“这一路过来你有没有看到一本魔功?” 姜望下意识地问道:“哪一本?” 涂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八大魔功之一《弹指生灭幻魔功》。” 姜望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回去吧就快天亮了。” 涂扈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进了浓雾里。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70/78。)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楚人来书 这一次边荒猎魔之行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出发前姜望想要试一试自己单人独剑能够深入边荒多远是有心涉及生命禁区的。但却受阻于两千七百里之前不得不折返。 有什么变化已经在边荒发生而姜望对此尚还一无所知。 若非是深入边荒两千六百里接连遭遇十一尊神临级战力他或许也还以为边荒很平静。 人们对边荒的印象是什么呢? 是人族对抗魔族的前线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战场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在这里发生荆牧两大强国联手镇防…… 然后就没有了。 未曾踏足边荒者所有的感怀都太遥远。 以这一次所遭遇的魔物密度来说姜望很难想象一旦真正的魔潮发生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而历史上那堪称浩劫的魔潮又是如何被先贤所击破? 对于边荒的变化从涂扈的表现来看牧国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是什么呢?齐国知道边荒正在发生的这种变化吗? 魔族的强大战力在生命禁区前如此泛滥是否是新一轮魔潮的预兆?又或是有什么魔族强者正在诞生? 涂扈好好的敏合庙不呆招待各方使节的工作不做跑到边荒来做什么? 他口中那个对付他的存在又是谁? 今次所遭遇的一切又和《弹指生灭幻魔功》有什么关系? 八大魔功姜望现在已知其三。 分别是《灭情绝欲血魔功》、《弹指生灭幻魔功》以及《七恨魔功》。 前两者倒是一看就是一个系列的唯独后者有些不同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八大魔功的源头内部也分为几个派系? 此来边荒是为了建立对“魔”的认知可是却生出更多疑问来。 也只能怀揣心间。 骤逢的危险固然令人不安更让姜望在意的却是邓岳已死的消息。 邓岳和秦国镇狱司司狱长同时死在边荒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他终于知道赵汝成一个秦国流亡帝裔当初为什么会冒险站上观河台。 这个惫赖的小子。 这个早就已经放弃也压根不愿意再为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去牺牲的小子…… 是不得不站出来不得不用那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来回应邓叔的离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汝成早已经放弃了一切只想隐姓埋名地混一生。而现今在边荒杀魔在战场上拼命在厄耳德弥修行。 为什么这个世道一定要逼得不想拼命的人去拼命? 姜望没有答案。 或者说他还不是那个有资格给出答案的人。 在晦沉的天穹下他孤身离开了边荒。 踏入边荒时一人一剑一只黑骆驼。 离开边荒时黑骆驼已经没了驼铃声埋葬在风沙里。 宇文铎果然守在生死线外与之一起的还有在附近游弋的一支骑军。 见到姜望他松了一口气:“侯爷可算回来了!我还怕你杀得兴起赶不上继任仪式。”生死线这一边的碧色如海令姜望心弦微松。随手将储物匣递过去:“收集的一些阴魔头颅。” 将魔死后散为魔气是什么也留不下的。所以哪怕姜望亲手杀了好几个神临层次的将魔也没有得到什么战利品。唯一的一根铸铁狼牙棒也是人族修士的遗物。 猎魔者进入边荒收获通常也只有阴魔头颅。 诚然阴魔头颅是生魂石的原材但生魂石只在边荒有用……对于进入边荒的人而言自然千金不易对于不在边荒的人可以说一文不值。因而其价值其实很难体现。 但荆牧两国都会高价收购阴魔头颅相当于是以财政支出来补充生死线的防御。 宇文铎都不用打开储物匣便知其中装下的阴魔头颅少说也要以千数来计笑道:“回头我帮你去换了道元石。” “不用了。”姜望随口道:“生魂石的意义在于边荒。此来草原身无长物。这些原材便当做我个人的贺礼以此致敬草原儿女为抗击魔族所做出的伟大牺牲。” 宇文铎握紧了手中的储物匣郑重道:“如此我替边荒的将士谢过侯爷。” 便是不论这批阴魔头颅单以姜望的实力进边荒厮杀这么几天杀得自己都负伤才出来对于驻守这片区域的牧国军队来说也是极大地减轻了防务压力。 宇文铎的感谢说得是真心实意。 姜望只看了看他鼓起青筋的手背说道:“我的储物匣记得还给我。” …… …… 回王庭的路上并马而驰风中皆是自由的气息。宇文铎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究竟深入边荒多远?怎么竟然受了伤?” “还没有到生命禁区。”姜望陶醉地感受着草原的生机随口道:“被八个神临战力围住了。” “八个?!”宇文铎惊道:“你确定你没有进到生命禁区里吗?” “是在距离生死线两千六百里不到两千七百里的地方。”姜望回了一句转问道:“你对主持敏合庙的金冕祭司有什么了解吗?” “涂扈涂大人?” “是这次看到他了。” 宇文铎瞬间沉默了。 良久才道:“那不是我能聊的人。” 姜望心中更生惊讶。这个涂扈到底什么来头? 宇文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家伙堂堂宇文氏的真血子弟竟然连聊都不敢聊起来? 仅仅金冕祭司的职务和涂氏之家门并不足以支撑这等威慑力。 但他的面上亦只是笑笑:“看来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先前我还是有些失礼了。” 宇文铎认真地说道:“这一次之后侯爷最好不要与他有太多接触。不然的话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姜望讶异于宇文铎会这么评价于是问道:“一个身上会有很多麻烦的人物竟然在主持敏合庙这等外交重地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对于牧廷的用人还真是有很大的困惑。 谁家主持外交的官员不是那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这种在某种程度上能够体现国家意志的要职怎么想也不应该让一团乱麻的人执掌才是。 但宇文铎却不再说了。 …… …… 姜望是特意等到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结束后才出发去的边荒。 福地挑战中轻取对手自是无需赘言。掉到排名第六十九的云山福地之后距离第七十二名的东海山福地也已经很接近。 之所以要从最后一座福地打起最主要是为了真正留下独属于自己的挑战轨迹其次是为了不错过任何一座福地的特殊产出。 在此之外…… 他也在尝试构筑另一套战斗体系计划以此战斗体系在遮掩幻境身份的同时冲击福地排名。现在还未能完善不过打福地排名最低的这些神临修士已经不成问题。 于六月十六日出发边荒之中战斗了五天在六月二十二日回到至高王庭。此时距离神冕大祭司的继任仪式开始还很有几天时间。 而诸国使节也陆续都已经抵达。 威严广阔的敏合庙在列国使节队伍都已经入驻之后也变得喧哗起来。各国优秀的外交人才在这样的舞台上翩跹自如。如姜望这般闭门修行又独自跑去边荒厮杀的使节实属异类。 宇文铎一到王庭就火急火燎地撤了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望独自回到齐国使节所居的院落此刻身上的伤势倒是都已经处理妥当并无什么妨碍。 乔林巴巴地迎上来殷勤地牵马。他后来也知道自己那一日破坏了侯爷的自吹自擂心里十分后悔。一门心思想要重建自己与侯爷间的信任只可惜侯爷转头就去了草原让他精心准备的马屁无处可拍十分失落。 “侯爷您不在的这几天好些人找您呢!”他语气神秘地道。 “哦?”姜望了然地笑了笑:“其中想必有个楚国人。” 事实上知道楚国此次来草原的使节是斗昭之后他便已经在期待这一次会面。 当初离开楚都时他与斗昭便有过神临之约。若是无这次草原之会他自己也会抽个时间赴楚的。 甚至于他这次独赴边荒猎魔也不无磨剑以待斗昭之意。 面对斗昭这样的对手谁敢掉以轻心? 而以斗昭之好战急吼吼地先一步找上门来也是再正常不过。 “侯爷睿智!”乔林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的佩服:“侯爷真是料事如神啊您怎么知道钟离炎会来找您?他真是三天两头就过来问您在不在回没回。” 钟离炎? 这厮找来干什么? 跟他也不熟啊。 楚国的使节不是斗昭么?临时换人了? 姜望愣了一下但毕竟此时不方便表现惊讶便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然后问道:“你说有很多人来找我除楚人外还有谁?” “荆国人也来拜访您!”乔林大吹大捧:“侯爷之威名声扬天下八荒慑服有机会的话谁不想一见真容呢?我若不是齐人不是有幸在您麾下这会肯定也想方设法来拜访您!” 慕容龙且? 姜望自动忽略了乔林这没什么水平的吹捧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与慕容龙且有什么交集会让对方登门拜访。 姑且将之理解为荆国的外交行为。 可…… 临行前天子并未给予什么外交的条件啊?真要谈起合作、联盟什么的自己这边一点上层的态度都没有可怎么谈? 得想个法子含糊过去才是…… 正琢磨着院外忽地传来一声脆喊:“姜青羊!” 却是个女声。 “荆国人又来啦!”乔林小声提醒。 姜望已经听出了来者是谁回身一看果见得一位古铜肤色的健美女子大大方方地走来。 她披甲带袍走得极有气势简直挟风带雷。 但脸上都是笑意:“啊不对应该叫姜武安了!” 姜望亦笑:“青羊也好武安也好也都是我姜望。黄姑娘怎么叫都成。” 黄舍利便笑:“好的姜仙子!” “……呃。”姜望窒住。 黄舍利笑得更灿烂了。她的五官深邃有一种东域少见的美。她的笑容则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染力会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咧开嘴角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像是阳光穿透层云便这样走进院中很是自然地握住了姜望的手:“许久未见!” 忆及黄河之会确有恍如隔世之感姜望不由得慨声道:“是啊一晃也有两年了。” 黄舍利自问是‘色而不淫绝不油腻君子之风’因而只是握了一下便松开笑道:“时光荏苒而姜兄风姿更胜往日我倒是想快些跳到十年二十年后看看那时候的姜青羊是什么模样!” 姜望一边将她请进堂屋一边陪着说话:“有朝一日黄姑娘若是能够拨动那么长的时间还请手下留情。十年也好十天也好我都想要仔细经历不愿略过。” “有理有理。”黄舍利连连点头:“咱们是要仔细经历才行。” 姜望总感觉双方说的不是一回事。 待得落了座又问道:“我记得贵国这一次好像是以慕容将军为使节?” “是啊我跟着一起来了。”黄舍利瞧着他笑眼盈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美人在闭关重玄美人没有来只有姜美人在前合该多看两眼。不然这趟草原岂不是白来? “兼而有之。”姜望笑了笑又沉吟着道:“我看黄姑娘气机圆满已是神临将成?” 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一旦神临该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对手。开花之逆旅会有何等璀璨光华姜望非常期待。 “还差一点不够完美。”黄舍利咕哝道:“不然这次干脆就把他踹下去我自己一个人来了。管东管西烦死个人。” 姜望有些好笑:“慕容将军怎么管你了?” “出个门都东讲西讲!”黄舍利看来已经不满了很多天:“我来看看老朋友怎么了?” “侯爷侯爷!”乔林这时候小跑过来:“楚人来书!” 他喘了一口气补充道:“一封战书斗昭让人送来的!” 黄舍利在一旁美眸放光。 若不是还有几分矜持在简直要当场舞一套大降魔杵。 斗昭对决姜望!这是什么绝美风景!老娘亏得没听那个僵尸脸的话若是今日未来错过此战岂不终生抱憾? 姜望也懒得想楚人怎么一会钟离炎一会斗昭的听到是斗昭的战书他便很高兴。 将手一伸:“送来!” 乔林恭敬地将这封战书递上来。 姜望展开一看正文只有一行字—— “楚都之约君记否?” 字体不甚工整但狂妄恣肆直欲破纸而出斩于当面。 他合上战书抬眸看着乔林朗声而笑:“楚人来书说得好!” 正文 第四十二章 二一添作四 乔林一时不太明白自己哪里说得好但侯爷都开口夸奖了那还有什么错? 想了想审慎地开口道:“侯爷此来草原公务繁忙也不知能不能拨得出时间来应战……属下应当如何回复?” 这话说得就极有水平了。 但姜望也全然没有乔林那么多考虑。 临行前齐天子说若是有把握的话不妨多切磋。 对上斗昭谁敢说自己有把握? 但对上斗昭的机会谁又舍得错过? “一听斗昭之名我便已战心难耐!”姜望道:“但我刚从边荒回来尚需几天时间调整以回复至巅峰状态。” 他沉吟道:“替我回书一封便约战于六月二十四日。地点由他决定。” “我我我!”黄舍利积极地嚷道:“决斗地点我来安排保证公平公正、安全隐秘可以让你们尽情发挥!” 姜望笑了笑:“时间我来决定地点斗昭来决定如此才算公平。” “那我申请观战!”黄舍利说罢眨巴眨巴眼睛:“你不会不带我看吧?” 就黄某人这副横行霸道的大姐头气场在这里眨巴眼睛扮可怜叫人实在很难吃得消。 “黄姑娘若是有空……”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呢。”黄舍利有些怪模怪样的扭捏:“使节队伍都是慕容在管烦不着人家……” “那自然是可以的。”姜望道。 “那真是太好了!”黄舍利与姜望隔着一张茶凳邻坐此刻上身微倾极有压迫感地看过去:“你怎么这么好呢?” 姜望眨了眨眼睛:“咱们这不是朋友嘛。” “当然当然。”黄舍利的手肘支在了茶凳上手掌托着下巴美眸里情绪饱满:“或许你需要陪练……吗……” 猛地响起的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话茬截止了她的情绪。 “姜望在否?!” 黄舍利寻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短须鹰眼的男子大步走来顿时皱起了眉头。这长相一看就不是个厉害角色……不管三七二十七心里先给个差评。 客观来说此人其实长得并不难看。但以不够优越的姿容来打扰她黄舍利和姜仙子的快乐时光自是要大大地扣分才行。 “钟离兄!”姜望自堂内起身招呼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不用太客气坐下来说话。”钟离炎径自往里走大大咧咧地道:“我来找你好几次啦!” “是听下面的人汇报了。”姜望态度很好:“这不我也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钟离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钟离炎的目光在黄舍利身上只是一掠而过随便找了个位置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笑道:“我听说你在齐夏战场上大放异彩证就神临连斩几位夏国侯爷进步不小嘛!” 说罢还给了姜望一个“你懂的”眼神。 姜望不是很懂谦声道:“也是运气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钟离炎又递了一个眼神。 姜望有些后知后觉:“所以?” 钟离炎扬了扬下巴:“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姜望一时沉默。 分出一缕心神沉进太虚幻境迅速给左光殊写了一封信问曰—— 钟离炎登门求揍你意如何? 这边钟离炎又自顾笑道:“那时候在山海境里你望风而逃想来也早就想要证明自己了。这次在草原再见正当其时也!” 姜望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明明当时在山海境他与钟离炎是交手几合后互相保持了克制而已。且第二次遇到时自己这边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的阵容直接把钟离炎、范无术吓退了……但钟离炎怎么现在言之凿凿? 难道我姜某人真的在钟离炎面前逃过? 跑路的次数的确有一些还真不确定有没有记岔…… 左光殊的回信便在这时候到了。这个太虚幻境重度使用者果然一天到晚都在回得这么及时……也不知有没有时间和屈舜华谈恋爱呀? 大楚左小公爷的回信非常简洁只有四个字—— 往死里揍。 “好!”姜望便道:“钟离兄既有此意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 “欸!”钟离炎抬手打断了他:“听说你刚从边荒回来我钟离炎也不占你便宜。你且休养两天什么时候休养好了不影响战斗了什么时候再来与我交手。” “不用了。”姜望一脸认真地说道:“此去边荒便只是看看。我一点伤都没受更没有什么休息的必要。只是切磋一场而已钟离兄贵人事忙我还是不要耽误你太多时间。” 钟离炎眉头跳了跳这小子很会说话嘛。封侯了是不一样懂事多了。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他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个院子不是很能施展得开只恐打得尽兴了拆了敏合庙不好交待。 “我来安排场地!”黄舍利又在此时跳将出来大包大揽:“我在牧国有人你们不用担心。” 她看着钟离炎:“小胡子一个时辰之后在西区的苍狼斗场交手你看如何?” 狼、鹰、马这三种图腾在草原具有神圣的意义。 因而名字中带有这三个字的也都不可能简单。这苍狼斗场是至高王庭最高规格的斗场之一倒是不知黄舍利哪来的门路。 不过荆牧两国同在北域、共抗魔潮这么多年高层之间有些往来也是正常。 姜望无可无不可。 钟离炎见姜望没有意见也就点头道:“那便一个时辰后再见。” 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要说北域最赚钱的生意那绝对是斗场。 什么青楼赌场各种销金窟都比不得斗场令北域人疯狂。 异兽死斗、妖兽笼斗、妖族角斗以及专门的死斗修士……总之你能想象得到的战斗、想象不到的刺激在这里都有精彩表现。从不死不休的血斗到点到为止的切磋这里都能开出盘口来。 重玄胜在临淄也有一家“无敌演武场”但生意远称不上好。临淄人看比斗只看名人只看名局随便两个什么张三李四的对决他们眼睛都不瞟一下。多的是销金的地方临淄人就不乐意在演武场瞎耽误时间。是四大名馆不够迷醉还是八音名茶不够雅致? 北域人则不同。 要的就是拳拳到肉看的就是血溅当场求的就是癫狂刺激。 漫长的生死线横亘在国境尽头虽然荆牧联军守得固若金汤多年以来未叫此线南移一步但北域人总是有一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这使得他们血液里的冒险成分远胜于其它地域的人。 苍狼斗场自是不乏战斗场地的。便是当世真人在此立局争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是…… 为什么是苍狼斗场? 姜望看向黄舍利。 黄舍利竹筒倒豆子般道:“苍狼斗场背后的主人是执掌乌图鲁的完颜雄略大人跟我爹是多年的朋友这点面子当然会给我。” 她掩着嘴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家也有一点干股在里面。” 姜望肃然起敬。 荆国军庭十三军之一的掌管者又在牧国至高王庭最好的斗场里有干股这也太富有了…… “另外你介意我顺便卖几张票吗?”黄舍利道:“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了但是以你的名气……来得及!” 姜望一时面露难色:“这……” “收益咱们二一添作四!”黄舍利非常爽快。 姜望皱眉:“不是二一添作五吗?” 黄舍利看着他摇头叹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好看果然都是要用脑子换的。” 她在姜望面前举起双手一手并出两个手指摇晃着问道:“两个二是几?” “四。” “所以是二一添作四嘛!” 姜望愣了愣:“好像真是这样。” “对吧!信我就是啦!”黄舍利趁机拍了拍他的胸膛:“我算学很不错的!” 砰砰。 回音空响。 唔……很结实手感很好。黄某人要不是为了创收还真舍不得现在就走。 没奈何。 美人诚可贵搞钱价更高。 从头到尾两人压根没讨论钟离炎的分成问题。都二一添作四了哪里还有他的份? 而看着黄舍利火速消失的背影姜望只觉得莫名的熟悉。黄舍利这个套路跟重玄胜当年办无敌演武场真是一模一样。 只能说这世上穷的理由千奇百怪富的路子往往相通。 黄舍利本来是个罕见的美人没想到也沾染了铜臭。 唉! 变得又美又有钱。 …… 钟离炎雄赳赳地回到了楚国使节驻地一回来就往斗昭的院子里走去。 见到这一幕的楚人赶紧跟上去生怕这俩人又打起来随时准备劝架。这一趟来牧国两人在路上已经决斗过不下二十次了。 以至于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钟离炎都在养伤中度过…… 当然此刻他是中气十足的一脚就给斗昭的院门踹开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 他踩着门板进去了视线迅速定在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斗昭身上:“姜望对我发起了挑战我决定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一个时辰后苍狼斗场我们将一决高下!” 斗昭合上乔林刚刚送来的回信漫不经心地道:“然后呢?” 钟离炎趾高气扬:“姜望更重视谁更想挑战谁我想已经是毫无疑问了。” 斗昭轻轻一扬眉:“是吗?” “尽管掩饰尽管装作不在乎。”钟离炎哈哈大笑:“我不介意你去观战好好欣赏我怎么为大楚争光。” 斗昭终于抬起头来轻笑道:“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就是了。” 他没有说姜望打钟离炎是连个养伤的工夫都不愿意费自然不是因为对钟离炎有什么同情或者宽容。 而是准备等钟离炎输了之后再说…… 伤口撒盐才有意思。 虽然斗昭并不受激但钟离炎也能自得其乐又嘚瑟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不管怎么说胜负才是根本。在正式与姜望交手之前他也需好好调整一下状态才行。 “钟离大人和齐国武安侯之战您真的不去看看吗?”钟离炎走后院中有侍从问道。 斗昭语气随意:“有什么好看的?” “这……”那侍从迟疑着道:“您是觉得钟离大人不够强还是齐国武安侯不够强?” 斗昭斜睨他一眼:“是什么让你如此狂妄?钟离炎弃术之前是南域年轻一辈第二。转武之后如今脊开二十一重天你怎么敢说他不强?齐国武安侯在齐夏战场杀得神临强者人头滚滚以军功得侯名你怎么敢说他不强?” 侍从抹着汗道:“是……是。” “但是我敢。他俩确实不怎么样。”斗昭把桌上的回信一抽施施然离开了院子。 …… …… 齐国武安侯决战楚国天骄钟离炎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了苍狼斗场的高级客户群体。 也只在高级客户群体里流传。 三百张贵宾票几乎是一扫而空压根没有剩的。若不是顾忌到姜望和钟离炎的感受黄舍利能卖出三千张票去。 当然卖满三千张票也未必有这三百张票挣得多。 不存在什么高价倒卖的事情。一则时间很紧张;二则票价本就已经高到离谱;三则能在这种时候拿到票的都是不缺钱的主儿没谁会贪那点小利。 当然有些真正的大人物若是想要入场也总归是能找到办法。 苍狼斗场的较武台分为青红黑白四等。 最高规格是名青牙台。 狼牙、鹰羽、马蹄代表杀戮、自由、速度都具备某种神圣意义。 如牧国治安机构【苍羽】所属的超凡修士就被称为“飞牙”亦是与此有些相关……里间很多修士都是在各大斗场里杀出来的强者。 这场突兀发起、筹备时间只有一个时辰的决斗在暗流涌动的至高王庭牵动了让人难以意想的目光。 乌颜兰珠与好姐妹忽额连珍意悄咪咪地钻进看台爽朗大方如她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扫了几次路过的座位心脏就倏忽提了起来只觉得到处都是洪水猛兽自己好像到了边荒深处。 珍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忽额连部是涂氏下面最具实力的一个部族。作为忽额连部首领最宠爱的小女儿她刚好是苍狼斗场的高级客户又刚好在王庭与小姐妹逛集市。在斗场放出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花大价钱定了两张票带着自己的小姐妹一起来欣赏当世顶级天骄的决斗。 虽然早就知道今天这一场的观众非富即贵。 但这也“贵”得有点太离谱。 什么金氏的金戈宇文氏的宇文铎……这些都是不输于涂氏公子的人物。 甚至于还有云云殿下昭图殿下…… 其中有一些长者是自己的父亲都要行拜礼的存在。 自己何德何能不过就是闲了点手快了点就能跟他们同座? 她握紧了好姐妹的手感觉到好姐妹的手心也在冒汗。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互相支撑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目不斜视地坐了下来。 瑟瑟发抖像是误入狼群的两只小羔羊。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黄粱未可尽我梦 姜望携扈从抵达苍狼斗场最高规格的较武台时买到门票的人已经在看台上就坐。 来的当然不仅仅是牧国权贵。 诸国使臣如秦国黄不东、景国陈算等自也都不会放过这个了解他国天骄实力的机会。 而姜望和钟离炎都不介意在苍狼斗场相争亦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不介意被研究、被针对不介意其他潜在对手提前做出准备。 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类似于黄河之会的关键场合而以他们的天资……明日绝非今日。 一个可以不受干扰、不影响他人、且能完全解放力量的战斗场所才是他们最大的需要。 而苍狼斗场的青牙台正是这样的地方。 这座青牙台是一个足有百丈方圆的圆形斗场。 城防级别的阵纹刻印在顶级材质的地砖上构建了足可以容纳强者战斗余波的场地。 周边看台则成阶梯状环布。观众席上在保护性的阵纹之外也刻有增强洞察的阵纹。以使实力不足的观众也能领略强大修士战斗的细节。以此降低观赏门槛。 “只要舍得花钱就能欣赏强者之争。”这种跨层级的快感吸引许多人一掷千金。看着那些远比自己强的人在自己面前打生打死实在是刺激非常。 各大斗场所缴纳的税金是牧国诸业之冠且远远超出第二名。 巨大的利益自然催生出庞大的关系网各大顶级斗场背后都有大人物的身影存在。 三百个位置说起来不少但在青牙台散开来其实稀稀落落。但因为来者多是不凡之辈场面却很充盈。 巨大的拱门后是长长的甬道。石壁上挂着的灯台照出一种昏黄与神圣。 甬道两侧有色彩绚烂的壁画描绘着草原古老的传说。好像是神女救世的故事还有一头白牛在其间扮演重要角色——姜望也不是很看得懂。 他静默地站在这里等待决斗开始的那一刻。 他的前方只有一扇拱门玄铁所制像是阻隔猛兽的铁笼。 乔林领着四名天覆军锐士静静陪在他身后。使节决斗的时候他们作为随扈肯定是要守在场边的。 相较于意态从容的姜望本人乔林明显要紧张得多握刀的手松了又合合了又松。 主持这一场决斗的是苍狼斗场最好的司仪——有北地蔷薇之称的边嫱。 但显然今天没有什么可供她发挥的空间。 穿着一身曳地长裙极显傲人身姿。露出玉藕般的手臂用一枚黑色臂环衬得肤色更亮。 站在悬垂的高台上美眸横波曼声道:“一方是近百年来天底下最年轻的军功侯一方手握大楚帝国世袭侯的传承;一方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内府境的魁首一方是弃术修武、再攀高峰的不世天骄!” “这一场战斗究竟谁胜谁负?” “让我们拭目以待螭潭姜望对阵献谷钟离炎!” 不得不说虽然准备时间很短她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连姜望在夏国的最新封地都没有错过。相较于青羊镇因侯爵而得的螭潭显然更能匹配钟离氏的族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场内。 拱门轰然洞开立在青牙台两侧的天骄便这样沐浴在天光下。 钟离炎一身玄色劲装背挂重剑短须鹰眸踏步时有天摇地动之感。 姜望依旧是青衫飘飘腰间左挂长剑右垂白玉漫步似游云闲移。 就这样相对地走到斗场正中彼此都没有说别的话。 边嫱亦是直接宣声道:“愿神予你们以荣耀请开始这场神圣的战斗!” 她的声音无疑是悦耳的尤其是神术加持使得此声颇能奋励人心。 姜望便在这个时候踏前一步已跃高空探手一抓却是对着边嫱的方向将边嫱的这句宣声抓到了手里。 抓声为质! 边嫱的这一句话他以行动否决。 他不需要神的荣耀不需要神的赐予无论什么原天神苍图神。 今时今日他就是神! 滋滋滋滋。 边嫱的这句话在他的五指之间再次响起。无形的音纹有了实质爆发出雷电的滋响。而狂暴的雷光被他一把握紧握出了一杆雷电之枪。 降外道金刚雷音在他的手中已经有了截然不同于悬空寺僧众的变化。今日亦只是牛刀小试却还不算动了真格。 只是当他跃升高空随手握声成雷电以长枪的形态狂妄扎落。飘飘青衫绕白电这一刻的神武姿态实在煊赫! 尤其是钟离炎几乎同时发动脚下只是一踩整个人像是一架已经发射的弩车在空中穿出狂暴的尖啸。沸腾如海的气劲环身而涌。此身似卷狂潮来—— 却正巧迎上姜望的雷电之枪。 一切浑似天成。 两位天骄以难言的默契完成了交手的第一合。 神意相合的气劲与雷电撞在一起。 钟离炎的重剑已将这雷枪劈散。而他自身的血气霎时间如狼烟冲天冲开了层云直似要撞上烈日! 狼烟之柱的尽处天外隐约还有重重叠叠的天。 钟离炎还是那个钟离炎可是当你看向此刻的他你的目光都要被烧灼、被消耗。恐怖如此不可直视。他呼吸之间便是雷霆举手投足皆为水火。 与姜望的这一战所有的试探、了解、权衡他只用一合! 一合之后他就已经完全地解放自身展现脊开二十一重天之后武夫那练出神性的气血。 所谓“大武夫力破万法”凭借的是什么? 便是这一身筋骨血肉毛发皆越天人之隔是气血通神! 那被劈散的雷光匍匐于他脚下周遭元力皆为其镇伏。双手重剑只是横扫过来像是推来了一座山! 岂止是像?! 他的气血咆哮如江河他的身后虚空是真正移来了一座剑形高峰的虚影。 谁能推剑如移山? 姜望在内府境亦有统合诸神通的绝巅倾倒之剑。可是与钟离炎此剑相较却显虚妄。 姜望那一剑是天柱倾折之势是他彼时的极势之剑。 而踏足武道二十一重天的钟离炎这一剑不止在势。是有倾山之势、倾山之意更有倾山之力! 一切都黯淡了因为此山遮天蔽日。 一切又都被推开因为此山势无可阻扫尽尘埃! 一切都被排斥一切都被碾压。 这是姜望所面对的第一个比肩神临的武夫。 这就是武夫踏足二十一重天之后所能够展现的恐怖力量。 此时天开地阔四面皆无唯有重剑如峰峦。 神人以此剑推之横绝八荒势不可挡! 然而此山之前立有人。 人伴山字……是为“仙”! 那个虚悬高穹、刚刚崩散了手中雷光的身影面对如此磅礴的一剑却不退不避更往前行。 直面煌煌剑山脚下青云隐现在那几无可查的气机罅隙里一个踏步已然踩在了剑山之巅! 真是艺高人胆大。 其人胸腹之间五府轮转天府之躯的璀璨炽光瞬间洞穿了钟离炎这一剑对视野的压制。 障目之山自此移。 一时之间两位当世天骄的对撞呈现了更为清晰的画面。 乌颜兰珠见得那钟离炎血气狂飙如神魔降世剑山横碾要镇压一切不服。己身虽在场外虽然知道青牙台绝对能够保证观众的安全也有一种孤身立在暴风雪中的惶然。 便在此时齐国那位武安侯从山影中走出来踏足于山巅。 袍角漫卷飘飘如仙。 或许人间唯有此山高可是仙人总在高山上。 她虽看不懂战局看不清交锋的细节不明白战斗里的种种权衡……可是无端生出一种感动来。 此时的青牙台。 气血狼烟立地冲天钟离炎的身后有重重山影双手握持的重剑如山一竖天地间。 而在重剑剑尖之上姜望单足点立。 他的左手虚张五指朝天指尖五色光团混转狂暴的元气乱流绕身而行。他的眸中有赤焰吹息起霜风。 神通之光加持此身天府之躯解放使得他一踏有万钧踩着重剑往下去! 又交锋! 三昧真火沿着钟离炎的重剑迅速蔓延不周风一缕轻飘飘地落下几与钟离炎迎面。 杀气浓烈得刺痛神魂! 钟离炎之剑是名“南岳”。 因称南来此剑当魁故以“南岳”名之 在他决定弃术修武之后不计成本求得此剑。此剑自重万钧! 以力相斗武夫何惧? 面对姜望解放天府之躯的强压他只是将剑尖一挑—— 轻飘飘如挑灯花。 挑起了南岳。 竟将天府所聚之势给掀翻! 气血狂涌将剑身之烈焰扑灭。 姜望的不周风吹息即起飘如挂角羚羊凶而又疾。 而钟离炎此剑一竖已经正正劈在霜风上。 他的剑术大巧不工简单、直接恰到好处。却是以返璞归真的剑术境界达到了近似于重玄遵斩妄神通的效果。 剑气撞神通! 如果是寻常神临修士的剑气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不周风。 唯独钟离炎乃神临武夫气血练出神性剑气亦有神意故还僵持了一息才崩溃。 这一缕霜风撞上了南岳剑剑锋。 传说中不周山倾倒后飘落的天风与南岳相遇了。 叮! 却只是发出这样一声脆响。 忽额连珍意瞪大了眼睛她的修为和眼界都远胜过她的好姐妹但此刻也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看到一枚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钉在南岳剑的剑锋上。锋芒与锋芒对撞。 小小的一枚长钉竟然推着重剑走将钟离炎回推数丈! 传说中八风杀力第一的神通竟然恐怖如此么? 身在局中姜望的感知自然不同。他非常清楚钟离炎此刻的后退只是在避让不周风的杀力一待势尽随时能杀将回来。 没有任何迟疑反手就将道术按落。 七宿之灵各显其威团团环转于高空。龙蛟狐兔煊赫光影叫这青牙台如在神境中。而后瞬间交错! 乱光飙飞神气无妄。 可怕的元气乱流直接将钟离炎淹没了。 苍龙七变七宿绝杀! 此时的钟离炎才刚刚斩开杀生钉正迎过来却不得不面对这杀招。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超品道术的的确确令他感受到了威胁。 但这当然不足够。 在狂暴的元气乱流中钟离炎手持南岳只闷喝一声。胸腔之间竟如轰雷! 周遭气血直接环为怒龙当场撞碎了木元凝聚的角木蛟撞开了元气乱流载着钟离炎一飞冲天。 姜望单手一抬以超卓的控制力引导元气乱流直追钟离炎而去。 万古以来修行流派何其多也。 为何独是武道被视为大有希望、可并行于修行正途的新路? 因为唯有武道将气血和肉身真正利用到了极限。 武道脱胎于兵墨却又自成一途。 有别于儒道而独塑于肉身。 气血太过强大、炙烈以至于体内甚至没有道元存活的余地! 此刻气血破法两相对耗。 钟离炎却在气血之龙上空高高跃起持剑一记竖劈! 此剑分开了空气将空间剖半。 “空间剖半”并不是一个形容而是一个描述。 南岳剑行经之处空间直接被斩开两个剖面像是一本书被从中翻开两边的书页即是幽暗无光的虚空。 层层叠叠地翻过去。 书页里的字符则是七宿绝杀制造的元力乱流如此分开倾泄终是被翻开了! 哗啦啦。 空间断层翻如纸。 “这本书”翻到最后姜望即是那书脊即是那中线即是那终点。 钟离炎弃术修武后亦掀翻了以往所学剑道。糅合数百种顶级剑术混归自身成一遂有这一部黄粱剑诀。 一梦之中历尽荣华。 故能返璞归真照见本我。 南岳行以黄粱一剑“翻书”断人间书页写尽人一生。 锵! 所有人都听到了剑鸣! 此声九天龙行似雷震碧宇如使惊闻令人骤醒。 那柄名扬天下的长相思已经出鞘! 姜望长身立在那“书脊”处吹息霜风成白披眸中赤火已游身。 他像是书中的人物走到了现实中。 是故事里的剪影具体了人生。 于是搭起骨架于是丰满血肉于是如仙临世于是剑意纵横! 一整本黄粱之书一瞬间支离破碎! 而他便在这空间的碎片、剑气的碎片中剑问钟离炎—— 我姜望的一生谁能写尽? …… …… …… ps:“黄粱未可尽我梦悔也恨也都如烟。”——情何以甚·《王生亦老》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弓满箭离弦 对于钟离炎这样的人。 你可以嘲笑他的屡战屡败。 可以嘲笑他的一根筋。 可以嘲笑他的不自量。 但没办法嘲笑他的努力不能嘲笑他的天赋才情。 无论正统修行路还是武道修路他都能走到同辈顶级的层次。 这黄粱剑诀之强在神临境中绝对不输于任何一门顶级剑典。 有别于张巡极致凝聚的剑气成丝他的剑气是另一种凝实是力与意的一种统一。 但是在此刻崩碎了。 与正在展开的剑式一起。 而姜望只是拔出了他的剑! 开花之前神通只能算是神通种子。 开花之后神通才叫神通。 屈指算来真正的剑仙人已经有半年未曾现于人前。 这是神临之后迅速成长的半年这是姜望又一个未曾虚耗的半年。 今日环坐于此的观众无疑是有眼福的。 能够看到姜望完整展现剑仙人之威者并无几人。且其中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此刻钟离炎一剑斩出黄粱美梦将空间都剖为书页结成一部黄粱之书。 姜望在书脊处拔剑。 剑演万法之神通一瞬间光华遍照。 高天之上坠落的是焰花雕刻的华城! 或者说那座城池其实并不华丽。但是点滴具体烟火真实。因为承载了记忆辉照了火光才显得格外明耀。 常思故人故城。 便以此式倾人间! 看台上传来一片低呼。 左光烈当年可是货真价实地威震边荒在草原上颇有名望。他彼时已经创造出焰花很久使之成为天下最有名的火行基础道术。而焰花焚城的构想在当时就已经有了雏形。等到十九岁时第一次在战争中用出来便一跃成为他最具代表性的道术。 此术有许多人认得。 当然都只是听过描述。 此时焰城再现燃烧于苍狼斗场。像是传说重演使人追忆流年。 场边的黄舍利一时痴了。 她不由得想起来前年在观河台她半蹲在旁边的演武台观战时所看到的那一幕——那青衫少年郎把一朵美丽的焰花按在那个展现吞贼霸体的项某脸上将其按落地面。 正是那一幕让她从那些琳琅满目的漂亮皮相中挣脱出来看到了所谓姜仙子的美丽。 是为神相之美。 而彼时何似于此时? 那时候的少年已有如神之威那时候的焰花已筑就华城。 轰! 这座煊赫的焰城直接砸落下来。瞬间摧垮了黄粱剑势把梦境打回现世将钟离炎连人带剑砸落高空砸得那条气血之龙一阵哀鸣! 钟离炎吐了一大口血但就像是吐了一口唾沫般轻松只下坠了数丈便翻身而起如龙腾渊。依然神完气足气血汹涌。 武夫的强大体魄也是他们战斗的最大倚仗。更是他钟离炎多次挑衅斗昭还能活蹦乱跳的根由。 此时此刻。 恐怖的焰流与气血混灼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焦糊味道。 姜望在空间的碎片中只是一横剑! 这种味道顷刻膨胀到极致如海翻涌一瞬间填塞了钟离炎的嗅觉。 使得意志坚韧如他也有一刹那的恍惚。 武夫神魂气血凝练如一尤其是钟离炎这等踏上武道二十一重天的强者虽不能灵识外放、干涉现实可要说想从神魂层面伤到其人却也几无可能。神魂若是贸然闯进武夫的元神海恐怕要先被气血烧灼。 故而姜望这一剑斩出的六欲菩萨并不从元神海入手而是以灵识干涉现实引导六欲之“嗅”。 威能自是远不如神魂层面但有时候道术的应用更在于“合适”。 以嗅昧其心而后踏步更近前。 姜望横拉一剑却又风起云涌七宿之灵同现将狂暴的元气乱流生生斩在了钟离炎身上! 这一次钟离炎的坠落再无迟滞几乎如陨石一般重重地砸落地面砸得刻印了强大阵纹的地砖都发出难堪其力的裂响。 以他脊背落地之处为中心城防级别的地砖隐似凹陷。 皮开肉绽的痛楚根本不算什么脏腑受创也不过等闲。 钟离炎最不想承认的是这一刻肉身撞在地砖上他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一种近似于面对斗昭的压力! 并不是说姜望的力量有什么压倒性的优势。那些术法神通剑术虽然都很强大但他钟离炎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更不是没有对应的手段。 而是那种处处受制步步先机被夺的感受让他在战斗的过程里相当僵硬非常拘束。空有一身强大体魄空有此境绝顶的剑术却只能被按着头打。 好像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在对方的预计之中。或者说他总是行走在那种逼不得已的选择里。 像是一只在网中扑腾的鱼怎么也无法挣脱那种无形的巨网。 明明当初在山海境相遇他自问还是有隐胜一筹的实力。今日之自己强于当日何止百倍?却反倒打不出半点机会来。 这样的结果……他怎能接受?! 咔咔咔咔。 他的骨骼一节一节炸响。 脊柱大龙解放至第二十一节开启第二十一重天之力! 嗡~~ 有一种弓弦拉满的声音让空气都开始凝固了那是他的肌肉以恐怖的速度在一块一块地绷紧。 如同精密的傀儡零件在一瞬间就完成了调度肉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在爆发力量。 那震颤虚空隐隐、竟如猛兽怒吼的是他咆哮的血液奔流。 这力量膨胀到了极限使得空间都已经在扭曲。 而那条气血之龙腾飞而起身外燃起了血色焰光。这种血焰丝毫不见邪恶反而堂皇明朗烈如骄阳有凛然之威严。 这血焰同样沸腾在钟离炎的体表。 在这一刻他们似已相同已然相通。 气血之龙急剧缩小骤然折落扑在了南岳剑上绕在剑柄。像是一条虚幻的血绳将钟离炎的手掌和剑柄缠在一起而后隐没。 天地之间如有道音响。 咔嚓。 钟离炎脊背贴住的地砖蔓延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嗖! 所有威严、磅礴、激昂的一切…… 最后却只是一声极轻的“响”。 弓满箭离弦。 他以惊人的高速再一次冲向姜望。 这个过程快到根本不能够被视线捕捉。 但是轰隆隆! 迎接他的是又一座焰花焚城。 太精准太恰当。 这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给人的观感便是钟离炎猛然爆发然后狂妄地竟以肉身撞焰城。 完全解放武道二十一重天之力的钟离炎这一刻竟然生生地抵住了焰城。 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如龙南岳之剑抵得空间都发出嗡响。 人与焰城定在半空! 一时间人们分不清究竟是焰花焚城的赤焰更炙烈还是钟离炎环身的血焰更沸腾。 可是姜望并不打算分辨。 青衫身影行走在焰的城似是天上剑仙行走在他的仙界中。 在灿烂的火光、熟悉的街景里他的剑光仍然在飙飞。 在这一刻完全看不清他出了多少剑人们只能看到术与神通的洪流—— 那灰白色的是朽木之光。 赤红色的是三昧真火。 妒火、怒火、毕方印。 单足神鸟昂首振翅。 百鸟朝凤叽叽喳喳遂有八音焚海! 祸斗印幽光一现。 剑光再起已经倏然斩出了不周风! 在这股洪流之下钟离炎不断下坠不断下坠挥剑百次千次却仍只可不断地下坠—— 轰! 他再一次砸落地面且正正砸回先前砸落的地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嵌了进去。那本已崩裂的地砖这时候直接化为齑粉浮起于风! 四周看台一时间安静得吓人。 乌颜兰珠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喊叫出来但又在四周的死寂中死死地咬住了唇。 而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好姐妹捏得发白发青。 刷! 在看客们复杂各异的目光中最后一抹霜白的不周风在钟离炎脖颈前倏然一折便已返回。 姜望还剑入鞘单手以祸斗印一按已将周遭的元气乱流混乱剑气、血气、乃至于空间碎片尽数都抚平。 他的霜风亦散赤焰亦消天府之轮光敛于无形。 一时间天清地澈四下安宁只有平静如水一青衫风姿卓然立人间。像是刚才战天斗地、煊赫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唯独仰躺在地上已然虚脱的钟离炎那显得迷惘的眼神……尚还能说明几分战斗的激烈。 尚能描述几分他的心情。 他不曾真个小觑天下英雄也从来不会小觑自己。 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斗昭面前输得有多惨他都没有放弃过自己。 大楚立国数千年人族历史万万载不知多少人物风流。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席之地。 他相信自己必然具有非凡的才能必然拥有不凡的使命必然可以战胜所有—— 可天生斗昭也便罢了世上怎么还能有一个姜望? 比斗昭更年轻带给他的压力却与斗昭相近。 整场战斗他被完完全全地压制找不到半点机会以至于无法生出不甘来! 这时候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继而是大齐武安侯那张愈见仙姿的脸很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只是很普通的……类似于“看到路人摔倒了伸手扶一把”是这么平常的情绪。 “这贼厮跟斗昭还是不太一样的斗昭在这种时候一般还会踩一脚……” 钟离炎莫名其妙地想着。 啪! 猛地一巴掌将面前的这只手拍开。 钟离炎翻身跳了起来跃出那个人形陷坑之外愤愤地道:“今次一时不察让你占了便宜给我等着下回必要你好看!” 而后威胁式地左右看了一圈扬长而去。 瞧那大摇大摆的架势竟如他才是得胜者一般。 姜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 当然并不讶异于这家伙的态度而是惊讶于这种恢复力…… 倘若异位而处这等伤势他自问不养个几天是好不过来的。 钟离炎却只是拍拍屁股就浑似个没事人。 他在心中忍不住提醒自己——以后若是与武道修士生死搏杀一定不能给他们回气的机会。能死则死能残必残先瓦解所有反抗的可能此后再说其它。 苍狼斗场那个叫边嫱的美貌司仪还在热情洋溢地宣布结果。 但姜望已然转身潇洒地离开了青牙台。 大楚当然人杰地灵天骄辈出。能在楚国称名钟离炎绝非等闲。 但对于今时今日的武安侯而言赢一个钟离炎已经并不值得骄傲。 青牙台两侧巨大的拱门再一次落下隔断了来自齐国的天骄身影。 …… 整座青牙台沸腾非常。看台上的观众虽然非富即贵但在斗场却也不必那么矜持交头接耳者有之大声争论者有之还有不少人在高喊姜望的名字表情狂热。 更有一些人意犹未尽在追问苍狼斗场的人什么时候能安排姜望的下一场决斗。 黄舍利全不理会。 什么权贵不权贵的在她黄舍利眼里全都一视同仁—— 不过是一些付钱的客户罢了。 当然对于客户应该热情。 但是已经付过钱的客户嘛…… 她握紧了手里的留影石喜滋滋地离席而去。 苍狼斗场原则上是不允许任何人留影的…… 可谁让她是老板之一呢? 三百张贵宾票来的大多有些眼光能品出这一战的细节。今时今日姜望对战斗的把控堪称艺术。 而就算修为不足哪怕借助洞察阵纹都不足以把握战斗节奏的也能看得到这一战的华丽。 看台上赫连昭图慨然叹曰:“观此战如赏绝品长幅心满意足心满意足!” 坐在他旁边的黄不东也一改昏昏欲睡的垂暮状态两目炯炯有神:“确实是一场精彩的战斗。” 之前谈判的破裂好像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 另一处席位上宇文铎忍不住咋舌:“瞧他今天这表现实力已经不比那良将军差了吧?” 赫连云云闻言只是微微摇头。 宇文铎自是信任公主的苍青之眸的很有些惊讶:“这还不如?” “我家这位兄长呀……”赫连云云难掩笑意:“应该跟苍瞑比。” 宇文铎被她这声称呼激发了灵感:“说起来我与汝成情同手足汝成的三哥其实也是我的三哥……” 在赫连云云淡淡扫来的眼神里他把声音咽了回去。 战斗落幕看台上的观众兴奋地讨论着也渐而散去。 唯有来自景国的陈算一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面无表情五指变幻不停。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停下来。 但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长叹了一声。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而游云已散落 所谓“天机”神通号称是“必得天机一线”。 是在瞬间发生的无数选择中捕捉最准确、最精妙的“神之一手”。 在神通开花之后更是可以连启数手步步最优。倚仗这一门神通陈算在同境之中少有对手。于景牧战争里亦是屡斩强敌建立威名完成了勋业的初步积累。 当然天地至理不能穷极。即便是“天机”神通亦有其局限所在。陈算不可能真个拿到天底下“最正确”的选择。内府修士看到的“最正确”和当世真人看到的“最正确”难道能够相同? 所谓真理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环境也常常会有变化。 因而天机神通所得的“神之一手”亦只是在某种限制下的最佳选择。 譬如以他现在神临境的修为这最佳一手大约是会以洞真修为的眼界做出。以高弈低自是无往不利。 而陈算在目睹姜望与钟离炎这一战后连算十三次是七胜六负的结果。严格来说算是小有优势。 可问题在于今日青牙台这一战在全程压制对手的情况下姜望绝对未有展现出巅峰力量他却是将自己的巅峰实力代入进去计算的。 双方真正巅峰力量的对比……只怕会很惨烈。 诚然真实的厮杀有无数种可能卦算不可能完全料定。但他更清楚一点——姜望绝对是现世最顶级的战斗天才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里表现只会更好不会更差。 这是他亲眼目睹亲身体会过的。 所以他叹息。 他不是一个有好运气的人。 或是“天机不应人道常缺”。 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本应是他扬名立万的场合。但却无端受累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景国所有的荣光为太虞真人李一所独享。 同年发生的星月原之战景齐天骄相争本也是他证明自己的场合。可玉衡星辰易主姜望自天外而来使齐天骄胜景天骄他陈算也成了背景。东天师后来找上玉衡警告那位新晋的玉衡星君。可于他陈算又有何用? 一步慢步步慢。 景牧之战他赢得了一些荣誉但与齐夏战场上以军功封侯的姜望相比差了不止一筹。当然这跟战场形势有很大的关系所谓“时也运也”可别人不会这么想。 别人只会说他陈算的确不如姜望远矣。当初在星月原输得不冤! 这回来草原携景国大胜牧国之势他是有心证明自己的。 可这次是真的打不过了…… 这时候人已散尽。 偌大斗场看台空空荡荡。 如同天机总是在空茫中探求。 陈算想了想默默取出来一个斗篷给自己戴上。 景牧之间大战方歇尤其他作为战胜那一方的使节应邀来参与这次神冕祭司的继任典礼其实是很有一些尴尬的。 虽然牧国官面人物不会有谁针对他但牧国百姓就很难保证了……若是不遮掩一下就出门挨几只臭鸡蛋烂土豆可就有些难看。 …… …… 姜望走进长长的甬道。 赢得如此漂亮自然迎来了乔林等随扈崇拜的眼神。 尤其乔林那叫一个马屁如潮。 姜侯爷认真地听完了之后并不严厉地批评了乔将军溜须拍马的行为对护卫工作做出高屋建瓴的指导强调了求真务实的工作态度…… 如此消磨了一会时间后便等到黄舍利过来。 一见姜望黄舍利脸上的笑容就泛起直接递过来一只松鼠匣:“你的分成。” 姜望也不客气接过来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多?”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主要是时间太紧张没来得及运作不然不可能只挣这么点。” 打这么一场连个皮都没擦破就赚这么多元石姜望心里有些不踏实:“你不会照顾我偷偷给我多分了吧?” 黄舍利哈哈一笑:“这你就大可放心!事先说好多少就是多少你长得就算再好看十倍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多抠一颗道元石走。”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牧国人的富裕程度。”姜望感慨道:“花这么多钱看别人打架图什么啊?” 黄舍利笑道:“你是低估了你现在的名气。这东西很值钱的!” 姜望道:“名气这种东西来如堆土去似塌山。输一次就没有了没什么可贵。” “那可未必。千古以来名利何贵?名即是利名即是权名即是器。”黄舍利看向他手里的长相思:“名最养人名亦养器。养成大势滚滚自然无往不利。就好比你这柄名剑它的名气越大灵性就越足如此便可以一直匹配你的修为不至于反成累赘。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刻印青史也未可知。” 姜望只道:“名虽养人噬人的时候也厉害。如有一日输给排名不如它的兵器。之前所有因名气而附加的东西都会转嫁出去徒做嫁衣。” 黄舍利一手环胸支着下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姜青羊是一个这么悲观的人。” “大约我并不是悲观。”姜望笑了笑:“谁都会输的。” 黄舍利想了想又道:“对了未经你允许我记录了你和钟离炎的这一战。你可以开个价钱让我买下它的记录权。又或者……” 她取出留影石在姜望面前晃了晃:“把它拿走。” 这位风格独具的荆国美人很认真地补充道:“我保证只有这一份。” 她是这么灿烂的一个人。 当她认真说话的时候你真的很难从她的美眸中移开视线。 “你留着吧。”姜望语气轻松:“如果对这场战斗有什么想法也欢迎你随时跟我讨论。” “好呀!”黄舍利喜笑颜开:“我今晚就来找你聊一聊。” “……晚上要打坐不如约在明天早晨。” “也行。”黄舍利笑容不改:“朝露含光的清晨很适合与你见面。” 姜望败逃。 …… …… 带着乔林等人走出苍狼斗场还没多远便有两个女子着急忙慌地追上来。 乔林顷刻拦在前面横剑道:“不得放肆这是大齐武安侯!尔是何人?” 此刻天空碧蓝白云闲哉。 两个娇俏少女往那里一站活泼鲜明的青春气息已是风景。 走在前头的妙龄少女丝毫不惧垫脚扭头绕过了乔林的遮挡对姜望喊道:“小女子忽额连珍意求见武安侯!” 姜望看了她一眼并不认得倒是认出了站在她旁边的乌颜兰珠。 当初还辩过经呢! 便摆了摆手示意乔林让开温声笑道:“姑娘拦我所为何事?” 名为忽额连珍意的草原女子在试图冲破乔林阻拦时尚还大方勇敢此时姜望这么迎面一问她却一下子红了脸颊且那晕红直往耳根蔓延。 双手紧紧地攥着一只香囊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一闭手一伸:“请您务必收下!” 姜望双手接过:“多谢姑娘。正好最近蚊虫猖獗挂在房间里想来可以省心很多。” 忽额连珍意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时不知云中雾中下意识地就准备离开。 相较于自己的好姐妹乌颜兰珠胆子显然大得多使劲瞧着姜望还探出手掌来试图去遮姜望的上半截脸想用面前的这个下巴轮廓去验证记忆里的那个人。 忽额连珍意惊觉过来一把拉住她:“不得无礼!” 姜望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便带人离去。 “哎呀你干嘛啊怎么敢动手动脚的!?” 忽额连珍意惊魂未定那种旖旎的恍惚都被吓没了。 她出身于忽额连部族乃是族长嫡女。在草原自也算得上贵族见过了太多性情乖戾的大人物。 今次也是看决斗看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才鼓起勇气来送一只香囊。是万万不敢有什么冒犯的举动的。 不成想乌颜兰珠这丫头失了魂般竟敢去摸齐国武安侯的脸。当他是春车上的神华男子吗? 紧张地扯住好姐妹的手不敢再放松不住地抱怨:“你在想什么呢傻啦?幸亏武安侯性格好不与你计较不然若是因此发怒不是你一个人要出事涂氏都保不住你。” “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啊。”乌颜兰珠说。 她忽然就缄默了。 忘了是哪本书上说“有的人注定只是惊鸿一瞥。” 不记得前句不记得后句。 偏这一句不知怎么记得了。 又在这一刻忽然懂得。 “脾气再好也不见得就会对你宽容啊再者说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侯爵你怎知他会不会随手就那么一剑……” 忽额连珍意还在说个不停。 乌颜兰珠仰头看着天空碧蓝如洗一眼无际。而先前那朵很像骏马的游云已散落。 …… …… 回敏合庙楚国使节驻地的路上钟离炎总感觉路人的眼神都不太对。透着两分不屑三分嘲讽四分凉薄五分同情。 至于为什么加起来比十分还多了四分那是因为路人之外还有路上的狗。 “看什么看!”钟离炎抬起巴掌来就是一耳刮子扇得那条正在打量他的牧羊犬原地转了一个圈呜呜叫着夹起尾巴就跑。 “他就是钟离炎啊?”路边有人这么小声说。 “是不是跟齐国姜侯爷决斗的那个?瞧这个倒霉样输了吧?” “那还能赢?也不看看姜望是谁!” “输了还这么狂?” “嘘别说了这人心眼小的很。没看到狗都挨揍了?” “啧啧啧什么人啊!” 零零散散的议论声就这么一轮一轮地传进耳中。 钟离炎大怒。 污蔑这些人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蔑!我钟离炎岂是个心眼小的?这要是搁楚国全给你们流放了! 但毕竟不是楚国。 心情很不愉快地回到敏合庙钟离炎想了想转向了后门。谨慎地摸到楚国使节所在的区域悄无声息地钻进院子里。这几日运势不好他打算不再出门一直待到继任典礼开始。 然后他就看到了…… 斗昭。 大名鼎鼎的斗家大少正在吃蜜瓜吃得汁水四溅那叫一个香。 抬眼瞧见他还大方地招了招手:“来尝一口。草原的翡蜜瓜可是一绝价比黄金呢!” 钟离炎黑着脸:“你在我院子里干什么?” 斗昭顿了一下看着他道:“我想了想要等你的好消息还是应该在你的院子里等。不然容易错过。怎么样?看你这么嚣张想必是赢了?” 钟离炎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哈!”斗昭的音调有一个明显的拔高:“原来输了!” 钟离炎大声驳斥。 说一些什么“不以成败论英雄”、“谁说得准”、“地太滑”之类的话。 斗昭笑容灿烂:“说起来啊其实我与姜望也定了战约。” 他斜睨着钟离炎:“只不过呢姜望觉得自己刚从草原猎魔回来不够状态跟我打请求休养几天。没想到你会这么着急地去丢人喏信还在这里呢你要不要看看?” 钟离炎眼睛冒火。 “誒?”斗某人一脸的困惑、不解、迷茫:“他不是要休养的吗怎么还见缝插针地跟你打一场?难道他会这么瞧不起你只把你当个添头?” 钟离炎差点把牙齿咬碎了。 但一时也分不出是姜望更可恨还是斗昭更可恨索性一起恨。 两个狗贼! 斗昭全不管钟离炎心情如何摇头晃脑一句接一句地往他心里戳脸上甩。 钟离炎愤愤不平地驳斥可毕竟战败是赤裸裸的现实全无招架空间被骂得脸色阵青阵白。 斗昭自己其实很明白。 钟离炎完全是被他压制得太厉害才会对正统修行路失去信心转而开拓武道。 弃术修武说起来是好大气魄。钟离炎也的确是有绝佳天资绝大毅力的人物。也在事实上能够带给他一些压力。 但截止到目前也仅止于“一些压力”的程度…… 无论表现得怎么不服怎么屡败屡战怎么败而不馁钟离炎在内心深处是对那种差距有所认知、甚至可以说是有所畏惧的。不然怎么会放弃在正统修行路上那么多年的积累? 这种畏惧会永远地阻隔在他的道途前直到被他战胜的那一天。 而这并不是钟离炎的错。 任何一个有志于最强的人与他斗昭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信心都会被不断地摧毁。有的人能够重建有的人不能。 钟离炎已经算是难得。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都是一个很好的陪练斗昭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帮忙开解一二。就这么垮了可不行像伍陵他们还不如钟离炎够打呢。 念及这些斗昭稍微克制了一下改为一声长叹:“其实也不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打不过我不得不放弃之前的积累转修武道。你今日也未必不能多撑几个回合。” 这话听得钟离炎眉关紧锁。 “与我生在同一个时代是你最大的不幸。但天下不幸者岂独你钟离炎?”斗昭一副‘我很理解你’的样子施施然道:“我个人建议你还是要看开一点。” 钟离炎勃然大怒:“你算个雀雀毛!” 守在院外的大楚神罪军精锐只听得院内忽然一声轰响。 而后是乒乒乓乓许久未歇。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如得广闻 乔林领着几名天覆军锐士拱卫姜侯爷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敏合庙。 院中霎时欢声雷动。 那架势像是姜望已经当世无敌。 姜望不得不弹压一番免得这些这家伙膨胀起来帮他四处树敌。 他是喜欢挑战但并不钟情挨揍。 便是不算其他就在这敏合庙里他也不能说横扫无忌。 神临境不像是外楼或者内府没有明显的小境界之分。蕴神殿只有一个道脉游于其上神魂坐于其中。不存在什么五府四楼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偏偏作为打破天人之隔后的第一个大境界所谓的“上三品之门”不同修士之间的实力差距又很悬殊。 历来神临无界。 世间凡人如何能够划分如神的强者? 便是神临修士自身有的先修灵域有的先开发神通有的先行道途只看外在显现也是很难区分强弱的。 姜望根据自己的接触觉得若是以战力来区分可以笼统地划为四个层次。 如郑朝阳这种花费巨大代价或倚仗特殊手段成就神临先天有所不足未有神通灵域未能成就道途也不够坚实的……是为弱神临。其实力大约是比边荒那些只有简单灵智的神临将魔强一些但也足以凭借金躯玉髓压制天人之隔下的外楼修士。 如岳冷、厉有疚这种能够担当强国机构要职也不乏杀招手段的是为常规神临。这一类的神临占据天下神临修士的绝大多数。包括周雄、阎颇都属于此间。 如战场上他所对上的那几位夏国侯爷在神通、道途、杀法、灵域、肉身这些方向同时有几处表现不俗是为强神临。这个层次上限极高他自己也在这个层次里包括斗昭、重玄遵甚至计昭南、淳于归他们这些年纪大一轮的也在其中。 如罪君凰今默、曾经的凶屠重玄褚良这个层次的才是绝顶神临。放眼现世也都寥寥无几可以说比真人都罕见。 当然真要严谨一点还可以细分。比如洞真有望的、比如在某个方向走到极限的再比如就在强神临这个层次里计昭南现在肯定要比重玄遵强一些是不是也可以另分一级……但是这就太繁琐了没有什么必要。 姜望审视自身的实力自问绝顶神临之下他都可一战。实力或有高低但生死之争里都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而若是对上绝顶神临便只是逃命而已。 当初在点将台接受重玄褚良的殴打时他虽然只是内府计昭南可是实打实的神临天骄却被重玄褚良捏泥巴一般轻松碾压。 甚至那时候重玄褚良是同时“指点”三个人同时以三种同层次的修为碾压三个顶级天骄! 打计昭南则神临打重玄遵则外楼打姜望则内府对力量的控制简直出神入化打得他们三个全都无话可说。 至今回想姜望也不觉得自己能有比计昭南更好的表现。 此次来草原观礼小国使节他自是不必在意。强国使节中慕容龙且和黄不东都大了快十岁他不打算招惹。 如钟离炎如斗昭如陈算这些同辈的他则是来者不拒都不介意切磋一二。 甚至于牧国这里的神临强者那些有名的年轻神临如几个真血家族的子弟如上过观河台的那良等人……若是牧国人不介意他也想要试手。 战斗是认清自我也是验证道路。总之是严格贯彻齐天子的指示努力给齐国挣脸。 至于现在…… 姜侯爷沐浴更衣之后吩咐乔林备了一份礼物便自个儿提着独自去拜访敏合庙的主持者金冕祭司涂扈。 虽然宇文铎提醒他不要招惹麻烦但姜望想着对方在边荒施以援手自己回来王庭后怎么也该有个表示。 敏合庙的主殿名为“广闻耶斜毋”。 这个殿名有些奇特因为它是由两个语系的词语糅合而成“广闻”和“耶斜毋”。 耶斜毋自然是神系语言意即“英雄”。 广闻则是佛道儒都比较通用的一个词语描述的是“见识广博”。 当然在广闻耶斜毋殿它的取意是——使我们对英雄的呼唤叫天下广而闻之。 乃是呼唤当年的神使敏哈尔归来。 在敏合庙变成牧国接待外国使臣的机构后岁月经久它也引申出新的意义——“传唱英雄之名”有欢迎天下英雄到访的意思在。 至于为什么当初会使用“广闻”这个词姜望私下里猜想或许是怕不在草原的敏哈尔收不到这份呼唤…… 当然这只是瞎想。草原语言本也有很多中原的部分从那些真血家族就可见一二。 在去苍狼斗场之前姜望就专门遣人探问过涂扈确实正在敏合庙中因而这会倒是不虞落空——诸国使节接连抵达草原涂扈这个迎接外国使臣的负责人却到处乱跑也实在有些奇怪。 对于齐国武安侯的拜访涂扈并没有表现出矜傲而是大开主殿之门亲自将他引进殿中。 今日的涂扈仍然如初见那日穿得是富贵华丽。一身繁复至极的金冕祭袍显现的是神恩神威高高在上但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却很真实、鲜活。 那张英俊的脸虽然深邃却并不给人距离感。 与在边荒时恰好相反。 随口与姜望解说着广闻耶斜毋殿的种种从建筑风格到历史趣闻是亲切自然、妙语连珠使人如沐春风。 走进高大肃穆、金碧辉煌的大门姜望首先看到的是一口巨钟。 此钟呈天青色悬挂在院落正中其上浮雕细致描述的是敏哈尔传道的故事。因为体积过大简直像是一堵照壁。 进来的人必须得绕开它才能得见其后的风景。 “这口广闻钟从广闻耶斜毋殿落成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撞响过。”涂扈介绍着语气中有极浅的怅然。 姜望当然知道为什么它没有响起过关于敏哈尔的故事已经在草原上流传了不知多少年。 只是此刻他听到“广闻钟”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另一口钟来。 悬空寺镇寺之宝——“我闻钟”。 名字如此相似是否会有什么联系? 然而一个在苍图神教一个在佛门东圣地实在风马牛不相及。 姜望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太敏感了。 对于牧国本就存在的许多疑问再加上边荒猎魔时的经历使得他现在看牧国哪里都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存在。 “广闻……好名字。”他这样不出错地回道。 涂扈漫步而行如沐神光中轻声道:“是啊。‘如得广闻’‘如使知闻’‘如是我闻’此佛宗‘三闻三佛信’怎会不好?” 姜望心头一震。 涂扈这话说得已是再明白不过了这广闻钟就是与悬空寺的我闻钟有关联! 但怎么会? 一个东域佛宗一个北域神教。不说天然对立也至少是泾渭分明。怎么当中还有故事吗? 他抬眸瞧着那天青色巨钟表面的浮雕:“那这浮雕……” 如果广闻钟是佛门之物又怎么会浮雕苍图神使敏哈尔的故事? “哦。”涂扈随口道:“枯荣院覆灭后再雕上去的。” 他说得太随意好像并不是在讲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是枯荣院这个名字实在太敏感。 涉及齐国废立太子甚至牵扯当年齐夏争霸。 位在草原帝国至高王庭的敏合庙在其主殿正院当门悬挂的这口广闻钟竟然会跟枯荣院有关系? 历史的尘埃一旦拂开岁月黄卷里蛛网蔓延。后人追忆前事看到的都是片语只言支离破碎的画面。要一点一点地拼凑才能略窥真相。 这种拼凑的困难和复杂正是《史刀凿海》的伟大之处。 然而《史刀凿海》也未对这一口广闻钟有什么记载姜望无从揣摩。 那齐国和牧国牧廷和枯荣院在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当年那位神使敏哈尔传教中域的故事好像比想象中更复杂。这广闻耶斜毋殿所涉及的似乎也不仅仅是人们所描述的那些…… 乃至于广闻耶斜毋这个名字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纪念苍图神教神使的敏合庙主殿竟然用一口与枯荣院相关的广闻钟命名。 只消想想便觉得其间千头万绪不知有多少隐秘纠葛。 历史何其复杂! 对于历史长河中的复杂性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姜望已经不那么意外。 他意外的是涂扈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么招人喜爱又或者说涂扈有什么好为人师的习惯。 来牧国也有许多天了除了刚到敏合庙的那一天以及边荒的偶遇他们可是从来没有私下的接触。若非他这次登门拜访也不会有这次交流。 所以是为什么? 一种暗示?一种默契?一种点拨? 姜望又想起临行前齐天子的提点—— “带一双耳朵一双眼睛多听多看回来告诉朕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如此便可。” 因是叹了一声:“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什么‘三闻三佛信’我是听也未听过。” “哦?”涂扈那深邃的眸子看过来:“你不是悬空寺苦觉大师的弟子么?” 闻听此言姜望的第一个想法是——苍图神教的金冕祭司牧国实权人物涂扈竟然知晓苦觉之名。那黄脸老和尚要是听说了肯定很高兴。 须知就连悬空寺的佛门属地里也没几个认识他苦觉的更别提还尊称“大师”了。 嘴上只是说道:“苦觉大师的确待我极好不过我并没有遁入空门的想法。” “也是。”涂扈点点头:“国家体制才是人道洪流所在比什么宗派都要合乎大势。”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由涂扈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立场矛盾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意思在了。 姜望有心相问涂扈这句话里的宗派包不包括苍图神教。但是念及这样就违背了天子所说的‘只带耳朵和眼睛’的原则故而话出了口只是道:“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主要是六根不净自觉没有佛缘。” 涂扈道:“说你六根不净神恩庙又不见你去。想来所图甚大?” 姜望答道:“其实也很小。” “大小只是相对的概念就像时间也只是人为创造的度量只有这片天地这方空间才是本就存在的。”涂扈轻轻勾起嘴角又看了那口广闻钟一眼转而唏嘘道:“想来枯荣院当年将广闻钟放在这里也没有想到它竟会比枯荣院本身更长久。” 枯荣院枯荣院涂扈已经再三提及枯荣院。 既然所谓“三闻三佛信”里“如得广闻”、“如是我闻”齐名那想必广闻钟也是与我闻钟同级别的宝物。 枯荣院当年为什么会将这样的镇寺之宝放到牧国敏合庙? 姜望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好奇但这种好奇又隐隐伴随了不安。 这时候宇文铎的提醒又涌上心头——麻烦。面前这位是一个很麻烦的人物。 姜望再一次按下了好奇心笑道:“我对枯荣院倒是完全不熟悉。” 涂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领着路绕开了这座广闻钟——或许现在应该叫“广闻敏哈尔钟”? 两人行过大院又穿了一道门才走进正殿中各自落座。 涂扈正坐在上首庄严肃穆姿态礼仪无可挑剔。 “说起来武安侯今日拜访……”他看了一眼姜望手里提着的大件小件继续道:“还带着礼物所为何事?” 姜望将手里的礼物放下郑重地道:“在下此来主要是为了感谢涂大人在边荒的援手之情。” 涂扈挑起眉头:“边荒?” 姜望讶道:“大人难道忘了么?就几天前的事情。” “可能我太忙了。”涂扈按了按额头有些苦恼的样子:“我做什么了?” 姜望心中疑惑更深但也都按下心底尽量简短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并再三致谢。 涂扈听罢若有所思:“捕获性灵具现本貌化成伥魔当是幻魔君的手笔。” “幻魔君?” “生死线以北魔族方的最高统帅之一。真身在万界荒墓只是力量投影于此。但他其实很少出手……” “真魔之上不是天魔么?这魔君……难道是绝巅之上?” “哦那倒没有。”涂扈解释道:“魔君的确强过一般的天魔但也未能超脱绝巅。乃是万界荒墓里非常特殊的存在同一个时代最多只有八位。现在只存在四位幻魔君正是其一。” “不知是哪四位?” “这四位分别是神魔君、帝魔君、幻魔君以及七恨魔君!” …… …… …… ps: 所谓“三闻三佛信”跟前文的《证悟不灭金刚经》一样都是笔者揪着头发编撰的不要拿书外的佛门较真。 笔者对佛学是根本不入门只追求一种赤心世界里想当然的哲学自洽以及势力构建方方面面的平衡没有自成经典的本事。对此有研究的读者万勿较真。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万里为一横,万年为一纵 当初在兀魇都山脉下的上古魔窟里所遭遇的那位黑衣魔族应当就是七恨魔君了。 没想到竟然是比普通天魔更强横的存在。 姜望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仍有寒意。 当初若不是隔着万界荒墓与现世的遥远距离要不是有观衍大师出手护道要不是摘下了赤心神通要不是…… 今日或已是枯骨或已是魔身。 “这八位魔君是否跟八大魔功有关系?”姜望问道。 牧国驻守边荒多年对魔族也有着最为深刻的了解就像齐国是最了解海族的国家。 涂扈微微颔首:“魔祖亲创八大魔功以此为魔族最高传承当年魔族正是因此而兴……这八大魔功在魔族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历来唯有修八大魔功而成就天魔者方可称为魔君。他们被视为天命之主统治诸域是魔族至尊至贵的存在。” 姜望忍不住想既然幻魔君是这么恐怖的存在他亲自出手在边荒设局针对的涂扈又该是什么层次的强者? 金冕祭司虽然已经地位崇高但显然还并不够匹配这等待遇。 涂扈身上真是有太多的秘密了…… 姜望苦笑道:“也不知我何德何能竟能卷进这等层面的斗争里。” “这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涂扈皱眉道:“幻魔君已经将近三百年未曾出手了虽然说这一次是有所针对可是牵连于你也实在有些奇怪……” 他看过来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意味:“你身上有什么跟魔功相关的东西么?” “与魔功相关的东西倒是没有不过的确与魔功有过接触。”姜望说着捡能说的部分把当初断魂峡余北斗镇魔之战讲了一遍。 当时余北斗亲上三刑宫请法家宗师为姜望正名此事传得天下皆知涂扈自也是听说过的。 不过细节倒是第一次从姜望嘴里得知。 “不愧是‘卦演半世’!”涂扈赞道:“余北斗阻断血魔传承功德无量。若教血魔君归位后果不堪设想。” 姜望疑道:“魔君的话便是多一个两个咱们人族也应当能应付吧?” 涂扈肃然道:“若仅只是一两个魔君当然也不算什么大患。但根据魔族自古以来的传说……八大魔功齐聚八大魔身塑成之日魔祖就会重现人间!这传说的真假我想没人敢验证。” 魔祖的故事姜望不久前才在稷下学宫里听说过。在历史上是被第二代人皇联手儒祖、法祖所诛灭。魔祖的覆灭也被视为魔潮结束的标志上古时代就此落幕。 此后又历经中古时代、近古时代这才开启现世。 《静虚想尔集》里说中古时代共计二十万四千年近古时代共计十万三千年…… 数十万年的时光过去了现在涂扈说魔祖竟然还有重现人间的可能? 真是匪夷所思。 但若是与魔祖这样的存在扯上关系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那毕竟是掀起了魔潮的恐怖存在是笼罩了整个上古时代中后期的巨大阴影。有怎样的恐怖都不足为奇。 就连佛门之世尊也是在那种阴影里成长起来对此印象深刻。在其弟子记录其言行而成的经典《菩提坐道经》里多次提及魔潮忌惮非常——此是在稷下学宫严禅意的课上听来。 由是想起那个不太正经且抠搜的老相师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余北斗当时竟还真的是在拯救世界…… 想了想姜望问道:“涂大人以为这一次我在边荒遭遇伥魔是跟我在断魂峡的经历有关?” “我也说不准。”涂扈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灭情绝欲血魔功》不会真正被余北斗消灭血魔也总有一天会解封。在你身上留下了什么也说不定……” 他打量着姜望:“你们当时分开的时候余北斗有没有跟你交代什么?” 姜望摇了摇头:“只说后会有期。” 涂扈忽然笑了:“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说起来魔族现今存在的四位魔君里姜望已经至少与其中两位有过交集幻魔君七恨魔君。此外还有一个尚未归位的血魔…… 再加上亲手杀了将近半数的九大人魔实在是与“魔”这个字有些孽缘在。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普通人自可以老守孤村一生不闻外事不知世间有迷界不知世间真有魔。身为人族天骄却是一定要有所面对有所承担的。 姜望暗自决定回头要是遇到余北斗还是得问一问血魔相关的事情。 涂扈这时候又道:“听说你与斗昭有一战之约?” “确有此事是在神临之前就已经定下的。”姜望谨慎地道:“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涂大人。” 涂扈便问:“那想必也是要与黄不东、慕容龙且、陈算这些人切磋的?” 姜望道:“那要看情况了。切磋是为验证道途而非争气斗勇。最好是双方都有意愿如此不伤情面只问修行。” 涂扈笑了笑忽又问道:“你对陈算怎么看?” 姜望略想了想只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不是很熟。” “那我换个说法。”涂扈懒声道:“你对景国怎么看?” 牧国礼官问齐国使臣对景国有什么看法。 齐国使臣能怎么看? 他姜某人今天只是来为私事道谢的。 当下扯了扯嘴角:“在下没有看法。” 涂扈哦了一声:“没眼看。” “晚辈的意思是说晚辈才疏学浅实在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评价这么古老的一个国家。” 涂扈道:“看来武安侯也觉得景国老朽。” 姜望瞪大了眼睛:“我可没这么说。” “敢怒不敢言我懂。景国人太霸道了!” “您要再这么聊天晚辈就只能告退了。” 涂扈哈哈一笑笑罢了仍是看着姜望道:“那便不与你玩笑了说些正事。世人皆知齐国武安侯身怀仙宫传承一手平步青云仙术举世无双。我且问你你可知九大仙宫是怎么没的?” 姜望心中微动。 云顶仙宫寄神碑上那已经被抹去的血色的“道贼”二字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他几乎从未回想过那一副画面也从未主动探究其后的隐秘。因为他知道涉及仙宫存亡的那种因果他根本担不起。 今天来这广闻耶斜毋殿道谢的事情涂扈只是轻轻带过。闲谈之中从广闻钟聊到枯荣院从边荒聊到魔祖又从道门聊到仙宫……不可否认每一个都是他相当好奇的问题。而涂扈好像是要把那些问题的答案一个个掀给他看。 这真是闲谈? 姜望摇了摇头:“现世的历史我都还没弄清楚更别说近古时代的秘闻了。其实我也不怎么关心人应该专注于眼前。太久远的事情我暂时还顾忌不到。” 涂扈好像压根听不懂他的回避只道:“如果我告诉你九大仙宫的覆灭跟道门有关……甚至就是道门一手主导的呢?” 姜望心头一震。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废墟也似有雷霆翻滚。 两尊仙宫力士正在勤勤恳恳地修补建筑不说叫这里光鲜如故那残垣瓦砾也总是干净了许多。 自从四海贯通云顶仙宫给人的感觉也不再那么沉晦。或者说自从白云童子有了伴天天指挥两尊力士东忙活西忙活已经死寂不知多少年月的此处也有了一种名为“生气”的事物。 当于此刻云霄阁内正在睡大觉的白云童子一个鲤鱼打挺没能打起来。 于是改用“小肥翻滚”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踏着一团小云飞上云霄阁的屋顶。双眼圆瞪耳朵高竖对接下来的隐秘非常感兴趣。 毕竟他白云小仙童肩负着仙宫复兴的伟大责任。 仙主完全不操心他可不得受累一点——干活什么的太辛苦听两耳朵墙角的工夫他还是愿意付出的。 与白云童子不同姜望自己却不想深究什么。或者说不想在涂扈这里寻找什么答案。 他意识到涂扈一直在给他讲故事一直试图传达给他什么。虽然对方表现得很自然就像是一个热心的渊博长者正在年轻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丰富积累……但他还是嗅到了麻烦的味道。 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只想敬而远之。 九大仙宫的覆灭跟道门有关这消息固然很有重量却也并不出奇。 今日之道门依然是现世最强大的宗派、最具影响力的显学诸家修行者都承认它修行源流的地位。 曾经更是就等同于修行本身。 而九大仙宫所处的时代一度号称“九大仙宫横世”横的什么世?压制的谁? 更别说仙术体系与道术体系的区别了。 二者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姜望完全可以理解这当中的逻辑也觉得涂扈的话很可信。 但他没有任何想法。 难道他还能掀翻道门不成? 姜梦熊都做不到齐天子都没有可能他有几个脑袋? “九大仙宫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姜望斟酌着措辞道:“我的确学了一些东西觉得很有用。不过并不觉得它很适合现世关乎修行道路什么的时间终会给出答案。而在这条路上我只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 涂扈笑着打断了他:“我又没有要求你为仙宫复仇你急着谦虚做什么?” “但是。”这位敏合庙的主持者话锋一转:“你需要知道一点——你要么就放弃你的仙宫传承要么迟早有一天你会感受到道门的压力。他们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拔干净不会罢休!” “涂大人忘了?道门的压力我早已经感受过。” “景国就是道门么?”涂扈瞧着他眼睛周边阴影深邃:“武安侯我不得不说你对政治的认知与你的身份并不匹配。” “您说得没错政治上我的确懵懂。”姜望毫不介怀地笑了笑:“但总不至于因为我学了仙术道门就要对我赶尽杀绝吧?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没有道理可言。”涂扈摊了摊手:“我只是提醒一下你并没有其它意思……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冥想。感谢你的到访让我度过了相对愉快的半天时间。” 对方这般轻易地就结束谈话只在道门问题上蜻蜓点水这反倒让姜望有些意外。 但意外归意外脚下一点不慢。 这都聊到道门的压力了再聊下去是不是要聊到景齐两国之间的矛盾? 麻溜地起身告辞。 这一次涂扈没有送他因为的确是到了金冕祭司冥想的时间。 独自穿行正院途经那口广闻钟时姜望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倒是并未看出什么殊异来。钟面浮雕栩栩如生那位传说中的神使敏哈尔倒骑在一头白牛上手捏法印看向远方也仿佛是看了过来。 姜望挪开了目光。 …… 从广闻耶斜毋殿回来姜侯爷便闭门不出认真调整状态。把什么枯荣院什么九大仙宫全都抛在脑后一门心思地备战。 毕竟后天就是与斗昭试手的日子他断不可能像迎战钟离炎那般随意。 精气神都必要在最圆满的状态身上一点隐伤都不能留。 就连几次进入太虚幻境也仅止于对道术的优化一场论剑台战斗都不开启。 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进入了与斗昭决斗的状态不想再被其他人的战斗风格所打扰。 与斗昭在山海境里交手的每一个细节、观河台上斗昭的一场场战斗都通过如梦令反复重演。 这一战说是切磋但于早有神临之约的他们而言更是对自身道路的一次验证。 都是笃定自我的绝世天骄在山海境里有交锋亦有合作。 彼此都有遗憾在。 如今跨过天人之隔再回首是我耶?非我耶? 至高王庭终日繁华喧嚣。 列国使节也都各怀目的交游。 万里为一横万年为一纵。静坐在棋盘前的大人物从容编织着不同的局。而身处其间谁能挣脱谁可落子? 在如今这暗流涌动的雄鹰之城或许只有姜望和斗昭最是纯粹。 同为霸国使臣同样代表天下强国姜望是什么任务都没有斗昭是什么任务都不管。 但为一战。 六月二十四日来得很快弹指如歌。 这天一大早斗昭就让人送来了一份手书。 只有九个字书曰—— “正午苍狼斗场青牙台。” 与先前同钟离炎的那一战完全选在了相同的地点甚至较武台也相同。 除了决斗的时间和地点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但斗昭的狂态已经尽显。 我本狂人何须再以狂言? 他要在姜望战胜钟离炎的地方把楚国人的胜利赢回来!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流光飞洒 这一日天气甚好暖意随流光飞洒。 在楚国使节的驻地里因当街揍狗而声名远播的钟离炎正在院中练剑。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完全与他躁烈的性格相悖。双足扎地如生根只是一个斜挑便足足挑了一刻钟。沉重的南岳剑此时又很轻仿佛若是一个不抓稳它便要被风吹走。 一身血气都沉敛含光似梦小院静。 蛮横自我的武夫这时倒像是一个浇花的人。 “大人。”神罪军士卒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手持一张烫金帖子:“斗昭大人和齐国武安侯今日的决斗您要去看么?” 钟离炎练剑之余给了这张帖子一个不屑的眼神。 这军士长得方头阔面却是个机灵的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斗昭大人给您留的说您有空的话不妨去看看。此次观战名额不多身上带着这个就不会被拦截。” “他装什么!”钟离炎笑出声:“我同姜望那一场名额也不多。去观摩学习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军士不说话。 钟离炎忽地又问:“那家伙本来说的是什么?” 军士道:“属下转述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钟离炎严肃地道:“我要听原话。” 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生气。” 军士小心地看着他:“说是让您睁大狗眼好好学个一招半式也免得再给楚国丢脸。” 钟离炎脸上的表情倒是还很平和。 但脚下的地砖已经有了裂纹。 “呵。”他冷笑道:“你给我说实话前天我与姜望战斗斗昭也偷偷去看了对吧?不然怎么那么早知道结果?我跟你们说今天他就算赢了那也是我的功劳。我把坑都给他趟平了你们可知道?” 这军士道:“斗大人真没去一直在院子里练刀呢。” “他说练刀就练刀?” “是真练刀我们好多人都看着。” 钟离炎看了看他便道:“那我今天也不去。” 随手抽过军士手里的帖子运劲往高空一甩霎时没了踪影。 他这才冷哼一声:“菜鸡互啄有什么可看的?” 军士仰头看着帖子消失的高空满眼的遗憾。 你不想看。可以留给我我很想去看呐! “看什么看!”钟离炎往他头上盖了一巴掌:“行了行了快滚犊子我要闭门参悟绝世武功过几天找姜望赢回场子。你们不要进来打扰。先这样。” “过几天?”军士愣愣地问。 钟离炎把眼睛一瞪:“这是你操心的事情吗?” 军士抱头而走。 砰! 院门在他身后紧闭。 不多时更是泛起了阵法的辉光可见钟离将军闭关的决心。 作为雄鹰之城的核心神庙之一敏合庙占地极广。以主殿广闻耶斜毋殿为中心历年来多有扩建如今有副殿二十八座对应星宿列布。 每一座副殿周边又有许多其它建筑伴生。 如楚国使节驻地所在的区域便是在对应井木犴星宿的副殿周边。 若从高空俯瞰当见得金辉如潮宝气云涌格局分明。 当然至高王庭的高空自来不允许有任何生灵飞过。能有幸见此雄景的不过天光游云。 在某一个时刻井木犴星宿对应的副殿区域里。有一个黑影忽地从某处院落后门窜出。速度极快又极轻巧几个起落间便消失了踪影。 …… 天光如水顾自流这边照到那边。 荆国使节所在的驻地处于斗木獬星宿对应的副殿区域。 这里的建筑风格又是不同是好几座军堡连在一起。 此时其中一座军堡的高台上摆了一张躺椅躺椅上方还架了遮阳棚。躺椅旁边是一张酒台台下雾气氤氲雕刻山水。台上一壶美酒几碟零嘴。 躺椅上坐着剥花生的黄舍利。 嘴里正在愤愤不平:“姜望美在神相仙姿迷人。斗昭美在意相如汪洋恣肆。本来我在还犹豫支持谁现在不犹豫了!” 高台前有小半圈城垛这里本可以用来架弩车。 慕容龙且就在城垛前负手而立冷冰冰地望着远处好像在研究怎么才能把至高王庭打下来怎么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截断这座伟大城市的血管。 黄舍利大大咧咧地盘着腿一边剥一边吃一边吃一边骂。 “为什么呢?”听了半晌后慕容龙且冷不丁挤出问题来。 黄舍利倒也习惯了很认真地解释道:“斗昭这小子竟然不让我挣钱!老娘好心好意地去跟他谈生意给他提供决斗场地帮他去找顾客炒价格他竟然不让我卖票!说是这场决斗他和姜望两边带的人都不能超过三个。” “也就是说只能卖六张票?”慕容龙且问。 黄舍利大口灌了半碗酒很是心疼毕竟没赚到就是亏了:“一张都没得卖。这几个名额也只能由他和姜望自己决定。” 慕容龙且若有所思:“不进观众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黄舍利狠狠一握拳在空中虚砸一记:“这个不懂事的看我家姜望怎么揍他!” 慕容龙且拧眉道:“既然一分钱都赚不到那你还这么操心?青牙台的场地开启成本可不低修复起来更麻烦。” “唉。”黄舍利松了拳头垂头丧气地道:“谁让我想看呢?斗昭的观战名额会分一个给我。” 慕容龙且没好气地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黄舍利嘿嘿一笑竖起一根手指道:“人生法则第一条不要跟美人怄气。会变得不快乐哦。” 慕容龙且冷着脸:“净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看你养的那些女人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一个个无法无天。” “你怎么像个老学究一样一天天的。”黄舍利翻了个白眼:“美人是需要用爱来灌溉的。你不宠着爱着哪里来的绽放?” 慕容龙且只还以一声冷哼。 “那你说说如果你是我斗昭让你不开心了你打算怎么做?”黄舍利又开始剥花生。 三粒花生一口酒快活似神仙。 “先放他一只鸽子再说。等他们俩都到了斗场再突然告诉他们今天斗场不开门。维修斋戒什么的随便找个看起来就很敷衍的理由。”慕容龙且的眸光依然是冷的但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然后呢?”黄舍利问。 “他们两个必然不舒爽然后就会来挑衅我。然后我把他们两个都打死——怎么样?” “你老天才了。”黄舍利翻了个白眼把旁边的战袍一把扯起来一边往身上披一边踏空而走:“我还是去看美人演大戏懒得跟你扯闲篇!” 慕容龙且看了一眼一地的花生壳又再一次看向远处。 远处屋帐绵延似云海生波一群穿着华丽神袍的祭司正鱼贯而过。 他忍不住皱眉道:“这些草原人什么时候能够知道我们并不喜欢住军堡?” 牧国为每个国家的使节都分配不同的居住区域。在这些区域里还搞了点当地特色建筑也算是有心。 但是这个“心”有点太糙了。 荆国北面无险可守军堡是荆国在抗击魔族的历史中慢慢演进出来的军事建筑。 建造成本低防御力高韧性强完全符合与魔族厮杀的战争环境。 但作为生活环境就…… 你牧国人到草原我们难道请你们睡过马背? …… …… 荆国人的抱怨并未影响到决斗的进行。 此时的苍狼斗场青牙台空旷的看台上只坐着零星的几个人。 东西两侧一边三个。 这就让其中一个戴着斗篷蒙着面的家伙格外显眼…… 斗昭不允许苍狼斗场卖观战票将决斗双方带进斗场观战的人数限制在六人之内。这当然是一种重视更是一种态度——他是不惜在这场战斗里掀底牌的! 去年在大楚王都外的神临之约而今在大牧王都践实。 他很认真。 并没有什么恩怨纠葛也无关乎个人或家国的利益。只是很纯粹的一个强者对另一个强者的期待。 姜望很愿意回应。 大齐武安侯自来草原是一日外交活动也没有参与过。第一天认识几个人到现在还是只认识几个人。 所以他这边的三个观战名额索性全都给了赫连云云由这位大牧皇女自行分配。 甭管赵汝成自己怎么想这门亲事他与赫连云云都已经同意了。 此时的赫连云云正在东边看台居中而坐一身草原风格浓郁的皇胄冕服沐在光中贵不可言。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位黑衣女尼约莫三十许年纪长得成熟美艳气质却是疏冷的。 因为赵汝成而占据最后一个观战名额的宇文铎则老老实实坐在看台角落。 西边看台上坐着的三个人里最显眼的当然是那个蒙面怪客。好像谁认不出来他似的体态僵硬强装镇定地坐在那里。 可怜的钟离炎还以为跟上一场一样少说也有个大几百人观战。他随便往哪个位置一缩收收气势压压斗篷檐谁能注意得到他? 是断没有想到这么大一片看台就这么六个人坐。 不嫌浪费吗? 其余几个人偶尔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是看傻子一般。他一律无视只在心里默念:“不认得我不认得我不认得我。” 最有气势的则是黄舍利。 大马金刀地也是居中一坐眼睛越过较武台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赫连云云偶尔移开一下也是看她旁边的美艳女尼。 赫连云云瞧她一眼她就对赫连云云灿烂一笑。 赫连云云礼貌性地回笑一下她就咧起嘴来笑。 如此重复了好几个回合赫连云云也就习惯了由她去看。 西边看台上的最后一个人则是天下名将金昙度的嫡长子金公浩真血子弟神临强者。他还有个弟弟名叫金戈。就是曾经选上黄河之会最后却被赵汝成挤下来的那位。 斗氏与金氏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斗昭与金公浩因此认识。虽然算不上太熟金公浩开了口这个观战名额斗昭也无所谓给谁。 今年二十有九的金公浩与宇文氏的宇文烈、完颜氏的完颜度并称“穹庐三骏”都是草原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都在三十岁以内便成就了神临境界。 只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的名额决选上都没能争过苍瞑。 而冠绝草原的苍瞑……在黄河之会上一招未出便告失败。 时也运也命也。 金氏近百年来所受最沉重的打击绝不是他金公浩没能登上观河台也不是金戈临上台前被拉下马而是在这一次景牧之战牧国的惨败。 相较于其它真血家族他金氏可是压上了天下第六骑军铁浮屠! 但今日坐在这观战席上金公浩的眉宇间并不见半点愁绪。有的只是自信只是从容只是强大。 便在这样的六位观众注视下青牙台两侧的拱门缓缓打开今日决斗的两位主角便走到场内来。 一者身穿红底金边的武服倒提名刀天骁如同骄阳横移高穹。 一者青衫挂剑缓步而行似游云飘落天边。 “咦?” 东侧看台上黑衣女尼发出有些意外的声音。 “怎么了?”赫连云云低声问。 黑衣女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有人说姜望长得极丑我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可信。” “美丑要看跟谁比武安侯丑倒是不至于……”赫连云云说着又细看了姜望两眼:“不过他的确是比黄河之会那会更好看了。” 她们两个能成为朋友在共同的利益之外自是有着相近的意趣譬如对美的欣赏。 黑衣女尼便笑道:“史书记载秦怀帝有倾天下之貌听说你那位嬴子玉不输怀帝当年什么时候让我也见一见?” 赫连云云只是微笑地看着场内:“下次一定。” 时已正午烈日高悬。 较武台上一红一青两个身影已经面对面站定。 彼此的距离只有十步。 今日没有司仪。 没有任何一双多余的眼睛。 那天边的游云自在的阳光乃至于空气的流动。 一切忽然静止。 而在斗昭那双灿烂的眼睛里有一点赤金之色……骤然放大!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彼岸金桥人自渡 这是一片深邃的星穹。 浩瀚未见过往。 星穹之下是暗沉的静水。 幽幽不照来生。 《朝苍梧》有云:自来天生之神居谢绝古今之远客。 这里是元神海。 但见一座雄阔伟大的蕴神殿矗立在天与海之间头角峥嵘的道脉腾龙正盘踞在屋脊上。 骤然间有一点金色亮在星穹尽处似是晨光熹微太白之既起。紧接着一束赤金之光便从那星穹尽处穿来一瞬间就洞穿了此方世界! 结合乾阳之瞳内府篇、外楼篇的神魂杀法以乾阳赤瞳为应用基础姜望琢磨出来全新的神魂杀法又耗去大量的功经演道台推演才最终完成。 名曰【洞金柝】。 所谓“柝”乃是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所谓“洞金柝”则是以洞金之势击破长夜。寓意撕破夜幕的第一缕光。 此术的外显便是一束赤金之光。 这是真正的神临层次瞳术是强大非凡的神魂杀法。更是姜望第一次用它来对敌足见对斗昭的重视! 洞金柝一出。 顷刻星穹分静海开。 好似骄阳初照几有灭世之威笼罩此方元神海。 但听得——哗哗哗! 四海咆哮之声共响此间! 属于斗昭的灿烂的意志充塞这方天地浑如烈焰熊熊。 漫天星光如有灵性夭矫走于夜穹顷刻间演成流光溢彩的战刀一柄被星光巨手握持凌空只是一折循着那若有似无的玄妙轨迹狠狠斩于此束金光上! 此刀真如白驹过隙快似光阴又无比精准。 但这束赤金之光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古老意味。 星光战刀在赤金光束上凌厉擦过却在一声波及灵识的巨响里骤然断裂崩散漫天。 在毫无花巧的对撞中此星光之刀被击溃了! 洞金柝还在下坠带着彻底击破此方元神海的气势垂直而落撞开层层叠叠隐秘的阻截。 四海翻涌龙吟起。 蕴神殿上空那神完气足、鳞爪毕现的道脉腾龙骤然睁眸金光照彻顷刻拔空高飞。 龙爪一抬便有流光万瞬。 元神海中似是炸开了巨大的焰花。而每一道流光都是一缕刀劲。灵识所聚之刀劲呈现诸般性质或阴寒或炙热或深沉或暴烈…… 性质各异的刀劲划过一道道刁钻的轨迹迎着那赤金光束疯狂斩击! 大楚国库秘传神魂杀法千化万幻斩神刀! 在内府层次能够使用神魂杀法的修士寥寥无几。让姜望比较有印象的也就是一个项北。 且因为通天宫对神魂的保护神临之前修士在神魂方面的强大通常并不能够抵定胜负。当然仍可在大多数情况下建立一点优势——这便已经足够。 在战斗中能够稳定建立优势的手段绝对就是杀手锏级别的存在。项北凭借天生重瞳和项氏秘传的神魂杀法更是能够在内府层次就掠取更多神魂层面的战果但他也只是特例。遇上姜望这等神魂强大的贸然闯进通天宫反倒吃亏。 而在跨越天人之隔四海贯通之后神魂杀法便多见了起来且并不拘泥于神魂层面战场也通常不在通天宫。 如斗昭这般的强者这般的家世当然不会缺乏强大的神魂手段。 这千化万幻斩神刀一经施展直如骤雨倾盆一时间铿锵不绝。金光与星光不断飙飞将整个元神海妆点成了梦幻般的世界。灵识与灵识竟然碰撞出如此华光! 洞金柝的坠势生生被截住了。 便于这一刻。 宝相庄严的姜望端坐莲台遍身流转金色佛光骤然降临此间。 威势惊人的洞金柝仿佛只是为真佛降临的铺垫。 漫天华光成了他的背景那绚烂的光彩演为繁花。 那铿锵不绝的金铁之鸣恍惚间有了乐感节奏变得跌宕起伏动人心弦。 此临世之菩萨张口便诵诵曰—— “我得舍利时则诸般异相不与知闻。问世尊知世者外道何以降服。以金刚体罗汉果万法不磨……” 天上奇花落地上金莲开。 元神海中生出一世幻象。 一切繁华美景一切悦耳仙音。万邦来伏天下无双。穷极尽奢之欲故是声色无边。 在如此煊赫的胜景中那威严雄伟的蕴神殿终于洞开大门。 真佛降世谁敢不敬? 轰然巨响中面容灿烂的青年男子走将出来抬眼望着瞬间镇压此方元神海的六欲菩萨却是轻声一笑:“哪里偷听的佛经?” 显现菩萨相的姜望亦是笑了:“悬空寺一个叫净海的和尚。” 斗昭笑得更灿烂了:“这部佛经求的是永劫不坏、万法不磨固在一个‘守’字。那个叫净海的和尚也用它来进攻?” 斗氏是千年世家累世公侯。百家流派斗昭哪个接触不到?更别说他还曾在天外诛邪僧得到过大自在苦海正音。真要论及对佛学的了解比姜望这个号称有佛缘的家伙不知强到哪里去。故而只是一听便觉不够协调。 姜望道:“没法子我也不会别的。你凑合着听。” “下次可以诵读《金刚经》那里有一段经文与你这门杀术很是相合。”斗昭给出建议。 “好我回去就找来读。”姜望谦虚受教。 斗昭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姜望闲聊。 两个人亲切得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而灵识已经在这元神海中碰撞了千万次! 在面对普通神临修士之时几乎无往而不利的六欲菩萨在对上斗昭这样的强者后果然有无从下手之感。 所谓六欲哪一欲能动斗昭道心? 大楚术法甲天下斗昭灵识虽不如姜望雄浑手段却半点不少。 千化万幻斩神刀不过是牛刀小试。 此刻他每踏前一步脚下便有金光流动如水他越是往前越是登高。自他而至姜望这中间架起了一座金色的桥梁! 接此连彼横贯长空。 此桥一出顿时镇压四海慑服诸方。 跨越了六欲菩萨制造的一整个梦幻世界直接与姜望的神魂根本对面。 斗氏秘传神魂杀术彼岸金桥! 这甚至不是神临层次的神魂杀术它本是衍道级的手段是斗家老太君的无上绝学。只是因为斗昭的修为限制才只能发挥神临层次的威能。 那动听的歌声美妙的幻影都渐而远去了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斗昭足踏金桥而至手上天骁刀之灵已经具现。身内身外神光摇动有一种恐怖已诞生。甚至于刀还未出姜望的菩萨金身就已经隐现裂隙! 斗战七式里有一招专杀神魂那便是第五式身魂朽。 姜望自然熟悉。 心中早已经预演过无数遍。 一见这般架势那菩萨便低眉。 眸中的神光瞬间黯去了。 巨大的金身轰然垮塌!满足六欲、极想尽奢的梦幻世界也随之破灭。 以此菩萨金身腰部为中线顷刻截为两半。 上半部分化为焰雀漫天散开叽喳连叫显得嘈杂而暴烈。 下半部分直接破碎钻出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黑蛇尤见凶戾恐怖。 在神魂杀术不占优的情况下姜望选择以浑厚的灵识力量强压直接在斗昭的元神海里掀起乱战想要玩一出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那灿烂金桥横贯长空岿然不动直接镇压了一切。什么神魂焰雀、神魂匿蛇只如涟漪微动根本翻不起浪花来。 斗昭提刀立于金桥之上回眸而望只见一缕赤金之光已经流散天边。知晓自己特地为姜望准备的神魂杀术终是未能获得更大战果。对方太狡猾太果决且在灵识上占据优势没那么容易在这里被解决。 但这也正常。 毕竟是姜望不是么? 他只是不在意地一笑随手一刀——在彼岸金桥的笼罩之下这一刀有‘念动即至念动皆至’的恐怖! 刀落而寒芒尽开。恐怖的刀势轻轻涂抹将元神海内失控的一切都斩灭。于是踏步一转此身已经回到了蕴神殿中。 元神海里的这一番争斗在观者的视野里便只是姜望与斗昭对视了一眼姜望眸中泛起赤光而已。 一念方起一念已落。 于姜望来说他知晓斗昭这等人物绝不会留给他什么破绽神魂层面一定早有应手但仍然意外于斗昭那神魂杀术的可怕。 他的灵识优势在斗昭面前根本难以体现。也就是凭借着灵识的雄浑有这份开启神魂之争的进退自如甚至于刚才若非应对得当被那金桥镇压当场也说不定。 要想充分发挥灵识优势还需要学习更多高品质的神魂秘术才行…… 动念已有千折眸光只是一转。神魂之争刚刚落下帷幕赤红之真火已经在斗昭身上点燃! 但就在下一刻无边金光如潮涌。惊涛骇浪狂卷之间赤火已被扑灭——斗昭直接现出了斗战金身! 他根本不与三昧真火缓慢对抗不给三昧真火持续燃烧的机会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也足够说明对于三昧真火的性质斗昭已经有所了解。 金身一现斗古战今。 天光仿佛一时已暗了此方只有一个耀眼的存在。 红底金边的武服鼓荡猎猎之风。 他的身躯如同金铸天骁刀抵天而起瞬间已经跨越了较武台的距离一刀当头斩落! 此刀落下。 有千山坠万河奔;有飞鸟尽狐兔死;见得王朝兴灭沧海桑田。 人物山河一幕幕皆在刀势之中幻沉幻浮。 佛宗刀术大幻因陀刀! 梵文之中因陀罗乃是众神之王此刀以此为名其力其势可见一斑。 元神海中姜望以六欲菩萨制造极乐幻境要叫斗昭沉沦。 到了身外斗昭便以此刀斩出幻象重重欲使姜望蒙昧。 端的是争锋相对不让分毫。 面对如此一刀姜望足踏地砖不退反进已然拔剑出鞘! 天地之间好像亮了一瞬。有一道如游电般的白芒在一个微渺的间隙里闪现。 一闪而逝几如幻梦。 他的剑还在手中仿佛从未出鞘过。 人们也未曾听见剑鸣。 但是那千山万河飞鸟狐兔全部从中间裂开。 整个大幻因陀刀斩出来的层层幻象如黄叶凋于秋风中一片一片地碎灭了…… 姜望此剑名为“一线天”。 可以视为“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进阶剑式。 曾在断魂峡仰见一线之天行走生死一线。跃出命运长河又复落回命运河中。 得成神临之后在稷下学宫里静心修行偶有所得但未能圆满。 前几日深入边荒猎杀魔物静听驼铃见两族生死之线这一剑终究成型。 一剑横出这边是天那边是地。这边是生那边是死。 如此破灭了斗昭的大幻因陀刀势。 如教佛陀寂灭。 此时两人已经近在咫尺姜望的体表都已经被斗战金身的金辉照映。 而他只是施施然一个潇洒地反拉长相思这一次以清晰的姿态出得鞘来斩出万千剑丝皆如雪是此一剑霜雪明! 他的剑气成丝仿的是张巡的丹心剑。最早是以雄厚的神魂之力和星光之力强行叠加用笨法子达成相近的效果。 如今神临已成凝练了灵识却也仍然没有走张巡的路而是最大程度上利用自己的七星圣楼。融星光入剑气凝而成剑丝。 比起张巡的剑气之丝来不够纯粹不够锋利但更磅礴数量更多。 以剑式本身而论它不如张巡的剑气之丝。可是在姜望贯通星路几无限制的星光流泻下它可以毫无悬念地扑灭张巡那一剑——倘若不赎城那一战后张巡于此剑气成丝上没有太大的进步。 霜雪明在姜望这里是完全地以量取胜。 这一剑斩出真如明月高悬漫天飞雪。 什么炽阳、什么斗战金身、什么青牙台一时全都看不到。 视野所及皆是茫茫的白! 哪怕是以金公浩的修为此刻运足目力也没能看到剑雪下的两个人。 因为他所看到的不是幻象不是剑影而是实打实的剑气之丝。 每一道剑丝都是极致凝聚的剑气如有实质切金断玉。 而铺开在此刻是这般雄浑这般澎湃简直是怒海东来! 唯独是交战的两人都能够洞彻彼此。 斗昭身在白茫茫的剑雪明月中势未减气未弱施施然连演三式—— 断尘缘!坐枯禅!见菩提! 好一柄凶厉的天骁刀此时却庄严肃穆寂灭照影。 好一个斗昭将一套大幻因陀刀斩出慈悲斩出生灭斩得如佛陀再世! 叮叮当当如风撞银铃锵锵锵锵似铁匠锤剑。 漫天白雪渐稀薄。 如此巨量的剑气之丝竟然在几息之间就被斗昭绞尽了。 而他自茫茫雪色中扑出来金边红衣像是开在雪中。 仍是直面姜望双手直握天骁刀此人如此狂妄此刀如此张扬!一记斜斩正当颈! 空间骤然一凝。 四周空气瞬间排空。 在姜望的头顶悬起一个血色的“斩”字有一种天地不易的刚硬勾折之间是鲜血淋淋。 冷酷无情极尽威严! 佛来诛佛神来斩神! 此是为法家绝顶刀术一字斩立决! 正文 第五十章 山河万里天柱折 【一字斩立决】这套刀术大有来头它乃法家宗师韩申屠年轻时所创。 以杀伐果决而论当是世间第一流。 虽然三刑宫弟子入仕自由法家功法遍传天下甚至于韩申屠对自己的功法也并不禁传。但斗昭能够将这门刀术学到手自也是大楚斗氏底蕴的体现。 须知现在的韩申屠已经是法家规天宫的执掌者堪称当世法家第一人! 他所创的刀术自是炙手可热倾家难求。 而斗昭是完全掌握了精髓此刀一经施展刀光明耀颇有“无可更易、法不容情”的气场。 但相较于一字斩立决这套刀术本身真正让姜望忌惮的是斗昭的战斗选择。 斗昭身怀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斗战七式且掌握得出神入化完全可以应对任何局势。 无论是大幻因陀刀还是一字斩立决在他手中都不可能比他的斗战七式更强。 以他的天资练这些刀术也无非是为了观天下之刀以之补益自身。 那么为什么在这场他这么重视的决斗里却牢牢遏制斗战七式频繁使用其它刀术呢? 自是只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这是更正确的战斗选择。 以此可以逆推在之前山海境的交锋里斗昭以惊人的战斗嗅觉已经获知了自己太多的情报。 像灵识强大之类的情报自是粗略一碰便知。 更细节的譬如三昧真火需要时间来“了其三昧”譬如自己借助歧途能够在战斗中不断地补充知见从在对敌中做出越来越精准的判断…… 这些情报的把握才是战斗才华的体现。 所以在灵识之战里斗昭甚至准备了彼岸金桥这种级别的神魂杀术来反制。 所以应对三昧真火斗昭选择第一时间全力将之扑灭。 所以在这时候的刀剑对决里斗昭频繁变招一套大幻因陀刀使完了坚决不用第二遍直接换成一字斩立决就是为了不给他补充知见的机会! 他不可能知道歧途的存在但是已经猜到了知见的效果。 要确认这一点并不困难只消看看斗昭接下来还会不会再频繁变招就是。 而姜望自己心里的答案已经是确定的。 他从来不敢小看天下英雄。 当初太寅与他一战后马上就给了易胜锋相当准确的情报。斗昭这种战斗才情绝顶的人物捕捉到的细节只会更多。 真正的问题是……斗昭还察觉到了什么? 这一切判断都是在动念之间完成战斗从未有片刻顿止。 而面对此刻刑令悬颅、大刀斩首的困局姜望的左手只是一翻—— 在祸斗印的遮掩下苍龙七变已经完成。 五道光团悬于指尖姜望直接左手上举如冲天! 吼!! 云气上涌。 七宿之灵俱现各具神姿环绕姜望几乎结成一堵元气之墙。 那角木蛟、亢金龙驾祥云、踩兵戈皆昂首向天搅动风云。前赴后继接连撞向高处那个血红的“斩”字。 心月狐、房日兔则各笼辉光倏然对撞于身前使阴阳颠倒引发五行逆乱。 其余三宿各使神通顷刻间引爆了元气乱流! 一时间整个青牙台都被绚烂的光焰所覆盖但见流光万道尘气翻滚。虚空隐隐有如闷雷般的声响。 而在宇文铎震惊的眼神里那斗昭竟然寸步不让只身撞进了这乱流中! 灿烂的斗战金身几如神塑其人手中宝刀似法刀只是一横。 虚空之中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彻——“午时三刻已到!” 此时也正是午时。 法从天理更是天公地道。 于是天光大炽那是天光还是刀光还是斗战金身的金光? 分不清也不必分。 因为这一横刀已经在瞬间完成了清场。 国法当前神鬼退避! 于是正该斩首。 此时高穹那个血红的“斩”字已经被击碎法的威严也破灭了。 然而斗昭这一刀横来却是“斩”字令已落刀已横颈。 法不可违! 但有一豆火焰恰恰燃在刀锋前。 这小小的如豆子般的火焰一点像是一枚赤红琥珀。瞧来美丽精致内部却有澎湃的力量在汹涌。 赤红的光照晕开了。 这赤红光色覆盖了姜望也笼罩了天骁刀继而是斗昭整个人继而是整个演武场! 那朦朦的赤红光色并不仅仅是一种美丽更是一种描述、一种规则、一种定义! 它是界限也是隔膜。 姜望的灵域铺开到尽头方圆足有一千丈! 囊括了整个青牙台且上笼高天下覆地底。 斗昭的刀还在前进但那一种不容改变的法家威严已经散尽了。 法虽不可违但此世有别于他世。 沧海桑田恩德皆尽。移风易俗律随世变。 谁能以前朝之法斩本朝之人? 于是长相思只是一竖便已格住了刀锋! 不去拆解韩申屠的强大刀术而是从法的根本着手以灵域撼动规则瓦解刀势这真是天马行空的应对。 但却并非姜望的全部。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再一翻祸斗印遮掩的幽光已然散去烈焰熊熊的城池从天而降焰花焚城已临世间! 他一再地使用祸斗印隐藏战斗动机便是要以此影响斗昭的战斗判断缩短斗昭的反应时间。 而且在火域之中燃烧的焰花焚城威能自又不与平日同。 在这灵识干涉现实的火域里一切规则都要为烈焰让路。此即为火焰之世火元优先于一切。火的炙热和暴烈全都铺张到了极限。 所有火行道术在此灵域中方有最强大的威能体现。 城池未临那灼人的高温已经先一步铺开。 焰城的火还未落下空气里的火元已经先一步燃烧。那疯狂的火舌甚至已经在舔舐斗昭的衣角! 此刻焰城耀世。 青衫竖剑的姜望正与红衣抹刀的斗昭相对。 斗昭牢牢掌着他的刀柄眸中并无意外。姜望若无如此实力怎配他等这一场? 几乎是在瞬间灿金的光色也以他为中心泛开。如是一颗石子坠清波俄而平镜起微澜涟漪极速扩张。 姜望有灵域他斗昭如何会没有? 且是最适合他、也最擅长搏杀的斗战灵域! 在场外观众看来方圆八百丈的斗战灵域叠加的范围很明显被火域所覆盖。 二者之间灵识的差距体现在了灵域的范围上。 但两座灵域彼此的碰撞却是没那么快分出胜负。双方灵识铺开来借助灵域规则如千军万马对杀。不同的规则不断触碰彼此不断交撞不断消亡。 双方灵域都被极大地压制了。 焰花焚城自然也失去了火域的助益。 在这种灵域疯狂的对耗之中斗昭浑身金光暴耀手中长刀只是一抹就已经把姜望连剑带人斩开。而后刀势一转此身前纵如沙场之上一将独闯千军。 这一刻他的刀芒锐利无比浑身上下弥漫着煞气血气好像随时要与敌人决分生死。 此为兵家刀术楼兰破阵刀!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刀术乃是一位目睹过齐国楼兰公破阵的兵家宗师所创。那位宗师对楼兰公的英姿念念不忘在战争结束后还有一次神游战场因而创出此刀。 使得兵家都专门有一部刀术为他而创那位楼兰公当年的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这部刀术在齐国是不可能留存的关于其人的历史也大都被抹去。虽然他兵败身死距今还不到二十年但时人论其功业已经早都说不清。 历史上说不清的岂止于齐廷?又岂止楼兰公一人? 这楼兰破阵刀最是暴烈常常是有我无敌。 然而此刻焰花焚城已经砸落那被击退的姜望又已经纵剑而归。 在火域之中被焰花焚城锁定姜望自不会给他避开的可能。他若是如早先钟离炎那般只身举城那恰恰是给了姜望肆无忌惮的进攻空间。 可以说姜望之前那么轻易地被斩退恰恰是为了此刻陷斗昭于两难。是退亦进。对战斗节奏的把握堪称绝顶先前便是这样轻易地压制了钟离炎。 好个斗昭! 他根本不在姜望给的两难中做选择鼓荡破阵刀势纵身而进裹着一身煞气血气直接撞进了焰城里! 故城旧梦焰花如焚。 他恰恰是闯进了焰花焚城最具杀伤的位置。 这等不应该被考虑的、身填死地的选择非真正的强者不敢为之。 是何等样的自信才敢走进这门超品道术的核心? 人间烟火以梦为薪。这座具体而微的焰城就这样展现在斗昭面前带他去经历那座已经陷落在两界缝隙里的小城。 这是姜望所熟悉的一切亦是斗昭所陌生的一切。 煞气血气不断地被烧灼被焚成黑烟袅袅飘飘而散。 灿烂如旭日的男子在这座小城里大步疾行。 一路上行人车马皆成焰不顾一切地向他卷来。 那长街小巷酒楼茶摊也全都是噬人的火! 他独自与这座焰之城做对抗一路前突一路劈斩。 将这一套楼兰破阵刀挥洒开来杀得焰光四散。 此时青衣掠影姜望亦是紧随其后杀进焰城里来。 斗昭哪里肯与他在焰城之中交战? 姜望在身后急追而他纵身疾冲瞬息间连斩四式。 为君戏!君须记!千秋业!人不还! 狂暴的刀意直接炸开了!血色刀光如龙卷狂飙浩浩荡荡席卷焰城。 忽似拨马横刀于阵前两骑一错立分生死。 忽如壮士饮烈酒且为一诺斩敌颅。 忽似山呼海啸马踏连营斩将夺旗有大功。 忽如陷阵万军中杀得遍身血身前身后不见人。 只身一人竟然斩出了千军万马入敌城的气势。 狂飙怒卷狂暴的刀气将这座城池斩成了断壁残垣。 无边流火之中遍身金辉的斗昭冲天而起。 他先于姜望一步脱出了焰城。 却又回身! 这一刻他居高临下遍身煞气亦是点燃了焰光。一身血与火如身披烈焰的血色怒龙卷天罚而落此刀乃楼兰破阵之焚天怒! 以火斩火这是何等狂妄? 也太是斗昭! 在这种层次的对决中双方都不可能有赘余的动作每一步都必须要创造战斗价值。不然就是失败。 此时此刻姜望刚刚将焰花焚城的无边残焰卷于一身以此残焰填塞火域加强对斗战灵域的压制。同时单手按出八风龙虎! 在稷下学宫积累了八风秘术的修行尤其是在与教习鲁相卿的交流中将除不周风之外的七种风都升华到了一定的境界。八风得到某种程度的均衡不周风更是完成了融入。 才真正让这门承自旧旸的秘术得到解放。 是所谓——八风龙虎。 所有这类涉及钳制、束缚类的秘术除非跨越品阶一般都很难真个制住对手。因为防止自己被钳制一定是每一个修士必须要做的努力。 在瞬息万变的战斗里一丁点迟疑都有可能改变战斗走向谁若是被制住个一两息生死就已经立见哪里还会有胜利的可能? 这类秘术最大的战斗价值通常体现在对手必须耗费巨大的力量去对抗它。故而在战斗中它往往是赢得先机的手段。 哪怕龙虎秘术已经推演至了八风龙虎的层次对于神临境武夫钟离炎依然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用在斗昭身上却必须被他所应对。 这是道路的不同而无关于实力。 双方对战机的把握都堪称绝妙以一种难言的默契在同一个契机里同时痛下杀手。 斗昭身外斗战金身身内彼岸金桥本应岿然不动。 但现在的八风龙虎已经完全引入了不周风从一门单纯禁锢类的秘术变成了附加恐怖杀伤的超品道术。 哪怕他遍身无漏此刻也不得不回刀西北。 若教杀生钉钉上管教无漏变有漏。 这一记焚天怒就此偏转将绕身之八风一扫而空。 好时机! 姜望在残焰中纵剑而来胸腹之间五轮炽光耀起于是赤眸游剑霜披展风剑仙人再临人间! 看台上黄舍利一双美眸已是晶晶亮先一刻她承认招摇煊赫的斗昭极具魅力让她很想原谅。这一刻她只恨不得下场助阵姜望与之并肩痛殴对手。 无边焰浪咆哮着。 青衣剑仙人以火为山直接推动了绝巅倾倒之剑! 在火域压制斗战灵域的此刻咆哮剑气卷起残火化焰山为赤剑破开一切阻隔直撞斗昭侧腰。 斗昭人在高空却是拧腰带臂握住天骁一记反拉——他亦是算准了姜望不会放过这个时机扫灭八风的同时就已经在做准备。 那煞气血气一扫而空刀势瞬间发生了变化。 焚天之怒已平息。 他绝不肯用第二次叫姜望洞察根底。 此刻这一刀像是鱼跃龙门上得见海阔天空。 那种有我无敌的锋锐被抹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朗与厚重。 此刀之势、之意堂皇至极。 一刀劈下来。 但见山川绵延有如龙伏。江河万里似泻流银。 有太多的故事发生在这片土地。 历史的宏大依托于山河! 此为儒家绝顶刀术【九丘】。 九丘者九州山河之志也! 姜望在周天境凝聚的大周天意象便是天地人。在境界低微的时候也以此化剑创造出了概念非常宏大的天地人三剑。彼时当然是虚有其表仅得微意。只在低层次的战斗里逞凶。 后来经历颇多所见人间种种化出老将迟暮、名士潦倒、年少轻狂等等人道剑式才算是真正斩出了这个“人”字。 及至后来把握道途移动七星圣楼斩出天下皆冬的那一剑才勉强算有个“天”字。 于“地”之一字虽也偶有所得却从未真正成形过。 而斗昭此刻所施展的刀术才是真正的山河之刀。 儒家先贤行万里走千山历遍沧桑方知山河大地之无限包容、无限博大遂成《九丘》一书遂有此九丘刀术。 此刻在这青牙台极致煊赫的一幕正发生。 赤与金青与红。 如此对立却统一。 在无穷灿烂的光焰中两道人影分而复触。 天骁和长相思铿然交撞。 天边云也开了!空气为之不流。 这完全可以承载神临战斗的较武台地砖裂隙如蛛网不断蔓延。 于是山河万里对上了天柱折!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 代表着天柱倾倒的绝巅一剑自下而上挑杀。 代表着山河大地的九丘刀术却是自上而下劈斩。 交战双方好像是站反了方位。 但威势丝毫不受影响。 恐怖的劲气尖啸而开。 较武台四周已经接连升起三重光幕那是青牙台法阵应激而起直接催发到极限以保护观战席上观众的安全。 而这座较武台本身已经裂隙遍布。 那刻印着繁复阵纹的地砖承力到了极限。 看台上赫连云云天青色的眼睛里眸光流转看的是刀与剑的对决看的更是两种“意”的碰撞。 本来漫不经心的黑衣女尼这一刻也凝神以望。 姜望之剑是折断天柱以为剑此剑确有天倾之势。 然而山河大地亦有承载一切的博大胸怀。 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无论什么样的灾厄山河大地都是默默承受。 这一刻长相思自下而上咆哮焰山之剑撞上了密布天穹的连绵山川。撞碎了一座又一座刀劲拟形的山峦而山河更有无穷远。 斗昭将那九丘刀势铺陈开来如是写下了一篇恢弘文章。说的是风物写的是山河描述的是历史勾画的是沧桑。 天柱折终不能再进。 九丘刀典一共有九式斗昭此刻斩出的是【青州不老】。 那连绵青山如泼墨肆意挥洒下来将天倾之剑势层层耗尽。 这一刻斗昭凌于上方姜望剑势已颓。 背极厚而锋极锐的天骁刀顺势下劈循着那生死一线的绝妙轨迹斩落了【扬州如歌】! 此式是繁花着锦更是锦绣山河。 当在极盛之时凌于极意之刀。 太妙太恰当的一刀。 斗昭对势与意的把握简直妙到毫巅。 一刀斩下来刀气狂飙乱舞每一缕刀劲都极致张扬、极致璀璨好像将一生灿烂都绽放于一瞬间。 此刀落时世间繁华皆在其中。 焰山之剑已如红烛燃尽。 那作为灯芯的长相思却勾着余火忽然一挑。 这一挑似凤飞九天有神鸟高歌。 那剑鸣便是鸟鸣。 在姜望的身后单足神鸟仰天振翅。 在长相思的剑尖上这一点火焰瞬间膨胀开来铺成了无边火海。 剑仙人演出毕方印又将三昧真火铺成海! 以这实打实的神通之火应对斗昭这一刀的极盛之意。 那锦绣山河尽皆坠入火海中。 轰轰轰! 刀劲与烈火疯狂绞杀彼此对耗。 已经对三昧真火有所警惕的斗昭当然不会任由这种纠缠继续。扬州如歌这一式尚未行尽便已经转换了刀势。 从来杀法秘术并不是学得越多越好。越是强大的杀术越是需要投入巨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打磨也越是考验天赋。若是用不够纯熟的杀术来应对姜望这样的敌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斗昭迄今为止使用的每一套刀术都完完全全地展现出了巅峰水平。 刀势之间的转换自然而然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上一刻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之刀意下一刻天骁刀便轻忽起来。似是一片柳叶在烟雨之中被风吹来。 轻飘飘而又雾蒙蒙。 忽隐忽现患得患失像是覆来了一场梦。 此山曾为河此水曾为陵。 此处朽骨曾为故友。此地废墟曾立华城 呜呼! 沧海桑田世事如梦。 此式【幽州无梦】! 九丘刀典里最飘渺的一式。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一刀了。 此刀经行时三昧真火竟如幻梦一任行之。 前一刻焰浪滔天席天卷地。 后一刻刀开火海锋临姜望之身。 然而焰海分流时却有剑气咆哮如龙人道洪流滚滚而来! 姜望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焰城追逐时就已经落下伏笔。彼时那些被斗昭斩碎的人来人往都是这一刻人字剑的资粮。 无论斗昭将以什么样的绝顶刀术应对敢开火海就要正面迎接人潮!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此时笔锋一起顷刻首尾相连是画龙点睛。 一撇一捺即是人字撑天。 一双脚踏遍千山。一双手打破万难。 仗此人字剑姜望通行无碍。剑气汹涌前赴后继霎时间将那幻梦全都撕碎了……破开刀势问中庭! 但在无边碎梦里又有一刀横行! 以刀锋迎剑尖。 对于姜望的人字剑斗昭同样早有准备。甚至于他已经笃定了此时此刻这就是姜望必出的一剑。 因为这是他给的势他定的意是他留出来的人字剑最好的机会。 两位拥有绝顶战斗才华的修士是如何争抢主动权的?钟离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他很清楚他所欠缺的或许就在这里。从开场到现在极短的时间里姜望和斗昭就已经攻防转换不知多少合不断地破招变招设局又破局多少次选择都直接打破了他的想象空间! 这就是当世年轻一辈修士里最巅峰的战斗博弈。他可以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必须面对。唯有正视差距才能挑战差距。 此时此刻面对汹涌人潮斗昭的天骁刀一抹而出。 九丘刀典又见新招。 长刀横斩人间刀气开天辟地使高山填壑谷叫江水分良田。 削山为台掘土为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千古功过谁来评说? 王侯将相皆死尽唯有山河如故唯有如故山河! 此刀【得失荆州】! 这一刀斩出来人来人往人去也。 人字剑势在摇曳。 人字两足已是站不稳! 凭借着身兼百家的恐怖刀术斗昭从开战至此没有一招重复。他的刀术太强他的选择太多了!甚至可以说战斗至此他的每一式都出现在最恰当的时机每一刀都斩出了当前条件下最好的结果。 无论姜望表现得有多么惊艳都不能够将他压下。 而到了此刻战斗演进至这般激烈的时候得失荆州这一刀已经将人潮斩开了。 万古以来谁能逃脱得失二字? 看到那一刀劈开的火海看到那猝不及防、未能撑住气势的人字剑……场边观战的六个人都清晰地察知到姜望已经陷入了颓势。 这一点颓势其实还非常微弱。 但在姜望和斗昭这个层次的巅峰对决里它是致命的! 针锋相对的局势被打乱了。 势弱一分棋塌一片。 一步弱步步错! 斩出来这样的优势斗昭当然不肯错过。 天骁刀倏忽一顿。 九丘之刀势骤然敛去。 什么锦绣什么美梦终归云散。什么青山什么得失山河万里都不见。 此刻斗昭之身环绕着一种天澄地澈的平静。 有一种恐怖在此刻诞生。 哪怕是远远坐在观战席上的六个人这时候看着天骁刀的锋芒竟也生出寒意来。 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斗昭已经要为这一战落下句点。 这一刀洗尽铅华要见天人五衰! 但是在这之前—— 姜望的赤眸里先一步跃起剑光。 姜望同样酝酿已久! 斗昭落子屠龙的那一刻就是他选定的战机。 他的一双耳朵有玉色流动虚空隐隐似有慈悲梵声。 声闻仙态至此才开启! 观自在耳也同步展开! 前者持续时间十九息后者更是只有一瞬。 但就是在这个瞬间里—— 天边星楼次第亮起星光浩瀚如瀑布奔流星路蜿蜒似神人在天穹挥笔画出一个浩荡长夜画出一幅北斗悬照。 于是人们得见。 在苍狼斗场外人们亦得见—— 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 斗昭疯狂变招以此规避姜望的知见补充这当然是天才之举。若非是斗昭这样的绝世天骄敢在姜望面前用这样的法子绝对是找死而已。面对姜望谁敢不展现最强? 哪怕明知会被捕捉知见也不可能用次强的杀术应对姜望。这样战斗一开始姜望就先天要占一步时间的优势战局拖得越久越有利。 可偏偏是斗昭。 哪怕是用他并非最强的刀术也足能与姜望争锋。 在某种程度上这亦可以算是一种实力的压制。 姜望必须要承认如今的他哪怕一日千里早非山海境之姜望。在纸面的实力上仍要逊色于斗昭。 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同时也并不影响他争胜的信心。 到现在为止斗昭已经接连施展四门绝顶刀术佛门刀术【大幻因陀刀】、法家刀术【一字斩立决】、兵家刀术【楼兰破阵刀】、儒家刀术【九丘】每一门刀术都已臻至巅峰信手拈来运用绝妙。 这当然是堪称恐怖的实力是天下无双的天赋。可以预见的是斗昭擅长的肯定还不止这些他还有更多的手段可以选择他甚至可以一直这么打下去打到在分出胜负之前姜望的歧途也都无法捕捉知见。 但姜望也由此得出判断——无论斗昭怎么在战斗之中展现才华其人这一战的核心思路已经明确。这亦是对抗歧途知见的必然。在斗昭如此疯狂的变招之下展现的是他绝对的自信和把控。因而在斗战七式出来的那一刻一定就是斗昭自信可以分出胜负的时候。 这个时机点的判断非常重要这就是气口所在! 换气所在即为气口。 在这呼吸之间就是美妙的生死一线。 在战斗之中他逼不出斗昭的破绽但是在确定斗昭的战斗意图后他却有机会把握到斗昭的选择。那么没有破绽也是破绽! 他隐忍多时就是要把分胜负的时机放在斗昭准备分胜负的那一刻之前。 稍早会被警觉稍迟或许就已经结束。 所以他一定要判断准确什么时候才是斗昭认为可以结束战斗的时候。 这个判断稍有不对则万事皆休。 在判断准确、没有丝毫偏差的情况下还需成功把握那稍纵即逝的一线机会方可攫取胜利的可能! 那个机会就是现在!就在此刻! 斗昭只是一抬刀天人五衰的刀意都还未散发开来他便毫不犹豫地掀开底牌全注押上! 此时苍狼斗场的上空完全被星光笼罩。 天边星路折转贯穿北斗之域。 姜望青衫仗剑人独行从容踏步而天地皆摇七星移位。 那北斗之柄在空中只是一折就已经指向了北方。 于是呼啸生寒八方起冻。 浮云碎作飞雪浊气凋如黄叶。 万事万物都寂寥人间一片肃杀。 此时天下皆冬也! 斗昭和姜望都没有留手都拿出来杀手锏级别的手段。 因为在必要争出胜负的情况下他们面对彼此都没有留手的可能! 天人五衰是什么样的招式? 是现世第一杀伐术的最后一刀。 姜望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累积了不少的知见也仍然没有破解之法。 天下皆冬是什么样的招式? 在临淄西郊使重玄遵无憾跃升。在岷西战场奠定了胜负。 是姜望的道途杀剑纯以杀伤力论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强的一剑。 姜望的天下皆冬出得更快势意更圆满抢占了半分先机。 可是斗昭的天人五衰要更强大。 战局演变到这个程度双方都已经无法再控制力量。 姜望的眸中甚至有阴阳鱼在游动。 而斗昭乌黑的发尾似乎开始探出金毫。 金光与赤炎仿佛成为了天地间唯二的绝色。 其次才是红与青的剪影轮廓! 场边观战的赫连云云这时才忽然惊觉这场两大强国使节之间、本该为人津津乐道的切磋竟然演变成立见生死的局面。 这怎么成? “分开他们!”她立刻开口。 却知道未见得来得及。 这里是至高王庭安全性毋庸置疑。暗中保护她的人虽是当世真人却没有跟得那么近。苍狼斗场的主人此刻也不在斗场。而且就算距离更近一点就算是当世真人出手又真能轻易抹消这两个人战斗的威势保住他们的性命吗? 她眼睛看到的答案……存疑! 钟离炎是不觉得斗昭会死嘬了嘬牙花子有些遗憾没能在姜望身上找回场子。至于这一战后齐国和楚国的关系……他没想那么多。 宇文铎是压根没有看明白局势还以为这是一场随时能够停下来的切磋就像先前姜望的剑在钟离炎脖颈前掠过。 金氏的金公浩和来自洗月庵的玉华女尼则是事不关己只在琢磨这事的影响。 而黄舍利已经一展长袍设计好了等下飞向较武台最潇洒的姿态。她已然下定决心不惜立刻成就神临也要回溯时光保这两人一命——怎么忍心看到如此美好的两个美人在自己的眼前凋零? 时至今日无论斗昭还是姜望作为各自国家最具代表性的天骄他们的生死已经不仅仅在于他们个人而是有着巨大的牵扯。 所以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谁都难免产生复杂的考量。 唯独是此刻生死交锋的两个人唯独在他们的眼眸里完全没有对生死的考量。在这一刻他们是相同的眼中都只燃烧着对自己永不褪色的自信和对胜利绝不松懈的追逐。 我生来不与他人同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 自来苦修不辍自来寒暑不磨。 有朝一日神兵出鞘。 天下英雄谁敌手! 不要什么并称绝世。 只问谁第一。 谁第一!?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广闻英雄名 偌大的青牙台此时寂然无声。 那些本应煊赫的光焰、气劲仿佛也被正要决分生死的两人所慑服。包括此方天地包括所有规则。 唯有姜望与斗昭成为所有光线的落点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必然。 无尽星光之下漫天飘雪之时一种寂灭正在发生。 即便是在如神的层次这也绝对是堪称恐怖的力量! 天人五衰对上天下皆冬谁生?谁死? 玉华平静地在等待结果与此同时也有一缕淡淡的好奇萦绕在心间好奇玉真师妹与姜望的关系。当然眼前这场战斗谁生谁死都与她无关。 黄舍利是在做最后的欣赏。 她已经下定决心哪怕神临微瑕也要保住两位美人的性命。当然事后肯定也是需要讨些补偿。她黄舍利好色而不卑微愿意付出但绝不平白付出。斗昭的刀姜望的剑她都可以勉为其难地学一学。不但要学还要他们一招一式地慢慢教……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 姜望与斗昭心无它念目无余者仍然在试图穷极这场战斗的最后一种可能想要找到锁定胜局的方式。 不是生死不重要。 而是此时此刻已经想不到其它!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是一场太纯粹的战斗。纯粹到只有胜负本身才是意义所在所以他们也都太真切的想要拥有胜利。 谁不想战胜斗昭? 谁不想赢过姜望? 此时一个裘衣老者已经应赫连云云之召而来携天风而落踏进青牙台上空平静地行走在星光里。可是他拄杖的手有些迟疑而长相思和天骁刀已经各自临近了目标。 赫连云云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 天暗了! 不止是天光忽晦的那么一下暗沉。 也不是类似于姜望引动道途杀剑使星光短暂覆盖了天光。 而是有一片幽暗蒙住了天穹。 它不是虚无的概念也不是易散的风景而是实质的、极具韧性的存在。如是一张黑布如似一块铁板。 你意识到若不做些什么它会一直存在。 它不是真实的夜晚可是它比夜晚更深沉。因为阳光无法将它驱散。 此刻青牙台昏暗的程度即使是以赫连云云的苍青之眸也觉得现在这天…… 实在太暗了一些。 那裘衣老者霎时提杖强大的力量瞬间驱散了老态横挪一步拦到赫连云云身前。不见任何光焰但赫连云云的身周明显摆脱了压抑。而这老者只是神色凝重地望向高空。 有一种巨大的恐怖就在这一刻诞生! 此时斗昭注视着姜望姜望注视着斗昭没有任何的言语刀与剑本身即在表达。对这场决斗的尊重对彼此的敬意都在这绝命的攻势中。 天穹便暗在此刻。 那吞噬了所有光亮的黑暗仿佛天穹也压落下来。 隐约雷鸣天低一线! 那如夜幕铺开的黑暗中外凸出一张模糊的巨大人脸。看不清具体的表情说不明白他长什么样子但可以感受得到他瞪大了的、充满混乱的眼睛以及张开的、贪婪的巨嘴! 魔物! 简直荒谬完全超出想象。 这里是整个草原的中心这里是大牧帝国的至高王庭大牧天子停帐之处。 怎会有魔物降临? 在整个大牧帝国的历史上这一幕都罕见! 然而它切实地发生了。 它坚决地降临而极其强横地扩张影响。 这张巨大人面出现的同时诸多变化就已经发生。 譬如天地元气好像增加了重量变得晦暗且难以调动。譬如立在高处装饰青牙台的几杆神幡都齐整整地折断。譬如空间似乎正在朽坏可以让人肉眼观察得到纤薄。譬如虚空之中魔影幢幢…… 譬如在姜望的胸腹之间在那五轮天府之光中间属于心口的位置。忽然冲出来一团魔气! 这是一团扭曲混乱有如活物的魔气。 它好像是拽着姜望的生机冲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 姑且以它冲撞的方向为前方。 这样的一团幽黑从中分出了魔气五缕在尾部飘荡着如触手一般纠缠着姜望的五府之光好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程度上的绑定。 用魔气捕捉神通之光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手段。而它前部最核心的位置仍然不断翻滚变幻在某个瞬间倏然凝实凝成了一个面目温吞的中年男子的头颅。 赫然正是邓岳! 它一边与天府之光对抗一边念念有词诵念着晦涩混乱的魔咒叫人心烦意乱神魂动摇。 你明明不曾听过这等怪异的发音可偏偏却听懂了它的表达。或许那也并非它的表达? “生死!” “幻灭!” “追忆!” “痛楚!” “贪婪!” “偏执!” 或尖锐或高昂或幽咽或沙哑……一个个简单的词语只是诵念出来却制造了一种极端的混乱感受。听者无不烦恶有一种神魂要洞破天灵离体的痛苦感觉。 此方天地都随之发生了莫名的变幻恍然一瞬让姜望感受到了边荒! 邓岳边荒弹指生灭幻魔功幻魔君…… 诸念如流光闪过姜望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魔物降临至高王庭且正在苍狼斗场青牙台—— 青牙台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本人。 他被当成了媒介被做成了道标。边荒里仓促的一次遭遇那位神秘莫测的幻魔君就在他身上埋下了手段。彼时的有惊无险便是为了今日抓他为桥梁! 面对一位魔君的手段此前毫无察觉当然是正常的。 只是…… 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今天?幻魔君的目的是什么?那涂扈在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心念急转之间身体的动作却未顿止。长相思在这个时候骤然一折剑气咆哮而起。 漫天碎雪逆飞天穹。 那遥远星穹的星光肆意奔流不断地冲击着这重暗幕。使得笼罩高空的那张脸都有些光影明灭。 而星楼星路极力绽放的强光叫人们仰头望去就像是北斗七星正在撕裂长夜! 在与斗昭的生死关头、胜负之间姜望果断转剑。 但斗昭的天骁刀仍在往前寂灭一切的力量横行四方半点迟疑都没有的……一刀斩在了姜望的胸腹之前! 刀锋斩入呈现邓岳外貌的魔气头颅这一张非常具体的脸立刻呈现诸般恶相华萎、恶臭、坐立难安! 整颗魔气头颅颤抖着魔气亦是一缕缕的转为死灰色逸散开来。 姜望和斗昭几乎是同时做出了选择在决分生死的紧要关头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已经各自转向毫无保留。一刺天穹人面一斩心口魔颅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但事实上只是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同时做出了当前形势下最佳的应对。 两位绝世天骄联手对敌且都展现了最强状态这一刻的攻势何等恐怖? 那恍如边荒般的干涸感觉都短暂地被排开了! 天穹当中那个巨大的人脸忽地张开一吸——漫天星光皆入喉无边剑气一口吞!星光与雪色在这张巨口里汇成奔流而后皆被侵染成墨色涌向那未知之处。甚至于那立在遥远星穹的四大圣楼都有些摇摇欲坠星光飘洒间像是要被从古老星穹扯落!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道途之基已被撼动! 他一路走过来以汗水铸就的修为都在此魔的这一口里动摇了。这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然而幻魔君的手段又岂止如此? 那一团魔气此前毫无波澜更多只是作为道标存在。此时倏然跃出姜望心口便迅速地攫取了力量凝聚成魔颅五道魔气如触手生生把姜望的五府之光都按了下去。 古今罕见的天府之躯正在熄灭! 上一刻还在昭显强大的姜望这一刻身周赤火已落身后霜披已凋就连眸中那不朽的赤金之色竟然也渐渐褪去。 在他的五府海中惊涛骇浪都被压制。五道魔气如通天之柱直接从穹顶撞下来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阻隔撞在五座内府之上! 白云童子费劲地控制着云顶仙宫想要以之驱逐外敌那魔气只是一震云顶仙宫便似被卸掉了关节就此一动不动。白云童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牙齿不停地打架。 通天魔柱镇五府乃至于以此为中心魔气蔓延四海有一种改天换地的霸道。 而在五府海之外。 这颗硬扛斗昭一刀的魔气头颅在不断寂灭的同时亦是从瞳孔位置穿出两道魔气绞成黑索顺着天骁刀的刀锋飞速蔓延一瞬间就已经将斗昭捆住! 他完全扛住了天人五衰! 以斗昭之能也根本避不开这两道黑索。 璀璨夺目的斗战金身在这恐怖魔气的侵蚀之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黯淡。他的刀意暴涨刀劲狂飙可根本无法突破分毫。 金色的斗战灵域和赤色的火域在这一刻也放开了纠缠转为互相配合一同碰撞着骤临的魔物规则想要挣扎出短暂的自由。 却几乎是同一时间黯灭! 方圆八百丈的斗战灵域方圆一千丈的火域像是两个水泡被轻轻戳破了甚至没能制造半点波澜。 两位绝世天骄的规则在这时完全不被认可。 天低又一线。 金赤皆消! 红底金边的霸气武服和那仙气飘飘的潇洒青衫此时都被墨色浸染。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 以姜望为道标骤然降临此间的这魔物力量远非神临可以企及轻易就将姜望和斗昭镇压。 滔天魔威笼罩整个青牙台继而是整个苍狼斗场。 “忽那巴!” 那巨大的人面忽然以别扭的草原语言喊道:“忽那巴!” 他的声音癫狂混乱带给人强烈的不安。 姜望知道“忽那巴”是“狼图”的意思代表苍图神教的护法狼神。同时也是那良曾经在天涯台展现过的神通。 但不知道这魔物为何会呼喊狼图。 只是此声之后骤然嘶吼四起。 苍狼斗场乃是至高王庭最具规模的斗场每一天都有许多场决斗在发生。今日斗昭与姜望的决斗虽然并不开放其余较武台却还是在正常运行。 只是此前观众兴奋的呼声不曾传到别处此时各大较武台里的嘶吼尖叫却是混杂一片汇聚成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惊惶。 有高声求救的有吓得嚎哭的有怒骂斗场护卫的……这些声音的主人并不一定都具备修为可是当它们嘈杂地混在一起却诞生了一种阴郁的力量。啃噬着情绪在人心里滋长。 隔音法阵、防护法阵、洞察法阵……苍狼斗场里所有的法阵都在瞬间崩解数百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那些混乱的斗场里有将魔一瞬间碰撞数倍轻易撕碎了对手。有妖族完全挣脱了枷锁放弃对手冲向观众席嘴里唱着悲伤的战歌。有正在生死厮杀的人类斗士同时血红了眼睛异化为魔! 弹指间天翻地覆动念时幻生幻灭。 此等魔威已近天威! 此刻在这里在这巨大人面俯瞰着的主要斗场中。 黄舍利跃身而起普度降魔杵已经翻在手里健美的身姿如一张拉满了的大弓黄色的披风像是一面猎猎战旗张扬在空中! 金公浩亦在一瞬间身覆黑色铁甲手提一杆血缨长槊身后气劲咆哮结出一对铁黑色的鹰羽。黑羽似刀锋一般。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从角落里窜将前来拔刀在手浑身血气沸腾星光与道元混转。 对于荆牧两国的修士来说对抗魔物几乎已是一种本能。 这一刻的玉华也口诵法咒僧帽下黑发微颤一枚枚金辉耀眼的梵文绕飞四周。 反倒是赫连云云这时候却显得很平静。 平静到一点情绪也不见只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位洞真修为的裘袍老者也是看着她长大很了解她的性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着她离开而是横握木杖静立在她身前默守这方寸之地。护卫大牧皇族的威严。 余威尚且如此直面那魔物的姜望斗昭二人又岂有幸理? 但灵域已经崩碎的姜望仍在挥剑尽管他的道途都开始动摇尽管他的动作慢得像背负了一座山。 但是完全被压制了身意的斗昭仍在挣扎他死死地盯着那魔物的巨大人脸甚至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阐述着桀骜。 灵域、神通、道术、招法、肉身……每一个方向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而他们还在寻找着可能就如之前他们追逐胜负时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 “铛!” 有钟声响。 这一声悠远、广阔仿佛洞穿了时光从遥远的过去向今日奏鸣。又如此浩大、包容跨越了空间的阻碍响在每一个人耳边瞬间抚平了躁动不安的人心。 姜望从未听过这样的钟声可是心中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名字——广闻钟! 或许是因为观自在耳或许是因为降外道金刚雷音或许什么缘由都没有他只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笃定笃定这就是广闻钟的声音! 此钟呼唤远方的神使敏哈尔自广闻耶斜毋殿落成之日起未曾鸣。 耶斜毋英雄也 呼英雄谁是英雄?! 此钟一响天地大不同几如日月换新天。 以苍狼斗场为中心周边几乎是等距的位置有三道恐怖气息骤然爆发充塞天地。三道神光之柱呈三才方位拔天而起恍惚不见尽处似是神柱撑天穹。 那金碧辉煌的神光之柱其上有神纹流动描述着古老与威严。三根神柱之间又以神光相连如此结成了一个环圈将整个苍狼斗场都圈住。使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法影响到斗场之外。 那漆黑的暗幕亦不能再往外扩张半分。 在苍狼斗场内外是不同的风景。 于苍狼斗场之内站在神光之柱附近的人可以清楚看到——天地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把苍狼斗场和至高王庭分隔开来“此间似入夜此外是晴天”。 而苍狼斗场之外的人若是看过来便只能看到天光大好游云洒金建筑巍峨……是再正常不过的明朗一天。 魔临之时世人无知。 一如多少掩埋在历史里的故事。 “如得广闻则世间何有沉冤旧恨?” 虚空中有这样的梵声响起。 “如得广闻则浊世何有阴私流毒?” 它虽为梵音但不像是诵读佛典倒更像是谁人在平静地阐述着什么。 “如得广闻则愚者何有信者何求?” 它怪异又统一别扭又和谐。 “如得广闻……” 广闻钟响梵唱声鸣。 那魔颅嘴里念念有词的魔咒霎时间被压下了声量。 在姜望的五府海之中那五道魔气之柱立刻溃散! 在姜望的胸腹之前一直在苦苦挣扎的五轮神光灿然暴涨将那魔气直往外推。 那已经将斗昭绞缠的魔气之索炸开纷散如黑蛾。斗昭的刀势顷刻冲霄! 天府之光大炽斗战金身耀眼。 姜望和斗昭骤得自由。 那炸开如飞蛾的魔气在空中忽是一转显出一张飒爽女人的脸。 这张脸姜望见过是他在边荒遭遇过的伥魔之一。 而这张脸骤然又散去。 似是完成了某种力量的交换。 一只普普通通的羊皮靴就在此时踏进了较武台! 魔气动摇了! 穹顶那巨大的人面怒吼出声:“涂扈!你敢设计本君!” 这只羊皮靴的主人穿着寻常牧民的衣物高鼻深眸威严冷峻。面对这魔物的暴怒也是一言不发。只抬步走到近前来随手拿过斗昭手里的天骁刀便是一抹! 那与姜望心口纠缠不休的魔颅直接被斩断了纠缠魔气溃散之中被他轻易地拎在手里! 而又有一个身披璀璨华袍的涂扈像是从暗幕里走出来行走在夜空之中。平静地与那巨大的人面相对摇头轻笑道:“谁能设计您呢?只是如您这般的伟大存在也不能抹去伟大如您的另一种可能。” “您是自己设计了自己。”他如此说。 竟然……有两个涂扈! 边荒遇到的涂扈敏合庙中的涂扈广闻钟…… 一切线索在姜望的脑海中重组起来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深沉的暗幕作为背景那模糊的巨大人面怒啸起来:“狂妄猪狗罪该万死!” 那暗色竟然流动起来隐隐在高穹要聚成一具人形的躯壳。 有一种古老的威严从遥远之地降临。 好像是身在万界荒墓的那位幻魔君今日要跨越遥远的距离亲自降临此地抹杀涂扈。毁灭的力量顷刻铺满了苍狼斗场无限抽取着所有生者的生命力。 “今日非昨日。” 寻常牧民穿戴的涂扈如沐神光之中威严无尽。或者说他即是神。具有神的威严神的位格神的力量。 “今日我非昨日我。” 身披金冕祭司华袍的涂扈却面带微笑眼神亲和。再华贵的衣物也掩盖不了他的鲜活他的烟火气息。 两个涂扈齐声道:“今日你仍是昨日你幻魔君你且认罢!” 神涂扈与人涂扈一在高空一在地面而此刻神光万道忽隐忽现铺开在他们之间。也将位在苍狼斗场里的每一位有生之灵笼罩。更将这座青牙台妆点得有如神国。 这一幕画面是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 汹涌魔气跨界而来有一种灭世的癫狂。 而神涂扈与人涂扈在此刻只是一个对望向彼此踏出一步! 一者笑意盈盈一者面无表情。 一者和善可亲一者神威无尽。 在忽明忽暗却又无穷无尽的神光之中两个人合二为一! 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势从这个全新的涂扈身上勃发。 这股威势甚至还在不断地拔升、拔升仿佛永无止境一般地拔升! 非止于洞真亦不是寻常衍道。 那巨大人面眸中的疯狂一瞬间隐去了而泛起一种梦幻般的波澜。好像打破了某种真实的界限那古老的威严飞速流逝。 他竟是要逃走! 铛! 广闻钟声再响。 那巨大的人面、幽深的暗幕、无尽的魔气、毁灭的恐怖、干涸的感受……全都消失了。 只有一张五颜六色变幻不定的人面轻飘飘落了下来。 被涂扈轻轻握在手中。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71/78。)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青萍百年 此时的涂扈身上既不再有那种摄人的威严也不再有那种让人亲近的气质。 你看着他时而觉得这是一个矛盾的集合时而又觉得他并不存在时而浑如天成、自然而然。 他好像一直在“变”。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的涂扈已经是可以被称名为真君的存在。 甚至于……他并不是今日才证道。 因为方才并没有成道之异象因为一个刚刚证道的真君很难说竟会有设计幻魔君的可能而且分明获得了成功! 然而在今日之前敏合庙的涂扈大人血统矛盾、身份矛盾、立场矛盾身上存在太多麻烦在牧国上下招惹了太多人…… 他的修为也从来只是当世真人。 哪怕是出身金氏的金公浩眼界和消息渠道都是一等一也不曾听闻世上有第二个涂扈不曾听闻还能有神人相合这一步。 眼前这一幕能够将太多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先是震惊继有愤怒情绪起伏不定提槊的手也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只是喃声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此时的苍狼斗场四处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也不知是被压制还是被隔绝没有人关心。那些被打断了的决斗当然不会再继续。而今日的惊魂未定大约也只是他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时的青牙台却是陷入另一种沉寂。 天穹暗幕已散天光灿烂地垂落。 较武台虽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好歹扫尽阴郁见了明朗。 斗昭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面前这位刚刚压制了幻魔君的衍道强者沉默地伸出他的手。 涂扈笑了笑随手倒转天骁送回了斗昭掌中:“这的确是一柄配得上你的刀。” 斗昭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而姜望握着他的长剑平静地看着涂扈只是问道:“为什么是我?” 坦白说今日若不是身在牧国若不是在至高王庭里若不是正在代表齐国出使。 姜望什么话都不会说。 他经历过太多也见识过太多。 今天的局面他很难不产生联想——是否涂扈在用他做局?边荒那一次与伥魔的遭遇是否也来自于涂扈的设计? 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随手以天下为局、苍生作子并不罕见。 为了更宏大的理想更伟大的事业些许牺牲总会被原谅。 姜望虽然不同意但也只会把一切埋在心底等有朝一日拥有足够的实力能够用剑捍卫自己的道理才会来问这个问题。 但今日他是大齐使节那他就必然不能沉默。 因为他持节出使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威严。 他可以不善交际一意修行因为齐廷本就没打算让他处理外交关系此来只是听一听看一看。 但他必须要维护国体为此不惜按剑齐使不可轻侮! 此刻不是他在质询涂扈。 而是大齐帝国在质询——是什么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用我大齐使臣冒险? “孤!赫连云云!” 赫连云云就在此时起身隔着看台与较武台的距离单手抚心向姜望遥遥躬身一礼:“以大牧皇族的身份向武安侯表示歉意。武安侯远来是客又代表大齐更是孤向来钦佩的人物!无论以何种理由都不应该让你在牧国、且是在至高王庭涉险!这使本宫蒙羞今日之事孤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说的是给交代但实际上是要交代。 帮姜望向衍道强者涂扈要一个交代。 涂扈当即便道:“此事我想我能够说得清楚。” 他倒也没有‘身成衍道、高绝人间’的傲慢甚至可以说非常温和。 这时候他的脸上带着苦笑用一种坦率的态度说道:“人魔两族相争的历史从上古时代延续至今。作为生死线那一边魔族方的领袖角色幻魔君对草原的窥伺从未中止。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相信他为这一天也准备了很久。他不可能亲自降临王庭所以他需要一个桥梁而武安侯你是他的选择之一。” “今天这件事情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幻魔君选择了你。若要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是你?’我想从幻魔君的角度可以找到很多理由。譬如你实力不俗、拥有足够的承载力可以让他的伥魔幻颅很快成型。譬如他不久前在边荒遭遇了你刚好有种下手段的机会。譬如你不凡的身份让你不会受到最彻底的检查从而能够最大程度上掩饰他的动作。” “至于我。在幻魔君出手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最终会选择以什么方式切入今日之局。当然我并不否认那天在边荒遇到你之后我有所猜测但那个时候没有找到确定线索。而且那时候我与幻魔君的对抗本就是为了引他入局当时情形也很危险所以没有工夫细查只能先让你离开。” “后来在广闻耶斜毋殿里当坐镇敏合庙的我得知你在边荒遇到另一个我之后就特意跟你聊了很久。彼时的两个我并不相通坐镇敏合庙的我其实也是一直在观察你想找出来幻魔君的痕迹。两个‘我’都对幻魔君的手段有所警觉但遗憾的是两个‘我’都没有在你身上找到痕迹。作为以《弹指生灭幻魔功》成道的魔君他的手段向来莫测隐秘。” 姜望静静地听完这些只道:“幻魔君的手段的确莫测涂大人今天来得也很及时。” 涂扈略一沉吟便道:“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子伥魔你想必还有印象?在边荒的时候你就已经见过的还与她交过手。她是完颜家的女子完颜青萍当年也是有名的神临天骄。同时也早已经被异国势力控制至于是被哪个势力控制我且不说……” “我在知会完颜家家主后在她身上准备了手段。并且安排她死在边荒被幻魔君捕获性灵成为伥魔。也成为今日我能及时出现的重要原因。” 伥魔几乎已经是幻魔君的一种符号代表涂扈却能够以此着手成功布下手段。这其中的艰难和付出的心血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而涂扈当初以完颜青萍为引顺藤摸瓜抓到一系列大鱼。在把她活着的价值使用干净之后再把完颜青萍送到边荒设计幻魔君利用她死亡的价值……这些他自也不必全部说清楚。 现在他只是要跟姜望解释为什么他能来得这么及时。 姜望对于完颜青萍岂止是有印象?边荒两千六百里处那一场遭遇战完颜青萍是带给他最大压力的伥魔。彼时他都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且计划第一个拼掉的就是这个女人。 对涂扈的能力手段他叹为观止。 但这些并不足够说服他。 “贵国对苍狼斗场的保护也很及时。”姜望说道。 他指的自然是那三位第一时间封锁了苍狼斗场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露面的强者。 要说涂扈提前没有准备完全不知幻魔君要在什么时候发动他一万个不信。 你来得这么及时又布置得这么有针对性最后再来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巧合这话谁能信? 如果说前天在敏合庙里姜望对于涂扈的态度是感谢之中带着克制和谨慎的。那么今天这一遭后他的态度就明显封闭起来。 人神相合的涂扈对此自是深有感受。 他轻叹了一声忽地传声于姜望心中:“我知道今日很难打消武安侯的疑虑我也很能够理解换做任何人都是如此。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乎我的隐秘神通它一定能够打消你的疑虑。但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得外传。你可愿听?” 姜望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但念头忽地一恍惚五府海内那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也隐约好像跳动了一下。 细看来又毫无动静。 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姜望啊姜望你何德何能倾听一位衍道真君的隐秘神通? 你有什么倾听的资格又有什么保住这等隐秘的能力? 他立即掐断了心念开口说道:“我听闻古之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姜某不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只是险遭厄难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涂大人若是觉得不能够解释清楚或者我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可以什么都不说。涂大人若是觉得可以解释清楚不妨就一次性开诚布公地说明白也不好叫我一个人听。刚才幻魔君隔界出手危险不仅涉及于我对斗兄乃至于到场观战的诸位来说也都是无妄之灾。” “怎么涂大人有什么话不方便让我旁听吗?但斗某人也的确很想要听一个解释。”斗昭开口说道:“你们猎魔是正事。猎魔猎到把魔君放进你们王庭里来也是你们的自由。但罔顾他国使节的安全我代表楚国对此表示费解。不知这是什么行为?” 有个词叫“理直气壮”因为占据着道理神临境的姜望和斗昭可以态度严肃地向涂扈追要解释。 当然理直气壮的前提是拥有一个讲理的环境。 姜望和斗昭背后的齐楚才是他们能够大声说话的根由。 此刻姜望和斗昭的态度已经有些逼迫的意味在了。尤其是姜望挑破涂扈暗中传音一事无疑是让他陷在尴尬的处境里。 但涂扈却也不见恼意只是很平静地道:“那我就细说。” “我用完颜青萍设这一局已经有百年光景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我多次深入边荒猎魔引得幻魔君注视给他施加影响。洞真修为的那个我在幻魔君的注视下常常是险死还生。想要做点什么更是艰难。只能潜移默化求一个水滴石穿。百年一局今日才算正式收网。” “今天这一局最理想的结果是将幻魔君从万界荒墓里拖过来当场镇杀但是未能达成。他最后还是挣脱了我只完成了次优的目标。” 他平伸手掌让姜望和斗昭看清楚他掌中五颜六色不断变幻的人面:“这是幻魔君的假面据我的了解幻魔君一共只有九张假面是他的修为根本。这一张揭下没有百年苦功他修不回来。” 他看向姜望缓声道:“这意味着什么武安侯想必也能知晓。所以说我的确很佩服余北斗他以洞真修为就做到了近似的事情。” “当然我说这个并不是想让你们认可冒险和牺牲。你们远来是客只应获得尊重和敬意而绝无义务为我的布局奉献什么。两位退一步说是国家栋梁天下数得着的人才进一步说几乎可以视作人族的未来。我相信若是能够提前告知你们这个局你们也会同意冒险但事后才告知就是欺骗。而以欺瞒来推动局势的发展无论初始目标如何最终结果又如何对当事者来说一定不是友善的行为。” “所以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情是——我并没有欺瞒你们。把武安侯卷进来不是我的设计。无论有多么宏大的理由牧国也绝不会以友国使臣为饵。尤其是在今天在这至高王庭中。” “武安侯你不妨想一想你去边荒的决定可有受任何人影响?你选择的路线挑选的时间是否有被引导?幻魔君彼时正在设局对付我他的动作又是洞真境的那个我所能阻止的吗?” “我的确用特殊的方法用近百年的时间误导了幻魔君使得他把今天当做恰当的时机。但我并不能确定他会从哪里入手。所以我做的准备是针对今天这个时间点而非具体的某个人某个位置。之所以封锁可以来得这么及时因为在今天这个时间点里几位大人一直在王庭待命。” 他并没有说他用的什么方法又是怎么误导的幻魔君但姜望想那一定和幻魔君先前怒喊的“忽那巴”有关。 忽那巴是护法狼神“护法”二字意义非凡。 在什么情况下护法狼神才有可能出问题才有可能被幻魔君视为机会呢? 姜望按捺住自己不去深想。 涂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又说道:“幻魔君的手段你们想一想也能知道绝无可能被轻易发现。我以百年时间布这一局幻魔君坐镇生死线却不止百年。人算虎虎亦算人。在终局之前谁能说定胜负? 他在草原暗藏了多少手段、搭建了多少桥梁我们不得而知但武安侯绝不是他设计的唯一一个。仅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在边荒对我展开的追逐中波及到的人就有很多只是那些人里能够撑下来的人没有几个。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能完全确定他会入局更不确定他会以什么方式入局。我的确怀疑过他可能会利用武安侯做些什么但也不能够大张旗鼓的检查。一来必然会惊退他二来武安侯也未必会同意。” 这一点倒是真的。 倘若涂扈先前忽然说姜望有可能被幻魔君影响了让他放开身心接受检查他断不可能同意。 作为齐国使臣怎么可能对他国之真君完全不设防? 涂扈继续说道:“今日的至高王庭大阵已经开启除我之外还有四位衍道强者待命!在王庭里任何一个角落出现魔气都有衍道强者可以第一时间赶到。这就是我们为今日所做的准备。 因而今日之王庭无论发生什么武安侯的安全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这也是我先前没有更进一步对武安侯做出检查的原因。” “此外幻魔君是以武安侯为道标以魔气为牵引垮界降临这苍狼斗场。我是以伥魔为道标追着幻魔君行动所以我也能够及时赶到。” 涂扈把方方面面的考量都说了一遍整个逻辑顺下来也的确能够说得清楚。 以他衍道真君的地位又在今日剥下幻魔君的假面完成这件注定震动天下的大事。能够这么认真地做出解释已经算得上是态度极好。 而他又道:“但说一千、道一万两位持节出使远来草原是贵客临门。本该平静地欣赏草原风光却意外受此惊扰这无疑是我牧国待客不周。” 他单手抚胸极诚恳地低头:“请允许我以敏合庙的名义代表牧国向两位大使致歉。” 姜望和斗昭立即侧身不肯受这一礼。 两个神临修士怎么可能大大咧咧受衍道真君的礼?狂傲如斗昭也都干不出来这事。 涂扈又转头看向赫连云云:“方才这场决斗殿下可有记录?” 赫连云云轻轻点了一下头。 “稍后请给我一份。”涂扈说着再回过头来对着姜望和斗昭道:“我们草原人不喜虚言既是致歉自不能空口。只是给两位的补偿我还需要研究一下再给出以期恰当。两位天骄当然是什么都不缺但草原人礼节在此还请不要推辞。” 姜望没有说话。 斗昭也没有。 涂扈的态度如此诚恳里子面子全都照顾到。他们心中就算仍有一些疑虑却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眼前这位毕竟是衍道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在他面前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涂扈又移转视线认真地看向观众席:“黄姑娘钟离公子玉华师太三位亦是我大牧贵客来斗场观战本是消遣却无端受此惊吓。我也准备了一些心意之后会遣人奉上还请三位见谅。” 玉华合掌道:“贫尼在王庭从来没有过安全方面的疑虑。方才见那魔头煊赫也只是当兽面戏来看……涂大人有心了。” 钟离炎则是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刚才并没有被喊到名字。 他一个根本就不屑观看姜望斗昭之战的人又怎么会在两人决斗的现场被魔头波及呢?定是个误会!涂扈与幻魔君大战方歇精神恍惚喊错了名字也很合理。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并不说什么。该当她收的好处她不会客气但同时身家丰厚的她也不太在乎那所谓的心意。 她有她自己的重点。 她发现险些被幻魔君随手碾灭的姜望比之平时多出了一种别样美感。 那虚弱但坚强的眼神那血气涣散却依然直挺的脊背和腰身以及那不怎么有气力了却还握剑握得很紧的手…… 翻遍佛经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我见犹怜”! 她又光明正大地看向斗昭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刚刚险些就被幻魔君随手摁死了还一副斗天斗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幻魔君是你干趴下的呢……风格也太单一了! 于是又回去看姜望。 赫连云云在看台上静立了有一阵待得涂扈解释清楚姜望似乎也认可了便轻轻一礼:“恭喜涂扈大人了。您能够剥下幻魔君的假面使之大伤根本。是有大功于国有大功于人族。这一次继承神冕布道大祭司之职更是名正言顺了。” 姜望愕然。 斗昭愕然。 黄舍利亦愕然。 说起来继任仪式都快开始了那位继任神冕大祭司人物是谁牧国方面却还是一直都没有透露消息。 诸方多有猜测几乎把穹庐山顶那些金冕大祭司都猜遍了甚至于想到了不少隐修的传奇人物。没想到一个都没有猜对。 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涂扈! 涂扈针对幻魔君的这场百年之局最后一环终是补上了。 他为何选在今日收网? 因为他马上就要继任神冕布道大祭司之职他的修为再也不能隐藏。他不仅不隐藏而且要煊赫要昭彰。 今日人神合一竟以幻魔君的假面加冕这是何等手笔? 甚至于从涂扈这个人的履历以及他布局和收网的时间…… 先前那场景牧之战的风云骤变似乎也隐隐能够窥见一些脉络!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72/78。)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正确” 实事求是地说涂扈针对幻魔君设下的这一局就连赫连云云也是不知情的。 这局本身只有涂扈和牧天子知晓当年的完颜氏家主也只知道完颜青萍被涂扈用来钓鱼后杀死不知她的死还被用到了这一局中。 而今日在王庭待命的四位衍道强者也是在受召而来后才得到知会。 今天涂扈的出场看似简单整个过程也不见什么波澜摧枯拉朽地揭下了幻魔君的假面但前提是近百年的布局和准备。 幻魔君作为魔族至尊至贵的存在之一怎么会不知道至高王庭的危险要怎么才能让他深信今日确是良机? 他可以不着痕迹地在姜望身上布下手段可以统御魔族在边荒鏖战千年。今日怎么会莽撞得像一头将魔这么冒失地就撞进了至高王庭里? 涂扈在背后所付出的心血不足为人尽知。 为了确保此事能成不叫幻魔君警觉此事百年来未叫第三人知。 因而对赫连云云来说今日她来苍狼斗场观战在这一场变故里亦是承担了事实上的风险。 她开口替姜望要个交代可她自己并不需要交代。 因为她是大牧皇女。 于国有益的事情她的冒险理所当然。 而关于涂扈将要继任神冕布道大祭司一事她亦是在旁观了涂扈人神合一后才结合已知情报得出确定的判断。 这件事涉及另一层更高的隐秘她知晓大半进程但还缺失一些关键信息也不知道最终人选会是谁。 不仅她不知晓她的兄长赫连昭图也是未被告知的。 倒不是说大牧女帝不信任自己的儿女。而是以赫连昭图和赫连云云现在的修为未见得能够守住隐秘。 这是万万不能疏忽的事情。 涂扈既然在今日出手以衍道修为揭下幻魔君的假面那么说明一切已成定局。 故而赫连云云在此时祝贺。 一方面是气度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给姜望提个醒。 衍道真君和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这两个身份分量亦是有着巨大的不同! 因而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歉意也就更见重量。 “这件事不值当恭喜。”涂扈说道:“北宫大人的牺牲是草原永远的痛。若是可以我情愿永远人神两分用一面敬奉至高神灵用另一面游猎边荒屠魔护疆。” 赫连云云轻声道:“我们将永远怀缅北宫大人同时草原人的生活也要迎来新章。孤谨代表自己很期待涂大人主持下的神殿。” “但愿我能不辜负殿下的期待。”涂扈微微颔首又环顾一周:“我还要去面见陛下汇报幻魔君这张假面的事情。就不多留了诸位请自便。” 话音方落人已消失。 他这一走整座青牙台顿时显得空阔起来。真正的强者便只是往那里一站什么也不做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就能叫人感受逼仄。 姜望是沉默的。 以涂扈今日对抗幻魔君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来看他绝非一般的衍道强者。何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一直隐藏修为人神两分? 姜望再一次感受到天之镜的水……很深。 “接下来怎么办呢?” 在场这么些人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闷闷不乐有的心情复杂。可能唯一还很活泼的就剩黄舍利了。 她浑似个没事人一样瞧了瞧姜望又瞧了瞧斗昭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方才你们没有决出胜负趁着现在有衍道强者守在附近要不然……再来一次?” 在已经确认了有衍道强者待命的情况下再来一场决斗的确是有安全保障的。牧国方面绝不会坐视姜望和斗昭出现更大的意外。 甚至于……还有她黄舍利的逆旅呢! 不用怕死不用怕受伤不用担心破衣烂衫、袒胸露背……尽管打起来! 金公浩和玉华女尼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显然也是期待的。 同在神临层次因为年龄和积累的关系他们的修为更深厚一些。但姜望和斗昭的战斗对他们也有很大的启发。 此时的青牙台狼藉一片几成残垣。 黄舍利眼中的期待差不多凝成了实质。 姜望并无半分回避抬眼看着斗昭很直接地说道:“若是再来一次是我输。” “但是再来一次有什么意义?你很好自成神临至今只有与你这一场才叫我找到了战斗的感觉。”他声音莫名地抬高:“之前皆是与小儿戏!” 而后倒提天骁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钟离炎把脸藏在斗篷里没有去看斗昭的背影但是咬着后槽牙在那里很不爽地想。斗昭后面这是在说谁呢?前阵子挑战的暮鼓书院弟子?还是伍家那个大小眼? 斗昭和姜望接连退场观战席上自没有留人的道理。 钟离炎生了会气的工夫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 只有金公浩很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钟离兄还不走?” 钟离炎顿觉晦气把斗篷一压声也不吭地往外走。 倒叫金公浩愣了半晌这个姓钟离的也是太没有礼貌了。真南蛮也! …… …… “涂扈你无所不知。” 燃烧的祭神篝火前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是一位头戴毡帽白须结成小辫的老人他坐在一张羊皮褥上神圣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人神合一、重握衍道实力的涂扈只是苦笑一声:“谁敢这么说?我只不过比一般人多看了一点也多听了一点。” 白须老人不想去判断他是自谦还是掩饰只是慢吞吞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精心准备、寄予厚望的神傀为何在战场上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因为不是只有我们有准备景国这一次也祭出了道兵。”涂扈回答道。 “神傀比道兵差在哪里?” “成本。神傀的制造成本太过高昂一场战争下来损失难以承受。景国制造道兵的历史更悠久成本更低积累也更多。” “我们是输在了财富上?” “财富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现在你还坚持这条路走下去是对的么?” “我深信不疑。” 老人单手抚心:“请为我这个老头子解惑。” 涂扈肃容道:“战争是人的战争也是钱的战争。在现如今的战争里人的比重仍然超过钱的比重但它不会一成不变。 修行世界发展多少年到现在人的成本已经不能够再降低傀儡的成本却还拥有很大的缩减空间。事实上现在神临以下层次的大部分战争任务已经完全可以被傀儡取代。所以为什么说景国对墨门的入局那么警惕? 齐夏战争您也知晓。齐国的戎冲楼车、棘舟、紫极之征……哪一样不是影响战争局势的存在? 景国与咱们大将军同名的虓虎战车在战场上绞杀了多少草原儿郎? 现在的战争与以往大不相同。 时代的浪潮已经席卷过来不会为任何人停步。哪怕你没有犯任何错但没有跟上时代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墨家力量对战争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强大。而真人层次的傀儡墨门也早就试制成功。一旦他们制造出真君级傀儡战争的格局就会彻底改变。” 他这时候所说的大将军自然是身兼王帐骑兵大将军一职的宗室强者赫连虓虎。 但白须老人所听到的重点显然大有不同。 “真君傀儡?”老人摇了摇头:“绝无可能!” 涂扈叹了一声:“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 坐在篝火前的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睛略略一抬:“你捕捉到了什么情报?” 涂扈道:“我当然觉得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成功不然我那么多年的修行岂不是一个笑话?但想到这是钱晋华要做的事情我又不得不承认它总归会有几分可能。” 他所说的钱晋华正是墨家当代钜子的名字。相较于历代墨家钜子的低调收敛、潜龙藏渊钱晋华几乎是最张扬、最有名气的一位钜子了不过名声却是偏负面一些。 “钱晋华要造真君级傀儡?”老人眉头紧锁:“当年饶宪孙一意孤行推动臭名昭著的启神计划结果得不偿失几乎导致了墨家的衰落。他也由此退任后来战死于虞渊。钱晋华这边好日子才过了几天?” 饶宪孙是墨家前一代钜子正是在他的推动下诞生了“天志”、“明鬼”、“非命”这三尊真人级傀儡。 墨家也正是在他的领导期间声势大衰已经明显落后于其它显学。 但总体而言他的名声还是要比现在的钱晋华要好。毕竟他生前很是做出过一些大事最后死得也很壮烈。 涂扈道:“外界反对内部也反对历史殷鉴未远他还能保有这种勇气、这种野心难道不是难能可贵吗?所谓‘举世非之而自我是真人。’更可怕的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环境里他还能够坐稳钜子之位一步步推动他的计划。我认为钱晋华很了不起。” 编者不名的奇书《朝苍梧》中创造性地提出“真人九则”“举世非之而自我”正是其一。 也正是因为这本书洞真修士才被称为“当世真人”可见其影响力。 白须老人沉默片刻说道:“此人声名狼藉人言墨家之精神失落皆自此人始。想不到你对他有如此评价。” 钱晋华又称“铜臭真君”名声很是不好听在这等层次的人物里几乎是唯一一个被大范围贬斥的。不仅外界很多闲话墨门内部不服他的人也有很多。 墨家正是在他的主导下开始全面商业化。现在渐成天下制式标准的墨家储物匣、千里传声匣乃至于各式各样的傀儡都是在他的推动下得以现世通行。 很多人都说他应该是商家真君这辈子完全是掉进了钱眼里把墨家的精神忘了一干二净。 还有一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说钱晋华其实是商家演变墨家的棋子这局棋下了几万年钱晋华不过是成果之一。最终目的是以商替墨成为新一代显学。 放眼天下真没哪个宗派领袖会如钱晋华一般被那么多人骂。关于他的种种骂名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随便数个几百条都不会重复几乎可以结集成书。 便是远在牧国的这位白须老人对其人也是很明显的不以为然。 涂扈却道:“人们还说墨家之衰落皆自饶宪孙始。但墨家积重难返岂是饶宪孙的责任?早在那位伟大存在离世时隐患就已经埋下。只是山崩的那一天刚好落到了饶宪孙的头上就成为了他的罪过。其实若非饶宪孙力挽狂澜钜城早不复存墨家也早被吃干抹净。所谓人言不过如此。要我说饶宪孙分明是新历以来墨家最优秀的一任钜子!而现在的钱晋华已有青出于蓝之势。” 白须老人又沉默了沉默得只有火盆里哔剥的声响。 他们聊的是墨家又岂止是墨家? “你无所不知。”白须老人重复道:“我愿意相信你无所不知也愿意相信你比我正确。” “涂扈不敢说自己绝对正确但了解得越多距离‘正确’总归是更近一些。” 白须老人道:“也是你连幻魔君的假面都能揭下能力还有什么可以让人质疑的地方呢?” 涂扈道:“摘下幻魔君的其中一张假面在我看来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极大地降低神傀成本。如果只是为了证明我的能力我不会选择幻魔君做对手。” 白须老人终是无话可说。 怔怔看着跳跃的篝火问道:“大祭司的死是个意外?” 涂扈只道:“南天师应江鸿的实力一直是四大天师之首。我认为谁都不应该小看他。” “至高无上的天神难道可以被小看吗?”白须老人喃声问道。 “当然不可以。我们必须时刻对天神保持尊重必须一直坚固信仰。”涂扈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南征中域就是为了帮助伟大的神灵苏醒不是吗?但是我们失败了北宫大人也为此牺牲。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应当更谨慎。‘新修的牧场经不起第二场白毛风’。” 他最后说的是草原上的谚语。表示一个势力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接连遭受重大挫折。第一次伤筋动骨第二次……家破人亡。 白须老人没有再抬眸只是道:“我太老了很多事情我看不明白了……进去吧陛下在等你。” 涂扈对他恭恭敬敬地一礼便从他身边走过。 火光在华丽的祭袍上移动着从身前至身后隐进黑暗里。 恍惚某种权柄的交替。 ------题外话------ 推一本书《异常世界的良好市民》。 都市异能类的。 书很幼只有十万字。 但是三岁瞧老大家可以看一眼。 作者跟我说他不会太监我愿意相信一下。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狼鹰着冕 草原上有一个声名不昭但非常重要的组织名为联席长老团。 是由各部族最德高望重的人参与其间组成长老团辅政。 这一点与荆国相近却又不同。 相对来说联席长老团是君权的分享者最早的时候是与牧天子并立在神权之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权柄慢慢衰退。 现在的职能更类似于齐国政事堂但是只有朝议的权力具体的权柄如何还要看所代表的部族实力如何。 但要说联席长老团已经是完全的摆设那也不能够。 牧国的治安机构【苍羽】正式名称【苍羽巡狩衙】便是在联席长老团的控制下。因而在这片草原上联席长老团仍然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 而刚才与涂扈对话的老者正是这联席长老团的首席长老。 能跟涂扈随意点评墨门钜子自然也是当世真君。 其名为—— 孛儿只斤·鄂克烈! …… …… “你看我这里还有一块飞牙牌呢。” 姜望拿着手里的圆形兽骨牌同宇文铎说笑。 当初他经行草原在白毛风下救了一些牧民。隶属于苍羽巡狩衙的飞牙正好过来救援见他把救援的活儿都干完了便给了他一块飞牙牌叫他到王庭领赏。 方才两人正好聊到飞牙聊到宇文铎曾经有一段在苍羽里历练的日子。说起来也查过案同赫赫有名的姜捕头算是半个同行。 宇文铎也跟着笑笑了一会有些磕磕碰碰地说道:“其实今天这件事情……” “要说破案我认识一个朋友特别厉害。”姜望语气轻松地讲道:“她是名捕之后家传的本事又天生要强聪敏灵慧。那真是神鬼难藏、纤毫皆见什么案子叫她看过去一眼准能找出线索来!” 宇文铎陪着道:“龙不与蛇居你武安侯的朋友那还能差到哪里去?就这样神乎其神的断案手段往后一个巡检都尉想必是跑不了的。” 巡检都尉这位子最紧要的可不是断案能力。但这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同宇文铎讲。 姜望只是笑:“她这个人不太适合混迹官场。现在去三刑宫修行啦往后大有前途!” “官道自非唯一道途三刑宫是个好地方法家圣地啊我曾经做飞牙的时候也很想去进修呢!” 宇文铎确实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接话接得过于生硬。 但是他想要消除芥蒂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说话了去逛你的神恩庙吧。”姜望笑呵呵地道:“我等会还要修行。” “哥啊瞧你说的我岂是那般不懂节制的人?”宇文铎顿了顿还是说道:“其实云殿下今天本来有事情在忙没准备去青牙台的。只让我用留影石记录下你的决斗过程她好回头同汝成一起看。但是听说你在边荒见过涂扈大人她就决定亲自过来了……还带上了洗月庵的师太。” “说起洗月庵的师太……”姜望问道:“今天来的这位是谁?” “是玉华师太。”出于某种补偿的心理宇文铎又颇为神秘地加了一个秘密信息:“听说她很有希望成为下任妙有斋堂首座。” 玉华! 那个复杂的夜晚仿佛又飘荡在眼前。 玉华还在争这个首座位置还没有坐上去? 通常来说争取这么久能坐上去早就该坐上去了。现在还没成功还在努力几乎可以确定是失败的。 这个玉华师太也不知是真的没看清楚还是自欺欺人。 姜望又想。妙有斋堂首座这个位置会虚悬这么久显然不是为玉华准备的…… 那会是在等谁呢? 他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来云殿下怎会与洗月庵的师太交好?我记得黄河之会上她也是带了一位师太去观战。沐浴在神光之下的草原难道还会给菩萨佛陀什么的以空间吗?” 对于苍图神教姜望有一个印象很深刻的细节。 当初在去观河台的路上牧国人就连过个石桥都要把狻猊的浮雕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 若说赫连云云就是与哪几位师太有私交也便罢了现在洗月庵的师太在这种关键时间里来到至高王庭摆明了是冲着神冕祭司继任大典来的。苍图神教难道不会有意见? 宇文铎沉默了片刻终于展现了他今日最大的诚意开口说道:“苍图神的伟大有如天穹无垠。苍图神神光所照的世界包容万事万物的存在。当然也包括洗月庵。” 姜望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惊得一时无言。 他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这次来草原之后草原人对苍图神的敬称好像更偏向于“至高神灵”了。 “至高神灵”当然也是非常高规格的敬称但草原人以前可是更偏向于宣扬“唯一真神”的。 至高神俯视但承认其他伟大的存在唯一真神则是排斥一切。二者之间有着根本性的转变。 这么明显的信息他竟然到此时才觉察! 若换成重玄胜只怕听到的第一耳朵就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实在是太专注于修行差了一些对时局的敏感。 他有心问更多但知道并不合适宇文铎能够提前说到这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诚意是一心想要维护姜望与赫连云云之间的关系大约这也是赫连云云对他的要求。 想了想姜望说道:“草原风光怡人若是放开了限制当然是极好的。就是担心贸然进来的鱼龙混杂不知多少牛鬼蛇神反而搅乱了风景。” 宇文铎道:“大浪淘沙终见金嘛再者说草原很大鹰马牛羊都各有归处。” 姜望若有所思:“看来草原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宇文兄往后若是得暇帮我注意一下一个名为无生教的势力如何?” 张临川的无生教发展速度十分邪性。于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在雍国、成国、礁国等地都有发展。姜望之前在成国解决了一个无生教驻点但也没能探明虚实只是听了一耳朵《无生经》心中十分忌惮。 草原如果放开管制他想无生教或许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当然没问题!”宇文铎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不怕姜望麻烦自己就怕他不肯麻烦自己。 拍完胸膛又问道:“姜兄与这无生教是有旧还是有仇?” 至少在草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很是自信:“有旧的话我照顾一下有仇的话我也照顾一下!” “不用照顾帮我探探虚实便是。”姜望随口说道。 其实他也没有抱太大指望无生教未见得会来草原发展更主要是找个借口麻烦一下宇文铎来表明自己并无芥蒂的态度。 姜望这样一说宇文铎自然就明白他与那个无生教不是什么和睦老友。 当即表态:“这无生教不来便罢若是进了草原管教你知晓他们的底裤颜色!” “哈哈哈有劳!”姜望大笑着将他推出了院门继续自己这一天的修行。 …… …… 代表大牧帝国的青天神图旗飘扬在高穹周边神光环绕自有大国威严。 万里无云天色恰好。 这是道历三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也即神历五三七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在神光坛正式召开。 神历自然是牧国的历法这也是天下列国里唯一一个历法年代超过新启道历的国家。 当然并不是说牧国真个就比景国的历史更悠久。 五千三百七二年前是传说中苍图神成道的日子那一年被计为神历元年。也就是说苍图神是在近古时代成道。牧国人当然普遍深信不疑但在国际上却是不大认可的。 据说苍图神教最早制定神历还想往前推几十万年从传说中苍图神诞生的中古时代开始纪年后因为太过离谱而作罢。 景国方面曾公开表示苍图神不过就是捡了神话时代落幕的养分才得以成道。谓之曰“侥天之幸狼鹰着冕”且强调苍图神成道时间是在道历新启之后……两国为此隔空拉扯过不知多少回。 双方都有一些证据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姜望表示——我信司马衡。 《史刀凿海》记录得明明白白牧国建国实际上是在神历二七五四年。整个牧国至今也就两千六百年的历史。 这是景牧双方都认可的地方。 至于苍图神相关的历史司马衡则是讳莫如深。 《牧略》六卷自建国始暂止于女帝之前。不追溯神灵也不针砭政教只讲述草原上这个帝国的演变过程贯彻了司马衡著史的原则。 神光坛是至高王庭里最大、也最具神力的祭坛在整个草原也仅次于穹庐山顶的那一座。 祭坛下的巨大广场可同时容纳十万人祭拜。招待诸国使节自是不在话下。 姜望身为大齐正使当然是坐在最靠近祭坛的位置且是核心中的核心。 齐、楚、秦、荆、景五方并列。 姜望、斗昭、黄不东、慕容龙且、陈算五位正使坐在各自国家的国旗之下。身后拱卫的都是随行出使的精锐战士天覆军、神罪军、镇獠军、赤马卫、斗厄军无一不是天下强军在这种时候展现国家威仪。 各方队伍人数都不算少。 其它国家的使臣如曲国、郑国等则要靠外一些。 宇文铎此时便混迹在齐国的使节队伍里凑在姜望旁边神秘兮兮:“我跟你说那个无生老母的底裤是……” “说正事!”姜望制止了他:“在神冕祭司继任大典上讨论……呸你讨论别人的底裤做什么!” 宇文铎晃了晃脑袋貌似无辜:“你上次不是说很想知道?” 且说先前姜望跟他提及无生教这个组织他回去便认真地清查了一番。 不查便罢放开来一查还真发现了无生教有进入草原的痕迹! 按说现在的草原苍图神教极为排他。似无生教这等小教是断无争夺信仰的可能的。 但无生教传教的人非常机智他们宣扬他们的无生教祖乃是苍图神座下从神在当年苍图神还未成道之时就已经侍奉神灵左右。 总之编造了很多的传说故事辅以一些歌谣传唱核心就是表达——苍图神至高无上信民亿兆照顾不过来。信民们向苍图神的从神祈祷也是一样的。无生教祖一身神术都是苍图神亲传虽不及苍图神那么神威如海化解一些小灾小劫还是不成问题。 历来任何一个教派无论大小没有说自己信仰的神明不行的。君不见那和国弹丸小国在天下列国里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但那位原天神可是号称“青天之子世间第一尊神祇”那格调比自称近古时代成道的苍图神要高级得多。 传道这种事情谁不使劲地吹嘘自家神祇? 谁家神祇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偏偏无生教另辟蹊径搞出寄生式传教先把自己神主、道主、教主三位一体的领袖矮化成苍图神的侍者再来窃取苍图神的信仰。 因为信仰大头还是落在苍图神那里所以若非宇文铎在赫连云云的支持下细究又有姜望这边提供的具体特征还真难查出蛛丝马迹来。 若是放在以往这等小教胆敢如此瞒天过海一经发现之后苍图神教说不得就要出动几位金冕祭司将对方信仰的神祇都一并抹去。 但放到现在这段时间……牧国其实并不介意。 也就是姜望提及了宇文铎才专门动手。 在苍图神的眼皮子底下偷窃信仰无生教也是小心翼翼发展极慢。但宇文铎非常明白以无生教这等奸猾老辣的传教手段等到今天过去或许就会在草原上迎来高速发展的时期。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摸清楚了对方的根底故而此时来姜望面前献宝。 姜望斜睨他一眼:“既然说到这个我便提醒一下你。什么神恩庙什么底裤的你平日与我开开玩笑也便罢了我是见惯风浪的人。汝成年纪还小你不要在他面前也这样把他教坏了。” 宇文铎眼神古怪。 汝成比你懂得多太多了好吗?三哥你真的很老古板。 “听见了没?”姜望加重了眼神威慑力。 宇文铎撇了撇嘴正要应付一下忽地直愣愣地瞪直了眼睛看着前方——那是祭坛之上四位金冕祭司端坐的位置。 姜望下意识地跟看过去也愣住了。 耳中适时传来一道宣声—— “有请冬皇入座!” 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的衍道强者此时终于露面! ------题外话------ 感谢盟主evanschen累积成白银是为赤心第18位白银大盟! (这是陈盟的小号) (还2欠3优势在我。)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加冕 今日的继任大典自是人山人海。 此刻似宇文铎一般看直了眼睛的不在少数。 尤其以黄舍利的表情最为突出。 首先当然是因为冬皇的美但又不仅仅只是因为美。 她出现在祭台上白袍霜面像是一片雪花飘落了落在这炙热的夏日时节。 所以她是易融化、易消解的这个世界随时会失去她。 她有一张太美、太凄冷的脸是那种极具破碎感的美人。仿佛一尊外表美丽但内里已经布满了裂纹的冰瓷只要轻轻一敲就会破碎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 这位冷肤瘦眉的美人沉默地自四位金冕祭司中间走过走到祭坛更上一级在首席长老孛儿只斤·鄂克烈对面慢慢坐了下来。 今日大典她来见证。 而参与过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的谁能够忘记这张脸呢? 就连姜望也是一时忘了对宇文铎的警告看着祭坛之上发愣。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分明是谢哀! 昔日内府境的谢哀止步于赵汝成身前的谢哀怎会是今日的衍道强者真君冬皇? 这不可思议也太不现实。 诸侯列国最优秀的年轻天才齐聚观河台。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选手里姜望是成功夺魁的那一个也是天下公认最具天资、进步最快的那一个。 时至今日他在那一群内府场天骄里一骑绝尘甚至于已经超过了彼时绝大部分的外楼场选手可以与最强的那两个正面竞争。 列国天骄谁能如姜望? 大齐武安侯的成长速度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天骄怎么可能有人比姜望成长更快? 尤其这个人不是天府秦至臻也不是绝巅黄舍利而是谢哀。 尤其她不仅仅是超过了姜望一点而已。 她是一步登天成就了超凡绝巅! 这怎么可能? 虽说传说中也有过一步登天的先贤但那毕竟是未经证实的传说。且传说里的那位先贤也是学贯百家通透天下至理的绝世人物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在黄河之会那种天骄云集的场合谢哀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够耀眼。 唯一可以排在前列的地方也就是她具体阐述哀绝之美的容颜了。 现在……她是怎么成的冬皇? 人们有各异的复杂心情。 而谢哀的目光淡淡垂落并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但是所有为那哀美容颜所惑的人都骤然生出一种清醒来。 姜望也下意识地收回了视线。 宇文铎更是险些把脑袋埋起来不敢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一时连无生教的事情都忘了传音问宇文铎谢哀是怎么个情况。 “我哪知道?她来草原是涂扈大人亲自去迎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冬皇真面目。”宇文铎哆哆嗦嗦地传音回来:“要不……回头我问问云殿下?” 姜望皱眉道:“你怎么哆哆嗦嗦的?” “我也不知道。嘶……就是突然觉得好冷。”宇文铎有点慌。 一想到这家伙平时都泡在哪里姜望便大概明白了什么。 他都能够捕捉到视线的重量那附于视线上的杂念难道不会被衍道强者捕捉? 宇文铎这小子也真是狗胆包天什么心思都敢有。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声爱莫能助的叹息。而后便举目四望想看看谁能给他答案。 参与上一届黄河之会的人在场有这么多难道都不知道谢哀是什么情况? 他首先看向斗昭但斗昭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修行 钟离炎倒是在旁边嘴巴动个不停神情激动好像是在骂骂咧咧。 这家伙太扛揍了。 姜望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又移转视线正好黄舍利也面带笑意地看了过来好像专门在迎他。 姜望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黄舍利翕动嘴唇无声地道——转世。 姜望完全相信黄舍利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戏弄他。 可是心中却更添疑惑! 转世说起来有很多的理论基础历来修行者也提供过数不清的设想……可是并不现实。 若说神临之前姜望还有可能对历史上谁谁谁是大能转世之说有几分相信在补充了源海的相关知识之后他已经完全不会再认同这种可能。 修行的过程修行的真实世界的真相全都清清楚楚地体现在那里。 看到的人就已经看到。 所有逝去的一切最后都要在源海碎为最基础的“一”。在终极死亡之后何来人格何来性灵何来神智何来记忆何来“我”? 又谈何转世? 从古至今转世重修成功者只有传说未见史载。在极其苛刻的情况下偶然会有一些近似于转世的特例见于记载姑且可以算上。但转世而成真君者亘古未有! 那些类似于转世的例子里没有一个能够被现世认可成就神临的。 如若黄舍利的答案是真。 如若谢哀的确是转世而成的真君这比她在短短三年内从内府境修到衍道境或许要更具备突破性的意义! 后者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从内府到衍道毕竟是一条切实的路只是时间上不现实。 而前者…… 那最基础的“一”是比微尘还要微渺无数倍的存在如何转世为另一个自我? 除非…… 姜望不由得想到当初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若是庄承乾得以成功占据他的命格得到这具已经在他潜移默化影响下越来越趋同的身体那么外在的表现也很像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转世。 庄承乾一生执念所系突破不可能转世于他亲手所建立的国家一朝顿悟前世记忆立成当世真人……这样的故事或者也能引为传奇。 不过究其本质庄承乾从未途经幽冥也未坠入源池并未真正面对终极死亡。他是一缕孤魂藏在冥烛里偷度漫长年月那一次就算成功了也应该是“夺舍”才对。 因为“胎中之迷先天蒙昧”的关系夺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毕竟有人成功过庄承乾当初也险些成功故而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黄舍利或者说告知黄舍利这个消息的人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夺舍什么是转世吗? 冬皇成道后可是登门与荆国龙武大都督钟璟论过道。 由此事可以延伸出两点:其一冬皇的状态并非见不得人完全不惧与人交手。其二荆国方面对冬皇的状态自此以后很有发言权。 以黄舍利的身份背景能够知道一些内情也是不足为奇。 只是谢哀究竟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能够成功转世完成这种历史上不曾有人完成的事情? 她的前世又是哪位大人物? 姜望现在真的是非常好奇在雪国锁境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短时间内他注定得不到答案。 环顾一周斗昭更多的是不耐烦大概是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天骁了喋喋不休的钟离炎实在是欠砍得很。 慕容龙且是惯来的冷酷表情。 黄不东也是一如既往地在犯困。 陈算也不知是不认识谢哀还是早已知情此刻也非常平静。 姜望发现好像就自己表现得最懵懂有一种举世皆醒我独醉的孤独。因而默默调整了坐姿给了所有人一个平静的表情。 这个事情懂得都懂不懂我也不方便说总之心照不宣就是这么个情况……大约如此。 谢哀今日以真面目出现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大典上自然明白会引起天下怎样的波澜她也当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而雪国作为唯一一个派出衍道真君来草原观礼的国家这当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也足够许多人琢磨。 礼即威礼即矩。 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典礼便在繁琐的仪轨中一步步往前推进。 神圣的祭乐在苍穹下回响。 马头琴悠扬埙声古老而神秘。 两队身高体型相同、面容端正、身着白袍的祭司齐步走来手持幡、旗、铃、号角等法器各种以苍图神语高唱着祭歌让整个大典的气氛变得更加肃穆。 那晦涩难懂的语言仿佛真的具备某种伟力。 使得天空更开阔阳光更明朗每个人都好像沐浴在灿烂的世界里一时忘忧。 一头高有数十丈的白牛就在这个时候缓缓走来。 本该地动山摇它却踏地无声。姿态轻盈优美得好似舞蹈。 牛背上铺着华丽的毯子构图大约是贵不可言的神宫。今日的主角涂扈头戴金冕身披祭袍就盘膝坐在毯子上。像将军坐在他的城楼。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此刻他的面容好像隐在神光里。他的身躯好像与神辉统一。 覆盖整个神光坛的伟大神力隐隐有一种雀跃的感觉显得灵动而温暖。 伟大神灵之神恩之神威于世间自有代行者此等权柄期待切实的回归。 气息强大的巨型白牛慢慢走到祭台近前它的眼睛是雾白色像是神灵的窗。它并不仰头但是和着那祭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哞叫。 此声悠远似无垠与祭歌混同一处是如此的和谐。好像祭歌颂唱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声牛哞又好像这一声牛哞就是对祭歌的总结也是对世间一切的总结。 哞声停下祭歌也停止了。 白牛慢慢地跪了下来给人以一种格外虔诚的感受。 涂扈自牛背上缓步而下正对祭坛而立。 孛儿只斤·鄂克烈便于此刻起身谢哀也站起来表示敬意。 然而这位首席长老的第一个动作便让到场的许多使节愕然。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帐方向一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就那么展开来立在身前—— “奉大牧皇帝令旨!” 这一声出来惊得许多人当场失态。 而那白须垂辫的老人却是不为任何人顿止继续诵道:“有敏合庙主祭名涂扈者涂氏子弟自幼机敏勇毅……” 祭坛前的陈算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卷起惊涛。 就像那个谢哀竟成冬皇一般这又是一个镜世台事先毫无情报的事件! 想大景乃堂堂中央帝国一直是支持西北五国联盟与荆国打对台的主要力量。雪国突然出现一个冬皇一国两真君声势大涨。冬皇赴荆促成了荆国退兵。 但在这个过程里景国亦是施加了影响的。 按理说景国与雪国应该有默契存在。 可是冬皇乃何人是如何成道今日之前他陈算也并不清楚。 甚至于冬皇来牧国观礼本就是在景国意料外的一步。 但所有的震惊都不及此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现今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需要奉大牧天子令旨! 这意味着什么? 在立国两千六百一十八年之后牧国变天了! 这对景国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这对天下来说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陈算念头飞转一瞬间想到了太多太多。 而孛儿只斤·鄂克烈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仍然彻天动地终于行至尾声—— “……乃剥幻魔君假面功在人族。朕以草原至尊、天地共主敕为神冕布道大祭司!” 涂扈缓步踏上祭坛一级一级走到孛儿只斤·鄂克烈身前。 而后双臂交错叠在胸前对着那卷圣旨就此深鞠一躬:“臣拜谢天恩!” 自有两队白袍祭司以金盘捧冕、服、印、饰而来。 位在孛儿只斤·鄂克烈下一阶的四位金冕祭司同时起身。一人帮涂扈脱下了金冕祭祀袍解下金冕祭司的相应饰物。一人帮他披上了神冕祭司袍戴上神冕祭司的相应饰物。 一人为他摘下头戴的金冕一人将那神冕捧起递交给鄂克烈。 捧冕的那人姜望倒是认识是曾经带队参与黄河之会的金冕祭司那摩多那会儿气势甚烈与景国名将冼南魁、盛国副相梦无涯争锋相对。 今日神情肃穆一丝不苟。 孛儿只斤·鄂克烈将圣旨放在金盘上自那摩多手里接过这顶神冕洪声宣道:“天子予我荣典今为大祭司加冕!” 便将这神冕戴在了涂扈头上。 他直起身来继续往上走走到神光坛最中央的位置转过来面对所有人。 无边神力迅速向他汇聚使他从头到脚都流溢着璀璨神光。 天穹一时灿光万丈隐见狼形鹰形马形汇聚着无穷伟力。 神灵应许天地为贺! 而正在观礼的所有人都明白—— 从这一刻开始在这个伟大帝国里神权与王权并立的时代结束了。 此后草原神权在王权之下。 那位在今日大典上也并未露面的大牧女帝完成了牧国皇室为之奋斗两千六百年的伟业! 然而即使是到了今日人们也并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宏大的布局、神巧的落子隐藏在呼啸草原的狂风之中。如姜望这样的外人极目眺望也只能偶在云层深处见得只鳞半爪。 就像齐国的那些厚重历史外人看来也是迷雾重重一般。 所有人都在为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欢呼好像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次加冕。 这历史性的时刻竟然是如此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恰恰昭显了绝对的掌控昭显了伟大的力量! 要知道根据《牧略》的记载最早的牧国皇帝登基可是要登上穹庐山请神冕布道大祭司加冕的。 而年月流转一切已经不同。 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中姜望看到了欢呼雀跃的乌颜兰珠。 他当初第一次经行草原这姑娘的满腹经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打破了他对“草原蛮子”的狭隘认知。 只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有些变化或许早就发生。 正文 第五十七章 万教合流,旧神余火 苍图神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姜望现在心中最大的疑问。 这个疑问甚至要在谢哀成就冬皇之上。 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上联席长老团首席长老孛儿只斤·鄂克烈代表大牧天子为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加冕这消息惊传天下。叫人们知晓草原已经变天。 但还有更实际的变化却是在继任仪式之后才展开。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草原直接放开了信仰管制自此以后任何教派都能来草原传教。所谓“万教合流信仰自由”由宗室赫连虓虎在一次祭祀中提出来成为这个阶段草原的宗教政策。 来草原传教的其它教派只需要承认一个前提——苍图神是世间至高神灵在草原传教的世间所有神祇都是苍图神的从神。 除此之外百无禁忌。一任抢夺信仰各家自凭本事。 当然牧国的律法高于一切宗教条例。 也就是说苍图神教从笼罩草原、与大牧王庭并立的伟大存在变成了大牧王庭统治下的诸多教派之一。 苍图神教仍然被奉为国教苍图神仍然是至高信仰但不再是唯一真神。背后的根本关系已经转变。 为了万教合流的政策牧廷在背后不知做了多少苦功付出多少心血。 姜望也是这几天才知道。 黄舍利之所以会随慕容龙且出使草原并不是她所说的为姜仙子而来这女人公私分得很清。她来草原是为了传播黄面佛的信仰。 黄面佛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立的一尊佛在荆国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若是能够在草原发展前景可谓一片光明。 黄弗与完颜雄略交好在完颜氏开设的苍狼斗场里都掺有一脚能够把握草原这次万教合流的机会却也正常。 而玉华女尼这次过来观礼是代表洗月庵来草原开设庵堂此等大事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牧廷和洗月庵的合作只怕要往更久远的时候追溯。 这也是洗月庵第一次从隐世之地走出来拥抱时代洪流。这个隐隐有“第三佛宗”之名的强大宗门入驻草原势必会给草原的信仰格局带来极大的变化。 单说一点洗月庵现在来的只是神临境的玉华随便奉一尊小菩萨可以作为苍图神的从神。等到草原庵堂发展起来洗月庵的强者大批进入草原她们敬奉的佛陀菩萨还能都在苍图神之下吗?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苍图神教在牧国的地位还会削减!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苍图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苍图神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偏偏整个草原风平浪静。 这可是在草原上唯我独尊了数千年的庞然大物是天下数得着的教派难道真就在女帝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吗? 若是任由今日这一切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往后苍图神教的反抗余地只会越来越小。 别的不说一个洗月庵就足以跟苍图神教打对台戏。再加上苍图神教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涂扈也很明显是女帝的人此外还有之后来草原发展的各路教派…… 苍图神教此后拿什么翻盘? 令姜望疑虑的地方正在于此。 哪怕那些金冕祭司全都被女帝控制得差不多了苍图神本尊呢? 这可是神光沐浴这片草原数千年的伟大神祇难道真的就在神宫安枕对草原上的一切都熟视无睹? 若是往前推几年姜望或者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神道大昌的时代早已如烟今人说起来大可以论一句故朽! 苍图神又何能例外? 但是到了今天他已经成就“如神临世”的强者便愈发知道了什么是“神祇”愈发能够知道苍图神的强大。 从而愈发知道此事的不同寻常。 苍图神可不是什么毛神。 祂是毋庸置疑的现世神祇也是最强大的现世神祇。甚至可以说祂是道历新启以来已知的最强神祇! 姜望从未忘记过枫林城从未放松过对敌人的了解而在所有恨之入骨的名字里白骨尊神是抹不去的存在。只是以前碍于修为接触不到更高层面的知识。在成就神临之后才找到机会补充了相关知识。现在对神道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他现在不说对神道了如指掌至少也明白了白骨尊神这样的幽冥神祇是什么位格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进入现世成就现世神祇。 自神话时代落幕之后旧神的余火徘徊在轮回之前最终燃烧在幽冥世界。 新历以来的神祇基本上都只在幽冥存在少有游荡人间。 神当然也有强弱之分。 按照神话时代的划分神祇又分为假神、真神、阳神、尊神四阶。 尊神又可以分为幽冥神祇和现世神祇两级。 修者自身不走神道但凝聚信仰塑造传说以立神祇由此造就了现世千奇百怪的种种传说也有千奇百怪的神祇最终成型。这些神祇基本都可以归类于【假神】又称阴神毛神。实力若是与现在的修士做对比下限在内府境上限在神临境。 真正自修神道的都是奔着【真神】而去。所谓“修道百年无人问一朝封神天下知”! 【真神】可类比于洞真境修士。此境可称是神道大成者在神道大昌的时代受万家香火得万众敬仰。 【阳神】类比于衍道境修士。此境可与烈日争辉故名阳神。乃神道至高可称“神君”、“神王”。 所谓【幽冥神祇】则是在幽冥之中具有绝巅之上的伟力。但是这份力量只在幽冥唯一。而幽冥只是轮回的途经之地并非真正的轮回不算一个多么伟大的世界。 幽冥神祇在幽冥之外最多也就是真君层次。且在进入现世之后还要受到现世意志压制力量极难体现。 在神道大昌的时代只有不能更进一步的阳神才会去到幽冥选择成就幽冥神祇的位格。 现世是万界中心所以说为什么真正有潜力的修士都一定要在现世成就神临?因为只有在这里成就才是真正的大道可期。《朝苍梧》里有一句话是说“天外成神道消一世!” 而同为【尊神】位格同在【阳神】之上【现世神祇】这个位格就是白骨尊神追逐的目标! 一旦成就现世神祇则诸界恒一。在任何地方都拥有绝巅之上的伟力。 所以白骨尊神的诉求是更进一步。 祂在幽冥已经走到头了除了与其他的幽冥神祇争夺那本就不多的幽冥地域根本没有更大的成长空间。因为幽冥世界的极限就在那里因为靠近源池的关系在诸天万界里不算弱小但仍不能与现世相比。 而白骨已成尊神位格要想成就现世神祇只能先得到现世意志的认可而后建立地上神国塑造现世神躯。于是才有了白骨道才有了庄承乾、王长吉这一代代的白骨道子……才有了枫林城的悲剧。 在如今的时代已知的、拥有地上神国的现世神祇一共只有两位。一为苍图神一为原天神。地上神国的强弱完全可以反映神灵的强弱因而苍图神当然要比原天神强大得多。 所以说苍图神是毋庸置疑的新历以来最强神祇。 既然祂是这样伟大的一个存在又怎会坐视大牧女帝如此作为?怎会眼睁睁看着祂的神柄被削弱? 哪怕大牧女帝依靠大牧帝国国势在国境内可以展现绝巅之上的力量苍图神也绝对不会无力抗争才对。 因而姜望怀疑苍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在整个神冕祭司的继任仪式上神力承继又相当正常苍图神赐予了新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以磅礴神力甚至还出现了“神灵应许天地为贺”的一幕。 若非如此那么庞然的苍图神教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接受结果…… 当然姜望经历过森海源界还亲眼见过“龙神应座”对于这些神迹并不会那么笃信。 只是森海源界的故事有观衍大师为他娓娓道来。 大牧帝国的故事却不可能告诉他这样一位齐国军功侯。 巨大的迷雾蒸腾在草原上空人们能看到的只有大牧女帝隐约的伟大轮廓。 苍图神的现状必然是牧国最高机密故而就算有再多疑惑、再多好奇姜望也只藏在心底。 现阶段他最想探知、也最有机会探知答案的是谢哀转世修成真君之谜。 除了对轮回之谜的好奇也有对许象乾、子舒他们的关心。算算时间雪国锁境谢哀成就真君的时候正是许象乾陪他那位照师姐游历雪国的时间。 而从那时到现在他也一直再没有听到许象乾的消息。 虽然明白以那三人的背景在行踪公开的情况下于雪国基本没有出事的可能但还是会有一些担忧。 要想得知冬皇轮回的个中隐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问谢哀本人但谢哀估计懒得搭理他。所以姜望这段时间隔三岔五地拜访黄舍利。 如今继任大典已经结束诸国使节都陆续散去。姜望算是走得很迟的中间也抽空去给陈算发了挑战信但因为陈算的灵识正在推演天机无法脱离只好相约下次。第二天景国队伍就离开了。 几大霸主国中唯是黄舍利要传播黄面佛的信仰正在筹建庙宇可能要在草原停驻很久。 姜望也正好找她解惑多次登门请教。 黄舍利当然是求之不得甚至可以说在大典当日特意向姜望吐露“转世”二字便是为了这一刻。 在典礼结束后的这几日每天就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吃着花生静待姜仙子上门而后把臂言欢畅谈千年。 她很会吊胃口今天说两句轮回明天讲两句雪国的历史后天又给聊一聊西北局势。 总之都是一些很有用的消息但在姜望最关心的部分却是一天挤一点不给说明白。每次姜望一追问关键她就要去监督一下佛像的雕刻检查一下佛经的排版感应到了神临的契机天气很好请求与姜望切磋……诸多事由。 以至于姜望连着找了黄舍利五天天南地北的不知道聊了多少愣是还没弄明白谢哀的事情。 但是终不能拖到第七天因为姜望已经准备归齐了。 黄舍利也终于不再卖关子靠在躺椅上的姿态虽然散漫语气却是认真的:“根据雪国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谢哀的前世乃是雪国两千年前的强者许秋辞。许秋辞号称霜仙君在剿杀圣魔君的战役里死去。因为这一战的功绩北天师巫道祐在上古诛魔盟约里亲笔写下了雪国千年不得受侵。” “圣魔君?”姜望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很懂事地为她斟酒。 黄舍利美滋滋地嘬了一小口酒然后道:“这圣魔君啊是万界荒墓里地位最高的几位天魔之一。八大魔功你可知?其中有一部《礼崩乐坏圣魔功》便是圣魔君所修之道。” 涂扈之前说的四大魔君里并没有这位看来已是被剿杀了。 倒是这礼崩乐坏圣魔功的名字一出来愈发显得七恨魔功有些特立独行。 “北天师是大罗山出身的真君吧?”姜望随口问道。 黄舍利点了点头。 姜望一边手脚麻利地剥花生一边道:“黄姑娘继续讲。这许秋辞竟有什么特殊为何能够成功转世修成真君?” 黄舍利美眸流转:“这等隐秘雪国怎会外传?我们也只能拼凑一些信息自己瞎想做不得准。” “我懂我懂。”姜望很是谦恭:“那么黄姑娘是怎么想的?” “雪国向来封闭即便是我们掌握的情报也很有限。”黄舍利先做了一个铺垫然后才道:“雪国现在的第一强者乃是真君傅欢。谢哀这一世便是傅欢的弟子。谢哀的天赋自是没得说雪国同辈第一。但放诸天下却也不算最出挑。黄河之会上她的成绩就很一般……唉!那次你抢了我的魁首我每每回想都还是很难过。” “吃花生吃花生。”姜望赔笑。一粒粒剥好给她放到托盘里。 黄舍利嘎嘣嘎嘣咬了两颗:“说回谢哀。她真正产生特殊变化修为突飞猛进还是在去年二月份唔大概是你参与山海境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她已经四楼圆满开始冲击神临了。” “那个时候雪国发生的与之相关的大事是天碑雪岭发生地裂。据说波及范围很广死了很多人但是我们没有拿到具体的伤亡数据。而天碑雪岭正是两千多年前许秋辞的道场。那地方天寒地冻霜刀割魂天然压制一切神通道术人迹罕至。” “再之后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雪国锁境这是傅欢亲自下的命令。锁境期间发生了什么外界一概不知。等锁境结束后再现于人前的谢哀已是真君。” “不过呢……” 黄舍利悠然说道:“在雪国锁境之前。据说有人在天碑雪岭附近看到了凛冬仙宫的幻影!” ------题外话------ 六一快乐。 朋友们记得开心!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万事可爱 “凛冬仙宫?” 姜望目露讶色这是他听到的又一个仙宫的名字。 九大仙宫至今已知其四云顶仙宫、万仙宫、如意仙宫、凛冬仙宫。 云顶仙宫自不必说万仙宫对他的帮助也非常大如意仙宫到现在只有一件穿不坏的仙衣别的本领还没见着。倒是不知这凛冬仙宫有什么特异。 黄舍利施施然道:“九大仙宫之一嘛当年许秋辞据说就是拿到了凛冬仙宫的传承一度将其修复。后来也被打碎了散落天下。” 姜望心中一动。 黄舍利先前说许秋辞死于剿杀圣魔君之战而北天师巫道祐亲笔在上古诛魔盟约里保证了雪国的延续。 说明当年剿杀圣魔君之战许秋辞和巫道祐都是参与者。 而早先涂扈曾说过九大仙宫的覆灭乃是道门主导!还提醒他要小心道门的针对。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当年许秋辞的死是不是也不那么简单呢? 不是姜望阴谋论而是上古诛魔盟约的公信力在他这里早已经被景国给败掉。第一次听闻上古诛魔盟约就是庄高羡诬他为魔奸镜世台天下追缉。若非余北斗请动三刑宫出面魔名不知还要背负多久。一个完全被景国所控制的上古诛魔盟约哪里还能让人深信? 但这些想法他并不对黄舍利讲只是问道:“凛冬仙宫和许秋辞的转世有关?” 黄舍利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严格来说谢哀是不是许秋辞的转世这一点还不能确认。我只是和你探讨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 姜望瞪着她:“那你之前信誓旦旦告诉我谢哀是转世而成的真君?” “谢哀现在的状态的确符合转世的一切表征但内里如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黄舍利叹道:“毕竟谁能洞彻一位真君的内心呢?” “你刚才说‘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这份可能性跟凛冬仙宫有关?” “聪明!”黄舍利打了个响指赞许道:“你很有智慧!” 你赶紧的吧! 姜望心里这么想但毕竟不能这么说只是配合地一笑。 黄舍利就那么看着他的笑脸眼睛眨也不眨。 姜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啊”“噢”地回过神来。 “说起凛冬仙宫……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很温柔?” “谢谢……那个凛冬仙宫怎么了?” “凛冬仙宫有一门仙术叫做三九寒蝉三九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而蝉总鸣于夏日。 据说此术穷极生死之理使人如夏蝉度三九枯荣不蜕。”黄舍利道:“凛冬仙宫的人以此术延寿。” “此术真能打破寿限?”姜望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仙宫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不过从一些零散记载来看延寿延个三五百年的好像也有……当然代价如何或许只能问凛冬仙宫的传人了。” 能够突破寿限来延寿的事物无不是天地至宝。凛冬仙宫竟能仅以仙术做到这一点? 姜望再一次认识到当年所谓“横世”的九大仙宫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而将之覆灭的……又是什么层次的力量呢? “我倒是听说过三九寒蝉。”姜望道:“但却是一门修炼艰难、强大诡异的道术。” “我却不曾听闻想来也是仿三九寒蝉的仙术而成。”黄舍利饶有兴致:“它有什么效果?” 姜望道:“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讲的只闻其名未闻其功回头我写信问问。” 当初调查旧年雷贵妃一案时林有邪就提到过名为三九寒蝉的道术不过那时候的重点在修炼这门道术的辅助材料、天下至毒“万灵冻雪”上。 彼时姜望还觉得那万灵冻雪之于三九寒蝉就类似术介之于仙术。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三九寒蝉这门仙术! 念及黄舍利之前说许秋辞死时凛冬仙宫再次被打碎散落天下。他不由得又问道:“当年剿杀圣魔君之战东域是否也有强者参与?” “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岂能尽知?不过按理说应该是有的毕竟雪国、景国乃至我们大荆也都派出了强者。而且剿杀魔君也不仅仅是要对付一个魔君那么简单。” 剿杀圣魔君之战既是有多方强者参与那么凛冬仙宫会不会有一部分碎片散落到东域机缘巧合之下被田氏所得? 又因为只是碎片未得全貌。由此有了道术版的三九寒蝉有了万灵冻雪?就像万仙宫的部分传承散落近海从而有了如梦令。 虽然这些只是猜测但姜望一时还是生出了命运莫测之感对那条命运长河产生敬畏。两千多年前的故事从雪国到边荒再到东域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和今日发生的一切竟然隐隐有着曲折的联系。 “仙术三九寒蝉有延寿之功但延寿和转世差得还是有点远吧?”姜望又道:“还是你想说许秋辞当年可能并没有死只是活到了现在?现在的谢哀只是换了个名字和面貌?” “当年那一战有那么多真君在场许秋辞如果没死瞒得过去的几率很小。谢哀如果只是换了个名字和面貌在观河台上绝不可能瞒得过六位帝君。” 黄舍利道:“你说的可能性不存在。我们现在是讨论许秋辞转世重修的可能。” “首先她是衍道强者有开辟道路的能力。其次她有凛冬仙宫的传承对生死寿限的研究非常深入。再次谢哀身上发生的变化和许秋辞当年的道场天碑雪岭有关。最后天碑雪岭非常特殊或许其中就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可以帮助她转世重修。” 姜望乍听下来只觉得非常的严谨但细一琢磨…… “我怎么听着全部是推测一点实质性的证据都没有呢?” 黄舍利摊了摊手:“雪国本来就与世隔绝期间又特意锁国。傅欢是怎么认可的谢哀我们不得而知。但雪国人都承认谢哀是许秋辞转世我们研究之后也认为确有一定的可能。再加上……龙武大都督与之交手她的确再现了两千多年前许秋辞的独门秘术。” 姜望有一种自己这些天都陷进了大忽悠术的感觉黄舍利压根也没有确定性的证据说谢哀是许秋辞转世也说不清楚许秋辞是怎么完成的转世重修便信誓旦旦的用转世二字吊了他这么多天。 但话又说回来黄舍利先前就已经一再强调……她“只能拼凑一些信息自己瞎想做不得准”。 你说要怪她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怨怪的点。 姜望最后只好叹一口气。 黄舍利一直在偷眼瞧他这会便道:“另外还有一点。除了转世重修道果寄存还有别的能够解释谢哀三年时间从内府走到衍道吗?须知本姑娘天赋绝顶现在都还没能神临咯。你姜青羊天下闻名短时间内也无法洞真嘛!她谢哀就算长得再好看在修行上也不能太不讲道理呀?你说对不对?” 一番话里连换四个语气词实在与黄舍利这等豪杰不搭却有一种古里古怪的可爱。 姜望默默地将手边这一碟花生全部剥好往黄舍利那边推了推然后道:“我明天就回齐国了黄姑娘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我能看到开花的逆旅。” 黄舍利反手撑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望大大咧咧地道:“你不会生气吧?” 姜望笑了笑:“怎么会?这几天跟黄姑娘学到了很多。” 黄舍利瞧了他一阵灿烂地笑了伸出拳头来抬在姜望面前。 姜望配合地伸拳出去。 两只拳头轻轻一碰。 “后会有期啦!” “后会有期!” 姜仙子走啦。 那个整天摆着冷酷脸的慕容龙且更是早就回了荆国。 此处军堡的天台一时空空荡荡。 但阳光仍然自由。 “姜青羊是说话算话的。他说没生气肯定没生气。” 见到了姜望真好。 见到了斗昭也不错。 云云也很好看明天一起去买衣裳。 见到了谢哀真好。 再呆两个月还能再见倾国之貌赵汝成……真好。 草原真美好哇。 黄舍利靠在她的躺椅上就着剥好的花生慢慢地喝着小酒只觉万事可爱。 不觉间哼起了小曲—— “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 …… 姜望走出军堡算是了却一桩好奇。 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谢哀转世重修的细节但好歹……对西北局势有了些了解。至少多知道了一座仙宫多听说了一位魔君。 当年上古诛魔盟约对雪国承诺的千年时间早已过去但雪国先有傅欢后有谢哀坐拥两位衍道强者与先前夏国的高层战力已经相等再加上西北五国联盟……荆国人有得头疼了。倒是黄舍利百无禁忌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也不知谢哀同龙武大都督钟璟谈的是什么谢哀这次来牧国又达成了什么合作。 不过这些也都不必由自己想。顶多回头一股脑说与齐天子听让他老人家费劲去。 至于现在…… 姜望俯身钻进了军堡外停歇的马车对等着车厢里的宇文铎道:“走吧带我去见识见识那位无生老母。” 宇文铎也不废话敲了敲厢壁车夫便启动了马车。 “你要的面具可以隔绝灵识的。”宇文铎从怀里取出一只羊魔面具递给姜望。 这面具很是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造型狰狞额头还有一对弯曲的羊角。 “有点像阴魔脑袋。”姜望打量了一阵如是评价。 宇文铎便笑:“原料就是阴魔脑袋!” “……”姜望把它戴上了倒是严丝合缝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要隐藏身份的话衣服不用换么?”宇文铎问罢又补充道:“你天天这一袭青衫谁都认得了。我送你几套法衣怎么样?神庙里供奉过的。” “那倒不用。”姜望心念一动如意仙衣便转换了外观变成了草原形制的花哨绸衣。 “你这件法衣真不错啊!”宇文铎眼睛放光。 “也就图个干净清爽不会坏。”姜望随口道:“防护能力很一般了。” 宇文铎仍旧上下打量啧啧有声:“简直妙品!” 他好像很识货的样子。 与涂扈那等天文地理神话历史几乎无所不知的人物接触过姜望现在一点也不敢小觑草原人的知识储备。 忍不住瞧了身上的衣服几眼问道:“怎么你知道怎么应用?” “哥啊它的用法就不在你身上你得给别人穿!”宇文铎嘿嘿地淫笑:“它可以变成祭袍、变成僧衣、变成书生服、变成道士服……” “……”姜望现在非常怀疑自己的眼光。怎么以前会觉得宇文铎是个爽朗憨厚的汉子呢? 姜望琢磨着如何让宇文铎离赵汝成远点。 宇文铎自觉又跟三哥拉近了关系等什么时候一起去了神恩庙那才叫铁呢! 马车无辜地行进着很快驶离了敏合庙的范围。 在城区随意绕了两绕便沿着主干道驶出至高王庭。 西出王庭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马车便到了一处大型部落。 但见得牛羊成群直如海浪一般。 有一队客商正在这里做生意在所有的商品里那些胭脂水粉最是热俏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子。 人们正常地生活、交易一切都热热闹闹。 至高王庭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这里也算是京畿之地自是一片祥和。 有几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正在纵马驰骋。 撅着屁股在地上拔草玩的小孩好奇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这里是赤哈部。” 宇文铎同姜望介绍了一句便长身走出马车。 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只握拳高举。 混迹在客商队伍里的宇文家的武士齐齐拔出马刀顷刻从善民转为猛兽一言不发似群狼散开以最快的速度绕行四周、切割防备力量将这片区域整个封锁了起来! 为宇文铎驾车的马夫更是直接飞上高空马鞭在空中一甩炸开惊雷一串长声而喝:“我乃高行武宇文家办事阻挠者死!” 赤哈部游弋在附近的战士本来已经拔刀纵马而来一时间全部拉住缰绳顿止当场! …… …… …… ps:黄舍利的唱词出自《西厢记》是张生第一次见到崔莺莺时的唱词。挺合适的就偷个懒不自己写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不敬者死 赤哈部也算得上是个大部族别的不说能够驻扎在距离至高王庭这样近的地方就不是一般的部族可以比拟的。 但宇文铎是什么人? 别看他在赫连云云面前唯唯诺诺在姜望面前嘻嘻哈哈他是草原名门宇文氏的真血子弟! 在苍羽巡狩衙历练过在边荒生死线磨砺过如今更在苍图神骑里任职。 放眼整个大牧帝国在所有的年轻贵族里面他也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更别说他还深得大牧皇女赫连云云信任还有一个正在厄耳德弥进修的、天资绝顶的曳赅。 对宇文铎来说要封锁一个赤哈部围剿一个区区的外来小教派绝对称不上费力。甚至于都不用他亲自出手。 在行动之前高行武早已经将无生教草原分部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一个自号“无生老母”的女人带着十八个骨干教徒冒险来草原发展。伪称无生神主乃苍图神之从神从而迅速打开局面。 不得不说这一点倒是和牧廷现今开放的宗教政策达成了一致可见这个无生老母的聪明。若是给机会成长说不定还真能在草原上发展起来。 他们最早是以五马客的身份游商草原、救厄扶贫在各个小部落发展信徒。初步打开局面之后无生老母并未满足于现状又迅速搭上了赤哈部落小公子兀赤颜的线借助赤哈部落的力量无生教悄无声息地扩张起来进入了新的发展的阶段。 若有一部以无生教为主角的话本故事这位无生老母应该是组织的大功臣为教派在草原打开局面教功修功兼得未来不可限量。 之后的神冕祭司继任大典大牧王庭颁布的万教合流国策更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只可惜等到了姜望北来…… 宇文家的武士训练有素三人一组分开来有如尖刀刺牛油轻易地分割目标区域。然后从帐篷里、从集市旁、从羊圈中将一个个目标人物揪了出来。 战线推进得非常迅速这些武士的目标也非常明确。目标区域之内的赤哈部族人只能惊恐逃散又在武士的威逼下呆立不动静等筛选。而目标区域外的人……只能看着。 一个锦袍青年纵马疾来还在老远便已开始大喊:“且住且住!宇文家的好汉我乃兀赤颜!我赤哈部向来忠君敬神从无妄举何以招致刀兵?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高行武一言不发宇文家的武士也绝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并无半点手软。 那锦袍青年驰至近前勒住缰绳对着空中的高行武怒目而视:“你惊电鞭高行武是数得着的人物我赤哈部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未曾有过纷争不知我何时得罪了你教你一言不予、便动干戈!?” 周边的赤哈部的战士一时全都在他身后聚拢看向这边的眼神愈发按捺不住冷意颇有一言不合就集阵冲锋的架势。 高行武只是淡漠地瞧了这人一眼一句话也不说身如雄鹰展翅直接飞落一座大帐前抬手一鞭带起惊电横空已将这大帐抽开!将帐篷里正在顽抗的无生教徒彻底掀开在众人眼中! 那是一个白发老妪佝偻身形动如鬼魅手持一柄长剑剑尖犹在滴血剑下已横尸三具。 想来便是那位“无生老母”了确然有全场最强的表现。 高行武直接引动天边星光已经俯冲而下与之战成一团。 兀赤颜见其人如此不给面子顿时怒不可遏刷的一声拔出腰侧弯刀来。他身后的赤哈部战士齐齐抽刀。 “兀赤颜!” 在场边这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上宇文铎一只脚站在车辕一只脚踩上了马背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兀赤颜有些惊疑不定不知现在说话的又是谁人。 宇文铎下巴一抬:“老子是宇文铎!” 兀赤颜下意识地翻身下马又似扔烫手山芋般将弯刀丢在了草地上急走几步到马车前:“宇文公子这……” 宇文家一个执事高行武都有压他一头的响亮名号。 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宇文铎是因为以他的层次还没有资格接触宇文铎这样的真血子弟。 如今宇文铎亮明身份他半点怒气都不敢再有。 诚惶诚恐地道:“我与金戈金公子有些交情请您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 宇文铎抬手往下压了压并未动用什么神通术法只道了声:“跪下。” 扑通! 权即是力权即是神通。 兀赤颜直接跪倒再也不敢提别人的名字:“兀赤颜愚昧实在不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宇文公子您若是愿意指教实在感激不尽。请您大人大量给赤哈部一个赎罪的机会!” 戴着羊头面具的姜望从头到尾只是默默地观察着高行武与无生老母的战斗。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置身事外以一个更清晰的角度来观察无生教的点滴细节。 他怀疑张临川和无生教的重要头目存在着某种紧急联系的渠道这也是他上次在成国只让仙宫力士出场的原因。为的是不暴露自己不使张临川警觉。 有惊电鞭之号的高行武是外楼境修士未有神通一身雷法不俗。 而无生老母是内府境修士身怀一门诡异神通——她的左手手心有一个风洞从中不断地飞出鬼影来。 那些鬼影都或多或少的具备生性。也就是说……它们是由活人抽魂炼成的。所以它们没有一般鬼魂的弱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肆虐也全然不怕雷法。 双方打得倒是有来有回。 之前在成国遇到的地幽使者也是神通内府。不过那个地幽使者未来得及动用神通便已经被杀死。 什么时候神通内府这么不值钱? 若是隶属于某个天下大宗某个大国也便罢了。 张临川草创无生教是何来的底蕴? 宇文铎显然对高行武很有信心看也不看那边的战斗只俯视着兀赤颜语气平缓地问道:“你跟无生教是什么关系?” 兀赤颜愕然抬头。 这愕然多少有些伪饰的成分毕竟那些武士的目标是谁他又不是眼瞎看不到。 “我与无生教并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响应陛下万教合流的国策才允许他们在赤哈部传教……宇文公子这无生教有问题?赤哈部也是受害者他们来这里也没有多久他们做了什么赤哈部全然不知情!” “无生教迷乱信徒心志你也不知?无生教汲取信徒生机你也不知?无生教是邪教你也不知?” “竟有此事?兀赤颜确然不知这便将他们拿下请宇文公子治罪!”兀赤颜回顾身后的赤哈部战士:“还不去帮忙?!” 宇文铎饶有兴致看着他:“可是在万教合流的国策宣布之前这个无生教就赤哈部在传教你又作何解释?” 兀赤颜悚然一惊冷汗顿时浸透后心。 这一瞬间他心里转过无数借口可是对上宇文铎那略带玩味的表情全部都溃散。 当场以额触地再不敢抗辩:“兀赤颜被猪油蒙了心受妖人迷惑贪图小利上瞒朝廷父兄下欺丁户百姓使邪教流毒此诚罪该万死!无论宇文公子怎么惩罚哪怕五马分尸兀赤颜都愿意接受!” “何至于此?”宇文铎一脸惊讶:“你哪有那么大的罪?” 在兀赤颜骤然燃起希望的眼神里宇文铎脸上的惊讶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触碰的冷漠:“你赤哈部只不过提前知晓了国策……提前泄露出去而已。” “不!绝非如此!”兀赤颜的眼睛霎时被惊恐充满他膝行几步靠近了马车拼命磕头:“我压根事先不曾知晓国策我父我兄更是对这邪教绝不知情。我可以对苍图神发誓我可以拿我的生魂发誓赤哈部何曾有提前知晓国策的本事我又岂有泄露国策的胆子?那无生老母与我秘法元石、承诺每月定例我受钱物所惑铤而走险。整个事情便只是如此!兀赤颜罪不可赦应受千刀万剐但只求宇文大人将怪责止于兀赤颜毋累我无辜族人!” 一会工夫他额头已经磕得一脸的泥土草屑再不复半点草原贵族的姿态。 宇文铎下巴微抬:“你的意思是说我有意牵连?” “我无此意我无此意。”兀赤颜已经涕泪横流双手颤抖着向宇文铎作揖:“求您求您给条活路。” “什么活路死路的我听不懂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宇文铎施施然转过头去:“呵人已经拿来了。” 却是那边战斗已经结束高行武已经擒下无生老母无生教核心教徒除去当场击毙的还存活四十三人也都被宇文家的武士捆缚着一起押过来。 宇文铎这才对兀赤颜道:“起来吧。在旁边好生听着。等我谈完话希望你能知道要跟我说什么。” 姜望一言不发地站在马车旁边像是宇文铎这位贵公子的贴身侍卫。甚至用祸斗印将自己的气息压制得更为普通。 宇文铎有宇文铎做事的风格草原也有草原固有的传统。他的豪迈爽直未必是假但此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拿捏兀赤颜命运的他也确然是真实的他。 那白发老妪被高行武击碎了双手、贯穿了脏腑、用一条铁索穿着就那么鲜血淋淋地拖了过来摔在马车前。 这个号为“无生老母”的老妇人看起来无甚殊异寻常得紧。此刻在地上蜷动着瞧来十分可怜。 而四十三名无生教核心教徒在她身后整整齐齐地跪定。高矮胖瘦不一除了脸色都有些苍白倒也没见着什么别的共同点。 每个人脖子上都架着一口刀令他们不敢动弹、不敢吭声。 那些高呼为神主而死的都已经被杀死了。 这些核心教徒里有一部分是赤哈部落的族人但是他们的小公子现在都跪在宇文铎面前其他人又怎敢置喙? 高行武上前汇报:“公子名单上的所有核心邪教教徒当场杀死二十三人擒拿四十三人并无一人走脱。” 宇文铎抹了抹辫发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无生老母面前用靴子将她的脑袋挑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知不知道在以前的时候偷偷摸摸来草原传教被抓起来会怎么样?” “嗬嗬嗬。”老妪跪在地上仰着脸满嘴的血却看着宇文铎一直在笑。 笑得怪异笑得恐怖笑得无所畏惧。 宇文铎看着她并不再说话。 刷! 一名武士马刀斩下一颗无生教教徒的头颅滚落。 静默了几息。 刷! 刀锋闪过。 又是一颗头颅。 有求饶的——“等等等等你想问什么老母知道的我都知道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有诅咒的——“胆敢亵渎神灵杀戮神仆你将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但从头到尾宇文铎只是看着无生老母。 那些宇文家的武士也并不发出别的声音。 只有马刀一次一次地斩下只有无生教教徒的头颅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这沉默蔓延的压力像是将人按在深水中。 无生老母终于不再笑了。 她怨毒地看着宇文铎:“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继而她发出一声痛呼“啊!” 她的左耳被削掉了! “我不习惯别人问我问题。”宇文铎说着将犹带一抹红色的马刀扔回武士手里。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这样不如你来告诉我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很明显在苍羽巡狩衙的时候宇文铎一定是一名非常合格的飞牙很会掌控讯问的节奏。 老妪此时已是满脸的血过度虚弱的身体和不断加码的压力几乎已经击溃了她的防线。 她颤抖着缓慢地说道:“我是无生老母我来草原……传播神的荣光。” “在你们内部无生老母是个什么位置?” “无生老母是我自封的方便在草原传教……我在我教的位置是地灵使。” “七十二地煞。”宇文铎有些惊讶了:“你们教派很强大嘛!” 老妪道:“我只知道我是地灵使只知道草原驻地的情况。不知道其他地煞使者在哪里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个也不知道教派到底有多强大。” “很合理。”宇文铎点点头又打量着她道:“说实在的看你这副样子我都不太忍心下重手。你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害人想来一定是有苦衷的。说说看你是怎么加入无生教的?” 鲜血在深深的皱痕里缓慢移动老妪一脸木然眼睛也很空洞:“那是我成婚不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家里遭了贼。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拿了两把杀猪刀一把锤子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他们说我好好陪他们他们就不杀我们。我陪了。他们还是抹了我丈夫的脖子捅了我两刀。又放了一把火烧了我的家。我跳进水缸里没有被烧死。那时候我想谁能帮我报仇我做什么都愿意。神回应了我。” “成婚不久?”宇文铎打量着她:“请教芳龄?” “二十有一。”老妪道。 沉默了片刻宇文铎道:“说说看你的神吧祂长什么样显露过什么神迹有多强?” “我从未见过祂只出现在我心底那是一个声音好亲切……”老妪喃喃地说着忽然间眼睛翻白直愣愣地盯着宇文铎!声音也变得阴森可怖:“你以为……神是什么!?” 无生老母被揪出来的那座大帐里就供奉着她的神。 惨白色的神龛无面目的木塑神像供奉的白烛……一切都很是熟悉。 高行武擒住了无生老母没有注意那些陈设。 姜望自然注意到了但是他没有提醒宇文铎也没有第一时间扫掉那神龛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一切。上一次在成国走得匆忙行动上以隐蔽为主他自问那时候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张临川接触。 今日自然不同。且不说他已经成就神临可以应对绝大部分意外。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牧国什么邪神来此能够不被镇压?张临川就算再恐怖还能在这里变了天? 恰是在无生老母提及神祇的时候本来熄灭的白烛瞬间点燃氤氲出隐隐的香气神龛中那无面的诡异神像忽然睁开了一对眼睛! 老妪在这个时候挣脱了所有束缚声音干哑如老鸦嘶吼着一跃而起—— “不敬者死!” 正文 第六十章 野火烧枯草,转瞬遍天涯 神龛显异白烛焚香。 盲眼血泪恶神临世。 虚空中有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 无生老母在一瞬间获得了庞大的力量。 像是在她的身体里有一颗晦暗的种子已萌发。迅速破土、发芽、生长俄而巨木参天繁枝成荫! 那声音如是诵道:“凡六败七命者皆有恙众生。” 无生老母的手掌已经被打碎了但是在她的腕口又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风洞一团一团的狰狞鬼影争先恐后窜将出来。 “为三哀八苦者是无辜世人!” 那穿身的锁链、残缺的双手、破碎的脏腑、不断流泻的道元全都无法再制约她。 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高高跃起在空中。 在那张皱纹深深的老脸上有一种凄然和感动血泪垂下眼角。在这一刻她是否想起了什么?她嘶吼起来嘶吼声与虚空中那淡漠的声音渐合一处—— “苍生怜我!” 她的嘴巴一下翻开翻得整个脑袋都看不见了形成一个幽幽的洞口。 呼呼呼。 阴风阵阵。 幽洞深处响起了凄厉的鬼哭。 “怜你!” 宇文铎勃然一声怒喝辫发如旗枪横空。 古老的血脉已然复苏体内有江河奔涌。 而他的拳头像攻城槌一样往前撞! 什么鬼影鬼哭虚空声响全部一扫而空。 阴风散去鬼哭不闻。 无生老母直接被打爆了。 像一个水球炸了一地什么也不曾剩下。 姜望的眸中闪过赤光一抹。 眼前的结果并不叫他意外。 一个借助特殊手段才能展现神通的地煞使者以及某个根本不敢降临太多力量的“神道世界”…… 这就是无生教在草原扩张的底气。 当然与其说这是底气。倒不如说真正的底气在于包括地煞使者在内草原的一切可以随时被切割。唯是做到了这一点现在的无生教才敢到处扩张现在的张临川才敢奢图草原信仰。 但仅止于这种层次的力量显然不可能对宇文铎这样的名门之后造成什么麻烦。 宇文铎是真正万里挑一的人才。 无生老母当然也有些不凡之处但更多只是被邪法摧残底蕴、透支潜力才有如此实力。连高行武都打不过遑论同宇文铎争锋。便是有神道世界的支持也远不够打。 宇文铎一拳打爆了无生老母平静地看着剩下的无生教徒:“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为你们的神牺牲跟这个什么无生老母一起去死。第二告诉我一点有用的东西。比如怎么祭拜你们的神比如你们对神的感受……什么都可以。有没有用我来判断。” 他又抬手打断那些积极开口的教徒:“不要用嘴巴说。想好了就去用笔写下来。一来落笔无悔。二来就算是骗我也打个草稿编得好一点这是对真血贵族的尊重……给你们半个时辰。” 提刀的宇文家武士便将这些无生教徒全部拖了下去分开让他们写情报。 宇文铎看向兀赤颜:“你还愣着干什么?” 兀赤颜反应过来连忙道:“罪人这就去写这就去!绝不敢有一字不实!” 无生老母的身体里显然留下了那位无生教祖的手段想要探知更多隐秘已是不能。宇文铎索性一拳打死看看能不能逼出更多变化。 事实证明那位无生教祖并不敢在草原太过放肆投入的力量非常有限切割得也很果断。 无生老母最后的爆发更像是那位无生教祖开启的观察窗口。随着无生老母的死去一切都被隔绝。 但兀赤颜这里或许还能挖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赤哈部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小部族。兀赤颜代表赤哈部同无生教合作冒这样的险不可能对无生教一点了解都没有。 至于那些教徒……根本不可能知道无生教真正的秘辛但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只言片语可以验证兀赤颜言论的真伪。宇文铎不做期待只是用来震慑兀赤颜。 “怎么样看出来一点有用的东西了吗?”坐回马车里宇文铎传音问姜望。 “收获良多。”姜望道。 宇文铎拢了拢小辫子语气轻松:“我也顺便剿灭了一个邪教不大不小算个功劳。” 牧国现在虽说是万教合流但引入的也都是正统教派如洗月庵如黄面佛而不是说什么阿猫阿狗都准入。天底下任何一个正统势力都不可能给邪教发展的机会。 正教与邪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正教是引人向善是让信徒变得更好。而邪教根本罔顾信徒安危甚至是直接在信徒身上吸血。 若是放开了限制邪教一定比正教发展得更快。因为信仰邪教的“获得”往往立竿见影。邪神本身百无禁忌也能够在信徒身上攫取更多。所谓“损万人而肥一神”。 于人族而言邪教无疑是烂疮毒瘤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在信仰无生教之后竟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那么无生教的性质就已经可以被定义。 在这个过程中信徒是否自愿根本不应该作为衡量标准因为邪教最擅蛊惑人心很多时候人们的所谓“自愿”其实都只是在另一种限制下的不自主。 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时间一到高行武便拿来了厚厚的一摞“供词”交到宇文铎手中。 威风凛凛的惊电鞭又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车夫启动马车自归王城。将骤然喧嚣又骤然缄默的赤哈部留在了身后。 如今的姜望只是随口一句话就有人帮他安排好一切。宇文铎只是拿出一个名头草原上绝不算弱小的赤哈部便打开栅篱予取予求。 修行者愈是强大离天空越近离人间也就越远…… 谁也无法回避这样的客观规律。 马车里宇文铎在看兀赤颜所写的厚厚一叠供词对无生教在草原的发展颇有兴趣同时也是在审视赤哈部的价值。 姜望却是在细看那些核心教徒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巨大隐秘的供词他饶有兴致在只言片语的细节里去补完当初那位张师兄的形象。 他如何对待朋友如何对待同窗如何对待亲人……姜望已是知道了。 他如何对待合作伙伴如何对待下属如何对待信徒……姜望正在了解。 方方面面的这些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张临川。这当然亦是一种知见的补充。 “你打算怎么处理赤哈部?”姜望随口问道。 宇文铎眼睛盯着供词语气随意地回道:“放在以往私自传教是死罪邪教罪加一等兀赤颜这一脉都不用留了。现在这个时间就很巧恰好是新旧宗教国策交替的时候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你有想法?” “不知道无生教到底传得有多广但很多人的信仰都很浅是可以挽救的。”姜望抽了一张供词递过去:“甚至包括这些核心教徒。” 宇文铎接过来看了两眼无非是如何无辜如何不幸如何不得已误入邪教的故事。 当下轻笑道:“哥啊咱们意见相同。赤哈部这边只罚首恶无生教核心教徒得关几年其他信徒集中教化以疏导为主。另外就是……无生教以后列名邪教禁入草原掘他的根。” 说着他也将手里兀赤颜的供词递给姜望:“这里有些无生教的情报有点意思你看看。” 看得出来兀赤颜写的这份供词很费心思把能想到的都掏了一遍。为了赢得赤哈部的支持无生教也的确在兀赤颜这里露了些底。 在这份供词里无生教的架构已经显现轮廓。 无生教所信仰的无生教祖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既是神祇亦是道途理想也是宗教领袖。 无生教祖开辟了具备无穷伟力的无生世界乃是无上尊神。此处兀赤颜附注存疑他认为无生教祖应该在真神的层次未至阳神。 此外无生教有一个名为“翼鬼”的护教法王是神临境修为。曾经亲赴草原与兀赤颜交涉。兀赤颜在这里还画了一张肖像图是一个身形干瘦的青年男子面有猴相五官凶恶。身形佝偻明显脊骨有些突出。 再比如被宇文铎一拳打死的那位地灵使者话中仍有不实之处。 【无生老母】并不是她自己随意取的名号而是无生教内部的一个荣誉封号。 只有推广信仰达到一定成绩的教徒才有资格获封。男为【无罪神孽】女为【无生老母】。 在无生教内部目前不超过十人有此封号。 来草原传教的地灵使者是第六个获得这样殊荣的信徒。 据说得此荣封者死后能够直接进入无生世界获得永生得享永福。此处兀赤颜附注不可信。 张临川这个人真是越了解越能发觉他的可怕。 于智他能成功算计白骨尊神、发展无生教;于法他自创《幽雷禁法》令王长吉也深为忌惮;于道他已能述道纂经自书《无生经》以为一教之典。 诚然他的原躯在王长吉那里才焕发光彩但原躯于他也的确是一种束缚。新得的白骨圣躯比原躯要强出不知多少倍。 在换得白骨圣躯之后他简直是“顿开枷锁走魔龙”。 哪怕姜望并没能亲见其人只消看一看现在的无生教也能大概窥得其人一二。 无生教在短短的几年内已经发展成了什么规模? 至少就姜望所知单成国的那个地幽使者就几乎占据一个城域的信仰。而获得“无生老母”荣誉的地灵使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草原这么恶劣的传教环境里都打开了局面。 像地灵使者这般的人还有多少?无生教在黑暗世界的版图又扩张到了什么程度? 结合王长吉所知的情报。 这个教派在庄雍国战期间起势借助战争造成的伤痛迅速发展。在雍国、礁国、洛国、成国等地都有发展可以说触角在西境已经蔓延开来。 如今甚至胆大到触碰草原那么在景牧战争、齐夏战争、荆国西扩战争期间无生教是否也有什么动作?不是说无生教胆敢捋霸主国虎须但这三场战争波及小国无数以无生教的发展模式是很有机会吞食一些创伤仇恨的…… 信仰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关系到神祇的实力。 再加上刚知道的护教法王翼鬼以及王长吉遭遇过的天生冥眼的陆琰无生教这就有两个神临强者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法王? 而三十六天罡使七十二地煞使若是满员……无生教又是何等恐怖? 就这无生教目前的架构还未完全显现尚不知是否还有什么职务。 在七十二地煞中地幽的排名是第四十八也就是说无生教地煞使至少有四十八个。这还是去年的数据! 自那以后三场霸国参与的大战接连开启张临川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无生教发展得太快了简直如野火烧枯草转瞬遍天涯。 经过前后两次观察姜望已经完全看出来无生教地煞使者的神通乃是无生世界的赋予。今天遇到的这个地灵使又展现了用寿命换取力量的可能至少她是从一个遭受厄难、无力反抗贼匪的普通女子在极短世界里变成了一位实力可观的内府境修士。 几乎这样推断——张临川掌握了某种批量制造强者的方法。 当然它一定有它的限制存在但是它的可怕仍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的无生教已经膨胀成一个庞然大物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当初的白骨道!当然那是在不计算白骨尊神的情况下。 在所有令人担忧的事情里最可怕的其实是无生世界。虽然它不可能像无生教信徒所相信的那样真的拥有无穷伟力可以接引教徒得享永福。但就姜望所窥见的部分来看一个神道世界的雏形已经初具。 信徒越多这个神道世界就越真实也就能够提供越多反馈从而催生更多信徒……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张临川如今就算未成真神只怕也已经相去不远了。况且张临川还是三位一体既走神道又走人道。他的力量简直难以想象。 要对付这样的张临川…… 姜望靠坐在马车上弹了弹手里的这份供词“的确是很有意思。” “可惜事先也不知道无生教在兀赤颜这里露了这么多底。”宇文铎笑呵呵地道:“不然可以试试把那个翼鬼法王钓出来。” 这些地煞使者大约都是以摧残根本为代价培养起来死一个两个张临川估计不会太心疼。 神临强者不一样神临强者放在哪里都是核心。 若能杀一个护教法王无论是从信仰还是从势力的角度都一定是对无生教的重创。 宇文铎明显意识到了这个邪教的棘手之处很为姜望操心。 姜望把供词放回宇文铎手里很平静地说道:“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 马车行进的速度非常稳当驾车的高行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听到。 从高空俯瞰下来这辆马车是孤独的。 在一望无际的碧海上辚辚而远朝向金碧辉煌的至高王庭。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复见何年 人生是一幅漫长的画卷。 自枫林城覆灭后姜望和张临川这两个曾经的“师兄弟”都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故事都有了飞速的发展和进步。 但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一个在万众瞩目之中光芒万丈一个在无尽黑暗里疯狂蔓延。 张临川今时今日最大的优势是他藏身暗处藏得非常深。与无生教下面的各级驻地全都是单线联系通常只通过信仰连接神道世界。他的行踪极难捕捉他的实力高深莫测。 低调隐匿的无生教看起来像是一个路边的小水坑但谁若是贸然一脚踩下去可能踩进的是万丈深渊。 而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张临川最大的弱点也正是他藏身暗处他见不得光! 他选择经营邪教这一条路固然可以让他最快地强大起来。可也让他为昭昭天理所不容。 先贤所谓“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便是这一点让张临川就算再强再狡猾也要比庄高羡好对付。 其人与庄高羡最大的不同在于—— 姜望可以毫无顾忌地动用自己大齐武安侯的能量满天下地绞杀他! 这是阳光对黑暗的压制。 如果说时至今日在自身的修为之外张临川的经营是在黑暗世界里极速膨胀的无生教。 姜望的经营就是他可以坦然展现在阳光下的一切他的权势他的名望他的地位。 就像这一次在牧国姜望只是跟宇文铎说一声都不用到赫连云云那个层面就轻易地抹去了草原上的无生教驻地。 无生教中的优秀人才、获封“无生老母”的地灵使者带队来草原发展信仰。 为取信赤哈部无生教护教法王翼鬼亲自到草原与兀赤颜面谈。 草原在无生教的发展规划里一定不是无足轻重的一环。 但是却被抹去得如此轻易。 一者在于姜望今时今日的地位一者在于无生教本身即是邪教见不得光。宇文铎剿它是名正言顺半点不用考虑其它。 这一次的行动就是很好的例子。要对付张临川就应该从这方面入手。用煌煌大势去碾压黑暗里的一切管它是如渊似海还是曲折万端。大日东出自然光照山河。 对付庄高羡则不同。 庄国是天下列国承认的正统帝国庄高羡是正朔天子。上附玉京山朝于天京城。与庄高羡对决没有以势压人的可能。甚至于更多时候会被反过来在势上压制。 对付庄高羡姜望没有犯错的余地所以他必须小心再小心。就像庄高羡上次借势玉京山行雷霆之举功败垂成后亦是元气大伤。他却没有庄高羡那样的底蕴试不了几次错。 但话又说回来张临川又何尝是个好相与的?白手起家成就这样一番基业。这等恐怖非常的人物若是不能一次按死必然遗祸无穷。 其实这话反过来也成立。 在庄高羡的眼中姜望、祝唯我又如何不是心腹大患呢?上古诛魔盟约、不赎城两次出手都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斩草除根。 庄高羡是敌人某些方面也是可以学习的对象。 按照姜望和王长吉达成的默契。 现在王长吉作为明棋却潜行暗处游猎天下与无生教互相追逐。 姜望身在明处步步登高却为暗棋积蓄实力的同时只在暗中收集无生教的相关信息。 有朝一日姜望在台前站出来在明处出明手就是他们彻底解决张临川的时候。但那一天亦不可急切求之。 “不多留几天么?”马车中宇文铎一脸的遗憾:“神恩庙的风光你都还没有去见识过。” 姜望客气道:“这次时间紧张就算了。回头你去齐国我带你见识临淄七景。” “咦?”宇文铎诧道:“不是四景吗?红袖什么的温玉什么的。” 他对这些倒是门清! 姜望大大方方地一笑:“四大名馆我也很熟!到时候一准带你去。我有一门道术‘八音焚海’就是在四大名馆里找到的灵感。” “这个好这个好。”宇文铎顿时乐呵呵。 姜望一拱手:“山长水远!” 宇文铎回礼:“会有再见!” 待他的手放下来时来自东齐的武安侯已经消失不见。 念及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宇文铎忍不住慨叹:“问世间有几多英雄?” 青天碧原间仍是这一辆马车在疾行。 马车之内宇文铎又皱了皱眉:“为什么我就没有在神恩庙里领悟什么道术呢?” “看来还是去得不够勤。”他总结出了原因。 又是一叹:“不愧是汝成的三哥武安侯的境界真是让人高山仰止难怪他不屑同我去耍!” 自此以后草原上便总有人传说是大齐武安侯一身秘法皆悟自温柔乡。引得不少草原贵族远赴东齐朝圣“寻找灵感”。 也不知是谁传的。 …… …… 草原之行便这样结束了。 装载着对牧国时局片鳞半爪的见闻大齐使臣兀自东归。 借宇文铎出面扫荡无生教驻地是姜望在草原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在这之前姜望还在赫连云云的安排下在不开放的环境中约战了已经在王帐骑兵里独领一军的“狼孩”那良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而胜之。 又在同样的环境里约战了宇文铎的堂兄“穹庐三骏”之一的宇文烈小胜半招。 战后同宇文烈喝酒宇文烈自陈在苍瞑面前是毫无还手之力。可惜现世神使苍瞑这段时间不在至高王庭不然姜望也很想挑战看看。哪怕是挨揍想来也会有很多收获。 但其实在两场挑战结束后使节队伍就已经光明正大地离境。 而姜望悄悄留在草原一是为了在黄舍利那里等一个答案二就是为了处理无生教的事情。每次去黄舍利那里也都是潜踪匿迹马车直接停在军堡外。 在齐国使节队伍离开草原后无生教才出事如此便不容易招致联想引起张临川警觉。 此事一毕他也没有多逗留。连夜追上了队伍无声无息地坐进牛车里——原来的那辆马车送给了宇文铎现在这辆是宇文铎的回礼。拉车的白牛则是赫连云云的礼物据说是在神庙养大的灵性十足比之养在青羊镇的焰照也不遑多让。 没有见到汝成当然是一种遗憾但出使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在草原住下来。国内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譬如他在故夏还有一处新的封地现在还没有去看过也该去瞧一瞧了。 自草原而至东齐一路再无什么意外。 姜望在路上也只是专心修行。 先前与斗昭的那一场决斗意外卷入涂扈对幻魔君的布局中涂扈表示要给予补偿。在复盘过两人的战斗之后特地让人给姜望送来了一门神临层次的炼体功法名为《玄天琉璃功》。 随功法还附送一段话。 写的是苍图神文翻译过来意思是—— “愿至高神灵护佑你草原的朋友。愿你拥有更多的选择。” 一直以来姜望的防御基本都是用天府之躯来覆盖他更侧重于进攻端的强化。 涂扈显然是为了让他补完短板肉身防御若是提升起来在战斗中自然就会有更多选择。 至于这句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管它有没有。 姜爵爷反正是不懂。 离齐的时候是五月归齐已经七月。 作为使臣姜望归国后的第一件事情自是要向天子汇报。当然递交给政事堂的外事帖也是要在路上就写好回国便得交上去的……相当于要报告两次。 大齐武安侯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子正在紫极殿朝议。韩令亲自出来将他引到了东华阁等待。 这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一应布设都能认得全了。 韩令将他领过来便又回了紫极殿。 阁外立着两名宫卫阁内再无旁人。 兽炉里焚的香味道极淡有抚平心绪的力量。 姜望默默地坐了一阵又情不自禁地起身来走到那张刻画众生相的石屏风前静静地欣赏。 这幅画常看常新画中众生各自鲜活人情百态跃然纸上。 今时今日姜望人字剑已经通神却也不敢说自己对人道的认知能超过这幅画去。 这幅众生相他细察过不知多少遍总能瞧到一些新的意趣。 今日他又发现一处细节。 画中有一条长街一支卖酒的旗幡被风吹展半掩着一扇临街的窗。虽只半窗但是从窗口也可以看到里间的书桌桌上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 细看来写的是—— “放鸢黄童拄杖白翁嬉游漫步复见何年?” 画里的这条街靠近城门。 在城外的原野上就绘有拄着木杖笑容慈祥的老翁和跑来跑去放纸鸢的顽童。 这处画面他是有印象的但是对应的这张纸这行字却是今天才瞧见。想是不太应该因为这不是什么意趣、暗喻的疏漏而是对具体细节的缺失。 他当时指着这幅画破案反复察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细节? 再细看那老翁发现他的相貌依稀有几分……肖似当今天子。 姜望明白了。 这不是他漏掉的细节而是在后来的时间里由另外一个人增加的细节。 那人改了这幅画改了这一小处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住进了画中。 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只有一句——复见何年? “在看什么?” 忽然有声音问道。 声虽温和却行在九天。 齐天子的声音! 这位大齐至尊竟不知何时已至东华阁是一点动静都未传出来简直想要吓死人。 姜望瞬间惊醒连忙转身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齐天子只是一抬掌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屏风上的这幅画仿佛只关心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天子的心事你是知道得好还是不知道得好? 姜望把心一横高声道:“微臣冒死直谏!” 齐天子显然有些意外移过视线瞧着姜望:“讲来。” “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姜望道:“您怎么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去一点动静都不给微臣?” 韩令在一旁默默地跳着眼皮。 很难想象武安侯出使了一趟草原回来竟然敢‘恶人先告状’了。 偏偏还的确抓住了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理直气壮? “唔……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爱卿讲得很有道理可见是读过书的。”齐天子好整以暇:“但朕刚才回东华阁的时候明明前有仪仗后有宣声很是吵闹啊。” 他的声音不重反而放轻了:“咱们到底谁说错了?” “……”姜望低头:“是臣说错了只怪臣刚才走了神没有听清楚。” 天子笑着伸指点了点他:“姜青羊啊姜青羊理直但气不壮。” 转身走向龙座随口道:“说说吧这趟去草原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姜望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将自己此去牧国的所见所闻不夹杂任何观点地陈述了一遍。 天子端坐高处始终静如渊海不对牧国事务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在姜望讲完之后忽然问道:“武安侯这次去草原观礼一会天下使节可与谁切磋过?战果如何?” 姜望大声道:“臣未尝败绩!” 天子笑出声:“看来爱卿很会选对手。” “实不相瞒臣来者未拒!” 这回韩令也笑了。 天子又问:“那么爱卿这次所遇对手可有谁让你印象较为深刻?” “没有谁让臣印象深刻。臣只专注于自己的修行为齐国荣誉而战。”姜望继续大声。 立在云纹兽炉旁的韩令使了个不轻不重的眼色。 姜望赶紧补充:“不过那个楚国的斗昭还是有点麻烦的。” 齐天子点了点头:“彼岸金桥。斗老太君的看家本领还是很难有相配手段的……韩令稍后你带武安侯去内库帮他选一样能够抗衡的神魂秘术。免得让人说咱们齐国术法不如人也让咱们的侯爷以后可以少些麻烦下回能够更大声。” 韩令低头道:“臣一定尽心。” 姜望心知这就是这趟出使的“酬劳”了。 很是满足地弯腰拱手规规矩矩地行礼:“臣谢过陛下!” 但这边厢腰还未直起来。 耳中便听得天子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听说这次出使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使节队伍里?” 忽如平地起惊雷。 此话叫姜望心头剧震! ------题外话------ 感谢盟主涂山灼眼打赏的新盟!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朝天阙 忽似旭光万里忽有雷霆行空。 真个叫天威难测。 齐天子问得平淡武安侯听着惊心。 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在出使草原的路上他偷偷离队去佑国杀龟的事情暴露了! 单就这件事情本身他并不后悔。重来一次仍然愿意去尝试。生而为人又恰好有一份能力在对以人为食者自必杀之。 这件事情与他在迷界、在边荒的战斗并无什么区别。 但问题在于与他合作的人…… 曾经的佑国下城城主现在的秦广王尹观同时还是齐国的通缉犯。 地狱无门的成名之战就是接下了故阳皇子阳玄策的单子在临淄成功刺杀礼部大夫赵宣。 甚至于他姜望还掩护了尹观的入城。 尽管有没有他的掩护都不影响地狱无门的那次行动尹观那时候让他帮忙更多是救下他后的兴起而为。 但他做过这件事情以及这件事情的性质在齐国的环境里肯定是个污点。 哪怕他那个时候对齐国还没有什么归属感…… 林有邪在那时候揪着他不放便是出于一位青牌捕头朴素的责任感。 后来闭口不谈甚至于主动帮他抹掉一些痕迹则是另外的故事。 到了今天。 不必再论及赵宣人品如何他身为阳国人是如何背叛阳庭也不重要。关键地狱无门如此行事是对大齐帝国的冒犯。 那一次行动的几个阎罗最后死得只剩两个。但都城巡检府的追缉文书可还没撤销。 而他姜望乃大齐武安侯腰间又挂着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怎能与齐国的通缉犯为伍? 甚至于……还接下了卞城王面具。 虽然后来他同意继续与尹观合作主要是针对杀龟事件的后续想要对付的是姬炎月那样的以人养宠者是为了根除此等现象同时也是为了规束尹观的行为。 但这个理由齐天子是否能接受? 他无法否认哪怕身份在这里他也始终不能视尹观为寇仇。 他无法否认他心中对尹观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情感在希望能够规束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走上正途。 甚至于对尹观的能力他也一直是佩服的长期以来把对方当做追赶的目标之一。 今日他要如何回应? “尹观对臣有救命之恩当初在临淄城外若非他出手……” “与贼人为友臣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姜望一瞬间心中转过好些个回答要么认罪要么认罚要么自我剖白。 最后又低了两分腰把心一横:“臣……” 但他只是刚刚开了个头齐天子的话又落了下来—— “朕听说归齐的时候你让使节队伍先行自己却悄悄留在草原每日偷入军堡跟荆国那黄舍利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可有此事?” “啊?”姜望愕然抬头。 齐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问道:“有没有?” “臣与黄舍利是清白的!”姜望大声道:“臣那几日与黄舍利纯粹是在讨论修行根本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此等谣言不知何人所传实在可恶!于黄姑娘名声有妨岂是我求教之意?” 天子道:“这个修行可以光明正大地讨论武安侯怎么要偷偷摸摸地去?” “臣是为了对付无生教!”姜望当下把在草原剿灭无生教分部的事情讲说了一遍。 坦诚地告诉天子他与那无生教祖素有仇怨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才隐藏行踪去处理这件事。 “无生教?”齐天子淡声一笑:“你乃大齐武安侯对付一个小小的邪教如此鬼祟作甚?你是不知霸国之尊还是不知王侯之贵?” 姜望道:“臣鲁钝。” “鲁钝就多想一想。”天子也不多言揭过了这个话题悠然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史书频见。武安侯年少成名可不要自误。” “请陛下放心臣一意修行根本无心情事什么关都能过!”姜望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日也是在这里你年方十八尚是一青涩少年褪去上衣却遍身创痕朕那时候就记住了姜望这个名字。你身后无千年世家身边无敦厚长者单人独剑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朕相信你是个拎得清的。” 明明每一步的经历都清晰深刻但一步步走过来后再蓦然回首却总有些恍惚感。 那些真情实感的瞬间好像都不真切了…… 数年时光真似一弹指。 姜望认真地行礼:“全赖陛下栽培。” “好。”天子大袖一挥:“公事已毕朕就不留你用膳了。” 姜望拱手:“臣告退!” 直起身来转步便往外走。 “对了。”齐天子的声音在身后又响起:“你还没有说你在画里看到了什么?” 姜望回道:“看到了天子治下的芸芸众生。” 天子再次挥了挥手:“去吧。” …… …… 走出东华阁的时候竟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明明天子的态度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很好但姜望的后襟还是已给汗水浸透。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那些地痞青皮总爱说我若见天子当如何如何。那些街谈巷议总是鄙夷那些诚惶诚恐的大臣以为不过如此。 但若是叫他们自己站在天子面前只怕嘴巴都张不开。 爵、禄、废、置、杀、生、予、夺此八柄操于人手皆在对方一念之间谁能不忐忑? 哪怕你不在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生死总要顾念。 况且齐天子又是这样一位盖世雄主。 韩令在前方带路倒是不见半点异色。 姜望紧了两步拱起手来:“方才在阁内……多谢公公的提醒。” “怎担得武安侯一个谢字?要谢当谢天子。”韩令平静地说道:“天子有心我才敢示意。” 姜望道:“当然首先是要感谢陛下恩典。但公公的体谅姜某也不敢或忘。” 韩令这才笑了:“要咱来说近些年来您是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天子之爱甚莫有如武安侯者。不定什么时候咱也需要您的照顾。” “公公言重了。您以诚待我若有效力之日姜望怎敢怠慢?” “哈哈且这边来!” 内库乃皇宫府库是天子私产。 大齐立国日久又成霸业国库充盈内库也是富得流油。 以术库而论国库秘术更为宽泛种类繁多无所不包。术院最新研究出来的术也都是紧着收存于国库里。 内库秘术则更偏重私密多是不便外流的术包括一些皇室秘法甚至也不乏禁忌之术。 说起来姜望根本没有描述他和斗昭的战斗过程。神魂层面的斗争外人也无法得见。但只是一提斗昭之名齐天子立刻就知晓姜望所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可见天子之心实有天下。 韩令心中已是筹思良久经过重重关卡进入内库之后便带着姜望直指目标所在。 “这部【朝天阙】乃皇朝秘术是武帝当年所传比之彼岸金桥不会逊色。武安侯若是不满意还可以再选。” 韩令用内官之首的令牌打开了法阵防护。又以对应的特殊印决引发石台变化。 便见得一卷金轴慢慢升了上来横在两人眼前。 “满意满意怎会不满意?” 一听是武帝所传姜望便觉亲切。 作为当今天子最推崇的一任皇帝齐武帝文治武功几为大齐历代之冠他老人家传下来的秘术岂有弱的? 姜望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听个名字就满意。 韩令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望拿起金轴细细卷开但见一副煊赫图画铺开在眼前。它描绘的……是一扇天之门户! 古老厚重庄严。 高高在上俯瞰诸天! 这一瞬间图画入眼意涌神思。 无数的信息在心中转过。 姜望眸中金芒暴涨又立即敛去。眼中喜色根本不加掩饰。 朝天阙朝天阙! 真是绝妙秘术! 虽然它如此艰涩复杂看起来就不是短时间能够练成的……但是它的力量完全能够被具体想象。 当时若有此术又岂会在神魂之争里反被斗昭压制险些开局就落败? 至少……也能打个旗鼓相当! 考虑到斗战七式在神魂层面尚未展现的应用以及斗昭身后那恐怖的底蕴姜望终究选择保守一些没能放开了畅想。 “如何?”韩令笑问。 姜望真心实意地拱手一拜:“公公有心了!” 韩令侧身一让缓声道:“陛下对侯爷开放的术库权限是在您的修为层次里……不设限。” 他眼中含笑:“所以朝天阙才能重现。一般神临修士的灵识可修不成。” 姜望慨道:“姜望何德何能。” “武安侯有今天都是您亲手赢来。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韩令说到这里便打住低头一礼:“老朽多言了。” 姜望肃容以对:“金玉良言必不敢忘。” 空空荡荡的术库里这声音空空荡荡地回响。 这些缄默的石台听闻过多少承诺又见证过多少兴衰呢? 千古以来人来了又去。 兴也衰也亦唯石台。 …… …… 姜望这次回京是先陛见天子再入内库求术最后才回自己的武安侯府。 说起来这座侯府落成以来他自己都还没住上几天。 不过想到重玄胜须得加练三个月屈指一算还未结束也没来得及在武安侯府赖几天他心里便平衡许多。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洗去仆仆风尘。而后清爽地坐在书房里开始写信。 牛羊成群碧草如海可以飞翔的至高王庭晶莹剔透如宝石的天之镜…… 给安安的信里描述了草原的夏天描述了作为兄长的思念……顺便监督学习。 又给青雨写信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探讨了一些修行问题。另外提及将有一批具备牧国特色的礼物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云国某城叫青雨记得接收。她和安安都有份。 两封信都是由云鹤寄送。 最后则是给三刑宫的林有邪写了一封信问及近况遥祝如意并问了三九寒蝉的事情。这封信是让管家谢平通过都城巡检府的渠道传递不怕不及时。 东域范围之内都城巡检府的渠道还是相当过硬的。 写完了信姜望坐在书桌前一如既往地开始修炼。 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阵索性放空一切静静地发起了呆。 从来光阴紧他很少有单纯发呆的时候。 直到黄昏时刻重玄胜拉着易十四的小手大大咧咧地过府而来。 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这段时间自是都住在博望侯府。 当然重玄胜仍是每日天不亮就被准时拎走天黑才被送回。大齐冠军侯的决心异常坚定…… 在窗口看到这张熟悉的胖脸姜望忽然笑了。 倒是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突然觉得现在才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重玄胜不会说他是打着为武安侯接风洗尘的旗号才叫那位好兄长给他放了几个时辰的假。 他才能够免了今天的鼻青脸肿这么像模像样地风光。 他只会大大咧咧、甚至是趾高气昂地道:“哟咱们的使节大人终于回来了?” 姜望咳了一声:“我力压钟离炎与斗昭大战五百回合横扫那良吓走陈算……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啦?” 他矜持地整了整衣襟:“稍微扬了一下国威。” 重玄胜只眯着眼睛:“我辛辛苦苦帮你看家一个人操持生意。你这次公差出远门给我带的礼物呢?” “呀!”姜望一拍脑门:“忘了!” “算了我原谅你谁叫你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朋呢?”重玄胜显得非常好说话笑眯眯道:“对了好兄弟我和十四回来住几天。这些天不见外客要是有人不请自来你帮忙打发掉。” 姜望狐疑地看着他:“这个外客是不是个侯爷?” “这个家要容不下你了!”重玄胜瞬间暴跳如雷:“你还是不是我的手足兄弟?你还关不关心我?成婚这么多天了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这个侯爷是泥捏的挡不住别的侯爷是吗?” 姜望笑吟吟:“我是不是泥捏的不知道倒是很喜欢看某些人被当泥来捏。” 重玄胜破口大骂。 姜望完全不理会只对十四道:“十四给你带了礼物在你们的院子里你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不再披甲的十四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温婉。 笑意盈盈地说了声好便松开了重玄胜的手自往她们住的院子走去。 重玄胜在院中兀自叫骂了一阵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死乞白赖叫姜望帮他拦几天重玄遵。什么夫妻生活、天理人伦都讲出来了。 姜望笑吟吟就是不答应。 重玄胜撒泼无用千个不爽万个怄气地走进了书房里。在他的特制大椅中坐下与姜望正面相对。 黄昏的光线从窗口投进来带来一些莫名的琐碎情绪。 两个人一时都未言语。 沉默了一阵。 重玄胜乜着自己的好友:“有心事?” ------题外话------ 这两天章说不显示是特殊原因哦。 但是我在后台是能看见的只是前端不显示。 应该这两天就好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天日昭昭 姜望看着窗外一时没有说话。 侧脸恰好被光影勾勒清楚有相当优越的轮廓。 重玄胜自然是懂姜望的见他沉默也不追问。 瞧见桌面上有一张摊开的宣纸便伸手揭过来但见纸上写道—— “天日昭昭所为何事岂有人不知?” 此句出自《荆略》。 重玄胜当即明白过来嗤笑道:“庸人自扰!” 姜望恼羞成怒:“你懂什么?” 重玄胜施施然道:“岂不闻桃花仙浪荡多年亦为国士。一朝衍道即为国柱?” 姜望黑了脸:“他最后投降了。” 说完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别拿虞上卿开玩笑!” “让我猜猜看这次出使牧国天子又重赏于你了?”重玄胜依旧笑呵呵:“让你有些良心不安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姜望不吭声。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重玄胜依然在笑:“当今天子要么不赏赏则无极。你受之有愧正是他老人家要的效果。你是体察天心的大忠臣啊武安侯!” “跟你说你也不懂。”姜望不耐烦地道。 “我不懂?”重玄胜冷笑:“哪次打仗你没有拼命?” “从仕齐至如今你可有做过什么有辱国格的事情?” “你在齐国得到了多少你又为齐国付出了多少?” “近海扬名黄河首魁斩将夺旗堵住祸水……” “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你奋斗所得?”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做过什么对不起齐国的事……可能唯独一件是当初没有举报尹观反而掩护他入城?但那时候如果没有你尹观一样入城。如果没有尹观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够报告消息?” “更何况我这个人是比较没有道德的。我当时认真琢磨过要不要反手一个举报把尹观送进天牢只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我才索性静观其变。我还是齐地世家出身呢地道的老齐人!你这个新齐人跟我比起来这才哪到哪儿?” “你这个人就是自我要求太高。宁可人先负你不可你先负人。太古板!蠢不蠢?” “你以外楼四字为囚笼规束你的道途囚禁你的本欲这是天才的修行。但也不能太过苛求自己凡事过则不及。这都快走火入魔了醒醒吧!先贤是‘吾日三省吾身’不是‘吾日三拷问吾身’!一心瞬有千念谁经得起这么拷问?” “人家贺崇华是什么人物?《佞臣传》列名排名还在易牙之上!说句不好听的你也配跟贺崇华比?” 重玄胜用一连串的发问打得姜望哑口无言。 姜望所写的“天日昭昭”那句话出自《荆略》卷三。 其文曰—— 时有权臣贺崇华阴私谋国自以为行事隐秘。 灵帝指而对曰:“天日昭昭所为何事岂有人不知?” 贺崇华羞恨拔剑乃弑灵帝。 扶太子即位剑割山河自划封土。太子又指之斥为国贼。 贺崇华复弑之。 再以皇长女什仪即皇权什仪又斥之。 贺崇华弑什仪。 天下皆恨。 时天子血脉唯长乐王领军在外。 贺崇华召之继天子。 长乐王削发明志恨言“不诛国贼宁倾祖业誓绝香火。” 集中山、慕容、曹、蒋、钟五姓合成六军灭贺氏三部是为成帝。 —— 大荆皇族的硬气完全是刻在骨子里的。由这段历史亦可见一斑。 唐姓皇朝险些绝嗣也没有一个肯对权倾一时的贺崇华低头。哪怕是素以昏庸闻名的荆灵帝亦是不乏血性宁死未屈。 重玄胜这胖子见微知著看到一句随手写的话就能把事情经过猜个七七八八。实在是让人一点秘密都没有。 姜望于是长叹一声:“可见你也是个读过书的。” “得了吧。”重玄胜把手上这张纸轻飘飘地丢回桌面:“你还在这里跟我用典我怕你听不懂才说桃花仙不然随便找个典故你都不知道出自哪里。” 姜望睨了他一眼起身便走。 “唉你去哪里?”重玄胜提醒道:“这是你的书房。” “出门!” “你这才刚回来又出哪个门?” “去南遥。” “去南遥做什么?” “找廉雀带他一起去螭潭。” “哦螭潭。”重玄胜蓦地反应过来:“那重玄遵怎么办?” “我听不懂!” “嘿!你还是不是个人!?”重玄胜拔腿就追但以他的肥胖之躯却哪里追得上神而明之的姜侯爷? 这边才出书房那边已经连个影子都不见。 “混蛋!鸣空寒山你也给我顺便管一管!”他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大喊。 …… 马车星夜出了临淄城往南而去自赴赤阳。 姜侯爷闲坐马车之中优哉游哉地熟悉着新得的秘术【朝天阙】。 人的一生中总该有个能在关键时刻点醒你的朋友。对姜望来说聪明绝顶、见事极透的重玄胜就是这样一个朋友。 两个人只是坐下来聊了一阵他的心绪就平静下来暂时摆脱了困扰。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果断抽身离府。 他太懂重玄胜了。他要是还待在临淄这胖子能天天来磨他半点不带泄气的。但他怎么忍心破坏重玄氏两兄弟的相处机会? 今日既见到了重玄胜十四与他们叙了旧又让重玄胜帮忙纾解了心情还没给这胖子耍心机的时间……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令姜望颇为自得。 这会研究起功法来也是格外轻快。 庄高羡杜如晦的压力、无生教的压力、对现今身份的思考……一时都搁置了。他暂时不去想那么多全身心地投入到修行中。 来自神印法的呼唤便在此时出现。 当然不会是真魔宋婉溪。事实上自从知道那个黑衣魔族的真实身份后姜望就不对找回宋婉溪抱什么指望了。 除了宋婉溪之外神印法沟通的只有独孤小。 独孤小非常懂事若非要事绝不会轻易打扰。 姜望沉下心神立即回应了她。 “老爷。”独孤小简明扼要地道:“您让我关注的抱龙郡瓦窑镇那个叫张翠华的女子出事了。” 当初从迷界归来后姜望特意乔装去了一趟瓦窑镇看望褚密的妻儿。 彼时张翠华不愿意让儿子进入到危险的世界说等孩子长大了自己决定。姜望也尊重她的意愿答应永远为褚幺保留机会留下了一包银子便离开。 但其实也暗中安排了人悄悄关注张翠华母子的生活免得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向自己求助。 一晃已是几年过去了。 “出了什么事?”姜望一边通过神印法询问一边钻出马车对马夫吩咐道:“你自去南遥城寻廉氏家主就说请他去临淄等我他知道是什么事情的。” 马夫恭敬应下。 他已拔空而起直飞抱龙郡。 “她跟家里人闹翻了被打出了家门还沾上了官司。现在自己在外面租个地方住还天天有人上门闹。具体的情况我已让人去查您说过不要轻易打扰她们的生活所以在得到您的进一步指示之前我安排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独孤小三言两语说清楚事情便闭上了嘴。 不是她不想跟姜望多说几句。 而是随着姜望的地位与日俱增她越来越不敢浪费姜望的时间。 她很怕姜望觉得她烦随时将如此普通的她扔下。 抱龙郡张翠华那边出了事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别人的悲欢离合都与她不相干她只知道她多了一次主动联系老爷的机会。 这对话虽然短暂她已经认真地演练过好几遍。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来处理。”姜望点头表示认可又道:“这两天我就要去螭潭那边封地缺个管事的你想去吗?” “老爷愿意带我去吗?”独孤小又惊又喜。 姜望道:“那边封地更大一些更能发挥你的能力。” “我很乐意去!” “那你交接一下青羊镇的工作然后去临淄等我。抱龙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出发。” “好!”独孤小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睛晶晶亮。 而姜望中断了神印法的联系加快速度赶路。 此时夜幕已垂他独身当空。 一路上不断有强者的气息腾起短暂接触后又消去。 任他横过诸郡注视他直趋抱龙。 而这一夜整个抱龙郡都震动了。 大齐武安侯驾临! …… 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是在熟睡中被一巴掌扇醒的。 脸上五条蚯蚓印迅速肿了起来。 旁边躺着的是他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懵然后才是愤怒。 他怎么说也是大齐命官焉能受辱如此?哪个蟊贼这般大胆? 他愤怒地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摸刀! 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因为扇醒他的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天南城城主董炳荣。 “城主大人您深夜到访这是……”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几乎要哭出声来整个人陷在一种惶然未知的恐惧中。 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里历数他做过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 董炳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咬着牙道:“你这个无能多事的废物!给本官把张翠华、褚幺母子请过来若是少了一根毫毛要你的命来填!” 他当然不会可怜廖大庄。 因为他也是大半夜被郡守扇起来的。 连夜从软玉温香的城主府赶到鸟不拉屎的瓦窑镇为这个废物擦屁股他难道还要给什么好脸看? 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这厮! “是是是。”廖大庄哭丧着脸就要起身但腿竟是软的。 城主大人的杀气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哆嗦了几下才站稳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大声呼喝着召集人手。 张翠华这件事过程并不复杂。 当初姜望给张翠华留了一包银子数额不算大但也尽够她们母子生活。 张翠华每日照常去烧瓦把这些钱藏起来全留给褚幺读书用。这笔钱她没叫任何人知道所以一直也风平浪静。 孤儿寡母免不了的委屈她都平静接受。 妯娌之间偶有些龃龉却也是些忍忍就过去的小事。 直到前年的时候张翠华的老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实在没钱治老人只好等死。她便拿了些银两出来说是丈夫褚好学当年留下来的安家钱是给儿子读书用的。 老父亲病好了也便罢了。 但去年的时候张翠华的弟弟张洪在外面打伤了人若不赔钱就要拉他去见官。张翠华没法子又拿了些出来。 弟弟当时当然是感恩戴德但事后一家人就犯起了嘀咕。 张翠华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是不是还有?褚好学到底留了多少家底? 今年的时候张洪在外耍钱输了个干净便又来求张翠华。 张翠华这一次死活不肯给只说没钱。 张洪竟然强抢!把张翠华捆起来把屋子搜了个底朝天把亲姐姐藏在砖头底下的银两硬是搜了出来然后把门反锁又出去赌。 还是褚幺下学回来才帮张翠华松了绑。 张翠华本不是个娇弱的性格平日相忍只是为了孩子。这次忍无可忍便直接将亲弟弟告进了衙门。 她选择告官是为了尽可能追回银两。 但瓦窑镇这么个穷地方能够设局开赌的岂是一般人?硬是等到张洪输光了银两被赶出赌坊才允许衙役抓人。 张洪一分钱都还不上便被下了狱。 这下捅了马蜂窝。 全家人轮番上阵对张翠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撒之以泼。 最后她那个自从生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的老父亲垂死病中惊坐起拿起锄头将她打出了家门。扬言她若不撤诉状一辈子别想回家门。 张翠华便带着褚幺在外租房住只咬死一件事张洪不还钱她绝不撤诉状。张洪哪怕卖田卖屋也要补上这个窟窿因为这是她儿子读书的钱! 自她搬出去后。 张洪的婆娘杜氏每日带着几个娘家兄弟上门骚扰。拣着难听的骂什么以前克夫现在克兄弟将来克子。什么偷人的荡妇什么六亲不认坑害自家兄弟的扫帚精…… 孤儿寡母的又跟娘家人闹翻自是无人撑腰。人家又没有动手镇上的衙役也不大管街坊四邻每日围拢当戏来看。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故事老百姓的痛苦每天都在发生。哪怕是如此强大的齐国也不会例外。紫微中天太皇旗照不到所有黑暗的角落。 杜氏不敢动手已是齐国律法正在运行的良证。 忍一忍。 老百姓常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对张翠华而言亦是如此。这几日的喧嚣早晚会过去杜氏能够堵门骂三五天不可能坚持三五个月。再恶心再嘴贱的人也不可能连骂几个月呀。当然那些肮脏的骂名将永远伴随着她。 孤儿寡母也只能忍受。 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天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星夜前来用一记耳光唤醒了瓦窑镇。 天南城下辖十三个镇瓦窑镇是其中最穷的一个。对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来说董炳荣是比亲爹还大的存在。 他怎敢不用心? 董炳荣让他请张翠华褚幺母子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楚了事情经过连夜鸡飞狗跳把相关人员全都带到了镇厅来。 可谓是“想上官之所未言”深得办事精髓。 但等到把人召齐聚集到镇厅之后他才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要更为可怕。 瓦窑镇镇厅早已经被城卫军接管里外围了三层。 他手下那些平时凶神恶煞的衙役当场被解除武备一个个腿肚子打颤。 唯独他一个人可以进镇厅里汇报。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镇厅像一头蹲在黑暗中的巨兽。 那些甲士一个个眸光如刀光般冷漠。 而堂堂天南城城主董炳荣竟然像个小厮一般候在厅门口等待。 连个座位都没有! 他战战兢兢地再往里走于是看到了曾经有幸远远见过一次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侯大人。 郡守大人倒是坐下了。 但只沾了半边屁股像是扎马步一般陪在下位。 坐在上首的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不敢抬头看! ------题外话------ 感谢书友“执念染墨白”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5盟! 感谢书友“仗剑逍遥”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6盟!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有名褚好学者,七年未归 廖大庄年轻的时候有个诨名唤做“廖大胆”。 别人不敢抓的贼他敢去抓。别人不敢出头的事情他敢出头。也算是敢打敢拼为瓦窑镇做了不少实事。 这才得了亭长职位。 这些当然是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总结的履历拿出来证明他并没有任人唯亲。 此刻廖大庄走进镇厅里来堪堪行了个礼坐在下手位置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已经出声问道:“外面怎的吵吵嚷嚷、哭哭啼啼!都有哪些人?” 能让堂堂郡守这么沉不住气可见方才的等待分外煎熬! 廖大庄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带来的人里有张翠华、褚幺母子有张翠华的老父亲、兄嫂有刚从牢里提出来的张翠华的弟弟张洪有张洪的婆娘杜氏还有杜氏那几个娘家兄弟……甚至于还有让张洪输了个底朝天的赌坊老板他廖大庄的本家侄儿廖国。 “也就是说与张翠华、褚幺现状相关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漏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都召齐了。”侯元位淡漠地说道:“由此可见你廖大庄是个能吏啊!” 廖大庄的膝盖当时就软了扑通跪倒在地:“下官无能无能!” 董炳荣上来就是一脚飞踹:“你若无能老子岂不是瞎了狗眼让你当这个亭长?” 他毕竟是留了力没敢把人踹死。 廖大庄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继续跪定也不吭声只是把头磕在地上。 侯元位懒得多看他们两个转脸过去小意道:“侯爷您看……” “先让他们进来吧。”坐在上首的人说。 这个声音很年轻且非常温和。 但额头贴在冰冷地砖上的廖大庄这一刻心却比额头更冷。 到了现在他如何还猜不出这位大人物的身份? 大齐帝国这么年轻的侯爷能有几个? 这等通天的人物怎么就跟瓦窑镇跟那对孤儿寡母扯上了关系!?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许多声音都恍惚听不清楚了。 …… 连夜从帝都赶来的大人物发了话天南城城主董炳荣哪有不懂做事的。不待郡守吩咐便积极转出镇厅高声道:“放他们进来!” 没有人是傻子。 至少能够被董炳荣带来瓦窑镇的城卫军士卒里不可能有傻子。 虽然董炳荣并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但城卫军将士送这些人进镇厅时态度明显不同。 像张洪这样枷锁未去的囚徒、如廖国这种在小镇里有几分脸面的赌坊老板都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直往里拖。 而对普普通通的张翠华和又黑又瘦的褚幺则左一句“这边请”右一句“注意脚下”态度好得像客栈里跑堂的直恨不得接力将他们背进去。 但他们的态度显然还是想得浅了。 因为当灰头土脸面容憔悴的张翠华走进镇厅时那位名震天下的军功侯爷竟然主动离座先一步迎了出来! “翠华大姐!” 虽然心中隐有预计可是当耳中听得这一声眼中看到这一人时张翠华还是怔在了当场。 她万万想不到。 已经走到帝国高层叫万众仰望的大人物竟然还记得当年随口的一句承诺。竟然会以食邑三千户的王侯之尊亲自赶来瓦窑镇。竟然会叫她一声大姐! 哪怕是话本故事里的那些仁义人物心中挂怀旧日情谊也无非是派个手下来处理或是递个话叫人照顾。 而眼前这个人。 他已在天下亿兆人之上应当如龙如凤行在九天却还记得她和褚幺这样的灰石碎土、衰草尘埃吗? 须知连她自己的至亲都不肯再认她! “翠华大姐?” 姜望轻轻地又唤了一声笑道:“怎么才几年不见已不认得我了?需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一次?” 他清了清嗓子一如初见那般拱了拱手很有礼貌地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几年前同样是这个人同样是这个问题。 那时候这个尊贵的大人物还被一起做活儿的柱子骂了一顿。 张翠华有片刻的恍惚紧紧牵住褚幺的手:“是……是我们是。” 褚密当年走的时候褚幺不到两岁。 褚密牺牲在迷界的那一年褚幺才七岁。 今年他已经九岁了。 他有一双像他爹一样的细长眼睛有些怯怯、又有些狡猾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些天褚幺很害怕。 因为被外公赶出了家门和母亲搬到一个破旧的小屋里。拦不住风挡不住雨。母亲说念书要成问题了他倒不怕这个。念书之后发现念书比捡瓦还辛苦哩先生还总爱打手心。要不是母亲比先生打人更疼他早不想读了! 唯独是婶婶总带人过来闹事每天乒乒乓乓的很吓人。有几次还要揍他。 但他想到自己的爹是个大英雄他就没有哭。 他每天捏着一把母亲做鞋用的小锥子陪着母亲。 婶婶来骂人他就骂回去。他很会骂尤其会学村口的孙婆子什么下不出蛋生儿子没屁眼倒崩老娘躺板板…… 婶婶要打人他就嚷嚷着报官。 瓦窑镇的镇厅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好大好气派。 他其实很紧张。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当兵的。 而且一个个都还穿着甲都拿着刀枪。 他那个脾气很臭的小舅舅也跪着他的小舅妈也跪着。小舅妈那几个凶横的兄弟也都蔫头耷脑地跪在地上就连那个先前威风凛凛到处抓人的亭长现在都跪着还撅起个屁股头也不敢抬。 而他和他的娘亲都站着。 他还小不太懂得尊严的意义。但是心里生出了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年轻的、好看的、威风的、笑容亲切的男人。 他……是谁? “我是你爹的好朋友。” 姜望冲褚幺一笑然后对张翠华说道:“当初跟大姐说让大姐和褚幺无论受了什么委屈只管来找我。大姐忘了么?还是说不拿姜望当朋友?” 站在旁边的董炳荣看着这对灰扑扑的母子表情复杂。这满厅满镇的人包括郡守大人在内谁敢拿武安侯当朋友? 谁配呢? 此时他杀了廖大庄的心都有更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辖下就有真神自己竟不知祭拜本该是福气反而生灾! 因为一直在瓦窑里干活的关系张翠华的皮肤很不好脸上皴裂外貌比真实年龄老得多但她的眼睛却很干净。 她认真地对面前这位来自帝都的大人物说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咧。现在这些都是小事!我还能干得动活还能养得起幺儿。” 她的声音低下来:“我男人拼命挣的机会我不敢随便用了。” 如果说当初姜望去瓦窑镇看张翠华、褚幺的时候尚只是青羊镇男又是带着褚好学的死讯过来张翠华对未来觉得不把稳也是情理之中。 但后来他夺得黄河首魁已是举国闻名。又以军功封侯叫天下皆知。张翠华却也始终没有让褚幺前来投奔她心里肯定是有她的想法的。 这是个很有定见的女子不然也不会一等褚密就是那么多年。 姜望很愿意尊重她的想法所以也是直到现在这种情况才再次登门。 “我视褚好学如兄长他的妻儿受了委屈被人欺侮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说着看向早就起身候在一边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声音不重:“这是在打本侯的脸啊。” 但字字如重锤! 侯元位的冷汗立时就下来了。 扑通! 董炳荣更是直接跪倒膝盖都把地砖砸裂了:“治下良善百姓受人欺侮下官身为天南城城主责在其首!请侯爷暂寄下官人头下官必就此事给出交代!” 而那个以‘大胆’著称的廖大庄这会磕都磕不住竟然一下子软瘫下来晕厥了过去! “侯爷侯爷!” 张洪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张洪的婆娘杜氏却是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嚷了起来:“这当中有误会我们都是褚好学的家人啊我们也是自己人我还给他做过饭呢!” 姜望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侯元位当即往前一步戟指其人:“无知村妇你是什么成色竟敢乱攀贵人!来啊与我割了她的舌!” 左右甲士即刻抽刀上前! 杜氏吓得面色惨白惊恐地捂住嘴巴。 姜望只是一抬手止住了侯元位的积极表现。 “是非曲直我已经尽知。我不需要听他们狡辩我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能说出什么苦衷、什么理由。”他看向褚幺笑着伸手:“来。” 张翠华松开了牵着儿子的手把他往前送了一下。 褚幺有些不安又有些大胆地把手伸了过去。 然后被牵住了。 他黑瘦黑瘦的手被那只修长有力的手牵住。 他感觉到牵着他的这只手很温暖很有力量。好像可以把他带到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他已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但是那些打架打输了的小伙伴哭哭啼啼地被老爹牵着走过来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 姜望便牵着褚幺对张翠华道:“今天这些人怎么处置翠华大姐你说了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受过什么委屈今天都不必再忍……” 他笑了一下:“就当是帮我争回我的面子。” “可以吗?”张翠华问。 姜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满厅皆静无一人敢有多余一声。 那一声“侯爷”的分量张翠华好像懂得了。 她转过身去慢慢地走了几步走到她那个还跪在地上的老父亲面前看着这些不知所措的老人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当初你重病在床的时候你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都在等着你死……是我。” 她点着自己的心口:“是这个被你用锄头打出去的女儿拿出幺儿读书用的银两给你治的病!你骂了我很多我不回你。你打了我很多我不还你。你把幺儿也往外赶……爹你以后没有女儿了!” 说罢这些她扭头就走也不看老头子表情如何。 她走到她的哥哥身前。 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眼泪已经一颗颗砸落下来脸都绞在了一起。 张翠华抬起了手他猛地一缩。 张翠华终究没有落下巴掌只是指着他的鼻子:“大哥枉我叫你一声大哥枉幺儿叫你一声大舅!你老婆老婆管不住小弟小弟管不住你爹你也不管你妹妹你也不管。” 她咬着牙齿声音几乎是挤进了牙缝:“你事事做老好人事事是缩头乌龟!” 骂完这些她恨恨地一收手。 直接略过了那个冲她尬笑的嫂子再往旁边走。 走到了仍然戴着枷锁的弟弟张洪身前。 蹲了几天的牢房此时他格外可怜。抬头看着自己的亲姐姐诺诺张口:“姐……” 啪! 张翠华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咬牙道:“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经常在瓦窑干活的张翠华烧瓦搬瓦做得不比男人少。一双手都是老茧早已粗粝得如砖石般。这一巴掌打下去张洪牙都掉了一颗! 但张翠华将他的脸扶回来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又扶回来又一巴掌! “那是我儿子念书的钱!!” 就这样三巴掌扇下去张洪已是满脸的血门牙缺了好几颗。 张翠华不去看他扭头看向弟媳杜氏。 杜氏已经吓得涕泪横流但又不敢哭出声音怕被旁边的甲士割了舌头。 张翠华也不磨蹭走上前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她用力喊道:“我男人不是窝囊废!” 正手一巴掌抽过去反手一巴掌抽过来。 “我男人不是不要我们娘俩了!” 啪! “我男人是个好汉子!” 啪! “褚幺他有老子他老子叫褚好学!” 啪! 这样几巴掌抽过去杜氏直接扑倒在地张翠华自己也用力地喘气。 喘过一阵后她收了手回过身来。 “没了?”姜望问。 张翠华想了想指着跪地的赌坊老板廖国道:“这人常常做局诱赌又做庄家又放马钱高息逼债害了不知多少人!这种人如果不受罚瓦窑镇永无宁日!” “你想怎么处罚?”姜望问。 张翠华摇了摇头:“我一个乡野村妇不通齐律不知该怎么处罚。还是让官老爷们处理。”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我说了你想怎么处罚都行。” 张翠华只道:“侯爷可怜我们孤儿寡母为我们做主。但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敢耽误侯爷的名声?” 姜望又问:“还有吗?” 他强调道:“任何人犯了错都应该受到惩罚。” 包括亭长包括城主包括郡守他今天都支持张翠华问责。 但张翠华只是摇了摇头:“我眼皮子浅看不懂官老爷们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们若有错自有侯爷处理自有律法惩治。我那几巴掌只是为我自己受的委屈为幺儿受的惊吓。” 姜望叹了一口气:“大姐虽然不曾修行但境界已经高过很多人……我还是习惯您喊我大兄弟的时候。” “尊卑有序。”张翠华说道:“您可以平易近人我不能有恃无恐。亡夫便是做了再多您今夜能亲自跑这一趟已是还清了。往后只有咱们欠您的。” “怎么还得清呢?”姜望在这一刻眼神复杂。他拍了拍褚幺的后脑勺:“我打算收这孩子做徒弟不知大姐同不同意?” 张翠华又惊又喜赶紧对褚幺道:“快给你师父磕头!” 褚幺是个机灵的翻身便跪在地上给姜望磕了一个。 小孩子不知怎么表示感谢便磕得十分卖力在地砖上砸出一声砰响脆生道:“师父!” 姜望只受这一磕便将他捞了起来。 侯元位在一旁道:“武安侯收徒这可是大事!是我抱龙郡的大喜事!瓦窑镇不知积了多少年的德方才养出蛟龙!请允许下官在郡城布置一番遍请八方来客使良友佳朋见证也好全这一份恭贺之心!” 这份丧事喜办的功夫真不愧是能当郡守的。 只把一旁跪着还未起身的董炳荣瞧得是既惊又佩。 但姜望只是一摆手:“不讲究那些。师徒情谊自往后相处中来不在这些仪式。” 又特意指着廖国、廖大庄等人对侯元位道:“这个人这些人侯大人记得处理。律法如何便如何。” 侯元位立即拍胸脯保证:“一定在查清楚之后秉公而行。绝不妄断也绝不轻纵!” “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董炳荣在一旁果断开腔。 也不知他有几颗头颅天天这么保来保去。 好在姜望并没有为难他们的心思只摸着褚幺的脑袋抚去他额上的青肿缓声问道:“跟师父去临淄好不好?” 褚幺顾不得感受道术的神奇扭头去看他的娘亲。 姜望也看过去:“大姐也一起去吧褚幺还小不应该和他的母亲分开。” 他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姨娘待他不算差但总归没有那份亲切。 他和安安的孤独无依是已经不可以改变的事实。 他不希望褚幺有他童年的心情。 修行虽说是孤独的长旅但有些遗憾是无论修行多久都无法再弥补的。 “侯爷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真不知何以为报。”张翠华说着便要跪下来行礼:“请受我一拜!” 姜望立即搀住了她:“褚好学是我的好友褚幺是我的徒弟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姐弟相称即可。大姐不要再这么见外。” “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呢?”他又问。 张翠华摇了摇头:“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便抬手聚出一团云气将张翠华和褚幺一并托起什么话也没有再留给瓦窑镇就这样飞出镇厅之外直转临淄。 对瓦窑镇上的很多人来说这不啻于又一次飞仙的传说。 或许若干年后也有这样的传言——“瓦窑镇有名褚好学者寻仙访道七年未归……归则举家飞升。” …… 张翠华和褚幺都是第一次飞天难免紧张。 姜望便说些有的没的来缓解他们的心情。 “临淄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特别大。” “方圆三百二十里是什么概念呢?就是你这个小短腿绕着城墙跑三天三夜也跑不了一圈。” “临淄人很多这人一多傻子就多。坏人特别坏好人也非常好。” “哈哈哈武安侯府里都是好人!” “回头你在临淄读书好好用功就是不要欺负别人。但是别人如果主动欺负你呢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回来告诉师父师父帮你打。” “什么打不过?不存在打不过。” “哈哈哈哈倒不是天下第一了!这话在临淄可别瞎说有个叫姜梦熊的脾气不好。你师父打不过的人都不会有孩子跟你一个学堂的你大可放心。再次强调啊不许欺负别人。” 就这样说说笑笑飞回了武安侯府。 这时候天还没亮呢! 吵嚷着要看看临淄城到底有多高的褚幺已经在半路就睡着了。 “诶诶诶怎么又回来啦?你还有点良心是不是?要不是跑不掉我都准备跑去鸣空寒山来着!”重玄胖闻着味就冲出来了:“怎么出去一趟带回来两个人还有个孩子啊!” 姜望先把重玄胖踹了回去吩咐管家谢平带张翠华母子下去休息自己再来单独应付重玄胖。 “我跟你说记得那次天涯台么……” …… 飞到了从未企及的高空。 见到了从未见过的伟大雄城。 住进了从未住过的豪宅仅仅她和孩子临时住的小院都比她以前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住的院子还要大。 而彼处是穷困贫瘠的瓦窑镇这里是寸土寸金的临淄城。 武安侯当然是好人武安侯当然是很好的。 但是张翠华更明白这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呢? 那个胆小怕事、从不招惹麻烦的褚好学……为此付出了什么? 躺在雕纹美丽的步摇床上盖着绸织的被褥。 那褥子的材质比油面都要光滑好像躺在云朵里。 这一切像梦一样。 但是幺儿睡得正香脸上是满足的、轻松的笑意。这笑脸多么真实。 她看着儿子的睡脸。 眼泪忽然决堤。 儿子读书的银两被抢了她没有哭。 因为她要把银子争回来。 被自己的亲爹赶出家门她没有哭。 因为她要照顾儿子。 抱着儿子在房间里听着外间的辱骂声砸门声她也没有哭。 因为她如果害怕了儿子只会更害怕。 像男人一样干体力活努力让孩子吃饱穿暖的她。 无论怎么被欺负无论受了多少委屈都没有掉一滴泪的她。 在这个喧嚣吵闹而终归于平静的夜晚…… 无声地痛哭起来。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73/78。)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南夏总督 张翠华本性是很要强的势必不肯闲养着。 在沟通过之后充分考虑了张翠华本人的意见姜望便把她安排到了德盛商行从一个普通的柜员开始历练。 他本心是打算等张翠华在德盛商行里有所历练成长便让她回侯府做二管家。 往后谢平负责迎来送往人情往来侯府外事。 张翠华来负责侯府内务。 大凡大户人家管家都是有好几个的。 武安侯府现在也是临淄城里数得着的人家若非姜望少有交游谢平早就累死了。 当然张翠华若是在商行里做得开心以后便一直在商行里发展也不紧要随她自己心意。 至于新收的徒弟褚幺姜望自也有过认真的考量。 他既然把张翠华和褚幺接到临淄来就是要真心实意地对待的而不是说仅仅为了给自己一份心理安慰。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可以舍万金可以送豪宅可以一纸命令让天南城城主把褚幺捧成天上的星星照料他们母子一生。 这些都不难也没人能说闲话。 但是他选择了最费心思的方式。 褚密到死都希望他当时遇到的是一个有恃无恐的公子哥可以随随便便翻出底牌来叫出两三个当世真人大杀四方带着他一起逃出生天。可惜当时他遇到的是一个和他一样只能自己拿命去搏的少年郎。 但褚幺或许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超凡之路无法一蹴而就。 即便有了开脉丹也不一定能够开脉成功。 既需要一定的天赋也需要用心地打磨体魄。比如张翠华曾经也吞服过开脉丹但并没能够超凡。 褚幺今年九岁开始接触修行的话并不算晚。 姜安安开脉早是早早地就送去了凌霄阁受到最专业的培养有当世真人叶凌霄亲自把关。且现在也还没立成小周天呢。 诸如意境、意象都不是凭空而生需要有一定的感悟才行。 所以姜安安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读书练字是积累底蕴。 褚幺当然也要先读书以及熬练武艺打磨身体。 读书的事情很好解决。 全临淄除了稷下学宫之外所有的学堂都尽可去挑。 但是在那之前姜望决定先带褚幺出一次远门让他长长见识。然后叫这孩子自己决定看他喜欢什么想学什么。 目标当然是夏地。 廉雀和独孤小一个是在中午一个是在下午赶到的临淄。 而早在清晨的时候重玄遵便翩然过府拎走了重玄胜。 姜望后来对十四表示他是没有睡醒不是故意不帮阿胖。 然后便顺手牵了一辆牛车带人离开了临淄。 牛是赫连云云送的神牛车是重玄胜的特制爱车。足够宽敞坐十来个人都不成问题。 此去螭潭同行者廉雀、独孤小、褚幺三人而已。 一场齐夏战争彻底倾覆了夏国社稷自齐而夏的万里长途也彻底被打通。沿途诸国虽未并土也纷纷献表称臣此后皆称国主“非齐无有称天子者”。 当然它们仍然保有社稷宗庙也仍然保有……兽巢。 齐国其实并不要求称臣。东域诸国除昭国死活非要臣服外如昌、弋、旭、容等国都是高度自主的。尤其申国在东王谷的支持下甚至可以说是独立在东域的霸国体系外在齐国打仗的时候都不受征调。 只是夏国这么大一块地方打下来要想稳固统治必须保持道路畅通。齐天子才接受沿途诸国的臣表但也并不太干涉这些小国。 这样反而才是最节约成本的维持霸国影响力的方式只需要保障既有的开脉丹体系便可。 齐夏战争期间的“征途”现在得到拓展。这条自齐地贯通夏地、沿途遍布征旗的道路又被称为“齐直道”。 从法理上来说无论它经过了哪个国家、穿行哪个势力这条道路本身都是属于齐国的可以称作齐土。 对此沿途诸国都在臣表里公开承认。 所以现如今的齐国全版图其实是以一条齐直道贯通的齐土与夏土。像是一副挑担斜跨东南两域。 这辆牛车没有车夫姜望告诉它沿着脚下的齐直道一直走它也是听得懂的。拉起车来稳稳当当。 偌大的车厢内独孤小闭着眼睛在认认真真地修行。 姜望成就神临之后神印法给她带来了强大的反馈令她的修行速度暴涨。虽然仍是不可能跟真正的天才相比也远胜过以往的举步维艰。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姜望的努力她对自己的要求也非常严格从来不肯放松。以往几乎看不到进步的时候她都苦修不辍更别说现在进步神速大小周天和神印都在源源不断地给她以支持。 她非常珍惜掌控自身命运的感觉对于修行是乐在其中。 而在能够在姜望旁边修行就坐在离姜望这么近的地方简直是身在极乐世界。 廉雀则是极宝贝地抱着长相思拿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取出各种秘药在那里洗剑养剑。 铸兵师的修为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他所铸造的兵器的影响。所铸兵器越是有名对铸兵师修行的助益就越大。这一点倒是跟官道颇有相类之处。 官道杂糅百家或许本来也对铸兵一道有所参考。 廉雀所铸的兵器里最有名的当然就是长相思。对于这柄名剑他的关心爱护不比姜望少。杀生钉也是他的作品不过没有什么名气世人只知不周风不知杀生钉。 什么时候长相思能够取代覆军杀将在齐国名器谱上的排名他廉雀廉大铸兵师怎么说也能蹭个一日千里。 总之每个人都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除了在车厢里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的褚幺。 或许跑来跑去就是他的“专心”。 他长这么大也就很小的时候被他爹抱着出过远门。 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是什么情景了。他也不记得他爹的样子。 他那些天真而狭小的记忆从来都局限在瓦窑镇中。 灰蒙蒙的天堆成小山的砖瓦光着屁股到处跑的小伙伴以及疼他爱他的娘亲。 这一回不仅出了郡现在还要出国甚至是离开东域去到南域! 他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只觉得万分新奇。有时候同牛说话有时候同天空说话时不时又跑回来问姜望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姜望一边修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才过了一天黑瘦黑瘦的褚幺就已经完全不认生了很有几分他爹的机灵劲儿。当然一肚子问题也只敢问姜望。 那个叫“小小”的姐姐虽然很亲切的样子他却下意识地不太敢亲近。而廉叔叔……长得实在可怕很像是那种会吃小孩的人。 若不是有师父在边上他老早就跑远了。 “师父师父这头白牛好乖啊您给它取名字了吗?”褚幺细长的眼睛里有些跃跃欲试的心情。 想来他也是一个起名鬼才。 可惜他来晚了。 姜望眼皮都不抬一下:“起了。” “叫什么?”褚幺好奇地问。 姜望道:“叫‘白牛’。” 褚幺:…… …… 打下夏国的是曹皆一同领军的有李正言、重玄褚良、陈符、谢淮安。 不过战后尽皆休养。 移驻夏地的是从万妖之门退下来休整的冬寂军。 统管夏地兵事的自然是九卒统帅师明珵。 未能争取到伐夏机会的修远在被天子按在冷板凳上将近两年后终于带着他的囚电军被调去了万妖之门。 不过师明珵虽在夏地。暂以“大齐帝国南夏总督”之职在夏地代行大齐天子的最高意志、名义上统领夏地一切事务的却不是他。 而是朝议大夫苏观瀛。 苏观瀛是政事堂中唯一的女子在齐地向来与祁笑并称。 所谓“武有祁笑文有苏观瀛。” 写得一笔好词用得一把好刀。 无论师明珵还是苏观瀛姜望都不太熟悉。 算起来师明珵曾经奉天子之令同温延玉他们一起在兀魇都山脉特意寻找过他如此勉强算是有一份香火情在。 至于苏观瀛此前则是全无交集。 在姜望封侯之前双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里哪怕同在临淄看到的也是不同的世界。 他同其他朝议大夫、九卒统帅的交集都是机缘巧合也基本是经由小辈开始接触。 等到齐夏战争结束他一战封侯倒是能够参与政事堂会议了还常被天子点名过去罚站有了与帝国高层坐而论道的机会但苏观瀛那时候已经常驻夏地。 如今整个夏地的驻军是以十万冬寂军为主力辅以二十万齐地调来的郡兵再加上五十万夏人混编的新军。 各府则只保持维持治安的府军力量其余夏军全部裁撤卸甲归田。 削减下来的巨额军费全部用来建设。 整个夏地正式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 在整个齐夏战争中夏廷先弃奉节再弃整个东线最后安乐伯姒成还来了一出引祸水灭世(名义上的罪魁祸首是武王姒骄)导致夏国经营千年的民心几乎一朝散尽。 夏人真心实意地爱国拥君在卫国战争里一呼百应却被夏廷伤透了心。 “民间几无复念姒氏者念则切齿。” 而夏国一干国柱公侯几乎死尽。神武、镇国两大强军全被打残。百万府军在夏国土地上被逐来杀去放弃来放弃去…… 再加上曾经的大夏岷王、现在的齐国上卿虞礼阳居中调和。 齐国对夏地的战后统治其实是相对轻松的。所有的难题都已经提前在战争中被扫清了。 曹皆是打了一场彻底的灭国战争。 齐天子下令大修夏襄帝陵墓亲书祭词称其为“千古帝王”。爵封安乐侯世袭递替于姒成。敕封神名“南襄君”尊其为夏地守护神明予以香火鼓励夏地百姓祭祀。 又赦免了夏方所有文武官员的罪责曰之“守土无罪”。 又免夏地十年赋税以使地休民养。 如此宽待的政策不说尽收民心也极大消解了夏地百姓的抗拒之心。 “以威慑之以力镇之以宽济之”苏观瀛提出的这十二字南疆策使得战争结束至今夏地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民变发生。 当然小规模的反抗总是会起起伏伏也都是常事。 而在苏观瀛的治政理念中“譬如一池春水些许波澜恰是生机所显”。 这是她默许甚至纵容的。 她就在这种毫无威胁的小规模的起伏中审视整个南疆。又在一次次平息波澜的过程里强化夏地百姓的认同分割“敌”与“我”。 相较于夏地的治理更难处理的其实是同楚国的关系。 进入南域与霸国便已成近邻。 但齐国只派两个真人镇守夏地本身即是一种无意争锋的态度。齐国并不打算在南域发出声音更没有挑战楚国南域霸权的意思。是以现今倒也还平静。 螭潭在贵邑城西两百里处是一个又古老又神秘的地方。 齐天子以螭潭封武安侯自是因为武安侯镇压祸水的功绩。而祸水在昔日大燕年间乃是廉氏所镇之地。 如今数千年过去大燕廉氏荣勋不再螭潭也只剩冷冷清清的一口古潭。 姜望自封侯以后人虽未来夏地但这边的宅邸也早就开始修建。值得一提的是建筑人工并非役使南夏境内的所有重建工作南夏总督府都是掏了钱的。 是为“以工代赈”。 包括城墙、水利在内等等建设行为本身即是在弥补战争的创伤。老百姓有工作、有吃穿就不容易生乱。大规模工程的统一调度又可以叫夏地百姓尽快习惯齐廷的统治。 时间才过去了半年姜望再至夏地那烽火连天、山河破碎的场景已经久远得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自临淄而来的牛车招摇过市在哪里看到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路遇的百姓不说夹道欢迎也少见有什么敌意。 苏观瀛的治政之能可见一斑。 大齐人才鼎盛能够列名政事堂、兵事堂的哪个也不是吃干饭的。 战争结束后姜望还是第一次来自己的封地也不好说不跟南夏总督打声招呼。 是以让廉雀他们先去螭潭而他独乘牛车行入贵邑径往南夏总督府。 面对这样一位食邑三千户的实封侯爷总督府当然也不会怠慢。 苏观瀛甚至是直接搁置了一场督部会议亲自来招待姜望。 远远看到那一袭绛紫总督服姜望便急步前趋:“怎敢劳苏督相迎?” 以实权而论如今总督夏境万里之地的苏观瀛几乎可以算是齐国最有权势的封疆大吏。 在未见面之前姜望以为苏观瀛应当是那种英姿飒爽、如姜无忧般睥睨风云的样貌。但见面之后才发现她的长得却是相当柔婉。细眉软眸纤细轻柔。 不显得位高权重反而颇有些弱柳扶风。 不过等她一开口那种柔弱的感觉便瞬间被抹去了仍然柔软却似游云浮在高天世人须得仰望。 “武安侯封在南疆却累月不归本督早备佳茗但空沸几回徒有余香留盏甚撼!”她似笑非笑立在庭院之内如在此世之外。 “姜某惶恐。”姜望姿态放得更低:“身不由己波折各处。早闻苏督之名今日幸见!” 苏观瀛轻轻一笑只侧身道:“请!” ------题外话------ 感谢书友“山河万朵”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7盟!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垂钓空山 笃侯曹皆不可独镇夏地自是具有相当的理由。 一则以其兵事之能、衍道之修为易使楚国戒备曹皆镇夏四邻难安。二则以其人一战灭夏的巨大威望总镇此地很容易割据立国。 《游生笔谈》里说“玉不可置于易碎之地名岂可轻授执器之人!” 已经讲透了个中道理。 这无关于曹皆是否忠诚齐天子对他是否信任。 而是任何一个帝王都应该避免这样的问题避免给予臣子不该有的空间。 总督夏地的不是重玄褚良不是李正言不是陈泽青亦同此理。 姜望作为伐夏战争里的大功臣在夏地威望极著的存在其实也不例外哪怕他现在的修为更不具备威胁性。 苏观瀛说她备茗相候当然是此间主人姿态但言语之间又把姜望归于南疆划为自己人。这当中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姜望只答一句“身不由己”我什么都听天子的也算是有分寸的回答。 双方便通过这两句寒暄建立了初步的共识对彼此也有了一点传言之外的认知。 天子强令姜望背书而且背的是《史刀凿海》恰是因为光阴荏苒岁月滔滔人间数千年并无新鲜事。今时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在历史上得到映照。 读史可以明智。 双方进得总督府两相对坐正厅倒是未分什么主次。 苏观瀛含笑道:“武安侯选在这个时候过来正是用行动支援我南疆建设啊。” 这会她的姿态便又亲切了一些。 “姜某一介武夫只会摆弄拳脚哪知什么国家建设。”姜望苦笑道:“不瞒苏督临淄太过喧嚣我只是找个地方安静修炼罢了。” “武安侯以武功封侯想不到竟是个好静之人。” “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罢了。” “莫不是万钧紫金梁?”苏观瀛面有笑意:“本督看这泱泱大齐年轻一辈里也没人比你更重。” “可别这么说。”姜望连连摆手:“博望侯世孙就重过我许多!” 玩笑间自有态度。 苏观瀛见他如此不肯任事沉吟片刻后道:“其实在你过来之前这里正在召开督部会议。我想武安侯未见得喜欢热闹便没有让他们过来见礼。” 姜望连忙起身:“怎敢误总督正事?您请继续。今日得见总督已是天幸我便先行告辞。” 苏观瀛抬手示意他坐定:“该聊的聊得也差不多了是正好同武安侯说一说。” 她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彼时南疆初定处处缺人。本督初建总督府为免民心逆反也不便调太多齐人来治只好先用着故夏旧吏。但名分难应易起复夏之心终非长久只可是暂代。” 姜望听着便觉麻烦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避让。 但苏观瀛话说得极快不等他想好话茬就已经开门见山:“如今局势基本稳定南疆百废俱兴。山河易鼎旧事当革。我已上奏天子即日召开夏地大考重定名位统一职禄……武安侯既然恰逢此会不如来当个主考官如何?” 姜望立即拒绝:“姜某自己都很懵懂不通政事哪里有资格当这个主考官?南疆幅员万里官考绝非小事关乎亿万百姓福祉应使德高望重者主考我不敢误人子弟。” “德高莫如身镇祸水望重莫如拯救万民。”苏观瀛看着他:“在这南疆我大齐所有官员里只有你武安侯最是德高望重!你不来当谁可当之?” 姜望苦着脸道:“旁人不知苏督岂会不知?什么身镇祸水、拯救万民不过是我饶天之幸欺得大名。笃侯用兵如神、算无遗策其实早有准备。便是没有我在祸水也落不下江阴平原。您拿这个说事是在笑话我呢!” “且不说笃侯省下一张底牌在战略层面的意义。对于南疆百姓来说身镇祸水者武安侯姜望也。这是既定的事实也是他们认可的真相。至于其它并不重要。共识已经形成你在南疆的威望无人能及。”苏观瀛道:“还是说武安侯身在其位却不愿承其责?” 这人真是厉害。 在今日之前姜望只对苏观瀛的履历有个大概的了解。 苏家曾经也算高门不过自她爷爷那一辈就已经衰落。她父亲更是战死海疆就此大厦倾塌。 苏观瀛自小养尊处优很受呵护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长于女红性喜栽花好诗好词好美玉。 她的父亲战死之后一切就变了。 良辰美景皆成奈何。 她放下花剪针线提起旧甲战刀从那以后长驻海外。 自谓“二十岁之前不识人心。二十岁之后识遍人心。” 二十五岁那年在决明岛反击战里一战成名。 后来历任吏部大夫、静海郡郡守、万妖之门后平陆城城主…… 在每一任上都有亮眼的实绩。 四十三岁那年再赴迷界手刃海族真王方报了父仇。 她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她是成就当世真人之后才当上的朝议大夫而不是当上朝议大夫之后再成的真人。 虽然这两者在战力表现上没有太大差距而且她也一样要受官道约束。但这足以证明无论政务还是修行本身她都具备惊才绝艳的天赋。 而今日之后苏观瀛这个人便在姜望这里从一份漂亮的履历变成一个真实的人。 一个面容柔婉实质上意志坚定且极能贯彻自身意志达成既定目标的人。 于官道而言政纲即道途政务即修行政治资源即是修行资粮。 南夏初定谁能不动心思? 齐国朝议大夫有九位兵事堂统帅有九位在加上未能补入两正堂、却仍然有着巨大影响里和才能的人物如东华学士李正书等有资格角逐的超过双十之数。 最后总督南夏、把握这份巨大政治资源的却是苏观瀛。 面对这样的人物你拿什么抗拒? 姜望有些头疼但也只能问道:“不知这南疆官考都考些什么?” 苏观瀛满意地道:“文考武考并行文考策论武考修行。除非有某一科特别优秀不然都要文武皆过才算是过。‘评优定品裁撤庸冗’这八个字就是这次官考的核心。” “策论我一窍不通修行上我还可以略解一二不然我就负责武考吧。”姜望情知推脱不过便主动选了一门自己砍了一半的权柄。 苏观瀛看了看他笑道:“也好。” …… 拜访了一趟南夏总督便揽了一份差事。 姜望只觉万分不妙。 换做那些专意官道的人大约是求之不得。负责南疆官考能得多少门生可以建立多么庞大的官场关系网。 对于往后竖立自己的政纲推行自己的政见有莫大的好处。 苏观瀛这简直是在送好处! 但对姜望来说他虽身在官场却并不依靠官道。迄今为止他一身修为都是靠自己苦修所得。 现在完全投入官道固然可以得到相当惊人的修行助益大大提高洞真的可能。他日想要脱离之时也势必要煞费苦心。他不取也。 倒是武安侯这个爵位提升的修行助益不需要靠政务来维系。只要一日不去爵就能借用国势修行一日。 当然借用国势修行这种事情本身也会产生一定的因果。将修士本身的道途与国运连在一起。 当初齐夏大战武王姒骄请动南斗殿长生君出手据说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以国势相借十年助其修行。其实就是举夏国之力供养真君强者让一位衍道修士吸十年的血。 也不知长生君是有什么切断国势因果的独特法门可以只享其利不担其责……应该也需要夏廷的配合才是。若非到了社稷存亡之机姒骄怎么也开不出这等条件来。 回到南疆官考这件事情上姜望根本无心经营什么门生故吏纵然天下织网举朝近武安他不走官道修行又有何用?那些都是重玄胜所长而他只觉得太过麻烦平白少了许多自己修行的时间。 但事情已经应下如他自己所说选官非是小事关乎亿万百姓福祉他不能轻忽。 去螭潭的路上他一直在研究南夏总督府对各级官职的要求以及苏观瀛给他的考官名单。 他作为主考官可以决定考题同时还可以有限度地调整考官名单可谓大权在握。 官考第一要义无非公平。只要抓住了这一点根本这届官考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丢了这一点根本官考本身就失去了意义南夏总督府的公信力会遭受重大打击严重点说甚至会动摇齐廷对南疆的统治。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观瀛强抓姜望来当这个主考官可称妙手。 直接跳出了南疆军政环境的干扰找到了一个最能执行公平的人选。 以姜望现今在南疆的巨大影响力他来做这个主考官没人不服。而姜望本身并不在南疆任职也是出了名的专注于修行本身不必担心他结党营私。再加上姜望往日的良好名声用起来实在放心。 作为南夏总督府公开推进的第一次南疆官考几可视为苏观瀛政柄所在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捣乱姜望一来迎刃而解。 姜望越是琢磨越是想要对政事堂的这些人敬而远之。跟他们相处太费脑子一点都不爽利。 他现在甚至怀疑南疆官考的时间都是苏观瀛看到他之后临时定的。要不然怎么除了一份大范围的考官名单以及那八个字的官考方针其它什么准备都没有?说是今天才开始有这个计划那也太巧合了些。 《大夏方志》有云:螭潭方七百步隐于老山常年积云不去雷蛇触水。 是说螭潭藏在老山里上空总是叠着乌云雷电偶尔会打到水面上。 倒是一桩奇景。 “老山”并不是对山的形容而是一座山的名字。在贵邑城西方人迹罕至。 齐天子封武安侯于螭潭当然不是仅仅划给他一座古潭让他钓鱼玩。 姜望的封地包括这座老山在内也包括了老山附近的九个镇子。 从户籍册上看九个镇子加起来合计有近三十万人完全可以独立划作一城了。当然因为这些镇子都是依老山而立零零散散往来不畅合城并不现实。 独孤小接手打理此地所要面临的事务自是比青羊镇要复杂得多。相应的手中权柄也膨胀得多——值得一提的是青羊镇的亭长之职独孤小转给了一位后来投奔的周天境修士。该修士踏实勤恳办事麻利一早就成了青羊镇的二号人物。至于那位立志炼就神丹的张海还是以供奉之职在那里按时点卯混吃等死。 武安侯府就建设在老山脚下门匾上刻着的全称是“武安侯老山别苑”。 齐天子专门指派大匠师来夏地督造精心选址后落成。耗资颇巨独有匠心。此宅坐山望水甚是气派。 府里养了些下人倒也运转得开暂时都自南夏总督府支钱。 姜望这回过来又带来独孤小管理封地自是都要另外招人的此后也要自己出钱。不过这些都是独孤小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等姜望从贵邑城过来独孤小已经指挥人里里外外的收拾开了。 她本是个见惯了世情、有城府的在青羊镇这几年的经营早已锻炼出来虽是初来乍到却一应琐务都处理得顺顺当当也没什么奴仆不开眼、不顺服的蠢事情。 “褚幺呢?”姜望进门略转了转便问道。 “跟廉大人进了老山说是去螭潭看看。”独孤小回答道。 姜望讶道:“他不是挺怕廉雀的么怎么还跟着走了?” 独孤小偷笑道:“廉大人喊了一声他便跟着走了。我看他呀是不敢跟着去又不敢不跟着去。” 姜望也笑了随手把带着的名单递给独孤小:“苏总督硬摊了我一件差事叫我主管南疆官考很是累心。这里是考官名单你尽快调查一下挑几个可靠的出来。” 这事说得轻巧但并不是个简单的工程。尤其他们也算是初来乍到说起调查连个门路都难寻。 独孤小却是很开心地接下了:“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什么比被老爷需要更能证明自身存在意义的事情呢? 姜望又吩咐道:“顺便搜集一下咱们治下这几个镇子的民俗传说什么的到时候汇总给我……这事不着急先办考官的事。” “属下知道。”独孤小用力点头。 环绕老山螭潭的镇子刚好又九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长河九镇这当中兴许有什么隐秘存在。 不过整个螭潭都是他的封地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把繁琐事务都推给独孤小后姜老爷又背着手像模像样地视察了一番自己在南夏的宅邸本来想指点一下布置但独孤小处处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实在挑不出问题。最后强行叫人把前院的荷花缸搬到后院才算作罢。 而后便优哉游哉提了一支钓竿自往老山而去。 想那钓海楼的山门有一联气魄大得很说是“卸钩为月”。 今日姜老爷得闲也不妨垂钓空山!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吾欲以此树为栋梁 姜望以往倒是没有钓鱼的习惯。 钓鱼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他的时间只嫌不够用哪有多余打发的。但是自山海境一行后见得王长吉垂钓山海的风姿他便也动了心思。 偶尔也会提根钓竿出门。 一边修行一边等鱼。 常常是修得忘我鱼也吃干了饵。空竿去空竿回但求一个自在。 老山以“老”为名倒不知老在何处。 山亦不高也谈不上特别。 唯独占地还算广阔。 环山能聚出许多镇子说明山体相当安稳。 姜望所见是青翠碧色生机勃勃偶有鸟鸣更显山幽。 老山自然而然地分为两个圈层外层是周边镇民靠山吃山少不得獐鹿狐兔的踪影。内层则几无人迹也无兽迹。 螭潭藏在深山山坳并不容易寻见。不仅仅是有地形遮挡还有天然形成的迷阵掩盖。年月渐久也多了许多人为调整的痕迹。不过最近的一次调整也要追溯到四十年前了。 《大夏方志》里只用了一个“隐”字来概括。 一般人若是真个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入山去寻螭潭肯定是会一无所获的。 同央城决战之后大齐兵锋所指夏地全境皆降。夏廷的一切几乎被南夏总督府全盘接手。 姜望受封于此名正言顺地掌握山权。《老山山形图》以及《螭潭阵解》侯府内自是都有廉雀出门的时候也都带上了。 姜望手上虽然已经没有但神临修士自然不同。 此刻他缓步而行灵识已经铺开穷山搜野用不得多长时间便发现了老山中不同别处的地方。 径直来到目标山坳迷阵已被廉雀打开还能够遮掩凡人的视野却已是挡不住乾阳赤瞳。 但见得山坳一环低空雷云隐隐电蛇闪烁。不时有电光坠落水面泛起涟漪阵阵。 这山坳像是一个茶杯雷云像是一个茶盖而螭潭就像是那杯茶。 潭水瞧来清澈极了但底部幽幽不见尽处。雷蛇偶尔入水嬉戏却也引不起太大的变化。 它很平静。 自有一种亘古未移的力量。 倘若传说为真此潭为螭吻血泪所化那它的历史要追溯到中古时代的确古老。或许老山之名自此而得? 廉雀在潭摆了一个炉子架着一口大锅正在煮着什么。细一看锅里只有沉静无纹的水并无其它。 单纯煮水? 褚幺则双手握持蒲扇很卖力地在给炉子煽火。 这炉火烧得极旺锅中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是…… 螭潭里是没有鱼的。 姜望是读过《大夏方志》的尤其读过记载螭潭的部分。 但是他随手拿了钓竿上山的时候却全然没想到这些。 《大夏方志》里说:此处深不见底潭水极寒触之即冻。九百丈即神临之限虽有神威不可再潜落。 这螭潭外有迷阵上有雷云时不时电蛇游走水面。潭水又极寒九百丈以下神临修士都无法深入。什么样的鱼才能生活在这里? 真有能生活在这里的鱼又岂是能被他这一支普通钓竿钓上来的? 更尴尬的事情是褚幺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钓竿。 看到姜望褚幺的脸上立时溢出喜悦但也没有敢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继续煽火一边喊了声:“师父!” 细长的眼睛往边上一瞟:“您来钓鱼吗?” 姜望索性也不藏钓竿了只“嗯”了一声沿着小路随意地走下山坳步履潇洒衣袂飘飘。 褚幺扭过头看了螭潭半晌才回头来费解地问道:“可是这里也没有鱼啊?” 姜望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先对廉雀道:“你这是在煮什么?” 廉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铁锅用一只竹制的酒勺时不时舀一点水出来分门别类地装进竹筒里。又用木制的酒勺、木筒依样为之。 嘴里随意地回道:“水太凉煮一煮才好判断成色。” 姜望嘲笑道:“煮开了不都一样?” 廉雀不以为意:“它在每个阶段的表现会告诉我它的故事。你如果不懂它就无法正确地使用它。”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是煊赫一时的名门。 长洛地窟在舆图上距离老山这里还有很远但远的只是长洛地窟在长洛府的入口。真正去掉阵法影响长洛地窟内部距离螭潭其实已经不远了且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一点姜望在当时镇压祸水的时候就已经察知。 之所以带廉雀来螭潭也是为了让这位廉氏当代族长试试看能不能寻回旧日荣光。 但廉雀现在好像只对淬火的水感兴趣。 姜望看了一眼那炉子从容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解钓线一边对褚幺道:“垂钓为何?” 褚幺眼珠子转了转:“鱼呀!” “何为鱼?”姜望又问。 “白肉!有刺的好吃的。”褚幺说着补充道:“也有没有刺的。” 姜望摇了摇头:“此乃小鱼也。” “那大鱼也是这样啊。”褚幺不解。 姜望云淡风轻地笑了:“你说的大小是狭隘的大小。我说的大鱼不是你以为的大鱼。” 褚幺小脸皱成一团:“听起来好糊涂。” “糊涂就对了。”廉雀冷不丁道。 姜望赶紧瞪了他一眼:“教徒弟呢别打岔!” 廉雀道:“我看这孩子挺机灵的让你教耽误了。还不如跟我学呢。” 褚幺大急:“我才不要当个打铁娃!我师父多潇洒!” 事关未来他也顾不得怕这丑汉了。再说了有师父在旁边他还能被吃了不成?犟嘴也是敢犟的就是手上动作仍旧未停。 姜望哈哈大笑。 廉雀耸耸肩。 褚幺又机灵地陪着笑脸道:“师父您给我讲讲大鱼。您说的大鱼是什么大鱼啊?” 姜望意态从容侃侃而谈:“大鱼者飘忽天地之间。上跃青云下潜幽泉吞吐高徊之云雾缭绕九曲之烟霞。腾必有势行必有声。忽如仙风忽成道骨忽见于万众忽显于万年……为师垂钓便为此鱼。” 褚幺听得是云里雾里可怜他读书本就不成这番话光听清楚是哪个字对应哪个字就很有难度。 细眼睛懵懵地看着他的师父。 “喂小幺!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廉雀不甘寂寞地问道。 褚幺并不关心他在干什么但毕竟有些怕他还是配合地又看了一眼。 这个丑汉还是在重复地将潭水舀进竹筒、木筒里每回的分量都相同而那些水只不过在温度上稍有差异。 “舀水呗。”褚幺道。 “是在装水。”廉雀一本正经地道:“都装起来了。” “褚幺别理他。”姜望打断道:“师父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褚幺摇摇头老实地道:“不懂。” 姜望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懂不要紧以后就懂了……钓鱼啊钓的是一种意境。” 此时他已经解好了钓线上好了钓钩放好了鱼饵。 单手持竿漫步走到螭潭正中央在那如镜的潭水之上盘坐下来慢条斯理地放下钓线。 且夫以雷云为盖寒水为席垂钓空山。 一袭青衫照碧水间有雷蛇绕身游。 别的且不说姿态的确是潇洒极了。 褚幺在心里牢牢记下了师父的话觉得很有收获很是开心。 这不比打铁有出息? 且说这螭潭之水极寒极冻又有雷蛇时游。钓线入水其实并不轻松。 姜望那潇洒的动作背后是庞大的道元附于钓线之上将其悄无声息地拉直径坠水底。 这根钓线长不过九尺相对于螭潭来说并不能够深入多少但如果没有道元保护此时早已冻裂。鱼钩亦是凡铁根本经受不起这潭水。蚯蚓所做的鱼饵更是在一直努力对抗结霜的趋势…… 而姜望此刻在螭潭中央盘坐也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那无处不在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 这种寒冷并非夏阳冬霜而是往人骨子里钻在人的神魂中渗 螭潭之寒从何而来呢? 那极幽之底通向何处? 能找到的相关的资料里并无记载。 姜望也没有贸然去探查而是默默地运转着玄天琉璃功。在这里一边需要对抗螭潭寒水一边需要对抗积云雷电同时还要细心地保护好钓竿钓线正是修习炼体功法的好环境。 涂扈所赠《玄天琉璃功》乍听起来很像是佛门功法但其实不是。 “玄天”是北方之天。 “琉璃”是晶莹剔透无垢不缺。 它是正统的草原真功是草原上少有的独立于苍图神教体系之外的功法。 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法——它是少有的未被苍图神教抹去的、渊流非神的草原功法。 涂扈拿出这门功法来是真正用了心思的。 它中正平和具备很强的兼容性不会与天府之躯发生冲突能够很好适应姜望现在的身体状态。 迄今为止姜望修过四灵炼体决、服用过石门草、在温泉宫经受过天浴又有天府之光淬体、星光淬体而后成就神临达成金躯玉髓。 肉身强度其实并不算差。等闲的炼体功法很难再有增益。 同时要考虑到“金躯玉髓、青春不老”的另一面就是它已经不易更改至死方坏。有些炼体功法就算再强与自身状态不合也是不能再炼。这不比神临之前还有很大的调整空间。 姜望是以凰唯真的神临之谜在战场上以“三无”的状态成就神临之躯可称完美。若是不相合的炼体功法反倒会让它产生瑕疵。就算大幅度增强了防御也得不偿失。 而玄天琉璃功则不同它本身并无性质是如天空包容一切如琉璃映照一切。在草原的历史上它也通常被作为神教修行体系的补充。 此功一旦修成就能够很好地统合这具肉身 姜侯爷今日持竿而来本是为享受悠闲安静修行。 现在钓竿握得是不太轻松了但修行还是修行。 琉璃清光绕身而转他随口吩咐道:“褚幺站个太乙白虎桩。” 这门桩功很适合打基础可以帮助褚幺完成开脉前的身体准备在来南疆的路上他就已经传授过。 “誒!”褚幺赶紧放下蒲扇在一旁有模有样地摆出架势站起桩来。 廉雀也不管他们师徒随手强化了一下炉火自顾自分析螭潭的水。 山坳间一时间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有炉中柴火哔剥间或砸着几声雷电嗞响。 光阴就这样悄悄地溜走了。 …… 薛汝石走进山坳里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但见潭面修士坐如菩提、一竿独钓谭边小童弓步站桩、咬牙切齿炉旁丑汉专心验水、表情虔诚……这画面竟是异常和谐。 他静静候在坳口并不吭声。 虽然他是在得知武安侯来南疆后的第一时间就动身赶来拜访。虽然他是去到宅邸拜访未果便着急忙慌地找进山里。虽然他拳拳之心、忠诚之意正急于表达…… 但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当然知道武安侯全都不会错过。 “汝石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姜望移来视线。 顺便对褚幺摆了摆手示意这小子休息。 褚幺松懈下来一边照着师父教的法子给自己舒筋活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来人。瞧穿戴、气质也是一个大官哩。 “侯爷。”薛汝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道:“末将听说侯爷到了南疆便第一时间过来拜访。心中着急聆听侯爷教诲便追来山中……若是扰了侯爷雅兴真是罪莫大焉!” 像薛汝石这种在战场上弃暗投明的夏方将领现今在夏地都已经委以重任重玄胜当初的承诺可不是空话。齐廷治下绝不排斥夏人因为齐天子要的是永世一统是夏人皆为齐人。 尤其薛汝石追随姜望重玄胜奔波来去在战争里屡有贡献。劝降、治俘、攻坚皆有参与现如今都暂代奉隶知府了只等到修为提上来就能够把那个“代”字去掉。比起当初辛苦多年才混上岱城主将自不可同日而语。 夏国是府城制知府相当于齐国的郡守当然是重职。 之前沿用旧制治夏也是为了稳定考虑。这一次南疆官考之后重定名分统合大义强化齐廷对南夏的统治各地便会顺势改府为郡与齐地趋同……这些都是苏观瀛提及过的。 知府可是大员薛汝石面对姜望还是以末将自称当然是一种忠诚的表达。 “这次来南夏休养正想着对这里还不太熟悉呢汝石你来得正好。”姜望表现得也很亲近语气随意地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廉雀南遥铸兵世家廉氏之主。这位是我之前在战场上的部将薛汝石我们并肩作战有赖他出力甚多现在是奉隶知府。” “暂代只是暂代……”薛汝石客客气气地向廉雀行礼:“今日能得见铸兵师圣地之主薛某幸何如之!” 廉雀生性不喜欢这些阿谀的人但也不会仗着跟姜望是朋友就由着性子拆台有模有样地也回了一礼:“薛知府一表人才这声幸运应该由廉某来说才是。” “这小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褚幺。”姜望又指着褚幺介绍:“褚幺叫人。” 褚幺小大人似的礼道:“褚幺见过薛知府!” 薛汝石笑着对他也行了一礼:“薛汝石见过小公子。” 褚幺美滋滋地笑了觉得这人可真顺眼。 姜望随手将钓竿平放在水面上起身走到薛汝石旁边:“咱们也许久未见一起走两步?” “末将求之不得。”薛汝石连忙侧过半身让姜望先行他落后半步恭敬地跟在身后。 两人走出山坳行走在枝繁叶茂的老林间。 靴子落地踩得枯枝碎叶轻响。 姜望回到螭潭封地薛汝石前来拜访是应有之义。本来就是重玄胜当初收下的人在那场战争里也表现得很好理所当然地打上了他和重玄胜的标签归于他们这一系。 但这么急切地追到老山里来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姜望猜想应是与即将开展的南疆官考有关。薛汝石本身的修为当这个奉隶知府是不够的。这半年的时间过去也没能突破到外楼境。 南夏总督府那边若是严格一些那个“代”字不仅去不掉代知府说不定也要换人。 薛汝石来找关系也是人情之必然姜望完全能够理解。况且薛汝石的确功劳苦劳皆有有资格开这个口。 但姜望既然答应了当这个主考官既然决意整纪考风就绝不可能从他自己身上开这个徇私的口子。 己身不正何以正他人? 所以要如何妥贴地拒绝又不使薛汝石离心呢? 这是一个对重玄胜来说大概很简单姜望却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若是太过冷硬重玄胜早先在这个人身上的投资就全都打了水漂。那胖子回头肯定不与他罢休。 两人行在山林间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后。 姜望似不经意地问道:“南疆官考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薛汝石恭敬地道:“是有耳闻但不知具体什么时候会施行。” “就在这两个月。”姜望道。 薛汝石脚下一重:“还是侯爷消息灵通。” “汝石啊。”姜望负手走在前面叹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但是这一次你却不够聪明。” 昔日战场上的姜望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薛汝石当场被逼降。今日的大齐武安侯更是荣耀加身威于八方。 哪怕并无任何发怒的表情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薛汝石心中就忐忑难宁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末将愚钝……不知侯爷指的是什么?” “你可知本次南疆官考的主考官是谁?”姜望淡声问道。 薛汝石当然不可能知道。 就连姜望自己都是今天才临时摊上的任务。 “不知是总督府里的哪位大人……还是师大帅军府里的哪位将军?”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望想知道武安侯是否能与那人搭得上线。 “是我。”姜望直接道。 薛汝石愣了一下。 姜望已经惋惜地叹道:“你说你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来找我不是平白将自己陷于流言蜚语中吗?倒叫那不明真相的人觉得你薛汝石像是要走后门似的!你功劳不缺本事不缺何苦叫人猜疑?” “我……末将实在不知。”薛汝石讷讷道。 “本侯既然主持此次官考必然不许有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弊乱官考是崩坏朝纲的大罪。不拘身份无论背景本侯受天子之爵押上名声在此必拔剑杀之!”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一说完薛汝石已是脸色苍白。 姜望又道:“你是本侯的旧部今天来这里拜访本侯也是有心。只可惜处在这个尴尬的时间虽然咱们清清白白但人言可畏。官考之时本侯会对你更严格这也是对你的保护希望汝石你能理解。” 薛汝石抹着汗道:“末将理解完全理解。有侯爷这样大公无私的主考官真是南疆之福!” 姜望走了几步又道:“往后日子还很长。无论这次官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要记住你的功劳绝不会被抹去。这是本侯给你的承诺。” 薛汝石松了一口气:“汝石拜谢侯爷!” 姜望停下来:“话虽如此你的修为也要跟上啊。”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棘树问道:“吾欲以此树为栋梁此树可乎?” “它只能伐为柴薪……”薛汝石一脸惭愧地道:“末将汗颜。” 姜望看着他认真地道:“本侯相信你薛汝石是栋梁木但你不能只让本侯相信你可明白?” 薛汝石肃容道:“末将一定努力绝不会辜负侯爷的期望!” “走吧。”姜望往前抬了抬下巴:“且与本侯说一说这南疆官场谁与谁党谁伪谁良……本侯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靠你解惑!” “末将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碎光穿林说话间两人踩着落叶渐远。 ------题外话------ 其中有一章为大盟燕少飞加(74/78。)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良时第一 与薛汝石聊过之后姜望才明白了一件事情——南疆官考的主考官位置原本是师明珵势在必得的。 苏观瀛和师明珵一位朝议大夫一位九卒统帅对外自然是紧密合作同心治夏。在内却也是难免竞争。两个都是站在大齐朝廷最高层的人物同在官道各有政柄。 南疆将开展官考的风声一直都有但是之所以一直没有更具体的细节流出便是因为南夏总督和军督之间的意见不统一。 苏观瀛和师明珵都有自己的利益点在推动南疆官考的共同认知之下又有着不少的分歧如此大大拖延了官考的进程。 南夏总督的身份有着天然优势。 师明珵的着力点不同相对于整个官考过程的层层把握他更偏向于掌控主考官的位置。在过往的时间里两位大人物没少暗中斗法。 而苏观瀛今天顺手就把这个主考官位置推给了姜望可谓将了师明珵一军。 师明珵要是因此与风头正劲的武安侯产生龃龉那是再好不过。 师明珵若是忍了这一次她也没什么损失。军督失总督不失她还是赢。 倒是不能说苏观瀛拿了姜望当枪使。 负责这次南疆官考对姜望在齐国官场的好处是非常大的。若是经营得当……往近了说对于南疆的巨大利益他已经拿到了一双合情合理的筷子随时可以大快朵颐。往远了说他将来要进兵事堂或政事堂今日编织的门生关系都可以是强有力的支持。 无论目标是为帅还是为相总是需要有人支持你的政治理想的。 只是若早知如此姜望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苏观瀛。 他来南夏的目的还真很纯粹一为大燕廉氏二为潜心修行。完全无意卷入什么南疆官场的竞争真要混官场他早就在临淄混起来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当然或许在某些人的眼光看来。相对于已经趋于稳定的齐地官场南疆正是一片未开发的沃土。在齐夏战争里大放异彩的武安侯选择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赴夏恰恰是极具政治嗅觉的行为。 就连薛汝石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积极地来纳投名状。 姜望一到南夏就拿到了此次官考主考官的位置下手如此“稳准狠”无疑更让人确信他是来南夏坐席分羹的。 你说你年纪轻轻天下知名来南夏只是为了静修这话谁能信? 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姜望索性也不解释。只是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让人送到屯驻在长洛府的冬寂军驻地。 不管师明珵怎么想他的态度做到位。要不是怕没了缓冲余地他亲自去登门拜访的心思都有。 只求这些个人总督、军督别动不动把他拉扯进麻烦里来。 薛汝石走后的第二天顾永也来登门拜访。 具备外楼境修为的他当初在岷西战场尘埃落定后选择投降。投降时间晚于薛汝石立功也远少于薛汝石所以战后只是做了一个城主。 如今当然也想更进一步…… 顾永也并不是最后一个。 当初他和重玄胜在夏地接受的降将几乎是排着队来拜访。当初被姜望提剑逼降的耻辱历史如今反都成荣勋啦。 我是武安侯亲自恐吓的! 我在元月就已经弃暗投明向武安侯投降了! 诸如此类越早声音越大。 所以说这就是官道的麻烦之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能够在官道上突飞猛进的人一定要平衡好各方面的利益关系。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过来说鸡犬若是不能跟着升天又凭什么助你得道? 连番的拜访中师明珵的部将也来了一次。 不过却是没有说别的只送了一份礼物说是庆贺老山这里的武安侯府落成。 意思也是相当明白这位五大三粗向以“性烈如火”形象示人的冬寂军统帅完全认可姜望担当此次官考的主考官对此并无半点芥蒂。 当然他心中如何想外人不得而知。至少在明面上此事已轻轻揭过。 “你这侯府真是热闹这几天门槛都快叫人踏破了。”廉雀笑着说道。 此刻他正在打铁。 姜望专门叫人在别苑里给他隔出了一套用于炼器的院落一应匠炉、磨石、铁锤等等虽然不如南遥廉氏那里品相那么好却也一应俱全。 褚幺在旁边站桩。 炉火升腾间周边的温度也很高黑瘦小子脸上身上不断冒汗却一动不动。 姜望用一根棍子敲敲他的胳膊敲敲他的腿规范他的桩姿嘴里道:“本是想来南夏躲个清静没想到也不可得。” “像你这么炙手可热的人物怎么可能清静?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漩涡中心。就像这块铁……” 廉雀随手用长夹将烧红的铁块丢进水桶中发出剧烈的滋滋滋的声响:“烧得这么红了怎么静?” “待这次官考结束我就闭门谢客。”姜望说着又问道:“研究这么多天了研究出来一点什么没有?” “我早说过大燕廉氏已经没了。什么传承什么荣誉都是没影的事情。”廉雀倒是很豁达:“螭潭的水很适合淬火可以说是最适合淬火的水之一且在不同的温度下有不同的反应。找到这个我已经赚了。” 姜望撇了撇嘴:“还想着说看你一步登天呢。觉醒个什么转世身什么的……雪国那个谢哀直接成冬皇了都。” 廉雀哈哈大笑:“我也想啊。可惜上辈子不够努力没怎么安排好。” “那这辈子努力点为下辈子早做打算。”姜望敲了敲褚幺的脑门:“沉心静气不要分神。” 要一个好动的九岁孩子静心站桩自己却在旁边喋喋不休此外还有打铁声哐哐当当实在有些难为人。 但褚幺熬是熬得辛苦了点却没有叫过苦。 廉雀又说道:“但是自齐夏战争后我修行起来快了很多不知有没有大燕廉氏的原因在……你那次镇祸水看到了什么?” 姜望沉吟道:“我看到了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悲泣而东像是传说中的那样。我在你的那块命牌上感受到了大燕廉氏的责任和承担。你的修行速度变快大概跟你的命牌承担了部分责任有关。” 廉雀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去祸水试一下?” “……好歹神临之后再说。” “神临神临哪有那么易得。你以为都是你?”廉雀将凉透了的铁块夹出来扔在了铁砧上又喊了声:“褚幺你能神临吗?” “当然能!”褚幺压根也不理解神临的概念但是大声回应。 这一开口劲就泄了再也站不住桩一屁股摔在地上。 廉雀哈哈大笑身内如有火炉沸腾拎起大锤狠狠砸落—— 铛! 铁块顿成铁饼。 …… …… “打铁、炼丹、烧菜做事情要讲究火候做人更是。” “你有没有走过夜路?” “我是说在一条四下无人的小路没有灯没有月没有声音你往任何一个方向看都是幽黑幽黑的……你说那像什么?” 说话的女人坐在一张条凳上身姿很板正。声音却是晃悠悠的总也落不到实处。 “像一头张开了巨口的怪兽随时要吞掉你。”她自己回答道。 她轻轻一弹指一点火星落进烟锅。 她乌黑的丰唇叼住白色的玉质烟嘴有一种奇妙的反差特异的美丽。 她快速吸了几口将旱烟吸燃。 “呼~”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 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不不不你没有力量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反抗黑暗的能力的你独自走着夜路。恰好迎面走来一群吆五喝六的壮汉你怎么想?你害不害怕?” 她吐出来的那一口烟雾散开了。 于是显出对面一个男人浮肿的、略显肥腻的脸。 这张脸上挤出了笑容:“不是那为什么要走夜路呢?为什么要去没人的地方呢?可以早点回家的。” 男人双手大张被浸了桐油的绳索绑在立起来的木柱上动弹不得。 女人又吸了一口烟瞥了一眼男人身上的绸衣:“你有没有上工到很晚的情况?你会不会买不起繁华地段的房屋、只能住到人烟寥落的远郊?你有没有住过那种棚子茅草搭的只有一扇摇摇晃晃的门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倒下……你有过这些经历吗?” “没……”男人摇头:“没有……” “所以你不能理解。” “但这种情况是少数吧?正经人谁半夜上工……呃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执行宵禁晚上都不准出门。” “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我诚意为百姓着想。” “好吧刚才我说得有些不真切。那不是无人的小路那是喧哗的大街。那不是没有月色的夜晚那时候灯红酒绿。并不是无人注视那一切附近有很多人很多人走过……” 这时候可以看到女人的脸。 她用一枚玉环束发长得眉眼冷落无端疏离美得有一种厌世感。 她敲了敲烟灰说道:“但是那个没有力量的你是真的迎面走来的那群人也是真的。后来发生的一切……你被吃掉了也是真的。” “怎怎么会。”男人的表情很勉强:“大庭广众之下岂会如此朝廷不会允许妖邪横行。” “当然当然。”女人点点头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正式认识一下。我姓赵我叫赵子。良时第一的‘子’。对只有一个字。” “我叫陈……” “好的小陈很高兴认识你。”名为赵子的女人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请……请问。” “你觉得这个世界公平吗?” 男人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很公平。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抽烟的女人若有所思:“昨天你为什么扇了路过那女子一个耳光?” “我不过跟她开个玩笑她竟然骂我。”男人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愤慨:“大人您说说看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当然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向她道歉。” 女人轻轻一叹:“所以说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但拥有力量的人并不觉得。” “怎么会?这个世界很公平。我的力量也是我辛苦修炼出来的。” “好。”女人笑了:“谢谢你帮我解惑。” “不客气。这位大人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爹是江永知府……” 女人没有听完。 熄了旱烟从条凳上起身姿态婀娜地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烧死他。烧足十二个时辰。” 姓陈的男人大喊:“不别大人有话好说条件可以谈!” 但女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此处是一间破庙蛛网尘布神像不知被什么蚀掉了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耳朵也掉了半只所以大概是听不到祈祷的。 不知从哪里走进来三个人一作渔夫打扮、一作行商打扮、一作力夫打扮。围着捆在木桩上的男人转了片刻仔细计算了分量后开始在男人身上抹一种白色的油膏。 “干什么!做什么!凭什么?”被绑在木桩上的男人拼命挣扎:“你们图什么?图钱?我可以给可以给很多!功法?兵器?女人?你们想要什么?” 渔夫和力夫都不吭声。 行商打扮的人悠然说道:“是时候让你认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真相?什么真相!我做什么了你们就要这样对我?说啊!你们说啊!” “那个女人?她只不过一个凡俗女子我等皆是超凡修士!难道你们竟然在意凡人?再说我也没杀她她还好好的!纵然有罪我罪不至死。我罪何至死?无论夏律齐律三刑宫律我都罪不至死你们要讲法律!你们干什么别往我身上抹!你们住手!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你答对了。”行商打扮的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剩下的声音变成‘呜呜呜’另一只手则用白色油膏抹了他满脸慢慢说道:“不公平就是世界的真相。” 细致地抹完之后他取出一块方布开始擦拭自己的手。五指全都擦尽了便将这块白色方布盖在男人脸上。 他的手指轻轻一划一缕火焰跃出男人身上的油膏开始燃烧。 然后三个人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力夫打扮的人还贴心地带上了庙门。 将江永知府之子的惨嚎声留在了这座破庙里。 “不会提前把他烧死吧?” “怎么可能?我算的分量刚刚好一定能烧满十二个时辰。” “我刚看你好像多抹了一点。” “是吗?” “真的我也看到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抹的你们都抹了好吗?” “但是我们抹的分量都很标准。” “我也很标准啊!你要是不信就在这里守着看少一刻钟都是我的责任!” “那还是走吧怪瘆人的……” “不是现在说瘆人了。这焚尸膏不是你研究出来的吗?” “君子远庖厨你懂不懂?”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 “公平的世界会到来吗?” 不知是谁在问。 “当然。” 不知是谁在答。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日照虎台 贵邑城外有一处名胜曰为“虎台”。 昔者阳陵侯薛昌与广平侯郦复争道于此一度引得万人空巷。 昔日虎台今在昔日公侯成黄土。 但虎台等闲时候其实并不开放。 因为在虎台之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玄地宫”。 大夏鼎盛之时满朝公卿有过半之数曾求道于司玄地宫可见它的重要性。 放诸于外是可类比于齐之稷下学宫的。 南夏总督府这一次正式召开的南疆官考最后的官试便在虎台举行。 整个南夏有志于官道者只要满足了基础条件的皆参与了这次大规模官考考试共有城试、府试、官试三级。 最后来到虎台的一共有三百人。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已经是难得的人才就算这次考得再差也会有个官身。 而这三百人中将优中选优决出南夏二十个郡的郡守。 南夏本有二十一府之地。 但是在齐夏战争期间锦安府边军意志顽强齐军各路屡攻不破。待得同央城决战结束贵邑城破锦安府边军惧怕齐人报复因而举府降了梁国。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如姜望这样的齐国高层当然知晓这本就是让梁国牵制夏国东南的条件。 梁国并不弱小康韶当初能够成功复国又能够在逐渐恢复元气的夏国面前始终保持强硬态度这本身就是力量的证明。 一是有着剑阁的支持。 二则梁国宗室与血河宗也长期保持着紧密的关系。 两个当世大宗给了梁国人相当的底气。 梁夏两国之间是崇山峻岭险峰相绝。 中间的问剑峡只有一条栈道相连。 剑阁于此控扼险关可谓万夫莫开。 而锦安府的重要性就在于——当它归夏它就恰好堵住了问剑峡往西北去的出口。 当它归梁它就是梁国往夏地来的桥头堡! 锦安一失奉隶、会洺、绍康、宛兴皆成边府边防压力何止倍增? 由此也可以说明齐国灭夏虽然是高山压卵、大势滔滔背后所做的努力却是半点也不少。 当然齐国非夏。 今日之南夏奉隶、会洺、绍康、宛兴这四府就算不陈一兵一卒梁国人也未见得敢过境一步。 师明珵率冬寂军没有驻扎在这四府而是屯驻在长洛府亦体现了齐方对威胁程度的判断。 今时日照虎台文气涌动如云烟。 三百名考生正在应考一人一案间隔三步笔走龙蛇书写策论。 策论共有三道题目。 苏观瀛亲自出的题题曰“吾欲大治南疆”。是很清晰但也很宽泛的一个题目公开让一众考生对治政南疆出谋献策。 师明珵出的题目题曰“祸水之祸何绝也斯为夏言”。 姜望被催得没法子也出了一题题曰“齐夏本一宗”。 不难看出来武安侯给了一道送分题。考生想不得分都难当然在这样泛泛而谈的题目里要得高分也更不容易。 场边甲士皆系红袍执兵林立另有武将按剑巡行监督各处。 最上首的位置。 南夏总督、朝议大夫苏观瀛居中而坐。 南夏军督、冬寂军统帅师明珵坐于左侧。 武安侯姜望坐于右侧。 三人是并坐的。 虽然姜望未在南夏挂有一职但以地位和影响力而言说他是南夏前三的人物并不为过。 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来说是如此齐国在南夏还另有大人物存在。 “谢大夫破贵邑的动作非常漂亮以雷霆之势先一步镇住了司玄地宫围而不打。然后强攻贵邑逼降安乐伯后再回转接收司玄地宫因而此地几乎未受什么损伤……武安侯应当知晓?”主位上苏观瀛问道。 “我还真不知道。”姜望苦笑:“我当时并不在谢帅旁边而且晕了过去。” 长相凶恶的师明珵哈哈大笑须发乱颤如一头怒狮。 他们的声音都留在高台倒也不虞落到考场里去影响了谁。 从面上看南夏总督和军督还是非常和谐的有说有笑谁也不冷落谁。 “阮监正坐镇司玄地宫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整理得怎么样了。”苏观瀛说道。 钦天监监正阮泅现今正在司玄地宫中这事情姜望还真不知道。也是因为他不太关心这些从不主动参与政事堂会议的缘故。 师明珵瓮声道:“大夏皇宫里最精华的藏品被夏太后一把火烧了。有赖安乐伯明事理方才保下了一些。至于司玄地宫里间珍藏曹帅当时就拖了上百车归齐余下的应当寥寥。阮监正整理司玄地宫隔绝内外我看更多是清理朽骨挨个解决那些坐死关的老家伙。” “未见得还有吧?”苏观瀛说道:“当年天子亲征来此就把司玄地宫打破了一次。过去这几十年夏国人攒下这家业已是不易。要说还能有什么积累本督是难信。” “所以说是清理朽骨。”师明珵道。 阮泅暗中坐镇司玄地宫当然也有坐镇南夏基业的原因在。齐国不肯在明面上给楚国压力但也不能对刚打下来的夏地那么放心。 “两位大人。”姜望不懂就问:“说起来我去过稷下学宫修行也知道牧国的厄耳德弥不知道它们同司玄地宫有什么区别呢?” “说有区别呢它们都是洞天。说没有区别呢它们又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苏观瀛笑道:“司玄地宫的前身就是天柱司玄天在三十六小洞天中排名第十四。夏国代代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司玄地宫。” 福地……洞天! 姜望心中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信息。 苏观瀛继续道:“咱们的稷下学宫承继的是旧旸帝国的太阳宫。前身是金坛华阳天在十大洞天中排名第八。旧旸皇室经营千年方成太阳宫后来被战火摧毁。及至咱们齐国崛起在武帝手上方才将之复原且更胜以往因便有了今日的稷下学宫。” 师明珵也道:“厄耳德弥的前身则是左神幽虚天在十大洞天中排名第九。明明是天地所孕求真之处倒叫那苍图神据为己功说什么神的智慧。哈哈!” “大帅慎言。”苏观瀛轻声道:“当今世界形势咱们与牧国是友非敌还是要对他们的至高神灵保持尊重。” “哈!也不知祂现在是死是活。”师明珵满不在乎:“牧天子是个有手段的本帅对她老人家甚是佩服。” 十大洞天自是远在三十六小洞天之上无怪乎苏观瀛说司玄地宫和稷下学宫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不过大小洞天乃至于福地它们的具体区别在哪里呢? 姜望虽然在稷下学宫进学过但对稷下学宫仍然不能说了解。 此刻也只是兀自皱眉:“那太虚幻境里的七十二福地又是怎么一回事?如两位所说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些都是天地所孕求真之处。太虚派竟强大至此独占七十二福地么?还是说当初建立太虚幻境的时候诸方皆贡献了自己的福地?” “福地在手谁肯轻纵呐。”师明珵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事我还真的很佩服虚渊之。那老头子是个令人尊敬的的的确确心怀天下未有私念。” “对太虚派祖师我倒是并无了解。”姜望道:“不知这话怎么说?” 师明珵道:“洞天的价值远在福地之上不止百倍。虚渊之为了推广太虚幻境将太虚派的太虚阁楼贡献出来以固定的份额分配给七十二福地的拥有者这才换得了这些福地。若非能够从中得利谁肯放开自己手里的福地?” “太虚阁楼的前身是朝真太虚天在三十六小洞天中排名第二十三。且太虚派将它经营得非常好并不输于前列。虚渊之将它贡献出来可谓剜心奉人直接引得太虚派好几个长老叛门!因为他要以洞天换福地很多势力都高价争夺福地以此参与到太虚阁楼的分配中可见其珍贵。 而虚渊之所求也只是为了以七十二福地增强太虚幻境对神临修士的吸引力使太虚幻境得到更快的成长。” “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很理想?”姜望问。 师明珵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太虚幻境这种革新时代的事物。不幸的地方在于……虚渊之虽然顶着各方压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换来了七十二福地加入太虚幻境体系但那个时候却没能通过诸方决议太虚幻境的消息长时间被封锁一直只在小范围开放。所以他的朝真太虚天差不多是白换了。” “现在不也慢慢放开了么?”苏观瀛道:“有时候动作太快也不见得是好事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要革新时代、造福现世的事情我认为再怎么审慎也不为过。” 很显然就太虚幻境来说师明珵的态度是支持的。而苏观瀛的态度则相对谨慎。 仅在齐国内部对太虚幻境就态度不一。放诸天下必然存在更多异见。 现实的阻力有多么强大真正前行的人完全能够有所体会。 真的很难想象虚渊之是如何说服一个个势力让那些凌于天下的霸国天子都认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古老宗门都承认……如何一步步实现构想又是怎样抹平那些阻力、将太虚幻境推行现世的。 非大智大勇大毅力之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伟大事业。 师明珵这时候问道:“武安侯你是太虚使者国内明面上最早的一座太虚角楼就是你的产业你觉得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太虚幻境?” “年微不足以洞世情才浅何足以论天下?”姜望摆了摆手:“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还太过狭隘师帅现在问我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等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世界的真实再来讨论这等大事吧。” 他之所以刚回临淄就来南夏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齐廷关乎太虚卷轴的小范围朝议。 在出使草原的时候太虚派的虚泽明曾半路拦车请他支持在太虚幻境里创建太虚卷轴一事。 他内心里并不同意但他同时也不能够确认自己在此事上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一方面太虚卷轴的创建存在太虚派强加干涉意志的风险。但另一方面太虚幻境的伟大又是毋庸置疑的太虚卷轴的创建无疑可以针对性地加强太虚幻境建设加速它的演化。 越是强大越是懂得敬畏这个世界。 因而在如此宏大的事务上他索性缄默。想来那些真正伟大的人物会有他们洞彻了时光的回应。 “武安侯太谦虚了。”苏观瀛笑道:“这次南疆官考能够如此顺利全赖武安侯雷霆手段。缇骑巡行魑魅魍魉无不胆寒。你若才浅我这总督府岂不是尽是废人?” 姜望欠了欠身:“只是杀几个人而已算不得本事。” 为了完成这次南疆官考的差事保证官考在公平的氛围下进行。姜望亲自组建了一支两千人规模的缇骑骑士全都是在齐夏战争里随他征战的旧部。 一纸征调令应者云集。优中择优方成此队伍。这支骑军只听命于他不与南夏总督府发生关系。 他这大齐武安侯本也有开府建牙的资格。组建万人以下的卫队都是符合朝廷规制的并不需要再另行申请。 趁着这一次监督官考他也算是顺便组建了自己在夏地的班底。 当然养这样一支缇骑也是巨额的花销仅仅螭潭封地现在的收入是根本不够支撑的。 姜望目前是以监督官考的名义请南夏总督府调拨了大量资源等得官考结束后就需要自己花钱来养了。 不过那个时候独孤小对封地的经营应该也已经走入正轨。正好再把德盛商行的生意接入夏地……养兵养马万人以下规模问题不是很大。 值得一提的是薛汝石经过慎重考量后选择辞任奉隶知府职务放弃了官考。全身心地投入姜望麾下负责统领这支缇骑。 时人称之为“老山铁骑”。 卫兵皆披红袍百人一部一部监察一府。缇骑散开各处巡视诸城考场但有舞弊者、监考不严者皆以刑责。 姜望自己更是亲自提剑巡行各府杀了好些自恃背景的人——无论出自总督府还是军府都照杀不误。 在夏地归服后的第一场大规模官考中缇骑不能解决的人物或许会有姜望不能解决的人……没有。 他如此强硬的态度雷厉风行的做法使得这次官考几乎杜绝弊行。 南疆官考的公平对苏观瀛和师明珵都是有长远好处的所以他们也都相当配合。哪怕手底下有人被姜望如杀鸡宰狗一般处理了且不论心中作何想面上也只拍手称快。 “杀人不算本事。知道什么时候杀人知道杀什么人就是难得的本事了。” 此时的师明珵看着台下奋笔如飞的考生眼神深邃非常:“江永知府陈廷谦之独子陈志盛五天前失踪至今没有消息此事武安侯可知?” ------题外话------ 太虚阁这个剧透透了这么久总算写到了。 正文 第七十章 懒握刑权 “武安侯最近都在负责官考的事情哪里顾得上区区一件 失踪宗案?”苏观瀛不动声色地道:“师军督说的这件案子进 主 据本督所知已在侦办。只是官考牵制了太多官面力量 展不会那么快。“ 币明捏表情严肃:“这不是小事苏督还是要提起重视来。若是连堂堂一地知府的公子都不能保证安全失踪五天 都找不到下落试问南疆百姓要如何自安?“ 好观瀛道:“人命关天自是大事。但知府的公子也并不特殊。南疆幅员万里百姓数以亿万。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有人生老病死我等岂能各个关心军智这类心得的来?朝廷自有制度刑司有关自服其劳。咱们这些掌舵的 人要做的是确保南疆整体的稳定眼下更是以官考为要。 待得官考顺利结束吏治清晰内外一体再来处理治安之事是水到渠成。“ 师明理大手一翻取出两份卷宗分别丢到苏观瀛和姜望案前。 “七月十五日江永知府的独子失踪。七月十六日顺业知府的妻弟被人当街杀死凶手不知所踪。七月十七日锡明城城主的妹妹失踪'' 师明理的眼睛像是两盏油灯随时要迸出怒火∶“短短五日工夫南疆各地已经有不下六名官员家属出事。仅江永府一地失踪案就超过往年均数近半。这些卷宗触目惊心!难道一句‘朝廷自有制度’就可以搁置吗? “事关我大齐百姓安危怎会搁置?督府又何曾将它搁置﹖师大帅这话 本督听不明白。“ 苏观瀛不动声色:“南疆年初方定治政不过半年各方面人手严重不足刑司尤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用兵一时需干日养之这道理师大帅难道不懂? 督府为什么要召开官考为什么请武安侯监督?不就是为了补充官员、整顿吏治、以求可用之兵吗? 咱们奉天子之令治政南夏考虑问题的确要立在实处可眼睛不能只在低处看还是需要站在更宽广的角度来面对社会问题师大帅以为然否?难道让你堂堂南夏军督去追查江永知府独子失踪案就是合理的?“ 两位大人物这时候好像已经完全撇开了旁边的姜望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起锋来。面上仍然平淡但声音愈渐不友好对彼此的指责也越发严厉。 姜望已经在考虑等会到底是跑开呢还是跑开呢?甚或是直接拍拍屁股回老山等他们打完再说? 以师明理的凶恶长相只要是不笑就像在生气一 旦笑 起来就生气之中还带着威胁。 此刻他便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说道:“既然刑司人手不足那就要先解决刑司人手不足的问题。下面区区三百考生就算全都录入也不过杯水车薪怎治得南疆万里?依本帅来看需得再征一批士卒专为刑事。如此军政合力何愁南疆不稳?何虑囚徒狂肆?“ 一个失踪案姜望不懂有什么必要在现在这种场合谈 现在他明白了。 南夏总督府有自己的刑司体系而师明理想在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以军府治刑权! 这是在争夺南夏总督府的权柄。 而这个过程就这样轻易地开始了吗? 姜望所理解的权利斗争是以小见大由微见着是争斗双方在各个方面你来我往地缠斗应当是润物无声的才是。怎么师明理和苏观瀛聊着聊着忽然就进入斗争状态了完全不需要避讳他姜某人吗? 他是沉默且略带茫然的。他只想站好最后一班岗让这场官考在公平的环境里顺利结束。不想做什么和事佬更不愿无意间卷入哪个党派的纷争。 师明理借江永知府独子失踪等案发难以整顿南疆治安为旗提出另组刑司发一时确有大势压下令人难以回避 o 但苏观瀛只是轻飘飘地道:“军为军刑为刑。自来兵家不同于法家古今皆然。师帅这是要在南疆开先河?欲效西北军庭乎?“ 此乃诛心之问! “本帅何时说过此话?”师明理很是惊讶地道:“本帅的意思现在的刑司明显无法承担职能稳不住南疆治安应当做出改变!苏督要管民生要治南疆要使百业皆兴本帅要保四境平安慑服八方刀兵咱们都脱不开身。不如再征一批士卒专为刑事由专人负责以肃山河。我看武安侯就很合适!咱们军政合力一起支持武安侯如此南疆必然大治此非南疆万民之大幸耶?“ 姜望险些没弹起身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话题兜一圈还能兜回他身上。 苏观瀛守得滴水不漏。 师明理抢刑司权力抢不下来索性抽刀一割将它割与姜望!这与之前苏观瀛把主考官位置交给姜望何其相似? 苏观瀛柳眉一挑看向师明理眼神里审视的意味很浓。 师明理施施然道:“都城巡检府自非兵事堂所辖可也非政事堂所辖。何也?刑司自负其责直授天子!此是我大齐国策。苏督说南疆不该开先河师某深以为然。天子信爱武安侯天下皆知。让武安侯来统管这个刑司正是再合适不过。“ “师军督说得好!”苏观瀛忽然笑了抚掌赞曰:“南疆初定治安常令本督困扰奈何分身乏术不能长治。这另立刑司一事本督看来并无疑问。武安侯天资绝世、聪睿过人如若愿承此责我亦高枕!“ 于是两人又都看向姜望表情俱都亲和俱都带着鼓励 姜望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苏观瀛和师明理争着争着平白又让渡出来一块巨大的权力来?还是又往他头上按? 虽说有“-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古话可是他姜青羊算什么渔翁? 无论苏观瀛还是师明理哪个不是能够轻易把他按溺在水中的存在? 再者说了他就算做渔夫也常常是空竿来去、不计得失的。 他来南夏是躲麻烦的不是来争权夺利的! 却一会一个收获一会一个收获。 不是他虎口夺食是老虎不停地叼食给他喂到他嘴边。 哪有这样的静养? 再“静养”下去他都够格争南夏总督了! 今日若是应承往后苏观瀛掌政师明理掌兵他掌刑是真个可以与前两者平起平坐。 这么多好处往身上砸真就一点都不用付出吗? 心中并没能想清楚因由也完全不明白师明理和苏观瀛的想法。但姜望已经果断地站起身来对着两位心有山川之险的大人物分别一礼:“我非法家门徒不通刑名未学法经。心无大志也懒握权柄。更对执掌刑司不感兴趣。尸位素餐徒伤百姓。事关亿万百姓安宁南疆治安事还请两位大人再行斟酌。在下不方便旁听就不打扰了。“ 也不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便独自转身下了高台。手按长剑专心地巡视起考场来。 苏观瀛和师明理想要说得他哑口无言绝对不算难事想要说服他大概也有很多法子且他先前在总督府就已经见识过。 因而他索性不给这两位说话的机会以示自己不争刑权的决心。 高台上苏观瀛与师明理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掌握整个南疆的刑权这是何等权柄?可以借势组建起何等庞然的势力?又能够借此高位获得多么大的官道帮助? 不夸张地说整个大齐的官员没有一个不眼热。 武安侯今时今日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一直都是挂虚职无实权明面上的高职也还就是一个三品金瓜武士。这么好的掌握实权的机会竟然不把握? 在姜望这次来南夏之前他们都与姜望没有什么接触。对这位新起军功侯的了解多是听闻道听途说总有不同人们口中的绝世天骄形象也总有几分传奇色彩难免失真。 两人是都没有想过姜望会拒绝的。 以为就如之前在南夏总督府一样是要推让几次才肯应下。 竟是真的这么坚决吗? 武安侯是有如此自信完全不依靠官道也能冲击超凡绝巅? 在对方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同样的信息——他们都需要重新认识这位年轻的侯爷。 于是各自都没有再出声。 对于姜望来说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无非是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姜望到底走的是一条什么路?问完也就有了答案。 今日拿刑权明日要不要争南夏总督?后日要不要争相权? 官道越走越远越涉越深。 自有官道以来人道洪流的确汹涌借势成道者不知凡几。可能够走出最后一步的又有几人? 做一个名相、名帅并不比修行轻松。 要了身前事全身后名自古以来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于旁人或许是康庄大道于姜望自己却非良途。 同意主持南疆官考是他的确想做一点实事且认为自己能够做好。除此之外他并不想深陷其中把自己绑在南疆官场。 他的路不在官道里他的路在自己脚下。他早已经确定了目标那就不会为路上的任何风景改变。 所以无论师明理和苏观瀛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他不懂也不试图去懂。 摆明态度就走只专注于这次官考本身。 说起来这次来虎台参与最后官试的人里很有一些姜望的熟面孔。 被他俘虏过的被他击溃过的与他交过手的当初领兵纵横南夏诸府大小不知多少仗接触到的夏国人不在少数。 其中当然有顾永。 从名单上来看发还有令姜望印象深刻、也给东线齐军制造了很大麻烦的呼阳关守将触说以及触说的侄子触玉龙。 因为齐天子说的守土无罪他们也都被赦免。 姜望缓步从旁边走过时。 触玉龙拿笔的手瞬间僵住心脏都差点停下了。 重玄胖曾经对这厮杀气腾腾但战争结束后也并未找他的麻烦。战时战后毕竟不同。 姜望也只是故意在这小子旁边多走了几次算是对他小小的报复。 触玉龙的叔父触记刈t八''"口。 但触氏乃故夏名门在齐夏战争里从老祖触公异到年轻天骄触悯几乎举族殉国。像触说、触玉龙叔侄这样的触氏子弟哪怕最后投降了也是很难在齐廷得到信任的。 不过他们现在既然能够参与这最后的官考应该也是通过了南夏总督府的考验。 姜望当然不会干涉。 他移动视线特意去寻之前只是见过画像的触说算是弥 补那次在呼阳关没能见到本人的遗憾。那次过呼阳关他和重玄胜做足了准备但对方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给。 然而目光移动之时却被另一道恹恹的目光接住了。 姜望于是看到—— 一个眉眼冷落的女子做男子打扮以玉环束发身穿宽松儒服。一手执笔姿势异常端正。一手散开五指在宣纸上轻轻地敲击。眼睛却看着他。 目光里有一些好奇但极淡。 有一丝审视也极浅。 她的五官其实很美但却并不引入注目。 这是矛盾的。 一个很美的女子怎能不引人注目? 除非她有不引人注目的力量。 但此刻的姜望没有想到这些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敢在决定命运的官考考场上以这样审视的态度观察主考官真有不俗的胆色。 姜望对她点了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有南夏总督、南夏军督以及武安侯亲自监考官考考场上自然不存在作弊的行为。 姜望也不管高台上两位大人物聊得如何再也没有上去落座自顾巡视了一整场。 直到梆!梆! 考试终场的梆声响起。 “试毕!搁笔!”薛汝石按剑在腰高声喝道。 三百名考生齐刷刷地将毛笔放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时间到了还敢行笔会按照藐视考场纪律处理。 自有甲士上前将他们的试卷当场封名——收起。 整个过程整齐有序有一种制度之美。 “接下来是武考。”姜望巡视一周后负手立在过道中央对在场考生道:“诸位先原地调息半个时辰咱们再开始。“ 没有人浪费时间全都闭上眼睛迅速调整自身状态 此时的表现决定以后能够少走多少步。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姜望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看目光也不知怎的又落到先前看到的那女子脸上一一有些恹恹的不知人生何益的脸。 女人恰恰睁着眼睛清泓照影:“侯爷我叫赵子。 姜望有些意外但也点了点头回应了目我介至︰找叫姜望。“ 旁边的考生便笑。谁不知武安侯之名?“想问侯爷。”这个名字奇怪的女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次考试是公平的吗?“ 姜望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气温和地回应道:“诸位都是一路考上来的从城试到府试乃至于今日的官试。本侯的缇骑都在本侯都在。那些被割下来的人头也在。这次官考是否公平我想大家心里都有答案。“ 女人有一种奇怪的执拗:“我想听听侯爷自己怎么说。 这种问题姜望根本不必回答女人的态度也很有些失礼了在其他人调息的时候问东问西立即把她赶出考场也不为过。 但姜望仍是态度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世上大概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对于这场官考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证‘公平′二字的存在。“ “因为我是从一文不名的时候走出来我深知机会多么重要我明白公平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那里对着赵子也是对着参与这场考试的所有人说:“这个世界或许是不公平的有些差异生下来就存在我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做不到古往今 来的贤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如此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出身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天赋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际遇但是在这一次至少在我主持的这一次官考里我尽我所能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子落棋枰 “我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姜望如是说。 诚哉斯言! 这段时间他是如何做的每一个有心人都看在眼中。 以公侯之尊每日辗转数府巡行监考数十城。不顾忌任何人的背景不考虑任何关系以剑斩除弊行。 他的确可以坦然地说出这些话。 高台上苏观瀛和师明珵已经不再言语。他们的目光都往考场坠落表情变得严肃。 此时的虎台气氛怪异。 姜望很认真地解释他是如何对待这一次官考好像真的想要告诉赵子他的心情他的选择他的作为。 赵子很认真地在听姜望解释好像真的很在意、也很需要这个解释。 而整个虎台所有人都各行其是调息的调息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眼下官考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并不紧要哪怕其中有一个是武安侯。 在所有人都并不在意的情况下。 他们两个人的认真反而显得相当荒谬。 “我相信你的确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这些天我们看到了很多。”赵子坐在书案前语速不快不慢很有读书人的气质:“但是这样的公平是不长久的。它只存在于你个人的意志。你走之后呢?” 姜望道:“我一直记得一句话我的道理只在剑锋三尺之内。” “你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赵子问。 “我想我说的是‘力所能及’。” 赵子看着他:“义之所在虽千万人而吾独往。大丈夫立于天地岂可惜身?” 姜望道:“有时候你活着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能不找死还是不要找死为好。况且每个人的‘义’并不相同。” “人生苦短譬如蜉蝣生死无痕。侯爷有没有想过用这一生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做一个伟大的人?”赵子问。 姜望道:“天行有常自循其理大概并不需要我留下一些什么。我只希望我可以不给这个世界添乱。” 赵子道:“有能力却不愿意改变世界也是一种尸位素餐。” “怎么才算有能力呢?修为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力量智识有时是一种囚笼。”姜望道:“我自己都时常做蠢事、做错事有时候分不清对错有时候看不明真假常常迷茫不知前路何在。我怎么敢说这个世界能够被我改变得更好?改变自己是一种选择我自己承担。改变世界我何德何能?” 赵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感谢你愿意跟我聊这些。” “重新认识一下。” 她站起身来慢慢地说道:“赵钱孙李百姓第一是为‘赵’。子丑寅卯良时第一是为‘子’。我名赵子……平等国护道人!” 举座皆惊全场大哗! 文考之后马上就是武考。 南疆官考一旦成功结束齐廷就真正由名至实彻底地掌控了南疆。 这绝非平等国所乐见甚至也不是南域其它势力愿意看到的。 为了伐灭夏国齐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从外交、军事各方面围追堵截也赢得了伟大的胜利。 但是一场战争结束了另外一场战争仍在延续。 姜望不是目标可他恰逢其会。 赵子一言出而天地换。 眼前的一切无限延展偌大的虎台变成了一张棋盘。 而天下知名的大齐武安侯此刻也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 在这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大龙厮杀处处见生死。 身与魂的边界完全被模糊了。 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姜望此刻身如墨染立在茫茫无际的棋局世界里作为一颗黑棋目之所及皆是雪白皆为敌子。 那是一个个看不清面貌但是各具力量的人。 每个人都散发着不可动摇的杀意。 那杀意并不一定出自每个人的本心可是却成为一种“规则”。 棋盘上黑子杀白白子杀黑不能两立必分生死! 明知道他们或许是刚才的考生或许是老山铁骑的甲士或许是南夏总督府的官吏。 姜望心里的杀意也禁不住一阵一阵上涌。 类于渴欲饮、饥欲食、寒欲衣此时他想要杀死这些执白的敌人也是如此自然的道理。 杀! 杀光他们! 不用在意什么因由也不必有什么背负那根本就是天理循环! 满局白子围孤黑我不杀人人杀我。 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冰凉刺骨。 姜望双脚定在底下如老树生根以惊人的毅力压制自身。 便于此刻赤金色的光照从五府海晕开一瞬间照耀了人身四海。 那不朽的赤金之光照彻双眸属于规则层面的杀意仍然沸腾未消在赤金色的光芒里如飞蛇游动……可是却不能够再动摇。 管它什么天经地义、律令公理吾自“真我”不移! 在他人之棋局里走自我之路。 姜望定定地看着前方在数不清的冲杀过来的身影里捕捉到了赵子—— 此刻的赵子正盘膝而坐恰坐天元一位。她是视线的归处也是整个棋局世界的中心。仍然是儒衫束发但身似披雪是为“执白者”。 她的身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似有迷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一两幕画面。 姜望穷极目力所看到的是纵横无数道实线向远处延展是黑白两方交错厮杀不休。白子占据了绝大部分棋盘空间将黑方一条孤独的小龙围在中间。虽是孤子为龙然已八门金锁。 而这恰是此刻他身处的局面! “杀!” 一柄长刀横斩而来。 姜望随手探出便错开刀锋掐住了来者的脖颈。道元一催卸掉刀劲将其远远丢开。 “杀了他!” “杀了他!” 一时间敌人蜂拥而至。 四面八方刀剑皆落而姜望只是大步前行便如捉小鸡一般一手一个整齐有序地扔飞在空中。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飞起来一堆执白的敌人。 但有更多的人出手进攻。 乌泱泱的道术如洪流倾落。 姜望不闪不避横冲直闯体表清光环转正式开启玄天琉璃功! 道术洪流覆了满身而他清光照体自然无垢。 那庞杂的道术似水而来又似水流泻根本伤不得他分毫。 何为当世强神临? 在现世任何一个国家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可以在绝大部分时候横行无忌。内府以下修士根本打不破他的防御。神通内府或外楼才值得稍加注意。 但也只是稍加注意而已。 他不是郑朝阳那等强行拔升的弱神临哪怕是真正顶级的外楼修士在现在的他面前也过不去三合。 难以计数的攻击落下来但都被随手抹去。 虽说涓滴细流可成海但滴水穿石须万年!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棋局世界里他或许是独身一人孤独一子。但除非那执棋者赵子谁又能挡他路? 此刻围攻他的这些人里包括了薛汝石那种经历了战争考验的内府修士包括了顾永那种久在军伍的外楼修士也包括了触说那种逼近神临的外楼修士。 但无论何人无论何等秘术、杀法都只如拂面微风不能带给他半点压力。 未结军阵这些人不可能与他抗衡。 而他如今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哪里还会给这些执白者结阵的机会?他虽然不杀一人但扔的每一个人都落点精准完全破坏敌方站位断绝所有结阵的可能。 一路走过来没有半步停留直如刈麦割草! 所到之处敌人一倒一大片一飞飞满天。 赵子身前的那张棋盘上白子也是一颗一颗地移开。只见得一颗黑子从边角之地走出直指天元纵横无阻。 眉眼冷落的赵子面上不见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自旁边棋篓里取出一枚白子来用食指和中指拈着就要按落。 “且慢。” 有个声音这样说。 身穿绛紫官服的纤柔身影骤然出现在这个棋局世界里。 在赵子的对面南夏总督苏观瀛施施然坐了下来。 “早闻赵子之名远道来我南疆岂有独弈之理?”她看着赵子清澈如水的眼睛也伸出两根手指自黑色的棋篓中取出一颗黑子来。 赵子平静地与她对视:“哦?文有苏观瀛竟然听过我名?” 这两位都是罕见的美人。 一个是美得厌世一个是美得纤弱。 如此对坐相弈真是难得的风景。 “总督南疆肩系万钧。所谓佳人叫我日夜难寐”苏观瀛把视线落到棋盘上淡笑着将手中拈住的黑子按了下来。 她后来落座却先一步行棋! 轰! 面相凶恶的师明珵从天而降。遍身缠着兵煞如龙如虎咆哮不息。军靴似高山倾落仿佛踏碎了天空也将踏碎这个棋局世界。 “平等国的杂碎速来受死!”其声一吼整个棋局世界都连震再震。 此方世界的根基已动摇! 哪怕赵子在当世真人中也算是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却也不可能以一方棋局世界同镇苏观瀛、师明珵二人。 因而她素手一翻紧接着落下指间的白子。这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恰与苏观瀛落下的黑子相对。 于是有一个行商打扮的人在那纵横交错的巨大方格中似缓实疾地凝练了身形。 他有一张很具亲和力的脸是那种会让你很放心同他做买卖的长相。此刻半蹲在地上仰看着从天而落的师明珵咧开嘴道:“平等国护道人钱丑见过师元帅。” 话音未落人已经拔身而起直趋高穹在那愈来愈小的纵横方格之上在那缥缈变幻的云雾之中与师明珵正面相对! 轰! 只是一拳。 师明珵只是轰出他的拳头。 这一拳的力量在瞬间攀登至极限拳头周边的空间随之扭曲整个棋盘世界先一步出现裂隙拳头继而才砸落到钱丑身前。 钱丑随手在虚空一抓抓出来百宝箱、拨浪鼓、木钗、彩绳……每一样都凝聚着特殊的力量琳琅满目铺开在天穹。 一时间辉光交映。 仿佛天穹之下又横一天——恰是百宝之天。 而师明珵的拳头已降临。 没有什么异象纷呈。 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一声轰响。 飞碎了漫天流光! 钱丑也随之坠落。 他有百宝横空妙用万般能够应对无数种复杂局势却被一拳就击碎了。 能够混进最后的官考能够无声无息潜入虎台。平等国所做的努力自然不少。这半年来在夏地的渗透卓有成效。 整个南疆在近几日不断出现的案件一则是平等国诸人为执行“公平”所为二则也是为了吸引南夏总督府的注意力使之应接不暇从而引发今日的行动。 那江永知府的独子哪值当他们那么多人出手?那是一个陷阱用来钓南疆总督府的强人能钓出苏观瀛最好。 可惜线索也留了痕迹也给了下了饵鱼却未上钩。类似的陷阱他们布了很多但最后一次都没有发动。不是来的人不够格就是根本被南夏总督府搁置了。 今日当然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此刻十万冬寂军尚在长洛府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调过来师明珵自然也只能发挥真人层次的战力。一个手握强军的兵道强者被卸掉了兵甲。 再由赵子分割战场隔绝贵邑城方面能给的支援。让南夏总督府的官道力量不能轻易与苏观瀛相合。 此时再谋师明珵或苏观瀛任何一人岂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困杀武安侯示之以隙引苏观瀛入局这当然是一步好棋。 师明珵随之入棋强势破局也在意料之中。 同为当世真人的钱丑为这一刻已经准备很久。 但师明珵的这一只拳头太重太重! 没有军阵的加持他依然强得可怕。 这是一种趋近了极限的力量。 钱丑只是一拳就被轰退。 而师明珵踏破长空以恐怖的高速疯狂推进。 棋盘前端坐的赵子二话不说又拈起一字按落。 啪! 子落棋枰其声似在空谷。 于是有一人作渔夫打扮倏然出现在高穹云端。此人面有短须眼神沧桑身穿蓑衣背负鱼叉手持一支钓竿随手一拉—— 搅乱一江春水无形的钓线已经拉开钱丑将他绕开很大一圈拉回高穹。 此时的师明珵人在半空脚下踩着空气一拧。 嘭! 巨量的空气爆炸了。 炸成一团蘑菇状的云。 而他的速度快到极限在那炸声还未响起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这渔夫面前! 快到同为当世真人的这渔夫都没能反应过来。 竟有如此之力量又有如此之速度。 当头就是一拳临面! 名为李卯的渔夫面露骇色。 这一拳的力量又推到了极致。 明明拳头之前密布着绵密的细网。那网是由规则之力织造而成过水不过鱼过势不过人最能卸力。 但师明珵的拳头所行之处这张细网直接炸碎了。 力量根本卸不掉。 拳头仍在前进。 粗粝的拳峰落在三头鱼叉上把这支鱼叉的三根尖头也全部砸弯! 咚咚咚! 一只拨浪鼓忽而摇响。 哗啦啦海浪滔天。 若有人说拨浪鼓真能拨出浪来。 这话简直像是一个玩笑。 但玩笑却真实发生了。 被李卯用一根钓线牵住的钱丑手里摇动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顷刻间天翻为海云淹于潮海浪如飓风咆哮一瞬间将师明珵淹没!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哗啦啦。 浪潮澎湃一时倾天。 什么日光月光都不见。 这宽广的棋盘世界仿佛一卷无遮无掩的画布任人随意涂抹——自然非是真正的强者没有资格执笔。 譬如鼓拨浪譬如天覆海。 譬如此刻模样唏嘘的李卯像一个真正的渔夫昂然站在高高卷起的浪头之上目光警惕地审视着这片“海洋”。 他的左手一撒一张渔网立时张开无穷无尽地膨胀仿佛张到了天尽头完全罩落这片水域。他的右手一抖那杆鱼叉已经被砸弯的尖刺瞬间绷直寒芒刺眼然后猛地扎进水中! 此鱼叉也似水一般本无定形任意江河。当它入水无穷无尽的水元之力便附着其上水绝不会成为它的阻力只会给予它所有能给的帮助。 赵钱孙李子丑寅卯李卯排名第四。 平等国最强的十二个护道人分属十二时辰。 其中有四位真人、八位神临。 他是真人之一。 他的道非常简单只是一个【网】字。 然而这一网天地难逃! 凡有水滴处此刻皆在渔网中。 另一边已经从钓线上解绑的钱丑站在一叶扁舟上。 扁舟驾海在惊涛骇浪之中自由起伏。 他的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右手不停地摇动着拨浪鼓像是在兜售他随身携带的货物。这儿童把玩的小鼓见风便涨其声越响体积越是膨胀。而拨浪鼓愈大那海水也愈重海浪也愈急。 钓海楼有一个叫包嵩的弟子摘得神通天一真水一滴水可化江河湖海。 而钱丑此时献宝随意取了一只拨浪鼓就将湖海招来。非是神通远胜神通。此水不是凡水每一滴都有百斤重。浪涛打下来比山还沉。哪怕包嵩立成神临也不可能将天一真水催发到这种地步。 两大真人联手顷刻形成杀势。 师明珵身在水中无穷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碾来。 当世真人拨浪鼓真个有山海之力! 他当然可以感受得到天地如网囚住周身。当然清楚自己作为一条“大鱼”已经被渔夫锁定。他当然也明白那锋利的鱼叉不可回避。 但他只是站在那里。 站在高空站在高空的浪涌中如似站在平地。 这一刻他并不像在面对他的敌人而是作为一个将军在面对他的士兵。 他乃大齐帝国兵事堂九卒统帅! 虽有刀枪林立、旌旗密布、万军之勇也只可等他来检阅! 面对这浪涌、鱼叉、巨网他只是五指一翻立起手掌。 无形无质的力量直接将他身周一丈方圆推成了真空的状态。不见一滴水也未有一缕气。 他在覆压四方的海水中像是躲进了一个浑然天成的球里。 此一刻他的防御能力推到了极限。 无论暗涌是如何疯狂地撞击他在原地不动分毫。 锋利的鱼叉分水而来也受阻于他的身前。 大齐帝国冬寂军统帅师明珵的道是【极致】的道! 力之极速之极防御之极。 动念转换每一样都要推到此路尽头。 此刻整个棋盘世界的天穹都被海浪席卷。 浊浪滔天时一只拳头如怒龙出水。 轰开了这片海! 咚! 裹挟着极限力量的拳头轰在了拨浪鼓上发出如此撼动天地的巨响。如山的铁拳直接打穿了鼓面又挟着这只破鼓继续前冲。 在澎湃的浪涌之中师明珵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他身上还罩着道则具现的渔网但他强行带着渔网冲出仿佛以此渔网为披衣! 此鱼能网不能归获。网属于谁尚是两说! 师明珵的力量和李卯的力量疯狂冲撞在体表两种道的碰撞没有半刻停息。可是他的拳头已经打破了一切带着拨浪鼓冲到了钱丑的面门前。 他像是一匹拉着万钧货物仍在冲刺的雄马。 他的拳头负万钧而行! 便于此刻一根头绳轻轻落下也不知如何便束住了师明珵的乱发帮他规整了仪表如此扯着他的头发直往上拔! 一面梳妆镜翻开在钱丑手中竖起一照镜面折射出炙烈的光焰一瞬间就将师明珵覆盖。 而他脚下只是一点扁舟便动似离弦顷刻乘浪而远。 这一系列动作毫无烟火颇见举重若轻的宗师气度。 作为平等国护道人中仅次于赵子的存在钱丑的道亦是他的神通是为【百宝】。 天下修行名典《朝苍梧》对此神通有过描述是所谓:“万般变化且由我百种机心莫自劳!” 借由“百宝”钱丑可以展开近乎无穷无尽的能力变化虽然每一种宝物能力都有极限但是搭配起来有太多种可能。 他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现世最能应对复杂局势的真人无论面对什么困局都总能找出对应的“解法”。 轰轰轰! 师明珵接连出拳轰天砸地展现无匹之威。当场碎海而出崩断了头绳打碎了梳妆镜但钱丑身形已远。 “能够在阴沟里生活这么久平等国果然不俗。”师明珵反而大笑其声震天其身破空:“来!且让我打碎你们的头颅看看你们的真实身份看看你们这些老鼠究竟谁是谁!” “我们行走在世界的阴影里过着煎熬的生活经受艰苦的考验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事。并非是我们不能如你们一般身居高位、肉食万民!而是因为我们坚守自己的理想遵循自己的道!”扁舟载着钱丑在浪涌中疾行他洪声道:“我们渴饮阴沟之水志在洗涤天下脏污。你们饿食民脂民膏可曾顾念一个百姓?究竟谁是硕鼠!” “要想把自己描述得更冠冕堂皇一些我们有更专业的人才。骗人可以骗自己大可不必。”师明珵连轰连进将所有落于身前的阻隔打破:“来来来近前来在老子的拳头前验证你的理想!” 高穹上三位当世真人战作一团师明珵一人独斗钱丑、李卯打得天昏地暗。 棋桌前的苏观瀛只是淡笑一声:“连落两子可是棋理所不允全白一黑开局更是赤裸裸的作弊。护道平等之人我且问你此为公平耶?” 与她对坐的赵子仍然平静:“我与你讲个笑话——‘对付邪魔外道不需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并肩子上。’苏总督以为如何?” 苏观瀛面无表情:“太冷。” “那我换个说法。”赵子道:“贵邑城你做主这里我做主。我想连下两子我就连下两子。心情好三子也行。” “公平不要了?” “真正的公平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腐朽的旧世界一日不被掀翻灿烂的新世界一日不会到来。我们都在为之努力如果你活得够久也许我能把那个理想时代带给你。” 苏观瀛慢慢地拈起一子落下棋盘只道:“是吗?” 啪! 这一粒黑子落下棋盘顷刻间天地变易。 但见棋盘上以这一粒黑子为中心大片大片的白色棋子都染成了黑色。而与之对应的棋盘世界里大批的执白者迅速转换成了执黑者。 这变化如山崩如浪卷顷刻而成。 当苏观瀛的手指抬起来离开了这枚棋子。此方棋盘世界已经只剩下三个执白者——赵子钱丑李卯。 在落座下来与赵子对弈两子之后她就已经完成了对这方棋盘世界的入侵! “真不愧是苏观瀛!”赵子忍不住赞叹。 手上又落下一子。 棋盘上大片的黑子又变成了白色。 棋盘世界里的执黑者也迅速转为执白者。 苏观瀛执黑又落。 赵子执白又落。 两人连下数手棋盘上黑子白子不断变幻那些陷入此方世界的修士也忽白忽黑没个定止。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前一刻往前杀后一刻往后杀最终便是寸步难动。 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现在形成均势各占方位胜负难显。棋盘世界里的执黑者、执白者也势均力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恰在此时棋盘上那颗一直在前进的黑子正好一步踏进天元。 在一路轰飞所有的执白者之后姜望终于赶到此地! 毫不犹豫地横出一剑点落赵子眉心:“这一子当为此落!” 杀棋落! 此方棋盘世界虽是真人交锋之舞台他姜望亦可执笔! 这一剑自入棋盘世界压抑至此力无可发势无可泄。蓄而累之沉而下之。一朝爆发煊天赫地对杀真人! 此剑之辉煌几乎将要这个棋盘世界剖开—— 铛! 赵子抬起左手并起二指恰恰夹住了剑尖。 长剑所挟的剑气疯狂咆哮却像是陷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挣扎不得出半缕也泄露不出来。 何止是剑气? 这一刻姜望周身都被封镇就连眸光也被锁在眼眶内。 世界对他关上了门锁上了窗使得他孤身成囚! 而赵子只是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武安侯这样唐突可不行。” 语罢双指潇洒地一甩姜望便连人带剑疾飞而远。 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又拈起一颗白子规规矩矩地按上棋盘对苏观瀛说道:“来现在我们规规矩矩地下棋一人一子一回合谁也不许作弊。好不好?” 这颗白子一落。 一个作力夫打扮的男子骤然从那纵横交错的方格中走出来。 他上穿对襟短褂下穿及膝短裤露出一身如岩石般的肌肉块。 出现的方位恰好是姜望倒飞的落点。 “平等国护道人褚戌问武安侯好。”他身往后仰拉开拳头如是拉满了一张弓!恐怖的力量使得空气都隐如弓弦颤响。 此刻姜望的肉身尚还在赵子的钳制之中。一身气血真元皆被封镇。不能闪不能避无法还击。 “这就是你追求的公平吗?对咱们的武安侯可不太公平。”苏观瀛没有回头但左手抬了起来就要催动力量为姜望解封。 但是赵子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搭过来握住了她的左手。 苏观瀛的手更纤细。赵子的手更寒凉。 此刻两人对视赵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说过那个公平的时代还远未到来。所以咱们现在暂时使用这个时代的方法。” 苏观瀛五指一翻反手将她的左手压下:“如果那个时代是这样我看还是不要来得好。” “我们生在一个错误的时代里要纠正错误自然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你现在不懂不要紧我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牺牲都会被证明值得所有的误解都会迎来理解。” “唔很不错的自我安慰。” 两位当世真人的左手便在棋盘上方你来我往以手掌周边为斗场以十指为战兵疯狂缠斗。 而她们的右手又各自拈子落在棋盘。 这一次棋子落下时棋盘世界未生变化。那些执白或执黑的修行者全都僵立不动被剥离了主动性。 她们竟是真个下起棋来! 棋终或可定胜负。 但是这局棋赵子占据绝对的优势。因为无论黑子被吃还是白子被吃死的都是南疆的人才。 苏观瀛要在棋艺上高出赵子多少段才能够在不吃子的情况下维持均势? 这样的棋手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唯有不计牺牲才有赢下这一局的可能才算是拥有公平对弈的基础。 而这牺牲是否包括此时她已经没有再尝试救助的姜望呢? 或许只有她自己才有答案。 棋盘世界里同时开启了几个战场处处厮杀未息。在这一刻名为褚戌的护道人拉拳如弓满月进步似弩动弦。 毫无保留的一拳直对姜望天灵而去。势要灭杀大齐武安侯于此刻。 而姜望…… 眸中忽然暴射出赤光! 在神魂的世界里一场激烈万分的战斗立刻拉开序幕! 于茫茫元神海中褚戌的神魂应激显化魁梧凝实顾盼自雄。大步走出蕴神殿抬脚踏上了道脉真龙。 吼! 道脉真龙怒声咆哮。 强龙不压地头蛇此身真龙更如何? 神人踏真龙。 真个掌控一切横镇八方念动法随使天地为用。 他是明确的此方天地主人不畏惧外来的任何挑战。 然而也同样是在此刻在褚戌的神魂显化之身踏真龙而起时那元神海上空的天穹忽然间出现一座华贵至极的门楼。 它的华贵不是金碧辉煌不是流光溢彩。 而是高高在上高耸九天。 它古老而威严有一种至尊至贵的气息使人顶礼膜拜。如有天地之主将从此门出出则俯瞰人间。 它强势地架在天穹则要万邦臣服。 此方天地当然有它的主人但是此门降临这个世界将出现唯一的主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是为神魂秘术—— 朝天阙!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千军万马尽低头 在被赵子两指弹飞的过程中姜望一直在尝试冲破封镇。但即便用尽手段也还是差上一线。此刻面对褚戌的进攻肉身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刻只能倚仗神魂! 并且若是不能在神魂层面取得灭杀对手的胜利此局便可宣告终了。 所以他毫无保留起手便是朝天阙! 这是可以一路用到真君层次的强大秘法齐武帝曾以此术镇杀强敌无数。放在古往今来的所有神魂杀术中它的光辉都不会被掩盖。 限制其威能的只有姜望的修为而非秘术本身。 在茫茫无际的元神海里。 这座古老天阙甫一出现那负褚戌飞上高天的道脉真龙便一声哀鸣猛然下坠鳞飞角摇重重地砸在了蕴神殿的房顶。 龙躯摔碎如琉璃砸得这座蕴神殿都隐隐摇晃屋顶出现密集的裂纹。 此方天地谁为其主? 至尊降临谁敢不臣? 朝天阙太强横像是当朝天子闯进臣僚家中。 任你是什么一家之主也要与我跪伏! 褚戌好歹抵住了压力一脚将仍在哀吟的道脉真龙踢开使它避去远处休养同时再一次争夺此方天地的主权。神魂显化之身则高跃而起长发乱舞面迎天阙。 传说中齐武帝镇压一切的恐怖秘术当前。 谁能不退避三舍? 但这里是他褚戌的元神海是他褚戌的内天地。 或许天地皆服万民皆臣但是他不会服他不会跪。 平等国正是为打破旧时代而来。 正是那腐朽的、不公的、陈旧的一切才使得本该美好的世界如此暮气沉沉。那些角落里的悲伤哭泣无人聆听平等国应运而生! 所谓—— “光阴利箭射锈骨天地烘炉焚栋梁。 千年沉疴谁人看?王侯将相血衣冠!” 昭王当年为此血衣诗蘸血而就字字悲嚎。没有什么雄图野忘唯见誓为天下苍生去沉疴之恨心。 为那滚烫的理想奋死他褚戌何甘人后? 此时此刻。 在他的身后恰有一杆铁黑色的旗帜决然扬起迎风飘展! 漆黑如夜的旗面正中心绣着一架形制古老的天平通体赤红如血唯有托盘是白色的似雪一般。旗底的颜色是钢铁的意志。天平的色彩则意味着用鲜血求纯白用牺牲求公正。 天平很小似孤舟旗面很大如永夜。 此即为平等铁旗! 它是平等国的核心标志也是平等国所独有的神魂秘术。 直到此刻他也是要隐藏身份的不肯暴露自己在现世权力框架中扮演的角色只动用平等国的独门力量。 这支铁旗一展褚戌的灵识力量顿如星火燎原演化出一尊又一尊的血骑虚影一字排开。 霎时间千军万马一齐向前冲锋! 但见血骑如潮涌张牙舞爪覆高天。 什么天地至尊什么此间主宰什么至高无上者……平等国势要将其掀于马下。 带着彻底打破旧时代的决心千军万马斩天王! 那茫茫的赤色浩浩荡荡铺天而去真有改天换地之气势。 便在此刻那扇古老天阙轰然洞开—— 九天之上开雄门万界至尊临人间! 千军万马尽低头。 以主宰万世之威严压得那赤色血骑的冲锋之势都滞住压得那平等赤旗都后扬。 而自那天阙之后暴耀出一道赤金色的光柱! 省却了在天边熹微的过程抹消了不该有的等待直接在天阙内完成了蓄势门户一开光柱已倾落。 姜望独创神魂秘术洞金柝! 拥有不朽色彩的赤金光柱一瞬间就洞穿了如血赤潮撞在了猝不及防的褚戌身上将他的神魂显化之身洞穿! 而在这个时候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才自那古老天阙中走出。 非是至尊帝王而是宝相庄严、六欲菩萨之形象。 其口诵佛经洪声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采纳了斗昭的建议特地学了几句《金刚经》。 还别说的确比净海那部《证悟不灭金刚经》更与此术相合。 在此之时褚戌耳中听到的道脉真龙的悲鸣、平等赤旗挣扎的猎猎声、血骑一尊尊如雪融化的哀响……尽数化作了一种欢呼。 无数的同道正在欢呼正在欢庆新时代的到来! 被朝天阙毫不留情地镇压又被洞金柝重创灵识此刻褚戌的神魂显化之身都有些明暗不定起来心神都开始恍惚。 眼前翩跹而来的六欲菩萨分明是伟大的昭王。那脸上的表情正是赞许地对他颔首。手上提的那柄宝剑正是要送予他的荣勋。 他为平等国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为扫清那不平等的一切贡献了自己炙热的力量。 而现在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他已经来到了那个无限光明的未来。 此时此刻他眼含热泪而笑容灿烂。 便是如此在充满了热爱和温暖的世界里陷入了永远的梦乡。 神魂的世界里一息千念鏖战多少回合。 神魂的世界外只是一个眨眼。 褚戌拉满如劲弓的雄健身躯忽然之间发出剧烈的绷响。 绷!绷!绷! 如是谁在弹棉花一般。 那是在失去了灵识控制之后体内强大的力量再无引导制约直接崩断了他的筋脉! 而褚戌脸上仍然带着灿烂的笑容眼中是欢欣的热泪。 就这样跌落在地。 跌落在棋盘世界里。 满足地死去了。 神临修士里绝不算弱的平等国护道人褚戌竟遭瞬杀! 他的肉身还在不断地发出绷响像是在为他作贺。 直到彻底安静的那一刻才算是终结。 此刻的姜望身体还在倒飞眼看着就要砸到一名执黑者。但周身一抹赤炎燎起瞬间游遍此躯。 他猛地站定悬停于空遥遥看向赵子。 眸中赤光暴耀赤红色的火焰在赵子的头顶燃起。竟是在击破镇封的第一时间再一次对当世真人发起了进攻! 他杀死了褚戌击破了镇封中间连一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即接续之前的战斗再次挑衅真人。武德实在充沛。 此刻的赵子还在与苏观瀛缠斗不休。左手变幻千百种指法你来我往斗智斗力。右手飞速行棋落子如飞已然穷尽毕生所学…… 一个不留神秀发已然着火。 虽然她的美眸只是往上一看那燃于秀发上的赤火便已经被圈住移到面前来。只剩一豆小小的明焰还在倔强的招摇。 但她那一张有些厌世的美貌面容此刻也难免蹙眉。 时间虽然极短但是头顶已经烧出了一个异常难看的浅凹。 毁掉的头发有二十根?五十根?一百根? 焦糊的味道被烧得卷起来的断发…… “姜望啊姜望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是武安侯了。”赵子第一次出现了稍微有些强烈的情绪这使得她更贴近于一个血肉丰满的真实存在:“你是真的莽啊!” 她的左掌一甩当场将苏观瀛与之缠斗的手甩开。右手直接握住整张棋盘就是一掀! 头发都被烧了还下个屁! 黑白两色的棋子飞散满天。 棋局世界无限消退。 众人再一次出现在虎台。 赵子掀翻棋局当然不纯粹是因为生气。 姜望瞬杀褚戌已经展现了干扰棋局的力量。 她放弃棋局世界正是因为已经不可能从中赢得胜利。 此刻执黑者执白者的修士都回归本身重新回到考生、甲士、总督府官吏的身份。 地上静静地躺着七具尸体其中一个是平等国护道人褚戌。剩下的六个都是考生死于苏观瀛与赵子的棋局。 正在战斗中的师明珵和钱丑、李卯也都脱离了棋局世界的变化战在了虎台之上的高空。 只是本来就占据上风的师明珵这一下更是压着钱丑和李卯打拳势霸道无双轰得天低云暗。 棋局世界的崩解没有干扰到脱出棋局的任何一个人。唯独被针对的姜望整个人被顺势掀翻! 他不是简单地散了桩架、站立不稳而是被赵子用掀翻棋局世界的力量打掉了立足之根本。 他的身体后翻之时其后虽然空无一物但是那空气凝得如砖石一般。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硬生生将那一口口“空气砖”砸碎而去势未绝发出连绵不断的炸响。 如此在空中倒翻了有数十轮方才险险止住退势。 饶是他早已金躯玉髓又新练就玄天琉璃功此时也有些头昏脑涨。 此刻。 赵子站在被掀翻的书案前回到了虎台归于此世却好像离这个世界更加遥远。 而苏观瀛依然平静地端坐着颇有宠辱不惊闲看云起的气度。 棋局世界一旦崩解她身为南夏总督瞬间就勾连了位于贵邑城的南夏总督府获得了齐天子亲许的国势力量。 不说比拟真君她暂时还不能把南疆国势运用到那种程度但仗之压下平等国最强的真人却也是不存在任何问题。 这一局平等国已无胜理。 但赵子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她不看苏观瀛也不看钱丑、李卯与师明珵的战斗她仍只是盯着堪堪止住退势的姜望并剑指一划!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姜望足尖一点在空中极速移动瞬间折转数百次留下的残影在天地间绘出一团极复杂的立体青线团。 但戛然而止。 这一瞬间咆哮的剑气将他圈住使他折无可折。 周身一道赤红火线迅速荡开姜望果断竖剑于面门似立撑天之剑峰!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强。 但无形的剑气仍是撞了上来。 长相思的剑身整个被压回面门以剑锋自伤。 天府之躯于此显现在千钧一发之际姜望强行扭转了剑身使贴向面门的由剑锋变为剑脊又以左手并出剑指横拦于剑脊之上。 咚! 剑脊压指双指撞额发出一声轻响好险没有撞碎额骨!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巧妙地化解了当世真人的杀招。 谁看了不赞一声好个武安侯? 但姜望只觉头皮微凉。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直到此刻他疯狂移动留下的残影才尽数消去同时消失的……还有大齐武安侯那一头乌黑的束发。 准确地说是整个头顶被削平了倒是周围还留下了一圈。 赵子看着他淡声道:“以后我见你一次就要你秃一次。” 头发被这样削掉一层当然难看得紧。 但姜望的眼中半点波澜也无。对他来说现在已经进入了厮杀的状态只要削掉的不是脑袋就不影响他继续战斗。 “所有考生、缇骑、官吏一律撤离虎台往贵邑城撤!以稳定贵邑秩序、不生民乱为要务此地自有本侯!” 在说话的同时有五府神通之光遍身混转衬得他璀璨耀眼。 踏空一步灿烂火域环身而开身似流星赶月他已提剑直趋赵子! 他当然不是自负能够力敌当世真人而是相信苏观瀛绝不会错过战斗中的机会。而他确定他可以影响苏观瀛与赵子之间战斗的天平。 他很清醒也很自信。 哪怕此刻被削了顶发的他实在称不上潇洒。 苏观瀛秀眉紧锁只是喊道:“武安侯先退开!” 姜望不知因由但下意识地选择信任。剑刚起势人在半空已经划过一道弯虹折转而外。 他的一身战斗技艺真个是已登峰造极方有这般收放自如。 头发被烧这事可大可小。但无论怎样也不会比平等国的任务更重要。 赵子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与姜望计较。 苏观瀛所感受到的是其人强大的底气。这底气从何而来? 她喝退了姜望自己也站起身来蓦地仰头望天。 在钱丑、李卯、师明珵三位当世真人交战的更高处。 南夏之穹顶此刻风云变幻。 一张巨大的人脸忽然间出现了。 不知是天空形成了这张脸还是这张脸替代了天空。 它横亘远穹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 这张人脸有着方方正正的五官。给人一种天公地道的感受哪怕只是看它一眼也觉得所获良多想要顶礼膜拜。 无穷的威严降临了! 天地之中不会再出现别的道理。 此是唯一真理此为唯一永恒。 此中有大怖惧。 正在与钱丑、李卯交战神勇难当的师明珵一拳轰退两个对手骤然折转将速度摧到极限瞬息就脱离了战团飞到虎台之外。 但是…… 在他疾飞的高空云气汹涌如海顷刻结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如影随形地贴着他一掌下按! 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师明珵魁梧的身躯直接被按进了地底原地只看得到一个巨大的手掌凹坑。而凹坑正中间是一个幽深的人形洞穴其深不知何处! ------题外话------ 前两天状态刚刚转好了点攒了两天的两千字。 又开始颓丧。 发呆走神脑子乱成一团。 决定把刚存下来的稿子发了用更新逼一下自己。 所以今晚八点有。 …… …… 感谢书友“妄论”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48盟!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留步!(为大盟燕少飞加76/78。) 当世真人尚且如此! 而且还是师明珵这样的当世真人。 来者的实力已不必再描述。 是圣公神侠还是昭王? 苏观瀛失去了从容左掌一翻已经托出南夏总督印。执此印代行天子之命于南疆调用国势!源源不断的力量向她涌来让她此刻具备挑战任何人的底气。 千万里云海翻涌。 那张替代了天穹的巨大人脸骤然缩小缩成一个黑点。 把天空还给了现世。 而他远在高穹千万丈。 这个黑点极速坠落下来由远及近只是一个转念的工夫。 出现在虎台正中央的是一个面容如光如火、不可被直视的男子。 说他是男子因为他的声音十分雄浑。 “天理昭昭竟螳臂当车!” 他是昭王! 平等国三位首领虽然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地域划分。但通常来说处理平等国东南两域事业的领袖都是昭王。更多在西北两域出现的则是神侠。在中域组织平等国行动的多为圣公。 伴随着这个声音降临虎台的昭王随手往外一推他的姿态就像是推窗望月一样自然。 但有一种根本性的变化已经发生。 苏观瀛整个人勃发出绵绵不绝的恐怖气势借助南夏总督之名位调用磅礴国势加身几乎拥有了无限的伟力要以此与昭王争锋。可是却无缘无故整个人骤然消失在原地离开了虎台。 像是被此方天地所挤走的一样再出现时已经身在怀庆! 横跨了京畿之地以及一整个桑府。 毫无反抗之力! 纵然此刻她已经无限地逼近真君可毕竟不是真君现在的南疆还不够将她推动真正超凡绝巅的高处。 洞真与衍道力量层级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昭王真要杀她也易如反掌不过多费一番手脚。 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把褚戌带走。为理想而殁我们将永远怀念。” 他对赵子这样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探手成爪直接落下虎台! 赵子卷起褚戌的尸体身形一闪便已经消失。钱丑、李卯也不犹豫相继遁身离去。 毕竟是与齐国这样的霸主国正面对抗他们只能一沾即走绝不能久留。之后昭王未必能再照顾到他们。 那边几个平等国护道人刚走。 这边整座足有三千步见方的虎台忽然就出现了密集如蛛网般的裂缝。 归属于昭王的伟大力量已经透过这座虎台向地下无限深处延展! 是的。破坏南疆官考、动摇齐国在南夏的统治只是一个幌子。 解决苏观瀛或者师明珵亦非平等国此次大举行动真正所求。 齐国用一场毋庸置疑的大胜赢得了在南域的威权统治南疆已经是既定事实。他们最多只是动摇绝无颠覆可能。 而杀一个苏观瀛或者师明珵根本无法影响齐国大局。 昭王冒着巨大的风险公然于人前出手岂能只杀一个真人? 他们要的是司玄地宫! 在第一次齐夏战争中就被齐天子击破一直到第二次齐夏战争也未能够修复的司玄地宫! 叮叮叮叮叮叮咚。 天地之间似有琴音拨动。 然而那不是琴声。 那是规则之线的碰撞是世界真理的交响。 真理自有美感大道自成乐声。 衍道强者的伟大力量使天地自然应和。 虎台表面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的裂隙迅速被无尽的星光所填满。 它如湖水一般迅速淌遍了所有裂隙。它并不将裂隙愈合可虎台已经事实上再次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 丑陋的裂隙成了美丽的纹饰。 三千步见方是如此漂亮的星纹虎台。 非止于此。 这一刻整个天穹也被一张绚丽繁复的星图所盖住。 若是仔细观察当能发现这张星图恰好可以与虎台此刻形成的星纹对照并非是纹路完全相同的那种刻意但是两幅图案拥有一种和谐的呼应感。 这是近于艺术的搭配任何人都能够捕捉到这种美感。 非对星空有着深邃的了解不可能铺开如此恰当的星图。 此时众人皆在星空之下皆需要仰望星辰! 星光流动之中化出一个面容异常年轻、身披星图道袍的男子。 他站在星纹虎台的另一边大袖一挥虎台上所有齐国方的人就已经消失不见。而他独自与昭王相对。 “阮泅!”昭王的声音浑厚而近似于真理的验证:“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本王?” 好霸气! 面对曾与夏国武王姒骄正面放对不落下风的齐国钦天监监正阮泅昭王竟然语带轻蔑且一步前踏已经踏碎了阮泅的星图规则走进他的安全距离中。 但阮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最好能够表现得天衣无缝你最好不要露出什么马脚你最好不要让我算出来你是谁。” 平等国几与现世为敌是所有霸国都敌视的存在。 一旦昭王的真实身份泄露无论那是什么层次的存在可以预见的下场都会非常悲惨。 “哈哈哈哈!”昭王大笑:“装神弄鬼之辈你最好能有这样的本事。” 此时的天穹传出来裂帛声响。 那张覆盖了夜空的星图竟然从中间被撕开了! 虎台表明形成的星纹在此刻忽然辉光大炽接地连天一时光冲霄汉形成一道道星光幕墙强行撑住了星穹之图。 明明最初是为弥补昭王造成的裂隙而出现此刻却是如此自然地结成了阵势好像昭王本身也成了此阵的一环。 于是席卷天地之力对昭王展开绞杀! 天垂星光一缕缕地起星墙一幕幕。 所有的规则都被打破了再重塑。 故而天崩地裂时空错移五行逆乱化真归虚! 是为九天星化归虚阵。 此阵演化至尽处甚至可以瓦解真君之“道”! 而阮泅竟这样自然而然地就布成了不见波澜。 从出手到现在阮泅的每一步都计量深远。仿佛在每一步行动后面都留有无穷的后手让人应接不暇难以猜想。若以算计论卦道真君怕过谁来? 恐怖的规则触及道躯昭王身外隐有青雷如龙蛇扭动。那不是什么强大的术法而是道躯生受阵法力量的反应。 他坐视阮泅掀开杀阵只将大手一探。 轰隆隆! 地动天摇! 在星纹虎台的底部明显有一个伟大的事物动摇了。周边的世界规则已经随之一条条崩碎。 昭王竟然顶着阮泅的攻势想要强行拔走司玄地宫! 如此自负如此强横! 他之所以会如此选择首先当然是建立在恐怖的实力基础上他的确扛得住。其次他不能与阮泅在这里久做纠缠因为齐国方面的其他强者随时都会赶来。这也是他之前没有选择多费些工夫当场杀死师明珵、苏观瀛的原因。 拔走了司玄地宫此行就是胜利。 带不走司玄地宫纵然杀了师明珵、苏观瀛此行也是失败。 所以他拼着道躯受损也要强为此事。 当然道躯的损伤程度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以忍受。 对于南疆是否潜藏有齐国的真君强者他当然也有过猜测之所以仍然成行。因为他有自信哪怕真的出现这样的最坏的结果他也能够达成目标。 恰恰是齐国方有真君层次的强者坐镇所以反而可能更想不到他对司玄地宫的图谋! 司玄地宫深埋在地底深处居于虎台之下却牵动南疆万里。已经与南夏总督府初步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 若是再过得几年待得南疆政通人和上下归心拔司玄地宫如拔南夏总督府还要先与南疆国势做过一场才行。 由此算来今日还真是千载难逢之机。 阮泅叹息一声:“不愧是昭王纵横天下多少年多少豪杰欲杀你而杀不得!我的确拦不住你。但是——” 昭王看着面前这个东域星占之术的最高成就者……但是? 但是什么? 他很快知道了但是什么! 他以无上伟力去拔动的司玄地宫忽然传来一股磅礴的力量正式反抗他的入侵! 昭王第一次生出了惊讶的情绪。 怎么会? 司玄地宫早就已经被打破自当年而至如今一直未复哪里来的力量? 它若已经恢复了它若还有力量齐国伐灭夏国之战里它为何没有出动?! 轰隆隆! 地动天摇更激烈了。 此方天地所有的规则都在崩碎而全新的规则正在诞生。 一座伟大的宫殿忽然横在高空。 它恰好出现在星图天穹被生生撕开的裂口之中仿佛填埋了空缺拥有镇压一世的伟大力量。 在宫殿内部借助地宫的力量传出来一个恢弘的声音—— “司玄地宫宫主明寿祺见过昭王!” 明白了! 昭王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谓“谢淮安以雷霆之势先一步镇住了司玄地宫围而不打。然后强攻贵邑逼降安乐伯后再回转接收司玄地宫……”苏观瀛先时与姜望讲述过的这段剧情齐国方也早就公开的这段剧情。 也就只是“剧情”而已。 真正的过程并非如此。 事实上是司玄地宫宫主、当世真人明寿祺早已暗降齐廷! 当初在第一次齐夏战争里齐天子已经成功收降明寿祺作为伏手之一正要一举拿下贵邑城。但彼时夏太后行动果决仪天观先一步落下无数道门强者气息降临景国威压天下! 齐天子只得退兵一路退回东域将南域的地盘全部吐出。 但却把明寿祺留了下来。 残破的司玄地宫重伤垂死的司玄宫主明寿祺留在了同样残破、同样摇摇欲坠的夏国。 此后是长达三十三年的神武年代。 夏国上下君臣一心励精图治再立护国大阵再建强军也暗中重建了司玄地宫作为底牌。却一直在明面上宣扬司玄地宫的修复之日还遥遥无期。 只可惜这一张底牌却是齐天子姜述的牌! 齐国在三十四年前的那次退兵时就埋下了这颗钉子。 所以在最后的齐夏战争里谢淮安才会那么轻易地击破贵邑城。 所以夏太后那样的奇女子才会一点抵抗都不做直接自焚。不然她虽是被自己的儿子伤得极深心灰意冷怎么也会再做点什么的——彼时实在已经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因为夏廷倚为后手之一也是彼时贵邑城最后倚仗的司玄地宫在那个时候拒绝了召唤! 而那意味着什么夏廷真正的高层都非常清楚。 为什么在整个齐夏战争里齐国对夏国的种种情况了如指掌? 因为明寿祺。 为什么夏国方精心构筑的情报系统竟然漏得像筛子一样? 因为明寿祺! 而司玄地宫本身具备更伟大的意义。 自古以来未闻有器胜于人者。 再强的器都需执于人手。 再伟大的械具都是人的造物。 修者一生熬苦一代代修士穷极智慧不断拓展修行边界。 没道理死物可以强过活物法器能够强过真人。 自器修之道彻底破灭后更是如此。 所有的器具都有极限而超凡之路潜力无穷! 墨家以当世显学之力奋斗那么多年呕心沥血所成的超凡傀儡不也最多止步于真人层次?且用一具少一具根本不能量产。 其余法器之类则是更不必说。通常只在低层次的战斗中能够起到作用。能够参与神临层次战斗的法器已是寥寥无几。能够参与真人层次战斗的法器举世罕见! 而到了真君层次任是你什么法器也不可能起到作用。一念即碎一念即朽。 哪怕是真君之兵器一旦离开了真君的养护也会迅速退化。 但古往今来有一种存在可以例外。 那就是无数先贤呕心沥血利用天地所孕之洞天所炼制出来的洞天至宝! 这也是洞天价值远高于福地的根本原因之一。 如昔日故旸帝国之太阳宫横行诸天镇压东域谁敢不服? 司玄地宫亦是此类! 其前身虽然只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所炼成的洞天至宝也足够干涉衍道层次的战斗。 如今明寿祺驭司玄地宫而出已是奠定了大局。 昭王自知大事难成不发一言任由道躯外青雷隐隐只是一个转步便要去到万里之外。 “留步!” 阮泅墨发飘舞一步踏上了司玄地宫穹顶。 霎时间华光万丈欺烈阳、盖九天这座伟大地宫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能直接镇落昭王之身! 阮泅潜在司玄地宫多日又岂止是在等待如平等国昭王这样的变故而已? 他也一直在熟悉司玄地宫乃至于此刻能够直接操纵司玄地宫! 这是齐国在伐夏战争里未出的伏手留了这么久而在今日摔在了平等国脸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此中有真意 这一次平等国与南夏总督府的碰撞虽然是在南疆官考的尾声突然爆发。但水面之下的交锋其实已经进行了很多轮。 双方都做了大量的准备。 南夏总督府在明平等国在暗这决定了双方行事逻辑的不同。 平等国在南疆到处执行“公平”是第一层。 平等国蓄谋破坏南疆官考是第二层。 平等国欲谋苏观瀛或者师明珵是第三层。 平等国欲夺司玄地宫这第四层才是层层掩饰之下的真正目标。 他们并不介意被人猜到他们对南夏有所企图这也根本不用猜测。他们要的是南夏总督府错估他们的目标和决心! 须知平等国这样的组织永远不可能站在阳光之下与天下霸国正面碰撞。 他们存在于现世的权力架构之中却又要推翻现有的一切每一次行动都是万分危险的。 如已经做到九卒统帅的阎途只是因为一次本该没什么风险的顺手策应就被姜无弃用最笨的法子揪出来受剐刑而死。 所以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谨慎非常。稍有风吹草动就是整条线的切割和静默。早先被夏国交出来的平等国使者如是后来的阎途、厉有疚亦如是。 为了这一次在南疆的行动平等国出动了大量人手。 可以算得上是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行动也是为了挽救接连在齐地受挫的颓势。 其中包括三位当世真人一位神临强者。乃至于最后昭王都亲自出手!求的就是万无一失。 无论齐国在南夏总督府有什么准备只要这份准备不超过一位衍道强者的坐镇。昭王就有信心拔走司玄地宫。 而齐国这边在暂时不能确认对手或者说不能够确认敌人行动规模的情况下。对于南疆各地频发的案件选择以静制动。大规模选拔官员和另立刑司都是方法之一。 让武安侯负责南疆官考的秩序维护。以南夏总督苏观瀛、军督师明珵作为明面上的最强战力亲自坐镇虎台。 而以钦天监监正阮泅暗藏司玄地宫。 一位蓄势以待的衍道强者是第一张底牌。 一座已经修复成功的司玄地宫是第二张底牌。 平等国已经尽可能地估量了变数齐国却是留出了更加充裕的容错空间。 阮泅加上司玄地宫足以镇压所有可能! 甚至于这并不由双方的智谋来决定而是他们能打的牌本就不同。 当世真君强者哪一个不是有名有姓? 多少年了也只有一个冬皇谢哀算是横空出世。但是她的线索也要追溯到霜仙君许秋辞拥有牵动天下的转世之秘。 甚至于说就算谢哀本人那也是黄河之会上亮过相被天下很多人记住的存在。 平等国三大领袖其真实身份绝非寂寂无名的存在深山老林里坐一辈子坐不出衍道强者来。他们真实身份的一举一动肯定都要被许多目光所注视。想要获得出手的机会并不简单。因此每一次出手都一定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行。 早先在齐夏战争里神侠就有所意动想要插手战局不愿意看到齐国成功吞夏。但昭王当时明确表示不会掺和圣公也拒绝冒险。除了对局势的判断不同外同样也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未见得自由。 而绝非他们谁对姜述比较有好感愿意坐视齐国壮大。 如昭王当初亲自去临淄接续桥二那条线就已经昭显了巨大的勇气。而那次毕竟只是隐秘行动这一次却是公开出手。 平等国的决心已是再坚定不过。 而齐国呢? 一场伐灭区域大国的战争结束后竟然还有底牌未用完可以留待今日! 这张底牌甚至是在三十四年前就已经埋下。连夏国满堂公卿都骗过了在齐夏战争结束之后大半年还在潜藏。 外人谁能料想? 即便是昭王这样的绝顶人物此刻心中也不由得生出惊疑—— 姜述竟何人也? 但阮泅自然不会照顾他的感受一见昭王要逃立即催动司玄地宫横架现世镇压时空。 所谓“洞天”洞中别有天地! 一座洞天便是一个世界且是孕生于现世这万界中心的瑰宝世界非是天外小世界可比。那些天外小世界便是经营得再好也只可作为天外补给没有带进现世的可能影响不到现世格局。 前辈先贤穷尽才智炼成洞天至宝突破“器”的极限威能难以想象。 尤其是在阮泅这等衍道强者的操纵下甚至是直接对这处战场进行“道”的干涉! 从此处到昭王下一个落点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全被镇住。空间的意义成为阻隔时间的意义都被抹消。关乎去路的诸多选择奋勇千年也不能再穷尽。更有无形的规则之线开始试图重构昭王的道躯。 外天地覆内天地! 一方世界镇一人! 昭王的面目虽然不能够被注视但仍然能够让人感受得到他对阮泅的注意他对司玄地宫的惊讶。 “不劳相送!” 视线捕捉不到他的动作。 但是难以形容的力量好像随着这个声音开始影响世界。 如是一种概念一种信仰也可也具体到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那些孱弱的个体虽然渺如微尘也曾仰望星空。 如春生百草又似野火燎原。 细小规则的变化撬动了此方天地的根本结构打破了规则层面的封锁。 昭王绕身的青雷骤然湮灭! 他的道躯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 而后像是一颗不堪重荷的水球就此无声地炸开。 难以计数的碎片飞如蝶舞。 就此所有的力量一并消去所有的痕迹也被他带走。 昭王真身已遁。 站在司玄地宫穹顶的阮泅反手拔下墨玉发簪往前果断一划!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星光之门华丽至极的星门打开来当中一片衣角轻飘飘地落下落向他的左手手心。 衣角的姿态竟是妙曼的悬停如神女。 此为昭王的遗留! 非是说它能够加于昭王什么性别上的意义。 而是这种姿态的外征恰恰代表强大。 美就是力量。 昭王自然不能够容许一片衣角被阮泅所捕捉留物在当世星占大宗师的手里这是太危险的事情! 是故真身虽然已经远遁却再一次回转过来撼天动地降临了伟大的力量。 远有雷霆震复似天鼓鸣。 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压迫。 整片天穹都隐隐塌陷下来! 给人以一种世间绝途的恐怖压力。 阮泅仰头望天面不改色。那幽光暴涨司玄地宫随之摇动无穷无尽的力量便冲天而起如山擎天将昭王给予的压力死死抵住。 两种伟大的力量彼此对撞一时难有结果。 但落在阮泅手心的这一片衣角忽然一丝一丝的消解消碎成了最微小的存在。或者那便是归于源海的“一”。 所以说还是叫昭王抹去了遗留? 旁观此战的姜望正如此想便看到阮泅轻轻一挑眉姿态优美地将墨玉簪插回发髻左手食指一瞬间流光溢彩在前方划了一个小小的圈。 那个小圈便成为了真实的存在而圈中有一缕极细的气息如龙蛇扭动。 昭王遗留在那片衣角上的气息被捕捉到了! 轰隆隆! 惊电划破长空如同一道曲折的刀光彻底将星穹撕裂。 昭王当然不肯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甚至于要突破封锁与驾驭司玄地宫的阮泅正面搏杀。 但此时此刻自齐地而至夏地那已经被彻底征服的万里遥途之上征旗忽而猎猎紫气正在升腾! 但凡他再被纠缠片刻齐国马上另有真君驾临! “可笑世人都小看了你阮泅!” 只留下这样一个声音随后声音也抹去。 忽然间天清云澈一切异象全部消失。 昭王这回是真的走了因为再不走他就一定会被留在这里。 于是四下安宁惠风和畅。 世间好像从无波澜。 煊天赫地的司玄地宫也重新回到了地底。 唯有贵邑城外的星纹虎台沉默地迎接着天光仿佛其上星纹是自古便有未见异常。 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阮泅独自站在星纹虎台的中央像是一个在此赏景的少年郎。 他看了一眼极速飞回来的苏观瀛和姜望左手将那个星光小圈收拢右手平伸向天轻轻往上一抬。 虎台之外被昭王远远一巴掌按进地底的师明珵就被拔了出来。那镇压着他的恐怖力量也被阮泅随手化去。 “奶奶的!”恶形恶相的师明珵一步踏回星纹虎台顾不得观察此地的变化便恨恨地道:“平等国胆子肥到没边了老子下回上哪里都带着军队!” 临淄观星楼那边一切如常阮泅暗藏夏地是为了镇压南疆新定后一切有可能的变故。他堂堂当世真君也已经一步未移于此潜坐了大半年。 司玄地宫这一张底牌也并不是针对平等国。只是刚好平等国最猖獗就往平等国脸上甩了。 平等国竟然真的敢有昭王这等级别的出手师明珵事先是没有想到的。这一巴掌挨得冤枉。 师明珵和苏观瀛回来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相较于苏观瀛师明珵更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伤。 真正把昭王与阮泅这一战全程看得清楚的除了司玄地宫宫主明寿祺之外反倒是只有姜望。因为他并不具备需要被昭王排除战场的威胁。 “监正大人。”姜望对阮泅微微一礼便道:“有这缕气息在想来昭王的真实身份已经无所遁形了!” “气息是假的。”阮泅轻笑着摇了摇头:“要在那种情况下捕获昭王的真实气息我办不到。” 姜望有些失望。 平等国都嚣张至此三位真人一位神临直接在南疆官考的最后环节上动手昭王更是强拔司玄地宫。齐国这边也接连翻出底牌最后却什么都没能留下吗? 只有自己留下了一个神临层次的平等国护道人? 此刻他头顶的断发已经重新催生看着倒是不突兀了。但毕竟不同于先前这种临时催生的头发稍微激烈一点的战斗就无法保留。要想长出真正属于神临修士的头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将养才行。 苏观瀛在一旁说道:“只要昭王自己认为是那是真的那就足够了。而他回身那一搏就说明他信了。而最后征旗亮起他却没有再拼命说明他虽然觉得有危险想要抹去但又笃定危险没有那么大。他有把握让阮监正即使留下了他的真实气息也算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骂骂咧咧了一阵的师明珵这时也道:“这世上能让阮监正拿到了真实气息也算不出来的地方并不多。” 阮泅则是看着姜望笑道:“武安侯不必失望司玄地宫这张底牌本来也到了该掀的时候。让昭王公开出手却无功而返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姜望若有所思。 在场都是人精平均每个人都有好几百个心眼。阮泅这么一说苏观瀛立即道:“司玄地宫现在可以开放了?” “还真别说。”师明珵这会也不疼了很是自然地接话道:“冬寂军里有几个好苗子放在长洛都荒废了真该进司玄地宫跟阮监正好好学习一下。或许明真人也能有空?下回对付平等国总归是能更顺手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又不傻当然也知道又到了分润好处的时候。但是他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阮泅微微一笑:“苏大夫是南夏总督统制南疆。司玄地宫何时开放当然是苏大夫说了算。” 苏观瀛便道:“那具体的开殿事宜之后我们与明宫主再行磋商。” 阮泅又对姜望道:“武安侯今日实在辛苦不如陪我去地宫坐坐歇息片刻?” 进司玄地宫当然是一种奖励。 姜望自己也对司玄地宫内部很有些好奇。 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 当下便拱手道:“待我监督完这一次的武考再去地宫叨扰监正。” “有始有终自然很好。”阮泅轻笑。 而后并不说其它的话已经身成星光汇入星纹中。 星光虎台上一时只剩下方才督考的三人。 今日这一场变故姜望的存在至少影响了褚戌的生死。当然阮泅早出手或者晚出手可能也会导致结果有些微的不同。 但要说姜望的影响有多大其实也不尽然。 他来没来南夏今日都会是这个场面。 与其说这一次是南夏总督府的胜利倒不如说仍是齐天子姜述的胜利。一次落子雄迈三十四年。不愧是将齐国推上霸主位格的不世雄主压得雄才大略如夏襄帝都出不了头。 越往高处走越觉此山高。 “两位司玄地宫第一次开放的名额我们倒是可以好好讨论一下。”苏观瀛这时候说。 师明珵半真半假地道:“受伤的人是不是可以多分一点?” “南疆政务还是两位大人自己讨论吧。本侯去把考生都召回来就不旁听了。”姜望直接掠空而去离开了星纹虎台。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少年得志者 “看来你得罪了咱们的第一天骄。”看着那一道昂直远去的背影师明珵说道。 “谁也不能确定平等国会不会出手会怎么出手事先自是没什么可说何罪之有?阮监正坐镇司玄地宫咱们也没有瞒他便是提示了风险。武安侯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依我看他只是打定了主意不掺和官道。”苏观瀛亦是瞧着那个背影曼声道:“我们这些在官场中蝇营狗苟之辈非是他同路中人。” “他今年才二十岁吧?”师明珵问。 “我记得是二十一岁。”苏观瀛道。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种清醒、这份坚定实在难能可贵。”师明珵赞不绝口又非常自然地道:“既然他不需要他的那一份我的军府分了。” 苏观瀛点头点了一半立即停住:“我看还是总督府更有需要。” “今日我受的伤没三五个月养不好。” “其实本督也受了伤伤在元神你一时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等于没有。苏总督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总督府有多少人军府又有多少人?依本督看咱们还是应该按比例来。” “你的总督府官吏成日吃香的喝辣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我的那些大头兵可都是提着脑袋办事。这等修行资源就应该按危险程度配额如此才算公平。” “师军督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有你的公平平等国有平等国的公平归根结底什么才是公平?自古以来文武不同各有权责利益前途类分各异……” 两位当世真人的闲碎言语也都散在风中。 都在人间活一世。 公卿市井也无不同。 …… …… 虽是死了几个考生武考还是顺利地完成了。 只是有了平等国这么一遭事本应该很激动的场合也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要等到多少年后今天的这些考生里才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有机会再触及今天这种层次的场面? 苏观瀛和师明珵亲自评定级别将优秀考生分拨各处官衙不提姜望带着他的老山铁骑径自回了老山。 作为主考官这一次的考生个个都能算是他的门生。 但也就那么一回事。 重玄胜若是用得到便让重玄胜去经营。重玄胜若是用不到他也只管自己修行。 若有还有什么收获就是官考正式结束之后苏观瀛和师明珵表示可以给他的老山铁骑拨饷同时希望以后的官考都由老山铁骑参与监督。一来算是一个拨饷的名义二来也是以独立于南疆军政体系外的武安侯府来保证官考的公平。 这种程度的示好且确实能够做一些实事姜望倒也没有拒之门外。 夜晚老山别府。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 “阮监正为什么说已经取得了最大的收获?”姜望皱眉问道:“我看也没收获什么。” 重玄胖横眉冷眼地坐了半天这会才忍不住嘲笑道:“咱们武安侯这是装傻装成真傻了?” “你赶紧的。”姜望不耐烦地道:“天亮后我就得去你那劳什子鸣空寒山看看你也得去跟冠军侯切磋了。咱们都别浪费时间。” 重玄胖一时噎住。恼道:“你这是请教问题的态度吗?” “好好好胜哥批评得是。”姜望作端正态度状:“您请慢慢讲。” 重玄胜终还是道:“首先第一个缩小了昭王真实身份的隐藏范围。以后昭王出手将更加困难也更加危险。” “第二个平等国这样的组织除了他们所谓的理想之外凝聚力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对首领的个人崇拜上。昭王这种最高领袖级别的人物公开出手无功而返就是重大的失败会动摇很多人的信心。” “第三个就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开放司玄地宫名正言顺地派真君强者常驻南疆。平等国都闹到这个份上昭王都打到贵邑城外了。你周边国家就算再有忌惮齐国就算再不打算于南域折腾什么也总不能不保护自己的司玄地宫吧?名正言顺是很重要的事情。” “第四……” “还有第四?”姜望有些惊讶。 “阮监正有没有约见你?”重玄胜问。 姜望点头:“是让我明天去司玄地宫。” 重玄胜眯起眼睛:“你刚才不是说天亮后就要去帮我照看鸣空寒山吗?” 姜望面不改色:“去完司玄地宫就去鸣空寒山啊这不冲突。” 重玄胜冷笑两声:“那第四点等你见完阮监正就知道了。” “这样……”姜望倒也不着急。想了想又道:“一想到天亮了你又要去锻炼兄弟我于心不忍要不然传你两手?” “武安侯传我的这两手能让我以外楼胜神临吗?” “能让你多挨几下。” 博望侯世孙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星河亭。 说起来自从公开建设太虚角楼之后太虚幻境的变化就是一日快过一日。 不仅仅体现在它越来越为人所知其内部的演进也非常明显。以前的太虚幻境最核心、最真实的建筑其实只有两个即演道台与论剑台。 前者用于功法的真实推演后者能够完全复刻修士的身体状态真实反应修士的战斗能力。 但论剑台和演道台之外的事物就多少有些草率。 现在则不同从星河亭到鸿蒙空间都愈见真实具体。 前者好比酒楼包房注重私密性。后者则是庙会集市热闹非凡。 身在太虚幻境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太虚卷轴的创建也已经在各大势力内部陆续提上议程。很快就要进行太虚幻境层面最后的决议了有很大可能获得通过。届时太虚幻境又将迎来一次高速发展。 回到福地空间的姜望抛开杂念安静地研究了一阵道术。 现在他所占据的福地是排名第七十的北邙山。在见识了司玄地宫之威后对于福地他也有了更多的期待。不出意外的话十月份就是他正式开启独属于自己的福地之旅的时候。 虽是一路降级许多次这福地空间与初见也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日晷、演道台、福地之门此外并无其它。 姜望的演道台本已经解封至第六层再加上晋级亦会保留荣名效果的几个荣名——【太虚最强腾龙】、【太虚最强内府】、【太虚使者】现在一共能够体现九层演道台的效果能够很好地帮助推演道术。 如【太虚四象修士】这样的荣名在论剑台晋级之后是会消失的。而姜望并没有赢得【太虚最强外楼】的荣名便已经跃升神临。算起来是亏掉了一次永久性荣名的效果。不过相较于太虚幻境里的遗憾定然是伐夏战场上的那一次跃升更为重要。 至于神临层次的荣名…… 他现在的论剑台已经恢复到了左光烈当年拥有的层次。但是太虚幻境神临层次的论剑并未开启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参与太虚幻境的神临修士并不多没有形成足以匹配论剑的规模。而虚渊之以七十二福地吸引来的神临修士全都在福地挑战中了。 待得什么时候神临修士也驾驭论剑台在星河里争斗不休太虚幻境就又到另一个层次了。 演道台的品阶则还是与左光烈当年差得远。一来是当初太虚幻境对功法的渴求更甚给出的功更多;二来左光烈在术法甲天下的楚国都是最顶级的天才自创道术不知凡几对太虚幻境的贡献胜过同境修士太多太多;三来执掌赤撄的左光烈所经历的战争也远比姜望更多破国累术自然大有可为。 …… 第二日姜望早早地来到了星纹虎台。 驻守虎台的将士以对应的法决打开地宫入口——昨日那般激烈的大战虎台都永久性地留下了星纹这入口机关竟然还未毁坏。 衍道强者的力量简直匪夷所思。 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向地底极深处倒是并不昏暗。壁上自有灯座虚悬明珠。 靴子在石阶上踏出的回音隐有乐感。 那种感觉是遥远的。你应当知晓它的前身“天柱司玄天”本已承受过时间长河的洗刷。在它炼成司玄地宫后也已经演化了漫长的岁月。 姜望现在走在这里仿佛听到了时间的回响。 他曾经在观河台上力压列国天骄得到一点人道之光。 他曾经在余北斗的帮助下短暂跃出命运之河以达成现世中的假死避开燕春回的剑。那时候在命运之河的上方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无知无觉无望跋涉。 他曾经在长洛地窟身镇祸水恍惚冥冥中阴霾尽去。 说来也奇怪他在稷下学宫里进修那么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有些时候大约你只有“懂得”才会感动。 他大概知道了什么是司玄地宫。 漫长的石阶终于走到尽头石质的地宫大门向两边缓缓移开。 宫内空空荡荡并无人气。 连绵的建筑群落宫台楼苑像是一尊尊没有感情的傀儡巨兽。它们讲述着古老的历史静静等待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有缘之人。 太安静。 为了保留司玄地宫的秘密在整个神武年代司玄地宫都是不曾开放的。 明寿祺在夏襄帝时代就是司玄地宫的主掌者在夏廷的地位自是不一般。在神武年代更是一直坐守死关为的就是不暴露司玄地宫的情况。而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一直交由他负责夏太后及武王对他的信任亦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这样一个人物齐天子当初是如何将他收降?又是怎样保证的忠心可以在断联的情况下坚守三十三年? 这答案或许也只有齐天子和明寿祺自己能知了。 不甚至于不止三十三年。因为在齐国灭夏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蒸蒸日上的夏国竟然会马上迎来灭亡……明寿祺是有着坚守更长时间的准备的。 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 面对当今齐天子这样的不世雄主又有几个人能够不被折服? 姜望缄默地感受着这座地宫与稷下学宫的异同。 以元气而论司玄地宫比外界强得并不多甚至于这不多的元气也很“新鲜”。也就是说司玄地宫才开始吸纳外部元气。 在昨日之前是一直保持空寂的状态以隐藏自身的。 他当然也感受到了司玄地宫的“窗子”可以从此洞察现世之真。 相较于稷下学宫它的“窗子”应该小得多也大约不如稷下学宫的“视野”好……但漫步此间的姜望感受不到什么差别。大概是囿于修为或许要等到洞真境界才能真个辨析了。 此刻姜望所幻想的是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地宫世界究竟要什么程度的力量才能够将其打破? 当今齐天子已经久不披甲真不知当年他御驾亲征竟是何等雄风。 “武安侯在想什么?”斜插墨玉发簪的阮泅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 此时的司玄地宫也就只有阮泅和明寿祺在了。 新的一批学员还要等总督府那边拿出具体章程才会正式进来。 “监正大人。”姜望微微颔首为礼然后道:“我在想窗外的风景。” 阮泅笑了:“换做别人我难免要倚老卖老说一句好高骛远。武安侯的话的确可以想一想。” 两人走到一处高台上在正北方向远远可以看到自掩云雾里的一片石林。巨石雕刻成种种异兽模样或嘶吼咆哮状或张牙舞爪状。 “那也算是很遥远了。”姜望说。 “看得到就不算远。”阮泅道。 “还未谢过阮大人给我进来修行的机会。” 阮泅摆摆手:“洞天的窗口终只是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脚下的路还是需要自己走。说白了诸如司玄地宫此类宝地对不那么天才的天才帮助更大一些。对于你这样天赋的人才效果反而没有那么大。就算是没有稷下学宫的经历你也是能看到那些风景的。” 姜望没有谦虚只是道:“能快一些自然是更好。” “你很急迫?” “常常觉得……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阮泅叹了一声:“年轻人你太紧张了。” 姜望没有说话。 不必解释因为他完全认可自己的紧张。如果可以他常常还想更紧张一些更努力一点。 不必诉苦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有没有去剑阁转转的想法?”阮泅也看着远处的石兽林忽然问道。 “剑阁?” 阮泅脸上露出年轻的笑容:“剑阁立峰为剑请问世间剑魁。你的长相思难道不想鸣于天地剑匣?” 姜望想起重玄胜昨晚说的话不动声色地道:“我不明白阮大人的意思。” 阮泅毫不避讳地道:“未有真君镇南疆也便罢了我现在既然在这里。锦安府那个地方就应该再商量一下。” 锦安府的战略意义姜望自然是能明白的。 他想了想只是问道:“我该怎么做?” 阮泅只笑道:“你平素也太老成了一些。武安侯少年得志应该嚣张一点才是。”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白牛南奔 “师父师父您希望我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南行的牛车上褚幺趴在车窗上看了许久突然凑回来问。 此时是在去往剑阁的路上。 一队缇骑在前面开路一队缇骑在车后护卫。 堂堂武安侯巡行南疆自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事情发生。 便是有那心怀故国的也不会蠢到来打扰打服了故夏正规军的军功侯爷。 姜望从修行中分出心神来笑了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褚幺摇头晃脑地道:“我听他们说起师父你都说您很了不起。我怎么才能像您一样了不起呢?” 姜望道:“像我一样赚很多钱给他们发饷就可以了。” 褚幺一下子睁大了小眼睛颇觉醍醐灌顶。 “怎么才能赚很多钱呢?”他激动地问。 姜望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误人子弟。于是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这小子的额头:“想什么呢!师父是告诉你不要听那些吹捧的声音。等我死后百年对我的评价才算真实。现在他们夸我是说给你听的最终是想让我听到。” 褚幺揉了揉脑门:“那他们是不是很坏?” “为什么这么说呢?”姜望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他们都不真诚不是真心诚意地说那些话。”褚幺道:“您不是说应该真诚待人吗?” “真诚应该是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强加于他人的义务。”姜望笑道:“他们在侯府底下做事想要在我面前露面想要得到我的认可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哪里称得上一个‘坏’字?” “但是说谎总是不对的吧?”褚幺道。 姜望慢悠悠地道:“比如你有两个小伙伴一个天天说你机灵可爱很有天赋。一个天天说你又黑又瘦像条焦木柴。你更喜欢跟谁玩?” 褚幺很认真地说道:“我的小伙伴都不会骂我的。” “所以你喜欢跟谁玩这不是很明显了么?”姜望笑道:“人人都喜欢听好话所以这世上难免有了谎言。” 褚幺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师父你也很喜欢听好话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夸你是吗?” 姜望哈哈哈地笑起来:“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褚幺你要引以为戒。” “师父。”褚幺认真地问道:“您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您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大约是出于报答的心情他想要努力成为师父让他成为的人他想要让师父满意但师父好像从来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 这是他第二遍问这个问题了。 所以姜望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唔……其实师父没有一定想要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目标和责任给到你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伤害他人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可是您是大齐武安侯啊。” “那又怎么样呢?” “您也不希望徒儿丢您的脸吧?” “你怎么会丢到我的脸呢?” “比如我打不过别人我不如别人的徒弟聪明不如别人的徒弟有天赋……您是武安侯您肯定会觉得丢脸吧?” “如果你觉得这些是丢脸的事情那也只是丢你的脸不是丢师父我的脸。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打不过别人不如别人努力那是你的事情师父丢什么脸?” 姜望看着他说道:“师父告诉你什么情况下师父才会觉得丢脸——如果你打着师父的旗号在外面作奸犯科。如果你跟着师父学习却失去了良好的品德。如果你被人伤害师父却不能够保护你……在这些时候师父才会觉得丢脸。” 褚幺道:“师父您跟他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姜望问。 褚幺道:“我娘跟我说我要拼命努力我要非常懂事言行举止我都要特别注意不能给您脸上抹黑。廉大叔跟我说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既然做了您的徒弟我也不能太差了不然就是丢您的脸。” 姜望语重心长地道:“你娘是个好母亲你廉大叔是个好朋友你师父不一定是个好师父。当然我们都希望你好但是我们说的话你不一定都要听。因为我们也都是很普通的人我们也不一定都正确。” 褚幺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姜望想了想又道:“你那个舅妈带着人在你家门口骂你娘亲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褚幺说道:“我很生气。” “等你长大了如果看到一大堆人在那里欺负一个小孩子。你是什么心情?” 褚幺想了想说道:“我也很生气。” “对于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呢?” “我觉得他很可怜。” “你会怎么做?我是说如果你打不过那些人。” “我会偷偷去报官。” 姜望笑了:“你已经是师父希望你成为的人了。保持愤怒的勇气不要忘记悲悯的心情做力所能及的好事……这就是师父对你的期望。” “您不需要我以后像您一样黄河夺魁做天下第一吗?” 姜望摇摇头。 “不需要我像您一样封侯拜相吗?” 姜望摇摇头。 褚幺眨了眨眼睛:“前几天我在书上读到‘舍生取义’书上说那是圣贤之行您为什么只教我力所能及呢?” 姜望认真地道:“舍生取义当然是很伟大的我敬佩那样的人。但是我不会要求你成为那样的人我不会要求任何人成为那样的人。那种伟大的精神应该出自内心的觉悟而非他人的规训。” 褚幺又道:“我听他们说您堵祸水那一次就是舍生取义做了很伟大的事情。” “伟不伟大且两说。当时我其实根本没有想太多重来一次也未必还敢那么做。师父活着也背负了很多人的牵挂不能轻掷。师父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心里有最高的道德标准那只应该用来要求你自己。有位前辈曾经告诉师父‘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师父常常自省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教徒这种事情姜望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他只是尽自己努力照顾褚密的家人。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绝对正确的人他甚至对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好的师父也并无把握。 他绝不打算以自己为模板去雕刻褚幺在修行之外他通常只是告诉褚幺“不该做什么”很少告诉褚幺“你必须做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洞彻世情懂得人生道理的人了他自己也才二十一岁。唯独一身艺业是得到无数次厮杀验证的。自问可以授业不能传道。所以在与褚幺论及人生时他会很谨慎地对待。 但随着与褚幺这些对话的展开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自己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楼变得更清晰也更生动。 北斗星域自有他姜望的星光流动。 他在与褚幺对话星光圣楼则将他的道向宇宙传达。 述道亦是修道。 传道的过程也是对既往道途的梳理。 他在教褚幺又何尝不是在审视自己? …… 畅通无阻的南行之路在锦安府戛然而止。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锦安府现在已经划归梁国。 镇守此地的乃是梁国一等公爵、老将黄德彜。 当年康韶举旗复国他就是康韶最有力的支持者以复国大功得以与国同尊。 当然在梁国这样的小国里公侯的分量远不能和夏国比。 黄德彜虽是封了公爵修为也止于神临并未能向更高境界突破。 国势可以帮助修行者突破境界但不是说必然能让修行者突破。再好的体制也需要卓越的人才来支撑。 所以齐国已霸东域仍要广纳四海。 说起来姜望与黄德彜此前唯一的交集大约就是黄德彜的嫡孙黄肃也参与过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 “侯爷。”开路的缇骑头领这时候引马归来在牛车前汇报:“梁国人说不许咱们军队过去您去剑阁只能自己去……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冲卡?” 驾车的车夫掀开车帘。 姜望瞧着外面这员骑将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怎么就至于要冲卡了?我是带你们攻城略地来了?” 姜望所谓军中旧部当初就都是追随他最先反夏的。故而在这南疆对齐国的归属感也是最高。 这员骑将挠了挠后脖颈不好意思地说道:“主要是小小梁人太不懂事。连您的仪仗都敢削两百人的卫队也算军队吗至于这样提防?” “行了。”姜望摆摆手:“你们且去鸣空寒山驻扎我自己去剑阁。” “侯爷您身边不跟几个随从怎么成?”骑将急道:“末将再去跟他们交涉不信他们吃了豹子胆!” “入乡随俗此地既然已是梁地那守一守他们的规矩也无妨……”姜望平静地看着他:“回去吧。” 所谓主辱臣死他当然为姜望所受的针对而愤怒但更加不敢违逆姜望的命令。只得恨恨地一拉马头振臂引队准备去鸣空寒山。 “你也回去。”姜望笑呵呵地拍了拍车夫。 车夫是个精干的汉子闻言诧道:“赶车的他们总不至于也拦?” 姜望笑容温和:“他们说不让带兵那就不带兵。” 车夫只好松开缰绳纵身便跃到了一名缇骑身后蹭马回返。 姜望这才道:“褚幺会赶车么?” 褚幺大声道:“当然会白牛聪明得很都不用我赶哩!” “很好师父的排场可都靠你了。”姜望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去赶车照着舆图走总不会错路?” “放心吧师父!”褚幺兴致勃勃地钻出牛车在车夫的位置上坐好拉起缰绳欢快地喊了声:“驾!” 牛车沿着干道往前。 这条以往连通绍康、锦安二府的车道如今已经被截断。锦安边界竖起了关卡全副武装的甲士据关而守。 梁国人也知道这是谁的车驾见只剩一个九岁孩童赶车倒是并没有再拦阻。 关卡已经打开。 但是干道两侧的甲士却是个个将手中长戈斜指。 如此错锋成一条戈林小道。 寒芒闪烁端的是杀气凛然。 褚幺驱车至此赶车的兴奋劲已经过去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师父甚至已经闭起了眼睛在养神。 “师父的排场可都靠你了。” 瘦小的他心里想着这句话顺手帮师父把车帘拉了下来。 “牛哥啊牛哥。”他小声说道:“你可别怵。丢我师父的脸哩!” 这头白牛在草原上都是顶有灵性的那种真个发起狂来寻常内府修士都很难制得住它。当然不会怕这些站岗的士卒。 骄傲地“哞”了一声昂首挺胸地往前踏步。 褚幺亦是坐直了身板目不斜视脑海里回忆着师父检阅老山铁骑的场景想象着自己也正在阅兵呢。 这样一想倒真个不紧张了。 他甚至还能左右看一看投去赞许或者批评的眼神。 那些个或冷漠或凶悍的士卒心中也不由得惊异。只想着不愧是武安侯府的人虽是稚童也胆气甚壮。 显示武威也好表明态度也好。 足有三百步的兵戈之路在白牛的蹄下并未耗时多久。 很快牛车就正式开进了锦安府将几道关卡远远甩在了身后。 也用不着师父多说什么褚幺翻出舆图来认认真真地对照着同白牛有商有量地往前走。 沿途夏末秋未的风景印在稚童细长的眼中。 如此南游倒也自在。 没过多久一位披甲将领带着一队数百人规模的骑军从远处卷尘烟而近笔直朝着这驾牛车驰来。 褚幺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吭声 白牛停下牛蹄压低了牛角发出威胁的长哞。 “吁!” 那为首骑将把缰绳一拉骏马人立而起骤停当场显示出良好的军事素质。他身后的骑兵都依样为之。 这架势的确唬人。 至少褚幺就有些呆住了。 明盔明甲的骑将冲着车驾一拱手洪声道:“大梁绣平府副将康文昊求见齐国武安侯!” 绣平府是梁国给锦安府取的新名字他们改名倒是改得快。 而此时过来的这员骑将年纪轻轻就能任职绣平府副将又姓康大约是梁国皇室出身。无怪乎骨子里的傲气那般明显。 不过他这边拜了山门。 牛车里却并没有声音。 康文昊亦是等在那里没有说话。 数百骑军默无一声。 褚幺忍不住回过头低声道:“师父有人要求见你。好像还是个大官哩!” 沉默持续了一阵车厢里传来回答—— “褚幺我有没有要你做别的事情?” 虽然是有些批评意味的话语褚幺听了却很有力量。 小手把缰绳一抖:“让一让路我师父不想见你们哩!” 白牛也顾自拉车前进好像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人在拦路。 康文昊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此时所带的这队骑军虽只三百人但却是自梁国最精锐的军队里抽调出来。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他手握强军也很难有好脾气。而作为当今粱帝第五子他又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但沉默了半晌也只是拨转马头让开了前路。 人的名树的影。 大名鼎鼎的武安侯把仪仗骑队全部留在锦安府之外是他愿意配合。 他若是不愿意配合。 由此而至梁都汴城偌大个梁国谁敢拦他?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相见欢 若说有谁对大齐武安侯的神威印象深刻除了南夏人就是梁国人。 当初马踏大夏数府之地以两神临战六神临杀北乡侯尚彦虎而镇祸水可就是在他们梁国人的眼皮底下发生! 若非齐人南下他们凭什么占得锦安府?不被夏国人破国擒王就已经要烧高香。 对下面的人再怎么宣传康文昊这般的梁国皇胄心里却是要知晓真相的。 驱车行出很有一段路褚幺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不肯见那个将军?他脸色好难看。” “为师有一个观点与你分享对与不对你自己判断——咱们自己私下里只要不伤害他人怎样都行。但若是出门在外代表国家说话做事就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姜望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今次若是黄德彜亲来为师倒是可以见一见。因为他年纪很大咱们不妨尊老。至于其余人等什么这个副将那个偏将的那就没有必要理会。若是什么阿猫阿狗我都见岂不是平白失了格调?” 褚幺懵懂地点头:“师父我知道了。” 对于姜望而言什么禁止带护卫随行什么只允许他自己去剑阁诸如这些梁国人刻意表现主权的规矩他配合也就配合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阮泅说让他此行符合年轻人的风格一点嚣张一点。 但是他有什么必要对梁国人嚣张?有什么必要对这些守关的小卒嚣张?掌掴小卒、强行冲卡、制造外交冲突诸如此类浪费时间的事情殊无必要。总不至于他还一怒而起拔剑杀了这些受命守关的小卒吧? 梁国人的倚仗无非剑阁和血河宗。 他自去剑阁嚣张即可。 届时梁国人自然知道该是如何态度。 至于什么梁国皇子康文昊之流不过路上的一个插曲。 他愿意配合梁国对锦安府现有的治权但不代表谁都有资格浪费他的时间。 守在锦安府的梁国军人都是难得的精锐。投梁的原夏国锦安边军也都战力不俗。但年近九岁、又黑又瘦的褚幺独自驾车横行大路沿途这些军人也只可以目相送未敢造次。 对褚幺来说这是一段难得的经历。 他知晓师父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早在瓦窑镇就亲见其威从亭长到镇长再到城主个个小猫一般服帖。但没有想到师父的威风凛凛在外国都能吃得开!直到现在他才大概能了解一点什么叫“天下闻名、武勋赫赫”。 握住缰绳的手更加有力也更觉骄傲了。 漫长的官道上车驾辚辚姜望只管闭目养神褚幺不时地跟白牛说话倒也不觉孤独。直到某一个时刻忽然一抬眼崇山峻岭如巨兽雄卧眼前。举目望去山影重重不知尽处。 在磅礴的山陵间有一条峡道像是被谁用剑斩出来掬满了天光。在连绵青黑之中是一线孤独的白。 这就是问剑峡了。 比起断魂峡来它并不会更险恶。但峭壁如锋剑气纵横。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多少剑客行经此地留下了自己的锋芒和遗憾。 稚童白牛大车在恍惚天分一线的问剑峡前进。 牛车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峡道上都没有人影。 峡风撞在剑痕弥补的峭壁其声凶厉。 褚幺慢慢地也不再轻松开始有些紧张。有好几次想钻回车厢同师父坐在一起又都咬牙忍住了。 好在白牛的尾巴轻轻晃动让他生出些许安慰。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峡风刚落一道剑光便倏然而至化出一个绿衫女子停在前道。 绿衣红衫不容易穿得好看。不是真正的美人压不住此等艳色。 但眼前的这个女子眉目如画似是占尽了剑阁群山的柔情。 所有的险峻怪奇突兀仿佛都是为了凸显这一份美好。 褚幺握着缰绳说不出别的话只愣愣的看着她。 瓦窑镇的天空是灰扑扑的人也是灰扑扑的比他还黑的女娃大有人在。 他进了临淄见得府里的那些侍女姐姐就觉得是仙女一般。侍女姐姐说府里还有一些会跳舞的姐姐那才叫好看呢。他也没看着就被师父带到南夏来了。 但是那些会跳舞的姐姐再好看也不可能比眼前这个姐姐更好看了吧? 人的五官还能怎么长哩? “小友。”按落剑光的女子并不以小男孩愣怔的目光为忤瞧着这个黑瘦的小家伙很有礼貌地道:“我是剑阁宁霜容请你家侯爷出来一叙。” 这女子长得真好看! 褚幺心里再一次重复这句话。 但他牢牢记着自己的职责使劲摇头:“不见不见!我师父是个有身份的岂能什么人都见?” “咳。”身后的车帘掀开师父咳嗽一声钻了出来:“这个可以见。” 褚幺幽怨地回过头来细长的眼睛分明在说:“师父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姜望无视了小徒弟的眼神对着宁霜容微微一笑:“道友为这一面竟有数年。” 两人都不是太虚幻境里的容貌但两人都认得彼此。 无数次的斗剑早已经让他们熟悉起来。 宁霜容面上也带着微笑打量着他:“观河台未能一会今日也算旧愿得偿。我看道友容貌不如独孤兄然气质更有胜之。” 姜望有些不好意思拱了拱手:“太虚幻境里的身份还请宁道友帮我打个掩护。” “自然。”宁霜容笑过也礼过便站定了身姿。单手提剑横于身前目视姜望只道一声:“请。” 姜望负手问道:“宁道友知我此为何来?” 宁霜容道:“这正是我来迎你的原因。” 姜望笑道:“若无此事姜某难道不值当道友一迎?” 宁霜容只道:“君来访友我当在绣平府相迎。君来问剑我故横剑在此。” “噢。这里是问剑峡。” “是的。这里是问剑峡。” “道友什么时候成就的神临?”姜望又问。 “刚才。”宁霜容道。 姜望于是肃容:“幸何如之。” 他往后摆了摆手。 褚幺便驾着牛车后退退出足有百步。那头极有灵性的白牛更是贴着峭壁而立老实得像一尊石塑。 此时这问剑峡中天只一线。 青衫绿衣相对而立。 宁霜容是矜傲的这源于她顶尖的剑道天赋以及自小众星拱月的经历。但是在屡次击败她的姜望面前她自无傲气。 她显得很谨慎。 猎猎之风穿峡而来晚夏烈光越过罅隙。 在某个微妙的瞬间。 宁霜容眸光一闪名剑【秋水】已出鞘。 剑鞘横出如电直接贯入峭壁数寸。而剑锋似水已随目光奔流一跃而出。 她的表情欢欣雀跃如似一个二八年华的天真少女蹦蹦跳跳在花丛中。 她的剑光灿烂夭矫明媚动人! 自太虚幻境初次相逢以来。与姜望斗剑多少次她自己也都记不清。双方都对彼此有足够的了解早就不需要再有试探的阶段。 因而她一出手便是此前从未动用过的绝剑术【踏莎行】! 如果说斗剑这么多回她还不知道姜望有迅速捕捉知见的能力那她也枉称天资绝顶。 神临之契机玄而又玄。 对她来说太虚幻境里相识已久的姜望以大齐武安侯之名前来拜山就是那一步的契机。 剑阁这一代弟子她最秀出。 与姜望年龄相近的剑阁弟子中唯独她能够现在神临唯独她有机会可以横剑于姜望之前。 所以是她。 胜利她自然是不做指望的但特地成就神临今日携秋水拦在问剑峡中她也想尽力一挫姜望剑锋! 何为绝剑术? 自古以来有许多的解释同门之中也是见解不同。 而对宁霜容来说穷极此道是为“绝”! 这一式“踏莎行草过春溪”把剑光之明媚铺展到极致剑光似水汇聚奔流亦如春溪横前。 只是一个动念剑光已随目光杀到。 叫人目之所见是喧嚣明媚。身外所感更遍体寒凉。 姜望反手已经拔出长相思海量剑气呼啸而起自下而上直冲天穹。像是带起一竖飞瀑直接填在问剑峡道将宁霜容的剑光拦在其外。 此剑名为霜雪明合贯剑气成丝与相思杀剑所得。 姜望动用此剑既是以剑气瀑流阻隔剑光春溪也是以“霜雪明”这三个字向宁霜容表明自己的态度—— 今次他将以剑招对剑招以剑气迎剑气以剑应剑! 要给宁霜容这神临一步以最大尊重给她一场最纯粹的剑客对决。 而宁霜容感受到的是姜望胜利在握的从容。 若不是从容不迫这太虚幻境里的“功奴”、胜负欲极强的斗士岂肯自缚手脚做这样降低胜利可能的选择? 她感到生气。剑阁岂可被轻视?宁霜容岂能被轻忽? 但她又明白以姜望如今的实力的确有从容的资格。 剑光撞在剑气之瀑上产生了极致锋锐的嘶响。 两种力量疯狂对耗。 宁霜容人在半空直接合身撞进了瀑流中! 踏莎行这一套剑术踏的是春光烂漫闲情自得。攻势一经展开便是行云流水连绵不绝杀气盈袖无一处滞涩。 宁霜容一袭绿衣人随剑走。在剑气之瀑流里夭矫掠影翩跹似舞一路踏莎行直接斩至最后一式。手中秋水剑竟有波光粼粼。 剑似水波横一剑如玉带缠腰! 此为杀式。 剑光之溪竟然产生了“水纹”而这“水纹”锋利无比在剑气之丝结成的瀑流中竟也长驱直入甚至于将其分割! “瀑流”被生生截断崩碎成漫天的流光。 姜望斩出的海量剑气此刻全部失控! 神而明之的宁霜容今日真正展现剑阁【绝剑术】之威! 褚幺这段时间跟着学武虽未能真个学出一点什么眼界却是有了一些。但瞧得这绿衣女子剑招如闲情漫笔剑光明媚似春光剑意灿烂生机勃勃。 一时既惊且叹。 及至见得师父那拔起如升龙的瀑流剑气都被生生切碎不由得更是咋舌。 而后他便见得眼前亮光一闪一闪而逝。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那穿绿衣的神仙姐姐已经倒退十余丈! 白牛不吭声又往后退。 车轮骨碌碌。 褚幺也紧张地抓住了白牛的尾巴。 却说姜望逼退宁霜容的这一剑正是【一线天】。 以极锋极锐应极锋极锐是恰到好处。 一步将青云踏碎他急追宁霜容倒飞的身影又是一剑一线天! 断魂峡仰头望天如一线问剑峡亦是如此。 天地鬼斧神工自然生成了一线。而他执剑漫步果决杀出一线。 竖有一线横有一线。 天地一线。 生死一线! 宁霜容一退再退绣花布鞋在空中疾点。一朵又一朵的剑气之花随着她的步点开而又谢。 她的眸光如凋花刹那间春意老尽。于是她的剑也伤情万种惹人爱怜。 足下踩剑花剑上开剑花。 花已谢人将凋。 绝剑术念奴娇! 姜望如今的剑术绝对已是神明之剑。【一线天】更是他的剑意剑招之极非可等闲视之。 被姜望迫而至此宁霜容已是避无可避而她且迎且退势渐衰而意渐竭先死而后再生! 层层叠叠的剑气、剑意、剑势聚而又散散而又聚真如花开花谢无穷反复。 两人从这头追至那头且行且杀在漫长的问剑峡逐走三百余丈。 一线天终于斩至尽处其势已终。 宁霜容踏碎剑花并空气合剑冲出悍然反扑! 那一路凋落的剑花在这一刻全部复起。把姜望团团圈在其中! 怎见疾风骤起。 剑花开满问剑峡。 这一幕画面太美美到其间凶险都几乎被人忽略。 褚幺一时看得痴了那引车追来的白牛也是目不转睛。 “好剑术!” 姜望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 这一刻他的眸光清澈好像映照出那无数个月下舞剑的夜晚。 无关于恩怨无关于责任无关于其它此刻他只想追逐最纯粹的剑的胜负。 他的意和势一瞬间就拔至巅峰长相思立地撑天再一次竖起人字剑! 纯以剑术胜过同境的宁霜容天下间恐怕没有多少人具备这样的勇气。尤其是在宁霜容引爆这一路念奴娇剑式时。 每一朵剑花都是剑气剑意的极致体现是剑阁多少载岁月以来真正天才剑客的雕琢。 每一朵都杀机四伏! 或缠绵悱恻剑气层叠。或花开灿烂剑气炙烈。或残花受雨伤人肝肠…… 每一朵剑花都需要不同的应法。 一步应错顷刻引爆连环。 而姜望来去其间只以一式人字剑演尽他所见识过的众生。 或得意或哀伤或悲戚或欢喜。 他在无尽剑花之中潇洒漫步手中青锋倏忽左右巧之又巧将一朵朵扑面而来的剑花都点碎。 正是风流谁家少年漫步花丛中! 这真是神一般的剑术。 青衫掠影而过漫天剑花一朵朵碎灭。 而在那种凋零中宁霜容却是真正地释然一笑。 独孤无敌是不是真正把她当做对手齐国武安侯心中是如何想态度是如何轻慢到了这时候又有什么紧要? 此刻是真正的以剑应剑。 而她一直所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最极致的剑术碰撞最纯粹的剑术美学吗? “今日良逢幸见生死!” 她如此笑着也如此轻喝。 这一刻灿烂的剑意无由而发使得她青丝乱舞。 下一剑便是她所独创的最强剑术。 亦已列名了剑阁绝剑术的…… 【相见欢】! …… …… ps:唐陈羽《过栎阳山溪》诗有“众草穿沙芳色齐踏莎行草过春溪”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指剑为阶 即使是完全沉浸在剑术世界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笑容实在美丽。笑意溢在她的眼眸里流转在她的唇角眉梢。 她由衷地喜悦为不曾谋面的老友为剑术世界里的知音。 你当然会在这个笑容里感受到灿烂也当然会为这浑然天成的一剑动容。 峡风颤抖在宁霜容的发丝间此刻她飞扬的青丝、翩跹的衣角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阐述剑道的奥秘。而秋水剑就在这玄妙的剑术世界里在无数种可能中秀峰突出一指望西。此一式独上西楼! 世间山峰之险奇怪峻莫有跌宕如人心者多年以前的遗憾总让人不忍去回首。多年以后的哀思总是突如其来飞在天外人所不察。这一剑太险、太怪、太突然。 姜望斯杀无数战场也都上过几回从无名山匪到大国公侯不知会过多少对手可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剑。它明明在目光笼置的范围里却逃出了目光之外。它应该是往咽喉而来位置错开了一厘。遍身三十六处要害却处处生寒! 非要论起来的话这一式与易胜锋遁在感官外的一剑有些类似。 但是易胜锋的那一剑是逃脱了五感宁霜容的这一剑却似是先在心中。剑已入心而后才显于其外。身魂两害有情人心伤! 这一剑刺出来竟有一些斗战七式身魂朽的味道。宁霜容的剑术才情真个世间绝顶。 姜望心有不朽身如琉璃本不惧怕这样的剑式但此刻他停用神通、禁绝它法却是一下子陷入了险境。剑花未凋尽心痕已初显遍身要害皆为剑锋所指。 在这样的时刻他样身一动如龙抬首。布的威卡弥漫j周!磅的剑势没成撑天之峰比为极热之合这一式绝巅倾倒之剑斩出了绝巅却并未倾倒。 姜望自身惠浃着磅磺剑势飞天而起撞碎了零散的几朵剑花身成高峰去挥天就此模脱了宁霜容这一式独上西楼的笼写。 绝妙的应法! 非是绝顶的战斗天才不可能有如此妙若天成的应对。 宁霜容剑式用老徒然无功却并无失意她反而觉得惊喜反而由此诞生了极美丽的灵感。便是要这般世间难寻的对手才能够碰撞出世间难寻的剑术光火。一剑落空又起一剑。无言独上西楼所见空空落落。景也空心也空。 她这刁钻怪谲的一剑倏然上挑!剑尖似飞檐勾起。 而后整支剑如灵蛇腾空。人随剑冲天。 剑势就此拔高像是一颗树苗倏然略过了千百年时光一时间巨木参天!宁霜容的剑与姜望的剑同时冲天而起。 但她的剑并不显磅磺之势反而有一种影影绰绰的哀意叫人无处可躲。这一式寂寞梧桐! 姜望的绝巅之剑是撑天立地宁霜容的寂寞梧桐似附骨之疽是如影随形。剑势绞着剑势剑光撞着剑光剑锋追着剑锋!她与姜望在关乎于剑的每一个定义上展开厮杀。非是对剑道有无匹的自信不可能开发出这样的剑式。青衫绿衣杀在一处遍身剑光倾如飞瀑。他们越杀越高越杀越高几乎要冲出问剑峡去。梧桐树影笼置小院让人格外寂寞。 可是让人寂寞的何曾是梧桐树影何曾是月满西楼?是你心中的求不得! 宁霜容的剑像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张罗无声却之无门。"人"是逃不过寂寞的。 一式寂寞梧桐在这个特定的情境下压制了人字剑的所有可能。来不得去不得停不得。此刻姜望感到拘束甚至痛苦。 他以杀式为逃式。尸是羚羊持角。无迹口导宁霜容的往接却更是见天才。妙不口言。使他剑起绝运反而落入尘网 他的身心的确都被这样的剑式影响了也再一次认识到宁霜容与众不同的剑道天赋。脑海之中无数的应法如流光飞掠仅止于剑术还有多少种可能?砰砰砰!心脏剧烈地跳动。痛苦的跳动。这一刻灵光乍现! 在那古老星穹有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和一座大气堂皇的七层紫色楼宇在这个时候同时经轻一动 遥远的星穹世界里有一种共颤发生了。美望的心脏倏然静止。 在宁霜容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感觉里那一柄天下闻名的长相思消失了!而与此同时。 她感受到极端的恐惧一种死到临头的危机!寂寞梧桐剑式如残云一卷漫天剑影倏然而消。她不得不撤剑先退。 此刻姜望所使出来的是易胜锋那遁在感官外的一剑! 他的含狼星楼破军星楼都曾经吸收了易胜锋的同域星楼为己用。但好像除了壮大星楼自身没有其它的作用。今日或许是一个意外。 在平日的修行中深刻道途雕琢星楼在方才与宁霜容的战斗中触及灵感。姜望几次试图模仿而不可得的这一剑于此重现问剑峡! h起易胜涤当初的那一剑此剑失却了对敌人警觉的抹杀但在已成神临的姜望手上它却连敌人的灵识也一并跳出。是真正杀敌于无知无觉的一剑。 长夜无月难开眼不知生死降何门! 秋水剑过而复起起而又落。宁霜容的身形极速下坠。看不到姜望的剑却清楚那一剑正在追来。有形有质却无影无踪。这一刻她的眼神复杂难言。她的秋水剑也变得十分复杂。 身穿绿衣的她姿态轻灵地飘落在空中像是一片不应飘落的、翠色欲滴的叶子。但是她的秋水剑仿佛有了自主的灵觉绕身飞转。 但见憧憧剑影绰绰剑锋煌煌剑光。 她的剑势剑意剑气在瞬间编织出一个巨大的囚笼把天地万物都圈禁在其中。相见欢之千秋锁!锁住明月不叫人间有相思。锁住千秋不使有离愁。铛! 秋水剑斩上了长相思。 剑锋交错划出一长溜刺眼的星火。一泓秋水开明月。 她以此剑生生斩出了姜望遁在感官外的一剑!姜望连人带剑被斩回高空! 倒飞高空的美望缩身成一团剑趋浑圆。 剑架未散剑势仍在。若是他对遁在感盲外那一剑的力量更笃信一些此刻便不只是这样而已应该已经落败了才是。 恰是他始终留有余力才能在宁霜容这一式千秋锁之下短暂脱身。这一次短暂的错锋背后各有筹思。 宁霜容与易胜锋是有过交手的对易胜锋的这一剑也早已思考过如何应对虽然惊讶姜望竟能复刻却打算顺势在这一剑终结胜负。而姜望知道宁霜容与易胜锋交过手故而在这一剑有所保留。 此时姜望的身形倒飞。 宁霜容已携千秋锁之势跃起不肯放过难得的优势。倏然间星光如瀑铺满了整个问剑峡。四颗璀璨强星于此映照天弯。星路折转一时间贯穿了北斗。 姜望缩成一团的身形骤然张开像一张拉满而松弦的弓在这干钧一发之际移动了道途杀剑但以北斗照剑阁!宁霜容一声轻叹皓腕只是一转秋水剑便脱手而飞还入鞘中。"武安侯技高不止一筹宁某认负!"无边剑势剑意都散去。飞散的剑气中她翩跹落下。 秋水剑在峭壁上不甘地震颤了几下而后便连剑带鞘飞回她手中。 宁霜容与斗昭相同的地方在于他们同样洞察了姜望捕捉知见的能力也同样选择以新以奇来压制姜望的觉知抹平美望在战斗中的应对优势。 斗昭在战斗中不停地转换刀术宁霜容的绝剑术也是一套接着一套。但她又与斗昭不同。 斗昭的斗战七式乃是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并不如何担心被针对。斗昭将之留到关键时刻只是不想给姜望更多的适应机会更是为了干脆利落的绝杀。他与姜望交锋的大部分时刻都并不是最强的他。 而宁霜容一直在展现最强的状态在这几套绝剑术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更弱没有更强。 所以相见欢这一套绝剑术未能击败姜望她便已是输了。 最后的跃空追击不过是最后一次不甘的尝试。当姜望的道途杀剑亮起来她便再无机会只好归鞘认负。宁霜容收剑收得干脆利落 姜望归鞘是归得云淡风轻伸手一抹便抹去了漫天星光抹去了北斗独照。 足踏青云漫步走回地面对宁霜容一拱手∶"剑阁无奥于古今剑魁宁道友也当得剑术无双。这一战美某大有所得!"当然这一次两个人都未用神通未用道术未用灵域。在这二个方面他确然是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是仅以剑术交锋而论这一次斗招斗意斗势他都并未压过宁霜容去。最后移动道途杀剑也是打算以力强破。 宁霜容说自己输了不止一筹他却是不好意思承认的。这一场斗剑从各方面来说都称得上是精彩的一战。尤其对交战双方而言。 他们是太虚幻境里屡次交锋的知音他们是彼此论剑次数最多的对手。现实里虽然缘铿一面但彼此早已相熟也算得上是良友。 当然今日身有各属不得不以剑相横。 但从个人的角度彼此却是都没有恶意的。姜望第一剑出的是霜雪明表达他执剑在手的纯心请宁霜容明晰 宁霜容的最后一应是相见欢是剑客遇剑客英雄惜英雄。宁剑客与独孤无敌相见亦得欢。可谓酣畅淋漓各自无憾。 直到此刻褚幺才催促着白牛巴巴地将牛车赶上前来细长的眼睛透着机灵殷切地道∶"师父仙女姐姐上车坐我为你们赶车!" 宁霜容笑了笑∶"我与你师父同辈论交价叫我姐姐岂不是把我叫小了一辈?""那…师娘!"褚么石破天惊地大喊。笃! 姜望一记脑瓜崩叩得他当场抱头闭嘴。褚幺委屈地瘪起嘴疼得泪汪注。 他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姐姐太好看想着要是天天看到该有多好?而目只有这样美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家师父。 此刻吃了教训恨恨地在心里想这么好看的你都不抓紧叫你以后找个猪婆那样的媳妇! 那是万牵镇上喂猪的女子手腰围胸围一般粗噪门一机开能从镇东头好到镇西头皮扶黔坚比他猪么还要望个几笔这样凶恶地幻想着脑门上的疼痛也缓解了许多不由得傻笑起来。 宁霜容看着这小男孩又哭又笑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也便没有太在意他的无心之言只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这对师徒道∶"请随我来。 姜望按剑与宁霜容并行白牛老老实实地拉车跟在两人身后。漫长的问剑峡便随着日光移转渐渐走到了目的地。这里大概是整条问剑峡的末段位置。 在两侧峭壁高处都挖穿山体筑造有坚固的堡垒。诸如材料如何坚实、阵纹如何强大、构造如何巧妙自是不必多说。 值得说的是两座堡垒都有名字。西北一侧日"藏锋"东南一侧日"罔极"。 两座堡垒里都很明显地有强者坐镇。藏锋堡中寂如无物罔极堡中剑气冲霄。仰首而望从东南到西北两座堡垒之间只以一条栈道相连。这也是问剑峡中唯一的一条栈道。 它横在此间像是与两侧峭壁一起形成了一座天然的门户。"它叫天门栈道。"宁霜容介绍说∶"自古以来造访剑阁只有此路。" 褚幺辛苦地仰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垮着脸道∶"那我跟白牛怎么上去呢?"他当然是想师父背着他飞起来但白牛块头大这个仙女姐姐应该很难打得动吧? 宁霜容笑了笑∶"车可以暂时卸在这里不会有人动。至于你和白牛嘛……可以自己走上去。"她并食指中指为剑只是轻轻一绕便指向半空。忽然间锐声四啸。 一柄柄长剑横空飞来一时间几乎铺满了视线。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飞行中又自有美妙的秩序存在。最后又齐整整地在天门栈道下列成了一道宝剑搭建的阶梯!::: 褚么九岁至问剑峡。仙人指剑为阶以登剑阁。 正文 第八十章 霸蛮 褚幺乖乖卸了车解了白牛身上的负具而后挨着白牛一起踏上了剑阶。 姜望和宁霜容在前边走边聊。褚么和白牛在后面也是边走边聊。 这问剑峡看着便是极高但唯有在这剑阶上真个走一遭才能对它的高度有一个大概的认知。总之褚么是走得腿都麻了后半程全是拽着白牛的尾巴往上走。剑阶走到头便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天门栈道。 虽然它看起来不是很稳固的样子但以白牛的体重踏足基上也未见什么影响。剑阶此时又飞散数不清的长剑啸空而走似群燕归巢俄而不见。 这一刻站在天门栈道的中段位置往上看距离崖顶也似不是太远好像一跃可登。但是云雾绕绕瞧不真切。 往前往后看忽觉这峡道本身就好像一柄剑。而这天门栈道恰是在长剑"剑格"的位置。自"剑格"而登"剑阁"极是巧思。 天门栈道连接的两座凿于崖壁的堡垒是剑阁的两座山门。"天门"之名亦为此指。 西北曰藏锋天门东南曰罔极天门。 "这两座山门有什么讲究么?"听宁霜容介绍罢了姜望问道。 宁霜容立定不动等客人决定先行哪边∶"没什么讲究全看自己心情。从哪边进都是一样的到剑阁。可能走藏锋天门的意义要稍稍温和一些。"姜望提步欲行。 忽有一个英俊的束发男子从那罔极天门后走出来扬声道∶"进西北门则韬光是为访友。进东南门无极也来者不拒!" 这句话自有大气魄显示剑阁不俗的底蕴。但是在此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很有挑衅的味道。 因为他的表情是如此轻佻。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毫无掩饰地瞧着姜望∶"武安侯想走哪边就走哪边。我剑阁来者不拒。" 宁霜容说两座山门没什么讲究自是不想姜望太早表态。这人特意把讲究说出来自也是为了逼着姜望表态。姜望剑眉一扬∶"哦?" 宁霜容张口欲语这人已经先道∶"本人司空景霄忝为剑阁当代首席弟子可以代表剑阁的态度。"姜美望今次特意来拜访剑阁自也不会对剑阁一无所知。 这个百空魁今年二十有六在七年前便成就了神临严格来说与田安平他们算是同一批的天才人物实力当然是不俗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底气。 其人也有足够的理由为剑阁彰显态度。姜望温和地笑了笑∶"那我走这边。"说罢径自走向罔极天门。你说无极那便无极。 褚幺牵着白牛自然是紧跟师父身后。 司空景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也只是侧身道了句"请"自在前方引路。宁霜容这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跟着往里走。罔极堡的门户倒并无殊异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石拱门。 走进里间两侧各有十几个通道口通往不同的房间由此大约能够窥见这座罔极堡本身的复杂结构。隐隐的威压弥之不去说明这座堡垒大概是具备战争能力的。但也没有机会细察在司空景霄的带领下他们只走主通道。漫长的甬道走到尽头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本应该是在山体中行进但是走出甬道一行人却出现在一座巍峨高山的山脚。此山竖直抵天大半山体都隐在云中高不知尽处。眼前只有一条蜿蜒的山道如龙蛇盘山而上。 司空景霄带头拾级而上语带骄傲∶"此山名为天目登得山巅如在天外天一览世间小故有此名。自我剑阁创派祖师结庐于此世间山河转而我剑阁传承不熄至今已历三万年之久!" 姜望由衷赞道∶"很了不起。" 道历新启国家体制才有大兴。天下列国之中历史最悠久的景国也未有四千年。剑阁能够延续传承三万年这当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司空景霄有足够的理由骄傲。 不过若是直要讨论。还能在现世占据一席之地的天下大宗哪一个不直有非凡历中?剑阁的二万年历史比之道圣地。自又算不得什么了。 登高山如行龙脊。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男子各具风姿。其后是稚子白牛绿衣美人。一时漫如画卷。 这一行人脚步极快不太走得动的褚么也有白牛载着。 行不得半个时辰眼前便见得一处巨大的平台横在此处。凿山为台自有别处未有之精彩。 最前面是一座剑器筑成的牌楼形制特异很见风格。牌楼匾额上书有剑气纵横的四个字日"众生剑阙"。在这座牌楼之后是亭台楼阁屋宇如林。有不少剑阁弟子正在基间斗剑的斗创闲谈的闲谈好不自在。 司空景霄再次担当解说的重任∶"若把天目山比作一个巨大的阶梯剑阁其实一共只有三阶。咱们现时是在第一阶名字你也看到了''众生剑阙''。众生之剑皆入此门。剑阁欢迎天下所有剑客执剑来此拜山。" 这名字很有气魄。 姜望随口问道∶"不知天地剑匣在哪一阶?" 司空景霄笑了∶"下一阶便是。不过轻易不对外人开放。" 姜望并没有问如何才算不轻易只是道∶"再往上想必就是剑阁真正的殿堂所在?" "是的其名岁月剑阁''。"司空景霄嘴里叶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一种特殊的腔调带着与有荣焉''的感觉。剑阁也的确值得它的弟子引以为傲。 但是三万年的历史延续下来如今谁才是现世的主角呢?或者更具体一点说单在这南夏锦安府究竟谁的声音更有分量?宁霜容这时候问道∶"姜兄在想什么?" 姜望叹道∶"大宗底蕴令人流连。''众生剑阙、''天地剑匣''、''岁月剑阁''此中有真意我已忘言!" 司空景霄哈哈一笑∶"武安侯自是天下一等资质灵觉过人什么时候脱去这一身尘缚来我天目山纯心求道也未尝不能成当世剑魁!" 这话实在有些不知所谓了。 也不知是不是姜望的温和态度给了他错觉。 你司空景霄是什么身份竟也能代表剑阁招揽齐国的公侯?宁霜容往前走了两步∶"姜兄往这边来!" 姜望不置可否只是跟着提步前行踏过了这一座众生剑阙的牌楼。 司空景霄跟着边走边道∶"说起来你们齐国以前有个叫柳神通的不知武安侯知不知道?"姜望的脚步慢了下来。 就在这处山台广场越过牌楼后没多远便可以看到此处的第一座建筑——应是一座迎客喜在这座凉嘉旁边很是实兀地挂着一支横杆杆上倒吊着两个人。 "柳神通怎么?"姜望看着其中一个倒吊着的人嘴里道∶"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司空景霄不疑有他自顾自地道∶"他也是齐国的顶级天骄那时候我们在海外碰过携手杀了些海族。他对我十分佩服还说要拜我学剑来着。可惜" 这名为可惜实为自夸的话并未让姜望有什么反应。 柳神通怎么说也是大字名门嫡子。怎么口能要挂司空景返学剑?柳裤通在世时。扶风柳氏还未彻底衰落他自一又天资绝顶。嘲里求不得一个真人师父?想来即便两人当初真个有所接触柳神通最多也就是客气一下说了些得闲请教之类的客套话。 这个司空景霄完全是仗着柳神通已经死去多年不能还嘴在这里自吹自擂。本意或是想要压过齐国一头去。只是逞这个威风却还要挑着拣着寻一个已死之人不敢说打死柳神通的田安平也不敢提陈泽青、计昭南。别说司空景霄这话不可信就算是真的发生过。 他羊塑t县毫无层令的文国同任在盐笔一的在柳油通那个时候怎么尚出县与田之平固一个纸别价司之昆秀业任蟾管直的强过柳油 通又能压得住谁? 堂堂当世大宗的首席弟子处处透着股小家子气! 见姜望反应平平司空景霄又道∶"武安侯是不是对柳神通没什么了解?这原也正常毕竟你去齐国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想当年扶风柳神通可是…" "请教一下。"姜望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凉亭前抬手打断了他∶"这人是因为什么吊在这里?"司空景霄谈兴被打断有些不愉快生硬地道∶"我吊的这两个贼厮甚是无礼。""哦。"姜望点点头走了两步又问道∶"不知是如何无礼呢?" "我也忘了无非响哮山门之类。"司空景香一挥手;"不必理会这些宵小武安侯请往这边来今日问剑什么的我来与你安排。阁中不少师弟师妹也对武安侯的剑术好奇已久。" 姜望却是不挪脚步∶"准备吊多久?" "兴许三个月兴许五个月。"司空景霄回过味来了∶"认识?" 这倒吊在横杆上的两个人这时候都已经虚弱非常眼皮都查拉着。旁人走近也没有反应。任他们在此讨论。 其中一个虽然狼狈但仍然无法掩饰那洁如白玉的容颜是个真正的美男子在什么境况下都很养眼。 另外一个…则好像非常适合这种狼狈的状态甚至于他就是狼狈本身。披散乱发胡渣唏嘘整个人有气无力竟与这种倒吊的羞耻姿态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谐。 他们狼狈归狼狈这会倒是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若是如司空景霄所说再吊上三五个月可就难说得紧。姜望走上前饶有兴致地半蹲下来正对着那个胡渣唏嘘的男子的脸。‘氧?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是一缕以八风龙虎拟就的东方明庶风当然只是道术之风而非神通但应对此般情景也绰绰有余。此风只是迎面一拂倒吊着的两个人便都清醒过来齐齐睁开了眼睛。 看到姜望都露出惊喜的神色。不过反应并不相同。 英俊的那个在惊喜之后很有些无地自容想要藏身却无处可藏身躯微蜷着弥漫出一种清晰可见的耻辱感。 颜废的那个在惊喜之后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好像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很快又睁开了那双无神的死鱼眼、雾时间迸发出强烈的神采! "哟!"姜望看着面前这个倒吊着的熟悉的死鱼脸语气轻佻;"这么久不见传说中的飞剑三绝病意然垮成这个样子啦?" 又扭头看向旁边那个美男子∶"白兄怎么也在这里与这条赖货为邻?"这两个人他当然都认识。 一个是观河台上曾见过的越国天骄白玉瑕此人志洁骨傲令他十分佩服。 再一个则是他久未相见的好友唯我剑道当代的唯一传人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 白玉瑕强忍着虚弱和羞耻感勉强出声道∶"此般情景羞见故人。烦请姜兄帮忙通知越国白家一声白某日后必有厚报。"向前则是不耐烦地道∶"休要废话!快把老子放下来这班孙子小的打不过就来大的说他们两句就吊人差点折腾死老子了!" 姜望依然乐呵响地笑一边伸手把他们两个解下来一边对向前道∶"还记得上一次分开你跟我说什么来着?多威风?东来剑斩生死门……啧啧啧再见已成倒吊人!"武安侯目住!"司空景露在这个时候伸手一栏∶"咱们做人做事都要有理可循。你来拜山拜山便是。这两个宵小如何处置是我剑阁的事情外人插手恐怕不便。你这时候随手就把人放了却置我剑阁的规矩于何地?" "百空景营!"姜辈意地站起身来随手把解开来的向前拨到身后自口则直面百空景霄眸光暴起如剑光;本侯同经忍你很久了!你现在给本侯把嘴巴闭上问剑什么的不要再安排其他人了就你了!"他的手指头几乎是往司空景露脸上戳∶"你没有听错就是你!" 司空景霄倒很有些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只是眯起眼睛∶"齐国武安侯难道就能如此霸蛮?"粥! 长相思已然出鞘暴涨的剑气直接在地面划出一条深壑。 姜望手执雪亮的锋刃一时杀气冲霄∶"现在!立刻!本侯要与你论剑!如果你不选场地那就在这里!今日须让你看到什么才叫霸蛮!"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赤符(为大盟燕少飞加78/78) 对待前来挑战的修士不讲规矩有不讲规矩的做法讲规矩有讲规矩的做法。 前者比如司空景霄对待向前和白玉瑕的态度。 向前几个月前来到剑阁挑战同境内府修士无有抗手。这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向前自己也承诺只为验证剑道战斗结果不会外传。 但司空景霄对落败的师弟很是不满认为其人有辱剑阁之名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八十一章 赤符(为大盟燕少飞加78/7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何为……嚣张 从元神海高空被轰落一路轰回蕴神殿中。 此刻撞坐在那张神椅上司空景霄的神魂显化之身已明显的虚弱了许多竟有一些透明之感。他手中所执的赤符剑灵也清晰地黯淡了下来。 轰! 殿门骤然合拢。 他强行关闭了蕴神殿! 洞金柝的余光碎在蕴神殿外终是不能再侵入。 司空景霄成就神临比姜望早了好几个年头这也是他想要出面教训姜望的底气。 再如何天骄绝世也必须要面对时间的差距。且他司空景霄又何尝不是优中选优力压同辈的天骄? 可是在神魂层面的斗争里他全无还手之力! 那扇门…… 那古老的门户实在可怕。 剑阁三万载传承当然也能找得到可以与之对抗的神魂秘术可是要求太高他并未能够修成。 此等级别的神魂秘术修炼难度有多高?姜望才成就神临多久?此人的神魂底蕴究竟何等雄厚? 这个时候再悔再疑也都是来不及他必须要赢下这一场胜利不然个人颜面扫尽是其次剑阁威严也要受损! 因而他第一时间选择封闭蕴神殿不再与之正面碰撞神魂。 而后牙关一错更是冒着损伤本源的危险悍然移动了蕴神殿! 轰隆隆! 元神海中这座雄伟的宫殿直接拔空而起卷动风雷呼啸引起四海沸腾。在这天地动摇的威严中蕴神殿直接撞向天穹那扇古老门户真个有玉石俱焚之势! 姜望的六欲菩萨之相本欲踏出天阙终结神魂斗争在这个时候却是骤然一收步将整个朝天阙都拔走顺势退出了司空景霄的元神海。 蕴神殿坐镇元神海上空总镇人身四海不可轻移。 司空景霄连蕴神殿都拔动了属于先伤己再伐敌摆明了要在神魂层面殊死一搏。 若是两人今次是约斗生死他倒也不惧与司空景霄于此硬拼。但这次只是问剑而已杀死司空景霄肯定不行。继续硬碰下去谁都无法控制后果。 所以他选择先一步撤出。 反正神魂层面先胜一子司空景霄受伤不轻局面已是大优。 整个山台广场剑阁弟子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们的大师兄司空景霄刚刚握住那柄声名远扬的赤符剑刚刚有剑意冲霄红符沉剑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齐国那位武安侯便投来了一个冷冽的眼神剑也未出大师兄司空景霄竟仰面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如何是冷眸如刀? 这眸光比刀光重! 姜望竟然一个眼神就重创了他们的大师兄。 真叫人脊生寒意! “是神魂是神魂之争有了胜负。”有修为高深一些的师兄出声解释。 但周围的师弟师妹显然并不能从这句解释里得到安慰。胜负这个词让人惊慌还什么交手的过程都没看到呢……大师兄这就败了? 当然不! 司空景霄眸中燃烧的就是这样炙烈的情绪。 他不惜强挪蕴神殿也要把姜望轰出神魂世界怎甘心就此认负? 在归于本躯、仰面喷血的同时赤符剑那如血的剑身之中就飞出无数古老的剑符绕此身环转。 他不肯强抑吐血的本能宁可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丢掉面子自是为了第一时间构筑起反击自是为了争胜! 强忍着神魂受创的痛苦握紧长剑强化冲霄剑意。 绕身的剑符于是呼啸而出直冲对手咆哮如龙! 那是无数血色剑形符文汇聚成的奔流裹挟着难以想象的锋锐之气一瞬间就填满了他与姜望之间的距离。 轰! 在剑符奔流倾落之前就有一圈绕身的火光迅速膨胀开来。 火域一瞬间在山台广场铺开。 姜望左手按出毕方印单足神鸟仰天而歌。 火域规则予剑气以压制。 数不清的焰雀在火域中化生疯狂地啄击剑符。焰雀之群拦击剑符之河。 姜望自身则紧随焰雀之后倏然拔剑横出! 一剑霜雪明。 无法计数的霜白剑丝铺天盖地而赴尖啸着撞上了剑符汇聚而成的洪流。 无数焰雀碎灭了火光炸开犹为火域升温。 一根根剑丝贯穿一枚枚剑符余势未绝仍向司空景霄杀去。 此时的司空景霄才从仰面喷血的姿态回转燃烧着求胜火焰的眸子盯住姜望那冲霄的剑意于这一刻展开到极致。 天边云层洞开一线璀璨得晃眼的天光便落了下来! 不它哪里是天光? 分明是剑光! 司空景霄所主修的绝剑术无心天剑决! 它的速度太快威势又太凌厉。 几乎是在出现的同时就已经抵达了姜望的火域并且坚决地将火域贯穿—— 击穿了一朵青云的残影。 不是姜望的身法快过如此强大的天剑之剑光而是他在此之前就已经疾冲向司空景霄。整个人在自己的灵域之中穿梭自如在焰雀、剑丝、剑符的残像中惊险漫步倏然折转。 司空景霄无法判断这是巧合还是预判。 但是对手已迫近对手的灵域已覆落却是他必须要现在就面对的事实。 于是在他的心口位置骤然发出一声剑鸣。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具破碎的瓷器在毁灭与存续的边缘徘徊无数的剑光自他的体内向外射出。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为了剑光所凝聚的太阳。 灵识纠缠剑气他的无心剑域也在刹那铺开! 他足尖一点手握赤符剑不退反进面迎姜望! 方寸之间以剑术斗杀生死他有何惧? 但姜望在这个时候脚步却戛然而止。 他像一支已经离弦的箭却离谱地停在了半空。 而与此同时整个火域毫不留情地向司空景霄碾压。 以灵域撞灵域。 以火域碾压无心剑域! 在神魂层面决出的胜负得到的优势姜望怎么可能放过? 为什么他回归本躯的第一时间就是展开灵域来反击? 司空景霄若是不动灵域他就天然占据巨大优势。 司空景霄灵域一开他就直接以灵域对撞。灵识先杀于元神海再杀于现世让司空景霄无可回避。 或许平时的火域未必能压过无心剑域太多虽然姜望灵识强大可是司空景霄经营日久。 但是在神魂已经受创的前提下司空景霄根本无法给予无心剑域足够的支撑! 受损的灵识是他受伤的一条腿。 而姜望便专往伤腿踩! 噗! 司空景霄再次喷血却牢牢地站定了不肯后退。 灵识干涉现世方有灵域生成。 两座灵域的对撞关乎道途关乎规则更关乎灵识根本。通常情况下两座灵域厮杀的过程是缓慢的。 是要逐寸逐地的争取。不然就算是灵域强大的一方也很容易在对手精心构筑的灵域里失陷。 好比两军交战各自都需谨慎。 但是姜望在已经获得绝对灵识优势的前提下直接尽起大军蜂拥而上。司空景霄却是根本来不及回避。 在这场毫无花巧的对撞中司空景霄的无心剑域直接被压碎了!他的灵识再一次受创此时已经有些目眩眼中竟然出现了残影! 不!岂可如此? 司空景霄心中怒吼。 他的心脏部分无声裂开一种古老的气息自此勃发。 那是他最为倚仗的神通已经补完遗憾完成开花他要以此反夺生死! 嘭! 但是他的整个人在半空弓成了虾状神通之光绕身流散。 却是姜望毫不留情的一脚正正踹在了他的心口位置以天府之躯、五轮神通之光将他的神通之光生生踩碎了使他的神通之力一时未能爆发! “死!”司空景霄的眼神已经恍惚神通之光又已涣散剧烈的痛苦使得他无法把握本躯但仍然强撑着往前一指! 无心天剑决所化出的恐怖天光倏然自高穹而落! 这是如此凶狠如此强大的剑式。 是他司空景霄奋起余力的恐怖的挣扎。 可是在现场这么多人的视线里姜望只是从容地漫步向前。 那天剑剑光根本就失却了准头自姜望身侧落下贯入山台地面留下一个小指粗细、深不见底的幽洞。 连一根发丝都未伤着。 姜望大步而行显得自信、强大、无畏动作却谨慎遥遥一按在司空景霄灵识散乱、身形不稳的状态下还加以五识地狱封闭其人的五识。 司空景霄这时候已经进入无知无感的绝望境地。 他把握不了天剑剑光的轨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捕捉不到姜望的身影……但是感觉得到姜望正在向他迫近。 他顽强地捕捉战斗可能继续凝聚神通之光。 嘭! 继续被那一只凝聚天府之光的靴子踹碎。 “死啊!去死!” 他放弃了所有对自身的保护奋起余力再次引动他一开战就埋在天穹的伏笔—— 本该是他潇洒漫步从容欣赏对手在无心天剑决下的狼狈。 可是现在却只有恐怖天光一次次失去了准头的落空。 不停地被踹碎神通之光不停地剑光落空。 一路后退一路踉踉跄跄一路不肯倒下。 他不甘心! 他一身剑术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无心天剑决的真正威能都未能尽显他的神通都未能展现。 可是神魂层面输了一着整场战斗竟如山崩! 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撑挽却还是不肯放弃。 有些剑阁弟子看着这一幕已经忍不住的流泪。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灵光或许是老天也不忍司空景霄如此努力于是给了他一线机会。 终于有一道天剑剑光落准了方向笔直地洞向姜望—— 铛! 天地之间开出一条横线。分割生死了断恩仇的横线。 是姜望的一线天! 此道天剑剑光为长相思所格挡! 此为人道剑式而在一次次的演进之后有了一丝了断因果的锋芒。斩碎区区一道剑光不在话下。 太多次了。 司空景霄落下太多次天剑剑光了。 以姜望的知见捕捉能力此时来判断它的落点已经没有半点悬念。 这随手一剑斩碎的是司空景霄仅剩的希望。 很多剑阁弟子已经不忍再看。 姜望却是大步而前:“给我跪下!” 抬起一脚直接扫向司空景霄的腿弯! 剑阁大师兄也罢积年的神临修士也罢说要打到你跪就要打到你跪下为止!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司空景霄整个人凭空后挪十余丈一瞬间与姜望拉开了距离。 “小儿辈你不要太过分了!” 随着这个声音落在山台广场的是一个背负方斗笠身穿黑蚕衣左臂袖口空空荡荡的人。 “见过剑主!” 山台广场上的剑阁弟子纷纷拜倒。 会于此时出现在此地救下司空景霄的人当然是剑阁五大剑主之一的无心剑主屠岸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骨。 像两座险峰凸起有一种随时要破眉而出的锐利感。 这使得他的眼睛也极具压迫力。 此刻他站在司空景霄身前目光冷得要杀人一般。 这一位是当世真人且是相当强大的当世真人。要捏死现在的姜望并不会太费力。 但姜望斜眼看着此人却只是笑道:“打了小的来老的原是剑阁传统!敢问这位剑主若是你也被打退了是不是就该阁主出面了?” “妙啊妙!”靠躺在白牛背上的向前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是抚掌赞道:“好一个剑阁竟是一个还能接一个真无穷匮也!内府来此战神临神临来此战洞真罔极天门原来是这个意思!” 屠岸离眉头一沉杀意顿时勃发压得白牛都一下四蹄跪倒:“放肆!” “你放肆!”姜望却戟指戳向屠岸离的脸毫不客气地道:“区区老宗坐困枯山将为天下弃!敢捋霸国虎须?!” “给你体面本侯才来问剑。不给你体面直接大军倾山!” 此时跪地的白牛眸中满是恐惧向前也已经狼狈地滚落下来。白玉瑕面色惨然褚幺眼神惶惑。 唯独姜望。 他不但不退避反而大步往前走他像是提着他的剑刺向对手的心口。 直与这无心剑主屠岸离正面相对:“我乃大齐帝国食邑三千户武安侯受钦天监监正阮泅之命来此拜山问剑!借你个胆子!今日你动本侯一下试试?!” 此时整个山台广场一时失语。 越国名门白氏子弟白玉瑕也算是眼界极高见识不少。此刻却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昔日观河台上冠绝天下的姜青羊今日戟指当世真人破口大骂。 何为霸蛮? 何谓嚣张!?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难道是我输了? 屠岸离堂堂当世真人竟然一时被姜望骂得哑口无言。 心中杀意激荡可却不敢真个对姜望出手。 诚然真人不可轻侮可霸国公侯又何尊何贵? 剑阁不是平等国那等隐在暗处的组织有家有业山门雄峙三万年。 天下之大他无心剑主屠岸离哪里都可去得剑阁却不能跟着他走。 仍然是那句话——面对齐国武安侯剑阁必须要讲规矩讲道理。 可是论及规矩姜望与司空景霄公平交手司空景霄的师父却突然跳出来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教训人这是哪门子规矩? 屠岸离被噎在那里整个山台广场更无一人有资格再开口。 每个人都有资格代表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押上自己的荣辱为赌注偌大个剑阁绝不是没有悍不畏死者。 可谁能够代表剑阁在此时此刻对代表大齐帝国的武安侯说一声“来者不拒”? 统治万里疆土的大夏皇庭殷鉴未远! 小小的褚幺仰看着师父的背影只觉这挺拔的身形竟高过这天目山去! 这时候有一道平缓的声音如自宇外而归。波澜不惊但天威深藏—— “我剑阁雄峙南域三万年靠的却不是忍辱负重。” 未有人影出现声音也并不高昂却是清晰的一字一字砸落下来在难以计量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也是如此延续。 “国虽大好战必亡。齐国灭阳伐夏征战频频以为天下无可当者?姜武安你来拜山剑阁欢迎。你来伐山剑阁也欢迎。你若能说动姜述也不妨引军南来看我这坐困枯山、将为天下弃的区区老宗究竟有没有一根软骨头。” 整个众生剑阙广场一时轰然。 在场的剑阁弟子一个个下意识地昂首挺胸。是啊齐国虽然势大可剑阁屹立世间这么多年又怕过谁来?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代屠岸离出声言语之中又有如此底气。这个声音来自于谁已经是非常清楚的事情。 面对那样的存在姜望还敢嚣狂吗? 白玉瑕咬紧了牙关让自己站得更稳一点。虽不能进一步亦不肯退一步。 而此时的姜望已将目光自屠岸离身上移开仰望天际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一礼:“敢问可是剑阁阁主当面?” 须臾天际传来回应:“鄙人司玉安武安侯竟有见教?” 果是剑阁当代阁主司玉安! 天下闻名的衍道强者! “不敢。”姜望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语气谦逊:“晚辈今日多有失礼。” 剑阁弟子唐季明忍不住撇了撇嘴刚刚他的确也被这劳什子武安侯镇住了以为是多么霸道凶顽的人物。这会与阁主对上话不还是变得老老实实?若能一以贯之他倒还有几分敬佩。如此前后不同徒见虚张声势。 但在下一刻他便看到那个叫姜望的蓦然站直了身体像一柄华光万丈的剑!仰对天穹竟露锋芒:“敢问阁主今日纾尊当面是要论武还是论理?” 全场无声只有司玉安的声音落下来:“论武如何论理又如何?” “若是您要论武那就现在杀了我姜望!姜望年不过二十一修为不过神临能得真人乃至真君出手可称壮烈。”姜望信步往前在这山台广场直面剑阁上下仰对当世真君不见一丝一毫的怯懦。 昂首直脊其声朗朗:“齐国大军若是不能在三月之内踏平天目峰算我白死!” 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剑几乎要刺到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的灵魂深处:“昔者大夏帝国幅员万里强者如云兵甲百万没有撑过三个月不知道你们剑阁能不能?!” 山台广场鸦雀无声众皆缄默。 唯有姜望一人独行一人独话。 他手按腰侧剑仰看天外人对着那高渺不知何在的剑阁阁主道:“若是您要讲理……我规规矩矩前来拜山规规矩矩挑战不曾有一处失礼。司空景霄自恃修为辱我好友我才要与他一较高下。” “我姜望今年二十有一贵宗司空景霄是三十有六。他成神临已七年我今岁方成金躯玉髓。我等二人斗剑算不算我欺负他?天时地利人和任是从哪方面说此战都不可谓对他司空景霄不公平!” 说到此处他抬手一指屠岸离:“但现在胜负还未分出来我们的剑都还在手中。这位剑主大人就要出头压我! 他拿什么压我? 难道是我齐国没有当世真人吗? 就在这南夏便有南夏总督苏观瀛便有军督师明珵他怎的不去找他们? 若是这两位不够凶屠大人是我长辈临淄术法大家与我论友我是摧城侯府的常客政事堂我常列席。敢问无心剑主待要挑谁!?” 姜望这可不是为扯虎皮胡吹大气他点到的大人物都是真个会帮他出头的。 重玄褚良和李正言自不必说。易星辰与他早有情分收十四为义女更是在他身上下了重注投资未来。 你现在要把他的投资抹去别说屠岸离了就算是司玉安该翻的脸易星辰也要翻。 而他姜望今时今日的确是可以随时参与政事堂议事的齐国顶层人物更是新齐人的代表是齐国年轻一辈军功的顶峰!便是没有那些私人的关系在放在外面哪个齐国大人物不会为他出头? 这番话说出来司玉安亦是沉默。 他在彼时那种情况下出声是为了维护剑阁的尊严。名为对话姜望实是对话齐廷。言语所指是为姜述。 姜望若是太过狂悖他作为一阁之主教训也就教训了。但在他开口后姜望又变得有礼有节起来不肯提姜述一字只把自己摆在剑阁的对面。 这番话情理兼具他也挑不出错。此时再开口就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一不小心就要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头。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确然是司空景霄自负在先屠岸离无理在后。 只是堂堂当世真人随口教训一个后生晚辈岂能想到会招致如此激烈的反击? 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屠岸离自己站出来。 他瞧着姜望已将杀意散去了语气也有几分缓和:“方才这一战你们胜负已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司空景霄的确技不如你这本座也认。你年纪轻轻何苦得势不饶人?” 对待屠岸离姜望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闻言只是道:“本侯说过没有打得他跪地就算我输!那么今天竟算是我输了?” 屠岸离又被噎住。恼恨得直想拔剑。 他看得到世界的真实却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竟能猖狂如此。不但不顺着他给的梯子下楼还一脚把他搭的梯子踹飞。 想他年轻的时候对前辈修者是何等尊重?何曾有神临如此顶撞真人?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无怪乎河关散人说人心败坏皆自官道始!(关于河关散人的记载散见于奇书《四海异闻录》。人身有四海修行者又常说内天地应外天地故世人常以四海指代天下。而这部书以‘四海’而非‘八荒’、‘天下’为名恰是因为它主要记载的是世间奇人。) “是我输了我认!”司空景霄这时候开口。默默调养了这许久他也算是勉强回过了状态主动站出来对着姜望拱手躬身一鞠到底:“我虚度年华岁苦无功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多谢武安侯今日叫我清醒!” 司空景霄此时的态度显得很诚恳。 但姜望并不体谅。 屠岸离服软是为了剑阁阁主司玉安的颜面。 司空景霄服软也是为了他师父屠岸离的颜面。 挑战的时候打了小的出来老的。 道歉的时候匿了老的出来小的。 他们没有人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当然世事如此姜望早已习惯。早在天涯台他就已经懂得他的道理只在他的三尺剑锋之内。 身后若无齐国他若非是武安侯。说不得今时便要与向前为邻也在这众生剑阙吊上那么三五个月。 他若是打不过司空景霄便再有身份也只能灰溜溜下山罢了。 因而此刻面对司空景霄的低头姜望也只是按剑在腰环看四周:“那么……剑阁还有神临吗?” 山台广场上是一阵让人脸酸的沉默。 年轻一辈最具天资和最具实力的都输了剑阁坐关的老神临不是没有但谁又真有把握能够战胜这样的姜望呢? “好了。”司玉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剑阁年轻一辈无人是你姜武安的对手。我看当今之世同龄人中能与你比肩者超不过一掌之数。如此也算不得司某人授业无方。你来拜山问剑既无抗手便请上座……霜容带他来岁月剑阁。” 这就表示此次问剑就此结束姜望此来的目的有的谈。而姜望对剑阁的胜负也局限于年轻一辈中。 那声音就此散去笼罩天穹的无形压力也随之化开了。 屠岸离看了司空景霄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就此消失不见。 宁霜容表情复杂走出来对姜望一礼:“请随我来。” 姜望认真还礼:“有劳。” 但又指道:“我的朋友和徒弟……” 褚幺早已经懂事地将向前扶起来与白玉瑕站在一处。倒是白牛还跪在那里如铜铃般的牛眸中未曾散去恐惧。 “季明。”宁霜容回身道:“你负责招待一下不要失礼。” 唐季明当然懂得她强调的意思低头应道:“知道了宁师姐。” 宁霜容再看向姜望姜望便轻轻拂袖随她而去。 …… 司空景霄一脸惨然地离开有些师弟师妹追上去想要宽慰都被他伸手拦住。赤符剑摇摇晃晃他莫名又想起了梁慜帝的故事不由得自嘲一笑。 唐季明受命要保护向前等人不受骚扰便过来引路带他们去客舍安排了一处小院以暂歇。 三人一牛在院子里歇下唐季明也没什么话可跟他们说奉了茶水糕点便自去守在院门外。 院子里的褚幺半跪在地上心疼地抚摸着白牛的膝骨给它吹气。可怜的白牛低低哞叫它何曾正面感受过当世真人的威压?仍有些未回过神来。 房间里的白玉瑕虽然虚弱坐姿却也端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同姜青羊也有许久未见你怎知他一定会赢?” 相较于后来的‘武安’他们这些与姜望同一届参与黄河之会的人还是更习惯叫他姜青羊。 向前这时候已经瘫在了靠椅上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道:“很多事情我都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但每次我都会问自己——‘如果是姜望呢?’每次这样问过我就会觉得那还是有一线希望存在的。呵呵……司空景霄算什么?” 白玉瑕有些羡慕地说道:“看来你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 谁说不是呢?向前想。 他们彼此坦露过最痛苦的伤痕也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便已沉下。 他已经放松地睡了过去。 …… …… 跟在宁霜容身后走在绕山的廊道。 层云远雾都在脚下。众生剑阙也早已不见。 因知这是直往岁月剑阁去的路姜望好奇地问道:“久闻天地剑匣之名不知是什么地方?” 宁霜容略想了想说道:“藏剑之匣修剑之地。古今天下所有剑道名家身殁之后剑阁都会想办法收集其人的佩剑整理生平资料、所修剑术录于天地剑匣。三万年来这始终是剑阁最大的一项支出。” “所谓‘古今剑魁皆问剑于天地剑匣’指的又是什么呢?”姜望又问。 宁霜容道:“咱们剑阁立两座天门自来就有问剑的传统。所谓‘来者不拒’并非虚言。而天地剑匣那里始终有剑阁最强的剑主坐镇。入天地剑匣问剑者胜可任取一部剑典走败则需要留下一部剑典……三万年来所有得名剑魁的强者都来此问过剑故而有此传说。” “原是如此……”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坐镇天地剑匣的是无心剑主吗?” 宁霜容看着他大约能够猜得到眼前这人是想着洞真之后再来讨教。真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呢…… 开口说道:“当今剑阁五大剑主排名第一的是无心剑主。但战力最强的其实是万相剑主。他老人家常年坐镇天地剑匣精通天地剑匣内的所有剑术已经达到本我万相之境界。可惜本心唯剑近于疯癫……也不能说疯癫他老人家只是对剑术之外的事情全都不感兴趣懒得理会。所以又有剑痴之名。” 姜望莫名地想到了燕春回。 不过第一人魔是修到什么都忘了难有清醒。这位万相剑主却是心中唯剑。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道:“宁道友今日的事情我应该向你……” 宁霜容摆摆手道:“人是很难摆脱身份的影响的。我们相识于论剑台也相熟于论剑台不如善始善终只论剑术不论其它。” 姜望一下子放松了朗声笑道:“如此甚好。” 宁霜容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往前行。 绿衣飘在山崖间。 绣花布鞋踩在栈道木板上摇摇晃晃吱吱声响。 仿佛穿透了三万年的时光。 ------题外话------ 感谢书友我爱琪琪888成为本书白银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十九位白银大盟! 老板一来就是十一个盟真乃豪杰也! 正文 第八十四章 日月几变,人海几叠 大名鼎鼎的岁月剑阁竟然只是一座寻常草庐。 茅草搭就瞧来并无特别。 但独立于孤峰绝巅贯穿了历史上无尽的风雨。 剑阁阁主司玉安也只是一个平静地坐在崖边青石上气息寻常的中年男人。 一身宽袍大袖难见身量如何。坐姿随意也不见如何惊天动地的气场。 当然他的容貌是极好的瘦峰削神两缕鬓发垂落侧脸翩翩如飞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宁霜容把姜望引到山顶便自行离开了。 栈道悠悠绿衣远隐在云中雾中。 姜望走到近前认真行礼:“齐武安侯姜望拜见司真君。” 崖边的这块大青石光华如镜盘膝而坐的剑阁阁主身后是云海万里。 司玉安看着那座简简单单的草庐怅然道:“三万年前本阁创派祖师便于此结庐而居求剑问道。数万载风风雨雨真不知日月几变人海几叠。今日我仍然坐在这里草庐依旧。不知三万年前的祖师是否与我心怀同忧?” “真君心事岂是小子能懂?”姜望道:“但想来无论怎么日移月转山迁水变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不会改变。” 司玉安转回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方才你在众生剑阙质询本座可不是这个语气。” 姜望道:“刚才人多我年纪小好面子……” 司玉安哈哈大笑起来:“你平时就是这么哄姜述的?” 姜望不接这个话茬拱了拱手也就认真回道:“姜望非无礼之人只是我与向前乃生死之交。见其无端受辱一时难以自制。” 说完了他又补充道:“再加上这次来剑阁有人撑腰……小子因此胆壮了些。” “倒是实在!”司玉安笑了一声便敛容道:“既然说阮泅给你撑腰那你也不妨与本座说说看阮泅命你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姜望本以为此行目的不必明言因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但既然司玉安这么问了他还是需要好生回答。 略想了想才开口道:“先前南疆官考平等国首领昭王领护道人赵子、钱丑、褚戌大闹虎台意夺司玄地宫之事司真君知否?” 司玉安面色无波:“略有耳闻。”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阮监正认为锦安府一府突出孤悬于治外周边奉隶、会洺、绍康、宛兴四府皆露心腹实在不利于护境保民。司玄地宫既已成他人眼中肥肉为了避免平等国卷土重来祸乱南疆我齐国不得不多做准备。” 这当然是屁话。 但至少是一个能够拿得到台面上来说的理由。 不然你要直说阮泅认为有剑阁支持的梁国不配占有锦安府司玉安不当场给姜望一飞脚才怪。 司玉安听姜望说完理由平静地道:“阮泅的担忧很有道理。不过剑阁从无国土需求锦安事非是剑阁事。本座只能说剑阁弟子不会出现在锦安府。” 姜望赶紧行礼将这话落实下来:“如此便已足够我谨代表南夏总督府多谢阁主体谅!” 司玉安又道:“你可知阮泅之名泅字何解?” 姜望迟疑道:“我与阮监正其实并不相熟也是为公事这次才有交流。” “别紧张本座就算对阮泅不满也不会累及于你。再者说对于阮泅本座也没什么可不满的。”司玉安笑了笑又问道:“阮泅有一个女儿你可熟悉?” 姜望不知他想说什么摇头道:“只是听闻未曾见过。” 司玉安道:“阮泅的女儿单名一个‘舟’字。阮泅在星占一道有大成就以身泅渡苦海便是‘泅’字之解。其人自己如此却寄望他的女儿往后能够以舟渡之。由此可见天下父母怜子女都是一般心思。” 姜望也是第一次知晓阮泅阮舟父女的名字原是这等意思阮监正确实爱女情深。只是他不明白司玉安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 脑子里阴谋乱转。 难道司玉安还要以阮舟来威胁阮泅不成? 也不对阮舟身在临淄观星楼哪会有安全问题? 他在这边乱七八糟地想着。 司玉安又说道:“景霄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是一个品德很完美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之所以针对那个叫向前的孩子是因为向前的师父向凤岐曾经来我剑阁挑战斩断了他师父屠岸离的左臂。他这个做徒弟的想替他师父出气便如同你想替你的朋友出气一般。有些时候难言对错对错只看你站在哪里。你以为然否?” 且不说向凤岐与屠岸离是公平论剑各人自担后果实在不该有什么“出气”一说。退一步讲司空景霄就算想替他师父出一口恶气也应该堂堂正正等向前成就神临再拔剑挑战。而不是以神临压内府吊着向前来折辱。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 但最后还是道:“是这个道理。” 司空景霄够强所以他才可以不讲道理。 姜望够强所以他能够帮向前讲道理。 这样讲下来的道理实在没什么道理。 反倒是司玉安说的才是本质。 这世间之事关乎于对错很多时候只取决于你站在哪里。 那么有没有一种对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姜望心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思考。 他当然无法现在就得出答案。 司玉安又道:“景霄不能够以神临欺内府所以耍了小聪明故意激怒向前再动手把他吊起来。这一次他故技重施又来激怒你反被你教训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此事屠岸离并不知情。他堂堂当世真人是剑阁五大剑主之首不会理会众生剑阙的琐事。也是今次你来拜山又牵扯到与景霄的决斗他才会加以关注。” “你与景霄的胜负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断手断脚景霄都须承担。但是你非要打到景霄跪地不可断他傲骨屠岸离这个做师父的自然心疼徒弟对你没有好脸其实本心并无恃强之意。本阁承认无心剑主做得不对有失公允。但屠岸离之爱徒如阮泅之爱女亦是天下父母之心此类难绝也。” 他瞧着姜望:“你以为然否?” 聊阮舟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姜望心中恍然的同时也有一些讶异。 他以为剑阁之主应当是那种开天分野的人物没想到本人这么好说话。 司玉安这样一位当世真君站在现世顶层的人物不仅给出承诺完全配合了他此行的目的还在这里苦口婆心的替屠岸离、司空景霄做解释。 这实在很难让人不膨胀。 但姜望这时候反而完全收敛了骄态语气诚恳地道:“司真君这般一说姜望便能理解了。也是姜望年轻气盛易动肝火。切磋便切磋虽是爱惜挚友之心也不该非要司空师兄跪地不可……回头我与他道歉。” “那倒不必给他吃些教训也是好事。良玉不琢亦难成器。”司玉安摆了摆手:“只要你不介怀此即小事任风吹去即可。” “请阁主放心晚辈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姜望道。 司玉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地转过头去眺望远空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发生什么了?”姜望问。 “祸水生变。”司玉安凝重地说完这四个字便自青石起身:“我当亲赴祸水一探究竟。武安侯速回贵邑将此事告知南夏总督府使齐廷知闻。涉及祸水不可轻忽。” 祸水作为天下险地姜望虽然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也能够明白它的重要性。 闻声立即道:“天下兴亡不辞其责!南夏总督府那边劳烦剑阁帮忙通知请司真君带我同行。” 司玉安看着他道:“这不是寻常祸事祸水乃极恶之地一旦出事非同小可虽神临亦难自保。夏地那边更是需要你去联系调度陈清利害。” 姜望认真地道:“师军督以十万冬寂军屯驻长洛府长洛地窟必无疏失。仅仅通知南夏总督府的话剑阁的传信渠道也比我直接飞回去更快。男儿生于天地只要站着自担风雨。迷界我去过边荒我去过没理由在祸水我要缩头。” 他刚说完这番话便见得宁霜容身纵剑光而落神情焦切对司玉安汇报道:“血河宗来讯说祸水生变请咱们速调剑主支援。” 血河宗与剑阁之间的远距离传讯通道向来是开启的由此也可见两家关系不浅。 不过以司玉安的修为却是在血河宗的消息传来之前就察觉了祸水的变化。 此时亦只是点点头:“知道了。这一趟我亲自去。” 宁霜容看了姜望一眼有些迟疑地道:“血河宗的人还说齐灭夏得万里沃土亦应新承万里之责。既然武安侯也在剑阁那就不该回避。” 姜望这次南下本就大张旗鼓。血河宗知道他在剑阁也是正常。 只是血河宗之人以这样的方式、说这样的话就难免有些奇怪。 齐国并不是一个不肯担责的霸国。 从迷界到万妖之门哪处人族战场上没有抛洒齐人热血? 在灭夏之后更是直接以十万九卒精锐屯驻长洛府可以说把长洛地窟那里的祸水安危看得比任何边防事务都重。 并且再往外说在齐夏战争里血河真君还出手帮忙挡下了南斗殿长生君且不论背后是有什么交易。按理说齐国与血河宗双方高层关系应该很不错才是。何以血河宗方面传的讯息语气这样不妥? 但心里想的这些姜望也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道:“血河宗的道友也未免想得太多。以齐覆夏是王师灭寇。无论安民、御敌、承责我齐国只会比夏国做得更好。何劳催促?惊闻祸水生变我正要随司真君同去。” 宁霜容看向司玉安。 司玉安这时候才点头:“本座将与武安侯同往霜容你照看好武安侯的朋友并速传消息于南夏总督府。此次祸水生变恐怕非是小患。” 宁霜容拱手道:“弟子请命!” 司玉安抬手拦住:“你方成神临还有许多需要弥补的地方。贸然出山是祸非福。” 说罢大袖一挥:“走吧!” 姜望不自觉地腾身而起飞到司玉安身边。 而这位剑阁之主只是对着那座草庐随手一抽便抽出一根茅草像是抽出了一柄剑! 这一根草剑倏然而至悬在他和姜望的脚下。 剑光只是一闪那云海山川河流姜望眼前画面便如走马观灯般瞬转而过! …… 武安侯时年二十一乃至岁月剑阁。 真君折草为剑倏然万里…… 便去祸水杀敌。 …… 待得眼前诸般风景转过姜望眼神一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血河宗山门外。或者说“洞门”? 首先看到的是陡峭的山崖其上有斑驳的岁月痕迹。 此崖名为“苦海”。 常劝世人回头。 南域之人东行至此也基本不会再往前。 虽然此崖难越飞鸟于此亦绝。崖高石厚更不输那些有名的山脉。但以姜望的耳力仍能听到高崖之后隐隐的海潮声。 据说苦海崖后的那一片海域海水不沉鹅毛非同一般的苦涩苦到能让人痛哭流涕。也少有世人接触便是了。 血河宗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正开在苦海崖这一面的崖壁。 洞窟前竖有一块鲜红色的条状巨石石上有黑色的“血河宗”三个大字。 此石之前则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穿着代表血河宗的血色武服。有在列队排阵的有在检查船形军械的还有聚在一起讨论的……不一而足。 耳中听得到血河宗弟子的声音在嚷嚷:“剑阁的人通知了吗?” 那是一个身穿血色劲装身形魁伟的汉子。气势雄浑已然金躯玉髓。 “已经通知过!”旁边有人高声回答道。 他来回巡行:“三刑宫的人通知了吗?” “也已经通知!” “暮鼓书院?” “已经通知!” 那人想了想又道:“祸水之责夏国亦担。今日夏土为齐土齐人担否?” 姜望便在这个时候按剑而前朗声说道:“齐人已是来了!” 而身后的司玉安只是悠然将那一根茅草佩在了腰间像是佩戴一柄绝世宝剑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姿。 ------题外话------ 感谢书友“风筝2016666”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50盟! 感谢书友“小块”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51盟!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人族之血为界河 姜望的声音清朗而不刺耳轻易地传遍了广场。 一时间忙成一团的血河宗弟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姜望环顾四周意态从容:“我大齐以十万劲旅镇守长洛确保长洛地窟不生变故。而本人武安侯姜望代表齐国先来支援祸水不知这里是谁做主?” 先时那说话的魁伟汉子排众而出先行了一礼:“在下血河宗俞孝臣暂时负责接待诸方援客。” 说起来这个吞心人魔熊问出身的宗门姜望还是第一次拜访。 当初吞心人魔的诡谲手段给他留下过不小的阴影。熊问也算是第一个把他逼到生死边缘的超凡修士由此开始了他和人魔的“缘分”。 正要与这位俞孝臣聊几句身后的司玉安已经走上前来径直问道:“血河真君何在?” 衍道强者若是不想被看到就没有被看到的可能。 司玉安此时走出来俞孝臣方才瞧见。 显然他是认得这位南域大人物的忙忙一礼:“禀司真君我家宗主已入祸水。” 司玉安看了他一眼便已瞧出根底:“你是彭崇简的弟子?” 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乃是赫赫有名的搬山真人。搬山神通是较为常见的神通之一历史上仗之成名的强者不少就连现在的海族亦有以搬山神通为招牌的强者。但自古以来无拘各族开发搬山神通者未有一人及得上彭崇简的造诣。 可谓搬山第一。 俞孝臣恭敬回道:“搬山真人正是家师……您可是要进祸水?我为您带路。” “不必了。我与齐国武安侯同入祸水在此与你们知会一声。”司玉安淡然一拂大袖便带着姜望消失在此。 自天目山而至苦海崖他当然能够带着姜望直接降临祸水但仍要在血河宗山门前走一遭这是对血河宗的尊重。 因为血河宗本身就是祸水的门户。 从人家的家宅里穿行没有不打声招呼的道理。 …… 哗啦啦! 潮声呼啸。 姜望恍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随司玉安出现在一片水域上空。 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用来无止境的负面感知试图侵染神魂。 姜望于是明白自己已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祸水。司玉安带着他直接穿透了门户省略了进入祸水的繁琐程序。 天空是负面情绪聚集的黑云每一缕云雾里凝聚的负面情绪都足以令一个道心坚定的内府修士疯狂。 把一个道途坚定的外楼修士扔进这“黑云”里恐怕很难支撑过一刻钟。 但是脚下的祸水却与他之前所见不太相同。 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整个世界的负面都汇聚于此。 祸水应该是非常复杂的根本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但是这里的祸水却有具体的色彩——它清晰可见殷红如血。 “这祸水……”姜望呢喃。 司玉安眸光清亮巡视各方随口问道:“怎么?” “与我见过的不同。”姜望道。 “不该是红色的是吗?”司玉安道:“血河宗有一句宗训——‘祸水之赤是我人族之血。’ 我这么说你能否明白?” 姜望一时沉默。 本来一直觉得“血河”这个名字有些邪异再加上熊问带来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及诸如“噬魂血焰”、“杜鹃泣血”之类表现相当凶恶的血河宗独门道术哪怕知道血河宗是镇守祸水的天下大宗他也有些不太好的观感。 但今日方知血河宗为什么叫‘血河宗’! 才知道血河二字的沉重分量。 “五万四千年前有一位身兼道儒释三家之长的伟大强者在苦海崖创建了宗门留下了传承。三百年后祸水动荡。此人挺身而出独镇祸水大战一百零三天枯竭而死。死后一身精血化为血河永隔于祸水之前。” “那位强者的本名已经不得而知他创建的宗门也自此改名血河宗原先的名字也无人记得了……历代血河宗宗主皆称血河真君便是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强者。” “一代代血河宗修士奋勇进取以鲜血浇灌这条血河渐渐成为了拦住祸水的界河。血河宗后来的许多道术也自这条血河发源。” 司玉安道:“你所看到的这片水域即是血河严格来说仍属于祸水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祸水的本质是阻隔祸水的第一道防线。” 他回身一指指着远穹一扇悬空的光门:“那里是红尘之门。阻隔祸水的第三道防线我们刚刚就是从那里穿出来。” 虽然是一个恍惚就来到了祸水未能够感受穿过红尘之门的过程但想来它应当与万妖之门的性质相近。 “那第二道防线是什么?”姜望问。 司玉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腰侧的草剑又看了看他。 姜望于是明白。 是人。 是无数个如司玉安一般也如他一般一听祸水生变就拔剑赶来的世间修者。 人族之血为界河人海为界海人骨为堤坝。 虽万万年祸水不得入人间! 姜望手按长剑追古思今只觉心潮澎湃。 万万载岁月以来回护人间者真为英雄事!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司玉安忽然转头。 姜望随之望去便看到一个逐渐凝实的身影出现在黑云盖顶的血河上空。 此人瞧来只是一个寻常的青年样貌平平甚至有些木讷笨拙。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儒服不见风流气质却有一种温笃之风。 但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会寻常? 他先与司玉安打招呼温谨有礼:“司阁主此处情况如何?” 司玉安苦笑一声:“陈先生我也是刚到。” 儒生打扮且能被司玉安尊为先生又为陈姓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暮鼓书院院长陈朴更有何人? 姜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写下“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的当世大儒只觉君子如玉丝毫不见凌人之气。 哪怕他已是站在超凡之巅的绝顶人物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感受到压力。 所谓春风拂面大约便是描述他带给人的感觉。 当初王长祥师兄若是能够活下来或许也能长成为此等气质的人物吧? 陈朴叹道:“此次祸水动荡的规模远胜平日。我不得不亲自来看一眼不然难以安眠。” “刚才我已经拿到了消息。”司玉安道:“说是过去百年波峰未有及此者。” 真君手段自是非凡。 姜望被他带着飞来飞去愣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还顺手拿了消息。 陈朴微压着眉头:“霍宗主在里间?” 他问的当然是血河宗宗主当代血河真君的真名便是霍士及。 司玉安道:“我还未寻到应是深入了。” 陈朴点点头又看向姜望:“这位小友是司阁主新收的弟子?” 司玉安笑道:“我倒是想但他可看不上区区老宗。” 又点我?到底谁比较记仇? 姜望只做没听见上前见礼:“晚辈齐人姜望听闻祸水动荡特请司真君带我同来虽只绵薄之力也想稍作贡献。” “后生可畏。”陈朴赞了一声便道:“形势紧迫司阁主请!” 天下闻名的大齐武安侯他其实是不熟悉的。平日就在书院埋首经典少问世事。若非这次祸水动荡他不会出关。 但他的赞誉虽然简单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敷衍而是有一种很真诚的情感在其间。是真的为这个年轻人的出息感到高兴。 司玉安亦道了声“请”两位衍道强者便一齐迈向祸水深处。 身在浮光之中眼前千篇一律的景色不断掠过。 与两位当世真君同行姜望却并没有高枕无忧的感受。相反他对危机的感触越来越强烈。 说起来虽然是在祸水这样的天下凶地有剑阁阁主司玉安、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再加上一个先就深入祸水的血河真君霍士及这可是三位真君在此! 怎么想也很难有什么危险才是。 但回过头来想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危险才值得让三位当世真君匆匆赶来? 稍一思量便让人不寒而栗。 剑光招摇万里血河很快就被越过。 熟悉的祸水重新落入姜望眼中。 此处的负面情绪也更浓郁十倍有余。 祸水给姜望的感觉远比大海更辽阔。 唯独此刻竟然有些“拥挤”。 天接于水浊浪滔天。 在那色彩复杂的浪涛之间是一头头气息恐怖、外观各异的怪物载浮载沉。人世间所有的恐怖故事此一时走进现实。 有人面狼蛛有血脸侏儒有蛇发美人。 或飞或跳或哭或咆。悲歌泣血哀声击缶。 铺满了视野也侵占了感知。 更可怕的是这些怪物的力量竟然全都在神临层次以上! 姜望仿佛回到了山海境不比山海境那些异兽还要恐怖得多 因为如神之力只是它们的基础层次。 在这些恐怖的怪物堆里不乏拥有洞真层次力量的存在。甚至于…… 远处那一尊接天连海的庞然巨影分明已有衍道之威! 此怪物上身为人形肌肉如山峦筋络似巨蟒。长有颜色不同的六臂各执武器分别是刀、叉、杵、锏、钺、鞭舞得是风雨相随天摇地动。 但是脖颈以上却是一颗颅骨。 只有骨骼没有血肉。 堆积如山的蛆虫在空荡荡的眼眶中来回穿梭。 而它的下半身是粗如山峰的蟒尾黑色蟒躯上绕有恶藓一般的绿色斜纹令人瞧之欲呕。 一位血色道袍的衍道强者正在与之大战。 打得浪卷天水五行逆反周边怪物死伤无数。 那位血色道袍的存在想必就是血河真君霍士及。 而这尊恐怖怪物乃至于视野中能够看到的所有怪物都属于“祸怪”是祸水之中所独有的恶观。 世尊说“一切念邪得私妄意者是为恶观。吾不能以心得果何故得消!”(见于佛门弟子记录世尊言行而成的经典《菩提坐道经》) 后世佛门尊者悉如念在《菩提注本》里说恶观者恶之具也。 解释说世尊所言的“恶观”即是“恶”在世间的具体表象。 而再没有比祸水中这些怪物更能贴合“恶观”二字的存在了。 恶观者无知、无识、无想。 一般神而明之的存在都必然拥有不凡的灵智。 但这些祸怪不同它们不存在任何灵智只有厮杀的本能和力量。包括拥有洞真层次力量、衍道层次力量的祸怪都是如此。 连智慧都不存在当然更没有什么道途没有什么对世界的真正认知却还能够逼近洞真乃至于衍道……那是因为它们对世界的“认知”本就来自于这个世界。 整个现世万万年来的负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姜望今日算是见得一角。 陈朴踏步至此见此情景动作随意地翻掌往上一撑这一下如天神撑天。无边白气结云海拟化成一只遮天大手抵天而去! 轰隆隆! 连同无尽负面黑云在内的整片天穹直接往更高处抬升了数千丈! 眼前所见豁然开朗。 这位暮鼓书院的院长眉头却并未展开因为很快就有更多的恶观从祸水中冲出来填满了视野的空缺。 “霍宗主!”陈朴扬声问道:“未到劫时怎会出现如此多的恶观?” “我亦不知三日前就已生变我于此镇杀却越镇越多。今日更是出来这六臂人蛇引发了整个祸水的变化!”血河真君一边战斗一边回道:“先把它们清干净再去追溯原因。否则提前引出菩提恶祖大事误矣!” ‘菩提恶祖’这个名头显然十分严重。 不仅陈朴就连剑阁阁主司玉安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自己小心。” 司玉安与姜望招呼了一声便执草剑在手径自往前一步。 这一步踏出他正前方的一切包括天与云包括祸水、包括恶观神临层次的也好洞真层次的也好全部开裂剖为两截! 天穹是明显地出现了一道幽黑的缝隙不知通往未知的何处。 哗啦啦! 这一刻被剖开的万顷祸水竟然变得清澈可见不再复杂却是其中的负面也被一并斩去了! 他以茅草为剑割天又破海抬手间灭杀恶观无数。 真君之威一至于斯! 姜望瞧得一时脊生冷汗。 忍不住思考自己之前是怎么敢跟这样的人物顶嘴的勇自何来? 但心中虽有千念行动上却并未慢了半分。 下一刻便拔剑而起跃身飞前! 前方恶观如海他的剑光招摇。 他主动请缨来祸水当然不是为了始终庇于他人羽翼之下也是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无论此间凶险有几多超凡的责任自在此。 虽无衍道之威亦有三尺之利!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孽海 且说姜望提剑杀向这群恶观正要—展锋芒。 倏然间天地变易人世更改。 —个高冠博带、如山耸峙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前方。他出现得突兀但是出现之后这种突兀感便已经被抹去他的存在仿佛成为了此方世界应有的规则。 随手往后一拦:“年轻人这不是你的战场后退!“ 姜望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但已经身不由己地退后了三百丈。 此人若是要杀他他恐怕也同样无知无觉! 这是何等伟力? 姜望还未回过神来。 骤然出现的此人又是并指往前一点令曰:“死罪!“ 仍然是没有任何力量波动为姜望所察觉。 但是视野中大片大片的恐怖恶观直接消解化为青烟! 其中不乏神临也不乏洞真。 一时间整个水域青烟袅袅如焚檀香缭绕高天! 今日这祸水真是高人云集。 往日踏遍万里也难得一见的顶级大人物竟是―个接―个的出场。 新来的这位又是何人? 瞧这威势并不比陈朴、司玉安逊色。 姜望正动容于衍道强者的恐怖力量揣测来者的身份忽然心有所感转过身去―—便看到―个尊容欠佳的青年男子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此人眼间距极短而鼻翼甚宽五官着实生得草率了些。 尤其身穿米白色对襟长衫背后斜负一柄六尺长剑剑鞘几乎拖在地上。愈发显得身形短小皮肤黝黑。 但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先与姜望打了个招呼:“鄙人许希名乃矩地宫门人随家师前来支援祸水。阁下是?“ 这个许希名既然是矩地宫门人那么那位高冠博带的强者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法家大宗师当世真君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神的力量不可轻忽霸国的勋侯贵不可言但是与这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大人物放在一起真如山间小溪见沧海。 姜望回礼道:“在下齐国姜望今日幸见许兄!“ 许希名长得虽是不甚乐观但气息渊深神光凝练。只瞧他脚下不断被净化的祸水波澜就能窥见他的力量层次在神临之中亦是绝对强者只怕已经逼近了洞真。 “你就是姜望!”许希名目露讶色笑道:“果然年轻!真绝世天骄也!“ 姜望连忙谦道:“不敢当不敢当。三刑宫乃法家圣地许兄身出高门也很有气质!“"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许希名―脸严肃地看向远处水域。 此时血河宗宗主霍士及、剑阁阁主司玉安、暮鼓书院院长陈朴、矩地宫宫主昊病已四位衍道真君与恶观厮杀正酣。 司玉安剑开天地吴病已言出法随两个人一左一右从容漫步大片大片的恶观倒灭如沙。那铺天盖地的恶观之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血河真君霍士及在祸水已经大战了三天三夜仍未见颓压着那足有千丈高的六臂人蛇打。此刻三位真君接连赶到分担了祸水世界庞然的压力他更是接连打爆了这衍道级恶观的三条手臂! 《菩提坐道经》所述之“无根世界"”便是这祸水世界。 谓之“恶念丛生无底之狱”。 与一来就动手的吴病已不同陈朴是静静地看了一阵天穹后才移转视线看向六臂人蛇。 他那温笃的目光刚刚落下这恐怖恶观两个黑幽幽如山洞般的眼眶中就燃起了炽白的火! 这火焰大气恢弘威严无边。 火光照亮了六臂人蛇似深渊般的眼眶。 那堆迭如山的恶蛆不断挣扎肥白的外表钻出灰纹蒸腾出令人瞧之意乱的烟气那是名为“晦气”的可怕存在。 有的彼此吞食迅速膨胀为庞然巨物甚至于去吞食那火。 但它们的挣扎、它们的力量却反而助推了炽白火焰的燃烧使得它更为热烈、更为蓬勃灿烂火焰瞬间烧遍了这黑洞洞的眼眶甚至于自眼眶开始向整个骷髅头骨莫延。 六臂人蛇周边的空间也随之扭曲了显得光影杂错。此为儒门真火——大礼祭! “我们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许希名大声说道:“鄙人此来祸水不是为了做壁上之观欣赏宗师技艺而是要为人族贡献自己的力量!能为—寸就为一寸之功能争一尺就行一尺之勇!大义当前大丈夫岂可惜身?我欲拔剑杀恶观姜兄同行否?!” “说得好!姜某怎可落后?”姜望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道:“许兄准备杀几个?“ 他一时豪气上头有心与许希名比试一二看看谁人剑下所斩恶观更多。 ”—个!”许希名恶狠狠地道。 说罢便拔出他背负的那柄六尺长剑一步跃出当场圈住了一名神临层次的恶观凶狠大战起来! 姜望: 心中虽是无言但手上剑光—转还是圈住了一只恶观。以他的实力等闲神临层次的恶观他挑战个三五头并不是问题。但祸水不是逞能的地方。出身三刑宫、对祸水有相当认知的许希名都那么谨慎他也应该留有余裕以应对未知的变化才是。 眼前这头被剑光圈住的恶观青面獠牙遍身长毛是猿猴之身有鹰隼之眼。速度奇快无比手持双刀使得泼风也似。 恶观无识无想刀术却几近神明! 这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却是祸水的现实。 楚地流传的《山海异兽志》其中“异兽经”部分描述了诸多或真或假的异兽。 齐地亦有《异兽志》乃是稷下学宫的常规读物之一关于诸般异兽也有诸多记载。 此外修罗、恶鬼都有书籍记载。人类擅长记录历史总结过往。 唯独祸水恶观的形象不曾专门成书。因为它们并无定形乃是恶具之相变化亿万。那千奇百怪的阴魔都常有同类。唯独恶观世间从未有两头完全相同。 当然在这祸水世界中除了“极恶具显”的恶观之外也有一些独有的异兽存在。 譬如灾厄之兽见则天下大疫的“蜚”。 真正的蜚兽可是要比山海境中出现的蜚兽要强大太多。 昔年革氏家主亲入“祸水”以求幼蜚结果—代真人自此再无音讯。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革蜚入山海境不顾一切穷逐蜚兽。 也因是如此对于祸水的危险姜望是早就知晓一二的。 只是听闻再多终不如眼见真切。 当茫茫如海的恶观铺开在眼前当无法计数的神临层次乃至洞真层次的恶观悲呼嚎叫当衍道层次的恶观撼动天地!见者方能知晓世间险地难计为何独此地称名“极恶”佛曰“无根”道曰“孽海”!(孽海之说见于《静虚想尔集》) 人道诸般剑式姜望随手挥洒轻松压制面前这头恶观三合之后一剑抹脖。方才还威势惊人的青面恶观在头颅离体之后即刻炸开化为水流倾落。只是这一团水也十分清澈再不见祸水之复杂。 由此大约能够窥见恶观形成的一种途径——世间负面累聚皆落于此无根世界最终凝聚成祸水。当祸水中的负面累聚到一定程度就诞生恶观。 姜望此时才懂得《静虚想尔集》中“苦乐世人万般为孽。恶极无往神鬼皆忌。”这一句的真义。 在稷下学宫与秦漱学道经秦激讲得也是极好。但书读百遍真不如一见。 姜望―边圈杀下一头恶观一边看向许希名的方向—— 这位身量不高的三刑宫真传双手握持六尺长剑恰恰将身前的恶观腰斩。而后脚步—抬又拦住了另一头恶观。 仍是禁锢挑剑拆解。 他的动作井然有序每一步每―剑好像都有严格的规条。虽然他长得如此难看他米色的长衫和黝黑的肤色、短小的身形与六尺的长剑都是如此不协调。但他的动作之间充满了秩序的美感。 看他杀恶观如观书家落笔、画家作画每一步都极有章法。 “老爷怎的来了这里?哇这些东西好丑! ”仙宫废墟内白云童子不知何时睡醒了趴在云霄阁屋顶观察外面的世界这一看之下胖胖的小手顿时捂住了眼睛。 这里或许现在不能够称为仙宫废墟了经过仙宫力士没日没夜的劳动栖于姜望五府海的这片仙宫群落已经处于勉强能看的状况。当然它那些功能性的建筑仍是没有实质进展。 “你的记忆,里有祸水世界吗?”姜望问道。 白云童子表情迷茫:“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曾经云顶仙宫迎客童子系仙宫因果累世轮回记忆全失只有一个复兴仙宫的执念。最后在迟云山上前身烟消云散仅以因缘―缕寄于仙宫生成仙灵。 现在的白云童子与以前的迎客童子已经完全不属于同—个人了甚至于他并不能算是“人”但仍是有一些迎客童子累世记忆和仙宫本身记忆的残留存在会在触碰到相关线索的时候偶然觉醒。 譬如云顶仙宫相关建筑的线索譬如《仙方经》譬如仙宫力士的制作方法都是他觉醒的记忆碎片。如今在祸水之中得到一些记忆也是极有可能的。 姜望想了想试探性地道:“菩提恶祖?" 听到这四个字白云童子明显地怔了一下而后有些迷惘地呢喃:“混元邪仙。“ “混元邪仙?”姜望没想到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这又是哪位?“ 白云童子捂着脑袋:“我想不起来。“ “混元邪仙”这个名字让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曾经在寄神碑上看到的“道贼”二字。在敏合庙与涂扈交流过后他一直以为“道贼”是云顶仙宫对道门的蔑称因为涂扈说过云顶仙宫的覆灭与道门有关。这话是很有几分可信的。 但现在又似乎有了另外的可能。毕竟以“仙”为名者并不多见。那仍然是仙宫时代的一个鲜明印记。 ”跟′道贼’有关系吗?”姜望又问。 ”白云童子愁眉苦脸:“仙主老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见过‘道贼′。如果见过我会认出来。” “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怎么认得出来?“ “我会怕啊。”白云童子可怜兮兮地道:“您现在说这两个字我都害怕。真要是遇到我肯定吓死了。“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姜望想了想:“赵玄阳也不是?“ ”他肯定不是。”小童子信誓旦旦。 姜望心中愈发迷惑。 赵玄阳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弟子如果说仙宫视道门为贼那赵玄阳应该也是道贼才是。现在白云童子说赵玄阳并非道贼那难道涂扈是在说谎?但是他有什么必要撒这个谎? 而且仙宫时代的覆灭道门是一定施加了影响的霜仙君许秋辞的经历可为佐证。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 历史到底是在哪—个部分沉入了迷雾中? “对于这个祸水世界你还想起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仙主老爷我想睡觉。“ "睡你的吧。“ 姜望很是心累地结束了五府海中的对话。 拼凑历史寻找真相这些绝对是能够让人心竭力尽的事情。尤其是这白云小仙童杲蠢杲蠢的什么都只记得片段。 由此亦可见《史刀凿海》是多么伟大的作品。能够在时间长河中捕捞零星碎片复原历史的长卷司马衡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姜望并不自认有复原历史的才能但偏偏对仙宫时代的线索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云顶仙宫现在就在他的五府海中他拿了仙宫的好处很难完全撇清因果。 昔日之看仙君今何在? 哪怕说谢哀真是转世成就从许秋辞到谢哀这中间有多少年的岁月已经虚度? 不说专门去追寻意外遇到了相关线索自是不该错过的所谓无远谋不足以行远路。姜望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人。 “姜兄姜兄!“ 耳中听得许希名的声音却是从下方传来。水下? 姜望按下对仙宫的思索一边挥剑斩灭面前的恶观一边低眸看去一— 在那色彩复杂的祸水之中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长得同白云童子一般无二正仰躺躺在水里用乌溜溜的小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忽然咧开嘴笑得露出了灿烂的白牙!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真耶?假耶? 姜望与许希名虽是各自为战但都下意识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便随时可以支援彼此。毕竟洞真层次的恶观这里也并不鲜见。 甚至于他们的战斗范围始终没有越过姜望最早的站位就这样一只只圈过神临层次的恶观来杀。 远处四位当世真君杀得祸水翻涌这边姜望和许希名也是始终未曾停剑保持着几乎同频的三息灭杀一头恶观的速度 但在此刻姜望已然放开了感知却哪里有许希名的身影? 远处几位真君的威势仍然清晰可知。 可身周空空并无旁人。 许希名去了哪里? 甚至于…… 许希名真的存在吗? 因为此刻目识无所见耳识无所察心识无所感。 当能够感知的一切都不存在那个人还存在吗? 虽然之前与许希名有过对话也见识了许希名新杀恶观的过程但是那些对话那些画面是真实的吗? 姜望脊生凉意! 尤其是看到水下这个满眼好奇的白胖男孩更是一下子把心脏提到了噪子眼!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和白云童子沟通恶观的事情水下这个竟是什么东西? 他几乎立刻便做出反应先以剑气回护自身。而后沉下心神洞察五府海。并未发现什么入侵的痕迹也终是在云冒阁殿中看到了呼呼大睡的白云童子 这小胖子不知何时给自己做了一张绵云小床就那么大模大样地摆在大殿中央。两侧还有木马、秋千之类的玩意。 此刻他裹着小被子肥脸红彤影。还打着鼾虽然鼾声很小。 姜望松了一口气这个小胖仙童虽然没啥大用但好歹也是一起相处这么久了总归是有些感情在。 正要提剑杀进水下新了那不知什么恶观伪装的冒牌货。绵云床上的白云小童一张胖脸忽然变成了乌青之色整个躯体瞬问僵硬气息全无毫无预兆地成了一具尸体! 李代桃僵?还是直接被抹杀了? 与此同时祸水下的白胖男孩一下子钻出水面哇哇哭着湿漉漉地向姜望扑来:“仙主老爷!吓死小童了哇哇哇…… 真耶?假耶? 姜望来不及多想。 五府海上空一座赤金色的府邸轰隆隆撞将出来迅速靠近了云顶仙宫! 不朽之光瞬问倾落遍照仙宫建筑群 如清水洗涤脏污。 淡淡的阴翳被抹去了。 绵云床上的白云小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提起白云小剑小眼睛警惕地乱转:“何方鼠辈敢惹本仙童?护驾!" 两尊正在叮叮当当干活的仙宫力士顷刻拨身而起一前一后落进云霄阁内拱卫他的左右很是忠心耿耿。 再看他的脸色已是红润非常哪里有乌青? 并非是在仙宫之中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或替换了而是一种感官上的误导 此刻五府海内已然清净。 身外那湿漉漉扑来的白胖男孩也受阻于赤金光芒之外。 但他却突然露出邪异的笑容张嘴便是一口! 将赤金光芒咬下了一大块! 这一下造成了连锁的反应 姜望的乾阳赤瞳几乎是立刻便崩溃眼角滴落血痕! 五府海内那灿烂的赤金色府邸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胸腹之间五轮炽光同时亮起在危急时刻他开启了天府之躯以五神通之光回护自身。 这是自他摘下赤心神通以来第一次于此神通上受到重挫谁能想到神通之光竟也能被吞下? “咯咯咯咯~" 白胖男孩似乎嚼吃得很是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差望所展露的威势在空中迈开小短腿往姜望的怀里飞扑。 “仙主老爷抱~" “直娘贼!”云霄阁内的白云童子提着白云小剑气得哇哇乱叫;“谁是你老爷?你个臭不要脸的鬼娃!" 白胖男孩竟能听得到五府海内的声音往姜望的胸腹之间看了一眼。 五神通之光亦不能阻住这个眼神! 整个云顶仙宫建筑群骤然放出清光。 却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压灭! 白云童子当场摔了个大马趴剑也不提了把脑袋埋进小被子里缩着再不露头。 至于两尊拱卫左右的仙宫力士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而于身外面对湿漉漉扑来的白胖男孩差望并不敢留手横拉一剑直接斩出有了断因果意味的一线天。 那白胖男孩却是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竟然把天地问的这“一线”抓在了手中! 机虚为实拟想成形。 然后像吃油条一样一口一口地咬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层次的恐怖存在? 饶是姜望绝无放弃的意志也一时找不到应对的可能只能先在原地留下了一方火界纵身疾退。 试图以三味真火增加一些对这恐怖存在的了解再徐图应对之法。 却只见这白胖男孩伸手一捏便将这方火界捏成了一个赤红色的弹丸如吃糖丸一般丢进了嘴里! 嘻嘻笑着小短腿一迈便已然贴近了差望! 差望的寒毛直接炸开一点剑意自已经熄灭了赤光的眸中亮起浑身剑气勃发! 便在此刻一根茅草忽然出现落在这白胖男孩的脑门上。 刷! 白胖男孩直接裂开然后所有的一切肢体都消失无踪。 包括他的笑声他所吞食的那些力量 茅草落在一只修长的手中司玉安出现在身前。 下方一大块水域已是清激极了而矩地宫真传许希名也回到了视觉听觉中仍挥动着那柄六尺长剑在一丝不苟地斩杀恶观 对于差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似乎无知无觉。 不管怎么说许希名是真实存在的这让姜望好歹放松了一些。 他对着司玉安躬身礼道:“多谢司阁主援手!" “毕竟是本座带你过来祸水你若死了本座岂不是黄泥巴掉裤档?"司玉安摆了摆手淡笑道:“我也怕剑阁撑不过三个月啊。" 姜望发现自己之前在剑阁说过的那些话这位街道真君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这会也只能惭声道:“晚辈自不量力来祸水实在惭愧。” “这不是你的问题。”见姜望的确有些低落司玉安严肃了些:“在你面前说出祂的名字的确是霍宗主的疏失。有些存在知其名勿诵其名。甚至于在这祸水勿想其名。" 按照这话的意思……刚刚那个白胖男孩竟然是…… 差望赶紧拍灭了念头遵从司玉安的警示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名字。 司玉安又道:“但刚才的表现不太像菩提恶祖……伱还知道别的名字?" 姜望有些迟疑。 司玉安淡淡地道:“我在旁边放心说。" 姜望于是道:“混元邪仙。” “大齐武安侯是不一样知识渊博。呵呵……”司玉安看了姜望一眼斜提草剑一步又已远。 亦不再说菩提恶祖亦不再说混元邪仙。 只留下一道声音--“慎思!” 以及此声之下握紧了长相思的差望 其名不可诵其名亦不可想此是何等存在? 神临层次的他根本无法揣度那种力量 倒是司玉安说不该让他听到菩提恶祖的名字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霍士及为何会有这样的疏失呢?有意还是无意? 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差望任凭心中想法乱转本躯已连人带剑又撞近一头犀身骨翅的恶观身前。以剑横拦骨翅的同时也按出了三昧真火附着其身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祸水是干什么的。 虽心有余悸而长剑不收斗志未灭。 “咦。”许希名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姜望的战斗有些惊讶:“你这三昧真火自有真意与别处不同。" 姜望将恶观拦在剑围之外持续以真火烧灼随口道:“让许兄见笑了。不知前辈高人是如何运用此火我也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慢慢摸索。" “人为神通之本神通是修者之用。你已经有自己的路倒是不必在意什么前辈高人。”许希名长得不怎么样口气却是很大顺畅地斩灭了身前恶观忽然笑了笑:“刚才我以为你会掉头离开。" “为什么这么说?”姜望问。 许希名没有去招惹下一头恶观而是停下了身形立在空中眼睛望着恶观群一时间有些唏嘘:“我第一次来祸水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年前?" "也是恩师带我来此也是怀揣热血要降服祸水护卫人族边疆。" "但真正到了这里真正与恶观接触之后我感到茫然感到无措。" "在外面我是矩地宫真传是师弟师妹们崇敬的对象。维护秩序护佑一方。我的名字亮出来就足以吓退许多恶徒。可是在这里有太多危险我无法应对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杀一两头神临层次的恶观不过尔尔。如神之力只是这些恶观里的基础存在 “我绝不愿成为谁的累赘更不肯在几位当世真君的回护下蹭个什么镇降祸水的功劳。我心生退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做什么。” "所以我在那个时候离开了。”许希名的表情有些苦涩;“人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无力的。" 他看着姜望;“所以相对于你的三昧真火我其实更好奇……你怎么还能这么斗志坚定地厮杀?" 姜望随手转过剑光再圈住一头恶观也再一次以三昧真火沾染其身。此刻一人独斗两头赤焰熊熊的恶观依然非常轻松 “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很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只是因为我已经很多次地面对过自己的无力。” 许希名的眼神里有一些同情了:“很痛苦吧?" 姜望只道:"的确有一些事情我无能为力有一些人我不可战胜但是怎么办呢?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又不能停下。" 他说到这里 抽身回剑左手只是一握-- 两团三昧真火骤然蓬起被三昧真火覆盖的两头恶观就此烟消云散 真火烧灼这么久已经“了其三昧” “如若前方已是穷途呢?”许希名问 姜望圈住下一头恶观仍是不紧不慢地找机会附上三昧真火随口道:“就像许兄你先前说的那样能为一寸就为一寸之功能争一尺就行一尺之勇。不然许兄你怎么会再至祸水?" 相较于那几位衍道境的存在他们两个对恶观的整体伤害当然是杯水车薪更别说他们还选择如此“养生”的战斗方式。 但所谓贡献本该如此有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劲 血河宗内府境层次的修士都还会进祸水清洁水域呢他们是一滴水一滴水的清洁。如此效率对祸水几乎不能够造成影响可那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一个人一息一滴水十人呢千人呢?百年呢?千年呢? 正是百年、千年、万年无数年来无数修士前仆后继的付出才将祸水始终隔绝在此使之未能侵入人间。 许希名大笑起来亦是再次扑出与恶观杀到一处:“姜兄说得是!" 姜望一边灭杀恶观一边慢条斯理为三味真火补充知见又很是随意地问道:"对了向许兄打听个人。” “谁?” “我的一个朋友。前些日子去了三刑宫进修名叫林有邪的便是。不知许兄有没有印象?" “不曾听说过此人。” 她说不去刑人宫看来也不在矩地宫难道是进了规天宫?姜望随念想着并未影响战斗。规天宫可是一个好去处由当世法家第一人所执掌威不可测 许希名又道:“不过既然是姜兄的朋友。在三刑宫还能让人欺负了去?回头我自会照应。" 姜望迟疑了一下道:“如此我便先谢过了。但还请许兄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做得太明显。我这个朋友外表真言沉闷本心其实清傲。” “知晓知晓!"许希名大声道:“我最懂得照顾人心情!" 他的声音好像是有些太高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某种规则影响不自觉地倏然拔高 许希名自己似无知觉 但姜望敏锐地感知到此方祸水世界里声纹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慑服于一种全新的规则。 “呜呜呜呜…… 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声不知从何而起因何而生。 响在耳边如鸣心底 遍传祸水掀起狂澜! 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无根世界的确处处危险… 姜望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惊悸谨慎地没有以声闻仙态去溯源反是第一时问摆出防御姿态同时封闭了耳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 “呜呜呜“呜呜呜" 凄厉的哭声仍然响在耳边。 以姜望如今在耳识上的造诣竟然也封闭不得隔绝不住! 在此哭声之前五识地狱完全不堪―击。 而心中的惊悸越来越强烈心脏有―种即将要爆开的恐怖感受。让人烦恶、脆弱、厌生! 这是什么怪声?又是什么存在? 姜望当机立断回剑绕身茫茫剑气咆哮如龙以此应对可能的危险。同时开启声闻仙态以此降服诸音使得万声来朝更是呼降外道金刚雷音—— “司阁主救我!“ 雷电爆开在音纹之中却只是炸开了一两道细小的电芒就已经湮灭。 “呜呜呜” 此佛门正音竟然也被那哭声生生压下!这种声音太过恐怖。 姜望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哪怕是开启观自在耳也须是撑不住。 好在下—刻陈朴那温和笃定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的句读非常有力如是一阙长歌演进高峰时那最在节点的几个顿挫。 如此诵声便撞在哭声最关键的部分。遍传祸水世界的哭声就此消散 那死死抵在心头的惊悸感也随之消失了。 这哭声之中应有某种大恐怖存在但是被陈朴及时抹去使得姜望这等被波及的存在幸免于难。 而这短暂的正音恶音的交锋几乎是在姜望的耳识世界里掀开了全新的篇章。 声音竟然还可以这样运用?耳识之道竟有如此高妙的变化? 当初他创造出声闻仙态—是因为声闻仙典打下的坚实基础二是因为在太虚幻境里意外听到了某位衍道存在的本源真音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免于伤害而又侥幸窥得道则才有了使得他几乎在同境争斗中无往而不利的声闻仙态出现。 今次却是近距离直接感受了衍道层次的音杀交锋若是能够消化这次认知好处难以估量。 姜望守心按剑这才有余力看向衍道真君们的战场。此时那高达千余丈的六臂人蛇整个颅骨已经不见。炽白色的大礼祭火已经燃烧至它的胸膛处使得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以颅为焰以身为炬。 这等衍道层次的存在即便被压制也不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它六条山峰一样的强壮手臂此刻只剩执钺的一条。挥舞起来锋芒毕露道则混转仍有开天辟地之威但也只是苦苦支撑。 在血河真君霍士及与六臂人蛇所在的战场周围根本就空空荡荡 所有的其它恶观都被战斗余波扫灭。就连祸水的颜色也是倏然变幻不定。 司玉安和昊病已各行一边各展神威从容漫步间已经扫荡出大片大片的清澈水域。没有任何一头恶观能够给他们造成半息阻碍。 真君强者清理祸水的速度简直恐怖。 安轮则是一直在观察整个战场除了那—眼落下的大礼祭火并没有给予许希名别的支持许希名也的确并不需要。 而方才的那哭声 沿着南渊此时的目光看过去便可以看到那层层迭迭的现老恶观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破损白衣、极其瘦弱的披发女子摇摇晃晃身上脏污恶臭。因为乱发覆面所以看不到长相但那声音的确是女声无疑。 在她所处的那片水域,那些现老的恶观完全挤在了一起触须迭着枯爪、蛛毛杂着骨刺如此种种堆似肉山特别。 唯独是这个白衣女子在恶观 群中披头散发地站起来站在所有 恶观的头顶。低垂着头颅低垂着双臂自腹部不断发出凄厉的哭声。 当然这哭声在南渊的压制之下再未能向整个无根世界传递。 这绝对是比八臂人蛇更强的恶观。 在安轮的目光落下去之前她的身外就先一步燃起一圈黑焰。黑焰沸腾高炽圈定了一片为她所影响的空间。 那炽白色的大礼祭火也被拦在其外不能落下! 衍道级的恶观仍然是感觉不到任何灵智存在。但她的微弱却是直接碾立在人心深处乍一看过去她像是黑色的烛火燃烧在瘫成烂泥的烛泪中。 是的在她的身下那些神临层次洞真层次的恶观正在不断地消融如烛泪现老予她的黑焰以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不知是什么火竟能与大礼祭火分庭抗礼。 这不知是什么恶观对上南渊竟也半点不逞强!便在此刻。 —道剑光无由而现。 自无由之中生出因由自无念之中生出有念。这道剑光分开了黑天与祸水! 却是霍士及在扫清大批恶观之余抽空往那边递去了—剑! 那咆哮的黑焰倏然裂开。 空间也斩开距离也斩开道则也斩开。 那瘦弱的披发女子骤然抬头遮挡面目的黑发―下子散开露出一张没有口鼻只有一只黑色竖眸开在正中的脸! 无比恐怖的脸! 陈朴的视野―下子就暗了下来。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破观里还蜷在那张香案下重病缠磨昏昏沉沉几乎见得到黑白无常的身影!耳中乒乒乓乓是他国强者的恶战?四肢百骸无―不痛是否也在发生诸如蛮氏触氏的厮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微光划破昏沉。如似晨曦挑破夜幕。安轮的眼睛在此时勃发生机。 赤心神通已然遭受重创不能镇压神魂本我。但陈朴修习目仙人日久并非毫无进展。虽无万仙宫之术介但借助如梦令已有几分目仙人之姿态。 你道什么是目光? 当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有了光! 眼中有光的人先给人间以黑暗才看到了人间的光。安轮猛地糊涂过来。赤红色的火域骤然爆发将扑近的人蛛恶观推开数丈!手中紧握长剑身周剑气纵横仍是余悸未消。 他竟然只是看了那披发独眸女一眼就遭受恐怖影响。 这还是在有南渊、霍士及两位衍道强者双重压制的情况下! “没事吧?”安轮东―剑横开跨将过来。 “没事。”陈朴长舒一口气不再去看那边的战场:“许兄了解祸水可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衍道层次的恶观竟都出现了两头?祸水一直如此安全吗?“ “往日不会如此这一次是什么情况我亦不知。”闻仙态摇摇头: “孽海自来是三百三十三年―劫从无变化。每逢劫时都会凝聚大量的恶观冲击红尘之门。但这一次劫时还未到却接连出现衍道层次的恶观…至少在宗门记载 中我没有看到过相同的情况。 陈朴这时候已经在想不知南夏总督府是否已经收到消息。不知阮泅何时能来。 祸水这里意外频出又有霍士及所说的那不能想其名的恐怖存在影响。他现在觉得哪怕已经有四位衍道强者在此情况也不太把稳了。 作为星占大宗师的阮泅大约是更能探知这一次变化根源的。 “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消灭干净。”陈朴有些忧心地道。 “灭不干净的。”闻仙态道:“世界的负面诞生了祸水恶的累聚化成了恶观。它们是负面的聚合是有生之灵制造的垃圾。在人族主导现世之后几乎可以说祸水里的一切恶观都是人族所产生的脏污。孽海世界好似现世的茅厕恶观好似有生之灵的排泄物。所以清理祸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闻仙态对孽海的解释让陈朴想起来司玉安里混沌的那段表达 “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姜望里排泄!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可凋安轮之外的世界又真的现老暗淡?“ 月天奴那时候说在司玉安里凋姜望就是近似于祸水的存在。 陈朴今日亲至祸水今日听得闻仙态对祸水的解读才能够回过头去更透彻地看到司玉安。 凋姜望之外的世界是否现老现老在烛九阴出场后陈朴也已经 看到。 而与之类比的现世如何陈朴这―路走来更已经看得很多。 凰唯真对世界的理解真个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化想象为现实近乎真实地完成了“创世”。不仅仅是创造一方天地创造了一些拥有力量的存在。而是在现老地塑造―个世界每―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存在每—点历史每—种渊源每一份恩怨纠葛 但同时更令陈朴思之不安的是。 可以类比于凋姜望的这个祸水世界里又会不会存在“混沌”呢?——那种几乎超越了一方世界力量极限的恐怖存在? 霍士及所说的那不能在此念及其名的存在是否就是孽海的“混沌”? “姜兄在想什么?”闻仙态问。 陈朴自是不能说出名字让闻仙态惹祸上身只道:“我在想每一个道有所成的修者的确都应该来这里涤清水域。" “当然!”闻仙态言之凿凿: “要我说就该立为法典律行天下规定每一个成就神临的修士都要定期来做清理祸水的工作。我真见不得现在这些懒散自私的风气有些人—点责任心都没有。一身修为于世无用不如拿去喂狗! 三刑宫虽然微弱但要说立法典律行天下陈朴也只能劝他少喝―点。 不过不管怎么说闻仙态的心意是好的。 “定期来清理祸水的确是我辈修士应该做的事情。”陈朴琢磨 着规划自己以后来祸水的时间:许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安轮东奇怪地道: “十三年前。“ 陈朴手上―抖本该砍恶观脖颈的—剑砍到了面门上愣是多花了一倍气力方才将这颗山羊状的恶观头颅斩开。 瞧这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他三天来―次祸水呢!没成想是十三年!至今也才来了两次! 陈朴算是看明白了与向前那种纯粹的躺平派不同闻仙态是言 之凿凿派。虽说总是—副很有斗志的样子并不颓废但行动远不如言语有力。说十二分话做半分事。 真不知矩地宫那等圣地吴病已看起来那么严肃的大宗师是怎的培养出这般真传。跟法家的风格很是不相符。 两人一边斩杀恶观—边有一句没—句地闲聊。 主要是陈朴在补充自己对三刑宫的认知还特意请教了—番囚身锁链。 正这么持续着耳中忽然听得浪涛之声。 陈朴一剑斩退恶观回身看去正看到一条血舟自近处乘风而来 速度快绝须臾已近。 血舟上站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约是中年人模样长相瞧来很是斯文头上斜插―根洁白发善。 整个人的气质是极儒雅的。但态度并不温文。其人踏血舟而至远远见得陈朴便皱眉道:“你就是齐武安侯陈朴?“ “正是在下。“陈朴解决了面前的恶观很有礼貌地问道: “阁下是?“ 此人显然是个非常自我的人物不答只问:“你在此做什么?“ 见他如此无礼陈朴也只是耸耸肩:“你已经看到了。 来人又问:“苏观瀛或者师明理不来?阮真君呢?“陈朴耐着性子道: “我先得到消息所以先赶过来这是我自己的态度。至于南夏总督府方面会让谁来祸水恐怕你说了不算…你是谁?“ 此人看了他两眼并不说别的话只是脚下一点那血舟便又疾驰而远向着几位衍道真君的战场而去。“啧他可真是目中无人。闻仙态在一旁撇了撇嘴。 安轮这才想起来此人更是看 都没看闻仙态―眼淡声问道:这人是谁?““山海境咯。”闻仙态语气随意地道: “—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当然 他的确很强就是了。血河宗左护法搬山真人山海 境! 在接连见过好几位衍道强者后一位当世真人已不足以让陈朴动容了。 但山海境的出现无疑说明祸水的形势又严峻了几分。不然在血河真君安轮东已经在场的情况下何至于让血河宗内部排名第二的人物又参战? “他很强?”陈朴问。闻仙态道: “当年同洞真无敌向凤岐大战三天三夜才输了半招 而已。 说着他扭头瞥了瞥见得山海境确实是远了才道:“你看到他头上的那根发簪没有?“ “有什么玄机吗?”陈朴问。 “那是太嶷山!夏地不是有个“锦绣华府十三峰”吗?里面排名第三的本该是太嶷山在梁国复国战争期间被他搬走了。 安轮一时失语。 安轮东的现老的确已无须做其它描述。 () 1秒记住网:。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本来无一物 先前经过血河宗山门的时候姜望也遇到过彭崇简的弟子俞孝臣。 司玉安一眼就瞧出俞孝臣的根底嘴里还提了一句彭崇简。 姜望那时候就知道彭崇简此人必是不凡。能被衍道真君记住的人岂会简单? 但轻飘飘的并未落到实处。在许希名的描述中这人的强大形象才深刻起来。 许希名又道:“霍士 《赤心巡天》第八十九章 本来无一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章 九万里风波平 差望身在司玉安的剑光中疾驰早已经离开了先前大战的水域也穿越了被视作无根世界界河的血河水域……前方已经看得到红尘之门。 听得这等极致混乱、极致啡杂、极致颠倒却又表意明确的声音。 他心中生出一种“顿悟”。 但这种顿悟不是了悟人生至理不是洞明大道法则。 而是善提树下枯坐坐到善提也飘枯叶追身堆积尘埃而在某一个瞬间陡然生出的寂灭心情。 顿觉万念俱灰。 所调人生之真义--是人生无趣是生而无用是求而无得是活而无益 此刻他非常地理解向前甚至于比向前更进一步。 他只想死。 一朝开悟心如死灰 好在司玉安的剑光于此时轻轻一动斩开了他的死寂心情。 此身已踏上红尘之门心中惊惧犹在 所谓红尘之门悬立在孽海上空四面皆为血河 这扇门户乍看之下并不如何煊赫在光影之中凝聚的是一扇普通木制大门的外观门上还贴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红纸的颜色都有些泛旧了。 寻常人家的喜庆愿望便是福来祸远。 以“福”镇“祸”倒也妥帖。 只是当你凝神注视这扇门的时候能够从那寻常的木质纹理中看到斑驳的岁月痕迹若是更专注一些还能够在那门板之上看到一行行飞快变幻的刻字 字迹稚拙。 或曰“李氏小虎家门” 或曰“符仁镇宅之家” 或曰“阿纨欠我一果” 或曰“我乃大闲人也” 总之都是些顽童呓语信手刻字涂鸦。 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却是真切的人间烟火气。 稚童嬉闹老翁笑。 此门隔孽海红尘在彼端 这一扇红尘之门立在祸水之中却并不属于祸水它的另一半立在人间却也隔绝在人间外。 它不被空问或者时间所定义也不代表哪些人或者哪个群体它只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人间的门。 滚滚红尘就在此门后。 但门扉紧掩不待外客。 此门不开现世生灵自过。 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扇门但是几位劳如山海的真君强者通过都并不会让人感受拥挤。 一扇门如似一方天自有一界之地 若要在姜望的认知里找一个相对贴切的形容这红尘之门本身颇类于一个微缩的迷界。横亘沧海近海之间。 便在此门中差望与司玉安回望祸水。 但见得整个无根世界波澜再起。 那种平静已然不复存在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留下的天律地律都在瞬间被冲破。 乌云滚滚咆哮四野。 波涛如怒撞起水峰一座座撑挽高天! 孽海的局势肉眼可见一切都在无可换回地坠落。深渊绝不仅是个形容而能够等同于此刻的孽海本身。 司玉安、吴病已、陈朴这些无不是大宗师天下知名的顶级强者却也都只能暂时选择离开。 哪怕是三岁小童也该知晓事不可为 但在这个时候搬山真人彭素简猛地挣脱开了霍士及的手在血舟之上骤然回身 "宗主请回!血河之前仍有界岂能无人镇守?容我在此!" 说话问已是拔下了头顶的乌簪抬手往前一抖。 此乌转如飞剑离手尖啸着撞破了空间重重! 却见它迎风便涨一瞬问已是遮天蔽日 那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是名山胜景。此山整体形如坐虎巍峨俯瞰八方……正是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 曾经夏国境内名山多少文人墨客留诗为赞。一朝被拔走至今有人为悲歌。 如今降临孽海煌煌落下其势堪比天倾 瞧这架劳彭崇简竟是要用一己之力对抗祸水的变化要以山填海……且不论可能性如何此劳何极也! 不愧是曾经能够与向凤岐争锋的人物的确也锋芒独具。 太盛山压垮了万里积云轰隆隆坠落下来好像把整个天宫都盖住了! 巨山破空的轰隆声响与那诵念菩提的声音几乎同时进行。彼此交撞又共鸣。 但就在下一刻极速坠落的意峨巨山骒停在半空! 排空巨浪散去后撑住此山的乃是一只手 一只无法描述、不能形容的手撑起了太凝山! 之所以说这只手无法描述、不能形容是因为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差望的红妆镜之幻身直接就崩灭了。 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于红妆镜向来能够洞察的方圆五十里范围也都彻底黯去不再存留于视野。 姜望以半成品的目仙人之力什么都没能看到。 只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只手的轮廓 它不能够被神临层次的修士所描述! 而以司玉安的修为当然能够看到“真相”那是一只骨节匀称、血肉丰满、色泽红润的手 鲜活得像是来自于一个正常的“人”。 这种鲜活令他剑眉微蹙。 腰间茅草剑无由而鸣。 面对这只手。 连他都不能够压制自己的剑意! 而后如他这般的行道强者便看到那只手很是随意地往上一推。 轰! 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直接被推碎当场! 无论山石泥土亦或巨木高崖顷刻问全部碎灭化为数千万吨数亿万吨的细密黑沙倾天而下! 这太嶷山乃是移自夏国的名山彭崇简当年借得梁国复国之势拔断山根自养于掌化为乌辉一支随身已有数十年光景。 这数十年来每日温养不断锤炼不断。 以他当世真人之修为搬山之神通悉心经营长久雕琢 它要比原来的太嶷山更高、更雄伟、更坚实在战斗之中也理所当然地更强大强大得多! 经过彭崇筒的炼制此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泥都自有伟力存在。 可以说这支太疑山簪已是世问少有能够在真人层次战斗中起到作用的法器。虽然比不上洞天之宝也可算得上是人力极限。 尤其是此刻在彭崇简本人的全力催动下已经无限地接近于行道之威也未尝不可如向凤岐当年那般尝试着挑战真君。 可就是这样的一座太凝山。 却被这只手轻轻一推就完全地推碎了! 从此世问不闻有太疑 一丁点搬山真人的力量都不复存在 漫天黑沙入水中这在之前被几位行道真君联手涤荡干净的水域顷刻就变得浑浊起来太嘉山的碎沙成为了恶念的载体再一次对净水造成大面积的污染 而彭素简本人仰面而倒气息极速衰落洞真之躯出现了数道裂隙就像是一尊即将破裂的瓷器。 强如彭素简这样的当世真人只是一次问接交锋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 血河真君霍士及恰在此刻将他一推。朦朦血光笼罩着彭崇简强行弥合了他的本躯裂隙将他连同他身下的血舟直接推到了红尘之门中 彭素简本人却是豁然回身背向血舟而直面那漫天黑色流沙以及流沙中那只鲜活的手。 霍士及抬指一道剑光已圈住那疾飞而来的血舟没有说别的话。 “霍宗主!不必如此!”同样已经站在红尘之门里的房爱疾声喝道:“此事尚有可挽!" 彭崇简独自面向那波涛汹涌的孽海面向那已经探出一只手的恐怖存在而只留给红尘之门里的众人一个血色道袍飘卷的背影。 “诸位通友!" 他的声音遍传孽海:“此事或有可挽此责不能旁任。我彭崇简……骗了诸位道友!" 这话怎么说? 陈朴心中惊讶抬眼看向霍士及这位剑阁阁主却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经有所猜测 彭崇简的声音继续道:“今日之事其实是我血河宗之疏失。" "时至此刻我必须向诸位否认。是我教内真人窥伺衍道之路于祸水中自行妄事徒有野心却失之于掌控方才激出善提恶祖!" “我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平息故而隐瞒不发直至行道级恶观出现终于瞒无可瞒。" "但我仍有侥幸之心。" “援请诸方道友想要借诸君之力平复灾厄而我趁机抹去相关痕迹将此事归于祸水自发的变化以此保全我血河宗之名誉。" 红尘之门里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听他讲述今日之局面的来龙去脉许多先前不解的地方这时候一一印证 为什么祸水忽然生变此前竟然毫无预兆。 为什么血河宗坐镇祸水这么多年竟然能够让局面劣化至此又是为什么等到局面演变至此血河宗才肯求援。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没有厘清。 但彭崇简特意不说含糊想来也是为了保全他教内的那个真人。 吴病已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温笃如霍士眼中也见怒意但怒意之余又有哀意 彭崇简继续道:“因我不诚不实使诸位未能成功溯源终至局面恶化至此!" “我仍怀万一之心想着退守红尘之门放弃血河之界用余生重铸万载荣光……但彭护法殊死一搏惊醒了我。" “血河为界是我血河宗上下无数弟子以五万四千年的时光奋斗而成。也是这五万四千年来无数仁人志士于此的牺牲方有这血河之赤色!我彭崇简是什么人?凭什么将它放弃?我彭崇简的生死荣辱算什么难道及得上那为治祸水而死的亿万魂灵?" “事已至此天倾难挽。此皆我彭崇简一人之罪我愿一身担之!今日之事但终于此望诸君莫责我血河门人。" "我死之后请诸君代为回护山门。血河宗五万四千载荣勋必不会消散于今日:" “我辈且赴沙场山河自有后继。" 彭崇简悬立高空背对众人血色道袍猎猎如旗 最后连声高呼:“天罪我乎?天罪我乎?" 高声自应:“我自罪也!" 他洪声说罢这些只将身一摇顷刻化作一尊万丈高的血色巨人。其身遍布道则血纹弥显天地之理混混沌沌自有世界。他的一生修行全于此刻昭显 他大步疾行在祸水之中直接撞进了那茫茫飞沙里! 那是漫天飞沙、清澈祸水也遮不住的血色 在这重新变得明亮的无根世界里如此鲜亮明艳。 他冲到了孽海的中央 他的拳头像山一样轰落下来正正砸在祸水中央那一只往上抬起的手掌上。 轰轰轰轰轰轰! 整个孽海不断地发出爆炸声响。 千丈高的巨浪一次次狂啸而起。 在涛声激荡之中在始终未歇的善提佛揭里他彭崇简的声音如此恢弘--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尔辈到期再来!" 轰! 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万丈高的血色巨人一下子崩塌化为滔滔血河渍于茫茫祸水问! 又自祸水中腾起! 此万丈血河如龙咆卷在这无根世界里横冲直撞扫荡诸方 什么恶观、什么菩提恶音、什么负面无尽全都被这恐怖的力量所清扫全被镇杀! 这一刻它所昭显的恐怖力量已经完全招越了陈朴的感受极限。 而万丈血河本身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削减万丈于千千丈于一修然消失。 待得那镇彻硬海的响哇余声尽都消去这无程世界也同时安静下来 只见得-- 茫茫黑云开。 九万里风波平。 好一片清澈海。 茫茫血色真干净! 一位行道强者当世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微弱存在就这样死在了孽海。 此前不曾有人想象得到! 非是劫时非有大灾。 堂堂现世顶层强者死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 来祸水之前陈朴所想象的也只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最多也就是地两涉及到洞真的层次。 生死幻灭再难有更无常似此者! 因为彭崇简并不是消亡于现世所以未能引动天地同悲没有一场匹配当世真君的盛大葬礼。 但谁又能说眼前的这一幕不够盛大呢? 霍士一声叹息转身走进了红尘之门。 吴病已依然不发一言沉默地注视着此方无根世界。 “很暗淡的你觉得呢?”许希名斜负着六尺铸犁剑这样问道 陈朴没有回话。 “走吧。”最后霍士及只是这样说 轻轻一弹草剑便往门那边走 在被剑光卷走之前陈朴最后回看了一眼祸水。 哗哗哗。 哗哗哗~ 孽海在视野中分了三层。 极地两的简单清澈绵延不知尽头。 稍近处的浑浊地两浩荡足有万里 以及远处的、环红尘之门而流的血色界河浪涛随意地来回卷动并不为谁而喜并不为谁而悲。 唯独那血色好像更艳了三分。 正文 感谢大盟帝国|秦殇打赏的黄金盟! 众所周知神临卷结卷之后我就废掉了。 以每天四千字的更新速度佛系躺平。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如此厚爱。 即便是作者本人也不得不说一声老板糊涂! 本书的第一个盟主是万年潜水的老书友乌列123在我写实体的时候就在了。 本书的第一个白银盟主陈泽青也是因为赤心才来的起点赤心刚开写的时候他还在灯塔国读书现在也工作几年了。 本书的第一个黄金盟主秦总是安安大帝的忠实拥簇q群灌水龙王。 这一路走过来的每一個人我都记在心里。 …… 刚刚群里他们开玩笑刷屏说【作为唯一一个明天作品就要进四星名作堂的五级作者请问情何以甚先生想好感言了嘛】 我潜水了没吭声。 关于荣耀四星。 其实是有些话想说的。 本来还差一万多成就点完本之前肯定能到的。我想在那个时候聊聊的。现在秦总一个黄金盟直接五万成就点加上来超过还有余。刻苦奋斗的精神没法聊了那就聊一聊抱大腿的心得吧(bushi) 我很早就说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我相信该有的一切都会有。 也有为我着急的好朋友说“可是我想早一点”。 可是早一点的方式应该是什么呢? 我始终觉得应该是作者的努力和用心而非其它。 赤心是在默默无闻写了两百三十万字之后在读者的支持下被更多人看到的。我希望还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一直在旗帜鲜明的抵制一些事情因为我是这么熬过来的我知道小作者有多难。 人力有时而穷啊。 确实神临卷结束后我心力交瘁精神差得没法说。试过很多办法调整状态怎么也回复不了每天睡前信誓旦旦第二天昏昏沉沉。就这样慢慢熬直到前几天才突然来了精神那天到晚上十一点写了八千字!我当时就特别开心地去群里分享。 然后第二天就脑子发热交出来了。 然后就迎来了琪琪大佬的催更…… 不说废话了。 我是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男人我午睡睡到一半现在爬起来上班只是因为我热爱工作! 为明天准备的更新我再写一写今晚八点发出来。 承蒙诸君厚爱。 感念。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法无二门(为盟主重仓抄底妙玉、是梦落呀、zj1998加更!) 是斗杀恶观期间他与许希名的诸多对话中的一段。 "它们是来复仇的。""复仇?" "因为是我们制造了它们——贪婪欲望罪恶战争杀戮…"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踏出红尘之门的时候想起这一段对话。 红尘之门通往人间。 这红尘之门虽说内部自成一界但也只是茫茫一片并无任何事物存在。 在司玉安的剑光中一掠而过便已经跃过了红尘之门。 出现在姜望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通体以红砖铺就。 此地虽然处在苦海崖内部但是并不昏暗。 天光大约是自穹顶的特殊阵纹而来总之自然垂落明亮得与外面一般无二。 先前抵达祸水的时候是被司玉安带着剑光呼啸没有正经的通行红尘之门。 所以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里 地砖上密集的阵纹线条足以说明这处广场的不简单。 那隐隐的力量波动已然令差望心惊这还只是他能够察觉的部分。 在他不能够察觉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手段暗藏。血河宗五万多年的积累在这红尘之门的出口肯定有诸多准备。歧途传来的危险警觉或可反映一二。 当然由于红尘之门的特殊性天下各大势力都有可能派人通行此处…因而这里的一切手段对各大顶级势力来说都是明确的。 简而言之血河宗没可能凭借红尘之门这里的手段对其它顶级势力的强者造成威胁。只能用以对付孽海。 此时在这座广场上一队队的血河宗弟子已经完成集结看样子随时能够投入孽海中的战斗。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修士都不可能战胜—头最普通的恶观。但是他们的力量聚合在一起却也能够高效率地清洁祸水 墓鼓书院院长陈朴、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剑阁阁主司玉安这几位现世顶级大人物全都没有离开。 此刻皆停驻在此。 但血河真君霍士及永远不能够再回来。 一众血河宗门人所能看到的关于自家强者的信息唯有一条血舟以及血舟上昏厥未醒的彭崇简。 血河宗排名第二的核心人物搬山真人彭崇简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宗主何在 有那心思灵敏的血河宗门人已然能够猜到些什么不由得面色惨然。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个身穿星图道袍、面容非常年轻的男子 施施然踏进广场。他的眼神平静又浩瀚发髻上斜插的墨玉簪竟给这座广场带来了一丝夏夜街头的微凉感受。 让姜望有些难抑躁郁的发慌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抚。 大齐帝国钦天监监正阮泅终于是到了! 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他隐约便已猜到了些什么与姜望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但要时便调整过来。 他也不说别的只对司玉安微微点头∶ "多谢司阁主对我们武安侯的照料。" "岂敢。"司玉安淡淡地道∶"你阮监正差遣来的人若是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我怕天目峰撑不 过两三个月。 "该声明的我还是得声明一下。"阮泅一本正经地道∶ "有些话不是我教的。" 糊邮。: 他有心抬步走到阮泅身后去又觉得那里好像也并不安全。 这都是什么人啊! 好在一路来司玉安已经敲打得腻了只是冷哼一声∶"阁下来得 倒是快。 阮泅若有似无地把此地打量了一遍慢行两步说道∶ 这可不能怨我得到消息需要时间安排相应事务也需要时间。要我说剑阁与咱们南夏总督府之间是时候建立远距斋传迅通道如此方能不误大事。司阁主以为然否?当然血河宗这边也需要" 他环顾一周∶"不知血河宗这里现在谁能做主?· 司玉安朝血舟的方向努了努嘴 "等他醒了就成。 他倒是没有直接拒绝阮泅关干双方建立远距离传讯通道的建议之后都是可以慢慢谈的。 姜望现在看着这两位大人物的交流倒真是很轻松愉快的样子并不是预想中剑拔弩张的情形。 他隐约明白了他去剑阁问剑的意义。 因为不轻松的部分已经在他上天目峰的时候完成了。 阮泅顺势看向血舟上仍在昏厥的彭崇简。 站在血舟旁边的陈朴先一步开口道∶ "有霍宗主不惜本源的回护搬山真人死不了养个三五年就 能饮复。 姜望心想这位陈朴陈院长这是已经开始应和霍士及的遗言在照顾血河宗了。 首先就是不让齐国的阮泅再探查一次彭崇简的身体以免暗下什么手段或是对影素简的伤势有什么妨碍。 虽则他如今是齐国人理所应当地站在齐人的立场。血河宗是支持梁国的天下大宗之一也是南夏总督府拿下锦安郡最大的阻碍之一。他的立场非常明确。 但陈朴的行为仍是令他很感钦佩。 玩泅似也并不介意只是对陈朴和吴病已道; "大齐帝国镇守人族边疆的决心从未动摇。阮某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不成想仍是迟了一步还望陈院长和吴宫主不要见怪。" 陈朴叹道∶ "你迟来或早来都是如此这一次孽海生变非我等所能预期。这血河宗" 话音未尽便被一声接住——"不知诸位所言血河宗如何?" 一位身皇穿血色战甲的冷飒女子大步走进广场里来。腰侧挂有一剑朱红长鞘未显其锋。瞧面容约是三十许年纪但眼眸中的历史感说明她并不年轻。 一路走过来血河宗门人纷纷敬畏地避让。 而她在一众真君面前并不怯场一路走到近前∶ ""孽海中的事情我大约知道了一些。宗主以身殉道是我血河宗楷模。其身虽死其灵永在!阮监正寻血河宗做主的人不知是有什么交代?诸位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不妨直言。我离雪较自然能代表血河宗。 原来她便是血河宗右护法寇雪蛟许希名所言三干红尘剑的主人。 她的言语并不算客气有一种急于撑住血河宗的刚强。 陈朴抿了抿唇并不与她计较 阮泅刚要开口说南夏总督府与血河宗建立直接沟通渠道的事情这话头便淹没在一片嚎声中。 寇雪蛟出场所说的这番话确认了血河真君霍士及战死的消息。 这对血河宗来说无疑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叫这一众血河宗弟子如何能不悲伤? 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在少教。 "哭什么!"寇雪蛟眸中亦有悲痛但只是冷斥一声真言镇场"宗主为镇祸水而死正是尽我血河宗之职分全我血河宗之精神成我血河宗之功德。是死得其所伟大光荣!血河宗的宗训是什么?这五万四干年来为镇祸水波澜我等何惜一死!霍宗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这么多客 人面前尔等哭哭啼啼是想要丢谁的脸? 沸腾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血河宗弟子全都强抑悲痛让自己昂首挺胸。 整个广场一时间只剩下零星实在不能够止住的小声抽喧。 真君永殁难抑余悲。此情此景谁能不动容?大约是…唯有吴病已。 这位面容严肃得近乎冷醋的法家大宗师在孽海中就一直保持沉默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完全没有表情。于此刻方才一步走出来瞧着寇雪蛟∶ "寇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 "吴宗师。"寇雪蛟对他微微低头以为致意∶ "请恕志某披甲在身不能尽礼。如今霍宗主壮烈彭护法昏厥在下忝为血河宗右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不知您有何见教?" "很好。"吴病已淡声说道∶"霍真君死前说过此次祸水生变乃是由你们血河宗某真人窥伺衍道之路而引发现在把人交出 来吧。全场寂然! 就连那些微弱的抽噎声也一下子定住了。 亲历孽海事件从红尘之门走出来的姜望此刻也是愣住。 霍士及崩碎道躯以身填海将那绝巅之上的恐怖存在挡了回去让三百三十三年一次的孽劫回归原本秩序。 可以说血河宗那位暂不知姓名的真人所造成的恶果是霍士及用性命进行了填补。 血河宗犯下的错血河宗已经付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宗主失去了一位衍道真君! 甚制于霍士及在赴死之前还特意求情希望在场真君不要再怪贵血河宗他以一生修为将此事洗涤干净。 而现在在血河宗宗主霍士及已经战死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身受重创的情况下吴病已仍然要坚持问责血河宗! 该说不说这位吴大宗师委实有些太不近人情· 寇雪较按剑仗甲这一刻的脸色也是难看非常∶ "孽海风波方止我们宗主尸骨未寒吴宗师三刑宫真要如此欺人吗?" "欺字何解?"吴病已平静地说道∶ "霍宗主的死是霍宗主的死血河宗的罪是血河宗的罪。一事归干一事寇护法奉劝你不要混为—谈。" 此刻聚拔在广场上的血河宗门人。眼睛里几乎要溢出血来全都悲惯地看着吴病已。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宗主都为人族战死孽海了三刑宫这劳什子法家大宗师竞然还要问责血河宗? 但是谁的目光又能动摇这样一位衍道真君呢? 非真君无以抗真君。 寇雪蛟本没有资格站在吴病已的面前! 然而时制如此血河宗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站出来。 她是不得已的选择是不得不站在此处的人。 因而她直着脊梁死死地看着吴病日咬着牙道; "吴宗师这件事情已经平息了现在祸水风平 浪静!吴病已只问道∶ "那它就没有发生过吗?"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我们血河宗酿造的苦果我们已然自食!"宽雪较怒声道;"你们还想怎样! 吴病已眉头拧起∶ "剑阁司阁主无故跑来祸水一趟不算损失?暮鼓书院陈院长过来我自天刑崖过来阮监正自南夏过来我们这些人的时间和精力是你们血河宗可以肆意浪费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冷冷地看着寇雪蛟∶ "寇护法!本座倒是想要问问你若是今日祸水没有镇住若是霍士及他白死一回。你还能这么慷慨激昂地跟我说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吗?" 他冷冷地看着寇雪蛟∶ "寇护法!本座倒是想要问问你若是今日祸水没有镇住若是霍士及他白死一回。你还能这么慷慨激昂地跟我说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吗?" "但事实是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弭!几位大人身份尊贵轻易不会出手我血河宗也甘愿弥补损失。"寇雪蛟强抑愤怒∶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您才走出这红尘之门我们宗主前一刻才为镇祸水而死。吴宗师您在这种时候开口问素难道不让人心寒吗?" "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所以你们血河宗的罪孽可以酌情肖减。"吴病已面无表情地道;"制于你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执罪问刑从来不看时候。你寇护法的时候很重要吗? 志雪较红着眼睛道∶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错行已铸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弥补!" "但从一开始你们就选择了隐 瞒是吗?看来此事你寇雪较也是知情的。知情瞒报是为包庇宽纵。"吴病已严肃的目光巡视四周∶"血河宗上上下下竟然非独是霍士及宽纵孽行。你们血河宗出了很大的问题!刑一人可乎? 寇雪蛟被这话惊得一时失语。 吴病已最后这句话表面上是在问惩罚一个人就行了吗?实际上这一句出自法家经典《五刑通论》。 乃是中古时代法家先贤卫幸所著 其文曰∶ "刑一人可乎?刑万人可乎?" 而答案是 "罪在不辞!" 这部经典体现的是法家除恶务尽的思想。 在吴病已此刻的语境里更是有大开杀戒的表意存在! 寇雪蛟如何能够不惊? "吴宗师。"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 "法理不外乎人情事情演变到今日之局面我们每个人都不想看到。但是… 吴病已看也不看他只是淡声道; "矩地宫执掌地律天下险境皆承其责。陈院若是有意见可 以来我天刑崖谈。 他竟是谁的面子也不卖连话都不让陈朴说完! 阮泅初来乍到对此事也只是囫囵听了个大概此时此刻袖手而立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司玉安草剑在腰负手于后也并不说话。 "吴宗师定要如此吗?"寇雪蛟恨声道∶ "我血河宗上上下下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你们付出的代价够不够你们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地律说了算。量刑定罪自有其理。血河宗的职责是镇守祸水司玉安 殉道而死死得其所。他对得起他的职责他的过错也已抹消但他只能代表他自己。"吴病已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很因法地说 道∶ "是谁挑动了祸水波澜酿成大祸·…是自己站出来还是等我来查?" 霍宗主脸色难看制极。 若是让吴病已自己来查血河宗恐怕就不是交出一个真人来那么复杂。 可要是让她就这么把自家真人交出去她又怎麽甘心? 整个广场陷入一种沉肃的气氛中。 便在这个时候阮泅忽然转眸眺远好像观察到了什么。 吴病已更是直接已然探出手来隔空便是一抓! 没有什么煊赫的光影甚制于很难感受到力量的波动。 但是跨过有形无形的阻隔他已然抓住了什么事物提制身前来重重往地上一掼! 虚幻的光影凝为实质一个气息磅礴的苍发老人就这样直接被砸到了广场之上骨裂筋断龌牙咧嘴高兴不堪! "胥长老!" 这个被吴病已抓过来摔在广场上的老者赫然是血河宗三大长老之一的河宗之。 瞧见此人此般状况广场上众多血胥明松徒几乎蜂拥而近。 但却被张民美厉声喝止∶ "你们干什么!?退下!" 面对吴病已这样的衍道强者其差距远非人数可填。 没有十万强军没有顶级军阵没有造诣高深的兵道真人统领拿什么与衍道真君相对? 这整个广场上所有的血胥明松人加起来哪怕再加上已经昏厥的寇雪蛟真个对上吴病已也只是送死而已。 就在刚才藏在血河宗山门内的河宗之动念逃跑结果被吴病已探手就抓了回来。 这一逃挑动祸水波澜的罪魁祸首是谁已经不言而明。 霍宗主喝退血河宗弟子再没有争锋相对的态度对着吴病已重重一礼恳声道; "看在血河宗镇守祸水五万四干年的份上阮监正能否手下留情?血河宗已失霍士再难承受一位长老的损失。往后我定当严加管制确保此等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将河宗之囚于地牢百年我亲自看押!您看可好?" 吴病已只淡声道∶"此人量刑如何矩地宫自为之。与你血河宗不相干。 张民美愤怒的时候他是这般态度。张民美服软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态度。 疑 可霍宗主根本没办法拦住。 今时今日她应该强硬地撑起血河宗可是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衍道强者执掌三干红尘剑的她也只有无力! 她目带哀意地看向张民看向张民美甚制于看向阮泅。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因为任何人回应都是无用。 面对暮鼓书院院长姜望吴病已都是直接让他上天刑崖理论。这是摆明了不惜举宗而战的态度吴病已维护地律的决心冷硬得可怕。 霍士及甚制阮泅再开口也只是徒然丢份除非有同三宗主开战的决心不然根本于事无补。 阮泅才来此地对事情一知半解本身又代表齐国自没有什么为血河宗撑场的动力。 霍士及虽则当时也是在红尘之门听到了河宗门赴死前的请托虽然也为河宗门的死而动容。但矩地宫的地律是天下都认可的吴病已执行地律天经地义他最多也就是劝和一句哪有可能拔剑与吴病已对上? 吴病已的态度一摆出来他索性劝也不劝了。 说来说去这个河宗之的确是该死之人。 吴病已看在张民美的牺牲上放河宗之一马是很多人能够理解的事情。吴病已谁的面子也不看什么事情也不管定要执行地律那旁人也没有太多闲话可说。 为何张民被吴病已半点情面都不留的驳斥也只是沉默?因为姜望想要替血河宗求情本身也并不占理。 姜望有张民的“仁”吴病已有吴病已的“法”。 “嗬嗬……”满头白发凌乱的河宗之气喘吁吁自地上爬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结局已经确定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而他看着吴病已咧了咧嘴凄声道∶ “你的确大公无私你三宗主的确好严的规矩……你赢啦!他的声量抬了起来“你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 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很很地盯着吴病已∶“我做的事情我认!妄图衍道沾染祸水我的确罪有应得。如今司玉安也死了彭护法也伤了我的衍道之路亦是无期。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吴病已只是淡漠地——抬手你没资格提请求。” 一条纯白的锁链已自虚空中钻 出将河宗之紧紧锁住捆得粽子也似。法家有十大锁链威传天下。第一日【法无二门】!色为纯白坚不可摧质不可改。 代表着律法一旦制定不能随意变通。此链一旦锁人则万事不改干岁难开。虽有山河易律法不轻移! “我河宗之堂堂真人岂能死于暗室”河宗之拼命地挣扎起来用尽所有力气与那纯白色的锁链对抗。 真人之力翻江倒海只等闲可他根本择不脱追销链去! 这一刻他皱纹深深的脸上神情疯狂而又苍凉∶ “我不求活我不求赦免!血河宗没有孬种!阮监正!把我扔去祸水让我死在镇压祸水的战场上我情愿随霍士而去为血河宗战死!" 哪怕河宗之的确是叫祸水生变的罪魁祸首简直该死。此时此刻他的这种请求他的艰难嘶吼也难免让人动容。 但吴病已仍旧不为所动。 “心性不佳恐你为祸水资粮。不允 抬手一按激狂若癫的河宗之立时晕厥了过去翻倒在地人事不知!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他很寂寞 吴病已真是好严酷的法家大宗师! 真个是心坚如铁! 姜望在一旁只看得暗暗心惊。 在吴病已这样的人面前什么关系、什么人脉、什么背景、什么情感全都无用。 他只循他的法好像完全不存在"利弊"这样的权衡也没有"同情"这样的感受。 今日之血河宗直君已死最强的真人彭崇简重伤且全都是在镇压祸水的过程中导致如此。 任是谁来也该对这样的血河宗稍加垂怜。 一个尚能撑住的血河宗对镇压祸水也是有利的。 下了胥明松连胥明松想要死在祸水的请求都不肯满足。更有甚者他这次要把胥明松带去天刑崖而不是当场刑杀摆明了是还有后续的调查。 若是真个有什么别的问题被查出来以吴病已的行事风格而言 刑一人还真是不可。 此刻寇雪蛟虽然心中深恨但又能如何?手中三干红尘剑根本挡不住吴病已一合。别说是她了就算霍士及复生又如何?当年景国皇室子弟入魔案三刑宫可是直接去天京城拿人领头的正是这位吴宗师!福得斗厄统帅于阙当场刑杀那名景国皇族以示景律自为也 虽然说三刑宫没能把景国的皇室子弟带去天刑崖但也全程监督了景国镜世台的审理。而今日之血河宗又如何能与景国相较? 在场的血河宗门人莫不感到愤怒和屈辱。此外是更深的无力。 于这种悲哀的氛围里响起了一个嘶声一—"可以!"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躺在血舟之中的彭崇简不知何时已是醒了过来。扶着血舟边沿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徒弟俞孝臣急忙赶过去正要搀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在身形魁梧的俞孝臣旁边他显得很单薄。 本是儒雅的面相在伤重的此刻更是显得虚弱。 但是当他站在那里就陡然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撑起了血河宗一众门人的脊梁。 他定定地看着吴病已如此说道∶"吴宗师秉公执法血河宗没有意见!" 太嶷山虽然碎灭但是在这个人身上姜望却感受到了一种巍峨。 哪怕是出身齐国的真君阮泅眼神里也有一丝欣赏的情绪。 而面对着这样的搬山真人彭崇简。 吴病已依然只是道∶ "血河宗可以有意见。胥明松一案矩地宫将予公审。血河宗若是有不理解、不认可的地方也不妨来天刑崖讨论。天下任何人对此案有意见都可以来天刑崖。法可议不可移。" 他的表情始终是严肃的情绪也冷静到近乎冷酷。 面对寇雪蛟和面对彭崇简并无不同。 他执他的法行他的道。 无论你是贪生怕死抑或视死如归或者狡诈或者奸猾或者壮烈或者仁爱…全都不会影响到他。 ‘ 与彭崇简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扯手中锁链将胥明松提在手中目光巡视一圈便算是最后的询问。若无人有意见他便要带着犯人离开了。 姜望忍不住開口道∶ "吴真君稍待! 众皆侧目不知他拦下这位严酷的大宗师是想做什么。 司玉安更是挑了挑眉。这小子难道以为他大齐武安侯的身份能够在吴病已面前说得上话? 吴病已回过头来看向姜望。姜望诚恳地行了一礼∶ "感谢真君先前在孽海的回护。" 吴病已没有说话那严肃的眼眸仿佛在告诫姜望——少说废话。 姜望顿了顿还是说道∶ "晚辈有个疑问想问很久了因您在忙正事不敢插嘴·…您这次带来孽海的许希名许兄怎的不见了?您没有带他出来吗?还是说已经先将他送回了天刑崖? 吴病已沉默了片刻∶ "你见过他?" 姜望一时间只觉浑身血肉都有些僵硬了勉强说道∶ "在孽海中我们一直在一起杀恶观还聊了很久。 吴病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希名已经死了很久了。" 但只此一句其余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严肃之外的表情。 只是握紧了手中名为法无二门的纯白锁链抬步一转便已带着胥明松消失在这里。 姜望愣愣地站在原地瞬间脊背发凉! 如果说许希名已经死了很久那个与他一起作战一起交流的许希名又是谁人? 如果说是自己修为不足为恶观所扰。为何连同行的几位真君也都无所察觉!? 须知离开孽海最后时刻许希名甚制是站在红尘之门的范围里与他说了一句话彼刻司玉安就在旁边! 姜望和吴病已的这番对话虽然简短但无疑是让人细思极恐心惊肉跳的。 陈朴忍不住看了一眼悬在空中的红尘之门。 司玉安剑眉微挑若有所思。阮泅则是饶有兴致地道∶ "这个许希名·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寇雪蛟恨声道∶ "这人我知道。十三年前孽海也出现过一次动乱但是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吴病已那个时候也来了还带上了他的弟子许希名大约是为了试炼。结果许希名在面对恶观的时候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离开孽海。吴病已认为他这是在人族战场上逃跑在红尘之门拦住了他亲手对他刑责并把他丢回孽海让他赎罪。许希名羞愧难当寻了个机会自杀了…·吴病已根本就是一柄法刀不存在半点为人的情感!" 念及与"许希名"聊过的那些话念及许希名对吴病已的崇拜、许希名谈及铸犁剑的骄傲姜望一时怔然。 也大概能够理解了为什么胥明松会说吴病已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因为这位法家大宗师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亦是如此严苛。 甚制于血河真君霍士及赴死之前为什么还要专门求恳一句希 望此事制他而止不要罪责血河门人。想也是知晓吴病已的行事风格。 但即便他是那么说了也未能改变吴病已的决定。 寇雪蛟在表述着吴病已的冷酷。 姜望蓦然想到的却是吴病已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伸手将他推开所说的那一句——"年轻人这不是你的战场后退!" 如此严肃冷酷的一固人也终于是在十三年后承认孽海不是年轻人的战场。 不过相较于姜望所感受的这些对在场这些真君来说更恐怖的地方在于—- 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许希名为什么会在孽海中为姜望所见? 而竟能够瞒过同行那么多真君强者的洞察它到底是什么存在?1 纵观整个孽海能够满足条件的存在其实并不多… "姜小友。"陈朴看了过来∶ "你说的那个许希名跟你聊了些什么?" 这本该是作为许希名师父的吴病已所问的问题但吴病已什么都没有问就已经提着胥明松离开。 姜望隐隐感觉得到自己已经被某种力量锁定了目光落下即是桎梏。陈朴此刻的警惕非常明显。 就连司玉安的手也搭在了那一根茅草上。 而阮泅便在这个时候一步走来站到了姜望旁边驱散了所有压力语气平缓地说道∶ "年轻人有责任心勇于进孽海担责。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应该是你们这些同行真君的问题诸位以为然否?若是你们都没能察觉什么却要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有所洞察也实在有些难为人。 "阮监正误会了。"陈朴缓声道∶"我对姜小友并无要求只是问几个问题。" 阮泅看了看陈朴又看了看司玉安才慢条斯理地道; "你们这样问问题年轻人脸皮薄难免紧张。不如站开些?" 陈朴往后走了两步∶"如果阮监正觉得这是安全的我当然没有问题。" 司玉安耸耸启膀表示无所谓。 姜望静默地站着出奇的心中竟然并不紧张——在这种猜疑里他本应感到惊惧才对。 阮泅笑着看向姜望∶ "有鉴于一些大家都难以避免的猜测武安侯介不介意我稍作检查?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不会涉及你的修行隐秘只寻找跟孽海有关的线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谁能强迫 你。我直接带你回临淄便是。 "您能够帮忙检查自然是更好。"姜望苦笑道∶ "让我也放心一下。" 阮泅站在姜望旁边面容瞧来比年仅二十一岁的姜望更显青稚。 他抬起手来手上笼了一层星辉就这么轻轻地搭在姜望的肩膀上像是两个年龄相近的朋友嘴里笑着道· "你可以跟陈院长他们聊聊了都是很有素质的前辈不会为难你。 姜望于是也就看向陈朴很坦然地开口∶"回答陈院长的问题。我第一次看到许希名是在吴宗师来到祸水之后" 从许希名的疑问一直聊到许希名的铸犁剑甚制也包括许希名对彭崇简的评价乃制于许希名最后问他觉不觉得霍士及赴死的场景灿烂。 姜望并无保留全都说了一遍 因为他明白那个"许希名"或者说那个假借许希名身份与他交流的家伙绝对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若是对他有什么企图制少仅凭他自己是绝对没 有反抗可能的。任何一丁点细节的遗漏都有可能导致几位真君偏离认知。 听完姜望的讲述陈朴和司玉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从"许希名"与姜望的交流来看一切都很是正常。甚制于姜望所描述的许希名的战斗方式也完全没有异常。真个让人感觉到那个与姜望交流的就是许希名本人 但许希名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事实与感受有着明显的错位。阮泅这个时候挪开了手消散了手上星光。 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问题。"奇怪。"陈朴皱眉道∶ "那他接触姜小友究竟是高了什麽?" "谁知道呢?"司玉安眸光微挑∶ "或许是菩提恶祖想要趁机认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无论陈朴还是司玉安显然都认可阮泅的探查结果。 倒是姜望自己不太放心对阮泅道∶ "要不然您再检查一遍?"阮泅微微一笑∶ "孽海中有能力瞒过几位真君与你接触的存在不会超过三位。不管是那三位中的哪一位都不可能在穿越了红尘之门后还一点痕迹都不留给我。 这位大齐钦天监监正话里的自信给了姜望很大的安全感。 也是菩提恶祖已经被霍士及给镇了回去血河依然为界河孽劫时间尚未到来如今他们也已经走出了红尘之门。理应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陈朴这时候又问道∶ “就你自己来看你觉得那个假借许希名的存在为什么会同你接触?不需要有什么证据也不需要正确说说你真实的心里感受即可。” 姜望说道∶ “我觉得他很寂寞。”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说的这个他是许希名。”“你觉得许希名还没有死”陈朴问。 姜望斟酌了一下措辞∶ “他的生死三刑宫早已确认我只是觉得那个跟我说话的的确是许希名 的意志。 “囚万干意志于一体也并不出奇。甚制于本就是菩提恶祖的本领。”陈朴道∶ “就像先前孽海里的菩提恶语。制于菩提恶祖为什么把这个意志放出来……也许同吴宗 师有关。 姜望心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吴宗师才什么也不问地离开 但陈朴却不再就此说些什么了。 又或许几位真君已经在做另外的交流。 “诸位。”在他们关于许希名的话题告一段落后彭崇简走了过来∶ “今日正好几位真君都在可否与我血河宗做个见证?” 此时他仍然伤势未复气息虚弱但是一开口便自然地代表了血河宗有一种不容忽略的分量存在。 “不知需要我等见证什么”陈朴语气和缓有抚平人心的力量。 彭崇简道∶ “宗主身殒血河无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确立新宗主的人选。万请诸位见证以使名正言顺、法理相依。” 他这话也在情理之中。 说是请求见证实为请求庇护。 有这么几位衍道强者见证血河宗的传承外来强者就算想要趁虚 而入谋夺血河宗基业也须得再三掂量。 陈朴自然不会不懂但完全没有推诿的意思只道∶“不知霍宗主生前可有确立承继宗门的人选 彭崇简摇了摇头涩声道∶宗主春秋鼎盛修为绝巅谁能意想突发此等祸事” “师尊”站在他旁边的俞孝臣急道 “血河宗现在群龙无首能檐此大任者除了您还能有谁?” 他就差直接把自家师父推上宝座顺便啐一 (受毕)如何人们从动击心理工害附着木让方庙下次击书签—时记立件函决| 口前宗主的意志算个1 屁了。 当然这种急切也是忠诚的表达。 彭崇简眉头一皱∶ "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把嘴闭上!" 等到俞孝臣不服不忿地住了嘴他才看向寇雪蛟∶ "宗主不幸离世血河宗的精神却是还要传承… …师妹怎么看?" 陈朴有意庇护故而见证。但阮泅和司玉安作为外人并不说话。 姜望区区神临更是保持缄默。4 俞孝臣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整个血河宗眼下能够与彭崇简竞争宗主之位的确实是没有。哪怕是右护法寇雪蛟也与彭崇简有着明显的差距。 血河宗二大长老其中胥明松元是有些希望的毕意也早有心霸伺公t道境界的存在但现今同成大刑崖的仄徒必无幸理 寇雪蛟披甲按剑飒声道∶就我个人而言自然乐见彭师兄担当宗主。想来游、张两位长老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 凡事最怕但是。 俞孝臣顿时有些紧张。 反倒是气息还很虚弱的彭崇简从容平缓地道∶"几位真君都在此见证必不会使我血河宗失序。师妹有话不妨直言。 寇雪蛟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但是霍宗主生前对下一任宗主的人选早就有过期许啊!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论功论德 寇雪蛟此言—出众皆讶然。 就连陈朴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血河宗的宗主之位还会生出变化。 正如俞孝臣所言霍士及身死后整个血河宗除了搬山真人彭崇简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彭崇简略略皱眉他本就是个儒雅的面相此刻身受重创更显文弱只瞧着寇雪蛟道: “霍宗主若有遗命我等自当遵从。只是霍宗主生前对下一任宗主的人选有过期许我怎不知?” “霍宗主就此事说过很多次师兄怎会不知?”寇雪蛟慢慢说道“师兄可能是忘了。 彭崇简虚弱地笑了笑: “谁呀?” 寇雪蛟这时候却转过身来对阮泅道: “这事情说起来与贵国也有关系。 迎着司玉安骤然转来的眼神阮泅无奈地摊了摊手: “寇护法想要说什么我可不知情。“ 别说司玉安有所怀疑就连陈朴脸色也略有变化。 齐国伐灭夏国现如今雄踞南疆要说对周边国家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南夏总督府所图尤其应以梁国为甚。 但齐国前脚让武安侯姜望去剑阁力压同辈通迫剑阁退让。后脚难道在血河宗也有安排甚制是能够插手血河宗宗主之职? 这布局天下的能力是否也太可怕了些? 而他陈朴有感于霍士及之死对血河宗是有回护之心的。当然血河宗的稳定和独立对暮鼓书院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于情于理于利于义皆不可退。此刻他表情依然显得温和但心里已经做好与齐国正面对峙的准备。 甚制于他更忍不住想这一次血河真君霍士及之死会不会也跟齐国有些关系? 那胥明松也是血河宗长老级的人物在孽海厮杀不知多少年怎 么就会突然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窥伺衍道当然是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否会有别的可能呢? 执掌如今之齐国的毕竟是成就东域之霸业的姜述毕竟是把雄才伟略如夏襄帝都打落尘埃的顶级帝王! 陈朴不得不思量。 犹记得当年夏襄帝亲赴天刑崖与规天宫主人、当世法家第一人韩申屠论法留下七章“法教之辩”制今为人津津乐道。 世人所不知道的是夏襄帝当年亦往书山辩经只不过那—场辩论未曾公开才不名于世。 身在南域的人是太知道夏襄帝的强大的也由此对击败了夏襄帝的齐天子更是戒备。 俞孝臣忍不住道: “那人到底是谁孝臣半点印象都无。总不能是霍宗主生前只与您讲过?“ 寇雪蛟并不计较这位师侄的无礼只是看回彭崇简淡声道:齐国临淄人士今日之冠军侯重玄遵!” 彭崇简的眉头拧了起来。寇雪蛟继续道: “霍宗主生前 多次表示想要收重玄遵为徒传衣钵于他认为他完美无缺有“担苍生''之品格能够最大程度上继承血河宗的荣)…师兄难道对此没有印象?” 彭崇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我当然有印象。宗主还说过 若得重玄遵承继宗位虽死无憾他老人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寇雪蛟道: “师兄记得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彭崇简缓声道:寇师妹是不是忘了?重玄遵早就已经拒绝了宗主现在并不是我血河 宗门人。 "霍宗主也说过他愿意给重玄遵更多时间考虑。我们必须要承认。这是关于下一任宗主人选霍宗主唯一有过的期许。如果他老人家在孽海最后没有就此说些什么那么这就是他的遗愿。”寇雪蛟认真地说道: “我尊重他老人家的遗愿。"” “宗主已经不在了怎么收徒?” “我们可以代宗主收徒也能全师礼。 “他好好的冠军侯做着怎会答应来我们血河宗?” “今时不同于往日霍宗主遗志于此希望他接掌宗门。我相信他会考虑清楚。” 彭崇简沉默了。姜望都愣住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变化。 血河宗无论怎么衰败也都是天下大宗之一。哪怕宗主战死长老被擒拿也制少还有四位真人存在放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势力。 这样一个以镇压祸水为责的宗门在漫长岁月里的积累更是渊深如海不容小觑。 现在是说重玄遵什么都没有做就有机会接掌这—切? 难免给人以—种近乎荒谬的感受。 旁边的阮泅自是不像姜望想得这么简单可是也难掩惊讶的情绪。他猜想或许这是血河宗内部的分歧是以寇雪蛟为代表的派系想要在霍士及死后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但这也不太说得通陈朴不是表态要回护血河宗吗? 还是说南夏总督府要收回锦安郡的行为让失去了霍士及的血河宗意识到危险决定提前向齐国靠拢? 这件事当然出人意料但是当寇雪蛟真的开始推动此事背后又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原本这一次祸水生变就笼罩了太多迷雾让人费解。 霍士及对重玄遵的欣赏倒是一以贯之的很多人都清楚。可现在霍士及都死了寇雪蛟还要迎重玄遵入宗且是以血河宗宗主之位相迎。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在霍士及已经离世的情况下血河宗几乎是不可能在迎来重玄遵之后保持自主的。这一点寇雪蛟难道不清楚? 她是单纯的对霍士及忠心耿耿所谓尊重前宗主的遗愿还是另有所图? 即便他阮泅是星占大宗师也难算尽人心变化尤其是在什么情报都没拿到的情况下一时间颇有迷茫。 见自家师父竟然不锐嚭了俞孝臣又惊又怒: “那重玄遵此前甚 制都不是我血河宗门人如今竟要以宗主之位相待?万年大宗制位岂能如此儿戏!“ “什么叫儿戏?”寇雪蛟问他“是霍宗主的遗志是儿戏还是我们对霍宗主的尊重是儿戏?”俞孝臣道: “霍宗主那时候 或者也只是说说而已。 “宗主他老人家那时候是不是说说而已你不知道你师父也不知道?”寇雪蛟仍是转过来问彭崇简: “师兄你如何说?“ 血河宗两位护法在此相对那游、张两位长老现时又不在本宗。广场上的一众血河宗弟子都不免茫然不知该往哪边。 而作为亲历这一幕的看客来说司玉安和陈朴此刻心中翻滚的阴谋论已经可以结集成书。 司玉安虽然在锦安府的问题上做了让步虽然与阮泅也是谈笑风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见血河宗为齐人所入主。血河宗一旦失去独立性处在南夏总督府卧榻之侧的剑阁又何以自恃? 他负手而立没有先开口。因为他清楚以陈朴的道是更不能够按捺的那一个。 果然陈朴再一次发声这位儒门大宗师很认真地对彭崇简和寇雪蛟道: "血河宗是万年大宗自有历史荣耀。血河宗的事情是你们内部自己的事情。老夫不会干涉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不受外界干扰发乎本心、切合宗门实际来处理宗门事务。我代表暮鼓书院可以完全保证你们的自主权。我相信剑阁、三刑宫亦会是此等态度。66 这话几乎是在明着跟他们说――你们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睛。不要害怕齐国人咱们暮鼓书院给你撑腰。 阮泅—脸无奈心情也着实复杂。 对于血河宗他作为齐夏之战 的顶层决策者之一当然是有更多 的了解的。他当然也知道为什么齐国当时能够请动霍士及出手对抗南斗殿长生君打了夏国一个措手不及。那涉及一个巨大的秘密也关乎齐天子在南疆的后续布局。 此来血河宗他是抱着制少解决南疆三十年边界问题的决心赶来。但没想到意外频出。 孽海动乱如此严重甚制于菩提恶祖都已经出现此是其一。堂堂血河真君因为这一次突兀的祸水波澜战死当场此是其二。现在寇雪蛟要尊重霍士及遗愿去请重玄遭来做血河宗宗主此为其三。 现在司玉安、陈朴像盯贼—样盯着他可他也不知道血河宗的这番变化到底是什么缘故。 真想当场卜上—卦算他个天昏地暗。 但在此等乱绪之下卦算极易为有心人所趁是智者不为。 他也只好静观其变。 —旁的俞孝臣几乎热泪盈眶陈院长真是好人呐!三刑宫无情冷 血剑阁冷眼旁观齐国人趁火打 劫唯有暮鼓书院陈院长—直旗帜鲜明地庇护血河宗。 66 “是啊师父!”俞孝臣道:此一时彼一时。宗主后来没有再去找重玄遵足以说明他老人家也未有多么认真。咱们…" 彭崇简却是叹了口气: “宗主那时候是认真的他的确很看好重玄遭。他亦与我说过说孽海或有莫测之厄血河宗的未来无人可以承担。只有重玄遵这样的绝世天骄才能够为我血河宗带来希望。” 不知是不是虚弱的缘故这位搬山真人此刻的眼神有些迷茫:“难道应在今日?“ 对于霍士及这位血河真君姜望并不熟悉。 只是知道他曾经参与沉都真君危寻的联合行动深入沧海袭击万瞳。知道他曾经看好重玄遵想要收其为徒。知道他曾经参与齐夏战争挡下了南斗殿长生君。 知道这些也仅止于这些了。 —位衍道真君的一生当然波澜壮阔远不止于如此。 但是作为血河宗宗主常年镇 压祸水少履尘世又是那么匆促 地死在孽海。在姜望这个路人的印象里所留下的也只有这些。 此刻听到彭崇简的话他忍不住猜想霍士及对孽海的未来如此悲观会不会是导致胥明松甘冒大险的直接原因? 现在彭崇简已经表态承认了霍士及的遗愿那么重玄遵入主血河宗一事制少在血河宗内部已经没有阻力。 因为彭崇简和寇雪蛟两大护法就是血河宗现在最有分量的两个人。 而于外来说若是血河宗既有故宗主之遗志又有现任两大护法之认可外人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陈朴和司玉安便有干般不愿信畤候也是不好再貌什么的。 寇雪蛟目光炯炯地看向阮泅。现在就只差齐国的态度了……但阮泅只是微笑以对并不说话。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答应。哪怕这—切看起来是如此的诱人! 且不说重玄遵本人的意愿如何 如他这般的卦道真君谋算深远怎会相信这世间有飞来之福?他更相信的是世间—切都有代价。 他甚制于已经在怀疑此次孽海生变事件是不是还有别情。在长老胥明松被擒去天刑崖之后其人是很难在吴病已这等人物面前隐藏真相的。若那是一个波及血河宗上下的大案说不得寇雪蛟他们就是想用一个宗主之位把自己跟齐国捆绑在一起以此得到齐国的庇护。 如此—来齐国得—血河宗而与三刑宫为敌值得吗? 当然又因为血河宗是这样大一块肥肉他也不能仅仅是因为警惕就直接一脚踹开。因噎废食亦属愚蠢。 且不说重玄遵本人的意愿如何 如他这般的卦道真君谋算深远怎会相信这世间有飞来之福?他更相信的是世间一切都有代价。 他甚制于已经在怀疑此次孽海生变事件是不是还有别情。在长老胥明松被擒去天刑崖之后其人是很难在吴病已这等人物面前隐藏真相的。若那是一个波及血河宗上下的大案说不得寇雪蛟他们就是想用一个宗主之位把自己跟齐国捆绑在一起以此得到齐国的庇护。 如此一来齐国得—血河宗而与三刑宫为敌值得吗? 当然又因为血河宗是道榛大一塘肥肉他也不能仅仅是因为警惕就直接—脚踹开。因噎废食亦属愚蠢。 血河宗镇孽海是—种责任。五万多年在此亦是—种位份。 这种位份诸方势力承认天地也承认这种位份有多重要? 所谓“天意垂青”便基于此。 如搬山真人彭崇简本是有希望靠自己冲击衍道的强者。这次在孽海遭受重创后成道希望已经减少了许多。可他若是能够成为血河宗宗主成就真君的可能性就会极大增加! 当然哪怕是此等天意垂青也不可能确保必成衍道便有天地同力仍需英雄自求。不然曾经同样参与镇压祸水的大燕廉氏也不会消亡。 见阮泅只是微笑不语寇雪蛟又道: “虽则宗主大人遗志如此但我们还是要考虑冠军侯本人的意愿。阮真君不知可否代为传达?或者我亲去临淄登门相请也可。 阮泅暂不说话即是在等待更 多的条件。要么抬高齐国的收益要么打消他的疑虑。 但寇雪蛟的态度也很明朗血河宗在这两点上都不能够满足他们的条件已经在这里成就成不 成便罢了。直接把所有的筹码都推上来只等阮泅来做这个决定。 司玉安忽地开口道: “霍士及生前说血河宗的未来无人可以承担只有重玄道这样的绝世天骄才能够为血河宗带来希望…这话本座不能够同意重玄遵可以给你们带来希望难道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就不能?” 寇雪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位剑阁阁主为何突然有此—说。 来血河宗的是重玄遵还是姜望对剑阁来说有区别吗? 司玉安哪管她的心情又说道“姜望还在齐夏战场上独镇祸水功德无量制今为人传颂。比起你们的胥明松长老要有承担得多。论功论德血河宗若要请个外人来做宗主姜望难道不比重玄遵更合适?“ 倒是阮泅看了司玉安一眼表情玩味。隐约在问你好像觉得换成姜望你就能够拿捏了? 司玉安只是冷笑。仿佛在回你猜。 寇雪蛟勉强道: “师徒这种事情也要看缘分。 “霍士及人都没了还怎么看缘分?”司玉安扭头冲着姜望十分遗憾地道: “人家分明瞧不上你!以武安侯一言不合就要踏破天目峰的脾气能忍否?” 姜望:…… 脚步—错累默状默地退到了阮泅身后。 他也不知道司玉安是为了把水搅浑还是怎样这些人个个老奸巨猾他们的话里话、言外音他这个老实人不愿去猜。很难猜对不说有时候—琢磨就上了钩。 今日装聋作哑总不制於还能上当?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衍道奇观 见姜某人如此不知情识趣司玉安不满的眼神顿如利剑扫来。 姜望只作不知麻利地扭过头去。 此时他视线所对恰好是那扇悬立的红尘之门。 在孽海中看红尘之门恍惚能见的是人间烟火。自现世中看红尘之门多见是孽海烟波。 但此刻他不经意地看到—— 在那不断变幻的光影之中倏然闪过 《赤心巡天》第九十四章 衍道奇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世事虽然如棋,莫以为他人皆子 姜望惊讶地看着阮泅。 在迎面的天风中阮泅淡声问道:“你觉得霍士及是不是真的死了?“ 姜望认真地思考之后回道:“就我的认知来看是的。而且司阁主、陈院长以及吴宗师也都这么认为﹒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血河宗没有别的问题血河宗真个要迎冠军侯入主并不涉及其它爱好中文寇雪蛟是真的尊重霍士及的遗愿事关血河宗万年传承她凭什么尊重霍士及生前偶然提及的念想?" 姜望想了想:“您是想说她是得到了霍士及的授意?“ 阮泅道:“这只是我猜想的一种可能。但关乎切身利益和血河宗未来死者的遗愿绝不会比生者的意愿更具影响力。“ “可是为什么?”姜望不解:“他是血河宗之主当世超凡绝巅为什么要假死?这有什么必要呢?” "胥明松窥伺衍道之路引发祸水动荡使得菩提恶祖提前出世。霍士及一直试图隐瞒真相最后实在瞒不住了被搬山真人彭崇简惊醒壮烈地以身填海 这的确是很有逻辑的一件事情也得到了那几位真君的见证。”阮泅摇了摇头:“连我也想不出来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存在。或许本就没有问题。“ “但是。”他说到了。 但是。 “单就霍士及本人而言他的确很有假死的必要。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摆脱我们齐国控制的办法。“ “摆脱我们齐国的控制?”姜望整个人是懵的。 怎么堂堂血河真君霍士及竟然一直是被齐国所控制着 吗? 那在整个齐夏战争里除非那一次景国真个强势出兵与誓言亲自披甲的齐天子攻杀不然的话夏国何曾有过半点希望? 甚至于那一次景国就算真的出兵了齐国也有很大的希望可以顶着景国的攻势伐灭夏国 倘如血河真君霍士及真的为齐国所控制而不仅仅是进行了一次交易的话。 乃至于在现今的南夏总督府时期剑阁还在那里傲然独立梁国还在那里她牙咧嘴都是何来必要? 面对着姜望的震惊阮泅缓声道:“你去过长洛地窟应该知道那里的布置是夏襄帝时期留下的手段。”阮泅漫声道:“首先你要知道一点长洛绝阵在夏襄帝手里时和后来在姒骄等人的手里其威能是天壤之别。夏襄帝当年已经认知到形势对夏国并不乐观因此苦心孤诣来了这么一步棋想用长洛绝阵来逼退我们。用同归于尽的威胁来达成逼和的效果。“ 他这样问道:“你在长洛地窟亲手镇压了祸水你觉得以你所感受到的那种程度的灾难有可能威胁到当年御驾亲征的陛下吗?“ 念及第一次齐夏战争里那一个个耀眼的名字。齐天子且不说另有楼兰公、镇国大元帅姜梦熊、国相晏平、眼前的阮泅阮监正 那—战开始的时候凶屠重玄褚良还只是重玄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将领。阳国末代国主阳建德也只是一个化名参战的年轻小将。 以他在长洛地窟所感受到的灾祸规模顶多倾覆江阴平原覆灭彼时的齐军主力当不至于冲击整个夏国疆土让第一次齐夏战争里的齐天子都感受到同归于尽的威胁。 “应该是不够的。”姜望语气有些艰涩。 当年的齐夏争霸真是太辉煌的一段历史。虽然是以景国的强势干涉而中止但齐夏双方在这场争霸战争里爆发出来的光芒便是数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也无法被掩盖。后来者每每翻检历史窥得一点半点画面便不由得为之惊叹。 阮泅又问道:“那你觉得当年的长洛绝阵和现在的长洛绝阵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除了夏襄帝和武王姒骄的能力差距外还有什么?“ 姜望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但仍然难抑惊疑:“血河真君?“ 阮泅淡声道:“你觉得如果没有血河真君的配合夏襄帝有可能完成真正的长洛绝阵利用祸水制造那种足以威胁到当时齐军的、灭世程度的灾难吗?” 姜望愣住了。 缓了一阵才道:“长洛地窟也连通祸水缝隙以夏襄帝的能力他大概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看来你对血河宗的认知存在一定的偏差。现在的孽海以血河为界你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是不是因为这一次他们差点放弃血河你就觉得血河好像也不过如此?“ 阮泅摇了摇头:“那只是因为菩提恶祖太过恐怖。这条血河的强大超乎你的想象。血河宗很多道术都由此河发源。很多秘法都是借用此河之力。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情一血河宗自有五万四千年的历史上未有过真君级战力断代的时候每一个时代皆有真君层次战力存在!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你以为血河宗为什么能够传承如此之久远?“ “但是这一次”姜望心念急转:“这条血河类似于洞天之宝?“ 阮泅道:“不然你以为霍士及是凭什么将菩提恶祖压回去?不过他们应该还另有隐秘底蕴即便是洞天之宝若非是最顶级的那些真人也很难仗之与真君交手。“ 姜望沉默了。 他意识到先前在血河宗在各方本就复杂的言辞交锋下还有更复杂的暗涌存在。 阮泅继续道:“说回血河。有这条血河为界孽海几乎成了血河宗自家的庭院。夏襄帝想要借祸水掀起灭世级别的灾难不可能瞒得过血河宗。而霍士及不仅默许了还主动给予配合。“ “但是这样的事情血河真君为什么会配合?”姜望眉头紧皱:“这完全背弃了血河宗的职责一旦传扬出去整个血河宗存在的基础都要被抹去。“ “如此巨大的风险自然也有与之匹配的巨大收获。夏襄帝当年与霍士及怎么谈的条件我们并不清楚。因为霍士及的话并不可信而夏襄帝又已经死了。”阮泅道:“但是我们知道的是姒元和霍士及之间无论怎么互相欺瞒利用他们的最终目的并不统一。姒元引动祸水布下长洛绝阵是为了在正面战场上逼和我大齐。而能够让霍士及动心的无非是绝巅之上的风景。我们猜想霍士及应该是希望祸水真个被引动他好以救世的姿态出现完成不世之功获得莫大功德。这一点矛盾就足够我们利用了。” 阮泅的脸上有了很明显的佩服的情绪姜望不清楚那是不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这位监正大人继续讲道:“面对夏襄帝的威胁咱们天子指日为誓言称齐人一步都不会退百万齐军都可以死在夏国但齐国的精神仍在齐国的国格仍在。祸水一旦落下夏国就算今日能够苟延残喘此后也是万万年不能翻身。祸水若是不落夏国就算当时亡国也仍有火种存留。 夏襄帝把选择丢出来以为咱们会进退两难。但是天子根本就不选只让夏襄帝自己再掂量!苟延之残息和千秋之火种他很明白夏襄帝会怎么选。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姜望心想在同归于尽的危险之前还坚定地冲锋 这的确是那位天子会拥有的霸气的确是那位天子会做出来的选择。“我还是很难理解不是说血河宗有镇守孽海之位份得到天意垂青吗?这天意.” 阮泅道:“现世意志是存在的但并不具备智慧更近于维护现世存在的诸多规则的混合体。血河宗镇压孽海那么多年对孽海的理解天下无双当然也有一些自己的办法。霍士及当年就成功瞒过了“天意‘也瞒过了世人与夏襄帝完成了合作。此事之隐秘当年只有霍士及和夏襄帝两人知晓。“ 姜望道:“但是没能瞒过陛下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不管陛下听不听得到阮监正都在这里夸陛下他跟着夸一句准不会有错。 阮泅笑了笑:“以陛下之圣明自然不会被蒙蔽。他一面对夏襄帝表现出不惜同归于尽的决心一面利用种种手段在夏襄帝和霍士及之间制造猜疑进一步降低夏襄帝发动长洛绝阵的可能性。及至后来于正面战场击溃夏襄帝发几乎―战灭夏。但同时“ 他的声音严肃了些:“我们也对长洛绝阵之事装作不知给了霍士及足够的时间去抹去相关的痕迹。“ 姜望恍然:“想来他虽然抹去了自己的痕迹咱们这边肯定也已经留证。咱们便是用这件事情控制了这位血河真君!”阮泅叹道:“此事关系血河宗存亡霍士及不得不受制。但是一位真君的尊严岂可轻辱?这么多年来我们未曾联系过霍士及一次。直到曹帅伐夏才请他拦了一次长生君。这次祸水生变我本打算趁机与他稍作沟通为南疆局势谋划” 一位衍道真君被拿住了命门的确是太好用的棋子。可惜只用了一次就报废。霍士及的死对齐国而言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损失。 现在想起来霍士及于红尘之门前转身是否也有不愿再为人所制的因素在呢? 毕竟长洛绝阵之谋事止于夏襄帝和他。夏襄帝已经死了 几十年一旦他也死了齐国方面便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情的理由。 姜望沉吟道:“难怪您会怀疑霍士及是假死换做是我 也会觉得他是不是在用这个法子脱身。但三刑宫、剑阁、暮鼓书院的真君都在场见证那衍道级恶观甚至于菩提恶祖我都亲见此事恐怕做不了假。” “是啊。吴病已不可能陪他做戏菩提恶祖更无可能。” 阮泅异常年轻的眉宇间略有愁思:”虽然有不少疑点存在但也都可以解释得通。便看看政事堂那边能查出来一些什么也等一等矩地宫的审查结果吧。也许是我们把他逼得太急了” 因为被齐国所制霍士及急于培养下一位真君、所以默许晋明松引发祸水变化、窥伺衍道之路、在胥明松玩脱之后他索性以身镇之这亦是合情合理的故事脉络。 姜望—时不知说什么好。 阮泅又叹了一声:“武安侯此事于我有警醒你往后也要记得—世事虽然如棋莫以为他人皆子。“ 姜望诚恳道:“我牢记在心。“ “去吧。”阮泅停在高空星图微微荡漾拨开了浮云:“下方就是问剑峡我就不陪你去接人了。“ 姜望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道:“关于您先前讲的衍道奇观我还有一些疑问。“ 阮泅道:“说来听听。“ 姜望一边回想一边讲道:“我曾经在大泽郡的七星秘境开放时进入其间探索去到了一个名为浮陆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的地窟中也遇到了类似于衍道奇观的东西不过它们真的是一种“兽‘。浮陆世界还有一句俚语说青天之落为星将幽天之起为星兽′星将指的是像我―样进入那个世界的人星兽指的就是地窟里的那种怪物外征可以是任何样子但身上尽是星星点点。那种星点和我看到的衍道奇观的星点非常相似我看不出区别来。不过那些星兽大多数都很弱小星点越多的就越强大。您对这个地方有了解吗?” “何为青天?何为幽天?”阮泅问。 姜望道:“青天就是天空那个世界的天空只有一颗天枢星悬照以天枢星的明暗来更替日夜。幽天其实是地下在地窟之底什么也看不着一片幽黑无拘人还是什么东西一旦掉下去就会消解干净。只有星兽在其中浮游。 阮泅饶有兴致:“你说的那个浮陆世界当时还有谁进去了?“ 姜望回道:“进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出来的有摧城侯府的李姑娘、养心宫主姜无邪、雷氏的雷占干还有一个四海商盟―等执事名叫方崇的。剩下的几个就不认识了。“ “我倒是没有关注过这些养心宫主也去了?” “是当时我们对上雷占干都还很有压力。“ 阮泅笑了笑却是没有就姜无邪再说些什么而是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浮陆世界在哪里有没有对应的星图?有机会的话我去看看。“ 姜望苦笑道:“我当时连内府境都不是哪里知道什么星图。全然是顺着七星楼秘境的力乱走。七星楼秘境每次连接的世界又都不 同” 阮泅略想了想手指一翻夹出一枚刀钱来递给姜望:“关于你说的这些我有些猜测但是不能够确认。把这枚刀钱收好如果你有机会再去那里可以联系我。“ 姜望懵懂地收了这枚刀钱又问道:“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吗?" “可怕与否倒并不一定。不过那里可能是一处坟墓世界但为什么还有文明存续我没有亲眼见到也不能知。“ “坟墓世界?”姜望不解。“知道万界荒墓吗?”“略知一点” ”那就是最大的坟墓世界!“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羞对弱者 与阮泅作别独自飞下问剑峡握着手里的这枚刀钱姜望才突然想起来在好久以前余北斗曾经也给过他一枚刀钱。 只不过余北斗的那枚刀钱本就是他自己给出去的转过一圈又回到他自己手上非常干净光洁如新。他最初本也是直接在官衙里拿的新钱随手放在匣中备用。 至于阮泅的这枚刀钱却还有些脏兮 《赤心巡天》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羞对弱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七章 能为千秋业乎 坐在自家师父旁边的褚幺只听得师父声音温和地问了一句话。 前面那个牛气哄哄的青年将军就连人带马趴了下去。 而在齐军隔开的百步之外此人所带来的那支黑压压好多好多人的骑军……竟然是人仰马翻阵型大乱。有不少战马已吓得发狂四下乱跑。但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也没有一人一骑敢往车驾这边来。 《赤心巡天》第九十七章 能为千秋业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唯我无能而向前 当初在枫林城域外分别的时候向前尚是腾龙境修为姜望在那个时候已经成就内府。 彼时向前重拾故我放下豪言要在内府境与姜望争那内府无敌之名。 姜望也称要让向前来为自己磨剑。 如今已过去了数年光景向前迈入内府已经数年而姜望已然神临称名。 但向前仍有此问。 因他未忘 《赤心巡天》第九十八章 唯我无能而向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一生负气对斜阳 只与向前等人说了一声姜望便带上褚幺连夜离开了南疆。 南夏总督府那边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过横飞境内也须是绕不开苏观瀛的视线。就免去再招呼的工夫了。 一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的时间姜望就从夏地老山一直飞到了临淄。 这一路未曾停歇褚幺倒是在怀里睡醒睡着好几回。 到了临淄 《赤心巡天》第九十九章 一生负气对斜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章 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 易家两兄弟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古板一个狡黠。 易星辰人物风流年轻时候就是与李正书齐名的天骄一帆风顺到现在已然列名政事堂成为齐国最顶层的大人物。 他的两個儿子都不过中人之姿很多人都为他可惜。 但姜望却觉得易氏兄弟都是很不错的人。 当然来往归来往易怀民想 《赤心巡天》第一百章 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杳无音信 这世上的人百种千般各不同。 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拿不起但也放得下。 明光大爷便是后一种。 总之有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去做点什么努力一下。一旦没结果就马上算了姜望当然是跟着重玄胜的感官走长期看明光大爷非常顺眼。要不是明光大爷德盛商行能够发展得这么快吗? 用重玄胜的话说吃水哪能忘了挖井人啊。 武安侯府中姜望正在督促褚么练拳。 他最近其实一直在犹豫一件事就是要不要把安安接到齐国来。 并不是说让姜安安就此脱离凌雪阁。 他早就没有了这样的念头。 姜安安在凌霄阁已经呆了四年对凌霄阁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不可能说脱离就脱离。而且她的修行从一开始搭建就在凌霄阁的体系中 是在当世真人叶凌霄的指导下进行。现在再更改等于之前的苦功都已经浪费了。 再者说无论他动用多大的人情为姜安安请多么利害的师父都很难比现在的叶凌霄对姜安安更好。 他非常感谢凌霄阁对安安的照顾他对安安在凌霄阁的生活也很是放心。 因而他犹豫的是要不要现在让姜安安来分享他的荣耀分享他辛苦奋斗的成果分享他今日所收获的一切。 他要不要让全世界知道大齐武安侯姜望有一个视如生命、珍若瑰宝的亲妹妹她的名字叫姜安安? 他很愿意这么做他很想同妹妹分享。 每当他取得一点什么成绩他都很想看到妹妹崇拜的眼神。 可是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这样做。 他现在可以安心地让妹妹行走在阳光之下他可以完全地护住妹妹周全吗? 他永远忘不了枫林城陷的那一天他所感受到的恐惧他所经历的痛苦。 那种痛苦让他至今害怕失去。 即便是已经成为齐国最年轻军功侯的现在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仍然是缺乏安全感的。 “师父!您在想什么?” 褚么穿着黑色的皮甲衣正在练拳像一条黑泥鳅窜来窜去。 这种皮甲是专门请优秀匠师量身定做充分考虑了褚么的体能让他练得非常累又不至于伤身。 他窜着窜着就忽地转到姜望面前仰着脑袋很是好奇地问。 彼时姜望正负手望着西方的晚霞霞光映着他眼中的神光。眉目清激疏朗温和之中不乏棱角淡然之下亦有威仪。 “哦我在想你大师兄。”他如是说。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褚么兴致勃勃地问。 “他是一个很合格的徒弟。就像我刚才教你的这套拳他不练足一百遍是不会开口跟我讲废话的。”姜望幽幽地道。 褚么默默地又挥着拳招踩着步法转啊转啊转开了。 说起唐敦来。 一开始其实也并不能算是弟子。 毕竟那时候的姜望自己都很弱小。而且唐敦年纪已经很大他只是见此人质朴诚恳才答应指点一下武艺帮助对方准备枫林城道院的外门考试。 后来姜安安一口一个唐敦大师弟唐敦也一口一个安安师姐天天接送姜安安上下学。 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 唐敦虽然资质平平、出身平平也谈不上有什么文化。但是与他相处久了就能感受到这是一个有纯心的人。 憨厚但不思笨踏实而且清醒。 有自己并不宏大的理想也愿意为之付出不的努力。 他只是想要修炼出一些本事等到“像姜先生一样厉害的时候”再回唐舍镇去当捕快真正护佑唐舍镇的安宁让妖人灭门的惨案不再发生。他不明白这世上的祸患风云突变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从不在乎蝼蚁的性命。那些饿得眼睛发绿的野心家总是可以轻易地把人命当做筹码。即便他真个在枫林城道院学出本事来在更大的危险降临时也只如微尘。 他想不了那么远。 他也的确如微尘零落了。 后来整个枫林城域都沉陷他心心念念想要守护的唐舍镇当然也在其中。 枫林城出事的那一天他正好和姜望在一起。 那时候他们正计划着把朋友们聚到一起找一个极好的馆子在年前热闹热闹。 下一刻便是地裂城陷。 在大地裂隙之间在滚滚的岩浆之上他想到的是“安安师姐”。他让姜望去救姜安安。 唐敦是一个愚蠢的人吗? 他其实有非常通透的内心。 他知道谁待他好谁真心对他他也知道谁是假意虚情。 比如他曾经就跟姜望说过—一“张师兄虽然很客气但是不亲近人 如果姜望当时能够重视这句话或许就能提早发现张临川的不对劲。 当然提早发现张临川的问题也改变不了枫林城的结局。因为真正有能力、有责任去改变那结局的反而正期待悲剧的发生 姜望认唐敦这个徒弟。 他永远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大弟子。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弟子而骄傲也为自己没能保护这样的弟子而惭愧。 这就是他跟褚么说过的会让他觉得丢脸的事情之一。 他从来没有详细地跟褚么说过他的开山大弟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想等到某一天带褚么去枫林城再慢慢讲述唐敦的故事。 他相信那一天已经不会很远。 “侯爷。 褚么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管家谢平走进院子里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信又退回来了。 "姜望接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早先写给林有邪的信通过齐国的渠道送往天刑崖竟原封不动被退回来因为只是一封不怎么着急的信谢平也没有想法子联系已经身在南疆的他。 这次回到临淄他才知道此事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便让谢平又寄了一次。没想到还是被退回他心中隐有不安。 “小人这次专门让传信官问过了。”谢平解释道:“三刑宫那边的回复说是 “查无此人?”姜望眉头柠成了川字:“林有邪就是去三刑宫进修怎么会查无此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谢平试探着道:“是不是林大人她后来又改了主意不去三刑宫了?“ “确定是送到了三刑宫正式弟子手里而不是在天刑崖外就被谁拦下了?”姜望问道。 谢平道:“侯爷您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咱们府里寄出去的信通信官不会不重视三刑宫也不会随便就打发了的。” “那就奇怪了姜望越想越是不对劲三刑宫的行事风格他在血河宗已经有深刻见识了。断也不至于说随便找个借口就封回他的信。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而林有邪若是根本没打算去三刑官又有什么必要骗他?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拿我的名刺 去都城巡检府让他们帮忙查一查林有邪的行踪。另外以我的名义让三刑官那边帮忙再确认一下是规天宫、矩地宫、刑人宫这三大法宫里全部没有林有邪这个人吗?” 谢平立即领命转身就要去办事。 “等等。”姜望又叫住了他:“都城巡检府那边我自己去你就让三刑宫帮忙确认消息就是了。拿点金子让通信官加急办。” “好。我让人去给您备车。 这边风风火火决定了事情。 那边褚么顿时眼睛一亮期待地看了过来:“师父!“ 都城巡检府听起来就是好威风的衙门。他也好想去瞧瞧。 姜望只伸手一指:“在家练你的拳。 这皮猴儿便老老实实地低眉顺眼摆好架势又虎虎生风地打了起来。 武安侯许久没来都城巡检府但车驾到还是得到了殷切的欢迎。 这位腰悬三品青牌的军功侯爷实属于齐国青牌的骄傲。从青牌捕头到军功侯爷的华丽转身不知惊煞了多少人。 近几个月来齐廷有几项人事变动是让姜望比较注意的。 个是笃侯曹皆卸任了春死军统帅职替换军神代天子执掌天覆之军。 名义上来说姜梦熊手下已无强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失势。因为他仍是兵事堂之首大齐镇国大元帅。且春死军的新任统帅正是军神大弟子陈泽青。这次军职的更替在政治层面当然或多或少有一些交换存在但在姜望看来这件事情背后更重要的意义或许在于军神自身。 他猜测军神姜梦熊或许正在向另一个层次迈进。 正如晏平在退任国相之后将伟力归于自身才真正成就衍道真君。如今军神放开了所有军权 ,又将走到什么样的境界?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则是原北衙都尉郑世已经去职放开了压抑许久的修为轻松成就神临而后空降斩雨军中任职在斩雨军八正将中排名第一。摆明了是冲着空悬的斩雨军统制帅位置去。 阁途受刷而死斩雨军统帅之位便是空缺出来的巨大肥肉。 若是在齐夏战争中田安平手下部队死伤没有那般惨重不是那么地让部卒离心。以他赢得的功勋、加上足以匹配九卒统帅的修为这个位置其实很有可能是他的。 田氏若是能够执掌一支九卒强军声势必然大振。 可惜田安平是这样地让人难以放心。 郑世执掌北衙多年功劳资历都不缺只是修为有所不足空降九卒统帅难以服众。但眼下看来那个位置应该已经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当初重玄褚良能够以顶级神临的修为执掌秋杀他虽不能跟重玄褚良相比但甫成神临也已是神临境中强者洞真不是无望。 虽然说不是每一个北衙都尉都能走到高处在这个位置上不得善终的从来不在少数。 但一个能够坐得足够久、足够稳的北衙都尉必然是天子心腹也必然有足够的才能。 只是不知新任的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杨未同是哪一种。 是的当初朝野瞩目积极竞争北衙都尉的两个人里姜望自辞其任已不必说陈符之门生张卫雨也是未能得偿所愿。 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是易星辰的门生那个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杨未同。原巡检副使杨未同是易星辰有意传承政纲的人物才能自是不会差。 姜望早先与他有过接触印象很是不错。但也仅止于初步印象。在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之后才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这番过来北衙事先未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过还是很巧地碰到了郑商鸣。 “侯爷!”郑商鸣很是惊喜的样子大步走近前来:“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作为前任北衙都尉的公子他并没有如姜望所想的那样直接得到一个巡检副使的职务。腰间挂着的仍只是五品青牌。 细一想这反倒是更聪明的选择。他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将来接回北衙都尉之职阻力会小很多。 “商鸣兄。”姜望淡笑着说道:“仍是如前称呼吧你这样叫我频不习惯。 早前在临淄认识的一些人后来渐行渐远渐是不同。 他与重玄胜是同荣共辱、同舟共济。 与晏抚、李龙川是求同存异、肝胆相照。 与高哲则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剩下表面的客套利益的牵扯。 与郑商鸣同样是不同道路人各有志成不了挚友但也剩着几分情面在。现在因为易星辰这一条线的关系还可以稍稍亲近几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会被太多的因素影响。正是这千丝万缕纠葛成滚滚红尘。姜望一直在前行也一直在感受。 “你现在到哪里都是侯爷我是怕自己突然来一句姜兄反倒让你不习惯。”郑商鸣笑着把话茬接了过去又很自然地道:“怎么着今天是来视察工作呢还是心系百姓要亲自办几桩案子?” 他这副八面玲珑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似当初。 “倒也没有别的事情。”姜望直接说道:“就是我一个朋友最近不知怎的没有消息了我想着借助青牌的渠道帮忙查查看她去了哪里。 “找人我们衙门很拿手。”郑商鸣听着是这样的事情便先应下了然后才道:“你这个朋友是?” “林有邪。”姜望说话的时候看着郑商鸣的眼睛。 郑商鸣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收紧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抚平。 “林捕头失联了?”他如是道:“我马上吩附下会全力调查这件事情。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秋日的缘故 林有邪身份特殊。 她是四大青牌家族仅剩的传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四大青牌世家是青牌体系最早的核心。执青牌横飞东域缉拿不法尽擒齐贼声名远扬! 到了今日都城巡检府才是青牌体系绝对的核心。北衙都尉上受天子亲命下掌诸郡捕头一言一行真正代表整个青牌体系的意志。也以不高的官阶成为临淄城的权力核心。 林、厉、乌、程这四个辉煌的姓氏在历史的洪流里已然黯去。 仅存的神临境强者乌列和厉有疚相继身死。 前者死去尚有荣名弥补。后者死去却是负罪受别。 青牌世家最后的余晖便随之散尽了。 作为一代名捕林况的遗孤林有邪在冯顾案后也选择离开齐国去到三刑宫深造。 对于她的失联姜望没办法不多想。 所以为什么他要亲自来一趟北衙为什么他要看着郑商鸣的眼睛。 他当然明白以当今齐天子的格局完全可以容得下一个弃国而去的林有邪。哪怕青牌世家传人如厉有疚已是深恨齐廷认为姜氏皇朝有负青牌世家。哪怕林有邪这仅剩的青牌世家传人很有机会成为别国的舆论武器。 齐天子既然给与了林况和乌列以荣名就不会再对林有邪做什么。他落的是倾山之子不会纠结这边边角角的狼辣。 但姜望对那位大齐皇后没有信心。 那毕竟是一位敢于在天子眼皮底下行凶动手拍灭一切过往线索的大人物。她毕竟做得出来把一个父亲的尸体丢在他年幼的女儿面前。 说是果决也好狠辣也好以姜望心中所想是望之不似国母。 当然当今皇后能够在大齐宫廷坐稳后宫之首的位置多少年来吃立不倒得到天子的尊重在朝野间极受敬爱自非寻常。 姜望所见所察不过冰山一角。只是恰恰这一角让他心底发凉郑商鸣很快把清查林有邪的行踪列为巡检府要务在诸多失踪案中优先级提到最高。 然后才对姜望道:“去我的房间坐坐具体聊聊这件事。 从郑商鸣的表现来看对于林有邪的失踪他应当是不知情的甚至于他本人也有了一些不安的猜测。 但青牌捕快都是一群敏觉察微的家伙郑商鸣更是家学渊源。姜望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所以他只是波澜不惊地道了声:“好。” 两人很快离开北衙大厅来到了郑商鸣独立办公的房间里。 房间布设很简单。 一卷法兽猴牙的画像挂在正面的墙壁上笔锋鲜活气息威严。 在这张巨幅画像之前是一张堆满了卷宗的书案。十六步见方的房间里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摆在书案前一张摆在书案后。 书案右侧的墙壁是完全空白的左侧的墙壁上则是贴满了各种图纸。有的画的是人有的画的是犯罪现场全都纤毫毕现如临其境。 说起来画师一道在当世显学中亦有偏向。譬如道儒两派画师就大多注重写意。兵法墨的画师则是更重写实。释家画师则没有一个固定的印象杂七杂八画什么的都有。 当然这也并不绝对只是主流的风格大致如此。 青崖书院院长白歌笑当年一幅《一溪初入干花明》的长卷干花不同各尽妍态至今仍被视为写实风的戴峰作品。 但青崖书院的画师向来可都是出写意大家的。 说回郑商鸣。 他的画工中规中矩谈不上好坏至少姜某人是赏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看得到一笔一笔里的用心画幅边角还贴着一张张纸条写满了注释。 其人在办案上所费的工夫在这些实实在在的细节里体现得非常清楚。 郑商鸣把门窗都关上了伸手引道:坐。 自己大步走到书案前手脚麻利地收拾卷宗。分门别类细致规整。 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么讨厌青牌的工作。 现在他在那张很长的书案前坐下收拢了所有卷宗之后眉宇间有不加掩饰的沉重。沉吟了片刻才问道:“姜兄你最后一次见到林有邪是什么时候?“ “五月初在鹿霜郡。”姜望清晰地说道:“那时候她说她要去三刑宫进修。后来就没有再联络过。直到前一阵子我出使草原回来写信到三刑宫问她一些问题。结果信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说是查无此人。 99 “三刑宫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是说她有没有可能在什么重要的地方进修或者说普通三刑宫弟子并不知道她去了三刑宫?”郑商鸣继续问道。 “应该不会。不过我已经让人再去确认了。”姜望道。 郑商鸣道:“好的。我会抽调精干青牌追查行踪也会着重从鹿霜郡开始寻找青牌体系的情报网不会保留。不过你还是需要有心理准备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鹿霜郡那边也很难有办法追踪到痕迹。这大概是个长期的过程姜望只是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郑商鸣摆了摆手欲言又止。 姜望道:“商鸣兄有话不妨直言。”郑商鸣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如又犹豫了一阵才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怎么办?” 他没有说“如果”什么但双方都懂得。 毕竟在长生宫展开的总管太监冯顾身死案就是他们两个和林有邪一同开启的调查。 其间发生的种种变故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案件中的重要线索他们都有把握。也正是在此案里确定了彼此道不相同并不能够成为挚友。 那片巨大的阴影从来不止笼罩林有邪一人。 只是有的人死去有的人缄默有的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林有邪真的是被当今皇后杀死了如她死去的父亲死去的乌列爷爷一样你想过你要怎么办吗?” 这才是郑商鸣未能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严肃也太重了。 因而姜望也认真地想了片刻才慢慢地说道:“在那个结果得到确定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办。 他或许心里有另外的回答只是不必对郑商鸣说也不会对对郑商鸣说。 但即便只是如此的答案也依然叫郑商鸣沉默了。 面对那么恐怖庞然的阴影你的回答怎么能是“不知道”呢? 不知道就是说还存在很大的冲动的可能。 然而面对那样的存在你怎么能冲动?若说天子是天横大日那皇后就是明月经天其余尔尔再耀眼也只是星辰。你就是齐国最年轻的军功侯又能如何?! 可是郑商鸣也明白。 这就是姜望与他不同的地方。所以他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勉强镇定了情绪:“想来不会如此。现在只是联系不上而已。这件事情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我想我们没那么容易遇到最坏的可能。“ 姜望道:“是啊。她也许只是厌倦了齐国的同时也想要疏远我这个老朋友所以闷声不响地浪迹天涯去了。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个可能性很大。”郑商鸣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我认识的林捕头就是那种外表不显但心里很有主意的人。说不定负笼远游历天下而修法。” 腰悬青牌的人实在不太适合做乐观的揣测。因为他们往往都是从最坏的情况出发。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片刻。“商鸣。”姜望忽地道。“你说。”郑商鸣看着他。 姜望的声音异常认真:“可以没有结果但是不能骗我。 郑商鸣顿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非常清楚如果这一次他欺骗了姜望那么以后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 所以他表现得很慎重。然而他更清楚的是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的。 这个“有必要”指的是当今齐天子的意志。 这是他早就选定的路。 除此之外他都愿意尽一个朋友的本分非得在这种限定下才说什么朋友本分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悲哀。 然而一直在做一个庸才的努力的他哪里有说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的资格?他与姜望不相同。他必须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他必须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这些必须不是生而为人的必须。 但却是【北衙都尉】这个位置所必须。 郑世多年吃立不倒离任后所传心得不过“忠君”二字。 光转如梭日影飞移。 自都城巡检府一行后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刑宫那边已经再次得到确认规天宫、矩地宫、刑人宫三大法宫全部没有林有邪这个人。林有邪从来就没有去过天刑崖。 甚至于三刑宫那边有一个矩地宫真传名叫卓清如的还亲自回了一封信来与姜望确认此事。 信中同样确认的是矩地宫的确有一个真传名额曾经许了大齐名捕乌列以表彰他对验尸方法的革新。后来这个名额也却是被乌列转给了一个叫林有邪的人。 但林有邪从未三刑宫报到过。 对姜望来说这个消息所确认的是林有邪的确有会三刑宫的可能符合当初分开时林有邪所描述的计划。 由此可以推及林有邪的消失极大可能是违背她自身意愿的。 换而言之林有邪很可能出事了 而北衙那边调查了整整三天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传来。 以齐国青牌强大的情报能力竟然完全找不到林有邪的踪迹。自五月之后她好像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码头、边郡、海外。我们都派人查过如果说林捕头是铁了心地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以她的本事是可以做到的。” 武安侯府里郑商鸣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袋是说也许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存色。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怎奈凋花黄叶已老去 曾经盘坐修行的那根横枝姜望又坐了上去。 睁开干阳赤瞳细细察看四周试图寻找一丁点有可能的蛛丝马迹······最后当然是一无所获。 他飞身落下回想当时林有邪离开的方向顺着依稀还有印象的轨迹往外走。 每一步走出他都要仔细地察看四周。如同直面生死大战不放过任何线索。 就这样一步一步踩着枯竹落叶走出了这片密林走到了最近的城池也都是毫无收获。 姜望心里对此是有预期的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依然表现得平静。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就算本有痕迹也早该被大自然无声化去。何况他又及不上巡检府的那些青牌专业。 便是多一份用心又怎奈凋花黄叶已老去只剩山风明月? 本无踪影何处寻觅? 他决定去探另一个方面的线索去面对那堵黑墙。 上午离开的武安侯府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高天。 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说是虚掷。 然而这徒劳之中砺出来的心情唯他自己悉知。 在侯府中却是遇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朔方伯世子鲍仲清。 这一次他好歹是没有带上他的娇妻没有那副令人讨厌的招摇姿态。豪华的车驾停在府外其人独自坐在客厅据门子说是下午就开始等。 姜望今日实在没有心情虚与委蛇见到他便皱起了眉头:“鲍兄这是?” “姜兄奔波一天辛苦了!”鲍仲清脸上的亲热却是很自然迎上前道:“我听说姜兄的朋友失踪了姜兄正在为此忧虑······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找我帮忙呢?我鲍氏车马行驿运天下找个人搜罗一点情报什么的最是拿手!” 姜望还确实没有想到可以借助鲍氏车马行的力量。 一来他跟鲍家根本没有关系和鲍仲清更谈不上交情。 二来······他早就在鲍氏车马行的不欢迎名单里都多久没有坐过鲍氏的马车了这叫他怎么想得起? 他没有问鲍仲清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只是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线索这个人情我会记得。” 鲍仲清等的就是这句话但嘴上却道:“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太见外了! 咱们是旧相识一起上过战场又同一批在稷下学宫进修既是战友又是同窗咱们是什么关系?” 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膛:“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姜望抿了抿唇:“那麻烦鲍兄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朋友本分!就像你朋友失踪了你也心急如焚地去找她一般。”鲍仲清说着便告辞:“我知兄弟你心忧朋友便不叨扰。且等我消息!” 等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几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不管其人本意如何至少这表面上的诚意已是十足。 姜望亲自把鲍仲清送到门口沉默了良久然后才独自回到书房里。 时至今日他早不是那个很容易就付出信任的少年。且对于鲍仲清他一直是心有警惕的。是本就有什么关于林有邪的情报在此做个顺水人情?还是说鲍氏对当今皇后有什么想法闻着味道就想往前走反正有他姜望这个莽夫在前面顶着? 姜望不知道答案。 但是为了尽快找到林有邪的行踪他愿意被鲍仲清利用一次。 武安侯府的书房最早设计得非常简约后来经过重玄胜的调整多了几分威严华贵。 雕刻着河山万里的书桌有着令人舒适的莹润光泽。书桌后面是填满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里面堆着的各类书籍都是临淄贵公子常读的名本。 当然是重玄胜帮忙给配齐的所费甚巨。 但无论法兵名篇又或道儒经典 在这里都只能算是装饰品。 因为姜望一本也没有翻开过买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也不是说武安侯不爱看书······确实是《史刀凿海》还没有背完分身乏术。 此刻他就坐在很有文化品位的书架前半靠在椅子上静静梳理着与林有邪相关的线索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应该从何处入手。 手里有两个 刀钱。请余真人帮忙卦算?还是去请阮真君? 卦道讲究酬算相抵事关友人安危他自问也是舍得付出价码的。 林有邪的失踪如若真的和当今皇后有关那还是请余真人帮忙卦算合适一些。 不对。 还是请阮真君更合适。 阮真君若是答应了找一个人应该说不上难。 阮真君若是拒绝得干脆岂不本身就是一种验证? 姜望一边思考着一边下意识地跳动着手指指尖有青烟一缕自在漂浮。 他向来有随手演练道术的习惯。 这追思秘术亦是经过了余北斗的改良。 青烟小草葱郁虚悬指尖寂寞摇曳。 而后小草低头如在追思。“嗯?” 姜望恍过神来发现追思草竟似寻到了目标一般在缓缓地转动。 不由得屏气凝神注视着这根青烟小草的方向。但见它转了几圈倏然停住指向 ······后方。 姜望蓦地起身回转看向那面书架但追思草的指向也跟着在移动。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一根追思草指的是自己。 经余北斗重新演化后的追思之术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对追踪目标的认知从而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 它是有一定的时效性存在的。想要在三个多月后再凭此术去追索目标哪怕再是熟悉也没有可能做到。 姜望只是在思索寻找林有邪的办法时不断想起有关于她的点滴下意识地凝出了追思草本未想过能凭此术找到什么。 但现在追思草竟然回指! 自己身上是有什么会同自己于神魂层面认知的那个林有邪发生感应呢? 姜望坐了下来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三个储物匣全都取出指甲盖大小的匣子铺在书桌上迅速膨胀开来像是三本木纹封面的厚书。 将匣盖抽离可以看到其间整齐细小的方格以及方格内缩小了许多倍的各种物件。 装得最多的是财物有元石、万元石、道元石······还有几颗生魂石。它们既是超凡世界的货币也能够随时作为战斗消耗的补充。 此外金、银、刀币、环钱也都有一些。 再就是经游天下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吃食······ 目光慎重地梭巡着最终在一本薄册上停驻- 这是林有邪曾经赠予他的无名之书。 是名捕林况关于验尸的一生心血由死后追封地网伯的乌列补完全本。 彼时林有邪决意赴死在所有实质性证据全被抹去的情况下试图以死留证为多年以前的雷贵妃案、林况案翻案。 因而将这一本记录了如何捕捉尸身线索的奇书送给了姜望。 作为青牌世家的传家之学这本书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或者可以这么说——它若是流传开来注定可以成为法家刑名一道的又一部经典! 姜望怔忪地拿起这本薄册追思草上传来的感应便是直指此书。 果是不可能凭此捕捉林有邪的踪迹然而这是一本记录验尸之术的秘 籍林有邪却至今还未知生死。 这本薄册对于眼下的情况并无帮助姜望更是希望它永远不能够体现作用。 只是······现在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这本薄册想着杳无音讯的朋友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那是林有邪啊。 四大青牌世家唯一的传人。 在五月初就已经失去了行踪但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的父亲林况死在元凤三十八年。把她养大的乌列死在元凤五十五年。同年同为四大青牌世家的厉有疚也死于刑杀······ 这世上就算再平凡的人一旦消失在人海也自有亲朋为之牵挂。 可是林有邪已经无亲无故。 因为青牌世家这颗大树已经倒塌也因为她自己对律法的执拗办案不近人情。故也没有什么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关心她再没有人会过问她。 是以一直到现在在姜望寄往三刑宫的信件被原封返回之后人们才知道那个青牌年轻一辈第一人曾以腾龙修为佩戴五品青牌、被许为破案天才的林有邪竟然失去了行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消失得无声无息像是微风吹散在阵风里。 好像她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可是过往二十几年的经历还清清楚楚地停留在那里。她破过的案经的事情在都城巡检府都还有清晰的轨迹存留。 纵然这一切也全都可以抹去。 但是在姜望的记忆里与她接触的一幕幕从碧梧郡到海门岛从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船到月明星稀的衡阳郡··· ··一切都还清晰地停在那里又怎么能说她没有存在过呢? “笃笃笃!” 在这个夜晚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管家谢平的轻唤:“侯爷博望侯府来人说要见您。” 姜望回过神来将桌上的储物匣重新握小收进怀里用平常的语气说道:“让他进来。” 吱~呀~ 推门而入的是重玄胜的影卫姜望也很熟悉的那个青砖。 他将房门带上了才对姜望行礼:“侯爷我家公子让我星夜来找您是有些话叫我传达。” “你家公子明天就要继承国侯之位了今晚还操那么多不相干的心呢?”姜望故意打趣了一句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后才道:“说说看他又有什么幺蛾子?” 青砖低着头:“我家公子才回临淄听说了您这边的事情便赶紧叫小的过来传话。若非明日就是大礼今天离不得门他就亲自过来了····” “我这边能有什么事情?”姜望轻笑两声才道:“说吧他有何高见?” 青砖道:“我家公子说您正在追索的这件事情可能没有您想得那么复杂!他让您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要轻信鲍仲清之徒给予可乘之机。明日承爵之后他会亲自来跟您聊·····”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不系之舟 林有邪当初竟然在这本记录验尸之术的薄册最后留下了念尘的修炼方法。 由此可见当时她的确已经存有必死之志。 把林氏传家的秘法交予姜望的那一天她想的是什么呢 彼时她处在那黑云盖顶的阴翳之下彼时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彼时她最后的亲人浮尸于海。彼时……与许多年前那起案件相关的所 姜望先吃了教训不敢再以肉眼直接观察街道强者的战场。 只将心神微沉已然把握了红妆镜。 红妆镜他的成长中有举足轻重的作。连渡飞雪、覆海、问心三劫使得他的神魂强度远胜同境修士。灵境行者mah123z首发 但自问心劫后他不曾再挑战红妆镜镜中世界的劫难。 盖因他已经靠自己赢得了足够的修行资源以今今日的身份地位也能获得足够的修行机会以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提升自己而不必冒着魂飞晚散的危险历不明的红妆镜中殊死一搏。 红妆镑目前的极洞察范围仍是五十里方圆。但这候衍道强者厮杀的战场距此不止五十里。 姜望自有办法。 红妆镜的极范围处一個青衫仗剑的姜望潇酒踱出平静眺望远处。 以红妆镜之幻身结合目仙人之运如此窥伺街道层次的战场 但有恐怖影响先有几位衍道强者的压制而后还要通过红妆镜的过滤想是已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此的孽海有两尊衔道级恶观出现一为六臂人蛇一为独眸披发女都是摇动道则以对撼真君的存。除此之外洞真层次的恶观高达数百神临层次的恶观无法计数。 六臂人蛇已经被霍士及打得只剩一条蟒尾犹水中挣扎搅惊涛骇浪。此半看不出曾经的样子只似一条巨蟒翻海。蟒身上的大礼祭火仍旧未熄。 那独眸披发女的黑色披发也已经被剃去了半边显得加恐怖了。其身绕了一周黑焰贴身如披衣一般那是被极压制的表现。 此刻的她站一本摊开的泛黄的巨大本上已是被禁 锢得死死的完全与那些被她作为燃料的恶观隔绝开了。这无根世界里现身成囚。 本上隐约以看得几段文字。行文如下—— “古曰君子如玉吾不能同。玉者富贵器也富不能知贫者苦贵不得贱老哀。民间疾苦岂有不知而能君子者?玉者脆器也握则忧损放则畏失轻触即碎受力则断世之君子岂有不受风雨者?" 若有儒家门徒此当能认得出这一章应是《论玉》出自陈朴本人的著作当代儒家经典《君子章》。 今人敬古而不唯古相信今必胜昔的大有人当代大宗师写就名篇成为学派经典的并不鲜见。 如法家韩申屠之《势论》也如儒家陈朴之《君子章》。 陈朴曾经有言——“问我此生功业山学海君子章。” 见这部著作于他的重要性称得上是身之本成道之基毕生功业所系。 连君子章都显化出了以此压制独眸披发女他是拿出了真本事。 而同玉安提草为剑吴病已令行禁止几乎已经扫荡出了千里净海使得水波如 梭巡附近很有一段间的搬山真人彭崇简候然驾血舟而至只是抬手一指。ah123z秒更我的属性修行人生 他窥见了真实把握了机会。 那六臂人蛇残余的蟒岖尚有数百余丈搅得孽海激湍但顷刻问已遍身覆上泥石。除了大礼察火正燃烧的创口处每一寸蟒躯都被叠山之力的泥石所压制挣扎的动作顿艰难。 身披血色道袍的霍士及顺势一脚踩下当场踩爆了数十丈的蟒躯! 哗哗哗! 被打爆的部分化为清水如瀑流一般轰然汇入孽海中。 彭索简不仅敢靠近衍道层次的战场还敢插手衍道层次的斗争还插手成功了。真不愧是当世强真人! 哪怕这六臂人蛇已经被彻底打残也不是等闲真人能够干涉的。 假以日彭索简恐怕真君有望。 无怪乎就连司玉安都对他印象深刻。 纵观整个战场几位真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涤荡祸水不过是问问题。 但此刻波及整个孽海的巨大变化究竟因何 而? 姜望借红妆镜之幻身以目仙人之眼力穷视野也看不出风何处浪何由。 只见得滔天巨浪反复拍击无一处无一刻休止! 大概不仅仅是目前这片区域而是整个孽海都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 姜望的幻身观察着衍道战场。 真身也停下了对恶观的搏杀直接站水面之上远远等待局势的演变脚下是静静燃烧的赤焰。 不断地焚杀恶观之后三昧真火对这无根世界的“知见”已经大有弥补此刻以直接灼烧祸水焚恶清源。 虽然不知道一般的血河宗弟子是什么方式涤荡祸水但想不会比三昧真火有效率。 山海境里借三叉的帮助了悟三昧之后姜望对三昧真火的开发便迈入坦途。 到了现这个阶段对付神临层次的恶观三昧真火也已是触之必伤不需要太长间的附着纠缠。 也正是孽海这样的环境里大量焚杀神临层次恶观、对抗祸水的过程中他忽然便明悟了三昧真火的开花之路——广见博识为三昧之本穷根溯源方知三昧之真。 简单说三昧真火焚灭足够、足够丰富的事物获足够的知见到达某个界之后它就能自然而然地开花成道。 祸水本身就是非常特殊的存恶观是如此。 明了祸水之三昧的过程也是对这个世界的进一步认知! 同也是对恶观有了深入的了解之后姜望心中的警觉也是浓烈。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歧途种子亦是毫无反应。 问题出哪里? 越越激烈的狂涛骤浪中吴病已拔身而一手指天:“天有其律不许天有恶!" 令人下意识想要匐匐的威严气息一下子膨胀开。 使得身量中等甚至于有些刖瘦的吴病已竟然巍峨似万丈神人! 他悬高天并不展现自身的意志但法的威严覆盖了一切。 他的手往天上指天边黑云消散数万里。 孽海的天空一竟然苍蓝无边显得纯净美丽! 吴病已声音严肃又一手指地:“地有其律不许江河为患! " 那四处翻腾的惊涛骇浪也真个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处接一处的平息下!天清水净明见万里。 此红妆镜负手而站空阔进回的水域中间。未动而有开天之锋芒 霍士虚高空眺望近处任那一部籍如囚笼般将独眸披发女禁锢 血河陈朴芦厚士一脚落下六臂人蛇最后的蟒躯顷刻崩散。纯澈的水流如湖泊入海。 一尊衍道层次的恶观就此消亡! 这于整个祸水都是巨大的清洁行为。 真君敏锐地察觉到此刻他的五感全都浑浊了许。以看得远听得广感受此方天地的细节。 去一六臂人蛇如去病体沉疴! 然而这大好形势之下吴病已、芦厚士、霍士、彭崇简这样的恐怖的强者全都表现得非常凝重好似……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什么? 孽海已经变得非常激烈。 红妆镜、吴病已全力肃清下已经变得稀密集疏的残余恶观全都臧默地沉入水底。 就连那困君子章中的独眸披发女也再一次垂头垂臂安静得如同雕塑。唯有静静的黑焰与君子章的力量对抗尚能说明她的力量仍存续。 孽海已经变得如此激烈了。 好似沉疴荡病躯得复。天清水激一似朗朗人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君的心里生出一种哀伤。他感到非常难过又不知这难过自何而 某种远高于神临层次的变化他当然是察觉不到的。 “没有想到会突兀演变至此我们终是慢了一步。" 霍士忽地叹息一声连那已被君子章囚住的衍道级恶观也不管转身便走。 须知只要再消磨一段间此恶观亦有机会被绞杀干净。一名街道级恶观之死胜过千名血河宗府境弟子洗涤祸水千年之功! 而他就此罢手 也非止是他。 红妆镜亦是收剑转身径往外走:“孽劫生变外因难求。道尊不出亲此如何?现只退守红尘之门等待下一步变化。” 当然他没有忘了顺手一缕剑光圈真君带着他风驰电掣往孽海之外撤离 此刻真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缄口不言不给司阁主添乱。 从幻身的视角已经以看得清吴病已的面 这是个看就非常严肃的人。横眉竖鼻又敛唇整个人从长相到气质从发髻到长靴一丝不苟。 净空定海如他此刻亦是一言不发踏步径转直赴红尘之门。 “那血河怎么办?”许希名忽然问道声有哀意:“我血河宗上上下下开拓数万年的血河之域怎么办!?” 没有人回应他。 场都是站超凡绝巅的顶级大人物。 一身系有万钧 安抚血河宗左护法的心情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走吧。”血河陈朴彭崇简叹息一声 “宗主!还有办法的!再想想还有办法对不对?”许希名恳声相问。 “走!”彭崇简一把拉住许希名连带那条血舟一即刻腾上高空往红尘之门的方向疾驰。 理论上说衍道陈朴对机的把握应当是绝对准的。 但就像神临层次的芦厚很难理解洞真层次的力量 即便是证就衍道的存也未见得能够窥何绝巅之上的风景。 因而便此刻孽海之中响一个混乱的声音 说它混乱因为它好像是几万几十万个存一发声每个存的发声全都不同。它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集体的准表意的声音盖是因为它们被某种力量“表意”的层面统合了。 复杂说它叽叽喳喳你听到的也是这个力量所统合的表意。它鬼哭狼嚎你听到的也是这个力量所统合的表意。 并不统合声音不统合个体却统合了最后的表意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 这不是道语。 或者说这不是天地自然之道语这是某个存所独属的“道语”同样地能使任何人听闻即明! 这个声音道—— “菩提……菩提本无树!” “明镜……明镜亦非台。” “本……本无一物。" “叫我……叫我化尘埃!”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人生风雨折故枝 姜望并不清楚重玄胜为什么能够那么笃定林有邪一定还在鹿霜郡。 难道是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剩下那个就是唯一的真相 但他完全相信重玄胜的判断。 因而只是缓声道:“但是鹿霜郡那边巡检府已经筛查过一遍……如果有线索他们不至于会错过。” 姜望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误人子弟。于是伸出食指了一下这小子的额头:"想什么呢!师父是告诉你不要听那些吹捧的声音。等我死后百年对我的评价才算真实。现他们夸我是说给你听的最终是想让我听到。” 褚幺揉了揉脑门:"那他们是不是很坏?” "为什么这么说呢?“姜望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他们都不真诚不是真心诚意地说那些话。"褚幺道:“您不是说应该真诚待人吗?” "真诚应该是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强加于他人的义务。"姜望笑道:"他们侯府底下做事想要我面前露面想要得到我的认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哪里称得上一个''坏''字?” "但是说谎总是不对的吧?"褚幺道。 姜望慢悠悠地道:"比如你有两个小伙伴一个天天说你机灵爱很有天赋。一个天天说你又黑又瘦像条焦木柴。你喜欢跟谁玩?” 褚么很认真地说道:“我的小伙伴都不会骂我的。1” "所以你喜欢跟谁玩这不具a明目了7与找。 褚幺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师父你也很喜欢听好话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夸你是吗?” 姜望哈哈哈地笑:"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褚幺你要引以为戒。” "师父。"褚幺认真地问道:"您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您从没有跟我说过。” 大约是出于报答的心情他想要努力成为师父让他成为的人他想要让师父满意但师父好像从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这是他第二遍问这个问题了。 的部交n一版还流 v所以姜望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实 师父没有一定想要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目标和责任给到你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伤害他人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以。 “是您是大齐武安侯啊。” "那又怎么样呢?” "您也不希望徒儿丢您的脸吧?” "你怎么会丢到我的脸呢?”派交流 1供部交小部交流 "比如我打不过别人我不如别人的徒弟聪明不如别人的法的右天赋你具升e你一一人二但王险0m"如果你觉得这些是丢脸的事情那也只是丢你的脸不是丢师父我的脸。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打不过别人不如别人努力那是你的事情师父丢什么脸?” 姜望看着他说道:“"师父告诉你什么情况下师父才会觉得丢脸如果你打着师父的旗外面作奸犯科。如果你跟着师父学习却失去了良好的品德。如果你被人伤害师父却不能够保护你…这些候师父才会觉得丢脸。” 褚幺道:”师父您跟他们都不一样。” 非仅“哪里不一样?“姜望问。 褚幺道:"我娘跟我说我要拼命努力我要非常懂事言行举止我都要特别注意不能给您脸上抹黑。廉大叔跟我说您是一个了不 的人我既然做了您的徒弟我也不能太差了不然就是丢您的脸。” 姜望语重心长地道:"你娘是个好母亲你廉大叔是个好朋友你师父不一定是个好师父。当然我们都希望你好但是我们说的话你不一定都要听。因为我们也都是很普通的人我们也不一定都正确。"褚幺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姜望想了想又道:"你那个舅妈带着人你家门口骂你娘亲的候你是什么心情?”褚么说道;”我很生气。”等你长大了如果看到一大堆人那里欺负一个小孩子。你是什么心情?" 褚么想了想说道:”我也很生气。” 1t么心情 "对于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呢?” “我觉得他很怜。” "你会怎么做?我是说如果你打不过那些人。”"我会偷愉去报官。” 部交流 姜望笑了:"你已经是师父希望你成为的人了。保持愤怒的勇气1不要忘记悲悯的心情做力所能及的好事…这就是师父对你的期望。” "您不需要我以后像您一样黄河夺魁做天下第一吗?”姜望摇摇头。 "不需要我像您一样封侯拜相吗?”姜望摇摇头。 仅褚幺眨了眨眼睛:前几天我上到舍生义''上说那是圣贤之行您为什么只教我力所能及呢?"“羲望认真地道:“舍生义当然是很伟大的我敬佩那样的人。但是我不会要求你成为那样的人我不会要求任何人成为那样的人。那种伟大的神应该出自心的觉悟而非他人的规训。” 褚幺又道:"我听他们说您堵祸水那一次就是舍生义做了很伟大的事情。” "伟不伟大且两说。当我其实根本没有想太重一次也未必还敢那么做。师父活着也背负了很人的牵挂不能轻掷。师父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心里有最高的道德标准那只应该要求你自己。有位前辈曾经告诉师父''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师父常常自省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教徒这种事情姜望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他只是自己努力照顾褚密的家人。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绝对正确的人他甚至对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好的师父也并无把握。 他绝不打算以自己为模板去雕刻褚幺修行之外他通常只是告诉褚幺"不该做什么"很少告诉褚幺"你必须做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洞彻世情懂得人生道理的人了他自己也才二十一岁。唯独一身艺业是得到无数次厮杀验证的。自问以授业不能传道。所以与褚么论及人生他会很谨慎地对待。 但随着与褚幺这些对话的展开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自己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楼变得清晰也生动。 北斗星域自有他姜望的星光流动。 他与褚幺么对话星光圣楼则将他的道向主宙 述道亦是修道。 回宇宙传达诱传道的过程也是对既往道途的梳理。 他教褚么又何尝不是审视自己? 通无阻的南行之路的心声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a"中交村戛然而止。 镇守此地的乃是梁国一等公爵、老将黄德舞。 当年康韶举旗复国他就是康韶最有力的支持者以复国大功得以与国同尊。 当然梁国这样的小国里公侯的分量远不能和夏国比。黄德彝虽是封了公爵修为也止于神临并未能向高境界突破。国势以帮助修行者突破境界但不是说必然能让修行者突破。再好的体制也需要卓越的人才支撑。 所以齐国已雷东域仍要广纳川海仅 说姜望与黄德彝此前唯一的交集大约就是黄德彝的嫡孙黄肃也参与过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 "侯爷。"开路的缇骑头这候引马归牛车前汇报:"梁国人说不许咱们军队过去您去剑阁只能自己去……看咱们是不是要冲卡?” 驾车的车夫掀开车帘。 姜望瞧着外面这员骑将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怎么就至于要冲卡了?我是带你们攻城略地了?” 姜望所谓军中旧部当初就都具追随他冉生后百a垃而十心么鹏ei女冲下·找龙市你们叹舰略地米了?"交流 这员骑将挠了挠后脖颈不好意思地说道:"主要是小小梁人太不懂事。连您的仪仗都敢削两百人的卫队也算军队吗至于这样提防?”行了。"姜望摆摆手:"你们且去鸣空寒山驻扎我自己去剑阁。”"侯爷您身边不跟几个随从怎么成?"骑将急道:"末将再去跟他们交涉不信他们吃了豹子胆!”"入乡随俗此地既然已是梁地那守一守他们的规矩也无妨…"姜望平静地看着他:"回去吧。” 所谓主辱臣死他当然为姜望所受的针对而愤怒但加不敢违逆姜望的命令。只得恨恨地一拉马头振臂引队准去鸣空寒山。”你也回去。"姜望笑呵呵地拍了拍车夫。 车夫是个干的汉子小闻言它道" 姜望笑温和:”他们说不让带兵那就不带兵。” 车夫只好松开绳纵身便跃到了一名缇骑身后蹭马回返。姜望这才道:"褚幺会赶车么?” 褚幺大声道:"当然会白牛聪明得很都不我赶哩!” "很好师父的排场都靠你了。"姜望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去赶车照着舆图走。总不会错路?”"放心吧师父!"褚幺兴致勃勃地钻出牛车车去的位罢上从好1分纪狸 牛车沿着干道往前。 这条以往连通绍康、锦安二府的车道如今已经被截断。锦安边界竖了关卡全副武装的甲士据关而守。 梁国人也知道这是谁的车驾见只剩一个九岁孩童赶车倒是并没有再拦阻。 关卡已经打开。 但是干道两侧的甲士却是个个将手中长戈斜指。如此错锋成一条戈林小道。 寒芒闪烁端的是杀气痹然。 褚幺驱车至此赶车的兴奋劲已经过去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师父甚至已经闭了眼睛养神。”师父的排场都靠你了。” 瘦小的他心里想着这句话顺手帮师父把车帘拉了下。 "牛哥啊牛哥。"他小声说道:"你别怵。丢我师父的脸哩!“这头白牛草原上都是顶有灵性的那种真个发狂寻常府修士都很难制得住它。当然不会怕这些站岗的士卒。 骄傲地"阵"了一声黑首拼晌地六 褚幺亦是坐直了身板目不斜视脑海里回忆着师父检阅老山铁骑的场景想象着自己也正阅兵呢。 这样一想倒真个不紧张了。 他甚至还能左右看一看投去赞许或者批评的眼神。 那些个或冷漠或凶悍的士卒心中也不由得惊异。只想着不愧是武安侯府的人虽是稚童也胆气甚壮。显示武威也好表明态度也好。小部交流 足有玊百步的兵戈之路白牛的陪下并未耗久 很牛车就正式开进了锦安府将几道关卡远远甩了身后。 也不着师父说什么褚幺翻出舆图认认真真地对照着同白牛有商有量地往前走。 沿途夏末秋未的风景印稚童细长的眼中。 如此南游倒也自。没过久一位披甲将带着一队数百人规模的骑军从远处卷尘烟而近笔直朝着这驾牛车驰。褚么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吭声 白牛停 下牛蹄压低了牛角发出威胁的长眸。 "吁!” 那为首骑将把缰绳一拉骏马人而骤停当场显示出良好的军事素质。他身后的骑兵都依样为之。 这架势的确唬人。 至少褚么就有些呆住了。 明盔明甲的骑将冲着车驾一拱手洪声道:"大梁绣平府副将康文昊求见齐国武安侯!”绣平府是梁国给锦安府的名字他们改名倒是改得。 而此过的这员骑将年纪轻轻就能仔阳锾平府副将 不过他这边拜了山门。 牛车里却并没有声音。 康文昊亦是等那里没有说话。 数百骑军默无一声。褚幺忍不住回过头低声道:"师父有人要求见你。好像还是个大官哩!”沉默持续了一阵车厢里传同答 “褚么我有没有要你做别的事情?” 虽然是有些批评意味的话语褚么听了却很有力量。 小手把缰绳一抖:"让一让路我师父不想见你们哩!” 白牛也顾自拉车前进好像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人拦路。 康文昊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此所带的这队骑军虽只三百人但却是自梁国最锐的军队里抽调出。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他手握强军也很难有好脾气。而作为当今粱帝第五子他又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但沉默了半晌也只是拨转马头让开了前路。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人心是一片海(为大盟我爱琪琪888加更,5/5) 姜望认真地看着雷占乾。 此时他站在那里弓着身、披着发脸上的表情很是苦涩。 “你确实知道林有邪的事情?”姜望问。 “最近鹿霜郡来了好几拨人那些青牌捕头里里外外筛了好几遍。我当然不会一无所知。”雷占乾解释道:“今天看到博望侯夫人我就知道两位侯爷一定是为林捕头的事情而来……” 他非常无奈地道:“但我确实也不知道林捕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又在哪里。” “雷兄你是一个聪明人。”重玄胜慢吞吞地说道:“但这番话我听着确实不太明白你不妨坐下来慢慢解释。” 雷占乾又半坐下来谨慎地说道:“我见到博望侯夫人是在五月一日。后来听说林捕头也是在那一天失踪而且就在那片林子……再加上都城巡检府查了这么些天都没有查出结果我想武安侯肯定会登门的。” 重玄胜并不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继续。 雷占乾道:“博望侯夫人当时去的那片老林子叫做野人林鹿霜很少有人会去那里。不过野人林是秋蓝菇的主产地所以我们雷家每年都会派人去几趟……哦秋蓝菇是酿造鹿鸣酒的原材料之一。” “鹿鸣酒是很珍贵所以秋蓝菇也价值不菲……”重玄胜问道:“但应该也轮不着你亲自去采摘?” “当然这些事情往常我从来不过问的。”雷占乾道:“主要是那段时间野人林里出现了恹魑我们雷家好几队采菇人都在山林里失踪了……” 他有些苦涩地道:“实不相瞒自十一皇子出事后雷家的供奉走了大半。鹿鸣酒又是我们雷家还能掌握的独门生意现在几乎是家族的支柱产业了……我只好亲自走一趟。” “那天在野人林里遇到博望侯夫人我也很意外。但想着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什么话也没说地离开了。” 齐之《异兽志》有云:“不老泉有恶巨人名曰恹魑。八臂猿面黑身长毛三趾有蹼。怒则大笑如人声口吞日色食骨而明。人见之恹恹欲死。 不老泉是神话之地且不去说这恹魑是有明确记载的相当凶恶的异兽。 重玄胜听罢只是道:“说起来我倒是不知你们鹿霜郡野人林这地方为何叫野人林呢?今时今日难道还有野人藏匿其中?” 雷占乾很端正地回答道:“很早以前这里是瘴疠之地虫媒猖獗。确实有一些人为逃避战乱躲进老林中繁衍数代下来几如野人。大齐几经征伐形成今日之疆域也囊括此地。今天子登基之初于内政就专有‘治恶地’一项楼……七贼曾于此地除瘴以大法力破天地之恶才叫这片老林成了今天的样子无有伤人之恶。但野人林这个名字却是一直延续下来。” 所谓‘七贼’在齐国往往指代的是楼兰公。 当年齐天子亲伐楼兰公列数罪状有七斥为七恶之贼。 后来人们提及楼兰公很少直言皆以此指代。 重玄胜听罢又道:“恹魑这等异兽可是非常罕见。我都只在书上见到过不意想还能够在野人林出现。” “侯爷说的是我也很是费解但想想野人林广阔深老除了七贼也没谁真正了解过。有些怪奇也非是不可能……”雷占乾道:“那头恹魑我已杀了因为稀罕尸体也带回来了。现在仍在地库里保存博望侯可要看一眼?” 这大概只是个客套话。 但重玄胜直接起身:“那就有劳了。” 雷占乾怔了一下便道:“几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于是又随着雷占乾转场。 作为鹿霜郡首屈一指的大族雷氏祖宅占地极广且是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雷占乾所言的“地库”建在一处荷叶连碧的水塘之下入口则在水塘旁边嶙峋的假山中。 “因为藏酒的关系我们雷家建了很多地库。这一处地库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独属于我。里面贮存了一些年份特殊的酒也有很多我个人的藏品包括恹魑的尸体……”行走在甬道中雷占乾一边带路一边解说:“地下的气温很低是特意用法阵控制的……” 地库穹顶每过大约三丈便嵌有一颗明辉珠光线并不甚亮使得整个地库恒定于一种近似于黄昏的状态里。 大约是雷氏贮酒的讲究。 地库两侧打磨得十分光滑但是在墙壁上高出地面两尺的地方会有一个个长方形的、干净清爽的石洞并不会太深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似挂画一般排开。 而一瓮瓮老酒就摆在其中。 乍眼看去如观神龛。 这些酒瓮外表也都十分光滑几如铜镜一般、可映人影显然是有专人清洁的。 行走在这种很有些年头的地库里看着那一瓮瓮如神像般被供奉的酒也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旁观鹿霜雷氏的历史。 一个最早从事酿酒的小作坊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帝国大族到最后族女嫁入深宫贵妃诞下皇子流淌着雷氏血液的大齐皇裔一度坐望龙椅…… 这个家族是有希望成长为帝国顶级名门与国同荣的! 到后来雷贵妃身死到后来长生宫宫门紧锁。 雷氏一夜之间由盛而衰也似这贮藏着老酒的地库一般慢慢沁出寒意来。 观雷氏亦是观齐国。 如雷氏这般的世家大族正是如今这强盛帝国的根基之一。 前日之平民昨日之名门。 今日之雷氏又是他日之谁家? 十四哪怕是成了博望侯夫人卸了重甲在外人面前仍是不怎么说话的。 姜望在进入地库之后也是很少讲话把问题都交给重玄胜。因为重玄胜肯定会问得更关键更有针对性。他只是用他的一双眼睛用他的一双耳朵细细观察。 在一间专门凿出来的石室里。 他们看到了恹魑。 这头恹魑的尸体被展开了钉在十字木桩上 高有一丈余筋骨强健。通体是黑乎乎的只有嘴里外凸出来的獠牙森白。左边獠牙已是断了半截只有右边仍算完好。 体外长毛焦卷乱糟糟的十分难看。 又有许多未经遮掩的伤口狰狞丑陋。 但它却是非常干净的没有半点脏污内脏也被掏空。遍身连一丁点异味都没有显然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可以长久的保存。 “这头恹魑瞧着不弱。”重玄胜打量着道。 “按照《异兽志》的记载它在恹魑里应该尚未成熟所以并没有达到很强的状态。现在只相当于内府境修士的战力。”雷占乾解说道:“我倒还能应付。” “有这一头恹魑在会不会还有一窝?”重玄胜问。 “这我倒是不清楚。”雷占乾道:“但书上说它性喜独行。” 重玄胜道:“它既然是还没有成熟的小兽附近应该还有母兽存在才是……” “这个《异兽志》上没有记载。”雷占乾显然被问住了:“恹魑是多大开始独行博望侯知道么?” 重玄胜只道:“我的认知也全来自于《异兽志》这还是第一次见着本尊。” 在重玄胜与雷占乾对话的过程中姜望已经默默地开始了观察。 自那本无名之书上学得的验尸技巧于今日便可稍作应用。 他重点观察了这头恹魑的伤口也分析了它的毛发、肉质。 林氏家传的专业手法他虽是学得不精第一次应用但也获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这头恹魑具体的死亡时间的确是在三个月之前与雷占乾的说法对得上。 它也的确是死于雷法。 单从这具恹魑尸体所反应出来的雷占乾的力量其实能够说明这段时间雷占乾仍是精进了许多的。虽然精神有些衰颓但修为并没有落下。 尤其是恹魑心口处的那一抹锐意…… “雷兄算起来咱们也交过很多次手了。”姜望忽地开口道:“你好像一直都是空手对敌可有什么擅长的兵刃么?” “擅长倒是谈不上。”雷占乾眸光一黯低声回道:“殿下以前教我练过一套刀术。我不太喜欢没怎么精研。他走以后我才捡起来……” 姜望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直只在书中得见只能脑海观想模样。”重玄胜仍是看着眼前的恹魑赞叹道:“雷兄今天是让我长了见识了不虚此行呐。” 雷占乾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恭维地道:“能被两位侯爷看这一眼那它就没有白白现身也不枉我亲入野人林与它厮杀一场。” 重玄胜笑了笑又左右看了两眼赞道:“这地库建得真是不错匠心独运。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以此观之也难怪鹿霜美酒能够天下闻名。” “得侯爷这声赞幸何如之?”雷占乾始终保持谦卑的姿态:“回头我在这里选两瓮最好的酒出来亲自送到两位侯爷府上去……只望两位莫要嫌弃才是。” “不必如此客气!”重玄胜脸上挂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倒像是本侯贪你的酒。” 雷占乾缓声道:“酒再好也需要有识味的人品。不然牛嚼牡丹岂不让人心碎?我雷氏酿酒为生三年酿造十年窖藏卖与有钱人赠与知味者。” “好一个‘卖与有钱人赠与知味者!’天下之酒垆词状莫有如此!”重玄胜赞不绝口:“雷兄能够说出这句话十一皇子当无虑矣!” 这话无非是说高价卖给有钱人无价赠与当权者只是稍作美化。内里剥开来看也并不算稀奇谈不上什么金玉良言。但若不是真正对世情有所洞察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至少以前的雷占乾是无法有这样的体悟的。 “昔日天府秘境外俊才云集我亦旁知与长生宫门客有过讨论。彼时两位一为远来稚客一为无势贵子雷占乾生无慧眼未识璞玉。唯独殿下说重玄之胖公子平日山水不显今朝登台必有风采邀客远来亦绝非俗辈……” 雷占乾语带感慨:“但谁能知今日皆国侯?” 又道:“我当以两位侯爷为榜样。” “言重了雷兄。”重玄胜拍了拍他然后道:“好了好了。藏酒也看过了恹魑也看过了咱们且上去吧。” 雷占乾落后半个身位:“我让人拿出秘藏好酒再备些野味侯爷不妨在此用过晚宴……” “晚宴就不必。”重玄胜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又归于严肃:“不过雷兄我们兄弟这次过来还真是有事相求。” “您只管讲我能够做些什么?” “今年四月到六月整个鹿霜郡境内发生过的所有异于寻常的事情你一概帮我找出来整理成册。我明天会派人到府来拿。时间很紧张有问题吗?”重玄胜边走边道。 雷占乾果断应道:“没问题!” 重玄胜又道:“另外我要你们雷家关于野人林的所有记载。当然这份情报不白拿。按巡检府甲等情报的规格来付账。” “野人林除了秋蓝菇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珍材。这些资料没什么稀罕的我让人整理好到时候一并给您就是。侯爷谈及钱财未免有些生分了。” “誒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要做长久的生意就不能要一方白白付出。”重玄胜态度亲和:“这事你听我的。” 雷占乾的眼中骤然生出一抹惊喜:“好我听侯爷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是走出了甬道。 重玄胜停下脚步:“今天就到这里吧雷兄不必再送。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还要去一趟野人林还得再去一趟郡守府。” 雷占乾也知他们有急事在身便只立在原地于萧瑟秋风中拱手:“两位侯爷顾念友人之心日月可鉴。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林捕头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 …… 博望侯和武安侯的车驾可谓是来去匆匆。 但带给雷氏的忐忑却忽然变成了惊喜。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比博望侯提出的长久合作更能振奋雷家? 武安侯是帝国新贵重玄家是顶级名门若真能与他们攀上关系雷家可以说衰势立止未来或有可期。 雷占乾把重玄胜的两个要求提出来雷家上下即刻便行动起来。雷宗贤更是恨不得亲自拿着鞭子去督促族人把博望侯要的情报全部整理完备。 而姜望和重玄胜这边马车已经辚辚远去。 依旧是青砖掌鞭。 车厢里依然只有三个人。 重玄胜靠在车厢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养神。 嘴里却忽然问道:“雷占乾的刀法很强?” 姜望答道:“算是不错了几乎可以追得上那位冬寂军正将朝宇当初在大师之礼的层次。说明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虚度。” “大概吧。”重玄胜说着又问道:“今天再遇到雷占乾你是什么感受?我是指……你怎么评价他。” “十一皇子的离去对他而言是人生的巨大挫折但也未尝不是他自修羽翼的开始。只是以前的那个雷占乾不会再有了。”姜望有些唏嘘地道:“我想起来第一次跟他对上的确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我险些因为他提前突破内府……” “那样的话你就无法在内府境击败王夷吾了。”重玄胜很平静地接了一句又叹道:“雷占乾此人又一个故事书里的角色历大变而将有大成啊。” “你会觉得雷占乾有问题吗?”姜望问。 重玄胜道:“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为人所见的所有嫌疑都洗清了。” “还有不为人所见的嫌疑吗?” “那也难说得紧。鹿霜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说林有邪从未离开鹿霜郡当地有资格涉及、有能力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的也就那么几家。雷家当然是鹿霜郡最有影响力的家族像周家、严家以前也都辉煌过。现任鹿霜郡郡守骆正川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野人林是为什么?你已经有线索了?” 重玄胜只道:“巡检府已经在野人林搜查过好几轮你也亲自去了一趟现在我又要去一趟……你会怎么想?” 姜望问:“我怎么想?” “你上一个问题是什么?”重玄胜问。 姜望大概明白了想了想又道:“所以你想打草惊蛇?” 重玄胜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道:“林有邪的失踪我越来越相信是一场意外。因为所有既定的社会关系和过往线索都不足以导向她失踪的结果。没有人想对付她没人有必要对付她。而在所有的案件里意外案件是最难查出真相的。因为说不定只是哪个过路的强者随手将她掳去……诸如此般要怎么查? 当然在咱们齐国没有那么多肆无忌惮的事情发生。本地的强者都有千丝万缕的顾虑过路的强者都需要报备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几个人能够把痕迹处理得那么干净。我更倾向于她也许是撞破了什么事情……” “她能够撞破什么事情?”姜望问。 重玄胜缓声道:“这个国家虽然强大虽然蒸蒸日上。但是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仍然藏着许多暗涌。任何一道暗涌都足够掀翻几条大船也足能吞没太多人。 比如当年战败了却死不见尸的楼兰公比如一度掀起风浪的平等国比如覆灭多年的枯荣院比如你已经知晓的雷贵妃案……” 姜望非常明白以林有邪较真的性格的确是有可能撞上那些她无法应对的麻烦的。 想了想他又问道:“她在鹿霜郡失踪最有可能涉及到哪件事?” “你不要着急。”重玄胜宽声道:“正确答案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小我有预感这次我们或许会触碰到一条大鱼……” 重玄胜说不要着急。 但是姜望怎么可能不着急?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大鱼不大鱼他在意的是朋友的安危。 虽则重玄胜一再强调说林有邪失踪不等于死去。 但他拿鲍伯昭的事情来做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倾向。 还有什么能够比死亡让一个人消失得更干净? 从五月一日到今天林有邪已经失踪了三个多月! 在绝大多数失踪案件里这个失踪时间基本已经可以等同于不幸的结果。 但无论心中如何焦躁他也只能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在寻找林有邪的过程中提供的是助力而不是打扰。 马车在夜色中停在了幽静的野人林外。 间或有几声鸟鸣让空山更空远雾更远。 姜望三人连同青砖一起在这个幽深的夜里深入了野人林中。踩着枯枝败叶一路沙沙作响一直走到了那天他和十四分别的地方。 环顾四周与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现在需要做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反问:“跟林有邪分别的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姜望沉默了一下语气复杂地道:“修炼。” 林有邪失踪了三个多月才被发现失踪。因为林有邪在齐国只剩他这一个朋友。 可是在林有邪失踪的那天他们也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在修炼。 重玄胜看了看他亦只道:“那你继续。” 许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安的情绪姜望又问道:“鹿霜郡郡守府那边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过去?” “在雷家你说的。” 十四这时候取出重剑随手砍倒了一颗树。也不做别的事情只默默收了剑很淑女地在树干上坐下。 “那只是随口一说。”重玄胜一屁股坐在十四旁边从容地道:“鹿霜郡郡守府我当然要查也当然不能亲自去查。在我们去雷家之前就已经派影卫前去调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就行。雷家、周家、严家、郡守府、巡检府它们所有的情报我都在找。只是说雷占乾那天也在野人林我们才去雷家拜访而已。等这些情报全部交汇到一起你想要的答案就会浮出水面。” 迎着姜望焦切的眼神重玄胜宽声道:“等情报等意外等变化等到什么都可以。你且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真相拿给你。” 姜望于是不再说话。 他仰头看了一眼叶隙间的星光仍是飞身坐上了分别时的那根横枝。 闭上眼睛继续修习起念尘来。 在这个格外寂寞的夜晚。 青砖不时地会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都会有一大叠最新收集到的情报。在十四的陪伴下重玄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在千头万绪中寻找线索。 而姜望独坐横枝孤影垂落。始终修行始终沉默。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 人在每一个瞬息都有千万个念头生而又灭。 对念头的开发当然新奇但归根结底对它的应用也要统合于神魂体系之中。 当初姜望清洗身上的念尘印记就是直接以强横的神魂力量自我冲刷把林有邪那脆弱的分念扫荡干净。 他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初的林况绝对不会差而灵识的强度犹有过之。因此在念尘之术的修炼上可谓进度极快。 人心是一片海千意万念是其中游鱼。 五官皆是心海之窗所见所听即所感。 当你看见一物听见一声嗅着一味心海之中游鱼相竞而跃涟漪千万点! 其中最为强壮的一些鱼才能跃出心海进入主意识层面为常人所捕捉。 由此生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六欲。 心海并不平静即使是在无知无觉、无听无感之时也有暗涌激流河汉相竞。那水中之“鱼”亦在生灭不休繁衍无止。 对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太多的念头往往都只是对平静心海的“打扰”是所谓“杂念”。很多修行流派都把剪除杂念作为修行第一功斩除杂念的方法更是层出不穷。 如勤苦书院崔一更以勤苦之念为大鱼鲸吞四海吞灭一切杂绪。一心一意一剑故而锐不可当。 如姜望自己磨心砺志道意坚定从来不为杂念所扰。任尔东西南北风吾自行遥路。后来摘下赤心神通更是一经发动便镇压一切异志他念使心海千万里无波澜。 林况与人不同。 他便从心海中这些不断生而又灭的杂念入手勤修念头系为心尘。可谓天才之举。 人生出杂念容易要想在浩瀚无垠的心海中精准捕捉那些未能跃出海面、又足堪任用的“念鱼”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些杂念非常脆弱心海中一次波澜碾灭的“念鱼”可能要以千万计。 常规的神魂之力一旦落下可能就会在心海之中引起海啸。 关于如何挑选合适的念头如何捕捉如何帮助它成长如何修炼……这些在念尘之术里都有详细的记载。 林况早已打通前路。 后人因循旧迹总是容易许多。 姜望以赤心神通为总镇稍一放松顿有千念竞相跃出。 一时间胡思乱想情绪激荡。 担忧!焦虑!恐惧!愤怒! 其中最激烈的几个念头相互碰撞。 怒火道术恰到好处地激发那颗名为愤怒的念头骤然膨胀瞬间超出其它。 以灵识结成特殊的“心网”悄然落下精准将之捕捉! 念尘之术所记载的方法就是要先捕捉一颗最为强壮的念头去修成主念。这是一个相当细致的工作需要在许多念头中做选择最后的决选亦需要长时间的观察。 姜望跳过了那些步骤直接以怒火催化强念。 然后以心网将这颗念头悬垂于心海之上。再依照林况研究出来的秘法用灵识之力构建特殊的环节进行无微不至的温养…… 这是一个近似于“孵化”的过程。 直到某一刻如晶体一般的念头倏然“破壳”念识如鸟高飞伸羽横翅翱翔心海上空。 每个人对念头的修炼都不同在具体的表现上各有殊异。姜望所修成的念头恰是心雀形象。 以此为主念再捕捉其它“念鱼”为分念。 鱼化为鸟于是心海生澜。 姜望心念一动一缕分念便系在了重玄胜身上。 这种感受非常奇妙。 他若是不去想便什么都不存在。 但只要稍一回念顷刻便知自己的念头落在何处随时可以收回也随时可以循踪前往。 在这整个过程中重玄胜根本毫无所觉! 念尘之术的持续时间在于念头分出去之后能够独立存活多久念头越是“强壮”就能够越长久地提供反馈。 姜望已然修出“心雀”念尘之术已算有成。且这只心雀灵动活泼生机勃勃。 冥冥中不知为何这时候忽而生出一种悸动来。 他依然平静地盘坐横枝但已将这枚主念放出去认真地感应四周。 这里是他和林有邪最后见面的地方。 无形无质只为自己所感受的“心雀”飞出心海飞出身外在这深夜幽暗的林间往远处疾飞。 偶有月光和星光穿透叶隙也是幽惨惨的十分稀疏并不能够作为陪伴。 心雀在此世疾飞遵循的却是独属于心海世界的规则。 姜望在感受。 感受那个挥了挥手独自走远的女子。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感受那个头戴青色方巾的朋友放弃过往一切、离开故国故乡的心情。 有所感应…… 心雀真个有所感应隐约捕捉到了某种同类的痕迹! 林有邪留下了线索! 姜望骤然生出一种喜悦来稳定情绪让心雀继续飞行。 循着那冥冥之中微弱的感应心雀笔直贯穿林间最后落在一颗平平无奇的老树前。 这里与姜望所盘坐的林间空地直线距离不到三千丈。 这颗老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任是什么神通瞳术也看不出蹊跷。 但是在心雀的感知里那颗老树上有一只小黑猫。 小小的冷冷的蜷在树杈那里…… 那是林有邪的主念。 是的林有邪果然留下了线索但是她留在这里的是主念而不是分念。 这本身即是一个残忍的答案。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只小黑猫已经非常虚弱了随时都会破灭消亡。 作为一颗内府境修士的主念它根本经不起太大的风雨。 但它仍然孤独地停驻在那里。 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距此不到三千丈的横枝上盘坐的姜望双眸微闭。 于这颗老树前振翅的心雀迟疑地靠近那只黑猫。 小小的念头猫咪已经似虚似幻即使是在念头的世界里它也并不清晰。 唯独黑猫的那双眼睛就那么清亮地看过来仿佛看到了人心底。 这双眼睛仿佛在问—— 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翻开那本无名的书呢? 姜望心中生出一种酸涩的心情。 而后那只小黑猫轻轻一跃碎在了心雀的眼眸里。 他于是看到—— 他看到了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林有邪眼中所留下的最后画面。 他看到了一只手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以平静而不可抗拒的姿态从头顶上方按下来把这个世界……按成了永恒的黑色! ------题外话------ 昨晚加了班今天七点就起来了写到现在。 本章八千多字四更抬走琪琪大盟。 因为我把明天中午的更新也一起交了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要挪到晚上八点。 大家见谅。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为了谁 与林有邪的初遇其实并不愉快。 那时候重玄胜用郑世的人情帮他在腰间挂了一块青牌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齐境悄悄去云国看望安安。 他跟着巡检府以岳冷为首的缉捕队伍在贝郡汇合本只是去做个样子虚应一番差事便离开。 但林有邪却好像盯上了他。 这个异常认真执拗的青牌捕头因为怀疑他与地狱无门的关系一直对他纠缠不休。始终注视着他的行踪一有机会就来盘问后来甚至还跟到了海外去。 姜望一度对这个女人咬牙切齿甚至于有过诉诸武力的念头。 也曾针锋相对过也曾冷漠无视过试过以势凌人试过威胁警告…… 最后也只能接受自己被青牌盯上了的事实。 对于他在大齐帝国炙手可热的新星地位对于他身边有权有势的朋友亲如兄弟的重玄胜看好他的姜无忧……林有邪好像全都不在意。 这个女人眼中似乎只看得到齐国律法。 随着更多的接触和了解他对林有邪的观感稍微好些了但也是选择敬而远之只想着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真正产生变化把这位青牌捕头当成了朋友是在什么时候呢? 说不清了。 但是每次看到停尸房之类的地方姜望总会想起来林有邪在他面前一脸平静地解剖尸体故意用极其详尽的剖尸细节来捉弄他。 他还记得那一对几乎让他当场吐出来的尸膜手套。 他更不能忘掉当他自厉有疚口中得知林有邪自小得了惊惧症只能靠吃药才能强撑着验尸时他心中久久无言的震撼以及自此生出的钦佩。 是的他非常佩服林有邪。 他在林有邪身上所感受到的是太惊人的勇气太坚韧的执着太固执的责任感! 她被太多人讨厌但天空之所以不够明亮恰是因为林有邪这样的人太少! 她身上真正具备法家的精神。但却因为父辈的关系生下来就被那堵看不到头的黑墙所凝视。 四大青牌世家的传承绝代名捕的独女……她生下来只是一场悲剧的尾声。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的。” 姜望永远记得这句冰冷的叙述。 记得林有邪把自己也视为线索的决绝。 而林有邪已经死了。 就死在这里。 死在距离他所坐之处不足三千丈的地方。 死在他现在一个闪身就能赶到的位置! 死在了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 那一天在她的帮助下重玄胜及时找到了十四。 一对新人正团聚一个她正离开。 那时候他们在临淄城呼朋引伴热热闹闹地准备婚礼。而她只剩一颗念头留在无人问津的野人林里寂寞地散去。 姜望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天他正坐在这根横枝上修炼。 重玄胜和十四正在林外互诉衷肠。 而就在距离他并不远的地方林有邪被残忍地杀害了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这是多么让人痛楚的画面。 他将永远遗憾那一天没有跟林有邪多说几句话遗憾没有劝林有邪留下来喝重玄胜的喜酒遗憾没有送林有邪离开。 那个人是谁? 那个杀死了林有邪的人…… 是谁?! 心湖掀起了狂澜。 惊涛骇浪怒卷。 姜望极力地利用心雀去感受那一只心念所化的黑猫却已经彻底地消散了。 彼时的那种感知…… 从念尘里所感受到的林有邪的情绪并没有恐惧。 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心念把自己眼睛最后看到的画面记录下来。 如她生前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合格的青牌捕快她和她的尸体都是案件的组成部分。 可是她并没有看清楚那张脸。 或者说她并没有来得及利用念尘之术记录下更多的信息。 最后她所看到的只有那一只毁灭了她的、苍白没有血色的手。 那是谁的手? 姜望在心念之中久久地凝望着! “果然有问题!”林间空地里翻检着一叠叠情报的重玄胜忽然说道。 他又皱起眉头:“望哥儿你怎么了?” 在那光秃秃的横枝上孤独盘坐着的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的眼神是如此平静从中看不到半点情绪。 而却有一种极致压抑将如火山喷薄的感觉潜流其中。 “你怎么了?”重玄胜站起身来又问道。 十四也同样投过来担心的眼神。 “林有邪死了。”姜望平静地陈述道。 “为什么这么说?”重玄胜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意外的只是姜望是如何认定的。 “林家有一门秘法叫做念尘。”姜望的声音在这深夜林间里也如夜色一般流淌:“我也修成了刚刚在附近捕捉到了她留下来的信息。” 对于念尘的大名重玄胜自然是早有耳闻。 他惊讶于林有邪竟然把这门秘术传给了姜望但更惊讶于…… “附近?” 姜望从横枝上飞身落下踩着枯枝败叶往外走。那沙沙的声响在静夜中传得很远有一种危险的预示。 重玄胜随手将大堆的资料收进储物匣中和十四一起紧跟其后。 十四一声不吭地拎出了自己的重剑。 直线距离不到三千丈在林中绕行几段也未超过四千丈去。 最后停在了一颗半枯的老树前。 这棵树并不比周围的树更老也不比它们更高大或者更朽坏。 在这座少有人迹的老林里它只是一颗平庸的树。 但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却于此驻足。 “她最后的心念告诉我。她就死在这里。” 姜望眼神微渺地看着远处好像在注视着谁自这深夜林间走来。 声音也是有些飘忽的:“时间是在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的深夜天还没有亮。那个时间她应该已经离开鹿霜郡了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还在野人林里……她应该是在向我们这边逃跑但是动静被湮灭了她也在这里被追上了。” 姜望伸手贴着身前的这颗树:“就在这里。我想她的确是发现了什么……” “是谁杀了她?”重玄胜缓声问道:“她告诉你答案了吗?” “没有。”姜望摇了摇头用一种全无情绪的语调慢慢描述道:“我只看到一只手很苍白很冷酷的手。” 十四沉默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刻的姜望特别冰冷。 但他的痛苦又那么分明。 某种内疚的情绪让痛苦变得更强烈。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手。”他如是说。 “没关系。”重玄胜这一刻的声音很是温柔:“林有邪已经说出答案了。” 姜望定了一下转眸过来:“是谁?” 重玄胜取出几份资料来递给姜望用稳定的语速缓和姜望的情绪:“我总结了鹿霜郡各大势力的情报从中分拆鹿霜郡现在的权力结构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情。我印象中很有手腕的鹿霜郡郡守骆正川竟然在郡守府已经被架空了失去了话语权。” “谁架空了骆正川?”姜望一边翻看手里的资料一边问。 基本可以这样论断——谁在架空骆正川谁就在鹿霜郡有所企图。当然谁都可以有野心权力竞争本也是常事。 但按照重玄胜之前的判断林有邪的失踪很有可能是意外撞破了什么事情。那么在鹿霜郡范围内具备实力和野望的势力自然也就可能与此有关。 “是周家。”重玄胜说道:“但又不是周家。” 姜望听明白了:“周家只是明面上的?” “周家现在的核心人物周青松以前只是一个边缘家老。在去年的时候突然崛起很快掌握了家族大权并且让周家在鹿霜郡的影响力得到迅速扩张。打击严家威压雷家架空骆正川……不查不知道现在鹿霜郡的第一世家应该是周家才是。” 重玄胜道:“但是有一个很值得玩味的问题。自十一皇子故去后雷家的势力就全面收缩伸到鹿霜郡外的手几乎全被斩断了就是在鹿霜郡内部也频频遭受打击。但在周家崛起之后雷家声势虽然还是很弱还是被人们视为秋后的蚂蚱但却没有再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这不合理。”姜望道。 重玄胜道:“是啊新王上位旧王必然要被清洗。周家要成为鹿霜郡第一世家就必须踩着曾经的第一世家往上走。毕竟鹿霜郡就这么大资源是有限的。别的不说鹿鸣酒的生意周家难道不眼红?” 姜望慢慢跟上了重玄胜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说周家崛起的背后是雷家在掌控局面?但雷家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朝局很稳定他们要是有本事竞争完全可以放到台面上。而且你不是说雷占乾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么?” “所以说雷占乾有问题因此在领导雷家重新崛起的过程中他需要尽可能地低调。另外我之前说的是他明面上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 重玄胜很有耐心:“雷占乾的嫌疑是什么? 首先雷家还是鹿霜郡明面上的第一世家在鹿霜郡最有实力也最有机会做点什么。 其次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在林有邪失踪那天出现在野人林且与十四打了个照面。这是多么巨大的嫌疑? 这可以说是黄泥巴沾裤裆的事情就算真的无辜也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证明自己。但你看雷占乾费劲了吗?在我们去雷家拜访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就成功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可是如果林有邪的事情本来就与他无关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么?”姜望问道:“那头恹魑我们不是都看过了吗?” 这时候再提及那头恹魑姜望不知怎么的怔了一下。他有一种恍惚的熟悉感但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野人林在历史上的确出现过恹魑雷家地库里那头恹魑的死亡时间也的确相近。但是雷家地库里的那头恹魑真的是野人林里的恹魑吗?我相信若是以大军搜林一定找不到那头恹魑的窝。只是他笃定不会有人那么做罢了。” 重玄胜笃定地说道:“雷占乾一定有问题。我不是说他的性格他的改变有什么问题。他完全符合一个骤遭变故后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的世家子形象。人物变化、性格转变完全符合故事逻辑。但是太精确了……” “精确?” “从我们去雷家一直到我们离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太恰当所有的细节都很完美。符合设计好的故事情节不符合真实演化的人生。你仔细想想我们去到雷家之后他有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是不是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在证明他的清白都在阐述他的转变?” 十四开口说道:“我觉得他变了好多还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跟你是同样的感受。”重玄胜说着又摇了摇头:“但这是不应该的我是一个相当记仇的人。我对雷占乾有偏见。但他却能够不知不觉抹去我的偏见。让我同情他认可他并且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我们找上雷家之前他对于见面时的情景已经有过无数次预演对我们的所有反应都想好了怎么应对。而这需要足够的智慧来支撑。 雷占乾本身不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人的性格可以转变智慧却很难有太大的跃升。” 姜望这时候已经能够相对冷静的思考了拧眉道:“那天林有邪也跟我提及了雷占乾这个人这一点跟十四后来说她遇到了雷占乾对上了。所以在雷家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雷占乾。他应该不具备靠近我三千丈还不被我发现的实力他的手跟林有邪最后看到的那只手也不相同……” “这只能说明他在我们面前没有暴露半点破绽其它的什么都说明不了。”重玄胜认真说道:“雷家在鹿霜郡有问题雷占乾本人有问题雷占乾还在林有邪失踪那天现身野人林……结合以上种种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所以离开雷家之前我特意谈及与雷家以后的合作用这个稳住他。再拿我们要来野人林的事情试着钓一钓他。” “但是现在你找到了林有邪留给你的信息确定林有邪就死在这里……无论雷占乾上不上钩我已经九成九确定是他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蕴着杀气:“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雷占乾的目标本来不是林有邪他那一天是冲着十四来的!” 骤闻此言姜望和十四都惊住了。 “为什么这么说?”姜望声音艰难地问。 重玄胜道:“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从这个人在鹿霜郡的布局风格来看当时的确是良机。控制了十四也就可以影响到我进而也能影响到你。比起在鹿霜郡一步步蚕食其余势力直接影响甚至于控制我们无疑可以让雷家有一个巨大的飞跃。 认真想一想以雷占乾在这一次洗刷自身嫌疑的过程中堪称完美的表现。他一开始为什么会显露那么巨大的疑点?比起想尽办法自证清白从一开始就不与十四照面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只有一个解释——与十四照面本就在他的计划内林有邪的到来才是一场意外。他是不得不留下的这个疑点!” “甚至于那本来也不该是疑点……” 重玄胜的语速慢了下来:“因为他其实是没打算对林有邪怎么样的。他的布局风格偏于谨慎但是在关键的时刻又很果决。 察觉到林有邪出现他就主动放弃了计划。因为贸然杀死林有邪一定会引起追查。而当时你我也都在赶来。他用雷占乾的身份隐藏了这么久必有大图谋不会轻易冒险。 如果他就那么离开了我们顶多是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野人林酿酒的理由完全说得通哪怕说是散心什么的也没谁会追究……但林有邪发现了他的问题。” 重玄胜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而姜望怔然当场久久不语。 因为他完全能够想得明白对齐国的一切都不再挂怀、已经决定去三刑宫进修的林有邪为什么会突然去调查雷占乾。 ------题外话------ 感谢大盟我爱琪琪888打赏的两个新盟! 老板真英俊! …… 另外前面写得太赶记错了时间有一处笔误。 找到十四应该是在五月一日不是五月九日。那么林有邪出事也是在这一天。 正文已经修正这里再强调一遍。 望周知。 再另明天的更新时间还是晚八点。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电蛇撕裂长空,将有一场骤雨 “但是这些现在都只是推断……”十四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雷占乾有问题。” “锁定了目标之后要证据很容易。”重玄胜说道:“比如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直接调集大军穷搜野人林肯定找不到那头恹魑的巢穴由此必定能够推翻雷占乾的谎言。比如立即让人去抓那个周青松他与雷占乾有没有问题一审便知! 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却是真切的人间烟火气。 稚童嬉闹老翁笑。 此门隔孽海红尘彼端 这一扇红尘之门祸水之中却并不属于祸水它的另一半人间却也隔绝人间外。 它不被空问或者间所定义也不代表哪些人或者哪个群体它只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人间的门。 滚滚红尘就此门后。 但门扉紧掩不待外客。 此门不开现世生灵自过。 看只是小小的一扇门但是几位劳如山海的真君强者通过都并不会让人感受拥挤。 一扇门如似一方天自有一界之地 若要姜望的认知里找一个相对贴切的形这红尘之门本身颇类于一个微缩的迷界。横亘沧海近海之间。 便此门中差望与司玉安回望祸水。 但见得整个无根世界波澜再。 那种平静已然不复存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留下的天律地律都瞬间被冲破。 乌云滚滚咆哮四野。 波涛如怒撞水峰一座座撑挽高天! 孽海的局势肉眼见一切都无换回地坠落。深渊绝不仅是个形而能够等同于此刻的孽海本身。 司玉安、吴病已、陈朴这些无不是大宗师天下知名的顶级强者却也都只能暂选择离开。 哪怕是三岁小童也该知晓事不为 但这个候搬山真人彭素简猛地挣脱开了霍士及的手血舟之上骤然回身 "宗主请回!血河之前仍有界岂能无人镇守?我此!" 说话问已是拔下了 头顶的乌簪抬手往前一抖。 此乌转如飞剑离手尖啸着撞破了空间重重! 却见它迎风便涨一瞬问已是遮天蔽日 那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是名山胜景。此山整体形如坐虎巍峨俯瞰八方……正是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 曾经夏国境名山少文人墨客留诗为赞。一朝被拔走至今有人为悲歌。 如今降临孽海煌煌落下其势堪比天倾 瞧这架劳彭崇简竟是要一己之力对抗祸水的变化要以山填海……且不论能性如何此劳何极也! 不愧是曾经能够与向凤岐争锋的人物的确也锋芒独具。 太盛山压垮了万里积云轰隆隆坠落下好像把整个天宫都盖住了! 巨山破空的轰隆声响与那诵念菩提的声音几乎同进行。彼此交撞又共鸣。 但就下一刻极速坠落的意峨巨山骒停半空! 排空巨浪散去后撑住此山的乃是一只手 一只无法描述、不能形的手撑了太凝山! 之所以说这只手无法描述、不能形是因为当它出现视野中的候差望的红妆镜之幻身直接就崩灭了。 半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于红妆镜向能够洞察的方圆五十里范围也都彻底黯去不再存留于视野。 姜望以半成品的目仙人之力什么都没能看到。 只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只手的轮廓 它不能够被神临层次的修士所描述! 而以司玉安的修为当然能够看到“真相”那是一只骨节匀称、血肉丰满、色泽红润的手 鲜活得像是自于一个正常的“人”。 这种鲜活令他剑眉微蹙。 腰间茅草剑无由而鸣。 面对这只手。 连他都不能够压制自己的剑意! 而后如他这般的行道强者便看到那只手很是随意地往上一推。 轰! 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直接被推碎当场! 无论山石泥土亦或巨木高崖 顷刻问全部碎灭化为数千万吨数亿万吨的细密黑沙倾天而下! 这太嶷山乃是移自夏国的名山彭崇简当年借得梁国复国之势拔断山根自养于掌化为乌辉一支随身已有数十年光景。 这数十年每日温养不断锤炼不断。 以他当世真人之修为搬山之神通悉心经营长久雕琢 它要比原的太嶷山高、雄伟、坚实战斗之中也理所当然地强大强大得! 经过彭崇筒的炼制此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泥都自有伟力存。 以说这支太疑山簪已是世问少有能够真人层次战斗中到作的法器。虽然比不上洞天之宝也算得上是人力极。 尤其是此刻彭崇简本人的全力催动下已经无地接近于行道之威也未尝不如向凤岐当年那般尝试着挑战真君。 就是这样的一座太凝山。 却被这只手轻轻一推就完全地推碎了! 从此世问不闻有太疑 一丁搬山真人的力量都不复存 漫天黑沙入水中这之前被几位行道真君联手涤荡干净的水域顷刻就变得浑浊太嘉山的碎沙成为了恶念的载体再一次对净水造成大面积的污染 而彭素简本人仰面而倒气息极速衰落洞真之躯出现了数道裂隙就像是一尊即将破裂的瓷器。 强如彭素简这样的当世真人只是一次问接交锋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 血河真君霍士及恰此刻将他一推。朦朦血光笼罩着彭崇简强行弥合了他的本躯裂隙将他连同他身下的血舟直接推到了红尘之门中 彭素简本人却是豁然回身背向血舟而直面那漫天黑色流沙以及流沙中那只鲜活的手。 霍士及抬指一道剑光已圈住那疾飞而的血舟没有说别的话。 “霍宗主!不必如此!”同样已经站红尘之门里的房爱疾声喝道:“此事尚有挽!" 彭崇简独自面向那波涛汹涌的孽海面向那已经探出一只手的恐怖存而只留给红尘之门里的众人一个血色道袍飘卷的背影。 “诸位通友!" 他的声音遍传孽海:“此事或有挽 此责不能旁任。我彭崇简……骗了诸位道友!" 这话怎么说? 陈朴心中惊讶抬眼看向霍士及这位剑阁阁主却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经有所猜测 彭崇简的声音继续道:“今日之事其实是我血河宗之疏失。" "至此刻我必须向诸位否认。是我教真人窥伺衍道之路于祸水中自行妄事徒有野心却失之于掌控方才激出善提恶祖!" “我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平息故而隐瞒不发直至行道级恶观出现终于瞒无瞒。" "但我仍有侥幸之心。" “援请诸方道友想要借诸君之力平复灾厄而我趁机抹去相关痕迹将此事归于祸水自发的变化以此保全我血河宗之名誉。" 红尘之门里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听他讲述今日之局面的龙去脉许先前不解的地方这候一一印证 为什么祸水忽然生变此前竟然毫无预兆。 为什么血河宗坐镇祸水这么年竟然能够让局面劣化至此又是为什么等到局面演变至此血河宗才肯求援。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没有厘清。 但彭崇简特意不说含糊想也是为了保全他教的那个真人。 吴病已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温笃如霍士眼中也见怒意但怒意之余又有哀意 彭崇简继续道:“因我不诚不实使诸位未能成功溯源终至局面恶化至此!" “我仍怀万一之心想着退守红尘之门放弃血河之界余生重铸万载荣光……但彭护法殊死一搏惊醒了我。" “血河为界是我血河宗上下无数弟子以五万四千年的光奋斗而成。也是这五万四千年无数仁人志士于此的牺牲方有这血河之赤色!我彭崇简是什么人?凭什么将它放弃?我彭崇简的生死荣辱算什么难道及得上那为治祸水而死的亿万魂灵?" “事已至此天倾难挽。此皆我彭崇简一人之罪我愿一身担之!今日之事但终于此望诸君莫责我血河门人。" "我死之后请诸君代为回护山门。血河宗五万四千载荣勋必不会消散 于今日:" “我辈且赴沙场山河自有后继。" 彭崇简悬高空背对众人血色道袍猎猎如旗 最后连声高呼:“天罪我乎?天罪我乎?" 高声自应:“我自罪也!" 他洪声说罢这些只将身一摇顷刻化作一尊万丈高的血色巨人。其身遍布道则血纹弥显天地之理混混沌沌自有世界。他的一生修行全于此刻昭显 他大步疾行祸水之中直接撞进了那茫茫飞沙里! 那是漫天飞沙、清澈祸水也遮不住的血色 这重变得明亮的无根世界里如此鲜亮明艳。 他冲到了孽海的中央 他的拳头像山一样轰落下正正砸祸水中央那一只往上抬的手掌上。 轰轰轰轰轰轰! 整个孽海不断地发出爆炸声响。 千丈高的巨浪一次次狂啸而。 涛声激荡之中始终未歇的善提佛揭里他彭崇简的声音如此恢弘——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尔辈到期再!" 轰! 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万丈高的血色巨人一下子崩塌化为滔滔血河渍于茫茫祸水问! 又自祸水中腾! 此万丈血河如龙咆卷这无根世界里横冲直撞扫荡诸方 什么恶观、什么菩提恶音、什么负面无全都被这恐怖的力量所清扫全被镇杀! 这一刻它所昭显的恐怖力量已经完全招越了陈朴的感受极。 而万丈血河本身也以惊人的速度削减万丈于千千丈于一修然消失。 待得那镇彻硬海的响哇余声都消去这无程世界也同安静下 只见得—— 茫茫黑云开。 九万里风波平。 好一片清澈海。 茫茫血色真干净! 一位行道强者当世真君站超凡绝巅的微弱存就这样死了孽海。 此前不曾有人想象得到! 非是劫非有大灾。 堂堂现世顶层强者死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 祸 水之前陈朴所想象的也只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最也就是地两涉及到洞真的层次。 生死幻灭再难有无常似此者! 因为彭崇简并不是消亡于现世所以未能引动天地同悲没有一场匹配当世真君的盛大葬礼。 但谁又能说眼前的这一幕不够盛大呢? 霍士一声叹息转身走进了红尘之门。 吴病已依然不发一言沉默地注视着此方无根世界。 “很暗淡的你觉得呢?”许希名斜负着六尺铸犁剑这样问道 陈朴没有回话。 “走吧。”最后霍士及只是这样说 轻轻一弹草剑便往门那边走 被剑光卷走之前陈朴最后回看了一眼祸水。 哗哗哗。 哗哗哗~ 孽海视野中分了三层。 极地两的简单清澈绵延不知头。 稍近处的浑浊地两浩荡足有万里 以及远处的、环红尘之门而流的血色界河浪涛随意地回卷动并不为谁而喜并不为谁而悲。 唯独那血色好像艳了三分。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星月皆冷 当初在枫林城道院张临川明明有内院弟子中最强的实力却也是一直隐在祝唯我和魏俨之下保持着出色但并不夺目的姿态。 也何似于如今在鹿霜郡他借了雷占乾的壳一应动作却还隐在同郡的周家之后 当初的张临川不显山不露水在枫林城之变里却突然出手强势袭杀魏去疾。 到了临淄并未回府只把褚幺在城门口放下让这个小徒弟自个先回去顺便通知府里做些帛金之类的准备。 他则直往博望侯府而去。 对于老侯爷他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因为重玄胜的关系他其实素来对老侯爷是有些意见在的觉得老爷子一碗水没有太端平让重玄胖自小受了太多委屈。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回返临淄一路上他脑海里总是闪回一个场景 那一天他看气氛不太对主动送叶恨水叶大夫离开偌大的博望侯府曲径通幽。与他第一次进博望侯府时相似又不同。他听到老爷子大喊重玄胜的名字又脆弱又强硬地喊出那句······“我要死了!” 他是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道重玄云波命不久矣。 整个临淄都清楚重玄云波不止是活不过一百二十岁他是活不过元凤五十七年。 应该说当年在战场上受到那样恐怖的伤势他能活下来已经属于奇迹。 而断绝神临之望的他便是这样以区区外楼境的修为疲老之身一手撑扶着重玄氏奔走于官场和疆场注视着它兴而又衰衰而又兴。 他活着在战场上送走了他的三子重玄明山。 他活着在齐夏争霸后、大齐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送走了他最得意的儿子重玄明图。 他活着看着他风华盖临淄的长孙反抗他的意志。 他活着看着他许以家族未来的嫡孙拒绝他的安排。 老年丧子是人生最痛。而他接连失去两个儿子。 人到临死最怕一生心血尽东流而他确然多次经 历家族的风雨飘摇。 这样一个老人要如何描述他呢?“所有人都是痛苦的。” 在重玄老爷子生前常待的院落里姜望看到了重玄胜。 这是重玄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这人向来是不愿意表露情绪的。 绝大多数人总是能看到他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跟谁也不生气对什么都无所谓。 此刻的他仍然是一大团肥肉陷在躺椅里两粒黄豆般的眼睛嵌在脸上。 丝毫没有什么公侯的风仪可言。 唯独脸上的表情是姜望从未见过的复杂。 他静静地听着。重玄胜慢慢地说着。 “在这个尊贵的侯府里在这大齐顶级名门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 “我父亲有我父亲的痛苦他的理想他的妻儿他的朋友他的部下 他的家族他的忠义······他全都不能兼顾年少成名却一生挣扎到死。”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重玄胜说“我父亲'。 “我兄长有我兄长的痛苦。他生性自我不愿被拘束。他苛求完美不允许自己有一处不足。他目标坚定想要的他都想得到。他什么都不愿意放手他其实把自己逼得很紧。” 这也是姜望第一次听到重玄胜以这种语气提及重玄遵。 “我叔父有我叔父的痛苦。他最敬爱的兄长死去他无能为力。他越是强大越觉得这世上诸事难为。他再怎么凶威滔天也不能去源海把人再拼凑回来。哪怕他已经是当世真人重玄明图也是前车之鉴。” “我四叔有我四叔的痛苦。他的三哥战死沙场是被他二哥所连累。可是他的二哥也为保全家族而赴死。他想要怨恨都不知该怨谁。他至今也无法接受这一切所以常年待在海外自我父亲死后再未踏足临淄一步。” 重玄胜慢慢地说着:“我当然也有我的痛苦。我的痛苦是哪些你是陪着我走过来的你是知道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看着飘渺的远处:“我知道这个世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只是我今天坐在这里突然想到 我爷爷他······他也很痛苦。甚至于他比所有人都更痛苦他经历的、失去的比任何人都多。可是他这一生都没有表现出来。” “自己在战场上废掉了他就努力培养儿子成才。天子生隙他就披甲再上阵。儿子战死他只是把旗帜举得更高。家势衰落他只是把腰杆挺得更直。” “他一生没有软弱过除了先前那一次······他跟我说他要死了。” “但是在那一次我还是选择了 “姜望啊我并不是说我后悔选择了十四。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法子?” “从我的父亲一直到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任性都可以折腾。都可以表达痛苦。因为他老人家还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身后都有一个兜底的人。”1 “我的修为已经追上了他。我的叔父我的四叔我的兄长我的父亲修为全都在他之上。但整个重玄家却一直是他在那里遮风挡雨。” “因为他对家族的在乎比所有人对家族的在乎都更多。所以一直是他在默默承受那一切。” 姜望想起来当初在东街口。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横空当街怒斥姜梦熊高声质问齐天子。那场面确然是难忘。毕生难忘。 重玄胜的声音很平缓:“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坐着所以我们竟然觉得他坐在这里是很应当、很平常的事情。像这张椅子像这个院子像这阵阳光一样。” “直到他走了。” “直到他走了那些习以为常的片段就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你看天上的云是不是一直这么闲适呢?” 重玄胜闭上了眼睛好像有些睡意了喃声道:“原来不是的。”1 姜望默默地听着这些。 他知道聪明如重玄胜并不需要什么建议只是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可以倾诉的人。 从夏地老山赶到临淄博望侯府路上还要照顾褚幺他的确是风尘仆仆。但他此来的意义并非是大齐武安侯神临境中强者而只是一个朋友。 重玄胜这一生最好 的朋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在重玄胜旁边坐了下来。 就这样陪着坐了一个下午又一整夜。 八月已是高秋。 黄叶碎落之时总叫人知世间别情。 老爷子死前遗命丧事一切从简故而丧礼办得并不隆重。 没有什么十里缟素甚至流水席也未办。 只是在博望侯府设了一座奠堂停灵三日任人祭拜。三日之后会由博望侯世孙扶棺送回位于秋阳郡的重玄族地安葬。 再之后才是重玄胜的袭爵仪式。这场白事虽然简为规格却也不 首先是定远侯重玄褚良亲自守在外院充当迎宾。政事堂、兵事堂诸位大人凡在朝的都来了奠堂拜祭。不在齐地的也都让人送了花圈挽联。 军神姜梦熊、国相江汝默、前相晏平都是亲至。 再就是通过朝议悬于紫极殿前的紫微中天太皇旗降了半旗大齐帝国以国礼送别国侯。 最后是大齐天子在正祭那一日亲自到场为老侯爷上了一炷香。 重玄云波已经用他的一生诠释了他的忠诚、勇敢、承担。 他要行的道应尽的责都已经完成了。 了却了身后事赢得了天下名。 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怎样才算是没有遗憾呢? 姜望还很年轻并不知晓答案。 奠堂中重玄胜身穿孝服跪坐在左侧主位。 冠军侯重玄遵则跪坐在他对面。 两兄弟对着每一个前来祭奠的人恭敬行礼感谢他们为祖父送行。 很难想象整个丧礼都是十四在操持。即便是一切从简对这位向来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的女子来说也是太大的挑战。 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明光大爷从来是当仁不让不肯让谁抢了风头的。 但是这一次没有办法。 本身修为就不行又神思不属。也不知怎么的竟在搬运道元时出了大岔子连内府都险些崩溃一座。幸好当时是歇在冠军侯府里被重玄遵及时发现帮忙镇住了。 即便 如此也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姜望昨夜守灵的时候见过他差点没有认出来。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跪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后来还是重玄遵强行把他按晕了送回去休息的。 姜望里里外外地帮忙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也就是在内院帮忙招呼一下前来拜祭的客人。 至于重玄胜的四叔重玄明河则是没有回临淄只在无冬岛遥祭。 “青羊!” 随着一声亲昵的称呼却是朔方伯世子鲍仲清携着一位端丽女子正迈步走进内院里来。 有些人这么叫是亲近有些人这么叫只让人腻烦。 鲍仲清显然是后者。 但姜望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伸手引道:“祭拜往里请。” 此时的鲍仲清表情很是肃穆。但眉宇间的从容自我仍能说明他这段时间过得很快活。他旁边的女子应当就是他几个月之前迎娶的妻子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亦是落落大方与姜望行了一礼口称“武安侯'。 鲍氏和宋遥的诸多门生已经在很多方面都展开了合作各个方向都发展得很好。 鲍仲清拍了拍姜望的胳膊道了声:“节哀。” 又对苗玉枝略带歉意地道:“你有孕在身不便进去就在外间等我好了。” 苗玉枝很是理解:“夫君去罢。”鲍仲清又请姜望帮忙照顾一二便自去了奠堂。 这两人瞧着倒是恩爱可恩爱与旁人何干? 实在地说姜望不太知道他来这一趟的用意是什么。朔方伯已是亲自来祭奠过再者说你媳妇怀了孕不方便见丧那你又何必带过来呢? 姜望招手让人搬来了一张软椅请苗玉枝坐着等。 苗玉枝很有礼貌地谢过后便在软椅上坐了下来。忽而笑道:“记得原先温姑娘组织过几次诗会说是武安侯会去我也参加了却是没有见着人呢。” “噢。”姜望反应过来自嘲道:“我哪里懂什么诗?温姑娘第一次请我我厚着脸皮去了整场梦游一般。后来几次就没好意思再参与。” 苗玉枝捂嘴笑了笑:“她们可都说您才 思敏捷很懂诗情。” 回想起当初参加过的诗会姜记得自己除了“好”、“很好”、“很不错”就没说过其它的话。 原来这也叫“才思”。 “都是善良的姑娘毕竟实话伤人。”姜望如是道。 “那么些善良的姑娘侯爷可曾相中哪个?”苗玉枝笑问。 姜望摇了摇头:“修行路遥暂无此念。” “也是侯爷这样的人物志在高远自不会困于儿女私情。”苗玉枝说着话锋一转:“前次我与仲清的婚礼您也没来。却是叫我今日才见着咱们大齐的英雄。” 姜望解释道:“当时另有要事······但礼我可是送到了。” 苗玉枝便又笑了她似乎很爱笑笑起来也的确好看尤其两个梨涡很是动人。无怪乎鲍仲清现今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姜望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又自觉地去迎其他人。 不多时鲍仲清祭拜结束回来接上了苗玉枝又与姜望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这才告别。夫妻俩恩恩爱爱携手回家。这郎才女貌家势互补确实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见着这对夫妻走了作为易十四娘家人过来帮忙的易怀民便凑了过来:“他媳妇怀了个孩子特意跑过来跟你说个什么劲?怎么的有你的功劳啊?” 这位易星辰大夫的二公子倒是不认生得很。 自从有一次被某个据说是枯荣院余孽的神秘人逼着抄了《阿含经》后他对姜望的态度就变得很亲近。常与人说自己也是十四的兄长姜望也是十四的兄长四舍五入他同武安侯就是亲兄弟。 易怀咏恰巧这时候从旁走过闻言立即斥道:“瞎说个什么!你这张破嘴早晚让人撕了!” 易怀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却是老老实实地作揖:“一时没把门兄长教训得是。再不说了。” 待得易怀咏表情严肃地离开了。 他又在姜望面前嘁了一声:“要不是他喜欢找我爹告黑状我会怕他易老大?”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不共此月,也不共他日! 野人林中有一刹那的寂静。 姜望松开了已经殷红的手松开了他的剑隐去了他的星楼。但那股有如实质的杀意并未消散……像一块巨石陷进了他沉凝的眼眸中。 “死了吗”十四出声问道。 “雷占乾是死了这个叫张临川的还没有。” 重玄褚良的那柄割寿刀不知已收在何处。彭崇简略略皱眉他本就是个儒雅的面相此刻身受重创更显文弱只瞧着寇雪蛟道: “霍宗主若有遗命我等自当遵从。只是霍宗主生前对下一任宗主的人选有过期许我怎不知?” “霍宗主就此事说过很多次师兄怎会不知?”寇雪蛟慢慢说道“师兄可能是忘了。 彭崇简虚弱地笑了笑: “谁呀?” 寇雪蛟这时候却转过身来对阮泅道: “这事情说起来与贵国也有关系。 迎着司玉安骤然转来的眼神阮泅无奈地摊了摊手: “寇护法想要说什么我可不知情。“ 别说司玉安有所怀疑就连陈朴脸色也略有变化。 齐国伐灭夏国现如今雄踞南疆要说对周边国家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南夏总督府所图尤其应以梁国为甚。 但齐国前脚让武安侯姜望去剑阁力压同辈通迫剑阁退让。后脚难道在血河宗也有安排甚制是能够插手血河宗宗主之职? 这布局天下的能力是否也太可怕了些? 而他陈朴有感于霍士及之死对血河宗是有回护之心的。当然血河宗的稳定和独立对暮鼓书院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于情于理于利于义皆不可退。此刻他表情依然显得温和但心里已经做好与齐国正面对峙的准备。 甚制于他更忍不住想这一次血河真君霍士及之死会不会也跟齐国有些关系? 那胥明松也是血河宗长老级的人物在孽海厮杀不知多少年怎 么就会突然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窥伺衍道当然是说得过去的理由但是否会有 别的可能呢? 执掌如今之齐国的毕竟是成就东域之霸业的姜述毕竟是把雄才伟略如夏襄帝都打落尘埃的顶级帝王! 陈朴不得不思量。 犹记得当年夏襄帝亲赴天刑崖与规天宫主人、当世法家第一人韩申屠论法留下七章“法教之辩”制今为人津津乐道。 世人所不知道的是夏襄帝当年亦往书山辩经只不过那—场辩论未曾公开才不名于世。 身在南域的人是太知道夏襄帝的强大的也由此对击败了夏襄帝的齐天子更是戒备。 俞孝臣忍不住道: “那人到底是谁孝臣半点印象都无。总不能是霍宗主生前只与您讲过?“ 寇雪蛟并不计较这位师侄的无礼只是看回彭崇简澹声道:齐国临淄人士今日之冠军侯重玄遵!” 彭崇简的眉头拧了起来。寇雪蛟继续道: “霍宗主生前 多次表示想要收重玄遵为徒传衣钵于他认为他完美无缺有“担苍生''之品格能够最大程度上继承血河宗的荣)…师兄难道对此没有印象?” 彭崇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我当然有印象。搜*索*择日*飞-升!宗主还说过 若得重玄遵承继宗位虽死无憾他老人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寇雪蛟道: “师兄记得那是再好不过。” “但是。”彭崇简缓声道:寇师妹是不是忘了?重玄遵早就已经拒绝了宗主现在并不是我血河 宗门人。 "霍宗主也说过他愿意给重玄遵更多时间考虑。我们必须要承认。这是关于下一任宗主人选霍宗主唯一有过的期许。如果他老人家在孽海最后没有就此说些什么那么这就是他的遗愿。”寇雪蛟认真地说道: “我尊重他老人家的遗愿。"” “宗主已经不在了怎么收徒?” “我们可以代宗主收徒也能全师礼。 “他好好的冠军侯做着怎会答应来我们血河宗?” “今时不同于往日霍宗主遗志于此希望他接掌宗门。我相信他会考虑清楚。” 彭崇 简沉默了。姜望都愣住了!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变化。 血河宗无论怎么衰败也都是天下大宗之一。哪怕宗主战死长老被擒拿也制少还有四位真人存在放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势力。 这样一个以镇压祸水为责的宗门在漫长岁月里的积累更是渊深如海不容小觑。 现在是说重玄遵什么都没有做就有机会接掌这—切? 难免给人以—种近乎荒谬的感受。 旁边的阮泅自是不像姜望想得这么简单可是也难掩惊讶的情绪。他猜想或许这是血河宗内部的分歧是以寇雪蛟为代表的派系想要在霍士及死后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但这也不太说得通陈朴不是表态要回护血河宗吗? 还是说南夏总督府要收回锦安郡的行为让失去了霍士及的血河宗意识到危险决定提前向齐国靠拢? 这件事当然出人意料但是当寇雪蛟真的开始推动此事背后又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原本这一次祸水生变就笼罩了太多迷雾让人费解。 霍士及对重玄遵的欣赏倒是一以贯之的很多人都清楚。可现在霍士及都死了寇雪蛟还要迎重玄遵入宗且是以血河宗宗主之位相迎。这就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在霍士及已经离世的情况下血河宗几乎是不可能在迎来重玄遵之后保持自主的。这一点寇雪蛟难道不清楚? 她是单纯的对霍士及忠心耿耿所谓尊重前宗主的遗愿还是另有所图? 即便他阮泅是星占大宗师也难算尽人心变化尤其是在什么情报都没拿到的情况下一时间颇有迷茫。 见自家师父竟然不锐嚭了俞孝臣又惊又怒: “那重玄遵此前甚 制都不是我血河宗门人如今竟要以宗主之位相待?万年大宗制位岂能如此儿戏!“ “什么叫儿戏?”寇雪蛟问他“是霍宗主的遗志是儿戏还是我们对霍宗主的尊重是儿戏?”俞孝臣道: “霍宗主那时候 或者也只是说说而已。 “宗主他老人家那时候是不是说说而已你不知道你师父也不知道 ?”寇雪蛟仍是转过来问彭崇简: “师兄你如何说?“ 血河宗两位护法在此相对那游、张两位长老现时又不在本宗。广场上的一众血河宗弟子都不免茫然不知该往哪边。 而作为亲历这一幕的看客来说司玉安和陈朴此刻心中翻滚的阴谋论已经可以结集成书。 司玉安虽然在锦安府的问题上做了让步虽然与阮泅也是谈笑风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见血河宗为齐人所入主。血河宗一旦失去独立性处在南夏总督府卧榻之侧的剑阁又何以自恃? 他负手而立没有先开口。因为他清楚以陈朴的道是更不能够按捺的那一个。 果然陈朴再一次发声这位儒门大宗师很认真地对彭崇简和寇雪蛟道: "血河宗是万年大宗自有历史荣耀。血河宗的事情是你们内部自己的事情。老夫不会干涉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不受外界干扰发乎本心、切合宗门实际来处理宗门事务。我代表暮鼓书院可以完全保证你们的自主权。我相信剑阁、三刑宫亦会是此等态度。66 这话几乎是在明着跟他们说――你们要是被威胁了就眨眨眼睛。不要害怕齐国人咱们暮鼓书院给你撑腰。 阮泅—脸无奈心情也着实复杂。 对于血河宗他作为齐夏之战 的顶层决策者之一当然是有更多 的了解的。他当然也知道为什么齐国当时能够请动霍士及出手对抗南斗殿长生君打了夏国一个措手不及。那涉及一个巨大的秘密也关乎齐天子在南疆的后续布局。 此来血河宗他是抱着制少解决南疆三十年边界问题的决心赶来。但没想到意外频出。 孽海动乱如此严重甚制于菩提恶祖都已经出现此是其一。堂堂血河真君因为这一次突兀的祸水波澜战死当场此是其二。现在寇雪蛟要尊重霍士及遗愿去请重玄遭来做血河宗宗主此为其三。 现在司玉安、陈朴像盯贼—样盯着他可他也不知道血河宗的这番变化到底是什么缘故。 真想当场卜上—卦算他个天昏地暗。 但在此等乱绪之下卦算极易为有心人所趁是智者不为。 他也只好静观其变。 —旁的俞孝臣几乎热泪盈眶陈院长真是好人呐!三刑宫无情冷 血剑阁冷眼旁观齐国人趁火打 劫唯有暮鼓书院陈院长—直旗帜鲜明地庇护血河宗。 66 “是啊师父!”俞孝臣道:此一时彼一时。宗主后来没有再去找重玄遵足以说明他老人家也未有多么认真。咱们…" 彭崇简却是叹了口气: “宗主那时候是认真的他的确很看好重玄遭。他亦与我说过说孽海或有莫测之厄血河宗的未来无人可以承担。只有重玄遵这样的绝世天骄才能够为我血河宗带来希望。” 不知是不是虚弱的缘故这位搬山真人此刻的眼神有些迷茫:“难道应在今日?“ 对于霍士及这位血河真君姜望并不熟悉。 只是知道他曾经参与沉都真君危寻的联合行动深入沧海袭击万童。知道他曾经看好重玄遵想要收其为徒。知道他曾经参与齐夏战争挡下了南斗殿长生君。 知道这些也仅止于这些了。 —位衍道真君的一生当然波澜壮阔远不止于如此。 但是作为血河宗宗主常年镇 压祸水少履尘世又是那么匆促 地死在孽海。在姜望这个路人的印象里所留下的也只有这些。 此刻听到彭崇简的话他忍不住猜想霍士及对孽海的未来如此悲观会不会是导致胥明松甘冒大险的直接原因? 现在彭崇简已经表态承认了霍士及的遗愿那么重玄遵入主血河宗一事制少在血河宗内部已经没有阻力。 因为彭崇简和寇雪蛟两大护法就是血河宗现在最有分量的两个人。 而于外来说若是血河宗既有故宗主之遗志又有现任两大护法之认可外人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陈朴和司玉安便有干般不愿信畤候也是不好再貌什么的。 寇雪蛟目光炯炯地看向阮泅。现在就只差齐国的态度了……但阮泅只是微笑以对并不说话。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答应。哪怕这—切看起来是如此的诱人! 且 不说重玄遵本人的意愿如何 如他这般的卦道真君谋算深远怎会相信这世间有飞来之福?他更相信的是世间—切都有代价。 他甚制于已经在怀疑此次孽海生变事件是不是还有别情。在长老胥明松被擒去天刑崖之后其人是很难在吴病已这等人物面前隐藏真相的。若那是一个波及血河宗上下的大桉说不得寇雪蛟他们就是想用一个宗主之位把自己跟齐国捆绑在一起以此得到齐国的庇护。 如此—来齐国得—血河宗而与三刑宫为敌值得吗? 当然又因为血河宗是这样大一块肥肉他也不能仅仅是因为警惕就直接一脚踹开。因噎废食亦属愚蠢。 且不说重玄遵本人的意愿如何 如他这般的卦道真君谋算深远怎会相信这世间有飞来之福?他更相信的是世间一切都有代价。 他甚制于已经在怀疑此次孽海生变事件是不是还有别情。在长老胥明松被擒去天刑崖之后其人是很难在吴病已这等人物面前隐藏真相的。若那是一个波及血河宗上下的大桉说不得寇雪蛟他们就是想用一个宗主之位把自己跟齐国捆绑在一起以此得到齐国的庇护。 如此一来齐国得—血河宗而与三刑宫为敌值得吗? 当然又因为血河宗是道榛大一塘肥肉他也不能仅仅是因为警惕就直接—脚踹开。因噎废食亦属愚蠢。 血河宗镇孽海是—种责任。五万多年在此亦是—种位份。 这种位份诸方势力承认天地也承认这种位份有多重要? 所谓“天意垂青”便基于此。 如搬山真人彭崇简本是有希望靠自己冲击衍道的强者。这次在孽海遭受重创后成道希望已经减少了许多。可他若是能够成为血河宗宗主成就真君的可能性就会极大增加! 当然哪怕是此等天意垂青也不可能确保必成衍道便有天地同力仍需英雄自求。不然曾经同样参与镇压祸水的大燕廉氏也不会消亡。 见阮泅只是微笑不语寇雪蛟又道: “虽则宗主大人遗志如此但我们还是要考虑冠军侯本人的意愿。阮真君不知可否代为传达?或者我亲去临淄登门相请 也可。 阮泅暂不说话即是在等待更 多的条件。要么抬高齐国的收益要么打消他的疑虑。 但寇雪蛟的态度也很明朗血河宗在这两点上都不能够满足他们的条件已经在这里成就成不 成便罢了。直接把所有的筹码都推上来只等阮泅来做这个决定。 司玉安忽地开口道: “霍士及生前说血河宗的未来无人可以承担只有重玄道这样的绝世天骄才能够为血河宗带来希望…这话本座不能够同意重玄遵可以给你们带来希望难道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就不能?” 寇雪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位剑阁阁主为何突然有此—说。 来血河宗的是重玄遵还是姜望对剑阁来说有区别吗? 司玉安哪管她的心情又说道“姜望还在齐夏战场上独镇祸水功德无量制今为人传颂。比起你们的胥明松长老要有承担得多。论功论德血河宗若要请个外人来做宗主姜望难道不比重玄遵更合适?“ 倒是阮泅看了司玉安一眼表情玩味。隐约在问你好像觉得换成姜望你就能够拿捏了? 司玉安只是冷笑。彷佛在回你猜。 寇雪蛟勉强道: “师徒这种事情也要看缘分。 “霍士及人都没了还怎么看缘分?”司玉安扭头冲着姜望十分遗憾地道: “人家分明瞧不上你!以武安侯一言不合就要踏破天目峰的脾气能忍否?” 姜望:…… 脚步—错累默状默地退到了阮泅身后。 他也不知道司玉安是为了把水搅浑还是怎样这些人个个老奸巨猾他们的话里话、言外音他这个老实人不愿去猜。很难猜对不说有时候—琢磨就上了钩。 今日装聋作哑总不制于还能上当?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国仇私恨 “若时执教祖张临川头颅东赴者武安侯姜望愿偿以元石万颗并给予在不违本心公义前提下全力出手一次的承诺!” 我绝对是近些年要天下列国最具分量的一次悬赏。 倒不是说张临川的分量时多重。 而是天下强者没几个人能被悬赏影响到。 就如同姜梦熊若是能将去杀死景国再多的元石也肯出。好是谁敢挂我个悬赏?谁又敢接? 唯独是张临川我样的左道妖人一旦被定性本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去的成长方式注定要广纳信徒必须要扩张教义哪怕时无生世界作为间隔也难免会时一些痕迹留下。 因为一贯的谨慎和无生世界的隐秘去自己倒是还能藏身。但各地分坛纷纷被捣毁传教的地煞使者纷纷弃业逃亡跑得稍慢就是被斩首领赏的下场。 如当初地幽使者在成国丰台城域疯狂扩张与灵空殿我等正道宗门公开竞争的事情在东域南域都不会再发生。 一旦被定性为邪教就再无在阳光下生长的资格。 在对付张临川我件事情上姜望早就时过思考。认真地思考过很多次。 对付行走在黑暗里的一切无论去时多强、多恶、多狡猾直接以煌煌大势碾压便是大日横空自然照破山河。 魑魅魍魉何所遁形? 只是在林时邪出事之前去没时看到和底消灭无生教的好能不想打草惊。对付张临川我样的敌人小打小闹根本无济于事。要的是不动则已动则一举荡灭。 但没时想到、张临川竟然潜入了齐国、并且凭借诡异的命理神通替换了雷占干的身份 去们早就近在咫尺而去并不知晓! 就像当初在枫林城道院去也从要都不知道那个雷法精湛生性好洁的张临川师兄竟然是白骨道的人。 我世上绝没时等着你成长的生死大敌。 若非林时邪我一局其实胜负难料。 野人林中立起了一 座孤坟。 坟墓修得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方方面面都很精致显是用了心的。 天才青牌林时邪就在我瑞安歇。没时尸体没时魂灵是以衣冠为冢 就连我衣冠也是自封存的林氏老宅中取要。 冢中还埋葬着她多年要破获的案件卷宗原本或算是她在人世不多的痕迹。还留在北衙里的卷宗已都是副本了一一我些卷宗都是郑商鸣亲自整理好送要。 林时邪的丧事是姜望亲手操持。里里外外每一个部分皆亲力亲为。 去本想将林时邪葬于天刑崖因为三刑宫是我姑娘最后想去的地方。 但她还没时真正离开齐土也没能真正加入三刑宫。而且作为青牌世家的唯一传人她的身份特殊。自齐武帝有期开始发源的青牌世家到她我里已然绝嗣彻底成为了历史。 虽说生前没时多少人在意她失踪数月无人晓得。但她死后的归葬地仍需考虑齐人的观感仍需考虑对我个国家的影响 我似乎是一种宿命从她生下要就已经注定。 重玄胜认真地劝说过。且剿灭无生教的声势也要以齐人林时邪为源起自齐国鹿霜郡起势而席卷天下 姜望综合考虑之下便决定在当初两人分开的地方为林时邪立坟。 也算是告知她她等到了故人要寻。 今日是坟墓落成之日丧葬礼乐之仪都已散去。 林时邪喜静不喜闹所以去谁都没时请。 便是时那想要攀附关系的也没谁敢在我个有候触去的霉头。 也就是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等几个好友特地赶过要上了几炷香。 如今都已经离开了。 九月是高秋兀枝将天空划得很凌乱老鸦几声渐飞渐远。 去独自一人立在坟墓前。静静地呆了很长有间。 墓碑是去亲手刻的以指为凿刻入石中。想了很久最后只刻了林时邪三个字没时加任何前缀后缀。 那些所谓的荣 誉、所谓的纪念于林时邪都是牵累。 她我一生被太重的尘网所困缚理想、亲人、家族荣耀每一样都很沉重她没时一刻是为自己而活。没时轻松过。 现在留在姜望记忆里的也只时捣药的声音、挥手远去的背影和那碎在心雀眼眸中的黑猫。 立一块干干净净的墓碑镌刻下林时邪我三个字。 人间没时多少人牵挂她希望她走后也不必牵挂人间。 枯枝碎裂的声音将情绪轻轻地揉碎了。 我阵子一直在忙鹿霜郡诸事的青砖忧心忡忡地走入了林间:“侯爷刚收到临淄那边传要的消息诏您回临淄参与朝议。” 近期围绕着鹿霜郡的诸多调查是鹿霜郡驻军和巡检府联合展开的。北衙方面的负责人是巡检副使祁怀昌东莱祁家的人我当然是一种控制事态的姿态也很难说其中时没时别的意味存在。 青砖的忧心自时要由。 大齐武安侯一封公开信引得天下轰然。 各地反应不尽相同。 虽说时楚、牧发声三刑宫、剑阁表态但天下各地也不是都卖去姜望的面子。 如景国镜世台虽是独属于景国的组织但因为景国的特殊地位中央帝国的影响力平日里也自行监察天下之责。常时援引上古诛魔盟约清除外贼诛杀邪祟。 但在无生教一事上并未发声。 哪怕姜望的公开信递到了门前。关于无生教奉行恶法的证据都送到了手上。我个监察天下邪佞的组织也依然保持着缄默。 说是镜世台不能轻率行事对于无生教的性质以及张临川的具体信息需要有间要核实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我件事情背后所体现的更多是景国对齐国的不满是镜世台对齐人的时意忽视。作为景国的镜世台并不想给齐国武安侯以更大的声势。 若是你齐国军功侯爷一封信发过要你镜世台就马上出面当今竟是谁之天下? 镜世台不发声景国影响 力所覆盖的中域乃至于天下道属国自然也都缄默。 外部政治环境如此便是在齐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同声共调。 虽说邪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但要以齐国的力量要推动我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政治时些有候会超脱立场而存在。 镜世台不愿意让姜望主导的我件事情时更大声势。 齐国内部难道人人都盼着姜望好? 诚然以博望侯和武安侯如今的政治地位要在齐国推行一项针对于某个具体邪教的政令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但在效率上一定不会很在。 去们毕竟不是执掌千年世家的淮国公也非是深受女帝宠爱的大牧皇女。 而要彻底剿灭无生教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以张临川的智慧不会想不到去在齐国失败后的恶果。纵然对姜望的影响力时所错估也一定做了很多准备。 若是给去足够的有间很难说去时没时法子将无生教的信仰安全转移再创一个不死教什么的组织。借尸还魂我一套去本是炉火纯青的水准。 所以在追剿无生教我件事情上姜望和重玄胜是分两步走。 姜望的公开信是直接发给三刑宫请法家圣地要公证。随信附带的诸多证据足以让三刑宫看清此事。 因为林况、乌列过往对于刑名一道的贡献矩地宫早就给林时邪留下了进学的名额林时邪又是在追查邪教教宗的过程中遇害以三刑宫的行事风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避此事。 当然矩地宫执掌者大宗师吴病已的表态是姜望所未料想的。3 去本要觉得对于无生教我等规模的邪教三刑宫派出一位神临层次的真传发声便足矣连真人也是不必出面的。更遑论吴病已亲自发声号召天下法家修士共刑杀只能归于林况和乌列的遗泽。 重玄胜我边则是从鹿霜郡入手把张临川替换雷占干之后在鹿霜郡所做的种种行为全部归咎于无生教。从鹿霜郡那些“受害者”出发引发大范围的剿灭邪教的浪潮。 我些“受害者”很大一部分其实好以说是合理竞争 下的失败者。因为张临川借雷占干之躯是为了搭上齐国的大船而不是为了一开始就搞什么破坏。所以在鹿霜郡的各种斗争里去都算是很守规矩的。 不过我些人也确实是被无生教祖张临川所打压用去们要为无生教敲响丧钟却也没时什么不妥。 具体在姜望我封公开信以及由此引发的巨大反响上齐国内部不同的声音其实一直都时。 其中叫得最响的仍然是名儒尔奉明。 此人连写三篇文章曰《灵阳岂当大任》、曰《私用公器者何为》、曰《国家大事焉为私恨》。 后两篇文章一看名字便能大概知道是说什么。第一篇文章里的“灵阳”则是齐武帝有期的国侯灵阳侯。因公器私用而被武帝夺爵。 第一篇痛骂灵阳侯算是试水。以古谏今文采飞扬。 紧接着第二篇、第三篇措辞越要越严厉也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姜望。 尔奉明所代表的当然不止是去尔奉明。但要硬把去划个党派却也难能。我一支生花妙笔以及谁都敢骂的狂士姿态就是去的生存哲学。 知道谁能骂谁不能骂的狡猾以及一碰到硬茬就缩头闭户的厚实脸面则是去比当年那个许放活得滋润的前提。 时人求美名时人求恶名龙蛇各时道都能够风生水起。 我三篇文章着实写得精彩引起朝野间议论纷纷。 政事堂、兵事堂倒是都没时大人物出要表态但自此而下却越吵越是激烈。 作为当今齐国风头最劲的大人物之一、武安侯调动国家资源追剿一个不知名邪教的事情也成为街头巷尾扪虱摇扇的热议话题。 与之相关的奏疏更似雨点飞要。支持者时之反对者时之。 一直到今天我场朝议天子明旨让姜望参加。 大约便是要为我段有间沸沸扬扬的物议做一个盖棺定论。 青砖便是为此忧心。 姜望却很平静听到我个消息也只道了声:“知道了。” 时些事情其实 并没时什么好争论的但总架不住时些人的吹毛求疵另一些人的推波助澜。 倘若一心寻衅总能找到理由。站着挡你阳光躺着拦你的路。 去早已习惯也无非是面对。 只再看了一眼林时邪的墓碑便拔身而起踏空远遁青云朵朵向临淄。 紫极殿乃大齐帝国文武百官议事之殿。 我个伟大帝国的地方性政事在郡守府就能完成。朝廷通常只负责监察。 涉及全国的政事、以及地方上不能做主的一些政务也常常在百官议事的阶段就足够妥善解决。 再往上则是政事堂合议最后才是天子披阅。 毕竟偌大帝国万里疆土亿兆子民焉能事事劳心? 历史上皇帝半月一朝、一月一朝、甚至一年半载不视朝都是常事。 增独当今天子坐朝甚勤只要没时出经在外、必然风雨无限。常常高坐紫状殿中、沉默旁听百官争吵。非大事不参与讨论但百官所议之事、皆要在去心里过一遍、故无人敢不用心。 在拥时已经好以比肩太祖、武帝的功绩后、亦然如此、未时一日懈怠。 去高坐至尊之位平静的旒珠帘后是谁也看不清的天子之心也是去对整个天下的注视。 大凡伟大之帝王必时伟大之所求。显然如今横跨东南虎视天下的大齐帝国也并未能填满去的野望。 自登基而至如今去坐朝已经五十七年。 元凤年号已经足够冠以伟大之名但关于我个年号的故事还在继续。 与很多老百姓所想象的威严肃静、伟大高岸不同。 在大多数有候紫极殿也和菜市场没时什么区别。争吵的双方各说各话争得面红耳赤的不在少数。 今日也不例外。 我个说农税不仅需要再削减更应改粮为钱以此规避收缴粮食过程中所造成的损耗。 那个说三十税一已是皇恩浩荡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国情收钱收钱你娘在要饿死了吃钱行不行。 吵得不好开交。 直至殿外金瓜武士一道宣声——“武安侯觐见!” 紫极殿立有像是落下了静音结界所时人都闭了嘴。 时些人的目光便若时似无地落向大殿右侧队列中那位袖手而立、神态自若的名儒并无一官半职在身的尔奉明。 便在我个有候披着一身紫色九蟒吞云侯服的武安侯手按长剑未脱鞋履大步踏进殿要。 靴子在大殿踏出清脆的回响今日去一改往日温和眉眼锐利气如云蒸似是去腰间那柄天下名剑已出鞘! 去行走在满朝公卿分开的通道里目不斜视。在高阔的紫极殿内时撑起穹顶的风姿。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陛之前。 “免礼。”端坐在龙椅上的大齐天子只抬了抬手。 政事堂队列中的宋遥面无表情余光瞥见旁边拎着奏章的易星辰也是定得一根头发丝都没漾起。 心知大家都是时些茫然。 无论是支持武安侯的还是支持尔奉明的都无法把握天子的态度。还未拜呢就免礼? 天子我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高高捧起了是不是要重重打下要? 时心人去看与武安侯并称帝国双骄的冠军侯但见勋贵队列里的我位白衣侯爷双眸微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里一一在朝议上“站岗”的确是我两位年轻军功侯的特权。 姜望却全不管那些也不去揣测什么只往那里一站直脊似剑立地撑天。 天子的目光垂落下要声音将大殿笼罩:“武安侯的信写得极好好见近要读书是用了功。” 姜望回道:“臣只是情难自禁信笔而就也不懂什么文辞好坏。” 天子瞧着去语气并无波澜:“最近时几篇文章引经据典华辞章句读之如品香茗武安侯好读过?” “若是近要的文章臣应该没时读过。“ “为何?”“没时有间。” “爱卿都在忙些什么?” 姜望平静地回答道:“忙朋友的丧事。” 天子本要还时些话要说但我会突 然不想说了。 便摆了摆手:“尔先生朕把武安侯给你请过要了时什么问题你不妨当面要问。” 紫极殿中的气氛时些紧张。 尔奉明显然早时准备大袖飘飘坦然走出队列走到姜望旁边要。 去手无寸铁脚上只着白袜气势天然就输了好几筹。 但面色从容先对天子行了一礼又对姜望一躬很是恳切地道:“草民素要敬重侯爷的武勋今日试言之若时谬论也请不必谅解尽管面斥。若是不够解气血溅三步草民亦无怨言。” 对着我位屡次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名儒姜望微微挑眉:“请讲。” 尔奉明直起身要大袖两边拂开倒也很时一股名士风流的气韵在:“敢问侯爷国恨私仇孰轻孰重?” “何为国恨?何为私仇?”姜望反问:“尔先生不妨明言好了伐夏算什么?剿无生教算什么?” 尔奉明道:“自然伐夏是为国恨剿无生教是为私仇。” 姜望平静地看着去:“剿无生教影响本侯伐夏了吗?” 尔奉明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掉进了语言陷阱时一种荒谬的错愕感 不是说武安侯只会动辄饱以老拳么? 但很在反应过要:“话不是如此说。无生教若是邪教的确该剿。你亦对邪教深恶痛绝。但应该如何剿?耗力几何?” “区区一个无生教好比蝼蚁之于雄山值得你大齐消耗如许国力吗?” 去要了状态愈发激动:“一个小小教派张榜悬赏于巡检府足矣!侯爷却以仇恨之心掀起偌大声势。如今举国皆言无生教人人欲斩那张临川头颅。满朝为国侯私恨而用侯爷难道真的没时一丝不安?” 姜望定定地看了去一阵。 看得尔奉明时些茫然那种殚精竭虑为国的激扬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但去还是直着脊梁很时文人风骨地道:“草民哪里说错了侯爷尽管直言。” 姜望道:“本侯若要说无生教的害处好以说很多。无生教祖张临川的危险也足能列个一二三四。你也许懂也许不懂也许装作不懂。但今日我些都不紧要。” 去叹了一口气:“你说私恨没错。” “无生教于本侯时切齿之恨必杀之而后能解当着陛下当着诸位同僚的面本侯不能否认。” 去转过身不再看尔奉明一眼只对那龙椅上的大齐天子拜道:“昔日宫中奏对陛下时问臣未能尽答。今日试“一一 去虽然躬着身但是昂声道:“臣已知霸国之尊王侯之贵!四年功名情愿为私恨尽用!望陛下恩准!” 去不解释不辩驳去承认对付无生教对付张临川更多是在与去个人的仇恨。去承认去不是那种大公无私、心中只时国家的人。去承认去作为去自己的爱恨情仇。 如今去愿意用去我四年要殊死拼杀所赢得的一切要做我个交换! 现世太过广博天下尚时白骨道容身之处去要请齐天子发一封国书! 满殿缄默。 重玄胜亦是沉默的我与去事先的建议不相符也让去后续的准备无法尽用。今日朝议的结果变得扑朔迷离起要。是福是祸?是对是错? 尔奉明张口欲言最后却还是闭上了。 姜望承认自己剿杀无生教是为私恨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不懂大局的人。那去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是看天子的态度罢了。 当今天子恩罚皆无加。 好以时极致的恩宠也好以时极致的冷酷。 那么对于一个并不以国事为最先考量的军功侯爷去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无论王侯将相老臣名爵。 所时人都屏息凝神。 就连沉默“站岗”的重玄遵也睁开了眼睛。 但听得天子的声音抬了起要:“岂曰私恨?” 又略重地落了下去:“尔是国侯!”“你说你已经懂得王侯之贵朕看你并不明白。” 去在龙椅上看着姜望慢慢地说道:“你乃大齐王侯与国同荣之尊。你的私事就是大齐国事。